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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棠挽 - 閨秀本賢良(卷一)《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11 19:42:55     標題: 棠挽 - 閨秀本賢良(卷一)《全文完》

閨秀本賢良(卷一)》作者:棠挽

項瑤沒想到她竟有機會重生回到出嫁前,
最愛的夫君和最疼的妹妹才是彼此真愛,就她傻傻不知道,
前世的自己實在太可笑,今生別想她再著這對狗男女的道!

於是她使計讓剽竊她詩詞的妹妹在宴會上出醜,
更在那無良的王爺夫君爭大位的路上頻頻添堵,
哼哼,將他們整得雞飛狗跳就是日子最好的調劑,

只是她什麼都算到了卻沒防到這輩子的意外,
外出上香遭人迷暈意圖拐賣,所幸她的好運還未用盡,
被正在追查歹人的定遠將軍宋弘璟給救了性命,
可她明明與他兩輩子都沒交集,他卻一副認識自己的模樣,

在她假裝問他姓名時更反問她一句──“你不記得了?”
想起上輩子他曾在自己靈堂前跪守三日……
呃啊,這該不會是老天爺讓她重生的原因吧?!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11 19:43:16

第一章

    項瑤死了,即便掙扎殘喘,還是死了。

    魂魄離體的她看著自己慘死的模樣,心中淒涼至極。

    顧玄曄曾揪著她毒打,又將她拋入院裡的池塘,寒冬臘月,沒入水的刹那渾身血液像是凝固般,她顫著牙,睜大眼睛看著這個為讓她賞荷而鑿的池塘,以及岸邊眉目生得俊俏風流的男子。

    她做了什麼?令那素來溫和的笑容消失殆盡,變得這般兇惡?

    弄死他不屑一顧卻跑來自己面前犯賤的小妾?弄殘各方送來不入流的鶯鶯燕燕?

    世人都道她是毒婦時,那人卻執著自己的手,愧疚表示是他讓自己受委屈,於是她心甘情願作為顧玄曄手裡的利刃,鏟異己、平亂途,傾盡自己所有相助。

    兩人相對時,更是執筆描眉,恩愛兩不疑。

    只是……她三年無所出,宮中那位不再容忍,直接送人入府,封了藺王側妃,也是從那時候起顧玄曄變得不同——不再容忍,不再溫和注視,甚至連相處都失了耐心。在她苦悶且不知所措時,聽聞的卻是藺王如何寵愛那位側妃,相比她曾得到的,有過之而無不及。

    她嫉妒得發狂,卻狠不下手去對付那位側妃,直到一日,側妃“失足”落水,當時與她在一起的自己百口莫辯,而顧玄曄的耳光扇掉了她最後僅存的幻想。她哭鬧、口不擇言,但只在他漆黑瞳孔中瞧見毫不掩飾的厭惡,之後她便成了這般淒慘的模樣。

    原來自始至終,顧玄曄愛的都是那人,專一且深情,不過因著身份,才步步算計,求娶自己、縱容自己,只為掃平他們兩人面前的障礙。

    自己以為的幸福背後充斥著不堪,不過是為他人作嫁衣裳。

    她蠢到最後才發現兩人的真面目,顧玄曄的算計捧殺,那女子的偽裝和背叛,都叫她恨得目眥盡裂,揚言報復,一切卻止於她被捏著下顎灌下的毒酒,徹底了結她的命。

    “如此毒婦,死不足惜。”顧玄曄如是說道,安慰著懷裡似是受了驚嚇的女子,“莫怕,以後再無人敢欺負你了。”

    那雙璧人的身影映在旁邊屍體的瞳孔裡,只見那被攬在懷裡的女子嘴角勾了一抹嘲諷,清晰可見,而一旁死不瞑目的屍體,瞳孔倏然黑霧彌漫,沁出了血淚……

    永成三十四年,藺王妃暴斃,入殮之日,定遠將軍班師回朝,跪守靈堂三日,成為民間一時的談資。

    “魂兮歸來!去君之恒幹,何為四方些?舍君之樂處,而離彼不祥些——”

    幽幽揚揚,近似低喃的聲音忽遠忽近,項瑤只覺得自己行走在混沌之境,跌跌撞撞,最後被一道強光吸入,來不及驚叫就感覺身子往下墜去。

    是去地獄?腦海中甫一劃過念頭,便是苦笑,是了,她手上染血,不該下地獄麼?

    等指尖觸到實物的感覺傳來,項瑤緩緩睜開了眼,卻是猛地怔住了——入目的紅紗帳上以銀絲繡著精巧的梅花,床畔兩邊各有一支金鉤將其挽起,下垂金絲流蘇,流蘇尾部垂至床沿下……

    她眼前這有些眼生,卻絕不陌生的地方——是她在項府的閨房?!

    項瑤倏然從床上坐起,最後的記憶還停留在腹痛如絞、寒冷沁骨,此刻卻發現自己睡在紅紗帳裡,繁複華美如水色蕩漾的雲羅綢鋪於身下,柔軟單薄。腦子昏昏沉沉的,她下意識地摸上脖頸,喉嚨裡已經沒有令人絕望的燒灼刺痛感覺。

    慌忙地下了床,赤腳踩在花梨木鋪成的地板上,左側角落,雕花烏檀木的妝台旁,擱著一人高的銅鏡,隱約映出一模糊身影——玉白紗衣披在身量未長成的肩頭,墨黑青絲悠悠飄蕩……

    項瑤瞪著銅鏡裡倒映出來的樣子,像是耗著全身力氣步步走近,最終立在那銅鏡前。看著近在咫尺的容顏,面色雖是蒼白,卻還帶了一絲圓潤,並非是她殞命前尖酸刻薄的模樣,倒像是……四年前,雲英未嫁時。

    抬眸,再一次仔細地打量四周,雕屏繡畫、玉瓶瓷樽的擺放同記憶中一模一樣,雲羅錦衾上清新的茉莉香淡淡環繞,熟悉的氣息令她再也沒有辦法抑制眼淚,瞬間決堤而下,沿著面頰落入嘴裡,舌尖嘗到的那一抹苦澀滋味,猶如臨死前顧玄曄硬灌下的毒酒。

    “小姐,您怎麼起了?”一名圓臉丫鬟端著湯藥推門而入,猛地瞧見銅鏡前杵著的人嚇了一跳。

    項瑤回頭凝望著她,眼角垂淚,嘴唇像是想扯出一抹笑,卻比哭還難看——是雲雀啊,那個跟了她十余載的丫頭,在她出嫁後被項老夫人做主許給了一個馬夫,孰料那個馬夫只是看著老實,吃喝嫖賭樣樣俱全,雲雀跟了他之後對方稍不如意就打罵,最後甚至將她賣給青樓抵債。當自己得知時已經晚了,雲雀以死明志,磕死在青樓柱子上,而她在厚葬雲雀後,斷了馬夫四肢筋骨,只每日一餐地讓人吊著命,看著他活成了個鬼樣子。

    眼前的雲雀卻是活生生的,她眨著靈動的眸子挨近了自己,將手掌貼在自己額頭上,掌心傳來真真實實的溫暖觸感,讓項瑤切實地感覺到周身仿佛被凍結的血液,此刻在身體裡同樣溫暖地流動著,眼前頓時一片模糊。

    “已經不燒了,地板上涼,光著腳容易受寒氣,大夫說小姐就是這麼得的風寒。”雲雀碎碎念叨著扶著她的手,將她往榻上引去,驀地瞧見項瑤臉上眼淚縱橫,驚慌道:“小姐是哪兒不舒服麼,怎的哭了?”

    雲雀一邊拿著帕子想要替她抹淚,項瑤一把按住了她的手,雲雀還活著,她也還活著,是不是昭示著一切都能重來?

    “小姐是不是因著那件事難過?”雲雀躊躇良久,呐呐開口道:“其實王爺昨兒個來過,看小姐睡著,就沒讓打擾,看著是十分在意小姐的,那事兒怕是誤會吧。”

    窗外蟬鳴陣陣,擾了項瑤思緒,卻還是憶起這年,顧玄曄與她初識不久,正大獻慇勤,但他們鬧過一次彆扭——她意外發現顧玄曄的紅粉知己而大吃飛醋、鬧個不停,最後讓顧玄曄哄了小半個月才揭過去。

    也是從那時候起,顧玄曄收心跟過去斷得一乾二淨,殊不知他是為了另一人,自己卻傻乎乎的什麼都沒發現,若那時候仔細瞧過那紅粉知己的長相,定不會落得如此結果吧。

    玉笙院裡小紗窗上映著青竹婆娑的影子,被風吹得瑟瑟響動,伴著屋子裡細碎的呼吸聲,重疊在一起。

    “雲雀,下次那人來,別放進我屋子。”

    “啊?”雲雀不解地眨了眨眼,可看著項瑤凝重的面色,只當她還在氣頭上,喏喏應了,不敢違背。

    喝了湯藥,昏沉乏力的感覺再度襲來,項瑤讓雲雀退去了耳房,自己卻沒有睡意地躺著。

    時近傍晚,烏壓壓的雲層聚在天邊,不多時就落下豆大雨點,支開的窗子外一株白玉蘭在風雨中飄搖無依,一道極亮的閃電照得室內通明,亦照亮了床榻上女子蒼白的臉龐,驚雷轟然炸開,她唇邊倏然綻開一抹笑,宛若地獄來的修羅。

    既然她能從地獄回來,那就送那些負了她的下地獄吧……

    永成三十年,天降異象,雷雨陣陣,足足下了十日整。

    項瑤的病來得兇猛,去得也快,夜裡焐了一身汗,一早起來泡了澡後只覺得神清氣爽。

    檀木桌上擱著一碟子牛肉酥餅,兩面煎得金黃,酥脆的餅皮裹著鮮香微麻的牛肉餡,冒著熱氣兒。用雞湯熬煮的薺菜餛飩,軟嫩爽口,上面撒了少許香菜,約莫是顧慮到項瑤剛剛病癒,特意做得清淡了些,鮮而不膩。

    洗漱過後的項瑤坐了下來,卻是盯著那碗薺菜餛飩失了神。香菜味兒大,顧玄曄從來不碰,而她為了遷就他,再也沒嘗過。

    在旁侍候著的雲雀最先察覺她的不對勁,細看就慌了手腳,“小姐,好端端的您怎麼哭了?”說罷,便拿了絲帕要替她擦。

    項瑤像是被驚醒般,接了她手裡的帕子自己擦了擦臉,“只是被熏著罷了。”

    雲雀瞧了眼她面前擱著的熱騰騰的餛飩,表情有一絲半信半疑。

    只這麼一會兒功夫就聽得外頭響起一陣腳步聲,伴著丫鬟恭敬地稱呼“夫人”,一名衣著華貴的婦人撩起簾子走了進來。

    “瑤兒,怎的起來了?”婦人臉上不掩憂色,有些不悅地瞥了雲雀一眼。

    來人是項瑤的娘親顧氏,先皇最倚重的大臣的遺孤,因年幼怙恃俱失,由太后養在身邊,封作雲安郡主。雲鬢嬌顏,飾以淡妝,讓人瞧不出已經三十歲。

    項瑤看著上輩子未來得及盡孝的娘親,又一次紅了眼眶,啞著聲音喚了聲“娘”,撲進她懷裡緊緊環住了人。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11 19:43:31

第二章

    顧氏身體弱,連帶說話聲都柔柔弱弱的,但婆母項老夫人是隨著項老太爺從鄉間出來的結髮妻子,極重子嗣,盼著兒媳能為項家開枝散葉。顧氏剛懷項瑤那會兒,項老夫人即便不喜歡這個嬌滴滴的媳婦兒,也是滿心期盼著金孫出生,孰料最後希望落空,因此不管項老太爺和項大老爺如何喜歡,她心底對大兒媳和這個孫女都存了幾分不滿,後來更是裝病鬧著給大兒子納了門侍妾,是兒子一表三千里的遠房表妹,對方嘴甜乖巧會來事兒,更重要的是“出身”與自己相近,沒有項老夫人厭惡的高高在上。

    進門一年左右,童姨娘就誕下男孩兒,項老夫人高興之餘,明裡暗裡忍不住挖苦顧氏,日積月累的顧氏心底也不好受,項大老爺雖然心疼,卻也拿自個兒母親沒有法子,只能越發地寵著顧氏母女。

    怎料顧氏存了心結,一咬牙,不顧當年御醫囑咐又懷上了孩子,臨到生產驚險萬分,所幸最後母子平安,但經過這麼一遭徹底落了病根,三不五時就有些個小病痛,全靠宮裡送來的貴重藥材調理。

    然而項瑤出嫁後一年,一場小小風寒卻越演越烈,到最後奪了顧氏性命,府中皆歎紅顏薄命,連項瑤也是這樣以為,卻在臨死前才知生母被人暗害,而害人的亦是置她于死地的男人。

    “瑤兒,是哪裡不舒服麼?雲雀,快去請大夫過來瞧!”顧氏看著她緊張的道。

    項瑤回過神,喚住匆忙要出門去的雲雀,“娘,我沒事。”說罷,拉了她的手貼在自個兒的額頭上,微微哽咽著道:“燒也退了,娘陪我一塊兒吃朝飯吧。”

    顧氏仍是不放心地盯著她看,待項瑤用起朝飯,看她胃口頗好的樣子才消了擔心。“沒事就好,之前燒得怪兇險的,你昏睡那兩日我一直守著,就昨兒個不在,你倒是醒了,等我和筠姐兒得了消息趕來,卻說你歇下了,就沒吵著你。”

    聽著母親提及的名字,項瑤舀湯的手一頓,眼底溜過一抹暗光,舀起一顆餛飩,在瓷勺上輕輕吹了吹,喂到了顧氏嘴邊。

    “娘自個兒來。”顧氏就著她的手咬了一口,隨即想接過去,並忍不住仔細瞧了女兒,好像這一病後倒比原來更黏她了。

    項瑤卻是不依,仍是端著碗,舀了一勺雞湯吹涼了固執地繼續喂。天知道,在她看到顧氏還活生生地站在她面前,而不是躺在床榻上冰冷蒼白沒有氣兒的模樣時,有多感謝老天能給她這個重來機會。

    一滴眼淚掉落在手背上,肌膚才感覺到那點溫熱,隨後就是一串。

    顧氏見狀忙拿過她手裡的碗順手擱在一旁,神色焦急的道:“瑤兒,你別嚇娘啊,是不是哪兒疼?”

    “娘,我不會再讓人害你,欺負你。”項瑤悶著聲兒,極是鄭重的道。

    顧氏愣了愣,隨即想到前兩天發生的事,以為這孩子還在怨項老夫人,忙道:“你這孩子說什麼胡話呢,你祖母脾氣直,說話……不中聽了些,沒欺負娘,你可千萬別跟你祖母置氣。”

    見項瑤不應,顧氏有些著急,喉嚨一陣幹癢忍不住又咳嗽了起來,她拿帕子掩著,眼睛卻不肯離開項瑤,等著她答應。

    項瑤其實有些想不起來這是項老夫人折騰的哪一件事兒,她和娘這些年始終不得項老夫人喜歡,總能被挑刺兒,上一世她娘就一直教導她忍,這一世……她看著顧氏擔憂的眸子,緩緩點下了頭。

    顧氏見狀微微松了口氣,接過項瑤遞過來的熱茶抿了一口,潤了嗓子,正要再說點什麼,就聽聞丫鬟叫喚,同時瞧見兩道俏麗的身影入了屋子。

    其中一人歡歡喜喜撲上前,卻被項瑤不小心打翻的熱茶燙到——

    “姊姊——啊!”

    “雲雀,去端盆冰水來,流螢去拿藥膏。”項瑤冷靜地吩咐,最後目光落在那只受了傷的手的主人身上。

    那人身穿粉紅色的繡花羅衫,下著珍珠白湖縐裙,瓜子形白嫩如玉的臉蛋上,微微有著一對梨渦,頭上掛著一片白色和粉色相間的嵌花垂珠發鏈,偶爾有那麼一兩串不聽話的珠子垂了下來,竟然更添了一份如夢似幻的美,手腕處戴著一個乳白色的玉鐲子,溫潤的羊脂白玉透著柔和的光輝,與一身素雅的裝扮相得益彰。

    顧氏瞧著項筠那被燙紅的手背,亦是關心,不忘催促丫鬟快些。

    “妤妹妹還好吧?”項瑤握著那只手,只見除卻被燙到的地方,盡是白皙細嫩,且握在手裡宛若無骨,骨節勻稱,帶了一點肉,是雙有福氣的手。

    項筠輕輕“嘶”了一聲,卻很快露出了笑顏,搖搖頭,“不礙事的,都是我不小心驚著姊姊。”

    項瑤垂眸,黑而長的睫毛掩蓋了眸子裡忽而湧上的情緒,隨即將握著的手浸入盛著冰塊的水裡,涼意徹骨,然後接過丫鬟絞好的帕子替項筠擦拭,邊漫不經心的道:“妹妹這只鐲子好精緻,都沒瞧見你戴過。”

    被握著的手有一瞬想往回縮,後又似察覺不妥,僵著了。

    項瑤笑著放開手,就聽項筠道——

    “寶玉樓這陣兒入了不少新款,各個都挺好看的,姊姊要是喜歡,下回咱們一同去。”

    “好啊。”項瑤抬眸,亦是笑著應了,只是那笑意不曾到達眼底。

    接著她的視線觸及從進來後鮮少說話的女子,一身銀絲墨雪茉莉含苞對襟振袖收腰羅裙,頭戴碧玉金絲八寶水晶發簪,面容俏麗宛若三月桃花,一雙美眸湛湛有神,卻又雜糅一絲若有似無的清冷。

    項瑤有些失神地凝視著人,良久才找回了自己聲音的喚了一聲,“青妤姊姊。”

    被喚作青妤姊姊的女子聽出她鼻腔裡帶上的哭音,素來淡漠的神色多了一絲柔和,瞧著她微微泛紅的眼眶,笑道:“一陣子不見,怎麼好像變得愛哭了?”

    “我好想你。”項瑤抱住了她的腰,將頭埋在她身上,心底默念了一遍又一遍的對不起,為了幫顧玄曄她作了太多的孽,而她最對不起的就是眼前這人。

    項老太爺入了仕途後,得到京中貴胄秦家二千金青睞,仰慕其才華,請了聖旨賜婚嫁為平妻,後育有一子一女,項府中人為了區分,喚作秦老夫人。項青妤便是秦老夫人的嫡親孫女,後嫁予三皇子成為皇子妃。

    顧玄曄為剷除異己,要自己利用與項青妤的這層關係,暗暗佈局誣陷三皇子謀逆,最後項青妤為保三皇子捨身赴死,而三皇子自此不知所蹤……

    “這麼大的人了還像個孩子似的。”顧氏瞧著,忍不住打趣道。

    項青妤亦是無奈,向來有潔癖的她忍著把人丟開的衝動,任由項瑤將眼淚糊在了她的衣裳上。

    一旁的項筠自雲雀替她抹上藥膏後,反倒像不存在似的,沒了關注。

    不知是否錯覺,項筠總覺得今日項瑤有些不同,待在她身旁,莫名的有壓力,最後有些頂不住似的尋了藉口離開。

    項青妤目送那抹纖細背影從門邊隱去,收回視線,隨口說道:“妹妹病得可真不是時候。”

    早已收拾整齊,正端著茶小口抿著的項瑤驀然頓住,神色有一絲恍惚。

    項青妤眼睛一轉,就瞧見她那傻愣愣的模樣,當她不明白,不由歎了口氣點了點她的額頭,“昨兒個宮裡賞荷宴你娘帶著她去,大家誤將她當成你,她也沒解釋,受了一堆的稱讚,得了出風頭的機會,才道自己是誰,這不,今兒個京城裡傳的都是項家三小姐才情樣貌不輸項家二小姐。”說罷,輕輕皺了眉頭,為傳言拿項瑤作比較有絲絲不快。

    項瑤聽完嘴角不自覺彎了彎,“姊姊似乎對筠姐兒有偏見?”

    項青妤沒想到她會反問這個,微愣了下,坦然地點了頭。

    “妤姐兒……”顧氏張口想替項筠說點什麼,就讓她截斷了話。

    “大伯娘,知道您因著她的身世把她當親生女兒般疼,我再多嘴只會讓您不高興,反正我就是不喜。”項青妤直截了當的,末了還涼涼瞥了項瑤一眼,顯然把她和顧氏劃在一塊。

    這性子……項瑤看著她,難怪她最得秦老夫人的疼愛,可不隨了她老人家的愛恨分明麼?這麼想著,嘴角扯起一抹自嘲,還是旁人看得清。

    項筠並非項大老爺親生,而是項老太爺同窗摯友的孫女,一家子在來京城拜訪項老太爺的路上遇了山匪,只有管家抱著孩子拚死逃了出來,到了項府說了緣由就因失血過多咽了氣。項老太爺悲痛不已,看著哇哇號哭、自此無依無靠的孩子,就讓項大老爺收養她,改了姓氏成了項家二小姐。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11 19:43:47

第三章

    她的到來也圓了項瑤想要一個妹妹的心願,又因年紀相仿,兩人很快就玩到了一起,這一陪伴就是十來年,同進同出,感情不可謂不深厚。項瑤是項府的嫡小姐,被項老太爺抱在膝蓋上長大,更手把手地教她寫字畫畫。項筠在她身邊耳濡目染,雖沒有天分,肚子卻也攢了點墨水,只是這點墨水能撐幾回,項瑤還是清楚的。

    “姊姊這話在這兒說說就算了,若是讓有心人聽了,去項老夫人那兒嚼舌根,挑了火兒就不好了。”項瑤回過神,看著面前的女子鄭重的道。項筠雖在父親名下,可因著祖父的緣故,年幼時就被項老夫人養在身邊,比起不受寵的項瑤母女,項老夫人更待見項筠,也就由不得別人說項筠的不是,尤其是秦老夫人那邊的人。

    顧氏亦附和地點頭,蹙著秀眉,補了句,“筠姐兒沒壞心的,她三歲來府上,已經是記事的年紀,這些年雖然被你們祖父和她那祖母寵著,可仍活得小心翼翼,看著怪可憐的。”也是因著相近的身世,顧氏對項筠多了幾分憐愛,“平常多帶著她一塊兒,可好?”

    項青妤對這位嬌弱又有些執拗的大伯娘頗沒轍,只得輕輕應了聲,但有沒有放在心上也只有她自己曉得了。

    氣氛一時有些冷場,項瑤隨意扯了個別的話題,正說著,流螢就提著茶壺進來添水,面上露了一絲難色。

    流螢是個活潑性子,憋不住話,就這進來的一會兒,一雙溜圓眸子已經在項瑤身上來回轉了幾圈,眉頭擰成了麻花。項瑤看著有趣,故意憋了她一會兒後,才主動開口問起。

    “二小姐,夏初她知道錯了,她是替人守夜才不小心犯的錯,管事嬤嬤已懲罰了她,降作三等丫鬟發配去伙房。求小姐開恩,念在她之前盡心侍候小姐,讓她回了玉笙院!”流螢連忙跪下懇求道。

    “她讓你來求的?”項瑤拿茶蓋子撇了下茶水,不置可否的道。

    “是奴婢自己的意思,二小姐——”

    “夏初?”顧氏出聲打斷,睨向地上跪著的人,“就是害瑤兒病了的那名丫鬟?”

    項瑤思及方才一閃而過的記憶,看向流螢的眸子裡多了一抹深思,那晚是夏初守夜,屋裡的床挨著窗子,她有開著窗子睡覺的習慣,待睡著後便由守夜的丫鬟關上,偏生那晚窗子開了一宿才受了風寒。而這個夏初……她依稀記得最早是在項老夫人那兒侍候項筠的。

    “回夫人,正是。”流螢應聲,曉得府上就大夫人耳根子最軟也最好說話,正要為夏初求情,便聽項瑤開了口。

    “她替哪個人守夜?”

    “回二小姐,是秋蕊。”流螢乾脆地答道,眼裡有一絲不屑,秋蕊是管事嬤嬤手下一名婆子的侄女,那婆子是李嬤嬤面前的紅人,連帶著秋蕊也有點雞犬升天的味道,狐假虎威的經常欺負房裡的丫鬟,夏初定是叫她逼著才替她守夜。

    項瑤聽了,想了一會兒才在腦海裡對上號,這人後來因著手腳不乾淨,偷了她的飾物叫管事的送去莊子做粗活。“把那兩人都帶過來。”

    “是,二小姐。”流螢一聽,想是事情有轉機,忙腳不停步地找人去了。

    原本要走的項青妤見狀又留了下來,看項瑤打算怎麼處置,她這妹妹多少隨了點大伯娘的性子,容易心軟,遂在她耳旁提了一句,“妹妹可莫要心軟,失了主子的威信。”

    項瑤乍然聽聞險些噴了茶水,多少年未曾聽過有人說自己心軟,多是以毒婦稱之,只是覺得好笑後又頗為心酸。她的良善在顧玄曄的捧殺下一點點磨滅,都快忘了自己最早並非是後來那面目可憎的模樣。

    不多時,兩個身穿湖水藍襦裙的丫鬟一前一後地走了進來,一道給屋裡的幾位主子跪下行禮。

    跟在高個兒丫鬟後面的夏初紅著一雙腫脹的眼睛,一下子撲在地上連連磕頭,“二小姐,奴婢知錯了,求二小姐讓我回院裡吧,奴婢這幾日在伙房淘米,指甲都快泡爛掉了,奴婢真的知錯了,再不敢打盹忘關窗子了。”

    項瑤仔仔細細瞧了瞧她,半晌,只神色淡淡的道:“你且起來吧,該罰的也罰了,自當讓你回來的。”

    夏初似乎還沒緩過神來,愣了一下,趕緊磕頭,“謝二小姐、謝二小姐。”

    顧氏是個心善的,這做法倒也合了心意,只覺得女兒能大度待人以後定是好福氣。

    項青妤卻微微搖頭,發出一聲幾不可聞的歎息,她這妹妹還是太過心軟,早晚要吃虧,只是不是自己院子的事,倒也不好多說什麼。

    夏初得了赦免,喜出望外,秋蕊面上則閃過一絲嘲諷,兩人正欲站起來退下,項瑤卻一聲呵斥,“我只讓夏初起來,可沒讓你這個刁鑽的丫頭起來。”

    秋蕊一時啞口,連忙又跪在地上,做惶恐狀,“二小姐,奴婢不敢,定是有人——”

    雲雀得了項瑤眼神示意,一巴掌就扇了過去,手上一分力都不留,“大膽,主子面前你還敢搬弄是非!”

    項瑤看著秋蕊捂著臉委屈萬分的模樣,眸中卻匿著暗芒,冷冷的道:“別以為我不知道,夏初性子軟,你就欺她,讓她連兩日守夜。夏初雖說有錯,可源頭卻在你,若不是這次我病了,你倒是清閒,仗著那一點關係,在我院子裡放肆,你說,你那日到底為什麼讓夏初替你守夜?若是有半分假話,我讓管事嬤嬤撕爛你的嘴都不為過。”

    秋蕊終於嚇出一身冷汗,她那日去私會情郎了,若說出來定是要被趕出府的,看二小姐這架勢只怕不會心軟,忙不停地地磕頭,“二小姐饒命啊,前兩日奴婢確是、確是躲懶,不過李嬤嬤已經教訓過奴婢,奴婢也不敢了,可那天是夏初自個兒要替奴婢當值的……”

    “秋蕊你竟這般胡說!”夏初剛止住的眼淚又一次落了下來,睜著通紅的眼眸直直看向她,神色萬般委屈。

    “我哪兒胡說了,事情明明就是那樣,你自個兒犯錯沒照顧好小姐還想賴我頭上麼!”秋蕊嘴皮子利索,立馬駁了她的話,對著項瑤亦是嚶嚶哭了起來,“二小姐明鑒啊!”

    項瑤的視線從秋蕊身上掠向她身後的夏初,眼裡劃過一抹暗色,隨即頗不耐煩的道:“行了,別在這裡哭哭啼啼的惹人煩,出去,今日這事就算了,若是再讓我知道你惹是生非,定不會如今日這般。你們二人今日也去書房幫著搬書曬書吧,裡面不乏一些孤本畫卷,可小心著點。”

    秋蕊聽到這裡,登時漲紅了臉,磕頭謝恩,起身時狠狠瞪了一眼惹出這事的夏初。

    項瑤瞧著這兩人出去,嘴角隱約掛著一絲神秘的笑意,若是不出所料,一會兒定有一場好戲上演。

    顧氏又囑咐了幾句話體己話,才帶著丫鬟離開,項瑤目送著她離開,久久未收回視線,良久才低著聲音喃喃了一句,“能夠重來真好。”

    “什麼真好?”項青妤沒聽清,好奇問道。

    項瑤才驚覺自己把心裡想的話說了出來,對上項青妤疑惑的眸子,搖頭笑說了句沒什麼便另扯了別的話題。“姊姊,我知道你素來喜好讀書,我那兒有幾本孤本,你可選些自個兒喜歡的帶走珍藏。”

    “妹妹如此大方,我可就恭敬不如從命了。”項青妤聞言歡喜,項瑤這兒有不少項老太爺的私藏,她可一直眼饞著呢。

    “青妤姊姊就別跟我客氣了。”只是幾本藏書,比之自己欠她的,算得了什麼?

    項青妤察覺她的低落,又仔仔細細盯著人瞧,簡直要把人裡裡外外看透了似的,一貫清冷的眸子掠過一抹惑色。

    項瑤回神對上她打量的目光,半垂了眸子,“姊姊怎麼一直盯著我瞧?”

    “妹妹病了一場,怎麼越發瞧著有些不一樣了,說,你把我妹妹藏哪裡了?”項青妤莞爾道,這當然是玩笑話。

    項瑤從軟榻上站起來,在項青妤的跟前笑得眉眼彎彎,“不是我,還能是妖怪不成?”

    項青妤噗哧一笑,“確實還是妹妹,只是又不似那個妹妹了。剛才那般做法,我以前那個妹妹定做不出來的。”

    項瑤聞言心中不免自嘲,她就是個狠毒之人,上一世嫁人後做的那一樁樁一件件比這還要狠上千萬倍,手上的鮮血洗都洗不掉,只是那狠心思卻害了自個兒愛的人。有這重來的機會,她定會好好利用,該贖罪的贖罪,該下地獄的讓他們下地獄!

    兩人喚了各自的貼身丫鬟一起去院裡採光最好的地方,今日日頭不錯,項瑤早先就喚了丫鬟將書架上的書本和畫卷拿出來曬一曬,她還有一些貴重的孤本是母親去宮裡時太后賞給母親的,母親疼愛自己,所以又送給了她。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11 19:44:02

第四章

    日光照在腳下生了陰影,兩人有說有笑的剛來了這曬書的空地,就聽見一陣嘈雜聲。

    “你這個賤蹄子,小姐不罰你就蹬鼻子上臉了是不是,還敢指使我做活了?”秋蕊叉著腰張牙舞爪的喊著,剛才受罰心裡對夏初正有氣,小姐對夏初那麼寬容,對自己卻是那般,越想越憤怒,指甲都嵌在掌心裡。

    “小姐明明也罰你一起曬書的。”夏初唯唯諾諾的應了一句。

    一旁有丫鬟早就看不慣秋蕊的盛氣淩人,將夏初拉到一旁,為她說話,“秋蕊,你剛被小姐罰了,可別再在這惹事,否則我告訴小姐去。”

    “春沫,管好你自己就行了,還敢幫著小蹄子說話,小心我去李嬤嬤那裡說你不好好幹活,整天狗拿耗子,多管閒事。”她一點也不怕。

    “你說誰是狗呢?”春沫氣紅了臉,“我要是狗,你不就是說自己是耗子麼?”

    “你、你……好個牙尖嘴利的!”秋蕊一時將自己繞進去,實在沒臉,也氣得紅了眼睛,開始罵罵咧咧起來,什麼賤蹄子、狐狸精的不管三七二一脫口而出,極為難聽。

    一些丫鬟聽到動靜漸漸圍過來,大多看不慣秋蕊的跋扈,就與春沫站到了一起和秋蕊對峙。秋蕊叉著腰,即便獨自一人也沒落了下風,兩邊唾沫星子紛飛。

    項瑤和項青妤站在不遠處,大丫鬟流螢雖平日活潑了些,可也知道輕重,臉色一變就想上前怒斥,卻被項瑤不動聲色的及時拉住。項青妤悄悄瞥了一眼項瑤,心中突然生起一絲不可思議的想法,難道剛才……

    流螢無奈,剛垂頭歎了一口氣,就聽到兩聲響亮的耳刮子聲音,一抬頭就見丫鬟們扭打在一起,有人躺在地上被扇耳光,有人撕扯衣服,嗷嗷的亂叫,一陣塵土飛揚。

    流螢心急的叫了一聲“住手”,但因為太混亂了竟無人理會,項瑤立刻吩咐,“去,叫李嬤嬤來,再叫上幾個力氣大的婆子,反了天了。”

    流螢恨恨的一咬牙,這種情形怕是不喊人不行了,連忙離開。

    項瑤道:“姊姊,真是對不住,讓你瞧笑話了,我這院裡的人真是疏於管教,咱們還是離遠一些,免得讓她們傷著我們。”

    待到李嬤嬤來的時候,曬書的院裡已經一片狼藉,丫鬟們廝打在一起,釵環散亂,披頭散髮。李嬤嬤雷厲風行,讓幾個壯實的婆子將兩邊拉開,而婆子中就有秋蕊的嬸嬸,那個李嬤嬤身邊的紅人。李嬤嬤大聲呵斥,她們一群人才算安靜下來。

    項瑤見終於停止,徐徐的走出來,一副病後心力交瘁的模樣,“李嬤嬤,我這一病,你瞧瞧她們就反了。”

    李嬤嬤見項瑤和項青妤一起來了,和眾人紛紛行禮,“讓大小姐、二小姐受驚了!”隨即她轉向鬧事的幾人,沉著臉喝道:“怎麼回事?”

    秋蕊一見李嬤嬤和自家嬸嬸,搶先告了狀,“是春沫和夏初欺負奴婢,先挑了事端。”

    “是麼?”李嬤嬤怒瞪過去。

    春沫急忙反駁,“明明是小姐罰秋蕊來曬書,她卻什麼都不做,李嬤嬤莫要聽了她的片面之詞,是秋蕊先挑事的,您看那些小姐讓我們曬的書都被她摔在地上了。”

    秋蕊的嬸嬸自然是護著自個兒侄女兒的,冷哼一聲,“秋蕊是個老實孩子,怎麼會先挑事?李嬤嬤,您可好好查清楚呀。”

    “嗯。”

    春沫見李嬤嬤看似要偏心秋蕊,哭著瞧向了項瑤,“二小姐,我們是冤枉的呀。”

    項瑤卻置若罔聞,瞧著那些地上散落的書一聲怒駡,“那些書可是太后賞賜的孤本,誰這麼大膽子,敢破壞皇家賞賜的物品!”

    一聽是皇家賞賜的孤本,秋蕊心虛得直冒汗,指著春沫、夏初道:“是她們倆、是她們……不是我!”

    秋蕊的嬸嬸也在旁邊幫腔,“定不會是秋蕊……”

    李嬤嬤板著臉不曾說話,實則她也瞧見是秋蕊做的。

    項瑤嘴角漸漸輕勾,吐出一句話,“為何我瞧見是秋蕊你做的?”

    “二小姐!”秋蕊冷不防聽項瑤如是說,驚詫過後登時僵住了身子,有些慌張。

    項青妤這時候算是瞧明白了,也站了出來,“難不成項家兩位小姐都特地來冤枉你這個賤婢?”這意思就是她也瞧見了。

    其他丫鬟見狀見風使舵,紛紛指責是秋蕊摔了那些皇家賞賜的孤本。

    秋蕊被十幾張嘴這般指責,一下子癱坐在地上,瑟瑟發抖,她嬸嬸歎息一聲,只能跟著跪在地上求項瑤開恩。

    項瑤掃視而過,輕勾了嘴角,“你且問問,我生病一事因秋蕊而起,我並未追究,而我剛才是如何對秋蕊說的?她若再惹是生非,定不會輕饒,這下可好,竟敢將太后賞賜的孤本扔地上,她這般藐視皇家之物,若是傳到太后的耳朵裡……”

    那婆子一聽登時冷汗連連,李嬤嬤也變了臉色,她一個下人如何能擔待這些?見事態嚴重,李嬤嬤不敢攬責,恭敬道:“這是二小姐院裡的人,但憑小姐發落。”

    項瑤冷嗤,“秋蕊和夏初惹是生非,我的院裡是留不得了,都送到莊子去好好反省,至於其他人,這一個月只許吃早飯,以示懲戒。”

    那婆子見秋蕊受如此重罰,實在不甘,剛想跟李嬤嬤求情,李嬤嬤就瞪了她一眼,小聲道:“你那個侄女不長眼,偏偏破壞賞賜的東西,我也護不得她。”

    那婆子只能一聲號哭,撲在項瑤的面前求情,但項瑤根本不理會,拉著項青妤道:“姊姊,咱們走吧。”

    項青妤搖頭不已,“那些孤本可惜了。”

    項瑤卻附在項青妤的耳邊輕聲笑道:“那裡面沒有孤本,我怎麼捨得讓她們糟踐?姊姊跟我去書房挑選吧,我放在匣子裡鎖著了。”

    項青妤聞言,果然應證了剛才的想法,點了項瑤的腦袋一下,“我這妹妹果然不一樣了。”

    “姊姊又說笑了。”項瑤笑容淡淡,想的卻是夏初的歸處,留一個有異心的人在身邊她又如何能安心?

    很快,兩個嬌俏婀娜的身影慢慢在日光中漸行漸遠。

    時近傍晚,榆樹上的蟬鳴聲為悶熱的天更添幾分躁意。項府西邊,一名丫鬟端著一小盆冰塊急匆匆地穿過抄手遊廊往疊翠院行去。

    相比項瑤的玉笙院,項筠住的這地兒就顯得小了些,庭院裡的榆樹長得繁盛,樹葉落下一大片陰影,被這些樹占了一角,格局就變得更小了。

    這兒是項筠十歲的時候自個兒求的,藉著生病怕傳染給項老夫人的由頭搬出來,當時就是個空院子,顧氏和項瑤怕委屈了她,添了不少東西。

    丫鬟一溜兒小跑地進了屋子,趁著冰化之前分放到了四個角落,大抵是拿的少,盆兒淺淺地鋪了個底,一下還顯不出涼快來。

    近身侍候項筠的玉綃只拿到一點兒冰塊擱到了綠豆湯裡,一邊皺了眉頭道:“怎麼就拿了這麼點?”

    那丫鬟聞言神色委屈,“管事的只肯給這麼多,近兩天天熱,冰窖裡存的冰塊不夠,只能緊著用……”

    言下之意,自然不會先緊著沒有什麼血緣的項筠了。

    玉綃一下反應了過來,臉色微變,咬著唇半晌憋不出一句話。

    項筠手裡拿著絲繡的團扇輕搖著,臉上神色未見什麼不好,執起面前擺著的白玉瓷壺自顧自地將相同樣式的杯盞斟滿了,上方騰起嫋嫋熱氣,就這麼端著小抿了一口。

    壺身上是一副精心勾勒的蟲草工筆劃,仔細瞧角落還有禦制紋飾,不用想也知道是顧氏所贈。項筠的目光落在了紋飾上,溜過一抹暗芒,聲音低柔地開了口,“我這兒倒不覺得怎麼熱,下回就別去要了。”

    “小姐……”玉綃呐呐地喚了聲,面上有些心疼。

    “別去要什麼,姊姊這兒缺什麼了?”

    俏生生的嗓音伴著珠簾叮噹撞擊的清脆聲響起,隨之走進來一抹嬌俏身影,正值金釵之年,身著桃粉色軟紋束腰長裙,脖子上戴著個金燦燦的項圈,上面綴著的瓔珞紋細金絲勾纏的花蕊墜子極為精緻漂亮。

    “四小姐。”屋子裡的丫鬟齊齊喚道。

    “蓉姐兒怎麼有空來我這院兒?”項筠笑盈盈地瞧著來人,童姨娘的女兒可不正隨了她娘的性子,在項老夫人那兒少沒跟她搶風頭,爭項老夫人的寵,會來她的院子看她怎不叫她意外。

    “自然是想姊姊了才過來的。”項蓉笑著答了,眼睛骨碌碌地在項筠的房裡轉了一圈,瞧著屋子裡又多出來的物件,心裡想著明明是個外人憑啥得這些個好處,掩了掩眸子裡的嫉妒,道了過來的目的,“聽說昨兒個賞荷宴姊姊拔得頭籌,太子妃賞賜了不少好東西,可否拿出來讓妹妹長長見識?”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11 19:44:16

第五章

    項筠聞言閃過一絲了然,很是乾脆地應了聲好,便吩咐玉霜取來了匣子,一打開裡頭都是些姑娘家用的飾物——金累絲嵌寶石蝶戀花簪、紅翡翠滴珠耳環、白銀纏絲雙扣鐲……亮晃晃地閃著人眼睛。

    “可真好看。”項蓉目不轉睛地盯著,心底是越發嫉妒了。項瑤病了,賞荷宴顧氏不帶她卻帶著項筠去,平白得了好!

    她卻忘了要是她去也不一定能得到賞賜。

    看著不自禁伸手摸向匣子裡飾物的項蓉,她大抵還是帶了絲小孩心性,顯了情緒,項筠垂睫,眸中掠過一抹輕蔑,比起大家閨秀的項瑤,如此小家子氣又自以為精明的項蓉讓人完全瞧不上眼。

    “姊姊得了這麼多,賞一件給妹妹如何?”

    項蓉逕自從裡頭挑了一個,卻是項筠最喜愛的羊脂玉蘭花簪子。

    項筠一貫的溫和面色險些沒有維持住,伸手欲拿回,卻見她直接簪在了髮髻上,似笑非笑地開口問道——

    “姊姊不會這麼小氣吧?”顯然是不打算還給項筠,後又補了一句,“姊姊雖然是爹爹名義上的女兒,可我一直把你當親姊姊的,姊姊這兒有這麼多飾物,不會跟妹妹計較這一件吧?”

    項筠被噁心得不輕,卻又無可奈何,只一瞬間就斂去了所有情緒,笑著回道:“妹妹喜歡拿去就行,不必跟我如此客氣。”

    項蓉聞言笑彎了眉眼,“那就多謝姊姊了。”之後閒扯了兩句,便道還要去祖母那兒就離開了疊翠院。

    待人一走,玉綃首先就沒忍住,頂著先前一直憋著氣而略紅了的臉憤憤道:“小姐,那是您最喜歡的,瞅著都沒捨得戴,怎麼就讓要走了!”她算是看出來了,四小姐是來打秋風的,就是捏准了自個兒主子好欺負。

    項筠此時繃緊了臉,攥著團扇柄兒的手背隱隱有青筋浮現,目光凝著空了一處的匣子內襯,腦海裡劃過一抹俊挺身影——荷花池畔悠悠揚揚的樂聲下,那人笑著替自己戴上玉蘭花簪,道是人比花嬌……

    怪只怪自己念著那支簪子珍貴,便把它和太子妃賞賜的擱在了一塊兒。項筠懊惱之餘,亦是怨極,項蓉那句名義上的女兒是刻意提醒她的外人身份,指她占了項家偌大的便宜,就該由著她予取予求。

    項府裡的人待自己好,多是因著項老太爺的緣故,更多的是如項蓉一般覺得自己攀上高枝的。寄人籬下,當中滋味只有自己清楚。

    有朝一日、有朝一日定要那些人再不敢這般放肆,而是尊她、敬她,匍匐腳下。

    玉綃看她臉上神色幾變,怕主子悶壞了身子,正要出言寬慰,就聽有下人進來通傳,說有個叫夏初的丫鬟求見三小姐。

    “夏初?”項筠這時回過了神,聽到名字後想到今兒個在玉笙院發生的事,蹙著眉心道:“不見,玉綃,打發她走。”

    “是。”玉綃得了吩咐往外走去。

    此時外頭庭院的院子口、月洞門外,夏初正焦急地張望著,見玉綃走出來,連忙上前了兩步,“玉綃姊姊,可是三小姐讓我進去了?”

    玉綃拉著她到一旁,“你說你這時候來找三小姐作什麼?就算你曾服侍過三小姐,現在也是玉笙院的人了,你們下午鬧騰那麼大的事兒,三小姐怎麼好意思替你去開這個口。”

    “我……我是被秋蕊連累的,害我一道要被發配去莊子,三小姐若不救我,我就真的完了!”夏初急得抹起了眼淚,她也是怕的,可看著玉綃那態度似乎想儘快打發自己離開,一咬牙就有些豁出去了,“先前的事兒管事嬤嬤罰過,二小姐也原諒我揭過去了,可事情真相到底是怎樣,你我心知肚明,要是我把這事兒捅給二小姐,你家小姐定落不了好!”

    玉綃自然清楚她所說的事情是哪件,見她通紅著眼發了狠話,心底也有一絲怕,畢竟夏初“忘關窗子”是出自三小姐授意,才讓三小姐得了進宮的機會……

    只是片刻,玉綃便有了對策,好言安撫道:“唉,你看你,我也是心疼三小姐處境才那麼一說,你們弄壞的是二小姐最心愛的私藏孤本,又是皇家賞賜的物品,三小姐這會兒去說情,二小姐定還在氣頭上,不一定聽得進去,反而連累三小姐惹人厭。再說,你說那事兒是三小姐授意也沒有證據不是?”

    夏初咬唇,依舊是一副不甘休的模樣。

    玉綃見狀,歎了口氣,“這樣吧,你先去莊子,待過了這風頭,三小姐再去替你求情讓你回來,也不讓你白受委屈,你弟弟今年到了上學堂的年紀吧,這裡有十兩銀子,你收著打點家裡。”

    一袋銀錢被塞到了夏初手裡,她倏地攥住,臉上神色複雜,良久,似乎是經過一番掙扎,最終收下錢袋,鬱鬱離開了。

    月洞門外不遠的榆樹樹蔭下藏著一道影子,樹影婆娑,重疊在一塊兒倒叫人難以發現,躲在樹後的人看著夏初的背影,匆匆往另一方向行去。

    玉笙院裡,項瑤坐在雕花檀木椅子上,舀了一勺冰鎮過的百合蓮子湯剛要入口,就看到門外頭奔進來一人,似乎被暑氣熏著,面上微紅。

    “小姐,是奴婢錯了。”流螢跪在地上,為自己先前衝撞小姐、覺得小姐不近人情羞愧不已,沒想到夏初竟然跟三小姐有那種壞心思!小姐想必是早就知道了,所以才讓自己跟著夏初……

    流螢跪著把自己所聽到的一五一十地說了一遍,最後道:“枉小姐您對她們那麼好,她們竟敢這般算計您!”得知真相的流螢既是愧疚,又是替項瑤不值。

    話音落了良久都沒有得到回應,流螢抬首看向椅子上的主子,發現面前的女子唇角微揚,噙著淺淺笑意,一雙黑漆漆的眼眸落在了自個兒身上,一如往常般清澈,但她卻突然覺得主子的眸底流淌著她看不懂的暗湧,似乎如古井般的幽深森涼。

    “流螢,念在你自幼跟著我的分上,這次我不計較,但你記著,我的院子容不下有異心的人,也不需要不聽話的——下不為例。”

    陡然淩厲的語氣帶著一絲不容置喙的決絕,那渾身散發出來的氣勢更是讓人心中一顫,流螢禁不住被這般注視,垂下眼囁嚅地應了聲是,再不敢有別的心思。

    項瑤從她身上挪開視線後看向窗外,正對著某處院子的方向,目光裡夾雜著複雜的神色,最後漸漸轉為冷然。

    酸棗仁三錢、麥冬、遠志各一錢,用水煎成一碗於睡前服用。

    雲雀端著用大夫開的藥方熬好的安神湯走進屋,就被一室的光亮晃了眼,瞧著滿屋子的蠟燭,不由得歎了口氣,這情況打小姐醒來那天起就這樣了,夜裡睡不安穩,熬得眼底青黑,就指望這安神湯能派上用場。

    “小姐,趁熱喝了吧。”

    項瑤正望著一處燭火出神,聞言似是驚醒般看了過去,略一停頓,就恢復了如常神色,聞到那味兒皺了下眉頭,“擱著吧。”

    雲雀把安神湯推到了她面前,小聲地提醒道:“大夫說要趁熱喝了功效才好。”

    項瑤淡淡應了聲,卻是知道這東西對自己並無什麼作用,先前不過是為了安母親的心才讓大夫過來看,至於自己夜不成寐的緣由……

    雲雀見她又走神了,面上寒霜籠罩,這幾日這般神情沒有少見,尤其到了夜裡更顯陰鬱。一開始她只當小姐是為了藺王的事兒心裡難受——藺王先前送的東西能燒的都讓小姐一把火燒了,不能燒的也都分給了她們這些下人眼不見為淨,可後來瞧著又不像那麼回事,至於怎麼個不像法她也說不上來,只是自小跟著小姐多少能感覺到點兒,小姐不提,她也就不問,只默默陪著,就譬如現下。

    待項瑤再次回神,就瞥見雲雀在旁頗是擔憂地看著自己,微一愣後嘴角不由得勾了一抹淺笑,“我現在喝,這麼晚了,你在外侍候著就行,有事我會叫你。”

    “小姐……”雲雀想說她要留下來,卻在項瑤的眼神裡敗下陣,只呐呐應聲,退出去帶上了門。

    屋子一時又恢復了寂靜,一縷涼風從窗子縫隙裡擠進來,吹得燭火突突跳了幾下,房裡頓時光影斑駁,項瑤身著素白衣衫坐在桌子前,神色在燭火掩映下越發顯得縹緲。

    耳畔隱約有樂聲悠悠回蕩,由遠及近,奏的是極為喜慶的百鳥朝鳳,伴著眼前展開的十裡紅妝,她一身鮮紅嫁衣,緩步走向同樣紅服加身的俊美男子,那人眼神裡的晶亮讓她不由得羞紅了臉,垂首的瞬間手就被他握住,牽引著一道往前走去。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11 19:44:29

第六章

    大抵是察覺她的緊張,那人突然停在了半道,替她將被風吹落下的一絲秀髮攏到了耳後,目光溫柔似水,略顯單薄的嘴唇一開一闔,聲音掩沒在周遭的嘈雜裡,項瑤卻知道他說的是——既已執手,此生不負。

    像是被那片豔紅灼了眼,項瑤猛地闔上雙眼,可那畫面仍舊揮之不去,她醒來後每到入夜夢魘的開端便是這個場景。

    當日,那人求得聖上賜婚,她得償所願嫁予心愛之人,覺得自己無比幸運,能與心愛之人相守到老,卻沒想到一切不過是那人描繪出的鏡花水月,背後真相醜陋不堪。

    之後畫面一轉,變成了陰暗潮濕的囚室,藺王府懲罰下人的地方,項瑤怎麼都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會被關在裡面,滿室漆黑寂寥,偶有什麼東西發出窸窣窸窣的聲響,黑暗加劇了她內心的恐懼,折磨得她幾近崩潰。

    伴著鐵門被打開的匡當聲,一縷亮光自牆壁擴散開,橘黃溫潤的光芒下那人臉上的笑意嘲諷,揮退了隨侍,只餘他二人,她又冷又懼,凝視著那人的面孔卻找不到一絲往日溫情,傷心絕望之余更生怨恨。當時天真,怨的僅僅只是他變心,也怨自己真心相待之人的背叛,那人卻嗤笑著告訴她,若不是雲安郡主得了景元帝的喜愛,愛屋及烏而另眼待她,自己根本不會娶她。

    同母親一塊兒長大的景元帝對母親存的是哪份心思項瑤不知,沒想到這竟會成為自己母親身故的緣由,因著景元帝,母親成了皇后心裡的一根刺,令皇后寢食難安,最後由面前這神色淡漠之人拔除,借的還是自己之手——她差人送回去的西域貢品雪岩茶被做了手腳,母親得的那場風寒不過是加快了進程罷了。

    一樁樁、一件件,像是看不過她那般蠢似的,又或者是他憋了太久,在她死前,他全說了出來,直到最後被那杯毒酒了斷性命,項瑤仍是不敢置信,而意識消散前,和他比肩而立的女子俯身在自己耳邊低聲所道的話更讓她恨得目眥盡裂——

    那朵在他心裡純潔無比的白蓮,亦是她視作親人的人,竟是這般……

    母親、青妤姊姊,甚至一些不知名的人的臉交替著出現,問她為什麼害死他們,項瑤不知不覺早已淚流滿面。

    又是一宿未眠,項瑤揉了揉有些發脹的額頭,招了雲雀進來侍候梳洗,念著有陣兒沒去項老夫人那兒請安,怕她老人家“惦記”,低聲囑咐了雲雀一句後,便帶著流螢一道去了褚玉閣。

    剛進了院子,還沒到門前就聽到裡頭傳出的爭執聲,項老夫人聲音洪亮,大聲斥責著什麼,過了半晌才有另一道聲音響起——

    “母親難道忘了大姊是怎麼死的,當初她不願嫁,是您逼著她嫁,攀了高枝,遇的卻是中山狼,鬱鬱寡歡了半輩子,受不住才自己了結性命,追根究底難道不是因為您麼!”

    伴著“砰”的瓷器碎裂聲響,項老夫人聲音倏地拔高了一個調兒,“你——我怎麼生了你這麼個混帳,她自己福薄怨的了誰!再說你能和她比麼,你也不看看自個兒在外頭是個什麼名聲,拖到這把年紀,有人願意娶就該樂了,還想挑什麼!”

    半晌,那道女聲幽幽響起,“就算青燈古佛相伴,我也不願將就,母親,您死了這條心吧。”

    門倏地打開,一抹高聎倩影走了出來,遇著站在門口的項瑤腳步頓了一下。

    “姑姑。”項瑤有些擔憂地喚了一聲,她與這位姑姑感情最好,聽了那段爭執,更是憂心她眼下的處境,後者像是明白她所想似的,回了一抹寬慰的淡笑灑脫離開。

    屋子裡又是一陣聲響,夾雜著幾人勸項老夫人消氣兒的聲音,項瑤收回視線走了進去。

    坐在正中八仙高椅上的老婦人顴骨微高,額頭戴著銀灰色錦緞繡雲紋鑲翠寶的抹額,銀絲在後面盤成髮髻,穿著黑布緞鞋的三寸金蓮踩不著地的懸著,眼睛瞟了一眼項瑤,冷哼了一聲。

    “祖母。”項瑤規矩地行了禮。

    “喲,瑤兒病好了,瞧著氣色不錯呐。”

    說話的年輕婦人梳著牡丹髻,簪著金絲八寶攢珠釵,臉上刷著一層厚厚脂粉,快和脖子兩個色兒了。項瑤的視線落在她身上,嘴角微彎,勾起一絲嘲諷,她眼周那一圈的青黑這人瞧不見是眼瞎呢?

    “童姨娘今兒個眼睛不大好使,該找大夫看看了。”

    “你——”童姨娘臉色青了又黑,登時扭頭委屈地看向項老夫人,怏怏喚了聲“老夫人”。

    項老夫人面色一凝,看著正要直起身子的項瑤,先前讓人挑起的火兒還沒滅就找到了發洩的口兒,“我讓你起來了麼?一陣兒不見長了脾氣,連我都不放在眼裡了?”

    項瑤聞言起身的動作一頓,倒也乾脆地維持著行禮的姿態,低著聲兒道:“瑤兒病了幾日未能給祖母請安,是瑤兒之過。”

    童姨娘見項瑤吃癟,眼裡不無得意之色,倒是她身旁的二房媳婦沈氏出來打圓場,“瑤兒這次病得很是兇險,這會兒都好了吧?”

    “回嬸娘,已經好全了,好幾日未給祖母請安心裡掛念的慌,一好就過來了。”項瑤沖沈氏笑了笑,只是在垂眸的時候隱了去。沈氏在府裡向來是最見風使舵的那個,暗裡巴結秦老夫人巴結得緊,等項老夫人的侄子打仗立了軍功步步高升後又回過頭來討好她。

    也是因著那個侄子,鄉下出身的項老夫人自覺朝中有人,同秦老夫人有了一較高下的身份地位。項老夫人在鄉下就不是個善荏,雖在官家女眷中上不了檯面,可也算是幫著項老太爺走上青雲路,也正是因著這點,成了太傅的項老太爺感念糟糠妻之恩,一直相敬如賓。雖說入了京城後項老夫人已經有所收斂,可隨著年紀漸長,又加上子孫後輩爭氣,越發頤指氣使起來。

    “不願看我老婆子的臉就直說,說這套虛偽的,簡直跟你那個娘一個德行,看著就讓人倒胃口!”項老夫人還在氣頭上,說話更是刻薄了三分。

    隨著門“砰”的一聲響,一道高大身影驀地沖進來站到了項瑤身邊,一把扶起了人,“什麼跟雲娘一個德行,雲娘盡心侍候,您怎麼能說這種讓人寒心的話!”

    項老夫人叫突然出現的大兒子項善琛嚇了一跳,看著他臉上毫不掩飾的怒意,囁嚅了下,因著理虧,沒敢跟自己最疼愛也最出息的兒子爭辯。

    “瑤兒身子剛好利索,給祖母請了安就回去休息吧。”項善琛轉而看向項瑤,換了溫和語氣道。

    “是,爹。”項瑤乖巧應聲,又跟泄了氣兒的項老夫人告辭,順帶掃過她身旁不敢露頭的童姨娘,眼底溜過得逞笑意。

    父親是她讓人去請的,道是一塊兒陪祖母用飯,不過自己先行了一步。項老夫人今兒個的火氣倒是幫了她一把,有她父親出面,這老太婆估計能消停一陣子。

    項瑤出了褚玉閣沒回自己的住處,反而拐道兒往反方向走去。穿過垂花門,沿著銜接的抄手遊廊走到了一處院落前,庭院小巧,月牙門後鋪著一條碎石小徑,兩旁種植著一叢叢青翠修長的蘭草,修剪得宜,迎風擺蕩。

    庭院一角正對著房間窗子處栽著兩株玉蘭樹,枝頭玉白花瓣盛放,在青古色的瓦片襯托下有種驚心動魄的玉潔。

    多情不改年年色,千古芳心持贈君。項瑤腦海裡驀然冒出這麼一句,不自覺地駐足凝望,想到姑姑多年未嫁的緣由,心底暗忖——這花……倒是貼切。

    微風拂過,一抹甜香縈繞鼻尖,撫慰了項瑤連日來無法安寧的心緒。

    “項瑤?”忽然一道清麗的聲音打破了寧靜。

    項瑤收回目光,循著聲音望去,透過大開著的窗子,瞧見坐在檀木桌前的項秀綾,此時對方正有些意外地看著自己,臉上還有一絲未來得及褪去的落寞與憤懣。直到一滴墨汁滴落在桌上鋪著的宣紙上,項秀綾才回神將項瑤請進屋子。

    隨著叮叮噹當的脆響,珠簾被掀起,項瑤隨著丫鬟而入,一眼瞧見的就是床邊四折的錦繡屏風,上面花團錦簇,一針一線皆是出自這屋子主人之手,配著床帳,甚是精緻好看。靠著西窗的梨花木案幾上放了把琴,邊上的青瓷花樽裡插著幾枝玉蘭,香氣淡淡透出,襯得屋子越發雅致。

    項秀綾吩咐丫鬟看茶,並快速收起桌上畫作。她的動作雖快,項瑤卻還是瞥到一眼——依稀是個男子模樣,一襲天青色衣衫,看不清面容,只覺得神韻不凡。

    項瑤端起丫鬟奉上的花茶,也不急著飲啜,清澈的眸子裡狡黠一閃而過,挨近了人故意道:“姑姑莫不是在畫心上人?”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11 19:44:44

第七章

    “瞎說什麼,我、我就隨便畫畫。”項秀綾耳根透著一抹紅暈,故作鎮定,見項瑤作勢要去取那幅畫,趕忙搶先一步護在懷裡,隨即就對上項瑤滿是戲謔的眼神,一下回過味來,臉上一紅,帶了幾分羞惱道:“瑤兒膽兒肥了,敢這麼戲弄你姑姑!”

    項瑤頂著一張無辜表情,嘴上卻不放過她的道:“明明是姑姑您自個兒心虛。”見她作勢要來揪耳朵,忙伏低做小的討饒才被放過。

    “姑姑還在等那人?”一陣玩鬧後,項瑤看向那幅被收起來的畫,正經問道。

    沒有得到項秀綾的回答,屋子裡一時消了聲,顯得沉悶。

    良久,項秀綾才輕輕“嗯”了一聲,眼眸滿是堅決。

    那年那日一別,她就下定決心非君不嫁,等不到他,叫她怎能甘心將就他人?

    項瑤在心底歎了口氣,曉得姑姑等的是十二年前從匪徒手裡救了她的人,那時姑姑正是豆蔻年華,在去寺廟祈福的路上遭匪徒綁架,所幸有位公子出手相救才不至於人財兩失,只是那位公子當時有要事在身匆匆別過。後來姑姑回府時事情已經傳開,更不知怎的越傳越離譜,最後敗了名聲,過了及笄之年也沒人上門提親。

    這事是上一世項老夫人有一回想逼姑姑嫁給禮部侍郎的傻兒子,姑姑以死相逼讓項老夫人作罷後抑鬱難舒才告訴她的,道是若有朝一日自己等不了了,讓項瑤記得還有這麼一個人……

    項秀綾瞥見對面坐著的項瑤眉宇間透著層層陰鬱,這會兒才發現她的憔悴,不禁蹙起眉頭,“瑤兒可是有什麼心事?”

    這問話讓項瑤倏地愣住,四目相對,她隱匿的沉鬱在眼前那雙聰慧眸子裡無所遁形,只是她所經歷的……令她不知如何開口,也無從說起。

    “姑姑怨麼?”怨那人失約,怨朋友貪生怕死拋下她自行逃跑,之後更是為了撇清自己而抹黑她的名聲,誣陷她品行不端、招蜂引蝶才引來禍事。

    項秀綾一怔,沒有想到項瑤會突然問起這個,稍稍停頓後才莞爾道:“若是怨個十二年的,怕這院子都是森森鬼氣了吧?”

    見項瑤仍執拗地看著自己,項秀綾無奈地歎了口氣,“清者自清濁者自濁,我又何必因著他人的骯髒想法而讓自己活得不痛快?那樣豈不是更稱了那人心意。她見不得我好,那我就偏要過得比她好。”

    名聲敗壞,在府裡不受待見……這樣算過得好麼?

    像是清楚項瑤此刻所想,項秀綾輕啜了一口茶,神態安然地反問:“順心而活又怎麼能算過得不好?”

    這次換項瑤怔愣住了,的確,姑姑隨興灑脫,即便飽受非議也未見她有任何動搖,堅定地等著那人,為那人守心,原先只道姑姑癡心,為情所困,可今日對話後才發現她比任何人都清醒,不像自己渾渾噩噩到最後丟了性命……

    察覺項瑤又走神了,且眉心皺起,似乎有所觸動,項秀綾隨即想到她剛從項老夫人那兒離開,定是又受氣了,這孩子是個實心眼兒,加之她母親一直灌輸她尊老敬老的思想,她變著法兒的想討老人家歡心,只是老人家從未領情不說還時常挑事刺上幾句。

    項瑤是項老太爺一手帶大的,在府裡備受寵愛卻沒被養成驕縱的性子,一直讓項秀綾覺得挺詫異,而項瑤容忍項老夫人的功力也讓她欽佩。

    “你打小愛跟我處一塊兒,性子像我卻也不完全像,我向來清楚自己要的是什麼,也清楚自己在做什麼,至於你呢,一味遷就不喜歡自己的人為難自己,何必?”

    項秀綾說的是她費心討好項老夫人,卻巧合地點中項瑤另一番不可言明的心思。

    上一世,她一味遷就顧玄曄,把自己打磨成顧玄曄想看到的樣子,最後變得連自己都不認得,到頭來,竟是人家棋盤上的一枚卒子,逃不了被棄的命運。

    項瑤慢慢坐直身子,凝望著項秀綾的眸子漸漸有神,眼底慢慢變得一片清明。

    連日來的惡夢又何嘗不是她自虐的想法?用他們的過錯懲罰自己,可現在是嶄新的一世,她還未嫁給顧玄曄,她的人生也還未變得一團糟……

    項瑤的眼眸瞬間明亮銳利起來,眼角眉梢泛著一層喜悅。“謝謝姑姑。”

    項秀綾以為她想通,嘴角笑意擴散,“總算還沒看書看成書呆子。”

    項瑤解開了心中鬱結,眉梢染笑,也有了說笑的心思,“我確是愛看書來著,可也不是呆子,姑姑脖子上戴著的可是那人贈的定情信物?”

    項秀綾聞言下意識地捂住了領子,就見項瑤眯著眼笑得促狹,來不及羞惱就聽得她正色道——

    “上面的圖案瞧著有些眼熟,我好像在哪兒見過。”

    “在哪兒見過?你快好好想想!”

    項瑤記得,也就是靖武三十七年,東奴來犯邊境,先帝御駕親征,朝中奸臣敖裘趁亂勾結允親王意圖謀逆,也就是招庭之亂,當時幸得幾個世家聯合宋大將軍合力鎮壓,先帝凱旋班師回朝後冊封功臣,其中幾人獲封異姓郡王,賜予白澤玉佩。

    “姑姑你看你那玉佩上頭的圖案是不是白澤?”

    項秀綾連忙取來看,玉佩上果然有著一個獅子身姿、頭有兩角、山羊鬍子的神獸雕刻,確是白澤無疑,她猛地憶起那人。“你是說他是其中一位郡王?”

    項瑤肯定地點了點頭,上一世她在嫁給顧玄曄後,偶然發現姑姑一直佩戴的乃異姓郡王才有的白澤玉佩,只可惜為時已晚,姑姑被項老夫人嫁給尚書當三姨娘,她被綁上花轎後就在路上咬舌自盡……這亦是項瑤的一樁遺憾事,然而這枚白澤玉佩是哪位郡王的,她就真的不知道了。

    “當時獲封的也就五位,雖都不在京城,可也比姑姑先前大海撈針般地找強。”

    “嗯。”項秀綾緊緊握住手心裡的玉佩,忍著激動的淚水應了聲。

    項瑤因著能挽回一件憾事,心底高興之餘,又突然想起一事,開口問道:“姑姑,瑤兒想借你的人一用,可行?”

    正值盛夏光景,天高氣清,池子裡荷葉碧連天,間雜著一朵朵粉白荷花,以盛放之姿,灼灼而立。池子中建有一個水榭,垂著水晶簾子,偶被微風撩動便發出悅耳脆響,伴著水聲淙淙,消解幾分暑意。

    水榭中,幾個妙齡少女正圍著一方矮腳梨木案,千鈞一髮的緊張氣氛縈繞其間,圍在周圍的少女們屏息凝神,只緊緊盯著那分別執黑白棋子的纖纖素手。

    忽而幾隻紅尾蜻蜓低低掠過水面,振翅的間隙伴著清脆的“啪”的一聲,棋面上已成定局。

    “姊姊又贏了。”項筠看著棋盤上呈現被圍剿之勢的白子,默默將手裡的那枚玉白棋子擱回玉缽裡。在連輸了三局後故作嬌嗔道:“姊姊棋藝高超,妹妹心服口服,哎,不玩了、不玩了,平白讓姊妹們瞧了笑話。”說著眼睛掃過眾姊妹無奈的歎了一口氣。

    “筠姊姊可別難過,在幼寧的眼裡筠姊姊和瑤姊姊一樣厲害的。”

    十一歲的項幼甯是秦老夫人生的三房所出,她是項家最小的女兒,天真無邪,笑起來兩眼彎彎就像天上皎潔的月。

    一旁嗑瓜子的項蓉見項幼甯那般與項筠親昵,心中略不是滋味。那人明明是個外人,自家姊妹卻偏偏喜歡與之來往,反觀自己倒像是抱養來的,於是酸溜溜的出聲嗆了一句,“幼寧,你懂什麼,還不是咱們項家養人,倒是你明明是項家血脈,怎麼就沒一點項家人的樣子?都說觀棋不語,你這禮儀是如何學的,蓁妹妹你說是不是?”

    角落不起眼的項蓁突然被點名嚇了一跳,唯唯諾諾應了一聲。她是項二老爺項善昊外頭養的侍妾生的女兒,天生的膽小性格,眾人都知庶出的項蓁是個老好人,誰的話都應。

    “我……”項幼甯一時啞口,她實在是嘴笨。

    而這指桑駡槐的說詞項筠一聽便聽出來了,默默垂下眼眸。

    “蓉妹妹這般說,又算什麼有禮教?幼寧輩分再小也是嫡出,嫡庶有別,蓉妹妹的禮儀又是跟誰學的,這般沒分寸?再說棋局已定勝負,何來觀棋不語一說?”

    項青妤在丫鬟的陪同下緩緩步入水榭,她的身量本就和項瑤一樣高聎,忽然站在項蓉的面前,一道陰影罩下來,竟讓項蓉覺得有些壓抑,但項青妤不是好惹的,她只能忍氣吞聲。

    “青妤姊姊教訓的是。”

    “那還不給幼甯和筠妹妹道歉?”

    “我……”項蓉露出口服心不服的樣子。

    項筠連忙道:“算了,青妤姊姊,我沒事的。瑤姊姊今兒個設這場子,本就是讓大家高興玩樂的,別傷了姊妹和氣。”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11 19:44:59

第八章

    從開始就一直未出聲的項瑤撥弄著手裡的棋子,笑靨盛放,低垂的眸子始終讓人看不分明。“筠妹妹向來這般善解人意,也是,青妤姊姊快入座吧,姊妹們都來嘗嘗我新叫人弄的糕點。”

    見人來齊了,項瑤隨即命雲雀打開提來的食盒,讓她把裡面的吃食擺在了桌子上——晶瑩的綠豆涼糕,色澤金黃的三不黏,還有一些精緻點心都冒著絲絲涼氣兒,食盒裡露出瓷盤的一角,裡頭裝著大把冰塊。

    項筠自然也瞧見了,眸光閃過一抹幽暗。

    “天太悶,這冰鎮後的滋味兒更好,就讓人特意弄了,嘗嘗看。尤其是筠妹妹,你院裡向來冰塊少。”項瑤把用蛋黃、白糖、綠豆粉做的點心三不黏推到了她面前,含笑道。

    “謝謝姊姊。”項筠抬眸與她對上,露出切實歡喜的笑容,舀了一小勺兒入口,不由彎了眉眼,“果然,冰鎮後口感更加綿軟柔潤了。”

    項瑤噙著淡笑,“妹妹喜歡就好。”

    此時,天邊聚起縷縷烏雲,層層疊疊之勢瞬間籠罩頭頂,雨水隨即落在池面上,一圈圈漾了開來。

    “變天了,可真是不巧。”項筠擱下手裡的碗,瞥了一眼簷下掛起的密密雨簾,同時被穿堂而過的風吹得打了個顫。

    項青妤淡淡瞧著外面景色,“這雨水來的正是時候,若是此景再有琴聲襯著,豈不是更妙?”

    項瑤一笑,“青妤姊姊跟我想一處了,今兒個請姊妹來聚會,就是想與姊妹們探討琴藝的。”說到這裡,就從水榭入口處見到雨幕中兩道纖細身影影影綽綽出現在池畔,打頭的那個她一眼就認出是流螢,眸子轉回項筠身上,精光微閃,片刻隱匿。

    進入水榭內,流螢後頭的女子收起絹傘,盈盈一禮,“燕姝見過項家諸位小姐們。”

    項瑤趕緊讓人起來,目光悄悄瞥向項筠,見她秀眉猛地一蹙,明顯有些心緒不寧,再轉了眸子,不意外地瞧見面前的燕姝眼底溜過的一抹詫異,抿唇莞爾。

    項青妤慣常冷漠的臉上也多了幾分變化,視線落到項瑤身上,似乎想看她葫蘆裡賣什麼藥。

    眾人望著面前低頭行禮的女子,婷婷玉立,眼角生媚,著茜紅明花抹胸紗裙,絲絛纏著腰身,顯得不盈一握,腰間系著錦囊,繡著的是彩蝶繞花,栩栩如生。

    項瑤凝視那只錦囊片刻,綻了笑意開口打破自女子進來後的凝滯,“早就聽聞燕姝姑娘琴技超絕,想一飽耳福,這才差人請了姑娘與我項家姊妹切磋下技藝。”

    燕姝這時才敢抬頭打量項瑤,她身著碧紗短襦,月白芙蓉裙,少女的身姿稍顯單薄卻挺拔婀娜,難怪京城的世家公子都為她傾倒,更有甚者為了博紅顏一笑,於她上香的路上以鮮花鋪道,也難怪王爺會為其傾心,對項府如此上心……思及此,燕姝心中頗有些不是滋味。

    “項二小姐過獎了。”燕姝神色不卑不亢,自顧自伸手解開包袱的帶子,取下琴匣擱在一角設著的條案上,正要彈奏,卻被項瑤打斷——

    “在彈琴之前可否問一下姑娘身上的錦囊是從哪兒來的?”

    燕姝與她對視,想從她眼裡找出一點尋釁的蛛絲馬跡,她來之前便做好赴鴻門宴的準備,可這樣溫柔的開場還是叫她有些意外。

    “是小女子親手所制。”燕姝如實答道。

    項瑤笑了笑不語,反而是項幼寧好奇說了一句,“姊姊喜歡那個錦囊?”

    “那錦囊如此精緻,我自是喜歡。”項瑤淡笑著回道,隨即做了請的手勢,讓燕姝撫琴,眼角餘光瞥見在她問話後臉色變得有些差的項筠,勾了勾唇角——

    顧玄曄身上攜著的錦囊,可不與這只有異曲同工之妙麼?

    燕姝斂眸,隱匿彷徨之色,琴聲起,一曲〈長相思〉,彈得極是用心,訴說著彈奏者的戚戚情愫,配著淅淅瀝瀝的雨聲,令聽者漸生愁緒。

    在旁侍候著的雲雀不由皺了眉頭,看著彈琴的燕姝眼裡透出幾分對方不識好歹的意思,正要開口就讓項瑤攔了下來,又見項瑤笑咪咪地瞧著,越發摸不著頭腦——就是這滿月樓的狐狸精勾引藺王,小姐怎麼一點都不生氣?

    直到一曲終了,項家幾位小姐皆是賞臉地拍了拍手,項蓉此時卻嘴角一勾,直直的盯著燕姝瞧,“果真是百聞不如一見。”

    燕姝淺淺一笑,虛受了。

    “欸,你們有沒有覺得燕姝姑娘像一個人——”項蓉話題一轉,故意拖長了語調。

    項幼寧心直口快,未作多想,視線轉了個來回後脫口道:“像極了筠姊姊。”

    “對對對,確實像筠姊姊,有六、七分相似呢。”項蓉隨即就是“嗤”的一聲嘲笑。

    此話一出,氣氛頓時尷尬起來,項筠將茶杯緊緊的攥在手裡,胸膛急促起伏——將她和一個青樓的伶人比作一起,豈不是玷污她!

    “姊姊,我有些不舒服,就先告辭了。”項筠語氣不佳的說完,抬起頭正待站起,卻突然對上項瑤的眸子,見她認真地盯著自己瞧,銳利的視線似乎要將自己看穿,項筠微微一怔,趕忙收了目光,勉力維持住嘴角的笑意。

    “那妹妹趕快請大夫瞧一瞧吧。”項瑤淡淡的說。

    項筠一走,項蓉覺得無聊也告辭了,不過一會兒的功夫,大家紛紛離開了水榭。

    項青妤是最後一個走的,但臨走時丟了個事後談談的眼神給項瑤。

    水榭裡只剩下項瑤、燕姝和流螢三人,燕姝屏息靜靜不出一聲。

    項瑤突兀地開口,“姑娘是有相同際遇才能演奏得這般動情吧?”

    這個話題令燕姝神色一凜,暗道終於來了,眼裡浮起戒備神色,嚴陣以待。

    然而項瑤恍若隨口一說,並未在意她的反應,雲淡風輕地繼續說下去,“燕姝,你本名王燕姝,是從六品光祿寺署正王霽之女,王大人得罪權貴遭人設計陷害,滿門獲罪,而你被賣往青樓,因著一技之長求得琴姬身份,賣藝不賣身。”

    隨項瑤緩緩道出身世,燕姝的臉色逐漸變得蒼白陰鬱,而項瑤的下一句話更是將人定在了原地。

    “剛入滿月樓的第一日就得貴人賞識,免受欺淩,也是因著那人的緣故,甘願被金屋藏嬌,只為一人撫琴解憂。那人就是藺王,我說得可對?”

    燕姝咬唇,凝視著面前人高深莫測的神色,最終豁出去道:“小女子是真心愛慕藺王,也知自己的身份配不上,不敢奢求什麼,他說我的琴音能使他忘卻煩惱,我就想為他彈一輩子,求項二小姐成全。”

    “要我成全?”項瑤的目光落在她的臉上,這人下頷勾著的弧度確是像極……她有些走神地想著,那人看著這女子時能分得清嗎?

    燕姝見她反問了一句後再沒聲響,眼底掠過一抹不甘,原先她也是有機會的,想到在自己拚死反抗時如天神降臨的男子,眼眸裡的那抹不甘越發濃郁。

    “你愛慕那人與我何干,又何須我成全?”項瑤雖在走神,卻沒有錯過她此刻掩不住的怨憤情緒,挑了挑眉,撂下話道。

    燕姝一臉錯愕地怔住,半晌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京城裡誰不知道項二小姐心高氣傲,要嫁的必得是人中龍鳳,誰的邀約都沒應,獨獨與藺王出遊,要說沒有情愫誰信?

    見她如此反應,項瑤唇角漾開一抹笑意,“你信不信都好,我這一病倒給了好事之人嚼舌根的機會,道我是因撞破你二人……才病的,這于我名聲不好,今兒讓你來一是破了這謠言,二是因為我對你有些好奇。”

    燕姝半信半疑地盯著她看,見項瑤大方讓她瞧著,且唇角始終漾著無所謂的淺笑,讓燕姝不得不懷疑自己先前所聞真的是謠言不成?

    “見了姑娘才覺得外界所言不虛,說起來姑娘的樣貌與我最疼愛的三妹有幾分相似。”見她恍神,項瑤一邊替她斟茶,一邊提醒道:“就是方才最先從這兒離開的那位,尤其是側面,我真是越瞧越像。”

    燕姝愣了愣,對項瑤那熱情的目光似乎有些反應不過來,又模糊地覺得有一絲眼熟,似乎有人也喜歡以這個角度看自己,同樣熱切、親昵……不過片刻,那人的模樣便清晰躍於眼前,瞳孔猛地一縮,心神莫名就亂了。

    項瑤不再言語,只默默瞧著她,看著她臉上的神色從詫異到慌亂,最後又恢復如常,不過只短短片刻。

    “小女子不過一賤婢,怎能和項府小姐相提並論?方才是燕姝唐突了,望項二小姐莫怪,燕姝有些身子不適,想先行告退,還望小姐應允。”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11 19:45:15

第九章

    “唔,身子要緊,流螢,你親自送燕姝姑娘回滿月樓,找個大夫給她瞧瞧。”項瑤故作關心的道。

    “是。”流螢領命,帶著心事重重的燕姝離開。

    項瑤目送兩人遠去,唇角舒展開來,暗忖這燕姝倒是個聰明人,就是不知這個聰明人為了安身立命會如何做了,真是讓人倍感期待啊。

    報復,就從給人添堵做起。

    大雨一連下了幾日,顧氏有些風寒的徵兆,整日咳嗽,項老夫人便做主把三歲的項允皓接去了褚玉閣養一陣子。

    淺雲院沒有小孩兒玩鬧的聲音稍顯冷情了些……項瑤端著藥進屋的時候忍不住想。

    房裡的顧氏正一手攥著件小衣裳,一手拿著針線在上頭勾著一隻小老虎,已經是快完工的樣子。一縷涼風因著門的開闔鑽了進來,顧氏忍不住掩唇咳嗽了兩聲,聽到動靜瞧了過去,見是項瑤下意識地側了下身子,“瑤兒你離我遠著點兒,別傳染了。”

    項瑤笑了笑,走上前把藥擱在她面前,“不礙事的,娘,這次大夫開的藥很有效,我事先喝了,傳染不了的。等大夫到了府上,再好好給娘看看。”

    “再看還不是那樣。”顧氏聞言停了手裡的活兒,似是忍著咳嗽,微微漲紅了臉。

    項瑤聽著顧氏自暴自棄的話,沒作解釋,這次的大夫並不尋常,是上一世顧玄曄費盡心機尋到的隱世神醫。她借用姑姑的人手先行找到了人,對方既然能治好聖上乳娘的陳年頑疾,必然也能替她娘調理好身子。

    上一世顧玄曄憑這事令聖上龍心大悅,給了他燕雲十八騎的指揮權,令他如虎添翼,這一世讓她占得先機……項瑤垂眸,她得好好想想把這機遇送給誰對自己最有利。

    顧氏端著藥碗,未察覺女兒的走神,興致勃勃地讓她看自己做了一半的小褙子,“皓哥兒最喜歡小老虎,我親手縫了件兒,等天兒稍冷就能穿上,你看好不好看?”

    “好看。”項瑤點頭稱讚,顧氏的女紅也是數一數二的,“只是這活兒耗神,您身子不好,累壞了多划不來。”

    顧氏笑著搖了搖頭,捧著小衣裳滿心喜悅,想的都是皓哥兒穿上後的可愛模樣,嘴角的弧度越發上揚,“正巧,你爹說皓哥兒今兒個回來,我已經吩咐廚子做了你倆愛吃的菜,留下一道用飯。”

    “嗯。”項瑤含笑應聲。

    正說著,門外突地響起小孩兒尖銳的啼哭,夾雜著丫鬟勸慰的焦急聲音,傳進了屋子。

    “不要,我不要進去,我要祖母嗚嗚嗚——”

    “唉喲我的小少爺,您這都鬧了一路脾氣了,夫人成天盼著您回來,瞅見又該傷心了。”

    “是啊,皓哥兒不哭,夫人備了好多您愛吃的點心,還有您最愛吃的玫瑰卷兒……”

    兩名丫鬟連哄帶勸,換來的確是小孩兒更抗拒排斥的哭泣,越是靠近屋子,小臉兒越是驚恐。

    顧氏讓項瑤留在屋子裡,自個兒忙從裡面出來,正要上前安撫,就見項允皓馬上往丫鬟身後瑟縮地躲了起來,嚎得更大聲了,“你、你別過來,你不是我娘!”

    顧氏半蹲著身子,伸出的手就僵在了半空,臉上流露出受傷的神色。

    “是娘親啊,我的皓哥兒,怎麼突然不認識娘了?”她杵在原地傷心之餘,更多的卻是擔心,溫柔的招了招手,“來,快過來,讓娘瞧一瞧,你到底是怎麼了?”

    項允皓咬了咬牙,躲得更遠了,還用稚嫩的嗓音叫了一句,“你別過來,你是大妖怪,你不是我娘親!”

    顧氏聽到這句話如遭電擊般的退了兩步,小孩子最不會隱藏情緒,那黑黝黝的眸子中盛滿了驚恐與厭惡,真真實實。到底……怎麼回事?不過幾天光景,她的皓哥兒就成了這般?越想心頭越是難受,忍不住落了淚,伴著低低的咳嗽,輕聲喚著,“皓哥兒……我的皓哥兒……”

    丫鬟實在瞧不下去了,夫人還病著呢,於是好心的將項允皓從身後硬是拉到前面,微微推了推他的小身子,“小少爺,您別鬧了,那真的是夫人。”

    “不是、不是、不是……”

    顧氏一聲聲的聽著,直戳心窩,忍不住上前,項允皓見狀步步後退,偏偏丫鬟擋在他後面一個勁兒的哄著,他無路可退,更加驚恐,毫不猶豫的撿起地上的石子,閉上眼睛用力擲過去。他年紀雖幼,力氣倒是不小,只聽到“咚”的響聲,伴隨著一聲吃痛的喊叫,他才敢睜開眼睛,卻見丫鬟萼兒擋在顧氏身前,額頭上破了個小口子,正流著鮮血。

    一些丫鬟見狀,“呀”的就叫了起來——

    “啊!流血了——”

    “夫人,您沒事吧?”

    “小少爺,您這是做什麼?!”

    一時間院子亂糟糟的,侍候的婆子和丫鬟害怕小少爺再拿東西砸人,紛紛上前。

    項允皓見有人流血心中害怕,攥緊了小手,下意識的到處躲避,靈活得硬是叫幾人捉了個空,反而互相撞在一起,跌倒了一大片,讓幾個上了年紀的婆子“哎喲哎喲”的直叫喚。

    項允皓不顧前不顧後的到處躲,正好撞在剛出來的項瑤身上。項瑤眸光一斂,看著院子中的景象蹙了眉,立刻抓住小不點的後領,要不是她力氣不夠,就差拎起來了。

    “皓哥兒是怎麼回事?”細細瞧來,見他眼裡流露出驚恐的神色,項瑤不由肅了面容問侍候皓哥兒的丫鬟。

    “奴婢也不清楚怎麼回事,要從項老夫人那兒回來時皓哥兒就這樣了,還是奴婢兩人半抱著過來的。”萼兒在項瑤強大的氣勢下如實稟告道。

    顧氏不氣餒地伸手想去抱項允皓,就聽他又哭著急喊了一聲——

    “你不是我娘,不要過來!”

    “我怎麼不是你娘,你是我懷胎十月身上掉下來的一塊心尖肉啊!”顧氏的聲音亦染了哭腔,眼淚禁不住簌簌落下。

    項瑤這會兒徹底黑了臉,一把拽住掙扎扭動的項允皓的手,“萼兒,扶夫人進去休息,我跟皓哥兒說會兒話等下就進去。姝兒就在院子口守著,待會兒聽到什麼都別過來,也別讓人靠近。”

    萼兒機靈,忙扶住一旁已經有些搖晃的顧氏,顧氏見項瑤帶著兒子往庭院一角走去,視線不由緊緊追著,傷心難過之餘又不免有些擔心。

    項允皓掙了一會兒沒掙開,反而紅了手腕,這回是疼得流眼淚,抽搭著要項瑤放開自己,得不到她回應後正要放開嗓子嚎,就聽耳畔一道清冷的女聲道——

    “你哭,接著哭,嚎破了嗓子除了娘心疼,也沒別人會來幫你。”

    項允皓本身就是個機靈鬼,又聽了他姊姊方才的吩咐,曉得哭招不好使倒也不嚎了,胖乎乎的小手抹著淚兒露出可憐相,糯糯地喚了聲姊姊。

    “你都不要娘了,還要我這個姊姊麼?”項瑤依舊冷著臉不為所動。

    項允皓垂著淚珠的包子臉上顯了一絲糾結,不顧被項瑤拽疼的手腕,伸爪子構住項瑤的衣角,輕輕扯了扯,“要姊姊的。”

    隨即頓了頓,他壓低聲音緊張地像是說秘密般的對項瑤道:“祖母說娘親讓鬼附了身才一直身子不好,那鬼可壞了,不只會害娘,也會害皓哥兒還有姊姊的。”說完不由拽緊了項瑤的衣角,顯得怕極。

    “這是祖母告訴你的?”項瑤微微揚了音調,眼眸深處落了陰暗。

    項允皓點了點頭,“姊姊,我怕。”

    項瑤鬆開了對他的箝制,轉而握住他冰冷的小手,目光複雜,卻是軟了語調安撫道:“皓哥兒難道忘了,皓哥兒可是有小老虎的,什麼妖魔鬼怪都近不了身。”

    “小老虎?”項允皓愣愣重複,隨即伸手從領子裡捧了塊老虎玉佩出來,“對哦,爹爹說過小老虎會護著我!”

    項瑤摸了摸他毛茸茸的腦袋,看著褚玉閣的方向眯起了眼。

    不一會兒項允皓又糾結上了,“那姊姊沒有小老虎怎麼辦?”

    項瑤一愣,沒想到這小傢伙還念著自個兒,露出燦爛笑容道:“皓哥兒有,姊姊就靠你保護了呀。”

    “嗯!”項允皓挺了挺小胸脯,一下就忘了自己方才怕成什麼樣兒了,恢復笑容,“皓哥兒也會保護娘的。”

    項瑤失笑,三歲小孩兒能有什麼壞心眼?母子天性,壞的是那個在中間挑撥的。

    是夜,蟬鳴漸漸隱去,二更的梆子聲在牆外敲得叩叩響,襯得已經眾人已經入眠的項府好生寂靜。上了年紀的更夫打著呵欠偷懶片刻,倚著牆捶了捶腿,正要走的時候突然瞧見牆頭飄起幾團綠瑩瑩的鬼火,登時用力揉眼細看,在發現那鬼火向著他飄來時,嚇得渾身一激靈,尖叫了聲“鬼啊”狼狽逃走。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11 19:45:29

第十章

    “誒,你們有沒有覺的這姑娘像一個人。”項蓉話語一轉,故意拖長了語調。

    項幼寧心直口快,未作多想,視線轉了個來回後脫口道,“像極了筠姐姐。”

    “對,對,對,確實像筠姐姐,有六七分的相似呢。”項蓉隨即就是嗤的一聲嘲笑。

    此話一出,氣氛一時尷尬起來,項筠手裡握著茶杯緊緊的攥在了手裡,呼吸起伏,將她和一個青樓風月的伶人比作一起,豈不玷污她……

    “姐姐,我有些不舒服,就先告辭了。”項筠語氣不佳,抬起頭正待站起身子,卻突然對上項瑤的眸子,她的眸子深深淺淺的泛著明光,銳利的似乎要將她看穿,認真地盯著她瞧,項筠微微一怔,趕忙收了目光,勉力維持住了嘴角的笑意。

    “那妹妹趕快請大夫瞧一瞧吧。”

    項筠一走,項蓉覺得無聊也告辭了,不過一會兒的功夫,大家便紛紛離開了水榭。項青妤是最後個走的,臨走時丟了個事後談談的眼神,就未留下打擾。

    水榭裡,只剩下項瑤與燕姝二人,燕姝屏息靜靜不出一聲。

    項瑤突兀地開了口:“姑娘是有相同際遇才能演奏得這般動情罷。”

    忽然一轉的話鋒,燕姝神色一凜,暗道終於來了,眼裡浮起戒備神色,嚴陣以待。

    然項瑤仿若是隨口一說般,並未在意她的反應,雲淡風輕地繼續說下去道,“燕姝,本名王燕姝,從六品光祿寺署正王霽之女,王霽得罪權勢遭人設計陷害,滿門獲罪入獄,而你被發配青樓,念著一技之長求得琴姬身份,賣藝不賣身。”

    隨著項瑤緩緩道出,燕姝的臉色逐漸變得蒼白陰鬱,而項瑤的下一句更是將人定在了原地。

    “剛入滿月樓的第一日就得貴人賞識,免受欺淩,也是因著那人的緣故,甘願被金屋藏嬌,只為一人撫琴解憂。那人就是藺王,我說得可對?”

    燕姝咬唇,凝著面前人莫測的神色,最終豁出去道,“小女是真心愛慕藺王,也知自己的身份配不上,不敢奢求什麼,他說我的琴音能使他忘卻煩惱,我就想為他彈一輩子,求大小姐成全。”

    “要我成全?”項瑤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臉上,下頷勾著的弧度確是像極……她有些走神地想道,那人看著她時能分得清嗎?

    燕姝見她反詰了一句後再沒了聲響,眼底掠過一抹不甘,原先她也是有機會的,想到在自己拚死反抗時如天神降臨的男子,眼眸裡的那抹不甘愈發濃郁。

    “你愛慕那人與我何干,又何須我成全?”項瑤沒有錯漏她此刻掩不住的怨憤情緒,挑了挑眉,撂下話道。

    燕姝一臉錯愕地怔住,半晌露了不置信的神色,京城裡誰不知道項瑤心高氣傲,要嫁的必然得是人中龍鳳,誰的邀約都沒應,獨獨與藺王出遊,要說沒有情誰信?

    見她如此,項瑤唇角漾開一抹笑意,“你信不信都好,我這一病倒給了好事之人嚼舌根的機會,道我是因撞破你二人……才病的,于我名聲不好,今兒讓你來一是破了這謠言,二是因為我對你有些好奇罷了。”

    燕姝似信非信地盯著她看,項瑤亦是大方讓她瞧著,唇角始終漾著無謂淺笑,讓燕姝不得不懷疑自己先前所聞真的謠言?

    “見了姑娘才覺得外界所言不虛,說起來姑娘的樣貌與我最疼愛的家妹還有幾分相似。”見她晃神,項瑤一邊替她斟茶,一邊提醒了道,“就是方才從這兒離開的那位,尤其是側面,我真是越瞧越像。”

    燕姝愣了愣,對項瑤那熱情的目光似乎有些反應不及,又模糊地覺得有一絲眼熟,似乎有人也喜歡以這個角度看自己,同樣熱切,親昵。不過片刻,那人的模樣便清晰躍於眼前,瞳孔猛地一縮,心神莫名就亂了。

    項瑤不再言語,只默默瞧著她,看著她臉上的神色從詫異到慌亂,最後又恢復如常,也不過用了短短片刻。

    “小女賤婢,怎能和項府小姐相提並論,方才是燕姝唐突了,望大小姐莫怪,燕姝有些身子不適,想先行告退,還望小姐應允。”

    “唔,身子要緊,流螢,你親自送燕姝姑娘回滿月樓,找個大夫給瞧瞧。”項瑤故作關心了道。

    “是。”流螢領命,帶著心思重重的燕姝離開。

    項瑤目送二人遠去,唇角舒展開來,暗忖那燕姝倒是個聰明人,就是不知這聰明人為了自身立命會如何做了,真是讓人倍感期待啊。

    報復,從給人添堵做起。

    雨斷斷續續一連下了幾日,顧氏有些風寒的徵兆,整日咳嗽,老夫人做主把三歲的項允皓接去了褚玉閣養陣子。淺雲苑沒有小孩兒玩鬧的聲音稍顯冷情了些,項瑤端著藥進屋的時候如是想到。

    房裡顧氏一手攥著件小衣裳,一手拿著針線在上頭勾著一隻小老虎,已經是快完工了的樣子。一縷涼風因著門的開闔鑽了進來,顧氏忍不住掩唇咳嗽了兩聲,聽到動靜瞧了過去,見是項瑤下意識地側了下身子,“瑤兒你離我遠著點兒,別傳染了。”

    項瑤笑了笑,走上前把藥擱在了她面前,“不礙的娘,這次大夫開的藥很有效,我事先喝了,傳不了的。等大夫到了府上,再好好給娘看看。”

    “再看還不是那樣。”顧氏聞言停了手裡的活兒,似是忍著咳嗽微微紅了臉。

    項瑤聽著顧氏頗是自暴自棄的話,沒作解釋,這次的大夫並不尋常,是上一世顧玄曄費盡心機尋到的隱世神醫。這次,她借用秀綾姑姑的人手依舊在郡縣找到了人,能治好聖上乳娘一品侯夫人陳年頑疾,必然也能替她娘調理好身子。

    上一世顧玄曄憑這使得聖上龍心大悅,給了他燕雲十八騎的指揮權,令他如虎添翼,這一世讓她占得了先機……項瑤垂眸,她得好好想想要把這機遇送給誰對自己最有利。

    顧氏端著藥碗,未察覺她的走神,興致勃勃地讓人看她做了一半兒的小褙子,“皓哥兒最喜歡小老虎,我給親手制了件兒,等天兒稍冷時候就能穿上,你看好不好看?”

    “好看。”項瑤點頭稱讚,顧氏的手工活兒也是數一二的,“這活兒耗神,您身子不好,累著多划不來。”

    顧氏笑著搖了搖頭,捧著小衣裳滿心喜悅,想的都是皓哥兒穿上後的可愛模樣,嘴角的弧度愈發上揚,“正巧,你爹說皓哥兒今個回來,我已經吩咐廚子做了你倆愛吃的,留下一道用飯。”

    “嗯。”項瑤含笑應聲。

    正說著,門外突兀地響起小孩兒尖銳的啼哭,夾雜著丫鬟勸慰的焦急聲音,傳進了屋子。

    “不要,我不要進去,我要祖母嗚嗚嗚……”

    “唉喲我的小少爺,您這都鬧了一路脾氣了,夫人成天盼著您回來,瞅見又該傷心了。”

    “是啊皓哥兒不哭,夫人備了好多您愛吃的點心,還有你最愛吃的玫瑰卷兒……”

    兩名丫鬟連哄帶勸的換來的是小孩兒更歇斯底里的哭泣,越是靠近屋子,小臉兒越是驚恐。

    顧氏讓項瑤留在屋子裡,自個兒忙從裡面裡出來,正要上前安撫,就見皓哥兒馬上往丫鬟身上瑟縮地躲了起來,嚎得更是大聲了,“你……你別過來,你不是我娘!”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11 19:45:43

第十一章

    顧氏半蹲著身子,伸出的手就僵在了原地,臉上流露出受傷神色。

    “是娘親啊,我的皓兒,怎麼突然不認識娘了?”她杵在原地傷心之餘,更多的卻是擔心,溫柔的招了招手,“來,快過來,讓娘瞧一瞧,你到底是怎麼了?”

    皓哥兒咬了咬牙,躲得更遠了,那稚嫩的嗓音叫了一句,“你別過來,你是個大妖怪,你不是我娘親。”

    顧氏聽到這句話如遭電擊般的退了兩步,小孩子最不會掩藏情緒,那黑黝黝的眸子中盛滿了驚恐與厭惡,真真實實,到底……怎麼回事,不過幾天光景,她的皓兒就成了這般,越想心尖越是顫動難受,忍不住落了淚,伴著低低的咳嗽,輕聲喚著,“皓兒……我的皓兒……”

    丫鬟實在是瞧不下去了,夫人還病著呢,於是好心的將皓哥兒從身後硬是拉到前面,微微推了推他的小身子,“小少爺,您別鬧了,那真的是夫人。”

    “不是……不是……不是……”

    顧氏一聲聲的聽著,直戳心窩,忍不住上前,皓哥兒見狀步步後退,小丫鬟擋在後面一個勁兒的哄著,皓哥無路可退,更加驚恐,毫不猶豫的撿起了地上的石子,閉上眼睛用力投擲過去,他雖身子不大,力氣倒是不小,只聽的咚的響聲,伴隨著一聲吃痛的喊叫,才敢睜開眼睛,卻見丫鬟萼兒擋在顧氏的身前,額頭上破了個小口子,正沁著鮮血。

    一些小丫鬟見狀,呀的就叫了起來。

    “啊……流血了……”

    “夫人,您沒事吧……”

    “小少爺,您這是做什麼?!”

    一時間苑子亂糟糟的,伺候的婆子和丫鬟害怕小少爺再拿東西砸人,紛紛上前。

    皓哥兒見人流了血心中不由害怕,攥緊了小手,下意識的就到處躲避,機靈的愣是叫幾人捉了個空,互相撞在一起,跌倒了一大片。

    上了年紀的婆子哎呦哎呦的叫喚著,皓哥兒還不顧前不顧後的躲著,正好撞在剛出來的項瑤身上。項瑤眸光一斂,看著苑子中的景象蹙了眉,立刻抓住小不點的後領子,要不是她胳膊纖細,就差拎起來了。

    “皓哥兒這是怎麼回事?”細細瞧來,見皓哥兒兩眼裡流露出驚恐的神色,項瑤不由肅了面容問侍候皓哥兒的二人道。

    “奴婢也不清楚怎麼回事,從老太太那兒說要回來起皓哥兒就這樣了,還是奴婢二人半抱著過來的。”萼兒在項瑤強大的氣場下如實稟告道。

    顧氏不氣餒地伸手想去抱皓哥兒,就聽得皓哥兒哭急了喊了一聲“你不是我娘,不要過來!”

    “我怎麼不是你娘,你是我懷胎十月身上掉下來的一塊心尖肉啊!”顧氏的聲音亦是染了哭腔,眼淚禁不住簌簌落下。

    項瑤這會兒徹底黑了面兒,一把拽住了掙扎扭動的皓哥兒,“萼兒,扶夫人進去休息,我跟皓哥兒說會兒話等下就進去。姝兒就在苑兒口守著,待會兒聽到什麼都別過來,也別讓人靠近。”

    萼兒機靈,忙是扶住一旁起身就已經有些搖晃的顧氏,後者見項瑤帶著皓哥兒往庭院一角走去,視線不由緊緊追著,傷心難過之餘又不免有些擔心。

    皓哥兒掙了一會兒沒掙開,反而紅了腕子,這回是真疼的流眼淚,抽搭著要項瑤放開自己,得不到她回應後正要放開嗓子嚎,就聽得耳畔一道清冷女聲道,“你哭,接著哭,嚎破了嗓子除了娘心疼,也沒別個會來幫你。”

    小孩兒本身就是個機靈鬼,也聽了他姐姐方才的吩咐,曉得哭招不好使倒也不再嚎了,胖乎乎的小手抹著淚兒反而有點可憐相,諾諾喚了聲姐姐。

    “你都不要娘了,還要我這個姐姐麼?”項瑤依舊冷著面兒,不為所動。

    皓哥兒垂著淚珠的包子臉上顯了一絲糾結,不顧被拽疼了的手腕,從他的高度伸爪子只能夠到項瑤的衣角,輕輕扯了扯,“要姐姐的。”

    隨即頓了頓,壓低了聲音緊張地像是說秘密般,“祖母說娘親讓鬼附了身才一直身子不好,那鬼可壞了,不止會害娘,也會害皓哥兒還有姐姐的。”說著不由拽緊了項瑤的衣角,顯得怕極。

    “這是祖母告訴你的?”項瑤微微揚了音調,眼眸深處落了陰翳。

    皓哥兒點了點頭,“姐姐,我怕。”

    項瑤鬆開了對他的鉗制,轉而握住了他冰冷的手,目光複雜,卻是軟了語調安撫道,“皓哥兒難道忘了,皓哥兒可是有小老虎的,什麼妖魔鬼怪都近不了身。”

    “小老虎?”皓哥兒愣愣重複,隨即伸手從領子裡捧了塊老虎玉佩出來,“對哦,爹爹說過小老虎會護著我!”

    項瑤摸了摸他毛茸茸的腦袋,看向褚玉閣的方向黯了視線。

    不一會兒皓哥兒又糾結上了,“那姐姐沒有小老虎怎麼辦?”

    項瑤一愣,沒想到這小傢伙還念著自個兒,露了燦爛笑意,“皓哥兒有,姐姐就靠你保護了呀。”

    “嗯!”小孩兒挺了挺小胸脯,一下就忘了自己方才怕成什麼樣兒,恢復了笑顏,“皓哥兒也會保護娘的。”

    項瑤失笑,三歲小孩兒能有什麼壞心眼兒,母子天性,壞的是那個在中間挑撥的。

    是夜,蟬鳴漸漸隱匿,二更的梆子在牆外咚咚敲響,襯得已經入眠的太傅府好生清寂。上了年紀的更夫打著呵欠偷懶片刻,倚著牆捶了捶腿,正要走的時候突然瞧見牆頭飄起幾團慘澹淡綠瑩瑩的鬼火,登時用力揉眼仔細看,卻發現那鬼火向著他飄來時,嚇得渾身一激靈尖叫了聲鬼啊狼狽逃走。

    牆裡頭,正是褚玉閣,因著那聲淒厲慘叫而驚醒的項老夫人沒好氣地啐了一口,隨即透過開著的窗子同樣瞧見外頭忽閃忽閃的綠色螢光,瞠圓了眼,驚慌著叫喚起侍候婆子來。

    值夜的婆子急急忙忙趕到跟前一瞧,正好看到一抹纖細白影倏然飄過,隱約可見那吐著的猩紅舌頭,嚇得婆子張著嘴啊了半天,險些兩眼一翻昏過去。

    “你你你也看看看看到了是不是?”項老夫人慘白著老臉,抖著手指著外頭婆娑而動的樹影,顫著聲音問。

    然還未等婆子出聲,忽然吹進來的涼風倏地吹熄了屋子裡點著的燭火,鬼火悠悠晃晃地飄進來。項老夫人扯著嗓子尖叫了一聲,徹底昏了過去。

    翌日,項老夫人夜裡受涼病倒的消息傳遍了宅子,同時傳出的還有老夫人撞鬼的言論,弄得人心惶惶。項大老爺最煩牛鬼蛇神那套,勒令府裡不許亂傳,可禁不住底下人私下議論。

    淺雲苑,不受絲毫影響的一派溫馨景象,項瑤和皓哥兒陪著顧氏一塊兒用朝飯。桌上擱著薄荷粥,用上好的碧粳米熬煮,再倒入新鮮薄荷煎出來的濃湯,加冰糖後攪勻,放涼了就能吃,適合顧氏一貫清淡的口味,而項瑤和皓哥兒面前則各一碗湯鮮餡嫩,皮薄滑潤的雞絲餛飩,配上一碟油而不膩的鵝肉鬆包子,勾得人食欲大開。

    顧氏吃了七八分飽就擱下了勺子,“你們祖母病了,用完後咱們一道過去看看。”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11 19:45:55

第十二章

    “娘,今兒我跟皓哥兒過去,您風寒剛好再緩兩日。”項瑤看皓哥兒吃的花貓樣兒,拿著帕子替他拭了拭嘴角,一邊漫不經心了道。“先前您吃過的那祛風寒的藥方子有用,我一早就讓雲雀煎好送過去了,估摸著也能很快好的。”

    顧氏聞言對項瑤的體貼作為甚是欣慰,點頭應了。

    待皓哥兒吃完,項瑤領著出了淺雲苑,還未走多遠,就在小徑上遇著了匆匆趕來的雲雀。

    “大小姐,那藥老夫人不肯喝,還給打翻了。”說著語氣裡不由帶上一絲委屈。

    項瑤並不意外,唇角的笑意漸深,她送去的藥老太太肯喝才奇了怪了,小人常以己之心度他人,恐怕想著的是她母女會如何害她罷。

    “還有一事,老夫人身邊的春杏早早的來苑兒,藉著找上回二老爺給的通風膏由頭在屋裡一通找,不過什麼也沒找著就是了。”提到這,雲雀眉梢有一絲飛揚,隱著一絲小得意,昨兒夜裡從褚玉閣回來她就把那些個物件偷摸燒了。

    項瑤嘴角微微翹起,眼底掠過一抹寒意,“呵,她同皓哥兒說淺雲苑鬧鬼,如今卻是自個兒苑子不太平。”

    皓哥兒只聽著自己最在意的那個字眼兒,縮了縮被項瑤握著的手,小臉蛋兒上顯了一絲緊張,後怕地往後方淺雲苑的方向看。

    項瑤見狀,知曉皓哥兒是叫老太太荼毒了幾日,一時半會兒還難以脫離,略一沉思後蹲下了身子與他平視,笑容裡帶著安撫的溫柔,“皓哥兒不怕,是娘身上的鬼跑祖母身上了,害得祖母病了。”

    皓哥兒似懂非懂,下意識地對去褚玉閣抗拒了起來,項瑤哄著只說去看一眼確認確認才說動。

    等項瑤姐弟到的時候,老太太的屋子裡已經站了不少人,只見老太太如眾星捧月似地躺在床上,額頭敷著一塊熱巾帕,咦咦哼哼的一副不舒坦的神色。

    “老太太您要是不放心,妾身這就去五仙觀請道長來驅邪。”童姨娘雖然被擠在了後頭,話音兒卻是高得一下傳到了老夫人耳裡,隨即遭了項大老爺一記斜視,又縮了回去。

    “那還不快去請。”項老夫人沒管大老爺不好看的臉色,哼唧著沒好氣地怨了聲,實則心裡頭還惦念著春杏回來報的事兒,始終覺得苑子裡鬧鬼的事跟項瑤脫不了干係,她教皓哥兒用的就是這藉口回頭就跟遭了報復似的,偏生拿的那小蹄子沒證據。

    “母親,大夫都給您看了,就是吹了冷風受的寒,跟那扯的什麼關係。”項大老爺皺著眉道。

    沈氏親自端著藥到了老夫人跟前,“苑兒裡的丫鬟手腳慢,磨蹭蹭的,我就自個兒去給您看著,趁熱喝才藥效好。”項筠挨著床沿,扶老夫人坐起。

    童姨娘見這活兒讓沈氏搶了先,只好怏怏命人去五仙觀請道長回來做法,一面推了身旁項蓉一把,後者會意地拿起了桌上一碟子蜜餞擠上前,語帶擔憂道,“祖母,您可要快點好起來。”

    項老夫人瞧著屋子裡烏泱泱表關心的人,心底剛覺舒坦不少,就瞧見了最外頭杵著的項瑤姐弟,她不待見的嫡孫女兒牽著她的寶貝金孫兒活像是躲遠著她似的,又仔細瞧了瞧沒見到那逆來順受的人,瞬間就來了氣兒。

    “怎的,我這老婆子病了連瞧都不願意來瞧了?”

    項大老爺亦是順著視線瞧見,正要替顧氏開口說兩句,就聽得項瑤恭敬敬地帶著皓哥兒近了前,“祖母誤會了,我娘聽說您病了帶著病都要來看,是孫女兒給阻的,怕害祖母病情加重,豈不罪人。”

    落落大方的回話得了項大老爺的附和,也讓想插話的童姨娘蔫了聲。

    “我娘還特意讓我給祖母您熬了藥,我讓身邊的丫鬟送來的,喝著可有什麼效果?”項瑤刻意提起,直勾勾地盯著老夫人看。

    項青妤是秦老夫人那邊指過來探視的,聽到這話低低嗤笑了聲,“原來一早打翻的是妹妹特意送來的,可惜嬸娘和妹妹一番心意了。”她來得早,自然也就看到了早上那一幕,這會兒更是毫不猶豫地替項瑤補上一刀。

    比起項瑤母女,項老夫人更不待見的是秦老夫人,這項青妤是她的親孫女兒,話聽在耳裡就覺著陰陽怪氣了幾分,果然看到大兒子投過來的不滿視線,只能一狠心扇了旁邊站著侍候的春杏一耳光,怒道,“要不是你這丫鬟手腳不穩,那藥怎麼會打翻!”

    春杏猝不及防,踉蹌著後退了兩步,捂著臉有些不置信地盯著老太太,然被老太太一瞪,蔫蔫垂了腦袋跪在了地上,連連道了奴婢知錯。

    項瑤眉梢輕佻,不急不緩道,“這般笨手笨腳的丫鬟怎麼能侍候好祖母,該叫管事的好好過才是。”

    項老夫人沒想到項瑤這麼不依不饒,叫她那話堵得只得依了。這麼一鬧,原本裝著疼的腦袋確是真疼起來了,一眼也不願再瞧項瑤,沖她身旁的項允皓招了招手,“皓哥兒快過來,給祖母揉揉,祖母就不疼了。”

    只是前一天還膩著自個兒身邊的小孩兒這會兒卻直害怕地往項瑤身後躲,嘴裡嚷嚷著不要。

    項老夫人直覺是項瑤搗鬼,這孫女兒自打病好後就跟自己愈發不對付起來,不由沉了臉,讓項瑤帶著皓哥兒近到跟前來。項瑤與她對視上,臉上露了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意,轉瞬即逝,順著她的意思拉著皓哥兒往前走了兩步。

    “不要去,祖母身上有鬼,我不要……”皓哥兒緊緊抓著項瑤的手,聲音帶了哭腔道。

    這話一出,屋子裡眾人聯繫府裡流傳的老夫人撞鬼,各有心思。原本貼著老夫人的項蓉被突兀地嚇著,動作極快地從床上起了,隨後又掩飾地抓了抓衣角杵著,只是她擔心的那二人此刻心思都不在她身上罷了。

    “哪裡有鬼?!”

    “皓哥兒你胡說什麼!”

    項老夫人和項大老爺一同出聲,皆是凝著皓哥兒。項老夫人是真怕,常言道小孩兒能看見常人看不到的東西,因著昨晚的驚嚇還有些膽顫。

    皓哥兒叫項大老爺那一聲怒喝嚇得哭聲不止,見爹爹生氣,打著哭嗝一邊磕磕絆絆說道,“嗚嗚嗚祖母說有惡鬼纏著娘,所以娘身子一直好不了,可是現在那鬼跑到祖母身上了,害祖母病,爹爹快把鬼抓起來。”

    隨著皓哥兒的哭求,項大老爺的臉色從青轉白,又轉黑,不可置信地凝著面露尷尬的項老夫人,“母親您怎麼能那麼說?”

    “難怪昨兒個皓哥兒回去一直鬧,還險些傷了母親,原來是因為這啊……”項瑤在旁涼涼補了一句道。

    項大老爺聞言,臉色霎時黑了個徹底,看著老夫人良久,攥緊著拳頭幾經平復怒意,不免失望道,“家宅太平,可兒覺著最數您不消停,您……自個兒想想罷。”

    說罷,就抱起猶掛著淚珠可憐兮兮的皓哥兒匆匆往淺雲苑去了。

    項老夫人伸著手噯了一聲愣沒了話兒,心底叫兒子那句話刺得不行,轟地倒回了床上,這回是連哼哼的力兒都沒了。

    項瑤看著圍上去的眾人,掩了掩眸子裡的情緒,默默退了出去,沒看到身後還有一人尾隨她而去。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11 19:46:09

第十三章

    “妹妹等等我。”

    “青妤姐?”項瑤看著身後追上來的人喚了聲。

    有丫鬟僕從從二人身邊路過,紛紛行禮問安。項青妤輕輕頷首,上前一下挽住了項瑤的胳膊,“妹妹上我那兒坐坐罷。”

    說罷,愣是帶著人回了自個兒苑子,待屋子裡的丫鬟被她支開,剩下她與項瑤二人時,開門見山道,“昨個夜裡的事兒跟妹妹有關係罷。”

    不是問話,而是肯定,一雙清俊秀雅的眸子微微眯起,帶著幾分通徹之意。

    “姐姐不是已經猜到了麼。”項瑤抬手替她斟滿了面前的空茶杯,手法嫺熟,滴水未濺。

    “唔,照著那婆子說的,那鬼火該是磷粉燃後形成的現象,昨兒夜裡起風,鬼火飄動確是怪嚇人的。”項青妤想了一下當時的情景,以及方才老夫人那面色,清冷的嘴角也勾起一抹弧度,最後道,“這趟也確是該她受的。”

    “果然什麼都瞞不過姐姐,可要替我保密呀。”項瑤俏皮地眨了眨眼,故作哀求道。

    項青妤仍勾著那淺淡笑意,看著愈發不同的項瑤,心中卻覺得眼前這個更合她的脾氣,“瞧你這態度倒像是想明白了,別讓自個兒受委屈就成,我才沒那工夫管閒事。”

    項瑤聞言曉得她是關心自個兒,笑得愈發肆意。兩人喝著茶聊了一會兒,項青妤突然想起剛入的字畫,便拉了項瑤一道欣賞,

    那書頁,深青色的扉封上用行楷攜著一列四字,汀山文集,一側還有一列小字——子奚錄。

    子奚不正是三皇子,也就是後來的樊王,凡是出自他之手的都有此印,她曾在顧玄曄書房閱覽過,子奚是樊王的字也是顧玄曄告訴她的。

    項青妤見她捧著書入神,“這本文集我才看了幾頁,甚感大義,原本打算與妹妹分享的,不過現下卻有些捨不得了,上面有子奚公子的蓋印,想做了收藏,改明兒讓人去書鋪再買本贈給妹妹。”

    項瑤回神,正巧瞥見項青妤落在文集時那癡迷視線,不由劃過一抹深思。項青妤並未察覺,以為她感興趣,指尖劃過書架最顯眼的一排,全是子奚的作品集,有些最早期的是後來她再也找不著的,沒想到她居然都收羅到,可見用心。

    “姐姐很喜歡這人?”

    項青妤正賣力誇著的聲音戛然而止,突然被嗆著了似的咳嗽了兩聲,啞然道,“只是仰慕他的才華罷了。”

    隨即就對上項瑤似信非信的調笑目光,努力繃回了高冷神色,只是白皙的皮膚遮不住爬上耳後根的緋紅。

    項瑤亦是意外,原以為青妤姐嫁給三皇子是父母之命,沒想到原來早就……想到二人後來際遇,又黯下了眸子,思緒兜兜轉轉,於心底做了決定。

    “後天初一,姐姐陪我去六安寺祈福罷?”

    項瑤突然的提議讓項青妤愣了愣,不過很快應承了下來,“好啊。”

    從項青妤的苑兒出來,還未走多遠,耳畔就落了一串銀鈴笑聲,項瑤循著聲音源頭望去,另一側牆垣內秋千架忽高忽低地蕩著,坐在上面的垂髫少女笑顏燦爛,讓丫鬟推得更高些,是那般無憂無慮。

    項瑤駐足凝視,眼底溜過一抹豔羨,作為府裡年紀最小的姑娘,項幼寧無疑是受寵的,才能養成這般單純活潑的性子,一如自己當年……然也只是片刻,斂了所有情緒迤迤然離開。

    終究曆了一世,性子使然,已回不去。

    走在回自個兒苑子的必然要經過的垂花回廊上,項瑤有些心不在焉,自然也就沒看到從回廊另一頭迎面走來的二人,待到發現時,那兩人已經近在了跟前,驚得項瑤腳下踉蹌險些跌倒,在來人伸手之前搶先拽住雲雀手腕堪堪穩住了身形,未至於丟面。

    “姐姐小心。”出聲的少年一身朱砂圓領團花長袍,眉眼生的平凡,尤其在他身後之人的映襯下更是讓人忽略,也是因著長相大半隨了童姨娘的緣故。

    太傅府自老太傅往下一共有三位老爺,大老爺項善琛,二老爺項善昊,三老爺項善明,除了三老爺系秦老夫人所出外,另兩位皆是老夫人一脈。府裡公子輩倒是不那麼鼎盛,嫡庶攏共也就只有四位,大公子項允禮是二房嫡出;二公子項允灃,二房庶出;三公子項允晁,大房庶出;四公子項允皓,大房嫡出。

    眼前這人便是項允晁,平日鮮少有交集此刻卻出現在她的苑子口,還帶了人來,用意清楚至極。想藉著她攀上藺王的高枝,還真作的一手好打算。

    項瑤福身,給他身後那人行過禮後,便目不斜視地打算離開,偏生叫橫出來的手臂擋了去路。

    此時正是正午時分,燦爛的陽光灑落,照的廊簷下十分敞亮,只見一個清雋身影如松鶴般傲然而立,身上穿的是一襲月白裹金底松竹水墨褂衣,更是將之頎長挺拔的身姿襯得絕世孤立。

    可項瑤眼前浮現的卻是那年元宵燈會,燈火闌珊處那驚鴻一瞥,同樣遺世獨立,在自己與眾姐妹走散被醉漢糾纏之際,替自己解圍,始終護在左右。情竇初開的年紀,又被那樣溫柔對待,怎能不傾心。

    卻沒想到,亦是那人的刻意安排,算計的是她的真心。

    項瑤忍下拔腿欲走的衝動,她是真不想見顧玄曄,上輩子的結局那般淒慘,到現在都忘不了顧玄曄殺她時的殘忍神色。良久,才聽得自己的聲音略沙啞了道,“藺王,還有何吩咐?”

    顧玄曄原本想好的說辭在項瑤倏然轉為冷然的目光裡止住,仿若冷的看透了世事,看透人心,冷得叫他莫名膽寒。

    項允晁察覺氣氛僵硬,便打了圓場道,“藺王殿下聽聞老夫人病了特意帶了宮裡醫正來探看,唔……我有點肚子疼,姐姐替我招待下,我一會兒就回來,王爺失陪。”

    說罷,不顧項瑤反應故作急忙地跑開了去,忽略了少女眸子裡飛掠而過的冷意。

    即便項瑤不情願,卻也不得不面對,畢竟藺王的身份擺在那,不能失了太傅府的禮數。心中轉過萬般思緒,最終化為平靜,所有情愛,已經隨著上一世她的死而湮滅,只留下一時難以消磨的恨意,她想等到一日她親手毀掉他最在意的那時,才能真正放下罷?

    “瑤兒還是不肯原諒我麼?”

    溫和儒雅的聲音響起,打斷了項瑤的出神,滿身溫潤氣息縈繞,熟悉到令人心顫,只要眼前這人想,他就一直能用這種人畜無害的形象示人,只要提到藺王殿下,誰不道一句謙謙君子,溫潤如玉。

    “王爺說笑,瑤兒何德何能擔得起王爺這句。”項瑤斂眸,唇畔微染起清淺笑意,心中不由慶倖,自己此時並未和藺王有過甚瓜葛,先前之事還能用誤會二字揭過。

    顧玄曄微擰眉心,似是為她的態度傷神,然心底卻是另一番思量,似乎從項瑤撞見自己與燕姝後,有什麼漸漸脫離他的掌控了。而隨後聽聞項瑤請燕姝過府,卻得項瑤貼身侍女親自送回滿月樓,原以為是爭風吃醋,卻是這麼個轉折,令他猜不透。

    而燕姝的長相……顧玄曄心底起了幾分猶疑,面上卻是不顯,深情而視,“瑤兒難道不明白我的真心麼?”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11 19:46:23

第十四章

    若是換作重生前的項瑤此時怕該是欣喜至極,項瑤心裡如是想道,唇角笑意不減,一雙清眸定定盯著面前那人,倏然彎了嘴角,“瑤兒這輩子不求富貴榮華滿天下,只求一生一世一雙人。”

    顧玄曄一怔,瞧著眼前那雙黑白分明恍若月下寶石般的眸子裡,仿佛斂了漫天的星光般,璀璨明燁,心尖不由微微一顫,浮起一抹從未感受過的悸動。

    然還未等他說話,就見項瑤突兀地頓住了腳步,顧玄曄隨之一頓,就聽著女子清麗的聲音道,“殿下,褚玉閣到了,項瑤還有事就不陪著您進去了。”

    盈盈一禮,福身告退。

    顧玄曄望著那道倩麗身影,指尖朝著她的方向微微動了動,最後仍是垂下,不經意地露了一絲茫然,像是仍苦想著她那句話該有的對答,只是失了時機罷。

    城北六安寺,千年古刹,香火鼎盛。山門前,立著四柱三門的石牌坊,柱上橫楣雕刻有精緻的雲綾和石葫蘆。寺內榕樹遮天,隱約可見一座千佛塔,因著塔里頭供奉著的千尊佛像而得名,上下塔角掛滿了銅鈴,鈴聲伴著誦經聲傳出去老遠。

    隨著馬車停駐,凝神小憩的項瑤睜開了眼,就見一旁的項青妤手裡捧著書卷,看得甚是專注,微風吹起簾子一角,吹動她額頭的髮絲,與周遭的嘈雜形成兩幅畫卷,安靜美好。

    項青妤驀然抬眸,就看到項瑤望著自己出神,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個兒的臉,“我臉上有髒東西?”

    項瑤笑著搖了搖頭,“姐姐連出門都不忘帶子奚公子的文集。”

    “只是還未看完罷。”項青妤有些不好意思,收起文集放進隨身攜帶的小包裡。

    跟車來的小廝尋了個清淨地界停了馬車,道是請兩位主子步行一段兒,說是一段兒路也不少,一百零八個青石階蜿蜒而上,兩旁根深葉茂的菩提夾道,深深幽幽,卻因著來往的香客擾了幾分清淨。

    項瑤和項青妤戴了帷帽結伴走著,身後隨著幾名丫鬟僕從,路上可見身著繡著花邊海清服的禮佛之人三步一叩地前行著。

    “世人都道六安寺的觀音最是靈驗,常年香客絡繹不絕,造就盛景。”項青妤忽而開了口道。

    項瑤遠遠看著古寺飛起的簷角,心裡想的卻是上一世,自己幾番獨自前來,虔誠求子,還請過一尊白玉雕的送子觀音,那些年香火香油不知添了多少,就是沒有半點消息,漸漸地對這個地方失了信心,有些暗惱。沒想到會有機會重來一世,不由對自己先前的褻瀆感到惶恐,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也就是項瑤失神地這一瞬,沒顧得跟前,與迎面走來的人堪堪撞在了一起,帷帽一歪,露了半邊容貌,那被撞之人嘴裡剛起的罵咧話語倏地止住,怔怔看著。

    雲雀上前扶住了項瑤,轉而對那中年男子皺眉道,“明明是你衝撞了我家小姐還敢這般無禮!”

    那人叫跟來的僕從攔著,沒敢再囂張,眼珠子骨碌碌地在重新戴回帷帽的項瑤身上轉了個來回,賠笑道,“對不住啊姑娘,對不住。”

    “我沒事,姐姐走罷。”項瑤蹙了蹙眉,估摸著時辰不願在這裡耽擱,拉了項青妤要走。

    一行人繼續前行,沒有瞧見身後那名男子駐足凝望的視線裡一閃而過的奸猾。

    二人到了寺內,就有寺僧迎了上來,知曉二人身份後領著往後殿去了。要說起來,梁朝兩任皇帝都愛聽六安寺住持元慧大師講禪,也曾頻頻招大師入宮,主持祭祀大典,這六安寺也被封為皇家寺廟,專辟了一處為皇家貴胄以及達官顯貴的女眷等參拜。

    邁進後殿,項瑤和項青妤摘去了帷帽,自有丫鬟把帶來供奉的東西交到沙彌手上,兩盞鎏金蓮花燈裡添滿了酥油,又點了蓮花型蠟燭,供上鮮花淨果點心,雲雀最後擺上一對燙金凸字檀香供在案前,頗是誠心。

    “施主來得不巧,元慧大師還在替人做法事,估摸還得一會兒,不若請二位到禪室稍作歇息?”小沙彌上前行了個合十禮說道。

    項瑤頷首,讓其領路,沿著青石小徑,只見西側一處精緻別院,十步之外一座紅亭,隱約可見兩名男子坐在裡頭對弈。項瑤只瞥了一眼就收回了視線,跟著沙彌入了女眷待的後舍禪室,小小庭院,一株菩提樹高聳,蔭翳落下,青瓦牆頭一抹紅色尖頂映入眼簾。

    二人同小沙彌合十別過,項青妤站在庭院裡眺望四周,不掩欣賞之意,“倒是個清淨地兒。”

    項瑤拉著她坐在了石桌前,“可有子奚公子那句伊川桃李正芳新,寒食山中酒複春的意境?”

    項青妤一怔,隨即眸光深了幾分,唇角抿笑,“被你這麼一說倒真有那麼點兒。”

    “姐姐這般喜歡子奚公子的文集,可有想過真人長得什麼樣兒?”項瑤突然發了問道。

    “唔……”項青妤沉吟片刻,依著品書之後的感覺在腦中勾勒出人物印象,緩緩道,“大抵是個痛失所愛的貧寒書生罷?”

    “痛失所愛?”項瑤臉上掠過一抹古怪神色,下意識地瞥一眼牆頭。

    項青妤未有察覺,作了解釋道,“否則如何能作出兩綢繆,料得吟鸞夜夜愁這等詩句。”

    “……”項瑤失語,不知該如何對她解釋那是樊王為他母妃而作。

    “瑤兒你這兩日怪怪的,還突然說要來六安寺還願,我怎麼不知道你何時來許過願?”項青妤後知後覺地詢了道。

    項瑤正愁要如何引起這話題,就聽項青妤提及,嘴角微揚,“先前母親身子不適我就來這兒發過願,姐姐那會兒跟秦老夫人一道回秦家省親,所以才沒一塊兒罷了。”

    “說來也巧,許過願後未多久,就得人提示郡縣有位神醫,有妙手回春之稱,前陣兒我特意差人請回給母親看診,調理之下,已經恢復良多。”

    “難怪我瞧著嬸娘這幾日氣色不錯。”

    “是啊,姐姐也知道我娘那是陳年舊疾,我爹一直掛心,沒想到竟能有被治癒的一日,為此還忍痛割愛賞了我一直想要的那幅春山花月圖。那神醫現下被爹爹安排在城南窄巷別院,姐姐要有個不舒服的,儘管去看看。”

    “你可別烏鴉嘴。”

    隔著一堵牆,紅亭裡端坐的二人面前棋局鋪開,打平的局面,手執墨玉棋子的男子背對後舍,墨白木槿花鑲銀邊的寬襟衣袍腰間配以精緻雕刻的環首刀,肩上趴著一隻通體雪白的貂,毛絨絨的尾巴一掃一掃,甚是慵懶。烏髮高束,卻並未挽就成髻,以一枚墨簪作固定,在小廝通報了院牆內是哪家姑娘後便一直維持著執子未落的姿勢。

    在他對面,一身雲紋錦緞長袍,玉帶束腰的俊美男子同樣在聽到那對話後停滯了片刻,半晌,唇畔勾起一抹淺淡笑意,挑了眉,隨之棋子落下的清脆聲響,意味深長地重複了道,“項太傅家的?”

    “……”棋局上,黑子差了一招,落敗。然棋子的主人顯然已經心思不在這上面了。

    “王爺,恕臣失陪片刻。”

    同一時刻,項瑤尋了藉口離開後舍回到了後殿,遣退了身邊的丫鬟邁了腿兒進去,雙手一闔跪在了蓮花蒲團上。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11 19:46:36

第十五章

    面前男身女相的觀音面容慈悲,手持淨瓶,看著芸芸眾生。佛語有雲:人生在世如身處荊棘林中,心不動則人不妄動,不動則不傷;如心動則人妄動,則傷其身痛其骨,於是體會到世間諸般痛苦。

    項瑤喃喃念著那句不動則不傷,光影裡,項瑤跪得筆直,神情堅定。只下一瞬,旁邊突然躥出的黑影在她還未來得及反應之前就捂住了她的嘴,鼻尖驀地彌漫起一股刺鼻味道,隨即便跌入沉沉黑暗裡。

    正午時分,一名菜販子打扮的中年男子推著小車走在另一條人煙稀少的下山路上,仔細瞧,面容與之前撞上項瑤的男子有七八分相似。

    項瑤是被凍醒的,四周昏暗的感覺又讓她有種置身王府暗室的感覺,絲絲冷風從屋子的破口處滲進來,身子止不住打顫,直到看到角落裡摞起的柴火才緩過來稍許,視線漸漸聚焦,先前的記憶也隨之回籠,垂眸看到了手腳上被綁的一指粗麻繩。

    “大哥,這回可是個好貨色,一看就是個嬌滴滴的官家小姐,瀝城那幫土財主就好這口,到時候還不隨我們倆兄弟要價。”外頭忽然傳來一個破鑼似的男子聲音,隨後是一陣猥瑣笑意。

    “那是,也不枉費我蹲了那麼久,腿都快麻了,嘿嘿嘿,來走一個。”另一道較粗狂的聲音,伴著碗碟碰到的清脆響動。

    “都少喝點兒,明兒個還要趕路,畢竟還在京城地界裡頭我這心裡還是不踏實。”隨即響起的潑辣女聲如是道。

    “王家嫂子今兒個不高興麼,喝點應該的。正巧我們那也攢了幾個小孩,一塊兒讓王哥給帶過去唄。”

    隨著那聲音落下旁邊興起幾道附和聲,柴房裡豎耳傾聽的項瑤一下明白自己是遇上拍花子了,聽著外頭的動靜,只怕還不止一戶,倒像是這個村子都是以這個為營生的。

    項瑤聽著那為首的聲音略有一絲耳熟,仔細回想和撞上自己的那人重合在了一起,暗惱那時就被人盯上。他們口裡的瀝城離京城十萬八千里,天高皇帝遠的地界兒,且都民風蠻狠,只怕落了他們手裡再回不來了,心裡不由地一緊,抑著慌亂尋起自救的法子來。

    掙了半晌,把手腕都磨紅了也沒能解開束縛,項瑤心底涼意愈發加深,卻忽然聽到牆角突兀響起細小的悉索動靜,戒備看去,一抹絨白映入眼簾。

    一隻全身雪白的雪貂,正皺著小巧的鼻子,一雙如黑曜石的圓溜眼睛與項瑤對了個正著,歡快地撲向她。

    項瑤感受著小東西柔滑的皮毛,對它不怕人的行徑有絲意外,只是看著看著就不免擔憂了起來,若是叫外頭的人看見定不會放過。“你是迷路了麼,這兒不是好玩的地方,快回你自己家去。”

    小雪貂一下一下甩著大尾巴,腦袋蹭了蹭項瑤的手心,發出一種嬰兒般的“呀呀”的聲音,軟軟的柔柔的,像在撒嬌,毫不在意項瑤說的。

    項瑤正要趕它離開,就聽見門被彭得一聲撞開,門板甩在牆上晃了兩下掉下不少木屑。

    一名醉醺醺的大漢搖搖晃晃走了進來,手裡拿著火摺子踉踉蹌蹌到了燭臺前,點了幾回才點上,柴房裡頓時亮堂了不少。那名漢子打了個長長的酒嗝,隨後轉向了項瑤所在的方向,嘿嘿嘿地笑。燭火映襯下,女子細腰以雲帶約束,更顯出不盈一握,發間一支七寶珊瑚簪,映得面若芙蓉,眼裡還泛著些許瑩潤水光,真真是個尤物,只看一眼就覺得心癢癢的。

    酒壯色膽的王家老二眯著眼笑得愈發猥瑣,晃著步子慢慢靠近,“小娘子別怕,哥哥這就來好好疼你。”

    項瑤叫那濃郁酒氣熏得作嘔,就見那人嘟著油膩的厚嘴唇往自己湊過來,隱約可見裡頭黃牙上粘著的菜葉子,看得人生生作嘔,她拚命掙動,卻被攥住了手腕,正絕望之際,只見一抹白影如閃電般從眼前竄過,伴著啊的一聲淒厲慘叫,手腕桎梏的力道一松,項瑤不受控制地向後倒去。

    “啊啊啊疼啊——”那人捂著鼻子處嗷嗷哀嚎。

    項瑤半坐起時只看到雪貂輕盈落地的畫面,再看那醉漢臉上自額頭到下巴交錯而下的抓痕,道道都見了血,看著都疼。始作俑者抬起爪子放到嘴邊時驀地頓住,默默回了項瑤身邊捧著爪子似乎憂傷了。

    注意力全部被雪貂吸引的項瑤一時忘了恐懼,瞧著這潔癖的小東西有些想笑,下一瞬就被一股強勁力道拎了起來,那大漢嘶嘶吸著氣,不知是被酒意還是惱意熏紅了眼,露了兇狠之色。

    “哪兒來的野耗子敢壞爺的好事!”說著就拔了腰間系著的匕首沖雪貂去了。

    後者靈活的上躥下跳,還時不時回頭給上一爪子,讓那醉漢更是氣急敗壞。項瑤看出小傢伙是在保護她來著,卻更擔心醉漢手裡的匕首無眼傷著它,不敢錯眼地盯著。

    “赫赫——”

    “看你還往哪裡跑!”

    眼見雪貂要被抓著之際,一抹銀光陡然閃現,伴著蹭的一聲,直直穿過醉漢持著匕首的手,慣性使然,聯手帶人釘在了牆上。

    一道頎長身影宛若從天而降,出現在門口,墨色衣衫上隱隱染了暗紅的血,那俊美的面上也濺了星星點點,蒙著一層清冷,如同煉獄深處來的索命修羅。

    雪貂見著主人,咯咯叫了聲三兩下躥上了他的肩頭,頗是趾高氣昂地沖牆邊疼暈過去的醉漢呲了呲牙。

    項瑤從震驚中回神,愣愣看著宛若天神般的男子更是驚詫,這人不是……暗夜下的俊顏如若刀削玉琢,一雙眸子灼灼泛光,眼前女子髮髻鬆動,些微黑髮貼在臉頰,更添秀美。

    在他的注視下項瑤莫名覺得一絲心慌,隨即瞥見那人身後,忙是道了一聲,“公子小心!”

    他的動作與項瑤的聲音同步,在其身後偷襲的男子被一腳踹到了老遠,支撐著要爬起來,剛起了個腦袋就倏地倒了回去,再不動彈。

    項瑤籲了口氣,泛白的臉色微微轉淡。

    男子走到她身旁蹲下,淡淡瞥了眼肩上的某只,後者眨巴眨巴了黑豆眼,麻溜地爬下來,三倆下卡擦卡擦咬斷了綁著項瑤的麻繩。

    “……”牙口真好,頭腦一時短路的項瑤腦海裡只浮現出這四個字。

    某只雪貂得瑟臉,還不是為了給主子爭取英雄救美的時間藏拙,否則以它隨主子征戰沙場白無常的名號解決這些小羅嘍不在話下,察覺主子面癱臉下的不鎮定,某只吱吱叫著鑽到了項瑤懷裡,好巧不巧,正是某處溫軟之地,頗是舒適地卷起了尾巴。

    宋弘璟暫態黑臉。

    雪貂得意地舔巴了下爪子,隨即一頓,露出了如遭雷擊的表情。

    宋弘璟忍夠了某只的蠢樣子,一手提溜起,後者怕挨揍下意識就抓了項瑤的前襟,夏日衣衫單薄……

    “撕拉——”

    時間仿若靜止。

    項瑤黑著臉凝著默默轉開視線作無辜狀的一人一貂,失語半晌。

    “咳咳,這裡是京城流竄作案一夥人販子的據點,已被搗毀,待明日會有官府的人前來羈押,姑娘沒事了。”宋弘璟解下身上的外衫,側著眼披在了她身上,一邊道。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11 19:46:51

第十六章

    衣衫猶帶著眼前人的余溫,驅散稍許寒意,項瑤緊了緊胸前,也不扭捏地道了謝,心底猜測這人約莫是追著那夥人販子來的,救自己應當是巧合罷。

    “不知公子能否送小女去六安寺?”

    “恐怕要等明日城門開之時。”

    項瑤一愣,沒想到自己竟被綁到了城外,等到城門開……豈不是接下來都要和這人獨處?

    重新趴回宋弘璟肩膀的雪貂晃了晃爪子,企圖刷一下存在感。

    “委屈姑娘在這裡將就一晚了。”宋弘璟目光微垂,情緒深藏,眸子裡微有琥珀色,唇角抿得筆直,但似乎不難看出笑意。

    屋子裡的燭火不知何時被風熄滅,脫險後放鬆神經的項瑤才感覺到黑暗卷來,局促難安,迫不及待地出了柴房,站在月光下才好些。

    宋弘璟若有所思地看著她,隨後從柴房裡取了些柴火,在空地上生了火,兩人圍著火堆而坐。

    “承蒙公子出手相救,小女項瑤,還未請教恩公姓名,好改日登門拜謝。”這輩子的項瑤沒見過定遠將軍,於是裝著不識道。

    “你不記得了?”

    “嗯?”

    伴著升起來的火光,柴火堆發出辟啪聲音,那人卻再未出言,可項瑤總覺得他還有話沒說完,怔怔盯著他看,連同上一世最後的記憶,那人為自己守靈三日,明明沒有交集卻為何……

    夜半六安寺,項青妤在房裡來回踱步,神色緊張不安,不時向門外張望。

    “放心罷,有弘璟在,定能平安帶回令妹。”一側沉香木椅子上,俊美如玉的男子把玩著一枚小小玉章,嘴角微揚,然後似笑非笑地看了項青妤一眼,“姑娘倒不妨先與本王說說子奚君?”

    項青妤心道都這個時候扯這個作甚,就瞥見那人手裡玉章朝自己的一面赫然刻著子奚二字,倏然頓住。

    天光未亮,隨著厚重城門的開闔聲,一輛馬車急急地駛入城內,錦蓋垂下的流纓跟風輕揚,奔著太傅府而去。

    其後不遠,另一輛紫檀馬車緩緩而動,隨著前面那輛停在了離太傅府不遠的巷子口,七八名身著烏衣,腰懸長劍的侍衛圍車而立待命。

    紫檀馬車內,三皇子顧玄胤斜斜倚著軟墊,眺著車窗外那一抹窈窕身影,眼底的明媚一斂,慵懶盡失,神情瞬間端肅,“本王怎麼覺著這項家姑娘是沖著我來的?”

    與他同坐馬車閉目養神的男子攜著涼薄氣息,連眼皮都未抬一下,肩上的雪貂甩了甩尾巴,與它主子如出一轍的高冷姿態。

    顧玄胤那高深莫測的表情維持不到一瞬就崩解,桃花眼一挑,道了聲無趣,然片刻後又忍不住好奇某人昨日裡的反常舉動,“你與那項家姑娘是舊識?回來的時候那姑娘身上的衣裳是你的罷,你們……那麼激烈?”

    “……”宋弘璟涼颼颼地瞥了他一眼,“姑娘家名聲重要,豈容你這般胡言亂語。”

    顧玄胤輕咳了一聲,收了聲,絲毫未覺得身為皇子這般示弱有何不妥,二人從小一塊兒長大互背黑鍋的交情,甚至在父皇眼裡,只怕更願意眼前這人是他的兒子。

    思及此,那雙桃花眼有一瞬的黯然,卻是很快恢復了玩世不恭的模樣,對外頭的馬夫使喚道,“去城南窄巷。”

    剛回了玉笙苑的項瑤忍不住連打了兩個噴嚏,流螢連忙倒了熱茶遞上,就見主子不知望著哪處出神,小著聲兒喚了聲小姐。

    項瑤扯回思緒,視線落在流螢身上忽而問道,“你說,人死後,什麼人會在靈前跪守三日?”

    “自然是至親至愛之人了。”流螢想也未想地答道,隨即就見項瑤神色愈發迷惑,“小姐怎麼突然問起這個?”

    項瑤心中震動,至親至愛?怎麼可能……她清楚記得前世與他不過幾面,都是點頭的泛泛之交,可那人最後跪在自己棺木前的冷厲傷痛神色又叫她不敢如此肯定,不禁疑惑自己是否忘了什麼。

    珠簾輕碰的聲響再次打斷,一名青碧襦裙的丫鬟走進來道,“小姐,有位燕姑娘求見。”

    燕姑娘,還能有誰?只是這當口的找過來……項瑤眸色一斂,“請去水榭,我隨後就到。”

    “是。”

    未染蔻丹的蔥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桌上的白瓷杯,溘然的涼意浸染,項瑤勾了勾唇角,帶了雲雀前往。

    還未行至水榭,就遠遠瞧見一抹纖細身影娉婷立在護欄邊,著一件淺水藍的裙,長髮垂肩,用一根水藍的綢束好,玉簪輕挽,簪尖垂細如水珠的小鏈,微一晃動就如雨意縹緲,早已不見初時嫵媚,多了幾分淡淡嫋嫋的恬靜。

    項瑤走近,凝著眼前女子臉上的用心妝容,眼底溜過一抹暗芒,輕扯笑意,“燕姝姑娘別來無恙。”

    燕姝聞言面上閃過一絲尷尬,擰著絲帕一角,“叨擾大小姐了,燕姝……此次前來是……”

    “是為了教我彈琴。”項瑤開口截斷了她的話,見她錯愕抬眸看向自己,笑了笑繼續道,“姑娘琴藝高超,項瑤特意請來教授。”

    燕姝凝著那雙恬淡眸子久久,點了下頭,否則以她的身份那人如何放心自己前來太傅府。“燕姝必當傾囊相授。”

    項瑤不置可否,用這個作藉口也有她自己的用意,這時候的項瑤根本不會琴,而她卻是會的,尤其是顧玄曄喜好的那幾首曲子。她起步晚,卻肯勤學,磨破手指也要彈得最好,就是不知在她指尖纏著繃帶忍痛彈奏時,那人想的是誰。

    念及過往,項瑤神色一晃,眼眸陰鷙下來,片刻掩過,看著跟前站著的可憐女子,笑意深長道,“雲雀,帶燕姝姑娘去準備準備,姑娘問的,你只管答就是。”

    雲雀猜不透主子心思,只覺得項瑤對燕姝的態度古怪,而這個燕姝扮成二小姐的樣子更怪,帶著一肚子疑惑領著人去了屏風間隔後專門辟出來的琴室。

    項瑤自人走後,臉上的笑意斂去,漠然凝著池面上爭相奪食的錦鯉,眼眸轉深,都是活得這般可憐。

    “瑤兒,燕姝姑娘呢?”

    身後驀然響起的男子聲音驚得項瑤手裡的魚食一下都撒了下去,十幾尾錦鯉哄搶而上。“你走路怎麼沒個聲響!”

    項允灃叫項瑤美眸一瞪,摸了摸鼻子,小聲嘀咕了道,“我都喚了好幾聲,是你自個兒沒聽見。”

    項瑤挑了挑眉,看著一副標準紈絝打扮的項允灃,仍是這般跳脫的性子,而非後來偷了三叔錢投資生意失敗被三叔怒責後負氣離家的冷血商人模樣,可也就是那樣個冷血商人因著自己那時求情,在她為顧玄曄籌錢一籌莫展時慷慨解囊,事成後也未取分文。

    這輩子她沒想上顧玄曄那條賊船,看著項允灃活像看個會移動的聚寶盆,雖不清楚他是如何發跡的,可後世那財神爺的名號卻是響噹噹的。

    項允灃叫她看得有些發毛,像被貓惦記上的小魚幹似的,嗯,他就是那片乾癟小魚幹,禁不住抖了抖身上的雞皮疙瘩,“哥哥我可是專程趕回來見燕姝姑娘的,快別藏著了。”

    項瑤看著兩眼放光的某人,心裡一個咯登,“你該不會喜歡人家罷?”若是這樣,非得叫嚴謹做派的三叔打斷腿不可,難道這也是導致二哥離家出走的原因之一?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11 19:47:06

第十七章

    項允灃一噎,掛著騷包垂墜的摺扇合攏一下敲在了她腦門上,“想什麼呢,我就是想聽個曲兒,這不滿月樓見不著人了麼。”

    項瑤半信半疑地盯著他,見他坦然,心擱回了肚子裡,讓流螢去請燕姝。

    這廂琴聲悠揚悅耳,項允灃同項瑤坐著一邊品茗,項瑤眼尖,發現他手上紅痕,“三叔打的?”

    項允灃聞言嬉笑的神色一頓,無謂地撇了撇嘴,“被嫌棄慣了,有個那麼優秀的大兒子做比對,我做什麼他都不順眼,不過是借五十兩銀子,二話不問就把我揍了頓。”

    “五十兩?”

    項允灃見她驚訝神色,當她是被他報的數兒嚇著,擺了擺手,“不說了,跟你說這個也沒用,喝茶。”

    項瑤只是詫異他這麼早就開始謀劃財路,見他看扁了自己的樣子,抿了口茶,淡淡拋下誘餌道,“要是我有呢。”

    項允灃一下瞠圓了眼睛,染了一絲熱切地盯著她瞧,也對,光憑項瑤的受寵程度,還有宮裡賞賜的那些,要湊個五十兩對她來說也確不是難事。“那借給哥哥我唄,等賺了就還你。”

    “還倒是不用,就當我入的股。要是賠了,咱就當買個教訓,要是賺了哥哥讓我占幾分利如何?”項瑤清透的眸子裡狡黠一閃而過,笑得眉眼彎彎。

    “沒問題!”項允灃在府裡借了一圈兒,愣沒一個像項瑤這麼痛快的,頭回做生意他自己都不能保證虧賺,而項瑤這麼說就是對他最大的支持。

    項瑤隨後讓流螢去取了她藏私房錢的匣子以及筆墨,同項允灃簽字畫押,兩人各取所得,皆是滿意。項允灃得了銀兩,嘴邊的笑都咧到牙根了,連曲兒都不聽匆忙忙往外頭跑了,生怕她反悔似的。

    “小姐,二少爺不像是來聽曲兒的,更像是來坑小姐的。”流螢一直在旁瞅著,待人遠了,悶聲懷疑道。

    項瑤笑眯眯地捧著那紙畫押,等墨蹟幹了,小心放進了匣子裡,吩咐流螢收好。反正都是賺錢的買賣,哪個坑哪個,還不定呢。

    隨著曲聲落幕,四下無人,項瑤自然也沒聽下去的興致,便道今兒個就到這裡,讓人送燕姝回去。

    雲雀瞅了空檔同項瑤稟報道,“她問的盡是跟二姑娘有關的,喜好習慣一類,奴婢答得上的便答了。”

    項瑤頷首,似在意料之中。

    “還有,桌上那碟棗兒小姐嫌酸得倒牙讓我扔掉,燕姝姑娘倒是吃個不停,奴婢見狀,就私下做主給她帶回去。”

    “那碟子酸棗?”項瑤追問,得了雲雀肯定點頭後,眼眸沉了下去。

    倒是有意思……

    巳時三刻,一名梳著圓髻的婦人在丫鬟的引領下進了褚玉閣,進去給老夫人請了安後笑眯眯地遞上隨身帶來的匣子,讓其笑納。

    婆子從她手裡接過,遞到老夫人跟前,打開了匣蓋子。老夫人瞥了一眼,隨手擱在了桌上,倒是旁邊的童姨娘瞧著咽了咽口水,低低嘀咕了聲,“這些東西看著就怪值錢的,舅老爺出手可真闊綽。”

    老夫人心裡頭得意,刻意把東西全擺著,面上裝著嫌地挑來挑去,“總算這回送的還能看,他能這麼快升副將還不是因著我,還算知恩。”

    “是啊,多虧了老夫人當初安排提拔。”趙淼夫人嘴角的笑意一僵,手裡的帕子緊緊攥著,嘴裡應著,心裡卻是受氣。她家老爺步步高升那也離不開他自己爭氣,到了老夫人嘴裡都成了她的功勞,這進貢的倒成應該的了。

    閒話了兩句,趙夫人見老夫人沒有留她用飯的意思,自個兒提了要走,老夫人讓婆子送了送,趙夫人一出太傅府就徹底黑了臉,往門口啐了口,搭上馬車回去了。

    等趙夫人一走,老夫人抬手就打掉了童姨娘摸上匣子的手,囑咐婆子仔細收起來。

    “老夫人今兒氣色不錯,我跟道長求的那符您戴著麼,蓉兒先前老做噩夢不是,戴了後睡得可安穩了。”童姨娘訕訕,連忙轉了話題道。

    “嗯,睡得確是不錯。”老夫人應和了聲。“林道長可是神人。”

    童姨娘一聽,眼裡溜了一絲喜意,忙繼續道,“那天做法完了後罷,我好像聽見林道長說什麼相沖,不過沒聽仔細就讓老爺身邊的人給請出去了。老夫人,您說會是什麼沖了?”

    老夫人眉頭一挑,氣呼呼道,“還能是什麼相沖,還不是玉笙苑的那個克我!”隨後頓了一頓,露了狐疑神色,“道長真說沖了?”

    童姨娘立刻點了點頭。

    “我就說麼,處一塊兒就渾身不舒坦的。”

    正說著,一名丫鬟跟著婆子進了門,老夫人一眼就瞧出是那位身邊的侍候丫鬟,眼皮子一撂,收了話音兒,這是今兒個第三回來人了……

    “老夫人,秦老夫人那邊設宴,請您過去一道用飯。”

    “唉喲我牙怎麼那麼疼呢,就不去了,吃不痛快咯牙。”老夫人假意捂著一邊面龐,話裡有話道。

    “牙疼?前頭請那兩回怎麼不說,拖到這時辰,這不故意麼。”聽完丫鬟稟報,一鵝蛋臉美婦人蹙著眉心道,正是秦老夫人的兒媳賀氏。

    軟榻上的老婦人一身深藍的錦緞繡袍,兩鬢銀絲一絲不苟地梳起,盤桓髻上簡單簪著青玉扁方,素雅不失雍容氣度,聽了賀氏的抱怨淡淡掃過去一眼,招呼著屋子裡一眾女眷入座。

    桌上先上的幾道菜已經有些涼了,叫丫鬟撤了下去,換了熱菜上。一盤顏色黃白的雞髓筍,專用雞腿肉中的骨頭敲碎取出骨髓,點綴在鮮筍盤中,雅致清透,且脆嫩爽口。調好的豆腐擠成八個丸子拖糊裹上麵粉屑炸成金黃的明珠豆腐,以桂魚肉,豬肉,蝦肉,豬肉湯等製作而成的琉璃珠璣,翡翠玉扇,芙蓉如意卷,海棠酥……滿當當一桌,豐盛可口。

    秦老夫人坐在了主座右側,那位置依舊給空著,面前擺的都是廚子特別給做的素齋菜。自打老太傅過世,秦老夫人就一直茹素,潛心向佛,原本就知書達理的性子也愈發顯得溫厚,就更不計較原配老夫人那些個小打小鬧了。

    “動筷罷。”

    除了未到場的老夫人和童姨娘一房,府裡的女眷都在,顧氏坐在空座的左側,與秦老夫人隔了個座兒,才吃了兩口,碗裡就多了筷肉。秦老夫人擺回了公筷,笑眯眯道,“多吃點兒。”

    “謝謝秦老夫人。”顧氏端著碗,笑容裡夾雜了一絲愧疚,她從小養在太后身邊,而秦老夫人與太后是表親,也算是看著她長大的,後來她嫁給項善琛,本該是親上加親,卻因為隔著老夫人那層緣故在,反而沒有從前那麼親昵,可秦老夫人待她還是一如既往的好。

    項瑤見狀,主動夾了筷素肉到老夫人碗裡,“祖母也多吃點。”

    秦老夫人微微一怔,隨即夾起放在嘴裡咬了一口,眯起的眼裡盛了滿滿笑意,連道了兩聲好,一抬手的就露了腕上戴著的沉香木福壽如意手串。

    “好啊,我道以為你那手串是為誰求的,原來是討好祖母來的,祖母本來就已經偏心的,以後可不只記著你的好了。”項青妤坐在項瑤旁邊,故意嗔道。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11 19:47:16

第十八章

    “姐姐拿了撚珠特意請圓慧大師開光,祖母一樣念你的好。”項瑤笑嘻嘻地回嘴道。

    坐在下首的沈氏瞧著心裡暗暗驚奇,項瑤和項青妤的關係好她是知道的,可什麼時候跟秦老夫人那般親昵了,若說起來,兩位老夫人確是秦老夫人這邊的關係厲害些,以前自個兒還笑項瑤母女傻,可這會兒瞧著又不像,原先有的討好之嫌,叫項青妤一說反而不顯得造作。

    不過沈氏也沒多想,畢竟秦老夫人待兩母女的好大家也有目共睹,先前反而是那倆人不識好,再說好不好的都跟她沒什麼關係。

    用過了飯,待在屋子裡的反而覺著有些悶熱,賀氏便提議往湖心水榭坐坐,秦老夫人有午休的習慣便沒跟著一塊兒,反而叫丫鬟拿了上好的白露茶招呼。

    等一行人到了水榭,才發現原先說肚子疼沒來的童姨娘也在,大概是圖個涼爽,見著眾人臉上掠過一絲尷尬。賀氏瞅著皮笑肉不笑地問了句,“童姨娘這會兒的肚子怕是不疼了罷?”

    “先前疼的時候一陣陣兒,呵呵,這會兒已經好了。”童姨娘扯著尷尬笑意答道。

    只是聽的人沒一個信的罷,當然也沒人計較就是了。待人坐下後,丫鬟泡了茶,奉上點心,就退到一旁侍候著。姑娘們有自個兒的圈子,在一塊兒說話玩鬧,婦人們也自成一派喝茶閒話,只是扯的話題都是些家長里短,還能聽上京城裡的最新傳聞八卦。

    論起正牌夫人裡頭,就屬沈氏出身最差,而且這麼多年沒個動靜,只有掛在名下外室庶女的項蓁,在賀氏這樣娘家厲害的底氣就弱了幾分,也有點巴結的心思在,便挑了賀氏兒子項允禮的話題道,“允禮年紀輕輕就任了翰林學士,可謂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我出去打牌,不少夫人都向我打聽允禮喜歡什麼樣的姑娘,搶手得很呢。”

    賀氏叫她這一番話說得心情舒暢,對於自個孩子不無驕傲,矜持地笑了笑。坐在沈氏旁邊的童姨娘抓著把瓜子嗑,一聲聲的擾人,加上她天生有些斜眼,沈氏瞧著就跟嘲諷她似的,略不舒服的皺了皺眉,想到外頭傳聞,語帶譏誚不懷好意道,“允晁近日可是出大風頭了,那篇文章作的連書院老師都誇讚,如今京城裡都說太傅家的倆孩子都出息得很。”

    “允晁隨了他爹,愛講道道,不過講得蠻得理的,不像現在的世家子弟只曉得吃喝玩樂。”童姨娘咧著嘴角,臉上得意的神色毫不掩飾。

    站在賀氏身後一直沒怎麼吭聲的柳姨娘突然出了聲兒道,“我怎麼聽說允晁那篇文是跟人買的,還是強買,欺負人窮沒個家世背景。”

    柳姨娘是項善明的妾侍,項允灃的娘親,方才童姨娘說吃喝玩樂的世家子弟,可不拐著彎的在說項允灃紈絝麼,當下就不痛快了。

    “你什麼意思!”童姨娘一聽立馬站了起來,指著柳姨娘的鼻子道,“你是嫉妒我家允晁亂污蔑人罷!”

    “童姨娘,我可沒冤枉他,不信你去書院找人問問看有沒有這回事,項允晁仗勢欺人,打的還是太傅府的名號,說出去豈不是丟的是已故老太爺的面兒。”柳姨娘也嘴不饒人,這事兒還是項允灃同她說的,道是那被欺負的書生可憐來著,還給了些銀錢給他母親治病。

    “你……你就是生的兒子不如我兒子才這麼說的!”童姨娘鄉下出身,一擺就是個潑婦架勢,怎會輕易讓人說了去,嘴皮子一利尖酸道,“你也不瞧瞧你家允灃不學無術,吃喝嫖賭除了嫖沒有,其他哪個不占了,問問外人哪個說起來不搖頭!就是個沒出息的!”

    “你說誰沒出息呢!”柳姨娘平日裡柔弱,兒子卻是她的軟肋,由不得別人說不好,當下就跟童姨娘掐上了。

    童姨娘也不是吃素的,有老夫人護著更是有恃無恐,柳眉倒豎,一甩手便將瓜子甩在柳姨娘臉上,柳姨娘雖說樣貌瞧著柔弱,性子卻是要強,這般讓人欺辱,當即就氣的拿起了茶杯扔過去,也虧得童姨娘身子靈巧,生生躲了過去,不過茶杯摔在地上,燙了童姨娘的腳,哎呦一聲慘叫。

    “你個賤人,你是想燙死我。”

    “誰是賤人,你個鄉下來的破痞子破落戶。”

    兩人越嚷嚷,嗓門越大,身子也越挨越近,其他人見狀紛紛在旁邊勸著,也有扇風點火的。

    也不知道是哪個先動手推的,兩人一下就纏在一塊兒揪打起來,一個抓了另個頭髮,一個抓了衣領子,手上都下了狠勁兒。

    顧氏就在兩人旁邊,一邊勸著想要拉開二人,奈何她力氣單薄反而叫兩人推開,踉蹌了兩步,仍是不懈。童姨娘餘光瞥見,眼裡升起一抹詭雲,在顧氏再靠近的時刻,藉著混亂突然伸手狠狠推了顧氏一把,後者不察,猛地撞在了一旁的柱子上,額頭紮了木屑,蹭起好大塊皮,頓時鮮血汩汩而流。

    “夫人只是皮外傷,並不嚴重,止住血,再用膏藥外敷即可。”一位下巴一撮白鬍子的老者替顧氏診過之後,從自個兒背來的藥匣子裡取出個白瓷瓶交給侍候顧氏的丫鬟,此人正是項瑤從郡縣請來的孫神醫。

    “多謝孫大夫。”項瑤謝過,命雲雀送上診金,親自送孫大夫到門口後著小廝小心護送人回去。

    待回轉身回去,就見斜倚著床榻的顧氏正伸手摸上額頭纏著的厚厚紗布,臉色稍顯蒼白,項瑤見狀掠過一絲心疼,這些日子精心養著受這麼一遭,思及顧氏受傷的原因,眼眸深處,席捲的暗湧如潮。

    顧氏見她神色陰鬱,當她是擔憂自己便寬慰道,“娘沒事,這會兒已經不暈了,大夫不也說了無礙。”

    說罷,就要從床上起身,卻被一隻骨肉均勻纖細白手按住了肩膀,重新坐了回去。站在顧氏跟前的項瑤面沉如水,看著顧氏的眼一字一句道,“大夫說娘傷著腦袋,暈眩不止,傷得不輕。”

    “可大夫……”說的不是這樣,顧氏正要說就被項瑤打斷,聽著她繼續道,“這傷,咱得要個說法。”

    “……當時場面混亂,問起也道是不小心,要何說法。”

    “我親眼瞧見是童姨娘故意推的您。”項瑤咬牙憤憤,“決不能這麼算了。”

    顧氏斂了一雙美眸,低柔語調裡摻了幾分無奈,“娘知道,可這話拿了老夫人跟前說也不定能討回個公道,又何必……不妨少一事。”

    項瑤料到母親會是這個態度,顧氏信奉的準則便是如此,即便有氣也是悶著自個兒,從前的項瑤確是覺得母親這般柔弱才是女子該有的樣兒,打心底也有些瞧不上童姨娘那樣潑辣女子,上一輩子的項瑤最終還是活成了童姨娘的樣子,重活一世長了經驗的她要讓自己和母親都活得不同,活得痛快。

    “母親是太傅府主母,怎能由著一個奴才欺負到您頭上,我知曉您是顧忌老夫人,怕惹了她老人家不高興回頭又折騰,爹夾在中間難做。可今兒這不是個小事,她敢對您下狠手,您姑息她這回,難保下回她不會又藉著什麼‘不小心’對我和皓哥兒下手,尤其是皓哥兒還小,要是一個看不住……”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11 19:47:28

第十九章

    項瑤故意捏了皓哥兒說事,也是知曉皓哥兒在顧氏心裡占多重,就像童柳二人會為了孩子掐起來,她也希望母親能夠為了她和皓哥兒堅強些。

    果然,她說完就見顧氏蹙眉緊了面色,似是陷入深思。

    “您不在意的東西,您讓就讓了,順著老夫人的意不計較,那是您大度,可在別人眼裡就成了您怕,您好欺負,一回兩回過後只會變本加厲,失了對您該有的敬意。”見她神色鬆動,項瑤繼續添柴道。

    顧氏微微點頭做了應和,臉上亦是劃過一抹不知所措的茫然。

    “知道您性子的說您溫婉大方,可背後指不定也在笑您教導無方,沒個主母樣子,以後連我和皓哥兒都叫人覺得良善可欺。”說到最後四字,項瑤幾不可見地紅了紅臉。

    “那怎麼辦?”顧氏叫她說的心慌,又沒有自個兒主意,愁苦著面色問道。

    項瑤對她這反應頗是滿意,臉上依舊是板正的神色,“所以今個的事兒不能善了。”隨後俯身附在顧氏耳邊一番說道。

    褚玉閣,寬敞的廳堂內已有十餘人在那裡,分作兩派或站或立,而正中的兩把花梨木太師椅上兩位老夫人各自端坐,仔細瞧,臉色都有些不大好。堂下跪著兩名婦人,其中一人哭哭啼啼的抹淚,另一人默不作聲。

    “老夫人明鑒,今兒就是柳姨娘挑的事,不光是動手打了妾身,還傷了顧夫人!”童姨娘一邊拿著手絹擦眼淚,一邊搶先說道。

    柳姨娘叫她那惺惺作態的委屈樣兒噁心得不行,不甘慢了道,“明明是你先動手還敢惡人先告狀,顧夫人就是你推的,別想趁機賴到我頭上,我看你就是故意!”

    “誰故意了,你動手打人還有理了,今兒就請老夫人好好評評,這事兒到底誰錯!”

    請老夫人評理,那還不偏頗,柳姨娘柳眉一豎,瞪了童姨娘一眼後,亦是軟言求著堂上坐著的另一位,“秦老夫人,妾身真的是逼不得已才還的手,都是童姨娘胡攪蠻纏,還想冤枉妾身,求老夫人給妾身做主啊!”

    隨後兩人又一人一句地爭執起來,伴著底下的小聲議論,一時哄哄作響,好不熱鬧。

    “夠了!吵吵什麼,像話麼!”老夫人的目光掃過地上跪著的兩人轉到了秦老夫人身上,見後者眉心微蹙卻沒置一句,心中頗是舒坦。

    隨即招了在場的兩房丫鬟,各自說了一遍當時情況,老夫人微微頷首,轉向秦老夫人問詢道,“既然兩人都有錯,且柳姨娘是妹妹房裡的,不妨就各自懲罰管教如何?”

    話雖如此,卻透出幾分強硬來,顯然主意已定。秦老夫人垂眸,淡淡道,“一碼歸一碼,姐姐的人自該是姐姐管教,可今兒還有一樁子沒問責清楚,這懲罰就不好下輕重。”

    老夫人挑了挑眉頭,當她是故意尋事兒,有些不樂意了道,“還有什麼沒問清楚的?”

    “哪個傷了我娘當然要問清楚。”女子清冷高揚的聲音由遠及近,一抹俏麗身影扶著頭上縛著紗布的婦人出現在門口,一會兒就到了老夫人跟前。

    秦老夫人見狀,急忙讓賀氏給顧氏騰了座兒,“傷得怎麼樣,大夫怎麼說的?”

    顧氏正要張口,就被項瑤輕輕扯了下袖子,憶起項瑤來時交代的,扶著腦袋作了難受表情,順道掩去幾分不會說謊的尷尬,心中對秦老夫人的擔憂湧起內疚,就立馬轉了視線,看向地上跪著的童姨娘,後者的視線不期然與她撞上,微愣過後露了幾分無謂嗤然。

    “童姨娘你明知我勸你二人分開,非但不聽不說,還將我推向柱子,是何居心!”顧氏陡然眼眸一厲,直沖著童姨娘質問道。

    眾人皆被顧氏突然的變化驚了一跳,尤其是跟這事無關的,只當瞧好戲一般,坐等著接下來的事情。賀氏站在秦老夫人旁邊,曉得秦老夫人對這顧氏偏疼,當即賣乖地幫著一起附和,“原來嫂嫂是被推得,好個大膽的賤妾。”

    “我……我……”童姨娘沒料到顧氏會突然向自己發難,反應了半天才憋出一句我沒有。隨後緩過來慌張向老夫人求救道,“不關我的事,當時妾身與柳姨娘爭執,顧夫人過來的時候我親眼看到是她推的,不是我!”

    “好你個童姨娘,如今顧夫人都說是你,你還敢狡辯,栽贓於我,太不要臉!”柳姨娘氣急,若非顧著在場那麼多人,怕失了禮,否則真想撕爛了她的嘴。

    “方才兩邊丫鬟也都說了,是爭執的時候不小心推到的,至於是哪個,你看兩個都不承認,老婆子說了各自管教,怎麼,你是覺得老婆子這麼做不對?”老夫人原先也被顧氏的氣勢嚇了一跳,隨後念起她平日裡那軟弱性子,覺得她橫插一腳是在質疑她的決定,心中頓生不滿。

    “老夫人莫生氣,兒媳並非這個意思。”顧氏對上老夫人,依舊有些示弱,想也是習慣了,在項瑤撇過來的目光裡努力直了直腰板兒,“兒媳頭上的傷若是一句不小心揭過去,豈不是白白受了,讓兒媳這主母的顏面往哪兒擱?如何在下人面前立威,說出去怕是讓人笑話太傅府沒了規矩。”

    老夫人沒想到顧氏也有這般牙尖嘴利的時候,“當時場面那般混亂,你又怎麼能知道是童姨娘推得?”

    “難不成老夫人是覺得兒媳故意搬弄是非,冤枉人?”顧氏面向老夫人,神色似乎閃過一絲受傷。

    “嫂子的性情我們是知道,怎麼會那麼做呢。”賀氏向來就有些瞧不上老夫人做派,這會兒出聲幫腔道。

    秦老夫人亦是點頭,“我也是瞧著顧氏長大的,她斷不會冤枉人的。”

    “兒媳句句屬實,老夫人怎麼偏聽,不信兒媳。”

    老夫人意外之餘,更是被說的啞口無言,沉默半晌只得略不甘願了道,“既然如此,就由你做主罷。”說罷,就以頭疼為由眼不見為淨地入了內屋。

    童姨娘一見靠山已去,這會兒才有些怕起來,看著顧氏又覺得平日裡不聲不響好欺負仍是不願伏低認錯。

    項瑤勾唇一笑,倒是挺希望她有骨氣到最後的。“娘,按照規矩,衝撞主母致傷的該趕出府去。”

    顧氏一怔,隨即在項瑤帶笑的注視下遲緩地點了點頭,“合該如此。”

    “不……你們不能趕我出府!”

    童姨娘霎時驚慌了起來,離她不遠的項蓉亦是沖到了項瑤母女跟前,“夫人,這當中是誤會罷,童姨娘說了沒做,您怎麼能趕她出府?”

    項瑤倏然冷了面色,凝著項蓉沉聲喝道,“錯了就要認罰,死不承認更是罪加一等,當家主母要處置一個犯了錯的姨娘,還要你個庶女來說三道四不成,這就是你學的規矩?”

    項蓉被喝住,緊咬著下唇,狠狠掐了自己一把才忍住沒有繼續反駁。

    自方才就有些打擊過度似的童姨娘這會兒像是反應過來了似的,嘴裡喃喃有詞,隨後在項瑤招呼婆子押她下去時突然大聲了道,“你們不能這麼做,我……我肚子裡有老爺的孩子,你們不能趕我走!”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11 19:47:40

第二十章

    廳裡的人皆是叫這出反轉看得怔住,以項瑤最先回過神,視線落在慘敗面色的童姨娘身上,半晌忽而彎了彎嘴角,“童姨娘有身孕了?”說罷,目光停留在了她的腹部。

    童姨娘下意識地捂住肚子,克制住身子不由自主地顫動,硬著頭皮應了聲,“只是還未滿三月,就一直沒說罷了。”

    顧氏輕輕扯了下項瑤,眉頭輕皺,因著二人事先對過的話裡沒有這出而有些不知所措。項瑤安撫地回握了下她有些冰涼的手,依舊眉眼彎彎,“既然童姨娘有了‘身孕’自然不能趕出府去,就罰在自己苑子禁閉兩月罷,母親覺著可好?”

    “瑤兒說得可行,就這麼辦罷。”顧氏連忙附聲道。

    婆子隨後上前將童姨娘帶了下去,後者心有戚戚,無意識地抬了眸子,卻與項瑤的視線撞了個正著,猛地被她像是洞穿一切的目光駭得打了個寒噤,忙是垂下眼。

    秦老夫人憂心顧氏身子,待她發落完畢就讓人攙扶她回去休息,顧氏頗是不好意思,直道自己無礙,只是沒人信罷了,最後拗不過讓人扶了回去。

    項瑤瞥了眼仍跪在地上的柳姨娘,念及某個在外蕩了近半月沒有音訊的人,眸光一轉,在人都離去後,替她向秦老夫人求了個情,從輕發落。

    七月末,京城裡出了件大事兒,藺王手下把當朝宰相之子給打了,為的還是名歌姬,難免有爭風吃醋之嫌,尤其是藺王那兩名手下透露出來的訊息,那名歌姬已有一月余身孕,藺王欲納其為妾。單單是王爺納青樓女子為妾,就足以讓京城百姓茶餘飯後議論紛紛。

    日近戌時,蒼穹逐漸暗淡,輕薄的雲層猶如浮絮,隨風聚散,交疊變幻,漸漸淡去,一彎半弦月悄然躍上竹梢,灑落嫋嫋清輝。

    藺王府書房,燈火透亮。

    “藺王明鑒,屬下絕沒有與曹丞相之子有過衝突,事發之時,屬下與顧北還在城北大營,兩地相距甚遠,即使回來也分身乏術!”地上跪著兩名烏衣緊腰的侍衛,其中一人抱拳急急道。

    坐於書案後的男子,半張臉掩在陰影裡,明明暗暗的燈火中,另半張唇紅齒白的俊臉褪去往日的溫和,顯出幾分陰鷙來。沉默片刻後撩袍起身,神色冷凝地往外走去。

    顧南顧北見狀暗暗舒了口氣,隨即跟上,來到一處偏院,顧北機靈地替主子開了門,漆黑暗室裡一股潮濕氣息撲面而來。

    火摺子燃起的一瞬,暗室一角倏地發出鎖鏈掙動的聲響,伴著女子幽弱的呼救,掩在其中,幾不可聞。“我要見王爺,王爺……”

    顧玄曄站在燭火微亮的暗室裡,一側的牆上掛著各色滲人刑具,牆角一隅,女子髮絲淩亂地蜷縮在厚厚的稻草上,手腳戴著沉重的鐐銬,身下斑斑血跡一直蔓延到地上,天兒正熱的夏夜裡仍是瑟瑟發抖。

    “誰指使你這麼做的?”

    女子聽著熟悉的聲音乾涸的眼角頓時又滲出了淚水,嘴裡喃喃著王爺,極力想抬起身子來。

    “只要你說出幕後之人,我便留你一命。”顧玄曄走到女子跟前,居高臨下地看著她,眼裡聚起曾有過的柔情。

    “孩子,王爺,我們的孩子……”燕姝啞著嗓子一聲聲念著,淚珠大顆大顆滾落,眸光深深凝著面前男子的模樣,怎麼都不敢相信眼前這人竟會如此絕情殘忍。

    她竟天真的想用孩子來綁住他,落得個如此下場。他是喜歡孩子的,卻不喜歡從她肚子裡出來的,可笑她到此時才明白。

    “孩子還會再有,燕姝,告訴我那人是誰。”顧玄曄眼底掠過一絲不耐,耐心即將告罄。

    燕姝的下顎被捏在他手裡,被逼著對視,身上的痛楚怎麼都比不上心裡的,聽著男子執著的問題,心底愈發荒涼,最後像是絕望了般,突然問道,“王爺您愛過燕姝麼?”

    顧玄曄神色漸冷,抿唇不語。

    燕姝等了良久,忽而彎了彎嘴角,自顧說道,“可我是愛的。”且愛慘了,燕姝在心底如是說道,隨後斂了淒色,“沒有誰指使,從始至終燕姝都不明白自己做錯了什麼,若說錯,大概是錯在了遇見您的時候。”

    說罷,緊緊閉上眼,再不置一詞。

    顧玄曄冷眸凝視她良久,心中轉過萬般想法,最後直起了身子,面無表情地對顧南吩咐道,“不能留,處理得乾淨些。”

    玉笙苑,冰紋格的窗子開了半扇,窗邊種著兩株葉片肥厚的芭蕉,長成合抱之姿,風一吹,簌簌而動,些許青澀氣息飄進屋子。

    臨窗書案前,少女單薄的翦影融在通明燭火的橘色暖暈中,手捧書卷,神情專注,翹簷下清淩淩的銅鈴響,都不曾入耳,仿若歲月靜止,安靜美好。

    正從窗子翻爬進來的項允灃一抬頭瞧見的就是這麼一副景,不過近半月沒見,瞧著好像又有些變了,倒不是模樣,而是那身氣質,加上原本就生得好,叫他都快轉不開眼去。

    這麼一走神,屁股無意識地往窗臺上一坐,頓時唉喲一聲叫喚,從窗子上翻落下來,驚動了屋子裡看書的人。

    “允灃哥哥?”

    “……妹子,還沒睡呢。”項允灃呲牙咧嘴地揉了兩下後背,竭力想在項瑤面前維持住哥哥的尊嚴,趕緊將手裡的匣子遞過去。

    項瑤擱下了手裡的書卷,問道,“什麼東西?”

    “一些緊俏的西域首飾,謝謝妹子對柳姨娘開恩,我知道我那娘性子,給妹妹惹了麻煩。”

    項瑤笑了笑,不甚在意,這麼一說倒是大大方方的收了匣子,也讓項允沛不再為難,瞥見眼前人強忍到快扭曲的表情,心裡有些好笑。隨即調侃道:“三叔打你板子的時候怎麼不忍著,那聲兒整座府都聽見了。”

    項允灃嘴角一抽,像是回想,“不至於罷……”

    “就你這一走十天半月沒個訊兒,幾十藤板還是輕的了,害我們擔驚受怕。”項瑤說到這也是來氣,要不是自己借出了五十兩,怕項允灃因此遭了什麼難,那她可就罪過大了。

    “咳,好妹妹,別生氣,我這不是忘了麼。”項允灃連忙賠罪,嬉皮笑臉地挨近了道,“我這趟跑得值,咱們賺大發了!”

    項瑤挑眉看他。

    “我從滇南運了近百斤的玉石原料回來,只花了一百兩,同寶玉樓的掌櫃合作,開設賭石,短短兩天就搶購一空,不止把本兒賺了回來,還整整翻了百番!”項允灃說到這不無得意。

    “一萬兩?!”這下連項瑤都有些不淡定了。

    項允灃點了點頭,“不過這趟事兒能成不光是我一人,別人出的主意路子,我瞧著好才硬是占了一半,外加跑腿的活兒,所以賺的得跟人家五五分。”

    五五分成也能有個五千兩,本金就五十兩,賺得算不少。項瑤不由笑眯眯地看向他,直把後者看得背脊發涼,從懷裡摸出錦袋遞了五十兩銀票過去。

    “喏,這是本金一分不少,明個程三兒分利,咱們一塊兒去唄。”

    項瑤收了銀票,想也沒想地道了不去,她一個姑娘家摻和這不成樣子。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11 19:47:54

第二十一章

    “別啊,我爹罰了我禁閉,不准我出苑子,我是偷摸溜出來的,還指著你明日帶我出去!”項允灃一聽有些急了道。

    “反正合夥的是你那些狐朋狗友,讓人送過來不就成了。”項瑤也不上當,直直指出道。

    項允灃一噎,曉得他這妹妹不好糊弄,只得耷拉個臉道,“你不知道,程三兒雖說是城裡首富兒子,比誰都精,我要不在,他不定怎麼分我那份兒,好妹妹就當哥哥求你了,幫人幫到底啊!”

    “咱不能跟錢過不去是不。”項允灃見她沉默不語,又補了一句。

    項瑤有些被說動,最後還是點頭依了他,約了時辰明個去三叔那兒撈人。

    看著項允灃從原路返回,項瑤定定站了窗子前,彎月高掛,銀輝籠著庭院,襯得項瑤面龐愈發清透,神色悠遠,仿若不食人間煙火的謫仙,然謫仙心裡念的卻是截然相反的庸俗之物。

    五千兩……項瑤禁不住眉眼彎彎,她眼下缺的就是銀兩。有錢能使鬼推磨,她讓人冒充藺王身邊心腹,又在京中散佈藺王納妾謠言,靠的就是銀子,怕是那人怎麼都想不到這幕後之人會是自己罷。

    這一世,她依然是毒婦,但卻想要個好名聲,倒楣的只有旁人了。

    長安街,龍鳳茶樓,臨街的二樓雅座,一名中年男子坐在窗邊,穿著深紫色的華貴錦衣,歷盡滄桑的雙眸沉穩而冷靜,端起茶盅撇了撇茶蓋子,目光落在了對面坐著的年輕男子身上。

    “都不記得上回和你坐下來喝茶是什麼時候了,這些年除了受封進京,一年都見不了你幾面,內人一直惦記著你。”

    男子唇角牽起一個不甚明顯的弧度,“弘璟也甚是掛念,李夫人身子可好?”

    “好著呢,吼起我來中氣十足,一點不輸當年跟著我南征北戰的勁頭。”忠義侯雖然嘴上嫌著,可眼裡是掩不住的笑意。“虧她跟了長公主那麼長一陣兒,愣是沒學來半點溫——”

    似是想到什麼,倏地止住了話頭。宋弘璟微垂眼眸,低低笑著道了句,李夫人是性情中人。”

    忠義侯看著沉默寡言的清俊男子,心底不由地歎了口氣,宋弘璟幼時父母逝世,被今上所憐養在宮裡,又特賜襲爵,本該是個天生的富貴閒人,卻在十三四的年紀非要去西域吃沙子,說什麼繼承父親遺志,護衛家國。虎父無犬子,雖是少年將軍卻也不敢叫人小瞧,屢立戰功,聲名赫赫,確是有他父親當年的影子,也正是因為如此,他才更擔心……

    功高震主,當年的悲劇重演。長公主隨宋將軍身死前託付他們夫婦二人,又怎麼忍心看著這孩子步宋將軍後塵。

    “如今南疆太平,有你一手調教出的虎將駐守,你不必非要回去。”

    宋弘璟視線落在窗子外,長安街熙攘繁華的景象映入眼底,一輛馬車倏然出現,車身上印有項府標誌,悠悠蕩蕩停在了茶樓前,宋弘璟眉梢一挑,轉回了視線。

    “不回去了。”

    忠義侯原還想再勸兩句,沒想到這一回他這般痛快應了,怔愣一瞬隨即面上帶了喜色,“不回去好,留在京裡也有個照應,內人替你物色了不少姑娘,到時候看看有沒有中意的,你都二十好幾,該成個家了。”

    “恐怕要辜負夫人好意了。”宋弘璟眼睫微微向上翹起,出言婉拒。

    “弘璟是有意中人了?”忠義侯從他的神色裡覺出一二,忍不住追問道,“是哪家的姑娘,我可識得?”

    外頭突然響起的腳步聲,伴著小二的招呼,女子的聲音低低響起,“你只說帶你出來,幹嘛非拉著我上茶樓!”

    “好妹妹行行好,你不在不行啊……”男子求饒的聲音似乎是拉扯著進了隔壁的屋子。

    宋弘璟擰眉,眼底起了幾分深思。

    正對著門的忠義侯瞥見外頭路過的,同樣皺起眉頭,不禁搖頭,“項老太傅那麼研學正直怎麼出了個這麼不著調的後輩,跟著隔壁程家那小子不學好,像個什麼樣子。”

    “城中首富程擎那二兒子?”宋弘璟的聲音倏然低了下去。

    忠義侯正詫異他怎麼知道,就見人影一閃,對面的位置已然空了。“……”

    隔壁雅座,項瑤失語地看著一室鮮花,視線緩緩挪向雅座主人,看著後者癡漢般的模樣,勉力維持住臉上溫和笑意,暗裡沖不遠的項允灃飛眼刀子。

    項允灃的視線始終不敢與她相對,掛著諂媚笑意推了推桌上的點心,“瑤兒嘗嘗,都是你愛吃的,呵呵呵。”

    “項姑娘有什麼喜歡吃的,若這裡沒有,我著小廝買去。”程萬金凝著她,笑得一臉傻氣。

    “……程公子客氣。”項瑤頗不自在地稍稍退開了些身子,正想脫身,突然聽到門口彭的一聲,門板拍在牆上的重響。

    “……”

    “……”

    “……”

    屋子裡的三人皆是被嚇了一跳,程萬金登時恢復了二世祖張揚跋扈的氣勢,指著來人怒喝道,“哪個不識相的敢闖小爺的地盤!信不信小爺削了你!”

    項允灃看著門口面帶寒色的人,腦子裡靈光一現,立馬拽了拽程萬金,免得他被拍扁了都不知得罪哪路大神,“那可是大名鼎鼎的宋將軍,一人對鐵騎營還能全身而退,人削你跟削蘿蔔似的。”

    獨獨項瑤還在怔神,沒緩過來似的。

    “走錯。”來人鎮定撂下倆字。

    “……”程萬金聽了來人身份,囂張氣焰弱了幾分,又怕在心上人跟前丟了面兒,努力抻了抻腰板,“走錯就走錯唄,把把把門帶帶上。”

    項允灃斜了一眼過去,嘖,真慫。

    宋弘璟聞言反而走了進來,逕直來到項瑤面前。項瑤的目光下意識凝向他的臉,眉骨如同被刻刀精細的打磨過,硬挺的英氣,漆黑如墨的眼眸裡似有不虞。

    “……”她應該沒做什麼得罪他的事情……罷?

    “上回說要答謝,我想到了。”宋弘璟突然出聲道。

    “唔。”項瑤反應遲緩地想到了城外那一夜,自己好像確實那麼說了,只是那人當時沒提。

    “擇日不如撞日,就現在罷。”宋弘璟乾脆俐落地下了決定,“跟我走。”

    項瑤一頓,看了眼屋子裡另外倆人,果斷起身跟著宋弘璟離開。等出了龍鳳茶樓,迎面暖風吹拂,項瑤面上莫名浮起一絲熱意。

    “將軍想要項瑤如何報答?”項瑤同宋弘璟比肩,只到了他的肩頭,微微仰頭就看到這人如玉鑿般的側臉,詭異從那張毫無表情的臉上察覺出與方才不同的情緒來,貌似心情好了些?是錯覺……罷?

    宋弘璟聞言倏然停了下腳步,方才只顧把人帶離開未想仔細,這會兒被問及一時有些答不上,然面上卻看不出分毫,依舊是淡然神色,沉吟片刻後低低道“聽聞姑娘字畫盡得太傅真傳,贈我一幅如何?”

    字畫……並非在項瑤的預料之中,卻也能做,便點頭應了。正好前面就是八寶齋,項瑤這趟出來用的就是買畫紙硯臺的藉口,不便空手而回,站在八寶齋門口同宋弘璟分了道兒,道是稍後差人送到將軍府。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11 19:48:06

第二十二章

    八寶齋是長安街眾多商鋪中最打眼的一家,也最有名氣。牆邊博古架,擺放著竹木雕刻,牙雕,佛像,白玉鼻煙壺之類的小件兒,正對著門的牆中間一張獨版面大畫案,厚重古樸,表面花紋流動多姿,上面放著文房四寶,筆筒臂擱,案角一尊宣德爐裡香煙繚繞。

    甫一進門,夥計就迎上前來招呼,項瑤心裡一邊估摸著時辰,一邊在夥計的引領下到了擱著硯臺的地兒,一排過去,項瑤一眼就看中了最右邊的。

    “姑娘好眼光,這是小店最新進的琉璃盒松花石如意紋硯,攏共也就這麼一塊。”

    “給我包起來罷。”項瑤越看越是中意,直接道。

    “好咧。”

    “慢著——”

    與夥計聲音同時響起的還有一道略微拔高了的女聲,一名衣著華貴的女子立在項瑤身後不遠,朱紅繡裙在一堆略顯沉悶色調的字畫裡,成了一抹刺眼的旖麗。

    “這塊硯臺我要了,她出多少,我出雙倍。”女子翠眉輕佻,唇角噙著高傲開口道。

    夥計正要包裝的手一頓,臉上有些尷尬,“這……這位姑娘已經買下了。”

    “我家郡主不是說了這硯臺她要了麼,郡主看中意的,多少錢都不是問題,還不包起來。”女子身後的小丫鬟抬著下巴,同主子如出一轍的傲慢神色,沖夥計道。

    女子頷首,目光瞥過項瑤,那一絲輕蔑絲毫沒有隱藏的意思。

    項瑤聞言好氣又好笑,這對主僕感覺都聽不懂人話似的,看著就怪難纏的,淡淡瞟過一眼後見夥計打包好,逕直從他手裡拿過,連一點餘光都未給,帶著雲雀出了八寶齋。

    “你……你給我站住!”那位郡主撩著裙擺氣急敗壞地追了出來,大聲喝道。

    項瑤壓根不作搭理,迎面碰見前來尋人的項允灃,後者詫異的看著這一幕,問了句這誰啊?

    “缺根弦的,回去了。”

    “噢。”項允灃跟著項瑤走,回頭還看了一眼,長那麼好可惜了。

    和安郡主被兄妹倆氣得直打顫,袖子下的手緊緊攥著,憑什麼,憑什麼這樣的女子能入弘璟哥哥的眼,弘璟哥哥還對她笑,思及方才遠遠瞥見的一幕,和安郡主的指甲快嵌入肉裡都不自察,一臉陰雲。

    夏日覺短,天剛微亮,項瑤便醒了,恍惚間憶起當初侍候顧玄曄更衣上朝的光景,垂眸斂了暗色,幾年下來養成的習慣,非一時就能改過來的。

    流螢見她醒來,上前侍候洗漱,後者還在發呆,一雙略帶著霧氣朦朧的烏眸,尚還有七八分慵懶的空茫,盯著流螢有一會兒才又清醒了幾分,掩唇輕輕打了個呵欠,坐了起來。

    淨過面後,流螢拿著桃木梳仔細替項瑤挽發,髮絲落在手心滑溜的觸感令她頗是愛不釋手,幫項瑤梳的髮髻愈顯精緻繁瑣,若不是項瑤見她有愈演愈烈的趨勢攔了下,恐怕就什麼好看的都往上招呼了。

    雲雀此時正好提著食盒進來,見著這一幕彎了彎嘴角,比起前些時候的蒼白憔悴,這會兒的項瑤臉色紅潤光澤,一襲煙雲粉蝶裙更是襯得皮膚瑩白如玉,讓人移不開視線。

    項瑤聞著桌上食物散出的香氣確是有些餓了,坐到桌旁,捏起一塊玫瑰蒸糕,糯米外皮上嵌著點點桃紅,輕咬一口,裡頭尚且溫熱的玫瑰花醬流了出來,項瑤抿了一口吸掉香甜可口的汁兒,配著棗仁蓮子粥慢裡斯條地用起來。

    “本該還有一碗燕窩盞的,讓老夫人身邊的春杏端去了童姨娘的香荷苑,道是童姨娘兩月餘的身子,先前受了驚要進補,便拿走了小姐的份額。”雲雀將在廚房遇到的如實說道,語氣裡雜了一絲憤懣。

    項瑤用到七八分飽擱了勺子,聽了她的話未見不虞,反倒淺淺笑了起來。流螢看得摸不著頭腦,要說童姨娘衝撞夫人該是被趕出府去的,結果因著有了身孕只簡單罰了禁閉饒過,小姐怎麼還笑呢?

    “小姐,童姨娘有了身孕只怕會更變本加厲,夫人……”流螢不無擔心道。

    “有?那也得看她生不生的出來。”項瑤嗤笑一聲,勾在她唇畔的淺笑,含著再明顯不過的嘲弄意味。

    流螢聞言駭了一跳,只當主子是要痛下殺手,咬唇猶豫片刻,傻愣愣地問道,“小姐要奴婢去買紅花麼?”

    “……咳咳。”正用茶的項瑤被這呆萌丫頭嗆著,一時回不了話。

    雲雀點了點她腦袋,“真不知你成日裡想的都是些什麼,小姐是那種人麼,別誤了意思。”

    項瑤拿帕子擦了擦嘴角,聞言啞然,心道自己上輩子確是那樣的人,或許有過之而無不及。

    流螢反應了好一會兒才明白過來,張著嘴不置通道,“你是說童姨娘那肚子是假——”

    雲雀連忙伸手捂了她的嘴,她這也是猜想,怕流螢沒個心眼就往外捅,趕緊道,“沒根沒據的你這麼瞎嚷嚷不是給小姐招惹是非麼,把那話給我憋肚子裡頭,一個字兒都不許往外蹦。”

    流螢亦是知錯,捂著嘴說不了話,忙不迭地點頭。

    項瑤好笑地掃了她二人一眼,從始自終都只會為她考慮的雲雀,還有跟著雲雀愈發‘自己人’的流螢,心中熨帖。

    倒是雲雀不知想到了什麼,見流螢老實鬆開手,同項瑤稟告道,“自童姨娘說有了之後,老爺只去過一回,其他時候都在夫人苑兒,補湯一頓不落下,依奴婢看在老爺心裡還是夫人最重要。”

    言語裡也有幾分寬慰的意思,若是真的,也動搖不了夫人的地位。

    項瑤想到過去淺雲苑時瞧見的,嘴角不自覺上揚,父親對母親的緊張都能把人看得雞皮疙瘩都起來,大抵也是因為這樣,她總覺得成親後的日子也該是如此,思緒到了這裡倏然一頓,未再深想下去。

    至於童姨娘那肚子……這般‘巧合’她自是不信,老夫人現下有多寵,日後下場就該有多慘,她母親的那筆帳留著慢慢算。

    “成了,這事兒也輪不到你們兩個小丫頭操心,合該怎麼樣就怎麼樣,忙自個兒的去。”項瑤拿了桌上的春山文集看,一翻開書頁,就瞅見了裡頭夾著的鎏金鏤空書簽,底下墜著個小巧精緻的透明琉璃球兒,裡面隱約可見一朵盛放的白色花朵。

    傳聞長在極寒之地的月石花,在盛放時采下,放入琉璃球裡用特殊藥劑封存便能永久不敗,帶著還能感覺到絲絲涼意。

    項瑤捏著墜子,想到贈書簽的主人,眼中困惑,當真是如他所說單純的禮尚往來?

    “這籤子可真好看!”

    驀然響起的女聲驚擾了項瑤的思緒,猛地回神發現項筠站在跟前,正不掩興趣地盯著她手裡的籤子瞧,項瑤斂眸,在她開口前合攏了書頁,不意外地瞧見她要張口說什麼,卻因著她的動作頓住,臉上閃過一絲尷尬神色。

    項瑤抬眸才發現項筠身旁還跟著幾名婆子,手裡各捧著東西,見項瑤看過來,馬上道,“這是老夫人命老奴給各位小姐準備的去宮裡的衣裳首飾,大小姐您先看著選選。”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11 19:48:17

第二十三章

    宮裡……項瑤想起前些日子宮裡來的帖子,皇后旨意辦琳琅宴,邀京中芳齡合適的世家姑娘入宮赴宴,項瑤記得就是在琳琅宴項青妤入了太后的眼,為三皇子做媒,說成了這門親事。所謂的琳琅宴說白了就是給幾位皇子選妃,上一世她情系顧玄曄,一心想要討好皇后,緊張之下反而弄巧成拙,惹了笑話,丟了小姐顏面,仔細想來,若說沒有這些人的故意為之,自己怕不會那麼慘罷。

    大紅描金海棠妝匣兒,裡頭金玉珠寶琳琅滿目,樣樣都是好東西。項瑤掠過視線,暗忖老夫人這回倒是下了血本兒。

    “瑤姐姐樣貌京城裡無出一二,戴什麼都好看!”項筠不掩真心地誇讚了道,目光在一套紅翡滴珠首飾上流連,露出十分想要的神色。

    項瑤正從婆子手裡拿著的衣裳裡選了套輕便不失大氣的,回頭瞧見,嘴角挑了笑意,從妝匣裡拿了那套首飾,在項筠略是期待的眼神裡一轉手交到了雲雀手裡,囑咐收起。

    “既然妹妹在,也一塊兒挑了罷。”

    “……嗯。”項筠心口一塞,見項瑤未像從前那般‘大方’,只得戀戀不捨地收了目光,重新選過,卻是挑得十分謹慎。

    項瑤自是知道她心思的,為皇子選妃,當然也包括顧玄曄,只是上一世連自己都未曾能入皇后的眼,憑她的身份更無可能,若非她和顧氏一直寵著,後來又有顧玄曄護著,最後豈能如願以償嫁與那人。

    看著項筠近在咫尺的臉,項瑤心中一百個猜不透,顧玄曄那樣的一個人怎麼會喜歡上這般精于算計的女人。她生得美貌,但也並非是傾城色,卻獨獨入了顧玄曄的眼,這是項瑤到死都沒想明白的事情。

    “瑤姐姐,這件兒如何?”項筠不知項瑤心中所想,未察覺她眸中冷意,歡喜問道。

    項瑤回神,微微頷首,應了聲好,看著她的眸光不禁悠遠了去。燕姝死了,草革裹屍,成了亂葬崗上一抹孤魂野鬼,是因著她看不清人心,想用孩子得到那人,怎麼可能呢?當今母儀天下的那位就不會允許,而顧玄曄……只要他喜歡人的孩子,她二者都不占,如何留得住。

    “妹妹穿得這般好看,定能在琳琅宴入了哪位皇子的眼,到時候可不就成了皇妃。”項瑤目光凝在面前比劃衣裳的女子身上,笑意漸濃。

    “姐姐莫要打趣我了,琳琅宴去的世家小姐多,哪有我什麼事兒。”項筠臉色微紅,嘴上這般說著,眼眸裡卻燃起點點光亮。

    項瑤唇角牽起一抹若有似無的笑意,用近乎誘哄的口吻道,“各花入各眼,妹妹生得嬌俏,許就有人鍾情,願意給妹妹榮華富貴。”

    項筠聞言險些入迷,卻也只是差一點,很快在項瑤面前繃了神色,露了一絲俏皮笑意,“姐姐可真會安慰人,要真有那麼一日,妹妹一定跟姐姐共用。”

    “這可是你說的。”項瑤亦是跟著笑了起來,只是笑意未達眼底就徹底陰沉了下去。

    這回的結局,可要改寫了罷。

    臨到入宮當日,太陽未出,四角飛簷下滴滴答答落著隔夜的水珠,空氣潮濕而晦澀,朱牆琉璃瓦顯了黯淡之色。

    東宮,鳳鸞殿,雲頂檀木作梁,壁上綴以夜明珠,十二扇薄如蟬翼的鮫紗帷帳以流蘇金鉤挽起,殿內一側的軟榻下擱著幾個青玉瓷大甕,裡頭奉著冰塊,漸漸融化,浮冰微微一碰,發出細微悅耳響聲。

    陳皇后一襲曳地水袖百褶鳳尾裙端坐於軟榻之上,廣袖上衣繡五翟淩雲花紋,紗衣上面的花紋乃是暗金線織就,點綴在每羽翟鳳毛上的是細小而渾圓的珍珠,光豔如流霞,透著繁迷的皇家貴氣。

    軟榻下方紫檀木椅上坐著名婦人,不過三十出頭的年紀,鳳眼長眉,生得美豔,取了隨身攜帶的玉罐子托在手中遞上,“這‘美人紅’是臣妾從孫神醫那兒求的,孫神醫入京匆忙,攏共就帶了這麼一罐,有駐顏澤面的功效,請皇后娘娘笑納。”

    “國公夫人有心。”陳皇后聽聞是孫神醫,讓宮女遞呈上來,擰開玉罐蓋子,輕輕嗅了嗅,有股淡淡的杏仁香,頗是好聞。命人收起後轉而道,“怎麼不見你家姑娘一同?”

    “回娘娘,瑾兒前兒個染了風寒,症狀輕微,怕傳了皇后娘娘,故此只在殿外等候。”衡國公安夫人提起自家姑娘,語調裡不免有絲絲驕傲。“實不相瞞,這美人紅就是瑾兒從孫神醫那兒贏過來的,神醫還問她要了瓊脂膏的方子,誇她有天賦呢。”

    陳皇后聞言亦是笑道,“瑾兒這孩子自小聰慧機靈,品學才德都甚得本宮的心,是本宮心中藺王妃的不二人選。”

    “多謝娘娘抬愛小女,只是藺王似乎中意的是……”安夫人先是一喜,隨即想到近日藺王所為,笑容裡不由多了一絲尷尬。

    陳皇后自然明白她未盡的話意,先前孩子一事鬧得沸沸揚揚,險些驚動聖上,若非她死死瞞著又派人抹平此事,豈能這麼快就過去,那孩子倒好,落了事兒就往太傅府跑,如今京裡皆是盛傳藺王對項家大姑娘一片情深。

    戴著鎏金燒藍指甲套搭在楠木小幾上,力道嵌進稍許都不自察。她辛苦教養指望的孩子,京中世家小姐那麼多,選哪個不好,偏生要那人的,作的還是同他父皇一樣的深情姿態,讓她怎能不生怨。

    陳皇后心中已經認定項瑤同她母親般狐媚,迷惑了她的曄兒,想攀上高枝成為藺王妃。

    “本宮絕不會讓藺王娶那種女子為妻。”

    安夫人聽著她語調裡的森寒之意,憶起衡國公醉酒曾同她說起一二,當今聖上心裡頭最愛的還是雲安郡主,奈何郡主身份不足,聖上又有志做位明君,待郡主愛上項太傅之子,向太后請嫁,二人之間才絕了可能……也無怪乎皇后會將雲安郡主視作眼中釘肉中刺了。

    不過,比起朝上頗有微詞且庸碌無能的太子,能力出眾的藺王殿下更為合適,雖同是皇后所出,但陳皇后對藺王殿下費心栽培,無疑是偏了心眼兒的。這一思慮,心中便有了算計,眉梢一展,挨近了皇后娘娘輕啟道,“不過一個四品鴻臚寺卿的女兒,皇后娘娘若是不喜,這次的琳琅宴大可……”

    距離鳳鸞宮數百米遠的慈甯宮裡,凝神靜氣的熏香嫋嫋而起,一位面慈目善的老婦正微微閉目養神,聽到嬤嬤傳報定遠將軍求見,倏地睜了眼,染上幾分笑意,“快宣。”

    “臣弘璟給太后請安,太后萬福金安。”男子長身玉立,氣度不凡,眉宇間英氣逼人。

    太后忙是道了免禮,招手讓人近了身前,“過來,讓哀家好好瞧瞧,瘦了,跑那麼遠吃苦了罷。”伸手抓著他的胳膊,眼裡不無心疼,她這唯一的外孫幼年失怙,安平又緊跟著宋將軍撒手人寰,留下孩子獨零零的,她曾為了那事與皇上大起爭執,卻在看到皇上將他抱養在身邊時心感無奈,只是錯已鑄成,追悔不及,唉……

    宋弘璟慣無表情的臉上起了一絲淺淡笑意,“南疆雖是艱苦,卻也磨礪人,弘璟受益頗多。”

    太后微微頷首,問及宋老夫人道,“你祖母身子可好?”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11 19:48:37

第二十四章

    “勞太后掛心,芸錦姑姑照顧著,身子頗是健朗。”

    “那就好,那就好。”太后慈愛地看著他,連聲道,忽而想到一事,嘴角扯了溫厚笑意,“哀家聽忠義侯夫人說你不回去了,正巧,今兒皇后在華沐苑設下宴席,來了不少世家姑娘,弘璟隨哀家一道,看看哪家的姑娘能入了眼的,哀家替你把把關。”

    宋弘璟聞言嘴角笑意漸深,“臣恭敬不如從命。”

    祖孫二人閒話了會家常,就有公公來宣召皇帝召見宋將軍,宋弘璟暫別出了慈甯宮,甫一踏出殿門,就瞧見了迎面而來的項瑤母女,停頓側身恭謹有禮地喚過顧夫人方才離開。

    顧氏望著年輕將軍離開的俊挺背影,還有些懵然,呐呐道,“宋將軍年輕有為,還很有禮數。”就是這禮數沖著她而來讓人覺著有些惶恐。

    項瑤啞然,默默頷首算作附議。

    隨後二人各懷著莫名心思入了慈甯宮,面見太后。太后有一陣兒沒見顧氏想得緊,拉著人坐了旁邊,噓寒問暖,顧氏也極是耐心地一一而答。太后僅育有一女,那就是早逝的安平公主,是把顧氏當作親女兒般疼的。

    “果真瞧著氣色好了不少,這孫神醫真是擔得起妙手回春的稱號。”太后漾著欣慰笑意握著顧氏的手道,隨後視線落在了跟著顧氏而來的項瑤身上,微微一頓,“這是瑤兒罷,女兒家的一天一個變,越變越好看,哀家瞧著都快認不出了。”

    “太后謬贊。”項瑤淺笑著謙虛道。

    太后不由仔細地瞧了眼前人兒,烏黑的墨絲懶懶的盤起,裝飾上灑金珠蕊海棠絹花,著了一件湘色彩繡藤紋古香緞大袖衣,下穿一條碧色暗花蝶紋平素綃留仙裙,淡雅大方。

    不知不覺同方才站在跟前的人兒,擺在了一道想,一邊看一邊想,越來越覺得般配。只是想到京中傳聞,面上閃過猶豫,這姑娘她瞧著喜歡,可要真同藺王有些什麼,再議親事就不合適了。

    “十四五可是情竇初開的年紀,當年你娘一眼相中了你爹,求著哀家作的主兒,瑤兒若是有了意中人不妨說給哀家聽聽,興許哀家能再成一門好事。”

    項瑤一愣,亦是察覺方才太后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停留打量,以及那一掩而過的深思神色,聯想到近日傳聞,心中對顧玄曄愈發咬牙,那人是存了心斷她後路,逼她只能嫁他。

    “瑤兒多謝太后美意,只是情之一事,還是隨緣,瑤兒覺得自己的緣分還未到。”項瑤一雙黑亮的眼眸規規矩矩地垂得恭謹,如是答道。

    太后聽出了她的意思,只覺著是個聰明人兒,看著愈發歡喜,尤其是那話說的,同幾年前宋弘璟搪塞她說親的緣由是如出一轍,弘璟留京,說不準這就是兩人的緣分呢?

    “瑤兒可知道宋將軍?”

    項瑤叫太后驟然發問,怔忪了一瞬,卻還是點了點頭,“方才與宋將軍有過一面。”

    “覺得如何?”

    “器宇不凡,謙謙君子。”項瑤毫不掩飾地真心誇道。

    隨著她的話音落下,太后嘴角笑意加深了些許,凝著項瑤忽而開口提起當年一樁趣事。“哀家還記得瑤兒幼時曾在宮裡住過一段兒時日,那威武冷峻的宋將軍估摸是將你當成了小宮女還跟哀家討要你來著,哀家到現在都記得他得知你被你娘帶走後那委屈的表情,逗死哀家了。”

    “……”項瑤詫異的神色定格在臉上,默了半晌,她怎麼不記得有這段?只是稍一腦補當時畫面,不曉得為什麼突然就覺得那位冷面將軍可愛了起來。

    華沐苑挨著御花園,亭臺樓閣,雕樑畫棟,處在其中恰好能瞧見御花園內的怡人景色。因著皇后在此處設下筵席,苑內佈置一新,青石磚鋪就的小路上粉裝宮女來來往往忙碌不停。

    苑子中央鋪了塊極大的地毯,毯上繡著繁花似錦和祥雲金紋,除了北首的主席之外,東西各放數張客席,每張坐席二三人同坐,已經坐了不少世家小姐,項青妤和項筠未得太后召見,也在其中。

    項青妤對項筠無甚好感,旁邊正巧坐著禮部侍郎之女趙卿便與之攀談,項筠便落了冷遇。

    項瑤回來之時看到的便是這樣一幕,項筠瞥見她來,正高興地要挪動身子就被項青妤往旁邊擠開了個座兒,從中間挪到了最邊上,而項瑤正好坐在了項青妤原先的位置上,同她隔了開來。

    “……”項筠咬唇,神色流了一絲委屈,就瞧見對面一直空著的客席上幾人落了座,其中一人一襲青色繡錦華服,面容英俊,極為引人注目,似乎是感應到她的視線,攜著溫潤笑意陡然看了過來,項筠掩了掩眸,藏了幾分羞赧。

    顧玄曄一眼就看到了正對面坐著的項筠,隨後,不自覺地落在了一身正裝眉眼淺笑的項瑤身上,纖細的翦影沐浴在正午傾泄的陽光裡,鍍上一層溫和金芒,不同以往的明豔逼人,整個人都柔和了起來。

    坐在他身旁的顧玄胤順著他出神的視線看去,同樣看到了西席上的三姐妹,尤其是那故意側目避開自己的那人,不由鳳眼微挑,唇角噙笑。

    項瑤在顧玄曄視線落在身上的瞬間就已察覺,掠過一眼,看著他慣作的深情神色心中發冷,無關情愛,而是為顧玄曄因皇上一句似是而非的戲言對自己大獻慇勤,討那位歡心,心思之深令人膽寒。

    正想著,就見皇后德妃等在宮女嬤嬤的伴駕下入了華沐苑,臨路過西席,陳皇后微頓了身形,鳳眸一瞟席上的顧玄曄,隱含了幾分警告之意,隨後入了主席,與德妃二人各坐了主位下首。

    落在最後的妃子著了淡紫色宮裝,腰身緊收,下麵是一襲深紫色白玉蘭的長裙,髮髻上斜斜的插著一枝海棠滴翠珠子的碧玉簪,素雅許多。恰是三皇子顧玄胤的生母熹妃,因著私藏巫蠱一事被打入冷宮十七載,直到近日前顧玄胤覓得神醫為皇上乳母診治,使得皇上龍心大悅下允了他赦免生母的要求,才得以重見天日。

    “今日設宴,就是想在這宮裡熱鬧熱鬧,諸位不必拘束。”陳皇后笑盈盈地開了口道,目光掃過在座的世家姑娘,在前排坐著的衡國公之女安瑾身上逗留稍久。

    “太后駕到——”隨著太監那一聲尖細的聲音響起,苑內眾人的目光,習慣性地往聲音源頭處看,只見太后身邊還立著名男子,身姿修長若雅竹般美好,眉目間是一種極致的清俊。

    不是宋弘璟是誰?

    項瑤所在的東席悄然炸了鍋,細若蚊聲的議論嗡嗡盤旋,從那些姑娘放亮的眼神裡不難看出宋弘璟的人氣,儼然快要高過一旁的顧玄曄,畢竟比起皇家繁瑣的規矩,嫁與宋弘璟同樣榮華不說,還省了侍候公婆。

    然宋弘璟坐下後,一雙清冽眸子旁若無人地凝了項瑤片刻,斷然收回,視周圍如無物。

    自宋弘璟入席後就一直不離視線的和安郡主瞥見這一幕,搭在桌上的手用力到泛了青白,死死凝著項瑤側顏,一雙亮麗眸子裡盛滿嫉妒。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11 19:48:49

第二十五章

    項瑤察覺那道灼人視線,側頭看去,正對上和安郡主些微扭曲的清麗面孔,微微一頓後便想起在八寶齋的一出,不免錯愕,不至於為了一塊硯臺氣性那麼大罷,不願招惹麻煩便轉回了視線,正巧落在了斜對面宋弘璟的身上,總覺得這人出現在這變相相親的宴會上,怎麼看怎麼奇怪。

    因著存疑,視線不自覺地多停留了片刻,使得始終關注她的幾人紛呈了神色,唯有被注目者坦然享受,抬眸的瞬間,清冷的眼底漾起一絲淺淡笑意,仿若在問好看麼。

    確是好看的——項瑤倏地驚醒,這才發現自己竟在大庭廣眾之下看一男子失了神,不由耳根泛紅,故作鎮定地放空了眸子,裝作看的是其後的風景。

    宋弘璟眼中笑意更甚,似乎還攜了那麼一絲寵溺意味。

    由嬤嬤扶著入座的太后恰好瞥見,眼中聚了笑意,隨後便吩咐開席,端著菜點的宮娥們魚貫而入,有序的上菜、行禮、退出。

    奶白葡萄,蜜餞荔枝,鴛鴦卷等瓜果點心先上了桌,隨後是熱騰精緻的菜肴,鮮香細嫩的黃燜魚翅、攏成花瓣盛開狀的牡丹魚片、翠綠五絲卷……不多時就堆滿了案幾。

    項瑤尤愛面前這道雲河段霄,是取兩片香蕉,中間夾一片金糕、一片蜜棗做成段霄,再把段霄的六面沾一層麵粉,裹滿蛋清糊,放入油鍋中炸熟,撈出控淨油後碼在圓盤中,撒上白糖即成。清爽可口,不一會兒面前的碟子就空了大半。

    在座的世家姑娘哪個不顧忌點,小口抿著,眼睛不時往另外兩邊溜兒,獨獨項瑤這桌,與項青妤二人仿若真是品嘗美食來的,每一道都嘗得盡心,又不失儀態,反而叫人看得胃口大開。

    一頓飯畢,宮娥們撤下盤碟,換上了蓮心茶。正是品茗的當兒,有名宮娥悄然來到項瑤身旁,遞了個小巧的檀木匣子,附在項瑤耳邊輕聲道了皇后賞賜,項瑤捏著匣子,抬眸堪堪與陳皇后的視線對了個正著,後者瞳孔略是一縮,卻還是牽起一抹和善笑意。

    項瑤心中莞爾,道是同上輩子一模一樣,作了歡喜狀收下,一如她們期待的那樣。旁邊的項青妤項筠亦是探看過來,項瑤掀了匣子一角,裡頭躺著一枚玉蘭紋飾墨錠,極是精緻,二人眼裡各有神色。

    輕微的啪嗒一聲響,項瑤闔起蓋子,轉而淺淺抿了口茶,長長雙睫垂下,遮住眸色幽深。

    稍作品茗,陳皇后微傾了身子附在太后耳邊低語了兩句,得到太后點頭應准後,沖掌事的桂嬤嬤微一頷首,後者會意,站到了檯子前朗聲宣道,“今兒琳琅宴皇后備了彩頭,諸位姑娘一展才藝,才藝超群者皆有賞賜。”

    此話一出,不少姑娘都躍躍欲試,先不說宮娥們捧著琳琅滿目的彩頭,單說要是在比藝中勝出,入了哪位皇子的眼,豈不鯉魚躍龍門,他朝貴為皇妃享榮華,從琳琅宴的請帖下,到今朝舉辦隔了半月餘,這半月餘的光景便是留給姑娘們各自準備的。

    因著才藝無所限制,便未做分組,參加者從嬤嬤那兒抽取順序籤子,除卻琴舞等無法同時進行比試,棋畫女紅皆可,姑娘們抽好簽後依照順序,若有人表演與自己比的才藝相同,且是後面那些項,便可自動站出一較高下。

    此番分配有利有弊,若是才藝獨樹一幟,能使人耳目一新,留下深刻印象,然相同時,萬里挑一,使自己脫穎而出,成為一類中的佼佼者。故此,有不少姑娘已經開始悄悄打聽起旁人準備的才藝。

    項瑤拿著第十二的籤子,正好處在中間,一旁的項青妤抽的是第二,而項筠則是第八。因著項青妤順序在前,待順序第一的吏部尚書閨秀李小姐吹奏完一曲笛子後便上了檯子,檯子一側專門辟出來的一塊地兒,桌椅針線笸籮齊活,項青妤耐心制起了錦袋。

    淡綠色滾金絲邊的長裙,繡著潔白脫俗的山茶花,頗有含苞待放,灼灼之姿的意味。

    項瑤正凝神瞧著,就聽著耳畔響起一道略是緊張的聲音,“姐姐擅字畫,就連皇后都親自賞賜了墨錠,一定很是看好,不像我……”

    “妹妹莫要洩氣,你的字畫不遜於我,而我也不打算作畫。”項瑤前半句有多少真心只有自己知道,然後半句確是真的。

    項筠詫異,不明白她為何放棄最拿手的,睜著一雙水眸直愣愣看,看見她對著自己的溫柔眸子,心中泛起一絲漣漪,當她是為了自己……不禁湧起幾分複雜心緒。

    “瞧著妹妹喜歡這墨錠,若是要作畫,這個便借你一用?”項瑤若往常般大方了道,眸中匿過一抹精光。

    項筠聞言自是歡喜,又有些羞赧,接過項瑤遞給她的匣子,眸中盛滿感動,“瑤姐姐真好。”

    項瑤抿唇淺笑,“姐妹倆又何須這般客氣,到你了,去罷。”

    琴棋書畫,字畫類的不在少數,項筠面前擱著一張禦制的檀木桌,桌上筆墨紙硯一應俱全,在其身旁的是衡國公的嫡女千金安瑾,大抵是察覺她看過去的視線,微微側首,回了一記溫雅淺笑,頗是大家閨秀極為溫婉的模樣。

    項筠抑著心底緊張亦是笑笑,目光不自覺掠過皇子們所在的席位,與一抹溫潤目光不期相遇,心中微定不少,取了匣子裡的墨錠,抓著袖子細細研磨了起來。

    主席上,陳皇后的目光猛地聚焦在項筠手中,面色露了一絲詫異,卻是很快掩飾了過去,眸光倏然幽深。

    一炷香的時辰為限,隨著香灰落盡,桂嬤嬤唱停,宮娥們二人一組侍候在檀木桌左右,依次舉起任眾人閱覽。周將軍的孫女作了秀麗山河圖,然時間不及,收尾略是匆忙,成了敗筆,正沮喪而立。刑部尚書之女隨了其父,一手筆跡瘦勁的瘦金體,運筆飄忽快捷,至瘦而不失其肉,轉折處可明顯見到藏鋒,露鋒等運轉提頓痕跡,在一眾字畫中相當獨特。

    眾人正欣賞之際,忽見數十隻蝴蝶紛湧而入,翩然舞動,最後落在了安瑾的桌案鋪成的錦繡圖上,宣紙上百花齊放的盛景不止迷惑了蝴蝶,亦是驚豔了在座的人。

    項筠挨得近,被眼前這番景象震撼之餘隱約嗅到了一絲芬芳氣息,凝神看了畫兒,上面落了薄薄一層不知名的粉末,怕這就是吸引蝴蝶前來的原因,心中暗歎女子的心思討巧。

    落在安瑾之後的項筠見面前的宣紙被呈起,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不知是想到了什麼靜了心神,露了幾分自信之色。

    然下一瞬忽然爆出的哄然聲打破了她的這份自信。

    “這是個什麼字兒,醜成這般也太叫人難認了。”

    “是啊,還是太傅府的二姑娘呢,連個字兒都寫不好居然敢出來獻醜。”

    “……”

    “字雖差了些,人卻還是可以過目的。”這回說話的是臨檯子最近的五皇子,面上皮肉松垂,眼肚浮腫,一副長年沉迷酒色的衰頹樣子,此時正色眯眯地瞧著,直把項筠看退了一步。

    慌亂之餘忙往紙上看去,不知怎的,原本還好好的字兒變得歪歪扭扭了起來,在旁人作品的映襯下簡直慘不忍睹。項筠叫這一變故驚呆,直愣愣看著眼裡漸漸浮了水汽,原本就生得柔弱,這般姿態,多了幾分我見猶憐,西席的議論聲稍止。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11 19:49:04

第二十六章

    五皇子最見不得美人落淚,自詡風流地起了身子,替她說話道,“項二姑娘的字雖不如,可這詩句卻是難得的好句。”

    此話一出,就有身旁人發出了輕聲嗤笑,道是一個酒色之徒也懂這?顧玄曄眸色微深,笑意匿了幾分。

    項瑤的目光不經意地溜過一圈兒,微微垂首,掩了唇畔不懷好意的笑容,項筠這回可是你自尋死路。

    “天上碧桃和露種,日邊紅杏倚雲栽。芙蓉生在秋江上,不向東風怨未開。”桂嬤嬤辨著紙上略是扭曲的字兒逐字念了道,然一念完視線便下意識地往德妃的方向暗暗溜去。

    金黃色雲煙衫繡著秀雅的芙蓉,逶迤拖地黃色古紋雙蝶雲形千水裙,雲髻峨峨,戴著一支點翠鑲金芙蓉花釵,臉蛋嬌媚如月,只是此時臉上沒了一絲輕鬆喜悅的神情,無甚表情地凝著項筠所在的方向,暗了眸子。

    “好一個不向東風怨未開,確是佳句,賞。”德妃轉回了視線,面上舒展笑意,唯獨唇角牽起一抹冷峭弧度,沖著項筠招了招手。

    乍然聽聞誇獎,項筠頗是意外,卻還是高興,歷經心緒起伏,來到了德妃跟前,微顫著手接過嬤嬤遞過來的貴重飾物,福身謝過賞,正要起身離開之際遂不及防地往前跌了去,不置信地往老嬤嬤那兒看去,重重跌在了地上,手裡捧著的飾物亦是跌出了匣子,恰是一塊芙蓉玉墜,碎成了兩瓣兒。

    項筠嚇得不顧擦破的手掌忙是撿起,順勢跪在了地上,眸中蓄著的淚水不受控制地落了下來,也不敢露出,低垂著腦袋,強忍哭腔道,“德妃娘娘恕罪,德妃娘娘恕罪。”

    “看這般不小心的,還不趕緊扶人起來,看看摔著哪兒了沒。”德妃臉上顯了關懷神色,凝著項筠輕聲慢語地詢問道。

    項筠被嬤嬤攙扶起,掩了掩裙子磕出的破損,緊抿著下唇搖頭表示無礙,德妃頷首,讓人送她回了座兒。

    待入了座兒,項筠再忍不住微側過身子默默垂淚,方才在這般大庭廣眾之下出醜,實在無了顏面,尤其是在皇后和藺王面前……項筠心中萬分酸澀委屈,不明白好端端地怎就惹了德妃不快,要這般整她。

    表演再度繼續,坐在德妃身旁的陳皇后彎了彎嘴角,道了句,“可惜妹妹的芙蓉玉墜了。”

    德妃唇角漾笑,“姑娘家出了錯兒總是緊張的,項家二姑娘就有這等才學,項家大姑娘怕是更出色罷,藺王殿下中意的人兒,臣妾可是萬分期待呢。”

    陳皇后被戳中痛處,笑意一頓,頷首淺笑結束了攀談,德妃亦是轉正了身子瞧了表演,掠過東席時露了冰冷眼神。

    項筠怎麼都想不明白的,項瑤卻是清楚,德妃最愛芙蓉花,而在這後宮之中牡丹才稱霸,項筠這首詩入了德妃耳裡,難免有暗諷之意。然已項筠的水準還不足以作出此等詩句,亦是她‘不小心’在其面前露了新作,算准了項筠的性子必然會依樣畫葫蘆偷學,好在這場合大出風頭,故此在發現自己的籤子在其之後時才會露出那般放鬆神色。

    “妹妹詠的芙蓉……”項瑤故作詫異地開了口,“倒與我前幾日新作有異曲同工之妙。”不過稍稍改動了幾個詞罷了。

    項青妤聞言聽出幾分言外之意,唇角一勾,嘲諷道,“御前失儀,倒還有臉哭上了。”

    項筠本就因著周遭投來的各色眼光如坐針氈,瞥見項青妤眼神中毫不掩飾的嫌棄愈發難受,再聽不進去項瑤的安慰,哽著聲音道了去外頭稍事休息,暫退離席。

    項瑤注視著她匆匆離去的悲憤背影,不禁與上一世重疊,只是那次悲憤出走的是自己。她的畫作一出,引來哄堂大笑不說,又被質疑抄了項筠,原來,二人所作竟是一幅,然她因著墨汁暈染成團落了下成。事後她也曾問起,項筠以立意有巧合混了過去,何況二人都師從項老太傅,風格相近也情有可原,便消了懷疑,畢竟誰能想到自己最親愛的妹妹一心想著的是取代自己而為。

    這一遭算是還回來了罷。

    “你還安慰她?什麼異曲同工之妙,我看是抄得高明,她又不是頭一回做這事兒了,也就你單純信她。”項青妤沒好氣地嗤聲道,卻是早些時候遇過相似事情,偏生她又做得滴水不漏,讓她這個原主反而憋屈沒處訴。

    “就算是,她不是也受到教訓了麼。”項瑤收回視線,眉眼彎了稍許,淡淡道。

    項青妤聞言頓了一瞬,微是詫異,看著項瑤挑了挑眉,似是意想不到。

    項瑤莞爾,餘光瞥見對面席上不知何時空了個位,笑意裡染了幾分涼薄。

    這廂,項筠躲入了華沐苑外的假山處幽幽哭了起來,只是未過不久,便叫一雙溫厚大手拉過,被人輕擁入懷,那熟悉的沉水香令她眼眶愈發濕潤,小聲啜泣。

    “筠兒莫哭。”顧玄曄擁著人,眼底漾著一絲心疼,看著她站在臺上無措的樣子時他就心疼了,卻偏生不能做些什麼,還有德妃……顧玄曄小心牽起她的手看見了她的傷口,黯了眸子,“疼麼?”

    “王爺……”項筠漸漸止住抽搭,淚珠猶掛,分外惹人憐愛,卻是搖了搖頭,故作了堅強。

    顧玄曄因此攬著她的手收緊了稍許,“他日定不叫你再受這般委屈。”他喜歡的人如此乖巧美好,實不該攪和在那些爭鬥中。

    項筠輕輕應聲,隨後像是想起什麼,低聲略是委屈猶豫道,“那字……是皇后娘娘賞給姐姐那塊墨錠,姐姐借我用了……”

    顧玄曄聞言微是一愣,隨即閃過明瞭神色,抬手覆在她腦袋上輕撫,愈發憐惜。思及母后對項家……若再不說清楚怕是會壞了他的事。

    見他蹙眉憂思,項筠伸手撫上他的眉間,動作極是溫柔,“王爺是要做大事的,無須憂心筠兒,筠兒有王爺的心就夠了。”

    顧玄曄心中熨帖,擁緊了人,享受片刻在一起的溫情。

    待輪到項瑤,她往的是琴台方向,項青妤瞧見,不免詫異,“用琴?你不是不擅音律?”

    項瑤回眸,粲然一笑,“同燕姝學過幾日,好像被點撥通了。”

    “……”項青妤擺著一臉不信,目送著項瑤上了琴台。

    擺在案幾上的琴,上好檀木質地,琴身雕龍紋鳳,琴弦緊若遊絲,同她後來的那把青霄出自同一位名家之手。項瑤微微福身,婉婉落座,撫上琴面的一瞬前世的記憶便滾滾而來,怔忪片刻後卻是很快輕揚袖擺,手起滑落之間,琴聲徒然在殿上響起。

    顧玄曄甫一走到苑子口,便聞得樂聲傳出,倏然頓了腳步,那琴音清幽繞梁,撫下一把急促,歎一聲高山流水,清澈的像一副水墨,寧寂不失典雅,引起心底絲絲共鳴。

    “王爺?”落在他身後的項筠過了半晌亦是來到苑子門口,發現顧玄曄的身影,不禁低低喚了一聲。

    顧玄曄驀然回神,微一頷首後重啟步子入了席,卻詫異地發現彈琴之人竟是項瑤,目光便不由己地膠著在了她身上。

    稍後入席的項筠一直偷偷瞄著顧玄曄,發現他的目光所向,已然分不清是做戲還是真情……眼瞼微垂,長長的睫毛覆蓋住了她眼底的濃濃嫉妒。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11 19:49:18

第二十七章

    而在她不遠的和安郡主則不顧規矩,直咧咧地盯著宋弘璟,然那人眼裡卻只有一人,暗暗咬牙,臉上的嫉妒全然不掩。

    殿上琴聲悠然轉至中段,一曲笛音不期然響起,卻是宋弘璟拿了玉簫與之相合。

    兩種樂器融在一起,聲音婉轉糾纏,項瑤微微一愣,纖指一轉,婉轉溫柔的琴聲流瀉而出,變幻成叫人無法捉摸的情絲,在空中輕盈流轉,若有若無,卻又牢牢勾住每個人的耳朵,仿若在心尖上輕撫緩觸,與簫聲融合極致。

    兩人的視線亦是於空中交匯,前者是猶如一潭幽深卻清澈的潭水,看不出此刻的情緒,而後者則是猶如一個迷霧深淵,同樣也看不到他現在的心情。唯有一琴一蕭,傳達心緒。

    琴瑟和鳴,郎才女貌。

    一曲畢,眾人忍不住紛紛鼓掌喝彩,一些原本信心滿滿想奪得魁首的世家小姐也只能懸著一顆心暗暗牙咬,自然也有真心甘拜下風,羡慕不已的。

    陳皇后瞧了兒子顧玄燁眼神癡迷,故而出聲道:“宋將軍青年俊才,項家姑娘驚才絕豔,一曲鸞鳳和鳴,本宮瞧著頗是般配呢。”

    一旁的太后聞言,本就心悅這對,認同地看了眼陳皇后附和了道,“哀家也甚是覺得。”

    項瑤微露羞赧之色,盈盈福身道了獻醜後歸了席位,耳根處隱約可見泛起的薄紅,即是為了陳皇后的話,亦是為了那道如影隨形的炙熱目光。

    “嘖,這就是你著急進宮的原因罷。”顧玄胤饒有興味地看著,與旁邊那人交耳道,只是那聲音明顯不輕,像是說給什麼人聽似的。

    宋弘璟未作否認,那淡漠神色裡多了些說不出的意味。顧玄曄在二人身旁聽得分明,再凝向宋弘璟,一時幽暗了眸子。

    接連幾場表演下來,各有千秋、平分光華。隨著天色漸漸暗淡,廊下九支紅蓮牡丹孔雀的長枝宮燈一盞一盞升起,宛若紅色長龍。

    衡國公女安瑾,項太傅府項瑤,臨淄王之女和安郡主等幾名得勝者,由陳皇后親自賜賞,更被邀留下晚宴。

    玉明殿,殿內鋪著厚厚的嵌金絲地毯,大殿四周八對銅柱子,柱子旁皆擺設著一人高的雕花盤絲銀燭臺,燭火搖曳,空氣中浮動著清涼淺薄的玉荷香,頗是好聞。

    大殿中央,景元帝高坐龍椅,左右坐著太后與陳皇后,陳皇后下方妃子依照品級而坐。大殿下方,左邊是男賓席,皇子,宗室,右側則是女眷。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今兒這玉明殿著實增色不少。”身著明黃龍袍的景元帝爽朗笑道,“朕聽聞項太傅家的姑娘得了琴之魁首,未曾耳聞頗是可惜,可願再為朕彈上一曲?”

    景元帝話音方一落下,四方八面的視線便聚焦在了顧氏身旁的女子身上。項瑤落落大方的起身,恭敬答道,“榮幸之至。”

    正待出席,餘光瞥見其右側端坐的和安郡主露出一抹看好戲的神色,暗暗發笑,裝著沒看見那暗處勾絆著的腳,毫不留情地踩了上去,隨後才似是察覺地看向和安郡主,眼神裡滿是無辜。

    和安郡主緊咬著牙關才使得那聲尖叫沒有沖出喉嚨,一雙美眸狠狠瞪著項瑤,後者未作停留上了御前表演,早在和安郡主同她身側之人換座時就已經暗暗留心,自然防著她這一手。

    一曲助興的《卿雲歌》,表達的是美德的崇尚和聖人治國,不偏不倚正好點中景元帝的心思,高興之餘更是諸多賞賜,亦可看出景元帝對項瑤的喜愛,溢於言表,也讓身旁坐著的陳皇后微微變了臉色。

    酒至半酣,皇上與眾妃嬪離席,殿內餘下眾人盡興。項瑤淺嘗了梅子酒,未料到自己重生後的身子竟是這般不勝酒力,便到外頭吹吹風,散散酒意。

    玉明殿挨著偌大的荷花池,時近夏末,荷花已然開至頹敗。晚風輕拂,解了些許煩悶之意。

    “嘗嘗這個,能解酒氣。”一抹聲音清潤含笑,伸手遞上一小紙包,裡頭是用薄荷片製成的糖球,手持紙包的男子一襲瑩白織錦,勾出瘦削的身形,領口高疊,外罩月白蟬衣,端的是玉樹芝蘭,一如當年初見。

    仿若未散的酒意熏得人腦子昏沉沉的,項瑤不由得看著人走神,是了,這人生就一副多情樣,那雙眸子專注凝視時,便顯了深情。

    “藺王殿下對項瑤有過真心麼?”那句話,終究是在酒意下問出了口。是有過,而非是。

    顧玄曄唇角綻了笑意,眉眼在宮燈映襯下愈發顯得柔和,“你若不信,我願掏心與你看。”

    “好。”

    顧玄曄凝著女子因微微仰頭而露出線條優美的白皙頸項,以至於忽略了她的回答。待回過神來才發現她正略是期待地看著,像是醉了,又好像清醒著,一時尷尬地杵在了原地。

    “承諾,是要給的起,才出得了口。”一道清冷聲音倏然打破二人之間的寂靜氛圍,宋弘璟不知何時出現在二人不遠,闊步走到了項瑤身旁,“你醉了,我送你回去。”

    項瑤亦是意外,卻是很快垂眸,順從地由他虛浮著作勢離開,剛行了兩步,就被攔下。

    “還是本王送項姑娘回去罷。”顧玄曄凝著半路殺出來的宋弘璟,沉了眸子。

    宋弘璟不動聲色地阻在二人之間,對上顧玄曄未弱了半分氣勢,“顧夫人有所囑託,臣必當親自送回,倒是王爺,皇后娘娘身邊的宮女似乎在四處尋您。”

    兩人呈對峙身形,雙目交接,隱隱有火光乍現。顧玄曄驀然興起一絲硬搶的念頭,卻也只是一瞬,眸中閃過隱忍,收手放行,隨後朝著鳳鸞殿的方向踏步而去。

    “他非良人。”

    “嗯?”項瑤此刻已經徹底醒了酒,驟然聞言有片刻反應不及。

    “打不過我。”

    宋弘璟輕揚下巴,弧線過分好看,以至於讓項瑤又一次看得失神,待回味過他的話,倏然陷入沉默。宋將軍,你過分驕傲了。

    朱雀門,宮宴散盡,赴宴之人陸陸續續出了宮門,坐上候在門口的馬車回府。項青妤一眼瞧見了候在不遠的項府馬車,挽著顧氏一道過去,項瑤和項筠落在後頭,後者依舊情緒低落,項瑤耐著性子安撫了兩句。

    待她二人要上馬車之際,忽而從街道一頭躥出一輛馬車,速度飛快地沖著她們而來,又或者準確來說是沖著項筠來的,項瑤同她站在一道亦是躲閃不及,就在要撞上之際,項瑤只覺得腰上被人一攬,倏地避過了那輛疾馳的馬車,身後是一抹寬厚胸膛。

    良人隨即落在了受驚的項府馬車上,宋弘璟一手攬著項瑤,一手緊拽住韁繩制住了躁動的馬。馬車上的人和項瑤皆是平安,獨獨項筠被留在地上,未被撞倒,卻是驚嚇過度昏了過去。

    “怎麼回事?”顧氏緊張地撩了簾子,就見自己女兒依在宋將軍懷裡,一時愣住。

    項瑤忙是從他懷裡脫離,直了直身子,“多謝宋將軍。”

    宋弘璟收回手,於袖下虛握,似是貪戀,面上仍是無甚表情道,“舉手之勞。”便沖顧氏微一頷首,下了馬車離去。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11 19:49:32

第二十八章

    項瑤目送著那道頎長背影漸漸融入黑暗不見,不知怎的忽然想到之前的對話,藺王非良人,那……未及深想就聽得顧氏驚慌地喚了聲筠兒,連忙回神讓人將昏過去的項筠扶上馬車,凝著她慘白的臉兒不禁歎了聲德妃的容人度量。

    慈甯宮,小巧玲瓏的鏤空琉璃盞內正燃著青赤蓮香,宮女在茶爐上蒸溫著上等新茶,太後坐在雕花檀木椅裡,凝著對面的景元帝不掩笑意道,“皇上可是難得陪哀家用早膳,今兒個公務不忙?”

    景元帝頷首,隨後頗是慚愧道,“是朕不孝,以後定多陪母后一塊進膳。”

    “哀家不是責怪皇上的意思。”太后嗔怪地瞧了眼他,“陪不陪哀家的是其次,國家大事雖然重要,可你龍體安康才是百姓之福。”

    景元帝聞言暗暗瞪了眼身邊侍候的王公公,面上顯了受教神色連連應是。

    說話間隙,宮女們端著紅漆圓盒呈上早膳,梨花木圓桌上珍珠翡翠銀耳、香酥適口的松子百合酥、小籠湯包飽滿,潤澤,仿若輕輕一捏就破碎,透過外皮兒,能清清楚楚地看到裡面那濃厚的湯汁兒……

    太后嗜甜,面前擱了一碗杏仁豆腐,白嫩嫩的杏仁豆腐上面澆著一層淡黃色的蜂蜜,香甜味兒撲鼻。“這杏仁豆腐還是雲安做得最好吃,宮裡都沒她那味兒。”

    景元帝執著銀箸的手稍頓,隨即夾了個雞油卷兒放到了太后的玉牒中,叮囑道,“御醫交代您少食甜食,還是少吃點兒的好。”

    知子莫若母,太后自然察覺皇上略有些低落下去的情緒,忽而出聲道,“皇上可還怪哀家當年阻你納雲安為妃?”

    景元帝似是沒想到太后又會突然提起這茬,卻不知該如何接話,陡然沉默。

    “是不敢還是不怨?”太后垂眸,不禁一聲輕歎,“雲安的性子不適合留在這宮裡,皇上立志成為千古明君,怎能拘泥於兒女情。”

    “朕知曉母后用心,如今看著雲安過得好……足矣。”他心中也甚是清楚雲安將他當作哥哥,不願勉強,將人擱在心裡頭這麼些年等著自個兒慢慢放下,畢竟兩人的孩子都這麼大了,談婚論嫁——神色一頓,倏然問道,“母后覺得項瑤如何?”

    “樣貌才情都無可挑剔,是個可人兒,皇上的意思是……”太后下意識地答道,隨即會過意來。

    “母后覺得配比曄兒如何?”景元帝眸中興味濃濃,追問了句。

    太后聞言,起了一絲猶豫,琳琅宴上她也瞧著了,孫子外孫皆是鍾情於此女子,而她試探所得的卻是個緣分未到的答案,只能歎聲道,“弘璟這些年漂泊在外,如今肯收心回來,為的恐怕就是這項家姑娘,親事自當是美事,就看這花願落誰家,皇上覺得呢?”

    景元帝愕然,不禁掩眸深思,他會提起也是因著顧玄曄表露的意思,本想賜婚成就良緣,可聽著太后這番話,不由慎重考慮起來。

    與此同時,太傅府疊翠苑,項筠閨房。

    “哎喲,我的筠兒啊,告訴祖母還有哪兒不舒服的?究竟是哪個混蛋不長眼,看把人給嚇得。”項老夫人站在床邊,一邊摸了摸項筠的額頭,不無氣憤道。

    這疼愛的樣子,若是外人沒見過項瑤的,還真能當了她是嫡出孫女。

    項筠還曾以與項瑤做比較,心中隱隱竊喜。

    不過府中有幾個年歲大的婆子卻常常嗤笑暗中討論,還真當老夫人疼愛她呀,不過當她是個寵物罷了,跟老夫人早年養的貓兒竟有幾分相似,先不說性子乖巧可人,就說耳後那小小的梅花形胎記,竟與死去的貓一模一樣,老夫人還曾說這一定是那貓念著自己轉世又回到身邊了,於是就照這以前疼愛貓的勁兒的疼愛項筠,可她畢竟不是只貓,會說會笑,會服侍人,比貓可好玩多了,可謂是照著她的心意養的。

    躺在床上的項筠此時臉色蒼白,沒有一絲血色,昨兒後半夜裡突然發起燒,又是嘔吐不止,折騰到這會兒已經脫了力。玉綃端著大夫給開的補氣靜心湯藥進來,項筠聞見,忍不住又是反上一陣噁心。

    項老夫人瞅著心疼,就見項瑤伸手端了藥碗,坐在了床畔,舀一勺細心吹了吹喂向項筠,“妹妹忍忍,吃了藥才好得快。”

    “你同筠兒在一道,就沒看見馬車上的人?”項老夫人斜眼瞟著,話裡隱了幾分照顧不周的責怪之意,也是老夫人一貫的口吻。

    項瑤喂藥的手一頓,臉上半露委屈神色,不免悶了聲兒道,“壓根來不及看清楚就……若非宋將軍,恐怕躺著的就不止筠妹妹一個了。”

    “母親,瑤兒又並非神仙,怎麼算得到飛來橫禍,所幸筠兒傷得不重,您也別太擔心了。”項善琛略皺了眉頭,“倒是瑤兒提的宋將軍,改日該好好登門拜謝才是。”

    “宋將軍,是那個驍勇善戰,打的匈奴節節敗退的小宋將軍?”項老夫人聞言稍稍拔高了音調,也不怪乎她在意,她的那個侄子可不就在人手下麼。

    項善琛點頭。

    “那是得好好感謝人家,明兒個……”項老夫人瞥了眼床上躺著的人兒,頓了頓,轉而道,“還是過幾日,待筠兒好些,一塊兒帶著去。”

    項瑤瞧出老夫人的意思,稍作斂眸,心底莫名起了一絲不舒服。

    項筠吃了藥睡下,眾人也不擱著打擾,出了苑兒。項瑤走了半道兒,突然被人劫到了一旁,確是剛解了禁的項允灃,一副神神秘秘的樣兒。

    “你逮這兒守株待兔呢!”項瑤沒好氣了道。

    “可不逮著一肥兔——啊不不不,我妹子水靈著呢。”項允灃嘴賤險些沒收住,看著項瑤仍有些怕,怕她還記著上回茶樓的事兒,露了討好臉兒。

    項瑤拿他沒轍,“說罷,又出什麼么蛾子?”不然何至於這麼偷摸的。

    “噓,輕點聲兒。”項允灃下意識地往旁邊瞅了瞅,見沒人經過低聲道,“找你當然是好事,包賺的買賣。”也不怪他謹慎,要是讓人聽見傳他爹耳朵裡,估摸著又得一頓揍。

    “還和那個程萬金一道?”項瑤聞言皺眉,有些不樂意牽扯其中。

    “哪兒能啊。”項允灃忙是解釋道,“拆夥了,那小子我也煩著,妹子放心。”那倒楣孩子半道上讓人套了麻袋胖揍一頓還不顯傷處,一看就是內行人幹的,項允灃唯一能想到的就那位了,總覺得他對自己妹妹不一般,生怕自己回家路上也不安全,趕緊和程三兒保持適當距離。

    項瑤半信半疑地瞟他,靜待他的下文。

    “嘿嘿,妹妹昨兒個得了不少賞罷,這回是個大買賣,之前那點兒不夠看,妹妹再借我點兒?”

    項瑤啞然,在他眼裡自己可不就是只肥兔子麼。

    見她沉默,項允灃露了央求神色,“好妹妹,就幫哥這回罷。”

    項瑤瞧著他眼神裡隱匿的一絲急切,曉得他是急於證明自己,還是妥協,只是不由叮囑道,“錢倒是小事,只是老話說欲速則不達,哥哥還是小心謹慎為好。”

    “知道知道。”項允灃聽她鬆口,喜不自勝了道,有了閒心開起玩笑,“聽說這琳琅宴是給皇子們選妃的,妹妹昨兒大出風頭,不會雀屏高中罷?那位藺王可關心得緊呐。”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11 19:49:45

第二十九章

    話一落下,就見項瑤微變了臉色,項允灃本就是個人精,一下覺出了些什麼,“妹妹不喜歡?”

    能喜歡就有鬼了!項瑤自認昨日表現平平,獨獨晚宴時皇上欽點出了風頭,卻也不得已,雖說皇后不喜自己,可萬一真讓藺王在皇上跟前求了親事,那……

    離著不遠,一名丫鬟快步而來,見了二人倉促行禮,道是宮裡來人,自己還要去請老夫人便匆匆告退。項瑤聽完心底一個咯登,二話不說,提了裙擺往堂前奔去。

    上輩子賜婚是永成十一年的事兒,總不至於這輩子提前了罷?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茲聞內閣大學士項善明之女項青妤嫺熟大方、溫良敦厚、品貌出眾,太后與朕躬聞之甚悅。今皇三子適婚娶之時,當擇賢女與配。值項青妤待字閨中,與皇三子堪稱天設地造,為成佳人之美,特將項青妤許配皇三子為王妃。一切禮儀,交由禮部與欽天監監正共同操辦,擇良辰完婚。欽此。”

    前來的公公宣讀完聖旨笑眯眯地瞧著跪著的一眾,項瑤亦在其列,高呼萬歲,實則暗暗籲了口氣,眼角餘光瞥見在她身側的項青妤眉角眼梢染上笑意,與上一世截然不同的反應,恰是因著自己重生的契機,改變了兩人相遇的時機,也讓這賜婚提早了半年。

    劉公公親自將聖旨交到了項善明手上,道了聲恭賀項大人。

    項善明接過,眉眼裡甚是喜悅,往宣旨的公公手裡塞了包銀錢孝敬,往裡頭招呼喝茶。

    “項大人客氣了,奴才還有事得回去,不留了。”劉公公掩嘴呵呵笑著,虛扶了把正要起身的秦老夫人,態度頗是恭敬,“老奴給秦老夫人道喜了,太后對您那姑娘直誇心靈手巧呐!”

    “謝太后抬愛,是青妤的福氣。”秦老夫人手裡撚著珠串,笑得和善。

    劉公公頷首,帶著一幫子人呼啦啦走了,餘下府裡一眾,見項善明手裡的聖旨,恭賀聲不絕。這可是大大長面子的事兒,瞧著項善明容光滿面的樣兒就知道。同樣是參加琳琅宴的,一同去的項瑤項筠不免被拿了比較,直道青妤好福氣。

    老夫人面上作了樣子,口不對心地道了喜,心底卻是憋著氣,一聽聞下了聖旨還當是賜婚項瑤的,畢竟照先前藺王那勁頭……更是滿心期待著,沒成想卻是秦老夫人那房,這一落差可不心裡不痛快了麼。

    等散了回了褚玉閣,拿了桌上的茶杯撒氣,正好落在跟著來的顧氏腳邊,項瑤亦是跟著,見狀微暗了眸子,護在了顧氏身前。

    “你說,明明皇上和藺王都青眼有加,怎的……怎的這賜婚就……”落了那頭了。項老夫人想起就覺得糟心不已,如遭人兜頭潑了一盆冷水似的,偏當事人還一副無謂的樣子,項老夫人登時凝向了項瑤,似有一瞬的怒火,卻化為唇角一抹平易近人的笑,“姑娘家該有矜持是不錯,可那藺王是難得的俊才,多少人巴結都巴結不上的,能看上你是你福氣,該放低姿態的時候就得放。”

    項瑤低垂著眼眸,面無表情,沉默以對。對她那可笑想法,連廢話都懶得。

    “母親,長幼有序,合該妤姐兒先,何況藺王前陣兒那事……媳婦覺得還是再看看的好。”顧氏難得出言駁了老夫人,依然是溫柔語調,卻較以往多了幾分主見。

    “你懂什麼,坊間流言不定作的了真,要真錯過有你後悔的。”項老夫人直接瞪過去了一眼,對於顧氏近來的表現愈發心存不滿,恭敬有餘,卻不像以前那般好拿捏。

    顧氏張口仍想說點什麼,就被項瑤輕輕扯了扯,回眸見她意思未在同固執的老夫人說辨,母女倆一塊兒聆聽老夫人教誨半晌,待老夫人說教夠了才從褚玉閣退了出來。

    屋子裡,項老夫人說得口幹端了茶水潤了潤,眺了顧氏二人離開的方向,劃過一抹深思,最後仍是不放心地招了婆子,“去請三少爺過來。”

    隔了七八日,項瑤正在項青妤的苑兒替她一塊兒挑選飾物,就見流螢急匆匆地進來通稟,道是三少爺請了藺王殿下來府裡做客,這會兒正在老夫人的苑兒。

    項瑤聞言,擱下手裡的鑲金翡翠玉鐲,眸底匿了一絲冷意。

    “他不是叫大伯關了禁閉麼,一月還沒到罷?”項青妤搭了話茬,被關一事她也清楚,是項瑤把他先前霸人家文章的事兒捅到項大老爺跟前,大老爺氣急,親自動手拿藤條抽了一頓,還是老夫人心疼,連夜請了大夫給看,聽說抽得可厲害。

    “定是得了老夫人的準兒,又出來蹦躂,他倒是挺有膽量。”項瑤面上覆著一層寒霜,忽而一挑嘴角,露了抹意味深長的笑容。

    正和藺王一道在老夫人屋裡喝茶的項允晁忽然背脊發涼,今兒這事他雖奉了老夫人的意,可只要一想到項瑤那日警告他莫多管閒事的那副模樣,總覺得有些不安,他這姐姐像是變了個人似的,經了挨打這茬,他已經不敢輕視。

    藺王幾日前奉了密詔離京暗查私鹽運販一事,一陣兒沒露面,甫一回京就被項允晁請到了太傅府,還以為是項瑤想見自己,待見了老夫人會過意來,慣會做人的自然哄得老人家頗是高興。

    稍作閒聊,老夫人身邊丫鬟春杏進來附在她耳邊說道了兩句,後者頷首,含笑看著藺王,怕他嫌老婆子無聊,不多留著嘮嗑,讓允晁陪著在府裡轉轉,順作不經意地提了句水榭的風光不錯。

    項允晁自然明白老夫人的意思,領著人往那處去,只是快到之際尋了藉口暫避,還是有些怕和項瑤正面對上。

    藺王樂得能獨處,正要過去,便瞥見池面上鋪著的木板道兒上立著的兩道俏麗身影,倏然止住了步子。

    “姐姐怎麼突然有閒心喚我一道賞景來了,可惜這池子裡的荷花都謝了。”項筠病好未久,瘦了少許,身子愈發顯得單薄,頗有些病美人的姿態。

    項瑤微側著身子,一眼就瞧見了稍遠處站著的錦衣男子,轉正身子作了未察覺的模樣,聽了項筠的話勾唇笑了笑,話裡有話道,“有妹妹在,自成一處景。”

    “姐姐又尋我開心了。”項筠當她打趣自己,故意嗔道。

    項瑤睨著她,連帶著面前的荷花池,不禁有些置身王府的錯覺,眼眸深處一時沉晦莫明。驟然轉了臉色,不再溫和如煦,低沉了嗓音道,“我確是尋你開心來的,我還想……看著你死。”

    說罷,稍一伸手,便將毫不設防的項筠推入了池子裡,清冷的面龐映在項筠詫異且不置信的眸子裡,勾起一抹復仇般的快意笑容。

    自她醒來之時一直想做而未能做,掩著仇恨虛以為蛇,眼下卻是最好的時機。

    “來人啊,快點救人啊!”只一瞬,笑意倏然褪盡,項瑤驚慌著喚了起來,眼角余光瞥見藺王加快步子卻又止在不遠,直到府裡的僕從將人救起,才踱步而來。

    夏末秋初,池子裡水雖未及寒冬臘月,卻也是凍人的。被救起的項筠瑟瑟發抖,頭髮濕漉漉地散在臉上,裙裾盡濕,模樣好不狼狽。待項瑤拿了巾子要替她擦拭,陡地害怕地往後縮了縮,顯了抗拒。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11 19:49:57

第三十章

    “妹妹快擦擦,莫要著涼了。”項瑤伸手將巾子遞給她,臉上因著她的抗拒顯了受傷神色。

    “你走開,別過來!”項筠依然沉浸在對她陡然變臉的恐懼中,下意識吼道。看到突然出現的藺王,如見了救星般,“王爺救我!姐姐她要殺了我!”

    項瑤舉著巾子的手僵在半空,頗是委屈。

    顧玄曄擰眉,下意識地瞥了眼項瑤,怕她看出項筠此刻流露的親昵,所幸後者似乎並未察覺,松了一口氣之余對於項筠的失態心生異樣,“項二姑娘自己失足落水,怎能怪乎旁人!”

    項筠哆嗦著怔住,緊緊凝著他,卻是看出他是真的在責怪自己,他……不信自己。眼裡蓄了淚意,不自禁地落下,淚眼迷濛中瞥見項瑤投過來的漠然目光,心中又驚又懼,然無論如何,自己今個又是出醜失態了。

    “筠妹妹估摸是突然受了驚嚇說的胡話,失禮之處,還請王爺見諒。雲雀,送二小姐回房,請大夫好好看看。”項瑤捏了捏手中巾帕,態度恭謹地替項筠圓了道。

    雲雀應聲扶項筠回去,後者臨行一瞥飽含情意,卻得不到那人半分回應,心中不免悲涼頓生,險些身子一歪昏過去。

    “讓王爺見笑了。”

    “本王不是說過,私下裡喚名字即可。”顧玄曄斂眸,似是不滿她的生分。

    “小女不敢。”項瑤正著神色,同他始終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語調疏離。

    顧玄曄幾次三番示好都遭了冷遇,挫折之餘也生了幾分惱意,然看著女子淡然模樣,偏生又對她重不了語氣。不知從何時起,眼前這人的模樣變得讓他確是動心起來,一開始或許抱著討好父皇的目的,然眼下卻多了幾分真心實意。

    項瑤見他失神望著自己,不覺是自己吸引了人,反而在心中戒備稍許,怕他又打什麼主意。

    顧玄曄察覺,眸色微黯,不由憶起琳琅宴上她對另一人的不同態度,陡然沉了語氣,“項姑娘似乎對宋將軍另眼相待,可是中意?”

    項瑤一怔,隨即明白過來,毫不客氣地拿了某人作擋箭牌,“宋將軍英勇神武,自是萬千姑娘的芳心歸屬。”

    話已至此,顧玄曄只覺面前女子不識好歹,再繃不住溫潤神色,攜著怒火拂袖離開。

    項瑤得逞,憑欄吹風,髮絲撩過臉頰,露了愉悅神色,這般,他該不會再來糾纏自己了罷。正一回身,卻見某塊擋箭牌如憑空出現般杵在了自己眼前,驚得她差些後仰步了項筠後塵。

    “小心!”

    宋弘璟眼疾手快攬住了她的腰,避免了她的悲劇,而她也因著慣性整個撞進了宋弘璟的胸膛,正好面龐貼著了他胸口的位置,伴著裡頭蓬勃有力的心臟跳躍,耳膜跟著咚咚鼓噪了起來。

    “抱夠了麼?”頭頂驀然響起的清潤聲音,尾音含笑。他確是很享受這樣的投懷送抱,只是擔心她被人撞見壞了閨閣聲譽。

    項瑤臉一紅,連忙退了出來,一抬眸正對上宋弘璟那雙深邃的黑眸,心跳仿佛漏了幾拍,心神都被吸入那迷人的眼眸中,鬼使神差地就被他的目光勾著,忘了姑娘家該有的矜持。

    “將軍怎麼會在這兒?”

    宋弘璟想到方才一幕,嘴角彎起的弧度帶了一絲戲謔,“府上太大,一時迷了路。”

    項瑤被瞧得耳根發燙,啞然相對。

    下一瞬耳畔複又響起那人低沉黯啞的聲音,近乎低喃般,“想見你,便特意來尋你,能成為項姑娘的芳心歸屬,我很榮幸。”

    項瑤的臉彭的一下紅了個徹底,腦海裡唯有一個念頭——他都聽到了!

    褚玉閣,臨窗大炕上鋪著猩紅洋罽,正面設著大紅滾花靠背,撚金銀絲線滑絲錦被,兩邊各一對梅花式小幾。地下麵西一溜四張椅上,都搭著銀紅撒花椅搭,底下四副腳踏。

    老夫人坐在炕上,一邊打量著,一邊忙是吩咐春杏給人看茶,越瞧宋弘璟越覺著滿意。

    宋弘璟頂著老夫人的打量,依然是那副淡定神色,他是來給項家遞帖子的,宋老夫人下月初六過七十大壽,大肆操辦,宴請京中世家,只不過太傅府的帖子他自個兒親自送了,順道拜訪項老夫人。

    “宋老夫人有福氣呐,宋將軍一表人才,可有婚配?”項老夫人樂呵呵笑著,套了近乎道。

    “軍中事務繁忙,尚未定親。”宋弘璟答著,目光卻是溜向了站在不遠的項瑤,後者半垂著臉兒,雖看不清楚神色,可微微泛著緋紅的耳脖子卻是洩露了女子此刻的心緒,不由掠過一抹笑意。

    站在老夫人下首的童姨娘一身明藍錦褙,似是畏寒般裹得嚴實,身上的首飾件兒難得顯得素淨,聞言眉眼間亦是盈滿了笑意,“宋將軍這般,京中定有不少姑娘求嫁的,只怕屆時挑花眼了。”

    說罷,睨了眼坐在一旁的項蓉,眼神裡透了些許暗示。可後者這會兒哪還顧得上她,正一眼一眼瞟著宋弘璟,心中泛起漣漪,顯了少女懷春模樣。那沒出息的樣子落了老夫人眼裡,咳嗽了一聲,暗暗斜過去一眼。

    項瑤倒沒關心他們對話,只在童姨娘出聲時望了過去,自然也瞧著了她同平時不一的打扮,視線下滑,落在她尚未有形的肚子上,流光氾濫的眸子不由深邃了下去。

    能替她確診的大夫確是得耗不少銀子。她一向不喜讓對手太輕易出局,失了樂趣,像眼下這般看著她惶惑終日才有意思。項瑤收回視線,還未來得及隱去眸子裡的精光,卻不期然撞上一雙如墨的眸子,仿若洞察了她意圖般。

    項瑤的心莫名一緊,掩飾已是多餘,索性作了淡漠神色,娶妻娶賢,試問誰會對一個毒婦動心?

    宋弘璟看著她倏然冷淡了的面色,微一挑眉,眼眸中劃過一抹意味深長,稍作逗留請辭離開。

    待人散去,項瑤亦是回了自個苑子,情緒有一抹連自己都難以察覺的低落,揮退雲雀流螢,一人獨坐庭院。

    庭院一側兩株西府海棠過了花期,結出一串兒紅通通的果實墜在枝頭,嬌柔紅豔。項瑤無意識地望著出神,忽而叫悉索動靜驚動,伴著海棠樹一陣劇烈顫動,一抹頎長身影躍然而下,落了牆角。

    “……”項瑤驚詫地看著用這法子折回來的宋弘璟,半晌無話。

    宋弘璟看著女子呆愣的模樣,在陽光下顯了暗棕色的眸子閃過笑意。項瑤察覺,有些惱羞成怒,沉了語調,“將軍未免也太放肆了!”

    “只是突然想起還未回應姑娘,特意回來道一聲。”宋弘璟眸中笑意愈發明顯,側臉上若有若無地染上光線搖曳,俊美得讓人不敢直視。“我也心悅姑娘,很久了。”

    項瑤因著突如其來的告白怔住,在那雙深藏內斂的眸子注視下,項瑤只覺得自己受到莫大的重視,仿若他眼中此刻,只有她一人身影般,下一瞬衝口而出的話卻是連自己都嚇了一跳的直白,隱著一絲自嘲,“將軍莫不是想娶我?可我沒有容人之量,若將軍日後納妾通房,必然是能毀即毀,攪得你府上不得安寧。”

    “求之不得。”宋弘璟唇角一彎,眼中漾開清淺笑意,渾不在意道。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11 19:50:09

第三十一章

    項瑤聞言輕蹙了好看的眉梢,那雙眸子一瞬不瞬的凝著他的臉,一言不發,似是再探究什麼,宋弘璟將笑容斂下去,愈發鄭重,就在這審視的目光中,毫無閃避的一臉真誠。

    項瑤忽而記起自己魂魄離體,在棺材前看到的宋弘璟,與這時候的神色一模一樣,她險些落下淚來,在自己失態的前一刻轉身奔走,留下情緒正濃等待撲擁入懷的某人默默收回了爪子,在被人發現前翻牆離去,決定找那個出主意的好好聊下人生。

    疊翠苑裡,丫鬟提著熱水進進出出,項筠靠在浴桶邊緣,整個都浸入其中,似乎才緩了身上寒意。

    “我確是尋你開心來的,我還想……看著你死。”

    那眼裡迸出的怨毒真真切切,令人心驚。待至水涼,項筠都沒想出是哪裡出了錯,惹得項瑤如此相對,仿若看透了自己般。

    “小姐,姜湯來了,喝點驅除寒氣。”玉綃見她久不出來,怕有事兒出聲道。

    項筠回神,起身拭幹後換了衣裳,接過玉霜遞上來的毯子裹著坐到了床上,玉綃隨即舀了姜湯喂到她嘴邊。

    “姐姐,聽說你不小心落水了,沒事罷?”項蓉的聲音由遠及近,撩簾子進了屋裡。

    項筠看著人搖了搖頭,面前的少女眉眼含春,一副春心萌動的模樣,嘴裡說著關心她的話,卻沒幾分真心實意。“蓉妹妹可是有事?”

    項蓉一彎嘴角,“筠姐姐看出來啦,確有一事兒想請姐姐幫忙。”稍作一頓,道了目的,“這府裡除了青妤姐姐的繡活兒就屬你的最好,我想繡個荷包,特意來跟姐姐討教。”

    “荷包?”項筠微揚了聲兒,瞧著她手裡拿著的繡花樣兒,再看向人時勾了戲虐笑意,“送人的罷?”

    見她不支聲,項筠接著道,“讓我猜猜,你這心血來潮的,近日來府上的有藺王,可藺王心念的是瑤姐姐,那是……宋將軍?”

    項蓉聞言臉上染了羞赧神色,“姐姐就別多問了,肯不肯教嘛!”

    項筠見她快要惱羞成怒,忙是應允了聲,後者歡歡喜喜地拿著樣兒選了起來,比對著布料,頗是上心。

    宋弘璟,依著那人在琳琅宴上那番表現,怕鍾情的也是項瑤。項筠思及此,因著一個也字,臉上笑容淡去,眸子裡閃過戾毒的鋒芒,只一瞬又恢復如常。

    “妹妹就算喜歡宋將軍,也是人之常情,那日琳琅宴宋將軍一曲玉簫,不知吸引了多少姑娘目光。”

    “琳琅宴?!”

    “是啊,雖說是皇子,可宋將軍是太后外孫,也在其列,估摸著年歲,是該娶妻生子,說是因著軍務戰事一直拖著。琳琅宴後,那和安郡主可是放了話的,非君不嫁。”

    項蓉捏著布料的手不由緊了緊。“和安郡主……”

    “不過……琳琅宴上那麼多世家姑娘,也沒見宋將軍青眼哪個。”項筠刻意賣關子似的一頓,見她牢牢豎著耳朵傾聽,便接著道,“倒是瑤姐姐琴曲相合,羨煞旁人。”

    項蓉聽了前半句還未來得及高興便僵了神色,呐呐問道,“瑤姐姐?”

    “唔,琳琅宴上姐姐摒棄一貫擅長的字畫,用琴比藝,若非後來宋將軍玉簫相應,怕是奪不了魁的,想來將軍該是精通樂律之人,順手相幫罷了。”

    這話落了項蓉耳裡可生了別個意思,神色略是不滿地嘀咕了道,“可她都有藺王了!”

    項筠眼眸一黯,喃喃應和了聲是啊。“瑤姐姐是個幸運人兒。”

    項蓉可不似她這般‘認命’,宋將軍既然是喜好音律之人,她自認琴藝在項瑤之上,若非她年及限制未能參加,指不定沒有項瑤什麼事兒呢。何況項瑤都有藺王,還招蜂引蝶的真是不知羞恥!本就與項瑤有嫌隙的項蓉,順著項筠話意認定如此,愈發不滿項瑤。

    “話說起來,下月宋老夫人壽宴妹妹可得把握,到時不乏世家貴胄,雖是爭豔,卻也不乏機會。出錯,和不出錯的,有了比較才能顯了好呢。”

    項蓉一怔,卻是很快領會,不知想到什麼,嘴角勾了譏諷笑意。

    項青妤和三皇子的婚事定在了十月初八,欽天監選的黃道吉日。未隔兩日,宮裡就來了嬤嬤來教導項青妤宮中規矩禮儀,書香門第,本就注重禮儀教養,府裡的幾位姑娘都是打小學起,底子好,倒不用特別費心。

    因著這回來的是慣在太后身邊侍候的老嬤嬤,與秦老夫人有幾分交情面兒,秦老夫人便將幾個小的一道拜託給人教導,學得仔細總是好的。

    兩名嬤嬤被安頓在西苑廂房,緊挨著榮禧堂,那處敞亮,特意作了教學的地兒,能讓姑娘們撲騰開。

    知道宮裡的嬤嬤最重守時,項瑤早早起了到的榮禧堂,只見那上頭懸著赤金九龍青的大匾,匾上寫著鬥大的榮禧堂大字,大紫檀雕螭案上,設著三尺來高青綠古銅鼎,地下兩溜八張楠木交椅,又有一副對聯,乃烏木聯牌,鑲著鏨銀的字跡,裡頭空無一人。

    一轉身,就瞧見項青妤踱步走來的身影,不一會兒就到的跟前,往裡頭張望了下,開口道,“妹妹來得可真早,嬤嬤都還沒到。”

    項瑤笑了笑,讓雲雀把拎來的食盒交給跟著項青妤來的錦初手裡,“聽說林嬤嬤是蘇州人,裡頭是些蘇州的點心,姐姐待會兒送給嬤嬤嘗嘗。”

    項青妤訝然,隨即化為唇角一抹淺笑,被她的貼心舉動暖了心窩。“還是妹妹周到。”

    兩人一道入了榮禧堂,項青妤揭蓋兒瞧,香甜鬆軟的麻酥糖,酥坯放在撒好的酥屑上,表面再撒上酥屑,用滾筒滾薄,當中夾上酥屑將酥坯相互對折,滾薄再夾酥屑,如此反覆然後卷成細長圓條、切成的小塊,擱在碟子上積了一層屑兒。邊上一碟海棠糕,花朵的形狀,琥珀色的糖漿,豆沙餡心,上面加了果絲、瓜仁、芝麻等點綴……

    趁著嬤嬤沒來,項瑤捏了一塊松子黃千糕遞向項青妤,“我多備了一碟,姐姐吃點兒,免得一會兒又頭昏暈眩。”

    “你怎麼知道我晨起會頭昏暈眩?”她不記得跟人提過。

    項瑤啞然,她也是前世時偶然一次宮宴知曉的,項青妤氣血不足,伴有暈眩,吃些甜食便可緩解,樊王身上便一直帶著松子糖,足見恩愛。

    “我偶然瞧見過一回。”項瑤扯了謊道,忙是轉了話題,“這點心是一早去四喜坊請江南來的大師傅做的,還熱著,姐姐嘗嘗。”

    項青妤對項瑤一向不設防,沒作懷疑,輕咬一口手裡的糕點,鬆軟細綿,松子的清香和焦糖的甜香一瞬充盈齒間,眸子微亮,道了好吃。

    用完點心抹完嘴的當兒,就見嬤嬤走了進來,項筠和項幼寧緊跟其後,舉手投足間顯了一絲緊張。也是,在太后跟前當差的,若是得了青睞,或是一句誇,到太後跟前提那麼一提,那也是不得了的。

    前面的嬤嬤穿著元色暗花的偏襟上衣,下身赭色羅裙用深色線繡著花枝,面正是與秦老夫人有交情的那位林嬤嬤,身姿端正,面上帶著難以親近的肅然。獨獨在接過項青妤遞上的點心時,露了一絲高興神色,看向項青妤的目光裡隱了幾分合意。

    “姑娘們可都到了?”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11 19:50:21

第三十二章

    林嬤嬤問話剛落,就聽著門外響起一陣匆忙腳步,兩道身影急急忙忙往這邊來,大抵是知道遲了,顯了慌張,待兩人挨近卻是項蓉與項蓁二人,原是並行的二人在臨入門的口兒,項蓁忽然一個趔趄,重重摔在了地上,滿是不置信地仰著頭看著項蓉入了裡頭。

    也正是這一出的,眾人視線齊齊聚向了摔了的項蓁,尤其是林嬤嬤,眉梢一挑,語調微沉,“遲了便是遲了,也該注意姑娘家的儀態,若是在外頭,豈不讓人笑話!”

    項蓁慌忙從地上爬起,捏了捏磕破的掌心,疼的卻比不上被林嬤嬤那話臊的,垂頭掩了泫然若泣的表情,甕聲甕氣地道了聲下次不敢了,照著一貫尋了一處空的偏角兒站著了。

    “蓁妹妹是替秦老夫人調香才遲了的,老夫人這兩日頭疼,偏巧妹妹有這手藝,見著提了一提,妹妹心急,見嬤嬤未到便跑了趟兒。”

    項瑤倏然開口,卻是替項蓁求情,姐妹幾個連著後者自個在內,都頗是詫異。項青妤站的角度正好瞥見項蓉臨入門前推的一把,睨著方還在沾沾自喜以為躲過一劫的項蓉沉了沉眸子。“蓁妹妹確是來得最早,嬤嬤念在她孝心可嘉的份上莫再怪罪了罷。”

    項蓁從未想過面前這兩人會為了自己說謊,看著嬤嬤瞬間柔和下來的面色,險些未繃住眼淚,趕忙忍住向二人投了感激神色。

    “倒是蓉妹妹,遲了就罷了,蓁妹妹摔了你都不曉得扶一把麼!”項瑤陡然厲了語氣,睨向項蓉道。

    “我……”項蓉沒想到一把火突然就燒到自個身上,下意識就張口強辨了道,“我是沒瞧見!”

    這話一出口,不光是項家姐妹露了不一神色,連林嬤嬤都看向她面露不滿,就那摔著的動靜又不是耳背,怎會沒察覺,不顧姐妹情誼不說,還強詞奪理,實在讓人失望。

    “行了,今個是頭一天,便不追究了,若是再犯,咱們可得講點規矩懲罰了。”林嬤嬤無甚表情地瞥了一眼項蓉,最後下了陳詞結束了這茬。

    項蓉被瞧得發慌,亦是察覺她對自己的不喜,癟嘴心生委屈,暗地裡狠狠瞪了項蓁一眼,都是這個沒用的連累自己。

    之後,林嬤嬤便開始了教學,當然重點還是項青妤,由她親自負責督導,餘下就交由另一名嬤嬤負責,只在講到相通的內容時才在一塊兒學。嬤嬤教得認真甚至於嚴厲,正確的敬語稱謂,與萬不可出現的不敬之詞,以及宮中戒律等,讓項家姑娘率先抄寫一遍。

    這一抄寫的一早上便過去了,待用過午膳,稍事休息過後才開始訓練禮儀儀態等,幾人瞧見嬤嬤手裡拿著的青花瓷碗,心中有了不好預感。

    “姑娘們的禮儀四德,老奴瞧著確是不錯,可宮裡畢竟不比府上,秦老夫人既然把你們交給我,必然是想讓你們學得精細點兒。咱們就從最簡單的走路開始,行不回頭,笑不露齒。走路要安安閒閑地走,不許頭左右亂搖,不許回頭亂看,這是基本的,可要走得款款輕盈,溫柔端莊,就靠這個。”

    嬤嬤說完就讓姑娘們站正,隨即一手一個碗地擱到了她們頭頂,項幼寧性子好動,忍不住用手去扶,當即就被嬤嬤手裡的戒尺拍了下手背,剛想呼痛就對上嬤嬤嚴厲的視線生生忍了下去,露了可憐表情。

    “頂著這碗走,把胸膛挺起來,腰板兒得直,這就是要訣,若是哪個的掉下來就單獨練,其他人休息旁觀。明白了麼?”

    “明白。”幾人異口同聲,俱是凝神屏息,生怕頭上的碗掉下來。

    隨即,姑娘們挨個排著在屋子裡走了起來,雖說平常也在意走路姿態,可要真頂個碗的,還真有些晃動,除了打頭的項青妤和項瑤,走得穩當,兩人身形亦是高挑,昂首挺胸,走起來煞是好看。

    項蓉勉強頂住碗,一雙眼不安分地提溜轉,心裡還憋著方才受的氣兒,待這麼轉著來回走了幾趟,餘光瞥見戰戰兢兢的項蓁,冒了壞水。轉過一個彎時,故作一個不經意像是崴了腳般,手卻是緊緊扶住了頭頂的碗,就聽得身後響起的瓷器碎裂聲響,隱過一抹得逞笑意。

    跟著她身後的項蓁一臉欲哭無淚地站著,不知所措,在她一側同樣是沒了碗兒的項幼寧,只是後者更是無辜,頂得好端端一走神就撞上了突然停下來的項蓁,看著碎碗還有些呆滯。

    隨即想到嬤嬤臨走前說的,項幼寧捂著撞疼了的鼻子登時就哭了。

    “妹妹,你別哭了,都是我的錯,一會嬤嬤來了,我會說是我自己掉了,連累你的。”項蓁一個勁的道歉安慰,都忘了自己的碗是怎的打的。

    項蓉一副瞧好戲似的再旁邊隱隱作笑。

    項青妤和項瑤兩人瞧的明白,對視了一眼,都沒有說話,只擱下碗去安慰兩位妹妹。

    項蓉心想保不齊一會兒嬤嬤就來了,若是瞧她們都不好好練習,獨獨自己練著,不正好給嬤嬤留下個好印象,於是也就沒有理會她們四人,端正身子自顧練著。

    剛練了不到一盞茶的功底,嬤嬤就走了進來,看到眼前的場景,不由皺了眉頭,“怎麼回事?”

    項蓉搶話道出剛才的事情,自然將自己撇的幹幹緊緊。

    “嬤嬤,我們練得正好時候有人故意使壞連累兩位妹妹掉了碗,幼寧年紀小,怕受罰才哭的鼻子。”項瑤款款說道。

    嬤嬤聞言,嚴厲的視線從她們身上掃過,“是哪個做的?”

    “蓉妹妹,你何故要推蓁妹妹?”項青妤神色清冷地凝著人質問道。

    項蓉聽項瑤開口就覺得不好,完全是沖著自個來的,在項青妤指過來時忙是辯道,“我沒故意推人,是她自個不小心的,怎麼能怪罪在我頭上?”

    “藉著自個絆腳,蓁妹妹好心想扶你一把,卻被你推的掉了碗,你還敢說這般話?!”項青妤見她不思悔改,強詞奪理的模樣,著實動了怒,美眸一豎,重了語氣。

    項蓉還想爭辯,被項青妤一瞪,啞了一瞬,實在是項青妤在姐妹幾個之間太有威信。林嬤嬤活了大半輩子的人了,見識多了,練就一副好眼神,自然瞧出來是個什麼情況。

    “你兩位姐姐都這麼說,難不成是合起來冤枉你不成!累及姐妹不聞不問已是冷血,何況還是你故意為之,老奴覺得三姑娘在學規矩禮儀之前還是先學會做人罷!”

    說罷,拿出《女戒》、《女論語》放在了桌上,“今個你就不用練了,好好抄寫這兩本兒,學學裡頭的道理。”

    項蓉被林嬤嬤那一番淩厲說辭說紅了眼眶,再被區別對待地拎到一旁桌子邊罰抄,一下顯了落差來,愈發難受,卻沒膽子不照做。

    “姑娘趕緊抄罷,抄不完拖堂可就趕不上晚膳了。”林嬤嬤身邊的嬤嬤在旁出聲提醒道,只是語氣裡沒幾分善意。

    項蓉捏著手裡的狼毫,只覺得姐妹幾個都覺得是在嘲笑自己,橫生怨意。用力咬著下唇一字一字謄抄,眼淚落在紙上,暈了開來。

    直到天色盡黑,項蓉才離開榮禧堂,直接去了香荷苑,月色稍淡,照得不盡清楚,風拂過,樹葉沙沙,顯了淒涼景兒,項蓉抬袖子抹著淚奔進了童姨娘的屋裡頭。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11 19:50:33

第三十三章

    “娘……”項蓉一進了門兒就要直撲人去,卻是猛地被眼前這幕驚到,張了張嘴,半晌道,“您這是做什麼?”

    童姨娘同樣也是被嚇了一跳,看清來人後籲了口氣,複又沒好氣地瞪了一眼,“姑娘家的咋咋呼呼像什麼樣兒!”說著一邊往外頭張望了眼,關門落了鎖,回頭把才才塞進被褥裡的東西拿了出來。

    項蓉一下顧不得自個找過來的由頭,忙三兩步上了前,一把拽著了那東西詫異問道,“這是什麼?”

    “噓,輕點聲兒!”童姨娘緊張地拉著人坐下,一邊拿枕頭似的東西貼在肚子上比了比,“還能是什麼,假肚子唄,這都三月了,過陣兒該顯懷了,到時候塞著這個看不出來罷?”

    項蓉徹底讓童姨娘弄的這出給嚇懵了,視線落在她那肚子上,捂著嘴滿是驚慌道,“假的?娘你怎麼敢!要是讓人知道了……”

    童姨娘聞言抓了抓自個縫的墊兒,眼睛有些眯著,目光卻在瑩瑩燭火的映照下含了陰鷙。

    “這事決不會有第三個知道的。”說罷,覷了一眼項蓉,“你把嘴給捂嚴實了,要是出事,咱們都落不得好。”話說回來要不是被顧氏給逼的,她何至於走到這步,弄得提心吊膽,膽戰心驚的。

    “可娘你也不能一直塞肚子罷,到時候生個枕頭出來?”項蓉覺得她娘大概是瘋了,這事怎麼兜得過去!

    “傻孩子,怎麼能撐到那時候,當然是早早弄掉了。至於怎麼個掉法,我……我跟你說這個幹什麼。”童姨娘惶恐過一陣兒,見天想的都是這事,總算讓她想到個兩全的。隨即視線轉落在項蓉微紅的眼睛上,“你這又是怎麼的了,哪個欺負你了?”

    這陡然一問,項蓉又想起了白日裡發生的,一癟嘴的,帶了哭腔道,“她們都欺負我。嬤嬤讓頂碗走路,我練得好好的,她們自個掉了硬賴我頭上,害我被嬤嬤罰到這個點兒才回。”

    “這都快戌時了,用過飯了麼?”

    項蓉搖頭,神色更是委屈了。

    “這不餓壞身子麼,那嬤嬤……”童姨娘一聽就急了,趕緊出門讓人去廚房弄點宵夜來,回來又想,“你就沒跟嬤嬤好好說說,任她們這麼賴你。”

    “是項瑤,項瑤故意跟我過不去,一口咬定是我,還有項青妤,合起夥來欺負我個沒勢的!嬤嬤自然就那麼認為了。”項蓉說著又想起當時情景,不自禁又落了淚。

    童姨娘掏出絹帕替她擦了擦眼淚,心疼之餘,對那母女倆是咬牙怨憤。她敢這般,還不是看她們娘倆勢單力薄好欺負,若非,若非自個出身不及,她的蓉兒指不定就是嫡出的大姑娘,得項老爺子的疼愛不說,日後的婚事都不帶愁的,嫁個顯貴還不是理所當然的事兒。

    “蓉兒乖,莫哭了,娘不會讓你白白受欺負,你且瞧著。”童姨娘微微眯起眸子,停在搖晃欲滅的燭火上,滿是算計。

    不知不覺就到了月末,林嬤嬤二人在西苑待了有半月久,每日授課,姑娘們比初時也都長進了不少。秦老夫人客氣,好吃好用不說,還送了禮,嬤嬤教導起來自然更加用心。

    這日放休,趁著日頭晴好,林嬤嬤坐了庭院裡曬太陽,石桌上擱著一套纏枝牡丹紋的茶具茶碗兒,紅泥爐子上煨著紫砂壺,壺下火光隱隱,壺嘴白霧嫋嫋蕩蕩。

    “林嬤嬤。”

    一道輕靈婉轉的女聲打斷了林嬤嬤手上行雲流水般的泡茶動作,抬了眼看,臉上露了一絲訝異,“瑤姑娘?”

    不過也只是一瞬,隨後眼中染了絲絲笑意,面前這姑娘聰慧懂事,又是雲安郡主所出,她和太后一塊看著雲安郡主長大,感情自是不一般,連帶著對於項瑤也是親近。“來,坐下喝茶。”

    項瑤抿著淺淡笑意落了座,接過茶碗輕啜了一口,不掩真心地誇讚道,“這茶真好喝,我娘說她泡茶的手藝就是跟您學的,趁著您在,我也想學一學。”

    提起雲安郡主,林嬤嬤一貫不苟言笑的臉上笑意稍顯,“郡主跟你這般大的時候,什麼都愛學,也耐得下性子,這點兒你們倒是相似。”

    項瑤為自己心底的小打算,眼底隱了一絲難得的訕意,輕咳了一聲,從雲雀那捧了只青釉褐彩茶合道,“這是家兄從滇南帶來的墨江雲針,當是學禮。”

    林嬤嬤打開蓋合,就聞著一股馥鬱清香,再瞧合子裡茶葉外形緊枝條索似針,油潤顯毫,色澤墨綠,是難得的好茶。“姑娘太客氣,要學說一聲即是。”

    “其實……是還有一事。”項瑤嬌俏的面龐顯了一絲紅潤,黑葡萄般的眸子映著金芒,一瞬流光劃過,“嬤嬤可記得宋將軍年幼時在宮裡那回,向太后說……說……”

    林嬤嬤一怔,再瞧面前女子面上紅暈,帶了一兩分的羞澀,不由眯著眼笑道,“老奴就屬這記性最好,何況還時常聽太后念起,這一晃眼的,兩個都大了。”

    項瑤對上林嬤嬤打趣的眸子,微咬了唇角,難掩羞怯。

    林嬤嬤知道姑娘家的面皮子薄,能這麼不扭捏問的,算是難得,便娓娓道,“那會兒你年紀尚幼,記不清也屬常事,那時太后念著你們娘倆,接進宮小住幾日,那日正好是小宋將軍生辰,往年都是長公主和宋將軍陪著,可就在那幾日前兩人先後去了,小宋將軍打一早的就不見了人影,直到後來渾身泥兮兮的跑來跟太后討要個小宮女,一說那打扮模樣,可不就和你對上了。”

    “當時太后還笑說,小宋將軍要是能把你領回去就給他當小媳婦兒,結果他把宮裡翻了個遍都沒找著人,後頭才聽說你跟著郡主已經出宮去了,難得哭了鼻子。”

    項瑤聽著林嬤嬤細聲軟語眼前依稀浮現出一副景兒,黃牆面兒琉璃瓦,一間空殿設著的高門檻兒上坐著個三四歲的小女娃,迷了路,正傷心抹著淚兒,就看到跟前多了一雙小錦靴。一個比她大了幾歲的少年繃著小臉居高臨下地看著她,默了半天也沒句話,反是她漸漸止了哭地瞧,大抵是兩人都有了人作伴,竟奇跡地這麼沉默著坐了半天,後來說了什麼她也記不得了,只模糊記著兩人一塊兒把露了根兒的花苗重新埋起來,再之後便沒了印象。

    所以……這才是他倆的第一面,宋弘璟一直記著?

    “一眨眼,小宋將軍成了宋將軍,這回京入宮的頭一天兒就問太后當年的話作不作數,可把太后問得一愣一愣的。”林嬤嬤笑著回憶道。

    項瑤先是紅了紅臉,不知該怎麼接話茬,只一轉眼想到了上一世的兩人並未有交集,又或許,其實有過,只是……錯過了?上一世的這時候宋弘璟並未留京,反而去了更遠的北域,而這次留下,估著時間,恰是她與顧玄曄分道的時候……

    她是否可以推測,上輩子的宋弘璟是因著看到她與顧玄曄愈走愈近,才離開的。不知為何,只一想到這一可能,項瑤原以為該如止水般的心驀然又怦跳了起來。

    林嬤嬤越看越覺著有意思,同太后一樣,亦是覺得這倆小的甚是般配。“等老奴調回太后身邊,說說今個,太后替宋將軍懸著的心啊總算可以放下了。”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11 19:50:45

第三十四章

    “調回?嬤嬤不是一直侍候太后的麼?”項瑤害羞之餘抓了一絲重點,詫異問了道。

    “嗯,是侍候太后,不過聽聞皇后這幾日鳳體違和,老奴會點捏拿的手法,宮裡來人傳了話,讓老奴明個回宮先調去鳳鸞殿侍候陣兒。”

    鳳體違和,陳皇后……項瑤心裡頭又過了遍話,黑亮的眸子裡似乎有了些波詭算計,垂眸掩過,微咬著音淡笑道,“自是皇后娘娘的身子重要。”

    林嬤嬤頷首,作了附和。

    正說話的當兒,流螢急匆匆地奔進了苑兒裡頭,見著慢裡斯條品茶的二人,忙止住行了禮,喘了口氣道,“小姐不好了,二少爺讓人給打了!”

    項允灃?

    項瑤登時就想到了他上回說的買賣事兒,神色一凜,沖嬤嬤福身告退,跟著流螢往東廂趕去。

    “噯噯噯疼疼疼,嘶——輕點。”項允灃疼得呲牙咧嘴,使勁叫喚,俊臉青一塊紫一塊的皺一起都快看不出形了。

    項瑤替他上完藥膏,往桌上一擱,板著臉凝向他。後者被看得陡然一激靈,扒拉了兩下手上的紗布帶兒,悶著聲音道,“上回跟你說的那買賣出了點問題,湯瑪斯那一船貨被扣了。”

    “嗯?”項瑤挑眉,那是什麼怪名字?

    項允灃這才想起當時急,自己又成天撲在了那事上,沒跟項瑤細說,便從頭交代了道,“湯瑪斯是我偶然認識的,金髮碧眼大高個,當時覺著稀奇湊上去結交,後來得知是顛國人,跟咱們這隔著海。喏,這就是他們那兒的玩意兒,我就是看了這個才動的心思。”

    說著就從懷裡摸出了個長管兒鑲金物件,“這個他們那叫望遠鏡,能看老遠地方,跟千里眼似的,不信你瞧瞧。”

    項瑤舉著對準了遠處青山,確是連上頭停著的翠鳥都能看得清楚,煞是驚奇,拿在手裡好奇把玩。

    項允灃本想拿回來,剛一伸手就被她躲了過去,訕訕收回了手,就聽著項瑤淡淡道,“說正事兒。”

    “咳咳。湯瑪斯在大樑遊歷了幾年,很是喜歡大樑的風俗民情,想在這兒久居,遇著他的時候他正打算回國處理那邊的事務,我就想讓運點這樣有趣新鮮的玩意兒回來。我那些狐朋狗友最稀罕這種,定能大大賺上一筆,沒成想船剛一靠岸,就讓市舶司的人給扣了起來。”

    “等我趕過去就瞧見程三兒那孫子跟曹丞相兒子在那兒查貨,曹秉文的舅爺就是市舶司的,一定是程三兒透的口風,跟曹秉文倆人狼狽為奸想霸了我那船貨!”

    “天子腳下,他們難不成還能強搶了不成?”項瑤挑了眉梢,似是不敢相信他們有這般大膽。

    項允灃義憤填膺的氣勢陡地弱了下去,眼神有一絲飄忽,半晌,啞著聲兒蔫蔫道,“要是手續齊全,他們是不敢……”

    “你可別告訴我你忘了辦?”項瑤一下回過味來。

    “哥哥我是那麼糊塗的人麼!”項允灃對上項瑤打量他腦袋的視線,忙是辯解道,“不是賈家老二也是在市舶司的,分了點好處,幫著過,就能省了那筆稅錢,哪能想到程三兒那麼好算計,在這兒逮著我呢!”

    他和湯瑪斯是在悅來酒樓商定的事兒,被程三撞見過,當時打了招呼就走,沒成想人在外面偷聽,坐收現成,一想起來項允灃就恨得牙癢癢,這不一見著面倆人就打了起來,他是掛了彩,那程三也沒好到哪裡去。

    項瑤不由蹙了眉頭,“那眼下怎麼辦?”

    項允灃聞言更愁,懊惱地抓了抓頭髮,最後一咬牙發狠了道,“錢都在上頭,他們想吞沒那麼容易,我一定會想法拿回來的!”

    項瑤瞧著他一貫噙著嬉笑的面兒上顯了陰沉,似是不小打擊,出言附和道,“嗯,總會有法子的,就是別用你那笨辦法。”說著一手按在了他的傷處,就聽得某人一聲慘叫。

    “兒啊,你怎麼樣了?傷哪兒了?”門外倏然響起一道婦人著急的聲音,柳姨娘蹬蹬進了屋,一瞧見項允灃眼眶裡浮起水汽,“怎麼成這樣了啊……誰給打的,疼不疼啊?”

    項允灃一聽聲兒就下意識遮面,一邊擠眉弄眼的似是憤慨項瑤把自己賣了,一邊寬慰道,“娘,我沒事,真沒事,一點皮肉傷。”

    “被揍成這幅豬頭樣子,有本事你別從正門進,翻牆啊。”項瑤沒好氣地低聲嘀咕了句,卻因著翻牆兩字想到了某人,啞了聲兒。

    “……”項允灃被嫌棄得心塞。

    柳姨娘直瞧得心疼,二話沒說拖著人帶回自個苑子找大夫瞧,臨行跟項瑤道了謝,道是添了麻煩。

    待人走後,項瑤亦是陷入了沉思,照著項允灃從自個手裡借的和上回的盈利,那可真是不小一筆,平白便宜了別人可不是她的風格。

    八月初六,宋老夫人壽宴。

    流螢自幾日前就琢磨好了,就待今日一展手藝,項瑤還在瞌睡就被拉起來梳妝。雲雀拿了一早準備好的淡粉色妝花褙子進來,秋香色百褶裙,上面用冷熏的方法熏了好聞的梔子香氣,一縷清香在屋子裡彌漫開來。

    待流螢從妝匣子裡挑著給她比劃戴上的時候,項瑤才算是清醒過來,銅鏡裡倒映出來的人兒螺黛輕掃淡眉,唇瓣內裡朦朦朧朧的點了一層紅脂,細膩鮮豔,香氣蘊藉。

    髮絲挽成三轉小盤鬢,鬢邊兩縷散發似不經意垂下,薄如蟬翼。項瑤直勾勾瞧著,微一垂眸,從匣子裡取了金鑲珠翠挑簪戴在了髮髻上。到底……還是在意的。

    “還是小姐眼光好,這支最襯了!”流螢用翠玉水滴耳墜相配,只襯得那精緻面龐如瓷般細膩白潔,偏又有一分說不出的華貴。

    太傅府門口候著兩輛馬車,項善琛和項善明一輛,帶了項允禮一同,另一輛則是項瑤和項蓉兩姐妹,依著老夫人的意是還要帶上項筠的,奈何她身子不適就留了家中。

    項瑤因著還有一絲困頓,上了馬車便坐在一側閉目休憩,只是始終能察覺到一股視線停留在自己身上,項蓉的心思她清楚不過,只是不愛搭理就是了。

    馬車臨近將軍府,便聽得炮竹聲聲,披紅掛彩,小孩嬉鬧著說著吉祥話,得了賞後哄笑著跑開,項瑤下了馬車,站在了項善琛身旁,一眼就瞧見了門口站著的那人,緇色銀絲暗紋團花長袍穿在身上,領襟貼在下頜上,面上是一貫的清冷神色,正站了門口拱手相迎各位前來道賀的賓客。

    像是察覺了她的視線,宋弘璟的目光穿過人潮與她倏然對上,隨即薄唇勾起了一抹不易察覺的上揚弧度。

    項瑤微微垂了面兒,規矩跟在項善琛的身後,聽著父親三叔同宋弘璟招呼,隨後被請進了將軍府。前面有小廝領路,項瑤卻覺得身後有道視線跟了許久。

    路上不乏朝中大臣,項善琛與項善明停留交際,便囑咐項允禮帶著妹妹先行前往。正好端端走著,卻叫橫沖出來的人撞了個正著,項瑤戴著的幃帽掉在了地上,伸手去撿就聽得不遠一陣調笑,直了身子看人。

    “原來是項家姑娘,得罪了得罪了。”曹秉文沖他身後不遠的幾名年輕男子擠了擠眼,嘴上說著,卻沒半分誠意,反倒顯得輕浮。

    “曹公子你可得好好跟人姑娘賠罪啊!”那些人起哄。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11 19:50:58

第三十五章

    項瑤蹙眉,就知這人故意,曹公子……再仔細瞧認出了人,不是曹秉文還能有誰,若說項允灃是紈絝,這人更甚,偏生曹丞相老來得子寵得不行,助長氣焰,才能行的出這般不合禮數的事情來。

    就在這檔口,緘默寡言的項允禮卻是突然出手,一把扣住了曹秉文那不規矩伸過來的手,沉聲道,“別自討沒趣。”

    曹秉文向來蠻橫慣了,因著父親緣故,在公子哥兒裡頭屬霸王級的人物,被項允禮這麼擒著,自覺沒了面兒,頓時氣憤地呼哧道,“你趕緊給我松了!”

    項允禮直勾勾地盯著他,那意思擺明瞭就是他應了才肯放。項瑤站在他身後,望著大哥堅毅側臉,心中滿是感動,上一輩子只是泛泛的感情,這會兒卻看到了一個哥哥對妹妹的愛護,只是這愛護因著這人木訥性子,平常顯不出來罷了。

    “好,好你個項允禮,不松是罷?”曹秉文磨著壓槽擠出話來,隨即一偏頭朝著那幫看熱鬧的吼道,“有人不長眼,還不過來給爺好好教教!”

    這地正好處在折角,剛好讓人發現不著,項瑤無意識地抓了項允禮的衣角,腦中轉動飛快,正要拖延到有人來往,就聽得身後項蓉著急喊著去找爹,一溜煙兒的沒了人影,也正是她這一舉動,曹秉文的人因沒逮著她愈發氣惱,回頭逼近項允禮。

    眼看衝突即起,忽然聽到一道冷冽聲音響起,“哪個要在我祖母的生辰大壽上撒野?”

    語調平穩無波,卻讓人感覺到濃濃的煞氣。

    項瑤一回眸,就對上了一雙漆黑如墨的眸子,宋弘璟面罩寒霜,宛若保護神般出現在她面前。

    另一廂,項善琛聽完項蓉說的登時變了臉色,即是擔心鬧起來壞了宋老夫人的壽宴,更擔心曹秉文那幫人發起混來傷著孩子,忙是把手裡備著的賀禮往項蓉手裡一塞,道是讓她先拿著,自己急匆匆地往出事那方向去了。

    項蓉捧著手裡略顯沉甸的檀木匣子,往前跟了兩步,忽然停了下來,想起方才馬車旁項善琛囑咐項瑤獻上壽禮,可以想見她出風頭的畫面,眼中掠過一抹不甘。

    出錯,和不出錯的,有了比較才能顯了好呢……耳畔迴響起的婉柔聲音低低說道,項蓉一闔眸子,計上心頭。

    遊廊折角,項善琛擔心的一幕沒有發生,看到宋弘璟也在,大大松了口氣。

    “項大人,前面拐彎即是花廳,弘璟還有點私事處理,失禮了。”宋弘璟同項善琛謙和有禮道,眼神卻仍停留在曹秉文那些人身上,所謂私事,頗是明瞭,叫被盯著的人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

    項善琛忙是應了,帶著人離開。項瑤跟項善琛身後,不由回頭望了一眼,正好瞥見因著宋弘璟一聲咳嗽而踉蹌後退一步的曹秉文,項瑤失笑之餘想起那人在自己面前時的樣子,哪能同那令人聞風喪膽的鐵面閻王聯繫起來。

    還未走到花廳正好碰到等在門口不遠的項蓉,見著項瑤面上露了欣喜神色,趕緊上了前關心道,“姐姐沒事罷?”

    項瑤不著痕跡地避開了她的親昵,淡淡道了無礙。

    項蓉自是察覺她對自己的冷淡,眸中掠過一抹暗芒,抬手將捧著的壽禮遞向她,“姐姐進去獻壽罷,咱們已經有些晚了。”指尖因著迫不及待想要目睹接下來的畫面而有一絲輕顫。

    項善琛聞言亦作了催促。

    項瑤捧著匣子,目光從項蓉面上掃過,後者微有閃躲,但見項瑤拿著往花廳走去暗暗放下了心中大石,露了得逞神色。

    然,還未走出兩步,項瑤驀然停了下來,“父親,怎聽得這聲兒好像不對?”

    項蓉聞言倏地變了臉色,正要攔著,卻已來不及阻止項瑤打開,只見紅絨布鋪成的底兒上和田白玉鏤空雕玉如意斷成了三截,匣子被項善琛一把奪過,臉色霎時難看至極。

    “妹妹怎的這般不小心?若是我將這份賀禮呈了上去,丟的可不止我一人的面兒,整個太傅府都讓人笑話。”

    隨著項瑤柔柔話語,項善琛的目光落在了項蓉身上,帶了幾分幽深神色。

    “我……”項蓉被項瑤率先發話一堵,緩了半拍才說了方才想好的說辭,“姐姐莫要冤枉我,可能是馬車上震……震碎的!”

    只是她那心虛模樣叫人怎麼都信不了罷了。

    項善琛瞪著人氣得不行,只礙著大庭廣眾發作不得,用力抓著匣子你了半天氣急敗壞地歎了口氣,更急的是不知該如何收場,這賀禮拿不出手,在場那麼多同僚……豈不丟份。

    “爹爹莫急,興許還有補救的法子。”項瑤見狀,亦是蹙眉凝著匣子,似作深思。

    項蓉暗暗翻了個白眼,那玉如意都碎成三瓣還怎麼補救。卻聽得跟在項瑤身旁的雲雀如被點醒般興奮地從隨身帶著的布袋裡拿出了個物件道,“小姐,用這個成不成?”

    “……”項蓉看著那一幅精緻繡品,徹底瞪圓了眼。

    項善琛接過細瞧,臉上焦灼之意散去,浮起欣慰,繡品借“桃”代指壽桃,寓長壽,“靈芝”為保長壽之物,亦寓長壽,“蟬”寓意高潔人品……邊緣精繡百壽圖及纏枝紋飾,寓意喜慶祥和、祝壽延年、福壽齊天。

    “這幅福祿百壽圖是我向青妤姐姐討教自個繡的,原想搭著一道送……”項瑤作了解釋道。

    項善琛連聲道好,心緒大起大落,凝向項瑤只覺得女兒生得百般貼心,瞧哪兒哪兒好的,忙用百壽圖替了匣子裡的玉如意,交給項瑤。正要進去裡頭賀壽,回頭看,只見項蓉呆若木雞地站著,面上一會青,一會紅,最後變成了煞白,活脫脫一副惹人嫌的樣子。不由得擰緊了眉頭,低沉著嗓音怒道,“還不趕緊跟上,回家再算帳!”

    項蓉如晴天霹靂,因著項善琛臨進門前那一瞪眼,後背一陣冷汗,心情兀然沉重起來。

    花廳裡宋老夫人穿了件福壽吉祥紋樣鑲領赤金團花褂子,正笑盈盈地坐在正位上,兩個女兒一左一右圍在她身旁,旁邊不少穿著錦衣的婦人有說有笑。穿著青緞褙子白綾細折裙的丫鬟們穿梭不停,忙於上點心或續茶,一派熱鬧的氣氛。

    榮親王府和安郡主一襲淺紅流彩暗花雲長裙,頭上斜挽一支碧玉七寶玲瓏簪,笑意盈盈地獻上紅珊瑚福祿雕件一對,恭祝外祖母福如東海壽比南山,順勢站在了老夫人身旁,微揚下巴,似是同在場那些巴望著宋弘璟而來的大家閨秀們示威。

    項瑤入了花廳,便瞧著她不掩愛慕地盯著宋弘璟看,微垂了眸子,給老夫人祝壽,隨後將賀禮遞給了丫鬟呈到老夫人跟前,道是自己親手所制。

    一前一後,難免作了比較,論價值自不如和安郡主,後者稍稍掠過一眼,並未放在眼裡,只在心底嗤笑太傅府寒酸。

    宋老夫人展開細瞧,繡品以金線繡成之百壽紋為框,又在其內刺就壽星賀壽圖,壽星、麻姑、喜鵲、獮猴祥瑞雲集,吉慶熱烈,歡聚一堂,精刺細繡,栩栩如生。

    “項姑娘不僅手巧,還很有心。”一邊說著一邊招了跟前,像是要好好瞧看似的,抓著她手兒眼中露了欣賞之色。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11 19:51:09

第三十六章

    項瑤的手觸到宋老夫人手裡的繭子,微微斂眸。老夫人是女將出身,同宋老將軍南征北闖的巾幗英雄,心中欽佩。老人家上了年紀最盼著的是子孫繞膝,人丁興旺,偏偏……故此,她的繡品上還有一株葡萄藤,垂掛著一串串擠擠滿滿的果子,其中寓意暖了老人家的心窩。

    這還是從宋弘璟那天離開前那句老人家喜歡熱鬧東西得來的靈感,想到這,項瑤抬眸瞥向了身旁不遠的男子,後者眼裡盛了笑意,一絲戲虐裹雜其中,周邊嘈雜,項瑤卻恍惚聽得那人道了多子多孫四字。

    兩人互動落在一旁的和安郡主眼裡,暗中攥緊了袖子下的手,極力忍下了快要噴薄而出的嫉妒神色。

    賓客賀過壽,便被請去了月華苑聽戲。園子很大,中間的小橋流水將整個園子一分為二,亦是分了男女席。女眷們坐在一處聊著,數十張黑漆四方桌,桌上用白瓷果盤裝著水果、點心等物,不多時,高築起的戲臺傳來鏘鏘樂響,麻姑扮相的角兒粉墨登場,提著一籃圓潤飽滿的壽桃往臺上那麼一轉,登時引來一片叫好。

    有眼尖的婦人認出上面的伶人是京城最有名的的戲班金大班的臺柱子,不由同旁人邊道,“喲,這不小鳳仙麼,那嗓子真沒話說,難怪京城裡多的是掏票子請她上門的,還難請的很。”

    那婦人說話的聲兒不算小,正好挨著名梳著圓髻的年輕婦人,聞言挑了一抹自得笑意,正是宋老夫人的外甥媳婦,戲班子也是她三月前就請好的,得這般好的反響,自然能在宋氏面前漲點兒好印象。

    今個老夫人壽宴都是宋老夫人的大女兒宋氏一手操辦,宋氏心氣高,因接受不了夫君納妾和離,帶著一兒一女回了將軍府住,這些年盡心服侍老夫人,姑代母職照顧宋弘璟,不可謂不能耐。此時身邊圍著不少錦衣婦人,大多都是因著宋弘璟的關係,交好套關係,說不準能攀成門親事。

    戲臺上方唱罷,忽而聽得咚的一聲鼓響兒,一下接著一下,隨即連成磅礴之勢,十數名身著盔甲的將士從檯子一邊湧到台前,喝的一聲站定,長矛槍拄地,擲地有聲,伴著鼓點舞了起來。

    宋弘璟一身玄衣勁裝躍上檯子,陽光下白得如同脂玉的面頰,襯得那眉眼驚心動魄的烏亮,渾然天成的清俊,帶著不染煙塵的涼薄氣息。

    “烽火城西百尺樓,黃昏獨上海風秋。更吹羌笛關山月,無那金閨萬里愁。琵琶起舞換新聲,總是關山舊別情。撩亂邊愁聽不盡,高高秋月照長城……”

    那清冷語調伴著整齊劃一的呼喝聲,響徹月華苑,看得眾人沸騰之餘,更讓宋老夫人熱淚盈眶,想起了往昔從戎歲月。孫兒的這份賀禮亦是送到了她的心坎上,激動地站起道了聲好。

    宋弘璟靈活舞著環首刀,只見銀光耀眼,待刀光隱去,刀尖上憑空多了兩朵盛放的茶花,伸手拂過,帶著花下臺徑直走向了老夫人。

    “孫兒祝祖母慈竹風和,福壽綿長。”

    老夫人接了他遞過來的那朵,臉上笑出了皺紋,聽著身旁婦人們的小聲議論無一不是誇讚,目光落在他手裡持著的另一朵,笑容更甚,確是該有個孫媳婦了呐。苑兒的茶花種了那麼多年,終於等到了……

    這廂,宋弘璟腳步一側,朝向了女眷席,在座的不少姑娘紛紛心動,和安郡主坐在趙夫人旁,早在宋弘璟舞刀的時候就心中激蕩,此時見他朝著自己走來,忍不住站了起來,正要伸手,卻見那人越過了自己站在了她旁邊不遠。

    臨窗的雕花大炕,一名相貌平常卻自有一股精明幹練氣質的中年婦人斜坐炕沿,遞了絹帕給旁邊坐著哭的和安郡主。“郡主莫哭了,今個老太太大喜的日子,你哭哭啼啼的多難看。”

    “嗚嗚……姨母,我唔我也不想的。”和安郡主淚眼汪汪的,接了帕子卻還是止不住傷心,“弘璟哥哥他他……他就是故意的。”

    宋氏聞言斂眸匿了一絲無奈,方才她那行徑確是過了,哪有姑娘家家這般不矜持的,要不是後來她圓場把人帶回屋裡,豈不讓人笑話。打一進屋就開始哭,哭到現在都有些頭疼了,怎奈這孩子是妹妹妹婿的心頭肉,讓受點委屈她的耳根子就清靜不了。

    “你弘璟哥哥怎麼會故意呢,你和玉珠都是他的妹妹,都一樣疼的。”宋氏只得出言安慰道。

    “姨母,和安想一輩子呆在您身邊伺候您。”和安止了哭,猶帶淚痕的小臉上浮了一抹羞赧之意。

    “傻孩子,說什麼傻話。轉眼你可就及笄了,姨母還想給你說個好人家……”

    和安假意紅了臉,在一旁囁嚅道:“和安不嫁,旁人再好,也沒姨母好。”

    宋氏哈哈大笑,末了憐愛地握住她的手。她一早就看出這小丫頭的心思,奈何這幾年弘璟都在外頭,回京也逮不住見幾回,可小丫頭就是惦記著,一門心思撲在他身上,偏偏弘璟又是個自個主意大的,她藉機提過一回,反而讓他三言兩語斷了後續。

    和安雖說有些嬌蠻,可底子是好的,她看著長大的孩子說到底還是中意的,看著人兒梨花帶雨的可憐樣,終究還是疼惜了道,“姨母也想你過來做個伴,我們和安多貼心啊。”

    “姨母……”和安撒嬌地喚了聲,因著想起方才險些大眾出糗的原因,眸光有一瞬晦暗,卻是很快隱去,傾身膩近人,“姨母幫和安把弘璟哥哥喚到這兒來可好?”

    宋氏的身子被她輕輕搖著,被小輩兒這麼膩著,嘴角不由勾起了笑意,“好好好,怕了你了。”

    “姨母別說我在這兒,我要躲起來嚇唬他,誰讓他方才讓我下不來台。”和安故意嗔道,顯了嬌蠻氣兒,垂眸的一瞬卻有精光隱匿。

    宋氏應了聲,出去繼續招待賓客,留下和安招了門外經過的丫鬟進門,耳語一番,望著丫鬟照著她的吩咐匆匆離開的背影展開笑顏,只這笑容裡含著滿滿惡意。

    月華苑,宋弘璟從女眷席回了座兒,就聽得身旁響起一道戲虐聲音,“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項姑娘接受了你的花,就不知道什麼時候能接受你這人?”

    話音甫落,坐在旁邊的顧玄曄嘴角噙著的溫和笑意稍有凝滯,“三皇兄何出此言?”

    顧玄胤一雙桃花眼瞟了過去,笑得不諳暗湧,“弘璟心念人家多年,如今終於得了機會,藺王難道不替兄弟高興麼?”

    顧玄曄心口一堵,所謂機會,若沒有燕姝那回……思及此,顧玄曄的眼眸晦澀了幾分。目光掠過宋弘璟,後者正好望過來,交接的一瞬似有火光閃現,透著同樣的堅持,不肯退讓。

    顧玄胤瞧著這一幕彎了彎嘴角,未再言語,像是被臺上的戲伶吸引了全部注意,摺扇一攏,聽得煞是癡迷。

    宋氏的貼身丫鬟憐兒繞過幾人來到宋弘璟身旁,道了幾句後,宋弘璟便起身往後堂去了。

    時值黃昏,溢香閣的門大大敞著,幾縷斜陽從朱紅的雕花木窗透進來,零碎地撒在了一把支起的古琴上,淺黛色的紗簾隨著風從窗外帶進一些花瓣,輕輕的拂過琴弦,香爐離升起陣陣嫋嫋的香煙,卷裹著紗簾,彌漫著整間屋子。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11 19:51:22

第三十七章

    宋弘璟進了屋子喚了聲姑姑卻沒得到回應,敏銳地察覺一絲不對勁,站在原地微蹙了眉心。忽聽身後有細微動靜響起,轉身俐落地擒住了那只伸向自己的手,動作連貫一氣呵成,只聞一聲尖細的慘叫,和安郡主漲紅了臉拍著宋弘璟的手背讓他鬆手。

    “是我,弘璟哥哥,你捏得我好疼!”

    宋弘璟看清了人,面上的冷峻褪去稍許,鬆開了鉗制,“不要隨便在我身後偷襲,傷著不划算。”

    “……”本想從他身後捂他眼玩猜人遊戲的和安郡主癟了癟嘴,頗是委屈,只一想到自個的‘正事’,忙拉著人坐了下來,“小時候你都會陪我這麼玩的,現在那麼小氣!”

    宋弘璟默,他只記得小時候他和趙瑞都是被迫的。

    見人沉默,還挺習慣了的和安郡主也不在意,拿了桌上兩個薑花玉茶碗自顧斟茶,嘴上一邊不住地埋怨道,“自打你回來,我天天擱你眼前晃,讓你帶我出去逛逛你都不肯,瑞哥哥成了家,我不好打擾,你有那麼忙麼!”

    宋弘璟繼續沉默,他確是有躲著她,畢竟不同小時候,姑娘家的,男女之事還是設防些好,奈何這話他不好意思出口,同姑姑暗示過,可和安還是照舊,也不知姑姑到底有沒有同她說過。

    百萬軍隊對陣都不曾皺眉的宋弘璟難得覺了一絲苦惱。

    如此截然不同的兩種態度,讓和安暗暗咬牙,若是那個什麼項瑤的,弘璟哥哥不會這般無動於衷罷,只一想到自己打小愛慕的人喜歡上別人,和安心中如螞蟻啃噬難忍。

    茶碗斟滿,和安起身端著遞向宋弘璟,在他要接的一瞬手腕陡然歪了稍許,茶水傾倒,浸濕了宋弘璟的衣領。和安斂過眸子裡的得逞,忙是拿了絹帕要上前替他擦拭。“弘璟哥哥,都是我,笨手笨腳的。”

    宋弘璟愈發皺了眉頭,按住她那只亂蹭的手,“我自己來。”

    和安神色愧疚,仍前傾著身子掖著他衣領的濕處,就聽得門外一道清淩淩的聲音無甚起伏道,“姑娘帶錯路了罷?”

    宋弘璟倏然一頓,和安像是被燙著般縮回了手,臉頰泛紅,活像是被撞破了什麼。

    從項瑤的角度看去,方才兩人依偎一起,曖昧至極,眼底冷意席捲。

    宋弘璟遙遙看著,視線相對,仿若要望進她的眼底,連深處那些細微情緒都不錯漏。

    項瑤最初的一絲惱怒,在他這般逼視下悄然褪去,反而有些受不住地挪開了視線,究起自己方才心底分寸大亂的緣由,不敢深想。雲雀一直跟在她身後,瞧得分明,自家主子分明在意那位宋將軍的,連她都看得出來的設計小姐不可能沒有察覺,只當是關心則亂,蒙了眼罷。

    宋弘璟似乎亦是察覺,眼底不自禁浮了絲絲縷縷的笑意,落在項瑤眼裡更染了緋紅,正欲離開,就聽得宋弘璟的聲音從身後傳來,“衣服浸了茶水漬,我去換一身。”

    偏偏就這句似是解釋般的話,又把項瑤給窘在了原地,同樣把打斷半天重啟醞釀要開口的和安堵了回去,啞在當下,憋悶得不行。

    頎長身影經過項瑤時,十分順其自然地牽起了她的手,將呆愣中的人兒領著一塊兒走。

    “弘璟哥哥!”和安在身後氣急敗壞地喊了聲。

    宋弘璟眸中掠過一絲寒意,和安這次是踩了他的禁忌,雖說他甚是滿意帶來的效果,可不代表他能任人算計。

    “你要帶我去哪兒?”項瑤的手被他緊緊握著,掙了兩下掙不出後索性放棄了,一回頭卻是發現雲雀不見了蹤影,莫名多了一絲緊張。

    “換衣服。”

    “……”這是要讓她看著的意思麼!

    宋弘璟倏然停住,回身對上項瑤驚詫圓睜的眸子,嘴角向上微揚,帶著濃濃的戲弄之意,“你在想什麼?”

    “我沒有……”項瑤看著他瘦削的勁腰矢口否認,但因著太快,反而顯了一絲欲蓋彌彰。

    宋弘璟嘴角笑意更甚,嗓音低沉帶了一絲沙啞的性感道,“換身衣裳,帶你去個地方。”

    說罷,將人推進了一間閨房,同一時刻恍若有一道白色閃電咻地躥入,項瑤怔愣的瞬間,就見宋弘璟黑著臉兒把只白團兒提溜出來。

    隨即,一名丫鬟捧上疊得齊整的衣裳。“項姑娘請。”

    夜色漸濃,三兩顆寒星伴著一彎殘月從天邊升起,幾縷清輝落在城南一堵灰牆上,牆內樹影叢叢,斑駁了牆面,靛青瓦上隱約有黑影閃過。

    身著小廝青色長衫的項瑤緊緊攀著宋弘璟,望一眼底下距離甚遠的地面,暈眩不已,把聲音壓得極低道,“這是哪裡?做……”

    後面倆字還未出口,宋弘璟略有些清冷的氣息,從身後環繞過來,一聲噓音拍打在她耳畔,清晰地感覺到心跳一窒,忽而響起倉促的節奏。

    宋弘璟乾淨修長的食指擱在了那片薄唇上,攬著她趴伏在屋頂上,悄然揭開了瓦片,示意她瞧,屋內的情形因著透亮的燭火一覽無餘。

    程萬金帶著熏人酒氣搖搖晃晃地撞門而入,身後跟著侍候丫鬟作勢要扶卻被他一把揮開,“出出出出——出去,別擾爺的好好好好事。”

    說著,一屁股墩坐在了椅子上,從懷裡掏出幅畫像嘿嘿傻笑了起來。坐了一會兒拿著畫像跌撞著往床上摸去,床上不知何時坐了名女子,一襲大紅絲裙領口開的很低,露出豐滿的胸部,鮮紅的嘴唇微微上揚,甚是美豔嫵媚。

    程萬金瞧見人兒頓了頓,醉眼迷離地盯了會兒,忽然癡癡念起了項瑤的名兒,嘴邊笑意顯了猥瑣,就要往床上摸去。

    項瑤見狀被噁心得不輕,正耐著不舒服別過眼,餘光卻瞥到一白色影兒快如閃電般從床上飛起,直撲他面門,一撩爪兒毫不留情在程萬金臉上留下三道血印子,更是將他那畫像撓了個碎。

    程萬金慘叫一聲忙捂住被抓破的左臉,晃了晃身子正要看清楚是什麼東西,眼前又是一陣繚亂,臉被甩得生疼。

    等程萬金醒過酒意要抓之時,白團兒咻一下躥出了屋子,隱入窗外黑夜中,項瑤在屋頂看得清楚,視線回落在程萬金五彩紛呈的臉上,禁不住笑彎了眉眼。隨即腰上一重,身子再次騰空,跳躍之間落在了程府外。

    程府程萬金的房裡,醒過酒來的程萬金捂著臉唉喲叫喚著,驀然瞧見上前來關心他的女子受驚不小,方才夢見的不是項……怎麼突然變了?

    “你是誰,怎麼會在我的房裡?!”

    “是公子喚奴家來的啊。”女子嫵媚嬌笑,挨近了他道。

    程萬金啞著口兒,當自個是醉糊塗了,這會清醒忙把人趕了出去,一頭栽倒在了床上。

    牆外,項瑤甫一落地,就看到雪貂朝她撲過來,忙是伸手接住,忍不住摸上它毛茸茸的腦袋,眼中帶了讚賞之色,心中頗是解氣。視線不自覺地往身旁之人溜去,那人繃著下頜,眼神深沉而冷冽,似是不虞。

    氛圍一時顯了沉默。

    “二哥要是瞧見定也覺得解氣。”項瑤呐呐開口,像是想打破這僵硬氣氛。

    宋弘璟輕輕應了聲,隨即拉著人往旁邊一拐,只見十數道黑影從牆內躍出,在宋弘璟面前落定。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11 19:51:34

第三十八章

    “主子,成了。”

    項瑤在人出現的一刹下意識往宋弘璟身後躲了去,就聽道面前那些黑衣人如是道,黑□□的眸子眨了眨,一臉不明。

    “這裡是貨倉。”宋弘璟出言解釋。

    “嗯?”

    “程家的。”

    話音落下,項瑤便意會了過來,未過多久,就遠遠瞧見一輛馬車朝著他們方向疾馳而來,項瑤下意識要拉著宋弘璟躲起來,眼光卻瞥見馬車上頭坐著的項允灃,當時頓了動作。

    馬車停在牆根前,項允灃瞥見宋弘璟頗是意外,往左右張望了眼,像是在瞧什麼人似的。

    項瑤從宋弘璟身後走出,“二哥?”

    項允灃這才細細打量方才就覺得太過秀氣的小廝,可不就是他妹妹麼,“你不是在將軍府祝壽麼,怎麼約我來這兒?”

    項瑤聞言再看向宋弘璟,唇角一彎,示意他往那道門看,“東西在裡頭,還不去拿回來。”

    項允灃愣了片刻後反應過來,忙跟著宋弘璟那幾名手下進了程家貨倉。待出來時自是滿載而歸,除了被吞的,還撈了不少程三兒的私藏,高興地咧著嘴直笑,幸虧來報信的讓自個多租兩輛馬車……

    等東西都裝上,項允灃站在馬車前,看向宋弘璟的眼神滿是敬仰,這些日子他一直打探東西在哪,愣是沒尋出點蛛絲馬跡來,還以為東西還在市舶司扣著,沒想到會在程家貨倉,也是,曹秉文和程萬金即是打算私吞,必然不會過帳,而東西又回了他手中,即便他們醒過神要追查,也不敢拿他怎麼樣。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實在是高。幸好自己跟這黃雀關係……還不錯,項允灃瞟著站在宋弘璟身邊的項瑤,露了一口白牙。

    項瑤被他笑得古怪,不自覺地緊了緊衣裳,正想讓他帶自己一程,就見那人麻溜地上了馬車,沖宋弘璟燦爛一笑,“我家妹子就勞將軍照顧了!”

    “不客氣。”宋弘璟一本正經地答道。

    “……”項瑤啞然瞪著,看著那輛馬車絕塵而去,不一會兒就消失在視野裡。

    初秋夜涼,弄堂風大,項瑤剛好站了風口打了個噴嚏,宋弘璟解了身上外袍罩在她身上,身子一擋,遮了穿堂風,“回去罷。”

    “嗯。”項瑤點頭,宋弘璟的手下不知何時匿了蹤影,只剩下她二人,月光將影子拉得老長,投在牆面上,重疊在了一起。

    程府離將軍府不遠,兩人步行走著。月色極好,石階上的秋蟲唧唧,雖沒有言語,卻是無聲勝有聲,只覺得這一路走得格外安心,甚至有些不想那麼快就到達。

    遙遙望見將軍府門口垂掛著的紅色燈籠,項瑤斂眸,倏然道,“不知道宮裡那株茶花還在不在。”

    宋弘璟驀然停了腳步,側過身子與她相對,一雙眸子緊緊盯著她,透著股難以形容的光華。

    “你想起來了。”

    項瑤頷首,凝著人,腦中浮現的卻是這人上一世跪在自己靈堂前的陰鬱模樣,此時想起仍是震撼,就像那時忍不住伸手描繪他的眉眼,這一回觸到卻是實實在在的溫暖。

    薄唇輕啟,喃喃念道。“只願君心似我心,定不負相思意。”

    宋弘璟擒住她意欲離開的手,漆黑眸子在黑沉夜色裡愈顯幽深,嗓音倏然暗啞,“你說的可當真?”

    在那般灼熱注視下,項瑤眉眼染了一絲羞怯,垂眸點頭算作應答。

    “彭”一道優美的弧線劃過天際,頓時在天空中炸開,散落的火星映在幽邃黑瞳之中,俯身吻上了項瑤略顯涼薄的唇瓣,噙著點點笑意伸手覆住女子驚詫定格的眸子,在唇上廝磨,“我引以為豪的自製力在你面前根本不管用。”

    項瑤的意識就這麼在他微啞的音色,寸寸親吻裡恍惚,心底的防線潰不成軍。

    她又何嘗不是呢。

    煙花落盡,暗昏的夜色裡,一抹人影蕭索孑立,死死凝視著這一幕,狹長眼眸裡說不出的陰沉,在煙花閃落的一瞬間正好照應出一張臉來,卻是藺王無疑。

    兩人悄然回了將軍府,換回衣裳回到宴廳,迎面就碰上出來尋她的項善琛,皺著眉顯了一絲不悅,“去哪去了那麼久?”

    “陪老夫人說了會兒話。”項瑤搬出宋弘璟替她圓好的理由,見項善琛被糊弄了過去,暗暗松了口氣,跟著父親一道回了宴會。

    宋弘璟與項瑤分錯開,路過穿堂的地兒被人攔住,“姑姑?”

    “你祖母壽宴,你不好好在前面待著,跑哪兒去了?”宋氏微擰著眉,頗是不滿。

    “城北大營有些事要處理,我去了一趟。”宋弘璟淡色的嘴唇輕抿著,淡淡答道。

    “……”宋氏睨著他,半分不信,卻又拿他無可奈何,依著他的性子不願說的那是半個字兒都不肯多說,半晌擺了擺手讓他走了。

    宋弘璟一挑眉梢,同她告退。

    “姨母,你瞧,為了那人弘璟哥哥現在連你都瞞騙了!”和安郡主從柱子後現身,口氣裡不乏酸澀。

    宋氏眸子微沉,亦是不虞,若真進了門,那還了得。

    清晨天光大亮,臨窗設置的金絲楠木矮案上,樹影瑟瑟,青絲垂肩的少女垂著面孔,纖長的睫毛微微顫動,染了光暈,淡彤底色的長裙籠了腳踝,裙邊舒展的海棠紋落下流轉晃動的柔和光影。

    小丫鬟流螢在邊上替她研磨,瞧著宣紙上巍然府邸上空綻放開的絢爛煙花,估摸著是昨個的景兒,小姐一向喜歡把自己難忘的記憶用畫留下,可這煙花逢年過節的不都能見到?

    雲雀端著紅漆木方盤走進來,擱到桌上,裡頭盛著一盅燉雪梨,濃稠的湯汁夾著枇杷的清甜味兒撲鼻,“將軍差人送來的枇杷膏,奴婢用雪梨燉,咳嗽許能好更快。”

    項瑤掩唇輕聲按捺著咳嗽,昨個晚宴後就覺著喉嚨癢,起了咳嗽,沒想到那人注意到了。

    “宋將軍對小姐可真上心!”流螢想到那個冷面將軍對待小姐時的樣兒,圓溜的眸子裡騰起興芒。

    雲雀的目光掠過桌上宣紙,笑容裡添了幾分促狹,“昨個放煙花的時候小姐不是在老夫人房裡陪著說話麼,這又是打哪兒瞧見的?”

    項瑤不自覺地想到了那輕淺一吻,面頰染上緋紅,藉著咳嗽掩飾。“誰說在老夫人房裡就瞧不見了。”隨後端著碗盅,狀似認真地吃了起來,梨子的水分足,味道甜,煨出來的梨汁兒融進熬煮開的枇杷膏裡,愈發清甜,一直入了心頭。

    雲雀和流螢對視一眼,眼中俱是笑意滿滿,可是難得瞧見主子這般嬌羞模樣,宋將軍這如同制敵的速度真是……生猛?

    因著項瑤喝湯而停下研磨動作的流螢忽然想起件事兒,一拍腦袋,“看奴婢這記性,小姐,昨個有位宮裡的小公公受林嬤嬤來府上找您,道是上回您給的香囊很是好用,想請小姐多制兩個。”

    項瑤舀著勺兒的手一頓,暗芒清晰的自她深邃眼底掠過,掀起層層波瀾,片刻後,恢復一潭冷清,點頭應了聲。

    那香囊是林嬤嬤走的時候她特意送的,香囊是尋常物,裡頭裝的卻是西域的上等香料,經年香氣不褪,能解疲乏,對於久站侍候的林嬤嬤來說,此舉不可謂不貼心。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11 19:51:46

第三十九章

    甲之蜜糖。那香料能替林嬤嬤解乏,卻對體虛之人如虎狼之藥,致人久病不愈,陳皇后的病症她試探詢問過一二,才會用上當年對付德妃的那一招,即便查起,也決查不到她身上。

    “小姐,方才奴婢路過正廳,瞧見三小姐跪著,想是為了昨個賀禮的事兒。”雲雀忽然出言,昨夜裡回來的時候老爺喝多沒顧得上,三小姐還以為能逃過一劫,誰知道一早就讓管事的喚去了正廳跪候。

    項瑤抬眸,差點忘了這茬,她自然不會錯過這等好戲,當即帶了兩丫鬟去了正廳。

    剛一走近正廳,就瞧見揉著頭迎面走過來的項善琛,後者瞥見是她,臉上的神色有所緩和,“瑤兒來得正好,隨我一道進去。”

    項瑤頷首跟著走了進去,實則在外頭時就看到了跪在正座下方的項蓉,原本有些歪斜的身子一聽見項善琛的聲兒立馬繃得直直的,小聲啜泣著。

    項善琛本就有些宿醉頭疼,聽著那哭聲愈加心煩,“哭哭哭,你還有臉哭上了。”

    陡地一聲呵斥,驚得項蓉霎時收了音,打起了哭嗝,淚眼裡帶了委屈,弱弱喚了聲爹。

    項善琛看著她,一想起昨個她幹的好事氣就不打一處來,視線所向有溫婉大方的項瑤作比較,更顯出項蓉的不是來,“我怎麼就生出你這麼個沒腦子的女兒來!”

    話說回來,這孩子也確不是他想要的,老夫人硬逼著他納的姨娘,自打過門後他就連房門都沒邁進去一步,熟料被老夫人知道,竟使出下藥的事兒……才有的項允晁,但畢竟是圓了老夫人念想,那份氣兒也隨著時間消了,但眼前這項蓉卻是那女子算計,趁自己醉酒……故此,他一瞧見她便想起她娘那行徑,實在疼愛不起來。

    項蓉紅著眼眶,抬眼看向神色嚴厲的項善琛,即便這事情真是她所為,可又沒旁人瞧見,父親就聽著項瑤的話認定自個,偏就這樣更讓她覺得不服氣,她不敢怨父親,直把這帳算在項瑤頭上,心底怨極。“姐姐冤枉我,父親這麼不分青紅皂白罰我,我不服。”

    項善琛見她目光凝向項瑤,眼裡怨毒之意明顯,心中大震,起身正要動手教訓就聽得門外一道急喝,“住手!”

    “娘?您怎麼來了?”項善琛煞是意外看向老夫人,餘光瞧見跟在老夫人身後的童姨娘倏然沉了面色。

    “我不來,還不知道你怎麼折騰孩子,我聽童姨娘說都跪了一早兒了。”老夫人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

    “不是娘,我管教孩子您就別插手了。”項善琛只覺得頭更加疼了,耐著性子道。

    “孩子是得管教,可也不能厚此薄彼,黑白不分啊!”老夫人立刻駁了回去,瞟了一眼項瑤,牙根隱隱作疼,藺王的事兒自己創造的機會生生讓她給攪和毀了,就沒見過這麼添堵的孩子,心頭還悶著氣兒。

    項瑤自老夫人進門福身行過禮後始終淡定地旁觀著,瞥見童姨娘自以為搬來救兵暗自高興的神色,陡然插了話道,“祖母,蓉妹妹碎了賀禮,爹才罰的,怎麼叫厚此薄彼,黑白不分呢?”

    後面倆詞兒項瑤微咬重了音兒,聽在老夫人耳裡,跟嘲諷她沒什麼學識似的尖銳刺耳。“你——”

    “不是我碎的,祖母,姐姐拿進去的時候發現,怎麼能怪了我頭上!”項蓉為自己爭辯,這會兒有了疼愛自己的老夫人在,話裡有了些許底氣。

    項善琛睨向她,繃著面色道,“賀禮我下馬車時瞧過,完好無損,也就交給你拿一會兒的功夫碎了,不是你難不成是我?”

    項蓉被反詰地啞口無言,推脫給馬車顛簸的藉口突然不能用,猛地噎了聲兒。

    項善琛眼眸一眯,方才就是詐的,若真沒有做,以她的性子定會爭到底,這反應反倒坐實了罪名,轉向老夫人道,“娘,瑤兒說得屬實,這丫頭想看瑤兒出醜,作的這等沒分寸的事兒,害我險些在同僚面前失禮,若不教訓,日後指不定還怎麼禍害。”

    “這——”老夫人一聽著在同僚面前失禮就皺了眉頭,在她眼裡孫女兒自沒有兒子的重要,登時不滿地瞪向了跟她通風報信來的童姨娘,怨她沒說清楚,在項善琛面前顯了一絲訕訕,轉而對這項蓉淩厲道,“胡鬧,該罰。”

    項瑤嘴角匿了嘲諷,聽項善琛不僅扣下項蓉這半年的月銀來填補她打碎的玉如意,還要罰她去西山庵面壁思過,童姨娘登時跪下為女兒求情,念在肚子裡孩子的份上。

    本來不提也罷,這一提起,項善琛惱意更甚,原本念著顧氏身子不好,老夫人年事已高,她能盡心服侍也就罷了,偏生不是攢說著鬧事,就是自個挑事,若非有了孩子,他連她一併罰去。

    隨即從她手裡拽出了衣角,黑著面走了。

    “童姨娘小心身子啊。”項瑤笑意淺淺,眼神卻是幽冷道。

    童姨娘像是害怕地縮了縮身子,護住了肚子,往老夫人身旁挪了挪。老夫人因著她的反應還以為項瑤要做什麼,當即把人護到了身後,童姨娘再怎麼不對,那肚子裡總歸是項家長子的骨肉,不能有個閃失。

    項瑤不甚在意地彎了彎嘴角,出了門兒,臨了還聽見童姨娘在說怕,怕自己跟她不對付,先是項蓉,後是她肚子裡的孩子……

    呵——

    “明者處世,莫尚於中。優哉游哉,於道相從……聖人之道,一龍一蛇。形見神藏,與物變化。隨時之宜,無有常家。”

    淺雲苑小兒念書的朗朗聲傳出,一板一眼,甚是認真。項瑤執著書卷點頭和著,待皓哥兒背完東方朔的《誡子詩》展笑顏誇獎地摸了摸他的小腦袋。

    “背了一早上了,歇會兒。”顧氏拿著件霞帔笑言道,手上金絲線來回拉長,在帔子上勾勒出的孔雀外廓,層層疊疊的綠色尾羽悉數展開,好似要活過來般。

    項瑤擱了書卷,眼底溜過一絲無奈,就是知道顧氏這心性才攬了皓哥兒的教學,後者聽到顧氏發話喜笑顏開,在項瑤的注視下稍微收斂了些。

    小傢伙挨著紫檀炕桌,胖嘟嘟的手兒費力地拿起茶壺搖晃不穩地倒了杯茶,小人精兒似地討好道,“姐姐也歇歇。”

    項瑤看著他眼珠子骨碌碌地轉,古靈精怪的模樣讓人忍俊不禁,忍不住拿起炕桌上擱著的筆在他的額頭上畫了幾畫。

    皓哥眨了眨眼沒敢亂動,等項瑤畫完了蹬蹬跑去鏡子前照了照,赫然是個王字,鏡子是項允灃送給顧氏的西洋鏡,照得清清楚楚的,皓哥跟小老虎似的在鏡子前張牙舞爪了下,高興地樂了起來。

    “我去外面玩會兒,很快回來!”說完一溜煙兒跑沒影了,快得讓人來不及反對。

    項瑤瞧著他就是故意躲懶,搖了搖頭,瞥見顧氏滿當當的針線笸籮,看她都做了一早上了,便道,“青妤姐姐下月才出嫁,娘您不用這麼趕。”

    顧氏聞言笑了起來,“妤姐兒的賀氏早早著寶衣閣的大師傅量身定做了,我呀這是給你做的。”

    這未免也太早了罷?!項瑤窘窘地喚了聲娘,道是早著。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11 19:51:58

第四十章

    “不早了,過了年你就及笄,到時候可不得說門好親事,娘想著先做起來,也不至於到時候慌慌忙忙的。”顧氏眼看著項青妤要出嫁,項瑤留在她身邊的日子突然緊了起來,這會兒就已經不舍了,只是畢竟關乎女兒家的終身幸福,忍了沒流露出來,扯了另一話題道,“宋將軍同藺王,兩個都是青年俊才,待你亦是真心,你倒跟娘說說中意哪個?”

    項瑤垂眸,斂了那一絲羞赧,替她絞線道,“自然是選最真心的那個,我得慢慢看呢。”轉而又道,“這之前啊我哪兒都不去,就在娘身邊賴著。”

    直到這家裡太太平平,對顧氏再無威脅,她方能安心出嫁。

    “說的胡話。”顧氏點了點她膩過來的腦袋,眼中盈滿的笑意帶了一絲水光。

    母女倆正說著體己話,就聽著皓哥兒的哭聲老遠傳來,顧氏一慌險些被針紮了手,趕緊放下了活計,迎了出去,“怎麼了,出什麼事兒了?”

    項瑤跟在她身後,沒一會兒就看到皓哥跑到跟前,袖子抹淚的哭著,顧氏著急詢問摔了還是怎麼的,他哽著聲音沒說,最後還是項瑤拿開了他捂著面的手,剛要察看卻是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連帶顧氏也沒忍住笑出了聲兒。

    “……嗚嗚嗚。”皓哥兒哭得更傷心了,只見額頭上的王不知怎的中間一豎變長了,原本白嫩的臉上多了幾道黝黑的印兒,配上那委屈表情愈發逗趣。

    “這才一會兒的功夫,你怎麼成這模樣了?”項瑤忍著笑發問。

    “呔呔呔,白虎精哪裡跑,哇呀呀呀呀——”不遠處驀然傳來一道稚嫩童聲,用著戲文裡的腔調,往這邊而來。

    “哇啊啊啊啊——”皓哥兒一聽聲兒嚇得直往顧氏身後躲。

    項瑤瞧著跑過來的小胖墩兒戴著個帽兒,神氣活現的地在她們跟前一個定身,擺了樣兒,直勾勾盯著顧氏身後的皓哥。可不是好久沒見的小霸王徐錫麟麼?小傢伙只比皓哥大一歲,是秦老夫人小女兒徐氏的寶貝,徐氏的性子跟顧氏不相上下,徐家又是三代單傳,養出個小霸王也不稀奇。

    “麟哥兒這扮的是哪個?”顧氏挺喜歡這胖小子,忍不住逗弄問道。

    徐錫麟擺了半天,看終於有人接他茬兒,粗眉毛都飛揚了起來,神氣道,“武松!”

    項瑤看得失笑,這孩子雖說鬧,可也有趣,這回迷的是武松,比上回法海可好多了,從伙房裡拿了個大碗,一隻手捧不過,兩隻肉呼呼的爪子抱著,見誰收誰。她一會兒是青蛇,一會兒是白骨精的,被收了好幾回。

    徐錫麟閒不住,沒說上兩句就奔著顧氏身後的皓哥去了,皓哥每次被小霸王欺負,見著就躲,兩個小的登時在苑子裡追跑了起來。

    “麟哥兒慢點,別摔著弟弟!”一名婦人走過來瞧見,忙是出聲道,語氣免不了有幾分責怪。

    項瑤見著人喚了聲姑姑,正是徐氏,笑著道,“皓哥平日裡也皮得很,沒個年紀相仿的玩伴,姑姑就讓麟哥同他一塊玩會兒罷。”

    顧氏亦是附聲,拉著生怕自家小霸王闖禍的徐氏進屋坐。

    被追著跑的皓哥一臉悲憤,哪是一塊兒玩啊,這分明是他被玩啊!徐小霸王難得沒聽到娘親的碎碎念,撒開歡了的折騰,心裡頭覺得項瑤十分上道,上回還配合著自己玩來著,嗯,不錯,可以結交。

    好玩的,和不好玩的,徐小霸王的世界就是這麼簡單。

    待到用晚膳的時候,倆個小的已經膩乎在一起了,各拿著項瑤給畫的折紙玩得不亦樂乎。也正是項瑤這一手把徐小霸王給驚著了,崇拜得很,粘在了項瑤身旁央著學。

    正巧,徐大人帶著徐老夫人回趟山陰老家,徐夫人就帶著徐錫麟回了娘家小住,徐氏出嫁前就同顧氏感情極好,回來拜會過母親後就來了淺雲苑,一聊就是半天,等丫鬟過來請,倆人一道去前廳用膳。

    徐小霸王剛學會折紙青蛙,吃飯都不忘帶著,到了前廳見還沒能開席,便又蹲著玩了起來,一按青蛙尾端,青蛙就蹦一下,新奇得很,正玩得興起就聽得卡擦一聲,紙青蛙瞬間命喪鞋底,繡花鞋的主人更像是受了驚嚇般尖聲叫著後退。

    “小綠!”徐小霸王心疼地撿起被踩的扁扁的紙青蛙,登時憤懣地抬頭看向害死小綠的那人。“你賠我小綠!”

    童姨娘退的時候幸被丫鬟扶了一把,驚魂未定,“什麼……小綠?”再一細看,踩著的並非活物,而是只紙疊的青蛙,拍了拍胸口,正欲發作餘光卻瞥見老夫人和項大老爺的身影,忙先捂了肚子,狀似憂慮,“小寶沒嚇著罷?不怕不怕。”

    老夫人加快腳步來了她身旁,緊張詢問,再一看地上的紙青蛙登時來了氣,“這誰幹的,嚇著我小孫兒怎麼辦!賠得起麼!”其實一早就看到了是徐錫麟,只不過藉著刺人罷了。

    徐夫人還在詫異童姨娘又懷上,以至於一時忘了徐錫麟,還是項瑤眼疾手快,將小霸王拽回了座兒,按住還想‘賠償’問題的小霸王道,“小孩子無心的。”

    徐氏當即反應過來,老夫人和項大老爺都來了,要在門口起了衝突,依著那女子不依不饒的性子,又加上身孕,麟哥兒定是吃虧,不由沖項瑤投去感激視線。

    老夫人仍是不過癮地瞟過去一眼,嘴裡不依不饒地嘀咕,“哼,當然是無心,要是有心的,可不就是想害我小孫兒了麼。”

    “姨娘有了身孕,還是自個小心些好。”項瑤對於時刻想顯示自己存在的童姨娘亦是厭煩不已,偏生老夫人允了她入席,神色淡淡補了一句道。“有個好歹可就麻煩了。”

    那語調意味深長,聽得童姨娘心底莫名打鼓,本想還嘴,瞥見項大老爺的身影登時息了念頭,怕惹了項善琛不喜。隨即依向老夫人委屈地喚了聲,後者安撫地拍了拍她的手背,沖項瑤瞪了過去,眼裡暗含著警告,像是怕她對自個的小孫兒不利似的。

    項瑤撇開視線,不樂意計較。童姨娘瞧著愈發生氣的老夫人心底暗暗高興,她們鬧得越僵對她就越有利,一回眸就對上徐小霸王憤怒視線,小兔崽子竟還敢瞪她,再一想方才的事兒,突然被激起了靈感,眸中掠過一抹陰毒。

    徐小霸王見她沖著自己笑得陰測測的,背脊稍稍發涼,卻不示弱地回瞪過去,一個姨娘還敢吃了他不成。

    粉彩花卉瓷碟上,海棠脯顆顆碩大飽滿,色澤橙黃,覆著薄薄一層糖霜,晶瑩雪亮。

    項青妤捏著小竹簽子叉了一顆嘗,酸甜味兒霎時在舌尖彌漫開來,頗是開胃。“我看我也學著妹妹種些杏樹桃樹什麼的,賞過花期還能吃果兒。”

    “再過陣子,三皇子的府邸還不是由著姐姐折騰。”項瑤從梳粧檯拿了只玉罐子遞向她,笑言道。

    項青妤嗔了她一眼,接過玉罐好奇地打開了瞧,裡頭裝著嫩黃色的膏脂,光滑柔膩,還有一股好聞的味兒。“這是什麼?”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11 19:52:09

第四十一章

    “玉脂瓊膏,我照著書裡的方子調的,用過覺著好才給姐姐調了一罐兒,煮過的牛乳摻入花月堂的瓊脂膏,再以珍珠粉、雲母石粉、綠豆粉、麝香、冰片與蜂蜜調配為面膏,用以搽面,能使肌膚細膩,也能消小紅疙瘩。”

    項青妤摸了摸臉上剛冒起的一顆小疙瘩,露了一絲驚喜,“真那麼管用?”

    “姐姐試試不就知道了。”項瑤也是見她這兩日急的,怕她上火冒更多,就用了後來得的方子自個調配。“每日早晚各一次,約莫六七日就能見效。”

    項青妤在梳粧檯前落了座兒,挑了稍許迫不及待地抹了起來。項瑤瞧著莞爾,女為悅己者容,自己當年何嘗不是這樣。

    “這是抹什麼呢,真好聞。”柳姨娘撩了簾子進來,手裡提著個食盒,像被項青妤手裡的香膏吸引,走過去了瞧。

    “瑤妹妹自個做的玉脂瓊膏,抹了後很是滑溜。”項青妤對那觸感頗愛不釋手,“柳姨娘這是?”

    “哦,老家來人,送了兩隻烏雞,養得可好,我就讓廚子燉了烏雞黃□滋補湯,秋冬養陰,顧夫人那兒我已經送過去了,這份兒給瑤兒補補。”柳姨娘把食盒擱在了桌上,頗是熱情道。

    “柳姨娘太客氣了。”項瑤接了湯碗,笑意濃濃道。

    “應該的應該的,我和灃兒都虧了姑娘……”柳姨娘後面的話因著項青妤在咽了下去,蕩著感激神色道。

    項瑤抿著抹淺笑,虛受了。

    “妤姐兒也一道喝點兒,我還有事兒就先走了,你們聊。”柳姨娘送完雞湯,識趣地退了。

    屋子裡,項瑤替項青妤盛了一碗,“還挺好喝的。”

    “柳姨娘怎麼對你和嬸娘這麼慇勤?”項青妤隨即坐到了她身旁,瑤兒和她也就上回責罰時請過情面,哪至於讓她這麼惦記?

    “二哥賺的那筆錢,本金是我出的。”

    項青妤聞言瞠圓了眸子,半晌啞然道,“……你也太大膽了罷。”照項允灃那性子,賠的血本無歸都是可能的啊。

    項瑤挑眉,“這就叫富貴險中求?可別小看了二哥。”

    項允灃那一船的貨刨去本金淨賺十萬兩,剩下分的她也分了四萬兩,她取了一半,一半繼續留在項允灃那兒生財。再說項允灃,也真沉得住氣,給幾個苑兒送了些西洋玩意兒,只道是做小生意賺了一筆,即使被三叔冷嘲都未說掙了多少。

    “你還說呢,他給送的那叫什麼豆的,苦得要命,倒是喝那玩意兒的那套杯具挺好看。”項青妤一想起那怪味道就忍不住蹙了眉頭。

    兩人閒聊的功夫,忽然見流螢步履匆匆地奔了進來,見著項瑤就道,“不好了小姐,將軍……將軍和藺王打起來了!”

    項瑤頓住,還以為自己聽錯。

    反倒是項青妤先反應了過來,“你從哪兒聽的,怎麼打起來的?”

    “春秀出去採買的時候見著的,在玄武台那兒,聽說是藺王下的戰帖,大家都在議論說是為了小姐,奴婢就趕緊來通報了。”流螢一口氣兒說完,緊張地看向了項瑤。

    顧玄曄……項瑤斂眸,怒氣隱現,起身往裡屋去,不多時一名青衣小廝出現在項青妤面前。

    項青妤甚是意外地瞧她,就聽得她拜託自個瞞著,隨後帶著同樣作了小廝打扮的流螢匆匆走了。

    這一氣呵成的,好生熟練啊?

    長安街,是大樑最繁華的地界兒,酒樓商鋪林立,來往鮮衣華服有之,粗麻布衣者有之,擠擠攘攘,項瑤和流螢出門就直奔了玄武台,還未挨近,就見裡三層外三層的聚了不少人。

    玄武台拔地五尺高,是當年為獻壽搭建,高夀,最愛的就是在禦幹宮觀看表演,直至百年後駕鶴西去,這檯子就一直留了下來。

    項瑤在流螢的小身子板護送下好不容易站在了檯子底下,一仰頭就瞧見了一身墨色的宋弘璟,錦衣風華,卓然而立,張揚至極。

    對面,顧玄曄一襲月白華服,及冠儒雅,亦是不輸。

    兩名樣貌出眾的男子在人群中引起不少驚呼議論,連著項瑤的名字被提及的次數亦不少。項瑤隱在人群中,不自覺被氛圍所染,莫名緊張了起來。

    “將軍要是輸了如何?”顧玄曄忽而開口。

    宋弘璟睨向他,眼神冷冽,“寧死不輸。”

    顧玄曄一彎唇角,身形倏然而動,颯然襲向宋弘璟,目光凝聚冷意,直取命門。耳畔迴響的卻是今朝殿上那位盛怒問起之事,王家平反,燕姝之死他被質問的啞口無言,更別提在此之前他是去請聖旨賜婚的。

    刀光劍影中,火花四處迸裂綻放,破空之聲屢屢響起。一黑一白兩道身影纏鬥在一起,一個桀驁如狼,一個狡猾若狐,打的難捨難分。底下所有的視線都在這兩道身影間轉換,生怕錯過了隨時可能出現的精彩畫面。

    比起顧玄曄用銀劍淩厲進攻,宋弘璟只用環首刀防守,猶不落下風,拳腳到處皆下了全力,項瑤屏息凝神看著,不一會兒就看出了高低,不,到眼下只是顧玄曄在苦撐,一貫噙著的笑意早已隱匿嘴角,額上冒出細密冷汗,然傷處不顯,若這樣落敗,實在太過丟面。

    宋弘璟像是知道他所想般,漸漸在唇角泛起一絲冷意,手下的力道未收分毫,直到拳力將人摔下臺。

    底下王府護衛急忙上前扶住,顧玄曄一抹嘴角沁出的殷紅,視線緊緊凝著宋弘璟,再繃不住滿面陰沉。

    “承讓。”宋弘璟傲然而立,語調淡淡,仿若真是顧玄曄謙讓了似的。

    顧玄曄只覺屈辱,揚手給了那個叫囂大膽的手下一個耳光,抽身離開。

    項瑤就站在不遠,目光幽冷地看著他揉著胸口與自己錯身,眼底一片陰鷙,忍不住想若再給這人幾年時間,定不會如今日這般衝動,錯估實力。又或者,是因為項允禮遞呈聖上的那封關於王家的摺子?

    正走神之際,陰影倏然罩下,一道頎長身影阻了視線。項瑤抬眸,便撞上一雙深邃眸子,比試落幕,周遭的人群散去,沒了遮掩,項瑤總覺得自己這般獨零零暴露在了他的視野中,仿若天地間只餘了她一人。

    “我是出來買畫的。”項瑤下意識地想解釋,並非緊張……忘了自個一身小廝的裝扮。

    宋弘璟眼裡隱約有清透笑意,風馬牛不相及地說道,“不管變成什麼樣,一眼就能認出來。”

    項瑤纖長的睫毛撲扇,腦子裡不合時宜地想起了那句化成灰都認得,莫名窘住。

    “在臺上一看見你,就沒了比試心思,被他打傷了。”宋弘璟擰眉捂住腰側,‘後知後覺’道。

    “……”宋將軍,全程都是你一人獨虐好麼!她又不是沒看到!

    宋弘璟看著那雙烏溜眸子透出的光華,彎起了嘴角,“啊,騙不了啊,一直看著我罷。”

    項瑤默默轉了視線,轉身要走,被宋弘璟拉住,“我送你回去。”

    “宋將軍拿我作賭注,未免也太不尊重人了罷。”兩人並肩走著,項瑤倏然提及,沉了調兒。

    宋弘璟嘴角笑意一斂,“他確是以你為餌。”在項瑤愈發深沉的目光裡,直直凝視著道,“我未答應,然若是我贏了,他便不能再糾纏。”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11 19:52:22

第四十二章

    項瑤詫異,跌進他幽曠而深邃的目光裡,他的眸子宛若墨海,搖盪著星光,含著冷肅的認真,心頭顫動。

    宋弘璟先帶人回了將軍府,用馬車送人回去,臨到府門口,一路顯了沉默感動的項瑤倏然瞥見一抹身影,與秀綾姑姑那幅畫上的人有幾分相似,卻又……

    “……他是?”

    宋弘璟順著她的視線望去,答道,“是家父生前摯友,這些時日來了京城暫住將軍府。”

    項瑤眺了良久,“他的腿……怎麼了?”如沒看錯,那人是坐著輪椅被人推進將軍府的。

    “早年遭賊人暗算,人救了回來,可是腿失了知覺。”宋弘璟見項瑤神色震動,不由問道,“阿瑤認得?”

    “這人……酷似我姑姑一位故友。”項瑤無甚心思地答道,待馬車一到,急忙趕回了府。

    馬車裡,宋弘璟貼心地備了套衣裳,項瑤換上正是合身,不由羞怯。馬車很快駛到太傅府門口,項瑤被流螢扶著跳下,正要往秀綾姑姑的住處去,就見雲雀著急地尋了出來。

    “小姐,府裡出大事了,童姨娘小產了,老爺正尋你呢!”

    項瑤腳下一頓,沉聲問,“童姨娘小產,父親尋我作甚?”

    “是麟哥推的童姨娘,童姨娘硬說是受你指使,估摸是尋過去問話。”

    項瑤半斂眸子,眼中劃過一抹譏誚,腳步一轉,往前廳走去。

    “作孽啊作孽!千防萬防就是防不住有人成心想害我的小孫兒啊!”老夫人氣得用手裡的拐杖重重捶地,“我可憐的小孫兒。”說著一手捂了胸口,似是要喘不過氣兒來似的。

    項善琛忙扶住了人,安置到檀木半枝蓮太師椅上,安撫道,“母親先莫氣,事情還不知是個什麼情況。”

    老夫人唉唉直歎氣,視線掠過地上跪著的婆子,落在不遠抱著孩子的徐氏身上,咬牙切切道,“今個的事定要個交代,我的小孫兒不能白白被害了命!”

    徐氏瞧見老夫人想要償命的淩厲眼神不禁縮了縮身子,把麟哥抱得更緊,急得快掉眼淚,“兒啊,人到底是不是你推的,你給娘說清楚。”

    徐氏是秦老夫人嫁出去的女兒,這會兒的秦老夫人也不好多吱聲,只是面上有些不虞,她深知老夫人是個什麼性子,只在旁邊坐下靜靜地瞧著,轉了目光給賀氏,賀氏會意出來,忙著幫著徐氏道:“別急,孩子越嚇越說不出什麼的。”

    老夫人挖苦,“該不是你們掉了孫兒。”

    秦老夫人依舊沒有說話,賀氏趕緊陪笑,“老夫人,自當不是那個意思。只不過咱們的把事情弄清楚啊,冤枉了誰都不好。”

    徐氏一聲歎息,唉,千不該,萬不該惹老夫人家的童姨娘,這是個難纏的,但事情總得說清楚,也不想座上的秦老夫人受無端指責,於是更加緊迫地追問。

    徐錫麟也是給嚇壞了,向來天不怕地不怕的這會也只敢躲了徐氏懷裡,聽著問話先搖了搖頭,就聽得地上跪著的婆子嚎了一嗓子,道是童姨娘可憐,好心拿點心給麟哥嘗,不領情還把人推了,害得沒了孩子,一聲聲地責難。

    原還搖頭的麟哥對上婆子的指責,眼前浮起童姨娘摔倒在地時那一大攤子殷紅鮮血,登時嚇得悶了聲,畢竟還是個四五歲的小孩兒,緊緊拽著徐氏嚎啕哭了起來,再問不出什麼。

    項瑤剛走到門外就聽到這動靜,快了兩步入了廳裡,到了徐夫人旁,緊著神色問道,“麟哥沒事罷?”

    徐夫人咬著唇,小幅度地搖了搖頭,看向她的目光卻隱著擔憂。

    廳堂裡因著她的到來,一時都聚了視線,尤其是老夫人一雙眼裡迸出火光,從牙縫裡擠出字兒來,“上一回是無心,訓過也該長記性,這一回敢動手推人,我看分明是有人教的。”

    這話的指向性就明顯了,項瑤直起身子,與她坦然相視,“祖母這是何意?”

    “楊媽媽,把你之前說的再說一遍。”老夫人坐正身子,偏偏理不饒人。

    跪著的婆子領命,當即重複道,“童姨娘今早散步走到水榭,見麟哥兒在逗魚兒玩,瞧著有趣,就囑丫鬟拿了點心給麟哥嘗,孰料麟哥突然發難,狠狠推了童姨娘一把,直把人推了地上,嘴裡還說著狐狸精,壞東西,欺負姨母姐姐,就該好好教訓,要不是老奴等攔著,怕是就要被踹上了。”

    “童姨娘倒的地兒上淌出血,老奴怕有個意外,趕緊著人抬回了苑兒找大夫,可……可已經是來不及了唉。”

    “麟哥一年到頭也總共來不了幾趟,他能和童姨娘有什麼深仇大怨能下這死手,聽聽欺負姨母姐姐,若不是有人同他說他能這麼說?”老夫人用力捏著拐杖頭兒,憤怒道。

    “老夫人,媳婦和瑤兒決沒有那麼說過,更不會讓麟哥那麼做!”顧氏聞言忙是急著解釋,其實早在老夫人提出要找瑤兒她就有些慌,如今聽著這指向的,更是憂心不已。

    “夫人莫急,你和瑤兒的心性我清楚,沒那個壞心,只是叫過來問問罷了。”項善琛怕她急壞身子,輕聲安撫道。

    老夫人在旁冷哼了聲,擰了眉頭神色不悅。

    項瑤挨近了麟哥,方才婆子說話的時候他一直搖頭似是否認,她也不相信麟哥兒會那麼說,這孩子雖然平日裡愛作怪,可從未出過格兒,便柔著聲音道,“有師父在,不用怕,先告訴師父那個婆子說的可是真的?”項瑤刻意用了兩人相處時的稱謂拉近關係。

    麟哥兒癟著嘴,圓溜的大眼睛裡又蓄了水光,頗是委屈,從徐氏懷裡離開稍許,搖了搖頭。

    “是沒說那些話,還是沒推人?”項瑤徐徐誘問道。

    “怎麼,你還想替他詭辯不成!”老夫人一聽當即插了話,神色怨怒。

    項瑤一看麟哥又被嚇得縮了回去,暗暗蹙眉,不作理會繼續道,“別怕,只管照實說,有我在決不讓人冤枉你去。”

    大抵是項瑤的神情太有說服力,又或者項瑤在他心裡地位不一般,麟哥終於抽泣著開了口,磕磕絆絆的把事兒說了一遍,前頭和那婆子說的一致,可後來是童姨娘先嘴裡不乾不淨,他確是有說過要是再說就要教訓來著,但那童姨娘卻自個倒在地上的。

    “好哇,這般昧著良心的話都敢講,她一個懷著身孕的,難不成還會害自個孩子不成!”老夫人氣得站起身,掄起拐棍就要往麟哥身上招呼去,一邊怒道,“這麼小就敢睜著眼睛說瞎話,當娘的不會教孩子,老婆子來教!”

    項瑤忙起身擋在了麟哥身前,冷凝著神色道,“要是童姨娘沒懷孕呢?”

    正伸手攔老夫人的項善琛趁著停頓一把握住了拐棍,亦是詫異回頭凝向項瑤,神色略是不可置信。“瑤兒你莫要胡話。”

    “項瑤,你害我孩兒還要這般誣陷我麼!”女子尖細的聲音驟然在門外響起,只見童姨娘頭上纏著白布條,被丫鬟扶著虛弱地走了進來。

    “你怎麼出來了,這身子……”老夫人見狀忙指使婆子搬了椅子,面上疼惜。

    童姨娘被扶到椅子上,傷心垂淚,“老夫人我若不來,還不知道她這般詆毀我呢,叫這般冤枉,我……我活著還不如死了算了。”

    “別說傻話,老婆子還在這呢,一定給你討個公道,你不用理會那些個胡說八道。”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11 19:52:34

第四十三章

    童姨娘哭著點頭,似是委屈至極。

    項瑤冷眼瞧著,未錯過她捏著帕子擦眼淚時露出的那一抹得逞笑意,盈盈杏眸半眯起,暗忖也就這一時了。

    “我也是聽丫鬟說起,有一回翠屏撞著童姨娘,道那肚子軟綿綿的,又聞童姨娘這月從雜物房領了不少布料棉花,才有那般猜測。”項瑤直接道,毫無避諱。

    童姨娘在袖下暗暗捏緊了絹帕,在心底暗想回去怎麼懲治翠屏個多嘴的,面上委屈神色不改,“那是老夫人前陣兒念腰不好,我就想做個軟乎墊兒,竟被你當作冤枉我的理由,我若作假,京城最好醫館慶余堂的大夫胡大夫難不成也作假?大可找人來當面對質!”

    老夫人皺眉,正要說不用,就聽得項善琛作了深思,片刻後沉吟開口,“管家,去請一趟。”

    “老爺!”老夫人喚了一聲,就見童姨娘又抹起了淚,只得先寬慰了人道,“莫哭了莫哭了,損了身子可是自個兒。”說罷,趕緊著人扶著移到了屏風後的軟榻上休憩。

    項瑤始終淡漠瞧著,對上老夫人怨怒眼神亦是未改,只在顧氏擔憂望過來時投過去一記安撫。

    項管家去了不到一炷香的時辰就把人給請了回來,胡大夫是個年逾五十的老者,一股沉穩氣勢,恭敬地喚過項老夫人及項大老爺。

    “胡大夫,老身就是想問問童姨娘這有幾月身孕,想給調調身子,該怎麼進補?”老夫人顧著面子,拐彎問道。

    胡大夫聞言似是詫異,“府上的童姨娘並未有孕,何需進補?”

    “不是,大夫,明明是你同我說的,怎的又說沒有?”老夫人叫他這一反轉弄得迷糊,急急問道。

    “府上童姨娘只是腸胃不適……”

    屏風後咚的一聲動靜,就見童姨娘跌撞地跑了出來,臉上顯了一絲猙獰,“孩子近四個月了,還是大夫您給確的診,是不是記錯了?”

    胡大夫見狀一皺眉頭,沉吟道,“老夫確是給童姨娘確診過,可那不是誤診了麼,老夫第二回看診的時候就同姨娘澄清了,還道要親自跟老夫人解釋,是童姨娘說要自個去,老夫就開了些調理腸胃的藥回去了。”

    老夫人如遭雷擊,臉上青白一片,顫抖著手指向了神色大變的童姨娘,“你你你……大夫說的可是真的?”

    童姨娘自是不敢承認,神色驚慌,“不,老夫人,不是真的。”

    “童姨娘這是質疑老夫的醫德了?”胡大夫臉色不虞,沉聲道。

    童姨娘倏然看向他,睚眥欲裂,這人收了自個那麼多銀兩,卻在這檔口出賣自己,眼前黑影重重,險些暈厥,被不知何時站在她身旁的項瑤扶住,耳畔響起一道極輕的聲兒。“看來姨娘所托非人。”

    不可置信地抬眸,就見項瑤眼底一片冷意,寒意從她扶著自己的手臂倏然席捲全身,這時才恍然自己的一切都在這人的掌握中,凝著她心頭巨顫,兀地體會到了可怕深意,忙是叫喊道,“老夫人,他是叫人收買冤枉我的,老夫人你要相信我啊!”

    一定是,一定是貪了項瑤給的錢才臨陣倒戈,她決不能慌,不能慌。

    “老夫行醫多年,本的是醫者仁心,竟被你一個姨娘說收買作事,老夫敢以多年清譽擔保,童姨娘絕無有孕!”胡大夫一凜神色,亦是動了怒氣。

    “你……”童姨娘氣急,他若不好被收買,那是哪個獅子大開口的要錢,害她……偏生這話她說不出,胸口憋悶的一陣抽疼。

    看到如此,老夫人自然信了胡大夫,“童姨娘你好大的膽兒!竟敢如此糊弄我!真是,真是門風淪喪!丟人啊丟人!”提起拐棍要打,卻不自主地向後一踉蹌,幸虧項善琛扶住,兩眼翻了翻,險些氣暈過去。

    項瑤凝著這一幕,暗暗彎了下嘴角,卻是很快匿去,仿若不經意地開口問道,“先前童姨娘懷得不穩當,為了保胎從帳房支了一筆筆銀錢,用的還是老夫人名義,既然姨娘未有孕,自然也就不需要保胎,那……這錢去了哪兒?”

    童姨娘聞言一窒,緊攥著的手青筋暴起,臉上露出一抹猙獰的神色,兇狠望向項瑤,恍若要生吞活剝般。

    誰也沒料到童姨娘會突然發難沖向項瑤,那架勢是紅了眼地想要她性命,張嘴便是污言穢語:“你個小賤蹄子處處與我作對,你想讓我死我今個先要了你的命!”

    她動作極快,上來便要撓項瑤,項瑤急急退了兩步,只見眼前影子一晃,雲雀攔在跟前,怒色道:“被豬油蒙了心的糊塗東西,竟敢對小姐動手!”

    “你個小賤蹄子,給我讓開,否則我一併將你打死!”童姨娘只曉得要讓項瑤把後面的話說了自個定是沒了活路的,早急紅了眼,哪聽得進雲雀說什麼。

    “放肆!”雲雀大喝一聲,也不知從哪兒來的氣力,狠狠推了一把童姨娘,饒是如此,自個兒臉上也掛了彩,劃了好長一道,血珠子慢慢淌下來。

    項瑤暗暗吸一口涼氣,喝到:“你們都是呆子麼,還不將她叉起來!”

    那一廂,童姨娘也不好過,撞到了桌腳,額頭上汨汨冒血,狼狽不堪,只用一雙眼睛恨恨盯著項瑤,掙扎著似是還要起,就被兩名婆子鉗制住,再不能動手。

    眾人瞧著這一幕,堪堪反應,童姨娘這簡直是失心瘋了。老夫人被氣得拿拐杖一下一下拄地,愣是一個字兒都說不出來了,半晌才嚎出一嗓子家門不幸,作孽。

    項善琛怒極,卻還記著項瑤方才提及的事兒,著人請了帳房先生,等人一到,立馬沉著聲兒問,“童姨娘這兩月從帳房支銀子了?”

    帳房先生瞥了一眼這場面,聽得問話立馬垂首恭敬答道,“回老爺,童姨娘拿著老夫人的牌子從帳房支了四回銀錢。”

    老夫人聞言下意識地摸了摸身上的袋兒,後來才想起有一回讓童姨娘去支銀子時給了未拿回來,這兩月根本未取過,登時不置信地瞪向了童姨娘。

    後者驚懼,昂聲駁道,“我什麼時候去帳房支銀子,你莫要血口噴人!”

    帳房先生見她抵賴,也是慌張,“當時明明是你說奉老夫人的命來的,記的也是老夫人的名兒,這……這童姨娘你可莫要賴啊!”

    童姨娘用帶著怨恨的眸子盯著堂下站著的帳房先生,“你自個記的糊塗賬別想賴我身上,你這是趁機落井下石,故意栽贓!”

    “我……大老爺,小的絕沒有半句謊話,真是童姨娘自個取走的,我……就是借我十個膽兒我也不敢弄虛作假啊!”帳房先生愁苦著一張臉,真恨自己當時被這惡毒女人蒙了心,沒讓留個手印兒,落得眼下這百口莫辯的境地,悔得腸子都青了。

    “老夫人,老爺,他不敢難道我敢麼,要是被發現我哪還有活路!”童姨娘淒淒抹著淚,恨不能以死明志似的證明。

    帳房先生顫著手指指著她,怎麼都想不到人能無賴到這地步。

    童姨娘自覺把人說的啞口,又沒留得證據,總能逃過一劫,仰首瞥向項瑤,眼裡隱過戾毒的暗芒,想害自己沒那麼容易!

    項瑤與她視線相對,在眾人暗自議論未注意她之際,忽而彎了下嘴角,眸子裡一片清透笑意。童姨娘心頭莫名一揪,背脊發涼。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11 19:52:46

第四十四章

    “老爺,外頭有人找童姨娘。”有小廝匆匆跑進來通稟,補了一句,“樣子怪凶的。”

    童姨娘數著日子心裡一個咯登,劃過一絲緊張心虛神色,項善琛瞥見,吩咐讓人把人帶到廳裡來。看著小廝又匆匆離去的背影,童姨娘一下萎下身子,面色聊白。

    沒過一會兒小廝就把人帶來了,同行的只有童姨娘身邊的丫鬟翠屏,手裡緊緊攥著什麼,一副驚恐模樣。

    “人呢?”項善琛睨著小廝問道。

    “回老爺,小的去的時候看見那人交東西給了童姨娘身邊的丫鬟,人就走了,小的就把翠屏帶了過來。”小廝回復道。

    眾人的視線隨之落在翠屏身上,原本就戰戰兢兢的小丫鬟愈發顫抖得厲害,一聽項善琛發話讓她把東西交出來就一下跪到了地上,手裡的錢袋子啪嗒掉了地,未封口的袋子滾出不少碎銀子。

    “呀,是送錢的?”

    “這麼一袋瞧著有不少呢罷,童姨娘就一窮鄉下出身……”

    “……”

    議論聲嗡嗡,落在童姨娘身上的視線含義不一,都是詫異這錢來的門道。尤其是項善琛,怒拍桌子質問,翠屏嚇得什麼都給招了,童姨娘在外頭放銀子,本錢就是從帳房支的那些。

    童姨娘一下子蔫在地上,那神情堪堪是認了罪的。

    老夫人一口氣沒緩過來,直直在椅子上暈了過去,廳裡一時陷入混亂,項善琛看著老夫人被扶走休息,心裡頭堵著的那句話未有機會出口,憋著發酵,冷凝了面色,這就是母親硬逼著的他娶的‘好媳婦’!

    假懷孕,放銀子……項善琛轉過視線,黑著面萬分嫌惡地凝向癱軟在地的童姨娘眸子裡像是蘊含著風刃霜劍,說出來的話不帶半點溫度。“來人,把童姨……把她帶下去按家法處置,三十大板後送去莊子。”

    童姨娘一聲聲喊著老爺饒命,跪著一下下磕頭認錯。項蓉亦是跪下求情,卻止在項善琛幽深目光裡,那一句求情者一併受罰的話讓她再不敢開口。

    一旁的顧氏雖然瞧著可憐,這次倒也不曾出聲,項瑤扶著顧氏,眼神瞬間稅利起來,若她不害人,豈會有今日的下場。

    誰也沒想到今個這一出原是童姨娘受害,卻以她自食惡果結束,搖著頭散了。項瑤送顧氏回去後回了自個苑兒,念著雲雀臉上有傷,趕緊讓胡大夫給瞧看看,生怕姑娘家的落了疤痕。

    所幸傷得不深,胡大夫替雲雀處理過傷口,囑咐了些該注意的,留下一管膏藥道是每日早晚塗抹一回,不至於留疤。

    項瑤著流螢給了胡大夫一包賞銀,後者推辭不肯收,“老夫已經受了姑娘許多恩惠,這……使不得。”

    “胡大夫也是為了那些孩子,這是應得的,您就不要同我客氣,也算是我的一份心意。”項瑤漾著清淺笑意,對這位老者頗是敬佩,若不是為了那些染病被棄的孩子,他也不會一把年紀冒這個風險。

    胡大夫只得收下,心中不免感慨,這位項家大姑娘的做事手法他雖然有些不能苟同,可本質卻是善良,這條賊船他上得不冤,一張老臉露了開懷笑意。

    童姨娘是被打得奄奄一息給送出府的,聽說在門口都快哭岔氣了,和項蓉兩個抱著難捨難分,最後還是讓婆子硬拽開送走的。

    徐錫麟經這事老實了不到兩天,一恢復元氣就不知從哪兒弄了只真青蛙,趁老夫人午睡時候給藏了她鞋裡頭,還沒等穿鞋發現,那青蛙自個蹦躂到了老夫人臉上,呱呱叫的驚醒了人,大眼瞪大眼,差點掉進老夫人大張的嘴裡。

    老夫人當下氣得要找徐錫麟算帳,孰料就被徐老夫人上門指著鼻子一通不帶髒字兒的罵,雖說老夫人在鄉下是個潑婦,可徐老夫人也不是個吃素的,三代單傳的獨苗苗哪能讓人隨便欺負了,老夫人沒討得半點便宜,反而被氣個半死,徹底病倒,哪兒哪兒都疼了起來。

    媳婦沈氏在褚玉閣侍候半天,回了自個苑兒,一進門就瞧見項善昊拿著蛐蛐草逗蛐蛐玩兒,登時蹙了秀眉,“老夫人方才跟我念起你,我都不好意思說,你有這閒工夫就不能去待會兒?”

    “誰說我閑了,今個要帶常勝將軍出戰,明個再去。”項善昊頭也不抬道。

    沈氏擰眉不虞,也知道他那個脾氣,多說兩句惹了他不高興又丟下自己跑了,只得耐著性子勸道,“府裡老夫人一直攥著權不肯放,那些個莊子什麼的,要是能分給你兩個管管,咱們也不至於這麼緊巴巴,支個錢的都得看臉色。”

    項善昊一聽這老調常談的,拿手指掏了掏耳朵顯了不耐煩,“費那勁兒幹嘛,我要沒錢了我娘自會給我,再說了我一看帳就頭疼。”

    沈氏氣悶,是,老夫人從不苛著倆兒子,可一直拿媳婦當外人防得緊,要不童姨娘能走上那道兒。

    沈氏剛要再張口,就見項善昊抄了蛐蛐罐子不愛聽地往外頭跑,一把把人拽住,“跑什麼,我不念了還不成麼,還有個事兒,允灃不是掙錢了麼,你倆……志趣相投,給問問怎麼掙的唄。”她可瞧見柳姨娘身上的穿戴了,可不像她自個說的小錢,就更想知道他做的什麼買賣。

    項允灃是個小紈絝,項善昊是個大紈絝,如今卻是大的不如小的,但凡項善昊能爭氣點兒,她就不用為這發愁,又因著肚子一直沒動靜,矮了幾等,眼看著項善昊在外花天酒地發作不得。不過兩人也有個約定,在外頭玩可以,就是別玩到她眼皮子底下來,眼不見為淨。

    “行行行,知道了,人還等我呢,走了啊。”

    “你——”沈氏絞了絞帕子,卻是拿他沒辦法。

    天光初霽,朝霞浸透雲層,陽光傾灑院落,透過大開的窗子,恰好落在站在窗邊架子旁的少女身上,月白芙蓉裙翩然,與花梨木架子上托著的定窯刻萱草紋玉壺春瓶相得益彰,手邊一叢粉紫重瓣木槿,正仔細修剪著,綠瑩瑩的葉片上水珠兒滾動,顯了生機。

    顧氏進門瞧見的就是這麼一幅景兒,不自主地慢下腳步,像是怕擾了似的。

    “娘?”項瑤驀然瞥見人,擱下手中的剪子喚了一聲,展了笑顏,在接觸到她身後那人視線時笑意更甚,“筠妹妹也來了。”

    “聽你的話,每天晨起走動走動,這不湊巧在路上碰著筠兒,就一塊過來了。”顧氏笑盈盈地搭了聲兒,拉著項筠坐了下來。

    雲雀替幾位主子奉了茶,便退到了一旁侍候著。

    項瑤看著顧氏臉上的好氣色,心底由衷高興,“孫大夫留的藥還剩多少,要不夠我再讓人去郡縣一趟。”

    “夠了夠了,再說了我這完全好了,用不著那麼麻煩。”顧氏端起的茶又擱回了桌上,忙是道。

    項瑤蹙了眉,顧氏上輩子的死幾乎成了她的一塊心病,盡心調養是一說,得空更是陪著她散心,就怕顧氏自個不注意身子。

    這廂顧氏知道她又要說教,也是怕了,忙扯了別個事兒轉移,“說起來,到現在也沒有你秀綾姑姑的消息,也不知道怎麼樣了,這一個姑娘家的在外頭萬一吃虧……”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11 19:52:59

第四十五章

    只一開口,卻是真的愁了起來。這人好端端的突然就留書出走了,前兒個還聽說老夫人給定了門好親事,這事鬧的,老夫人退了聘禮不說,還讓人在背後戳脊樑骨,原本就不爽利的身子愈發差了,牙齦腫得老高,都兩天沒好好吃飯了。

    “秀綾姑姑做事向來有自個打算,雖然這次是衝動,可定不會讓自己受委屈的。”項瑤寬慰人道。對於秀綾姑姑出走項瑤是有預感的,甚至還借了宋弘璟的手下暗中保護,去向她清楚卻不能說,不僅是因著項筠在,更怕顧氏藏不住事兒露了。

    “夫人寬心,大老爺和二老爺派了不少人去找,定能把人尋回來的。”項筠亦是附聲。

    顧氏微微頷首,也只能暗暗跟菩薩祈求,讓秀綾平安回來,抬眸瞥見項筠忽然記起了事兒,“對了,筠兒跟我提起這時候菊園正是好風光,邀我去觀賞,順道還能討要兩盆名菊哄哄老夫人高興,我覺著這主意不錯,不過老夫人身邊離不了人,我看就你和筠兒去罷。”

    項瑤聞言挑了挑眉,眸光掠過一抹清冷,卻是笑著應下了。

    午時末,馬車停在太傅府門口,項筠身著粉紅色的繡花羅衫,下著珍珠白湖縐裙走了出來,淡抹胭脂,兩腮潤色地像是枝頭一朵剛綻放的瓊花,白中透紅,顯是作了精心打扮。

    隨即一眼就瞧見了站在馬車旁等候自己的項瑤澹色薄羅短衫,衣襟兩側有束帶松松地在胸前打了個結,餘下雙帶隨意垂下,迎風而舞。頭髮梳涵煙芙蓉髻,淡掃蛾眉粉敷面,明豔不可方物。

    明明這長相模樣自己已經看了十來年,現下看著依然美得讓人心驚,這抹心驚裡還夾雜著隱懼,上回池畔項瑤那神色至今都叫她膽寒。想到此行目的,眼眸稍沉,暗暗一咬牙,迎上前去,“讓姐姐久等了。”

    項瑤嘴角微揚,似笑非笑地睨著她,隨後一道上了馬車,只在簾子落下之際道了一聲妹妹好膽量,驚得項筠陡地往車廂後縮去。

    菊園坐落在城北,得天獨厚的一處景兒,菊園的主人是個愛花之人,尤好此花,專門辟了園子種植,種出來的花在京城裡也甚有名氣,不乏有世家貴族來買花的,也有來賞花的,主人一概款待。

    一名青衣小童在前頭引著路,一邊介紹道。“姑娘左手邊的是黃微、松針、破金、鶴翎,對著右邊的獅蠻、蟹爪、蜜珀、月下白……”

    項瑤對菊花不甚瞭解,只但看著那成片的菊花叢,也的確是好看的緊。

    “我們想自個轉轉瞧瞧,不勞煩小哥了。”項筠在走了一段路後開口打斷道。

    小童見慣,識趣退下。

    一眾花團錦簇中,項瑤和項筠一前一後的走著,最後直到來到角落的一叢淡紫色的桔花叢前,項瑤才腳下一頓,然後看向眼前的開的足足有碗口大的千層菊,倏然道,“我瞧著這就不錯,開得喜慶,祖母該會喜歡的,就帶這兩盆回去了罷。”

    項筠一怔,險些忘了這還是自個找的藉口,沒想到項瑤這麼快就選定,一時有些慌,“這兒景那麼好,姐姐不再看看麼?”

    “祖母還病著,哪有遊玩的心思。”項瑤故作蹙眉,便讓雲雀去把小童喚過來,眼角餘光卻溜向臉上顯了焦急的項筠,明顯往左右顧盼了下,似是在等什麼人出現。

    項瑤微眯了眼,轉一背的功夫就聽著一抹溫潤熟悉的聲音自身後響起,帶著意外之色。

    “瑤兒,項二姑娘?”顧玄曄穿著玄青菖蒲紋杭綢直裰,腰綬玉佩,外面罩著件黑色繡金紋衫子,站在不遠招呼道。

    “見過王爺,王爺金安。”二人一道福身行禮,項瑤在彎身的一瞬冷下了眸子,已是料到。

    “免禮。”顧玄曄只帶了一名隨侍,作了來賞花的樣兒,出言邀了項瑤二人一道。

    二人行變成了三人行,言語更少,顯了沉默,項筠跟了幾步便微紅著臉尷尬地道是暫別片刻,隱了方便之意,隨即在項瑤意味深長的注視下咬著下唇匆匆走開。

    項瑤眺著她的僵硬背影,在最初的恨意過後,更多的是驚奇,若說兩人早就勾搭在一起,那她是抱著何等的心情看著藺王對別的女子大獻慇勤。就譬如現下,為了私會竟要她牽線搭橋,是因著那人一貫會哄人的手段,許了什麼,還是因為真能愛一個人愛到如此卑微?

    風拂過,花叢輕晃,少女半張面孔在芳菲的映襯下,越發顯得瑩白嬌美,長長的睫毛在眼瞼下投入美好的弧形,顧玄曄睨著她美好側顏不禁有些失神。

    項瑤回過神便對上顧玄曄深情凝視的眸子,周遭仿若有片刻的靜止,然她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竟對此再無感覺,沒有愛恨,沒有一絲多餘情感,好像……好像那些過往在那日煙花爛漫下通通放下了。

    “瑤兒,我……”顧玄曄不自禁開了口。

    “王爺似乎有違與宋將軍的承諾。”項瑤倏然截斷了他的話,神態謙恭,語氣卻是疏離冷淡。“小女是來買花哄老人家高興的,急著回去,恕項瑤失陪。”

    顧玄曄怎瞧不出她是故意躲避自己,怕自己在她眼裡已然成了洪水猛獸,他如何都想不通,兩人之間怎麼會變成今時今日這局面,情急之下,伸手抓了她的手阻止她離開,“瑤兒,我們之間是否有什麼誤會,給我個解釋的機會,你明知我對你的心意……”

    項瑤的視線落在他抓著自己的手背上,青筋隱現,顧玄曄隨即察覺自己用力過頭,稍稍松了些。

    亦是在這一瞬,項瑤徹底冷下了眸子,緊抿的唇勾起一抹諷刺笑意,“看,這就是你與他最大的差別。”趁他失神,一使勁脫離了他的鉗制。

    “還請王爺自重。”

    清淩淩的話音落下,就聽得蹭的仿若拔鞘破空之聲驀地響起,銀光一晃,寒意直逼。項瑤尚未反應就被顧玄曄護在身後,劍刃交接的尖嘯聲響刮過耳膜,就見十數名蒙著面的黑衣人出現在菊園內。

    “什麼人膽敢行刺本王?”顧玄曄把劍橫在胸前,將人緊緊護在身後,喝問道。

    “哼,到了底下閻王自會給你個解釋,納命來!”其中一人冷嗤一聲,不給顧玄曄拖延時機的機會,再度襲向他。

    項瑤跟著左躲右閃,好幾次都險些被傷著,不多久,越顯吃力的顧玄曄身上多了幾條血痕,項瑤擰眉,卻未有過多驚慌,只當是顧玄曄又在玩什麼花招,連苦肉計都使上了。

    刀光劍影重重,項瑤逮著空檔正要脫身離開,卻不及防地瞥見被顧玄曄踢到一旁的黑衣人滿身煞氣,正與自己對上,當即折身沖著自己方向而來,手中銀劍直指。

    “小心——”

    項瑤瞥到不遠處顧玄曄那放大驚慌的神色,忽然意識到什麼,劍尖的淩厲寒氣已經直撲面門。

    項瑤來不及閃避,下意識地閉上眼,腦中混亂,卻聽得“光當”一聲,伴著啊的一聲慘叫,並未有預想中的痛感,微微睜了眼,只見那人手中的劍被擊落在地,此時正捂著手腕痛苦萬分的模樣。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11 19:53:12

第四十六章

    一頎長挺拔的身影站在她身前,高大修長的身軀罩著件常服,寬袍大袖,銀線在衣擺精繡出流雲織紋狀,衣角被風吹得獵獵。項瑤慌亂蕪雜的思緒漸漸歸攏,望著凝視她的那雙深邃黑眸,忽而牽起笑意,已經是第三次了罷。

    宋弘璟眸底原毀天滅地的煞氣被那一笑驅散,漾開無限深情,仿若在說她沒事實在是太好了,溫厚手掌拂過臉頰,將那縷淩亂髮絲撩至她耳後,“別怕。”

    項瑤耳畔盡是自己心跳如擂鼓的怦怦聲。

    顧玄曄身上多處傷痕,身形狼狽,因宋弘璟的出現暫緩了危機,眼見隨後而來的侍衛和京城衛軍,撐起身子怒喝道,“全部給本王拿下!”

    黑衣人見勢不妙,大喝一聲撤,十數人皆是行動有秩地朝牆的方向躍去。顧玄曄眼神陰鷙,不顧隨侍阻攔,提劍緊追,與斷後之人再度交上了手。

    刀劍相抵,每一招都形同搏命,身形交錯,顧玄曄逼著那人一直打到了廊簷下,形圍困之勢,顯然是想活捉。廊簷一頭,項筠甫一回來就瞧見滿園花盆四零八落,驚詫之際,身子忽的被一股力道擒住往後拽拉,脖子被抵著金屬獨有的冷意,陡地僵直了身體。

    “別過來,再過來我就殺了她!”項筠身後的黑衣人聲音冷然道,不知是否故意,那聲調低沉地令人覺得怪異。

    項筠害怕得不敢亂動,一雙眸子氤氳著水汽,透出一股朦朦朧朧的美感,顫著聲調祈求,“王爺,救我。”

    顧玄曄修長的眉微挑著,眉角有股說不出的淩厲,鳳眸半眯著,緊抿的唇勾起一抹諷刺的笑意,顯得十分薄情。“相比想要本王性命的刺客,你覺得就憑你挾持的人能抵得過?”

    項筠猛地睜大雙目,似是不信他會這樣對待自己,緊咬著的下唇近乎泛白。

    項瑤聞言,臉上是不出意外的冷然神色,悠淡得近乎沒有表情,實則在想若是做戲,未免也太逼真了,隨即把目光投向了對峙的幾人。

    顧玄曄眼底戾氣一瞬而過,向前跨上一步。

    蒙面人似是沒料到顧玄曄會棄同伴于不顧,眸底掠過一絲慌亂,更多的是恨意,劍柄往上一提,登時在項筠那白皙脖頸上劃出一道血痕,後者驚懼凝望,一聲聲哀戚地喚著王爺,不可置信有之,絕望傷心亦有之。

    “有人陪我上路那也值了。”蒙面人淒厲一笑,依稀能聽出是女子的聲音。

    項瑤聞著聲音驟然擰了眉頭,覺得這聲音好像在哪裡聽過,再看項筠哭成淚人兒的模樣,于情於理她都不能袖手,項筠該死,卻不該是這樣的情況下,遂急切地喚了聲王爺。

    顧玄曄隨之頓住步子,沉著面色,在蒙面人要同歸於盡之時驀地出聲,“慢著。”伸手示意身後侍衛,“退後,放她走。”

    侍衛們隨即退了幾步,蒙面人深深瞥了一眼顧玄曄,挾持著項筠往牆的方向而去,肩膀處汩汩而流的鮮血令她動作有些緩慢,項筠被帶著步子踉蹌,臨到牆頭更被一把推開跌在了碎了的花盆兒,紮出了鮮血。

    玉綃忙是上前攙扶起,項筠忍著疼痛看向顧玄曄,後者卻凝著刺客逃走的方向一臉陰鷙,連帶轉過視線回落在她身上時猶帶著寒氣。

    “……小女多謝王爺救命之恩。”項筠的聲音微染哭腔,目光掃過顧玄曄身上更加可怖的傷處時驚慌之意更甚,一時顧不得禮數,急急掏出絹帕上前替他捂著傷處,眼中的擔憂毫不掩飾。

    顧玄曄的視線從那只被瓷片劃開一道道口子的白皙柔荑上,轉到了它主人臉上,神色稍緩,面向項筠露了一絲心疼及歉疚,然還未開口回應就眼前一黑昏了過去。

    眾人登時慌了手腳,還是宋弘璟臨危不亂讓人抬著顧玄曄去了莊子裡頭,命隨侍去請大夫。項筠自顧玄曄昏倒在她懷裡時就已經慌了神,緊緊跟著進了屋子,一眼不錯地凝著顧玄曄,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掉。

    “筠兒心細,留下照顧王爺罷。”

    項筠抬眸似是詫異就聽得項瑤繼續道,“晚回去了我怕娘擔心,我先回去報信,回頭再來接你。”

    “這……”項筠咬唇,心底甚是想留下,稍一猶豫便順從點頭應下。

    項瑤唇角揚著一抹耐人尋味的淺笑,轉身離開,宋弘璟緊隨其後。在瞧見滿園狼藉忍不住蹙了眉頭,見小童心疼地扶起沒有打壞的花盆,確是替這好景兒可惜。

    臨到走前,宋弘璟提醒那位小童道,“菊園的損失找裡頭那位主兒,不必客氣。”

    兩人一道走著,經過方才打鬥的地方時,項瑤仰頭看著那堵牆,仔細想著面巾下露出的那雙細長眼陷入沉思,以至於邊走著險些被碎花盆片兒紮了腳,還是宋弘璟突然打橫抱起人,大步邁出,驚得項瑤原本心不在焉的面容上蕩漾開一抹淺淺的櫻紅。

    “你快放我下來!”

    宋弘璟抱著人,穩步向門口走去,直到馬車跟前才把人放下。幸好這一路的沒什麼人,項瑤臉上那抹緋紅一直蔓延至耳根,又羞又惱,但在撞見那雙深邃眸子裡的笑意時,好不容易平復的心跳又如擂鼓。

    “你怎麼會突然……”項瑤磕磕絆絆地扯了話道。

    宋弘璟沉默,項瑤瞥見他眼底難得的緊張神色,下一瞬即猜到他是在自己身邊安插了眼線,卻並不覺得生氣,甚至還有一種被緊張重視的心安。

    有一刹那,兩人誰也沒有說話,仿佛不知該說些什麼,又或者是一切盡在不言中。

    “一開始既然不想,為什麼後來又救她?”

    “嗯?”項瑤被他突如其來的問題問住,待反應過來,凝了視線與他相對。“宋將軍身手那麼厲害,為何不救?”

    “你討厭的,和我討厭的,不想。”宋弘璟答得卻是直白。

    項瑤哽住,一時該不知說些什麼。

    “二姑娘心機深,得防。”宋弘璟又補了一句,確是擔憂她的樣子。

    “……”

    被如此信任,如此呵護,項瑤莫名覺得眼眶有些發熱,凝著他的眼角餘光卻入了一塊染了血跡的帕子,被風吹到腳邊,攤開一角露了秀氣的秋字,亦是這個字,讓項瑤眼前驀然浮現一女子怨毒的神色,那雙眼與方才刺客的眼重合,毫無違和。

    “是她……”

    宋弘璟挑眉,就看她倏然一展眉頭,神色難得顯了一絲激動,“宋將軍幫我找一人可好?”

    “靖南王收到你讓我轉交的信箋與畫像,便迫不及待地離了府,相信用不了多久就能憑著一路留下的記號找到人。”

    “並非是秀綾姑姑。”項瑤眼神晶亮地凝著他,“晚些我讓人把畫像送到你府上。”

    “好。”宋弘璟眼底蘊著一絲寵溺,對她,自然是有求必應。

    別莊,光線敞亮的屋子裡,顧玄曄緊皺著眉頭躺在床上,額上沁出細密汗珠,項筠忙是浸濕了帕子,替他擦拭過,指尖停留,撫上那褶皺,輕柔地似是想要撫平。

    昏迷之中顧玄曄並不安穩,似是被夢魘攫住,倏地抬手一下抓住了項筠的手,口中喃喃念著什麼,項筠俯身傾聽,聽到的卻是項瑤的名字,被緊緊抓著的手此刻看來無比諷刺。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11 19:53:29

第四十七章

    顧玄曄半夢半醒間,感覺手背濕潤,慢慢睜開了眼,卻瞧見坐在床畔落淚的項筠,環顧左右,也只有她一人,不覺皺了眉頭,“他們……人呢?”

    “王爺要問的是姐姐罷?”項筠抬眸,抹了抹兩邊臉頰還濕濡一片的眼淚,幾分倉皇之中抬頭,淚珠猶垂,“宋將軍先送姐姐回去了。”

    顧玄曄聞言倏地黯了眸子,只是很快隱了去,伸手替她抹了眼淚,只當她是緊張自己,“本王沒事,莫要哭了。”

    說罷,順勢將人攬入懷中,項筠小心避著他的傷口依偎,仍是貪戀這人的溫柔眷戀。

    “筠兒,時候不早,本王讓人送你回去罷。”

    那抹溫潤聲音自頭頂響起,卻是讓她離開,項筠環在他腰間的手在其身後緊握,半晌道了個好字,眸底一片沉水浮冰。

    卯時初,天色猶暗,京城尚還籠罩於薄霧朦朧裡,葉子上凝聚起的晨珠滾動滑落,沿街青牆烏瓦帶著幾分濕潤之意。時辰尚早,通往北城門的青石板路上人煙甚少,多是些糊口養家的平頭百姓為了活計出城。

    城門口執戟而立的鐵甲衛在越發清冷的微風裡依然站姿挺拔,為首的城門校尉站在柵欄前,待有人要出城便攔下一一盤查,直直捏上肩膀,力道不輕,被捏的路人面部皺成了一團。

    隱在拐角處的女子收回視線,秀眉緊蹙,垂於身側的手不自覺握成了拳,神色轉過一抹猶豫後豁然走了出來,朝著城門行去。

    離著數十步遠的時候突然自身後橫竄出一人,挑著擔子猛地從她身旁擦過,正撞著肩膀,女子兀地蹙起眉頭,那力道不輕,原本就是簡單包紮的地方仿佛崩裂了般生疼,在察覺守城校尉看過來的視線時強忍住伸手去扶的動作。

    陡地,一輛馬車橫亙在二者之間,趕車的是個俊美不凡的公子,只臉上無甚表情,帶著疏離淡漠。蘇念秋只覺在這人面前仿若螻蟻,下意識地繃緊了身子,擺出禦敵的姿勢。

    宋弘璟看也未看她,伸手撩了簾子,沖裡頭柔和了神色道,“找到了。”

    蘇念秋視線亦是跟隨,只見馬車裡頭坐了個樣貌更是精緻的小公子,十四五的年歲,卻堪堪生出一股不弱旁人的氣勢來,晨間微風習習,把‘他’一縷細柔鬢髮拂上臉頰,仿若注意到她的視線,那人彎了嘴角,一雙細長眼眸仿若是沁在水裡的玉石,清亮溫潤。

    明明是未見過的人,蘇念秋卻覺出一絲熟悉來。

    “姑娘這時候出城可不是明智選擇。”那聲線有些刻意壓低的黯啞,如是說道。

    宋弘璟忍下撂簾子趕車離開的衝動,咳嗽一聲,警告地瞥向正招蜂引蝶的某人。

    馬車裡坐著的正是女扮男裝的項瑤,瞥見朝他們走過來的守城校尉,忙是伸了手,眼神誠懇道,“姑娘若不想被發現,就趕緊跟我走,我不會害你。”

    大抵是因著那雙澄澈眼睛,蘇念秋略一沉吟就自個上了馬車,坐在離項瑤最遠,離門最近的一角,視線不經意落在項瑤懷裡的雪白絨球上。

    猛地記起傳言,戰場上的黑白無常,宋弘璟——霎時和方才臉色不虞的男子聯繫起來,旁人喚的那聲宋將軍,確是無誤,手悄然按在了腰間的匕首上,隨時搏命。

    項瑤察覺,垂眸看毛球,後者舔了舔爪子,神情無辜。“蘇姑娘莫怕,它不咬人的。”

    “……”那些被咬死的該怎麼瞑目。

    蘇念秋凝著人,終於知道那熟悉之感哪裡來的,分明是在菊園……匕首拔出之際,項瑤懷裡的白球登時豎毛站起呲牙相向。

    “你們想怎麼樣?”

    項瑤被匕首指著亦不驚慌,摸了摸毛球的腦袋安撫,睨向蘇念秋道,“我若想害你,方在城門即大把你交出去。”

    蘇念秋依然警戒凝視。

    “蘇姑娘報仇心切,然你那法子卻是行不通,這次失手更是打草驚蛇,如今城中到處搜查,僅憑姑娘亦或者是那些同夥,只怕撐不了多久。”當然藺王的人再快都比不上她,項瑤順著毛球光滑的皮毛摸著,用它最喜歡的獎勵方式。“而我可以給你提供庇護。”

    “你想從我這兒得到什麼?”蘇念秋也並不傻,只是心中略有所動。

    項瑤笑得眉眼彎彎,“幫你就是幫了我自己。”

    蘇念秋不明,項瑤卻不再作解釋,馬車疾馳,往一處幽靜道兒行去。

    上輩子蘇念秋同樣行刺過顧玄曄,只是沒有那麼好運氣,所有的同夥都折在了顧玄曄的燕雲十八騎手裡,只有她僥倖逃出,刺殺無門,躲藏在寺廟裡,意外被自己瞧見,得知她手裡有不利顧玄曄的證據,暗生算計。

    那時因著藺王遇刺鹽運使一案重提,在有心人的煽動下,顧玄曄陷入被動,項瑤便借用身份助她告禦狀,實際早已將那份證據掉包,告狀當日,那證據呈了景元帝面前,景元帝勃然大怒,怒責二皇子顧玄廷欺上瞞下,與鹽運使蘇競狼狽為奸,蘇念秋發覺不對為時已晚,大罵昏君,奮起反抗,被亂箭穿心而死。

    死前那雙眸子對著自己的方向,恨意滔天。

    “這裡曾是我母親故居,他們不敢搜,另派了人保護蘇姑娘安全。”宋弘璟交代完幾名心腹,走到庭院裡對項瑤道。

    庭院樹蔭茂密,呈了遮天蔽日之勢,薄霧漸趨濃郁,時近正午,端的是陽光盛烈,但漫天金芒自天際傾瀉而下後仿佛斂了蹤跡,悉數掩映在這似聚還散的霧色裡,穿不透,化不開,照不徹,一如項瑤迷霧重重的心境。

    “我好像又欠了你人情。”

    宋弘璟凝著她面上的悠遠神色,察覺她此刻的低迷心緒,靜靜佇立她身旁陪伴,難得玩笑調節道,“我是不是該想想報酬?”

    項瑤輕輕扯動了下嘴角,卻還是沒能笑出來,目光凝著他俊逸面龐,眼神有一瞬閃動,“我想幫她翻案,唯一的途徑似乎只有……告禦狀了。”

    宋弘璟依然是那神色,頷首應聲,道:“我來安排。”

    項瑤覺得自己有些可恥,突然有些後悔把宋弘璟牽扯其中,垂眸避過他如月明朗的眸子,下一瞬便跌進了一溫暖懷抱,宋弘璟清冷卻不乏溫情的聲音自頭頂響起。

    “你不知道,能為你做點什麼讓我覺得自己有用,再沒有比這更好的事了。”修剪平整的指甲與她柔軟的指尖廝磨,庭院裡有些清冷的氣氛,就此染上些許曖昧熱意。“很榮幸能被你需要,所以不要有負擔。”

    耳畔強而有力的心跳聲怦怦,怦怦,仿若在證明主人說的話不假,項瑤眸子蘊了水汽,伸手環住了那勁瘦腰身。默默想,再等等,等到時機就告訴他那不可思議的經歷,她做這些的緣由……

    十月十八,秋獮狩獵當日,辰時剛至,雄闊巍峨的長安南門隆隆打開,二十八支長號在城樓上整齊劃一地揚起,悠揚沉雄的號聲回蕩在廣袤的原野上。

    天子出獵,華蓋鑾駕,十裡儀仗。皇家羽林衛嚴陣以待一路護送,沿途清道,夾道戒嚴,旌旗冠蓋遮天蔽日。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11 19:53:42

第四十八章

    王族公侯各自馳馬而行,脫去平日裡慣著的寬袍大袖,俱是換上了緊身輕便的勁裝,夾雜在一片飛揚飄蕩的大旗下煞是威武。每年秋季狩獵,勳貴之家都會選十五歲以上的子弟隨行,皇上可趁機考核選拔人才。這次除了王室子弟和五品以上的文武百官隨行,皇上還下旨允許攜帶家眷,自是精挑細選過的,其後後妃女眷皆乘馬車相銜而行,上千餘人的冗長龐大隊伍浩浩蕩蕩。

    項瑤坐在後面隨行的馬車裡,閉目養神,身邊是跟來侍候的雲雀,項筠坐在她身側,似乎顯了一絲緊張,畢竟這般大的場面她從未見過,能有幸參加,還是托了顧夫人照顧,替了她的名額來的。

    西山圍場,先行趕到的禁衛軍們早已為他們搭好了營地,大隊人馬停下來,一陣人攘馬嘶,一頂頂帳篷支立起來,最中間的是明黃色的頂子,繡著張牙舞爪的五爪金龍,便是皇帝的帳篷,格外顯眼。

    官員女眷們的帳篷臨著樹林,相較起宮中女眷位置遠了些,項瑤同和安郡主安瑾分在一道,和安郡主霸道地占了最好的位子,修著指甲不理人,項瑤讓雲雀稍作打點就出了帳篷。

    不同于精心作了打扮,在帳子裡偷瞄勳貴男子的貴族女眷,項瑤挽了個俐落的髮髻,換上身茜紅箭袖騎裝,腰間帶扣束緊。一襲紅衣,烈烈如火,脂粉未施的一張素顏露出白皙明麗的眉眼。

    項瑤方走了兩步,就見宋弘璟朝著她走了過來,背光而行,項瑤抬手遮擋烈日光線,頭上就多了一頂薄絹帷帽,宋弘璟細心地替她系上。

    趁著俯身的動作,宋弘璟近乎是貼著她耳畔道是一切已經安排妥當,項瑤臉頰隨著落在耳畔上的熱氣泛起緋紅,嘴角牽起弧度,湛亮的眸子裡滿是信任。

    宋弘璟睨著她的這身裝束,眉心微擰,“你真要去?”

    項瑤嘴角噙笑,點了點頭,最後趁著四下無人踮腳在他臉頰上快速落了一吻,退開兩步,聲音裡蘊了羞赧,“宋將軍,報酬已清。”

    宋弘璟怔怔撫上臉頰,瞧著少女嫣紅的薄唇一開一合,在日光下仿若開了一朵嬌豔的花,漾著的花瓣一直慢慢落到到了他的心裡,眸中劃過無奈,既不能阻止,那便護她周全。

    帳子裡薰過香,中間燃著一尊鎏金雕花香爐不斷散發著幽香,陳皇后穿一襲八福及地羅裙,捧著個暖爐坐在榻上,背靠著大引枕面色並不大好,間歇伴有幾聲咳嗽。

    顧玄曄站在她下首,擰眉而望,皇后的身子似乎愈發差了,偏生硬要跟來,殊不知即便這樣,那人也不會將心思放在她身上,思及那人眺向項瑤那輛馬車時的熱切,斂過眸子。

    “母后小心鳳體。”

    “本宮無礙。”陳皇后捏帕子掩著咳嗽了一聲,太醫說了只是體虛之症重在調理,遂堅持伴駕。“倒是你,身上的傷如何了,刺客抓著了嗎?”

    顧玄曄一頓,搖了搖頭,“掘地三尺,兒臣也會把人找出來。”從岐山傳回的消息,是他經辦案子的漏網之魚,鹽運使蘇競之女,必須要斬草除根。

    陳皇后頷首,鳳目瞥向站在其身後不遠的年輕男子,喚了他上前道,“這是安國公長子安祿,尤善騎射,你傷勢未愈,這次狩獵就讓他幫你。”

    “臣自當竭力!”安祿抱拳恭敬道。

    顧玄曄掃視過一眼,自然明瞭母后的意思,默聲作了應許。

    皇后略是滿意地轉過眼,道是讓人下去準備,只留了顧玄曄在帳子裡,“這安祿是個人才,又是今年的新科狀元,皇上很是器重,你該好好籠絡。安國公這一雙兒女本宮瞧著都甚是滿意,安瑾才貌雙全,配你那是……”

    “母后……”顧玄曄倏然打斷,眉宇間透了一絲無奈,“這問題先前不是已經談過,您也答應了,論當下還是項瑤更合適。”

    陳皇后聞言尤是不甘,卻也知道他說的不假,可越是這樣就越是膈應,愈發不滿意項瑤。娶不到那人,就要自個兒子娶那人的女兒,偏生她的兒子為了討好,還得去爭搶,叫她怎能不氣悶。

    “母后放心,我自有計劃,不出幾年,定能讓你出了這口氣。”顧玄曄見她神思鬱結,出言安撫。

    陳皇后睨向他,最終還是信了他的保證,“本宮且看著。”

    用過午膳,稍事休息過後,圍場中央一塊偌大的空地上豎上一排靶子,另一側被圈出一片給女眷們用的狩獵區中設了休息用的帳蓬和高臺,坐在高臺上,可以看到遠處狩獵場的情景,很多夫人們都選擇到這地方觀看,皇后德妃及幾位隨行的嬪妃、公主們早就坐在那兒了。

    秋獮行圍更有騎射、近搏等娛樂活動,若有能者表現優秀,得到君王賞識,便可就此飛黃騰達,封官加爵。遂有不少貴族子弟,皇族宗親莫不躍躍欲試。對於男子而言,獵場便猶如戰場,是供他們盡情展現自己技藝謀略的地方。

    坐在主位上的景元帝掃過出列的青年才俊,似乎頗是滿意他們的精氣神,言語鼓勵一番,許下拔得頭籌者有重賞的承諾,引得參賽者愈發振奮。各自就位,摩拳擦掌。

    一眾皇子中,留在臺上的只有文弱太子與完全不善不愛湊熱鬧的三皇子顧玄胤,前者約莫近三十的年歲,身材高瘦,有雙和皇上一樣的濃眉和高挺的鼻子,只是不停拿著帕子打噴嚏,不一會兒就紅了鼻頭,似是不適應這裡的環境,待了沒多久就回了自己的帳子。

    項瑤清楚看到景元帝微蹙了眉頭,確實,就連她都覺得太子的性格過於綿柔,比起儲君,更像是個教書先生,也無怪乎景元帝一直手掌大權,不敢下放,後也惹得眾兄弟覬覦。

    二皇子顧玄廷率先入了靶場,挽弓搭箭,屏息瞄準的那一刹那,箭翎破空疾射,一擊即中,場外登時爆出聲聲高呼,人氣甚高。而這位二皇子的生母德妃,出身世家,父兄皆為皇上跟前的紅人,嚴氏一族更有不乏任高官重職的親系,雖說皇儲已定,可德妃一直都有奪儲的野心,那些叫好的當中不乏嚴氏親信。

    之後又有幾人上場,或實力不敵,或故意為之,均是敗在二皇子的記錄下,直到顧玄曄出現在場上,比起二皇子稍顯硬挺的長相,顧玄曄更符合姑娘們的喜好,皆是翹首企盼。

    項瑤凝著那人,離那日遇刺不過幾日,傷勢未必好全,帶傷上陣無非是想在景元帝面前博好,隨即視線一轉,果然看到景元帝關注的視線,沉穩面色似乎隱了一絲緊張。

    那抹身影緩緩走入,找准目標後慢慢拉開弓弦,瞄準,放箭。“咻”的一聲,兩支羽箭同時脫弦而出,皆是擊中靶心,尖利的箭鏃上的白羽在日光下猶自微微顫抖。

    滿場喝彩聲呐喊如雷,景元帝亦是露出了欣慰笑意,眼中不掩讚賞。

    顧玄廷見狀,垂眸掩過眸底深處的不虞,與退至自己身旁的顧玄曄笑道,“四弟有傷還能取得如此佳績,實在厲害。”

    “是二哥承讓了。”顧玄曄淡笑回應,目光卻是隨著宋弘璟的身影轉向場內,並未看到顧玄廷那一瞬陰鷙眼神,只是面上的兄友弟恭罷了。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11 19:53:59

第四十九章

    宋弘璟拉開弓弦,“錚”地一聲射中了靶,引來一片叫好,隨之接連中了幾箭,可越到後來,他的失誤越多,還有支箭堪堪地射在了靶子上,略一恍神祇怕就會落空。

    看臺上的人都不由地“咦”了一聲,坐直了身體,神色緊張地注視著校場,宋弘璟可能也感覺到了自己的狀態不好,沒有繼續射下去,而是閉上眼睛深深地吸了幾口,這才開始舉弓張弦,之後的幾箭都射得很好,儘管如此,結果出來仍是排在了第三。

    排在第一的是藺王,二皇子列第二。景元帝的目光一直落在宋弘璟身上,眸中不乏複雜深意。

    另一側的女眷臺上,不同於男子們之間的暗自較量,她們瞧的是那一個個颯爽英姿,哪個俊俏。藺王風頭大盛,看得不少姑娘們芳心大動,宋弘璟雖失了水準,但勝在那謫仙之姿,亦不乏秋波暗送者。

    和安郡主滿心滿眼都是宋弘璟,原以為表哥能奪第一,卻是第三,聽著身旁姑娘們議論比較,免不了意氣爭執,“表哥今個身子不適,狀態不好才落了後的,怎麼就不如了!”

    原本還在議論的人裡,有看不慣和安那驕縱性子的,忍不住故意道,“藺王才是實至名歸,你不服氣也沒用,有本事,你讓宋將軍狀態好點啊。”這話一出,登時惹來不少愛慕藺王的哄笑。

    “你!!”和安氣悶,卻被榮親王夫人拽回了自個身邊,才不至於又起衝突。

    項瑤收回視線,隱著一絲未看上好戲的失望,隨即便聽到一句“掩其鋒芒,慎獨慎行。”女子婉約的聲音自左手邊傳來,項瑤看去,卻是大公主長平,凝著宋弘璟道了那八個字,眸中不掩欣賞之意。

    大抵是察覺了她的視線,回眸,翩然一笑,令人倍生好感。

    隨後內官便宣告狩獵正式開始,侍衛將野獸趕入圍場林子,狩獵便由放圍的地方開始。

    世家勳貴男子莫不挽弓跨馬,馳騁入密林盡興行狩,女眷們也有自己的玩法,有幾個膽兒大的姑娘騎馬小作溜躂。

    項瑤挑了一匹棗紅色的駿馬,她的騎術是顧玄曄牽著手把手教的,上一世跟隨秋獮還獵到過野兔,駕馭起來自是輕鬆,這一世借了項允灃的名頭道是跟他學了點兒,回頭父親追究起來,也就是他挨頓板子的事兒,項瑤不厚道地想道。

    “娘,我也要去。”和安郡主不知何時亦是換了一身勁裝行頭,卻在入口被榮親王夫人拽住。

    “莫要胡鬧,你又不會騎術,萬一摔著怎麼辦。”榮親王夫人忙是順著她脾氣勸道。

    “我可以叫弘璟哥哥教我,他會保護我的。”和安撒嬌。

    這一拉扯擋了後面的道兒,只聽一道女子聲音兌了嚴厲冷然問道,“宋將軍保護皇上安危,難道還要分神照顧你麼?”

    和安下意識要駁斥,卻在瞥見說話那人時癟了聲兒,呐呐喚道,“長平公主。”再不敢造次。

    項瑤瞧著和安吃癟,心裡泛起一絲快意,垂眸掩笑,未過片刻就見景元帝一身明黃勁裝騎馬而來,經過颯爽英姿的項瑤時微作停頓,嚴肅眉眼染上笑意,目光巡過他身旁不遠的皇子們,意有所指道,“項姑娘,可要朕派人保護你?”

    “皇上可莫要小看人了。”項瑤俐落地跨馬而上,少女的聲音有若柳間鶯語,輕俏可人。

    那明媚笑容看呆一眾人等,也令景元帝稍稍失神,掩過一抹悵然,終究是覺出些不同,頷首示意過後揚鞭策馬而去。

    項瑤察覺始終落在自己身上的那抹視線,笑意稍斂,如此高調並非她本意,只是景元帝待她的態度始終讓她有一絲不安,臨行前娘的那番話令她想到此計,明確的告訴那人她與娘親的不同,絕不是他能藉以懷念青蔥往事的。

    更重要的是她還記得上輩子秋獮她未參加,只知道景元帝重傷回宮,太子暫代處理事務,藺王輔政,後景元帝雖愈可傷了元氣,太子繼位,藺王始終佔據大權,這一世重來,項瑤必然要斷了顧玄曄機遇,只是景元帝是如何傷的她不清楚,只能隨行,以伺時機。

    眾人追逐獵物而去,項瑤落在後面,卻並不擔心,有宋弘璟護駕,景元帝自然是安全的,毛球趴在她肩膀上,尾巴自發地圈上她的脖子,給作了圍脖。眼角余光忽然瞥見一叢晃動的灌木裡有灰色影子躍過,登時從描金箭壺裡抽出一隻雕翎箭,繃弦瞄準射去,卻被灰兔靈敏躲過,一蹦一跳地逃竄。

    “沒想到瑤兒騎射的功夫也那麼好。”一道溫潤的聲音自一旁響起,顧玄曄不知何時亦落在了後頭,噙著笑意凝著她,眼裡不掩驚豔。

    項瑤大方沖他一笑,堪堪頷首算作招呼,禮貌地揚起鞭尾揮舞一下,便追著灰兔而去。顧玄曄策馬追趕,林間風聲呼喝,項瑤技不如人,看著與她並駕齊驅的顧玄曄心生惱意,忽然瞥見前方不遠的宋弘璟,宛若見了救星般亮了眸子。

    顧玄曄順著她的視線瞧去,眸色轉黯,不自控地伸手似是要阻止項瑤奔向那人,卻聽得嗤嗤的破空之聲驀然響起,伴著悶鈍聲音,馬兒淒厲的嘶鳴響徹林子,前仰的馬蹄上赫然插著一支箭矢,驟然發足暴動,馬背上的顧玄曄拽不住韁繩被甩落,幸有禁衛軍作了墊壓未成重傷。

    然項瑤的馬兒卻是受驚,不待她勒繩,就突然急嘶一聲,揚起四踢開始瘋狂賓士。

    “瑤兒——”

    “阿瑤——”

    幾乎是同時,宋弘璟躍上身旁白馬,韁繩一拉疾步追去。項瑤死死拽著韁繩,防止自己被顛下去,心中的驚慌在聽到那一聲低沉傳來的莫怕後漸漸平復。

    兩匹馬駒很快並行,宋弘璟縱身騰空,足尖一點馬背飛身落在項瑤的馬匹上,伸手一攬,人便帶著旋轉落了地上,馬兒依舊失控地向前狂奔。

    項瑤牢牢攀住那人肩膀,嗅著清淺熟悉的烏沉香,竟無比心安。

    眾人遙遙看著這一幕,皆是松了口氣,望向宋弘璟的目光裡不乏有崇敬的。林子一側,始作俑者的那匹馬已經被制服,由幾名禁衛軍牽制著以免再傷人,景元帝目光沉沉地睨著馬蹄上的箭矢,就見五皇子顧玄宗舉著弓箭從不遠的灌木叢裡走了出來,瞧著這景一臉訕訕。

    “箭術不精,射偏了,四哥沒事罷?”卻是作了關心上前。

    顧玄曄早在隨侍的攙扶下站了起來,底下作了肉墊的禁衛軍則是傷重被抬了下去,此時聽到五皇子的歉意解釋,目光掠過他身側低垂面孔的隨侍,眸底泛起深意,面上卻是不顯,依舊笑容和煦道了無礙。

    一場虛驚,狩獵繼續進行,景元帝略不放心地看著顧玄曄,勸其回營地,卻在他的堅持下作罷,看著這個心性最肖似自己的孩子,心中極是滿意的,旋即跨馬離去。

    不多時,林子這處只剩下顧玄曄宋弘璟及項瑤三人,顧玄曄捫著胸口咳嗽了兩聲,想說點什麼,然在看著那二人周身縈繞著旁人融入不了的氛圍時止住,眸色轉深。

    “王爺,臣護駕不力,您……”聞訊趕來的安祿著急忙慌地從馬上躍下,匆匆奔到顧玄曄跟前,一臉焦灼,生怕眼前之人有個什麼閃失,負了皇后囑託。實則心中暗生埋怨,若是主子能讓他跟著,不定會出這檔子事,目光溜向與宋弘璟並排站著的項瑤,臉上閃過一抹複雜神色。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11 19:54:12

第五十章

    怎麼又是她——

    “本王無礙。你過會挑個箭術精准的去五弟身邊,免得下回不止朝著本王射偏。”說著話,解下了手腕上的護臂,隨手拋給了跟在後頭的侍從。

    項瑤認出來人,眸光微沉,前世顧玄曄最得力的幹將,左膀右臂,卻與她極不對付,她總覺得自己上輩子毒婦駡名傳播甚廣有這人一半功勞。思緒扯回,瞥見他馬匹後面拖行的豹子,已近奄奄一息。

    想來這就是他遲來的緣由,顧玄曄英勇擒豹子的故事她聽過,卻沒想到是找的槍手,眺向顧玄曄的目光裡染了幾分明瞭深意。

    顧玄曄亦是瞧見了那豹子,眼瞼微垂,心知後頭的東西已被這二人看去,也不露分毫愧色,反而嘴角銜著抹似笑非笑。

    項瑤隨後同宋弘璟一道離開,回想剛才一幕不由輕輕擰起了眉。

    “是不是嚇壞了?”宋弘璟以為她還心悸剛才的事,停下腳步來溫聲細語地詢問。眉眼沉沉,裡頭攢動的都是關切。

    項瑤卻神色複雜的搖了搖頭,語滯半晌,轉而真摯道:“方才多謝你。”

    宋弘璟悵然歎了口氣,“一個謝字就算了啊?”

    “那你還想怎樣,宋大將軍還要脅恩強逼不成?”項瑤忽然寒了臉挑著眉問,可看著宋弘璟神情一愣,裝著氣惱的話音裡頭還是忍不住透了幾分狡黠的笑味兒。

    “好啊!”宋弘璟知她這會有心思戲弄自己肯定是無礙了,不過眼下人多也只能在她耳畔輕道:“今日這樁暫且記下,將來再讓你……償恩。”

    申初,日頭偏西,眾人滿載而歸,大大小小不一的獵物俱是擺在了營地前,由各家家僕看守。景元帝獵到一頭白虎,龍顏大悅,讓人將那幾斤垂死的白虎架在一旁作是陪襯。

    經過打獵消耗,不免饑渴乏累,宮中侍者早在營前設下條案,蒲團,引人入座,稍後就有粉衣宮娥端著瓜果酒水穿梭其中,一一奉上。

    “今日秋獵,有眾愛卿陪伴,朕心甚悅。四海興興,盛世太平,望眾卿朝堂政事上愈加勤勉,以保大樑江山如這西山獵場一樣,昌盛不息。”景元帝舉起酒盞,朗聲致意。

    眾人聞言皆是舉杯,齊聲道了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景元帝遂將杯中酒一飲而盡,眾人隨從,宮娥複又斟滿,原該退下之際卻倏地跪在了景元帝案前,“皇上,民女要冤情要訴。”

    左右兩側禁衛軍執戟而動,登時就將那名宮娥制住,後者不作反抗,乖順被鉗制,只仰起頭神情悲憤道,“皇上聖明,懇請為江南蘇家滿門三十口人做主!”

    江南蘇家——震驚朝野的私鹽貪污案,亦是顧玄曄一筆濃重的功績。

    顧玄曄素來溫潤表情出現一絲裂痕,“父皇小心,那人就是行刺兒臣的那名刺客!”

    身旁的安祿聞聲而動,正要舉劍刺向卻被一柄環首刀格擋,見是冷面羅刹宋弘璟略是不明。

    “宋將軍這是何意?”

    “皇上都尚未決定聽與不聽,安侍郎這般,豈不有殺人滅口之嫌。”宋弘璟無甚表情,言語卻引人指向。

    景元帝聞言,略一沉吟,轉向地上跪著的蘇念秋,“有何冤情你先訴來。”

    蘇念秋便將自己所知一五一十道來,今年初,兩淮鹽商要求朝廷增加每年鹽引的發放定額,以滿足市場需求。時任兩淮鹽政的馮吉與父親商議,將此要求上報皇上,卻私下收取鹽商送的五萬兩銀子。後景元帝聽取戶部意見後,同意在不增加當年鹽引定額的基礎上,將次年的定額提前使用,同時要求鹽商對提前使用的鹽引向政府另支付一筆“預提鹽引息銀”。

    鹽商們又向馮吉行賄五萬兩銀子,馮吉同意先支付部分息銀,餘額做欠交處理,以後再結。鹽商接受了這種妥協辦法。後繼的鹽政王政、高恒仍接受賄賂允許欠交息銀,分別貪污十多萬兩和二十多萬兩銀子,更遑論主使馮吉。

    後馮吉手下嚴闕因分贓不勻一紙奏摺呈遞告發,景元帝派藺王細查,馮吉讓鹽運使蘇競作了替罪羔羊,蘇競冤死獄中,全家三十口一朝喪命,蘇念秋跟隨師傅峨眉道長逃過一劫,入到馮吉家中意欲報仇,馮吉貪生怕死把一切招供,道是受藺王指使,是藺王為儘快破案,才有了菊園刺殺的一幕。

    “一派胡言,蘇競畏罪自殺,供紙上白紙黑字俱已交代清楚,何來冤屈。”顧玄曄視線稍冷,身姿挺拔,完全不畏。

    “是非黑白,自有公斷。鹽運使一職誘惑巨大,家父為自省,私下謄抄帳簿,並作記錄,馮吉為自保亦是提供一本私簿,兩者只要對比,就能知道民女所言不假。”蘇念秋說著就從懷中摸出兩本帳簿,雙手遞上。

    內官得了景元帝示意,匆匆取走呈了上去。

    原先還有些躁動的人群這時亦是安靜了下來,紛紛探頭看,畢竟藺王因著快速偵破案子,雷厲風行的做事風格大獲讚賞還未過去多久,這麼快就被曝隱情,著實打臉。

    景元帝翻看紙頁的唰唰聲中徹底黑沉了臉,顧玄曄依然作了問心無愧狀,只底下垂著的手微微顫抖泄了不穩心緒。項瑤受景元帝照拂,座位離得極近,自然看得一清二楚,目光淡漠掠過顧玄曄,依然是那句老話,眼下的顧玄曄比之三年後的差上許多,修煉並不到家。

    “好一個急功近利,不辨是非的欽差!”景元帝驀然暴喝,手中的帳簿直直摔向顧玄曄,目光中滿是失望。

    顧玄曄竭力穩著撿起,然白紙黑字已作了鐵證,無從狡辯,撲通一聲跪下,“兒臣知錯!一時鬼迷心竅才行的這糊塗事!”本就血色稍少的面龐倏然褪盡,道是輕信馮吉,為儘快破案未仔細核查,是自己疏忽,卻絕不承認是自己主謀。

    景元帝冷眼睨他,沉穩眸子怒意難消,若說之前期望有多大現下失望就有多大,並不置詞。

    顧玄曄心中鬱結,傷上加傷,驀地噗出一口鮮血,倒向地面。眾人皆驚,連景元帝都起了身子,皇后急匆匆地上前半扶起顧玄曄驚慌喚著太醫,在得出鬱結之症的結果後哀戚懇求皇上先行診治,景元帝讓人護送藺王回王府。

    一陣兵荒馬亂後,不復先前和諧氛圍,出了這檔子事,在座的世家王侯皆有些不自在,景元帝自然也沒了心思,起身道是入帳稍事歇息,眾卿家自便,動作帶起椅子在木板上劃出刺耳的支愣聲響,伴著一聲絕望虎嘯,誰也沒料到原已經奄奄一息的白虎會突然發難,伸爪夠向景元帝。

    說時遲那時快,離景元帝頗近,且一直留意的項瑤快速上前以後背抵擋那一爪子,布帛撕裂的聲音伴著女子難忍痛楚的叫聲,場面霎時陷入混亂。

    宋弘璟瞥見項瑤肩膀的傷處,眼底騰起一片猩紅,環首刀起落,白虎的利爪應聲落地,徹底斃命。

    “瑤兒!”景元帝反應過來的一瞬,忙是抱住癱軟了身子的女子,臉上難得露了慌張神色,“太醫,快,傳太醫!”

    項瑤倒在景元帝懷裡,目光卻是凝著宋弘璟的方向,看到他始終站在一尺遠的地方,那雙眸子浸染墨色,滿是複雜,像是在質問她為何要這麼做,明明……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11 19:54:24

第五十一章

    血色褪盡的紅唇費力地開闔,抵不住倦意襲來,卻仍是想對他說——對不起。

    意識迷糊中,一道尖細嗓子高呼起駕回宮,熙攘聲音中依稀聽到有人道皆是受傷,一個送回王府,一個卻要帶回宮中,當中差別立顯無疑,這位縣主還真是甚得景元帝看重。

    偌大的宮殿內,冷凝的氣氛幾乎降到冰點。景元帝身著祥雲龍袍,臉色晦沉如海。燈火通明中,底下跪著十數名御醫俱是瑟瑟發抖。

    “皇上,項姑娘外傷不輕,肺氣內阻,加之傷口感染才會高燒不退,臣等已經盡力,若是不能熬過今夜……”後面的話,張太醫瞧著景元帝的面色不敢再說下去,戰戰兢兢地垂下腦袋。

    床榻上躺著的女子額際不斷滲出細密汗珠,姣好面龐因發燒泛著潮紅,似是難忍疼痛般緊蹙秀眉。宮娥拿濕帕子不斷更替她額頭上敷著的那塊,受一旁站著的景元帝影響,手都是抖著的。

    良久,景元帝的目光才從項瑤面上移開,沉沉落在跪著的御醫身上,再開口嗓音顯了一絲沙啞,殺意湧現,“她活著,你們就能活著,出去。”

    一眾太醫抹著汗順從退出去,還有人險些絆倒在門口,一陣悉索聲後殿內又恢復了寂靜。

    “你們也都退下。”景元帝坐在床沿上,頭也未抬道。

    “是。”宮娥們應聲,魚貫而出。

    忽然響起的腳步聲惹得景元帝擰眉,面色不虞,“不是說了都出去。”

    “皇上。”

    女子婉柔的聲音傳來,內官急匆匆地跟了進來,扶了扶帽,貌似方才被什麼給耽擱,暗瞟了一眼德妃娘娘,跪著垂首道,“……老奴沒攔住。”

    景元帝回首瞧見來人,神色稍緩,出聲遣退了內官,睨向她手裡端著的,“愛妃怎麼來了。”

    “臣妾聽聞皇上未用晚膳,特意讓禦膳房做了粥點,皇上用一些罷。”德妃柔柔勸道,目光不自覺溜向了床上躺著的項瑤,心中暗忖確是承了雲安的好樣貌,難怪聖上……思及此,不由神色一頓,“玄廷在外身上時常帶傷,特意交予臣妾這生肌膏,道是對項姑娘背上的傷有用。”

    景元帝微微扯動了下嘴角,卻沒能勾得起笑意,“倒是有心。”言罷,眼神又不自覺落在了昏迷中的項瑤身上,不掩憂心。

    德妃見狀,將粥點輕輕擱在了桌上,留了藥膏在一旁,識趣退下了。寂寂晚風,吹拂絳色雲錦羅裙,檀木宮燈將她的影子拖在地上長長一道。

    後宮佳麗三千,卻始終比不上那人心頭白月光。然比起陳皇后,她更懂男人心思,更知道如何對付景元帝這樣的男人,將那一絲嫉妒藏了心底,沒有什麼比她的玄廷登上大統更重要,陳皇后忍不了的她能忍,甚至,更願促成。

    扶了扶鬢角烏絲,拂袖離開。

    淩漱宮內,燭火躍動,將四周陳設照得清清楚楚,景元帝的目光掠過,每一處都是照著那人喜好打造的,可這殿從未迎來過它的主人……

    床上的項瑤驀然低低出聲,臉上顯了焦急神色,景元帝自回憶中被驟然驚醒,湊近稍許,多聽幾遍才聽清楚那喃喃喚著的是弘璟二字,眼底浮起複雜神色。仿若十幾年前,少女坐于紫藤花架前一筆一劃甚是認真地描摹心上人的名字,那一紙被風吹起,落了他腳邊,他看著那三字時的複雜心緒再度席捲。

    “臣參見皇上。”

    與此同時,項瑤口中喚著的那人站在了殿內,恭聲請安。

    燭火投下的柔光使得那人一半俊顏融於陰影,裹雜著外頭攜來的一縷寒意,但聽那聲音無甚起伏道,“太后請皇上去慈甯宮一敘。”

    景元帝睨向來人,無法從那張毫無波瀾的臉上看出什麼端倪,秉持著謙恭有禮,挑不出錯來。皇姐的孩子,越來越相似的影子……景元帝呼吸驀地一窒,起身同他頷首而過,只那背影裡多少還是顯了一絲倉皇。

    宋弘璟無心其他,目光自進門的那刹便落在榻上之人的臉上,似乎被夢魘籠罩,微微蜷縮著,在聽清楚她無意識念著的名字時,黑色幽深的瞳孔驀然緊縮,步調微沉地走近了床榻。

    目光從她臉上轉移到了她的肩膀,隱隱可見血跡,不由愈發深沉。白天項瑤受傷的一幕始終浮現眼前,心底湧起阻不了的無力感,他自以為能護她安穩,不叫她受一點傷害,可她還是在自己面前險些喪命,即便那是她選擇。

    亦是她不足以信任自己。

    “……弘……弘璟……不要哭……”項瑤的眸子緊緊閉著,極是費力地逐字道。

    下一瞬那雙眸子毫無預警地睜開,似乎是在辨認床前站著的人,片刻後嘴角牽起笑意,定定看著他道,“我還活著……不要哭。”

    幾個字說得頗是乾澀吃力,然注視他的眸子裡卻漾開清淺水光,仿若是在告訴他自己沒事。

    宋弘璟在她費力抬起手臂時俯下身子握住,那手卻是努力夠著自己的臉頰,一遍一遍抹著自己眼瞼下方並未有過的眼淚,令他不自禁有種錯覺,回到自險些命喪匈奴後就時常糾纏的那個夢裡。

    夢裡他一身金盔鐵甲,馳騁沙場,大退薑奴,帶著鮮血與榮耀而歸,卻在入城之時聽到家將稟報,藺王妃身死,他看著自己攥著韁繩的手勒出血紅,一扯馬韁在眾人迎接的歡呼聲中直直往王府奔去,入目的是白綾遮門,素縞裹身,他推門而入,靈堂一口黑黝黝的棺材旁顧夫人哭得昏厥過去,他一步步走近,記憶中始終明豔的身影褪了色般靜靜躺在裡面。

    他來遲了,這想法甫一浮現,便是一陣癡癡苦笑,他是遲了一輩子。

    靈堂前,跪守三日,什麼禮數綱常,什麼入宮覲見,統統拋諸在腦後,那一刻他仿若覺得自己已經死了。

    項瑤執著的動作,奇跡地與那副畫面融成一體,宋弘璟有一瞬恍惚,每次夢醒之後久久不散的撕心裂肺感被撫平一絲。

    宋弘璟凝著人,握著她的手擱在了胸口,夢裡自己原以為她得償所願嫁得如意郎君,成全祝福卻換來如此結局,每每夢醒,心痛欲絕之餘更是懊惱不該行那決定。

    所幸,那也只是個夢。

    宋弘璟俯身挨著,近乎低喃,“今生只求汝心,為吾妻。”

    項瑤闔上的雙眸有眼淚自眼角滑落,沾濕枕巾。

    月影橫斜,琉璃瓦折射清輝,幽幽小徑上宮人提著八角菱花宮燈在前頭引路,留意到身側主子停滯的步子,亦是停下來靜靜侍候著。

    景元帝面向淩漱宮的方向負手而立,眼眸沉沉,耳畔回蕩著慈甯宮裡的對話,執念已成,又豈是說消就能消的,嘴角輕勾,露了自嘲苦笑。

    他當年已退了一步,這一步不想再退,然到底是為了孩子,還是為了自己的私心,也只有他自己知曉了。

    “皇上,夜裡風大,這風口的容易受涼,是回寢殿還是去淩漱宮?”跟了景元帝數十載的高公公見皇上出神已久,恭聲打斷詢問道。

    良久,就在高公公以為景元帝不會回答時,聽到了裹雜在冷風中的回罷二字,低低的,攜著一絲複雜悵然。

    一夜雨卷西風,吹落庭前金桂,零零落落散了一地,天光暗沉,低濕的雲層厚重鋪疊,止了片刻的雨勢複又淅淅瀝瀝落下,於簷下積聚起細密雨簾。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11 19:55:01

第五十二章

    淩漱宮內,中間置著的鎦金暖爐薄煙繚繞,熏騰得屋裡藥味愈發濃重。項瑤身著白色中衣坐在桌旁,倒了杯茶水喝。

    “縣主您怎麼下床了!”專留在淩漱宮侍候項瑤的小宮娥墨蘭捧著熏好的衣物進門瞧見,登時快了兩步,“您要喝水支喚奴婢一聲就是了。”

    項瑤阻了她要扶自己回去的動作,“在床上躺了幾日難熬得很,只是傷在肩膀,不礙的。”

    “這……”墨蘭咬唇,極是為難。

    “你這不是為難她麼,傷患就該好好在床上躺著。”眉眼柔豔,梳著婦人髮髻的項青妤此時走了進來,睨著她的目光亦是隱著不贊同。

    項瑤揚了笑臉,頗是驚喜,“姐姐怎麼來了?”

    “來瞧瞧你怎麼不顧死活。”項青妤走到她身旁落了座兒,沒甚好語氣道。目光看向她那傷處,那日兇險景象依舊讓她發楚。

    “好姐姐,我傷好得差不多,用不了兩日就能回去,讓我娘別擔心。”項瑤忙是討好。

    “你還曉得嬸娘會擔心,有你這麼不惜命的麼!”項青妤又氣又心疼的,可瞧著她一副我有錯我認罪的乖順模樣,在那略顯蒼白的面頰上轉了一圈只得無奈歎聲道,“得虧宋將軍這幾日把你的消息帶回府裡,嬸娘才不至於急昏過去。”

    項瑤聞言想到那個天天來報導陪她卻不肯說話的,半斂了眸子,心底暗歎,半昏迷間他說的話還模糊記著,宋將軍懲罰自個倒更像是懲罰她的,憋悶死她了。

    瞧著她臉上多變神色,項青妤輕佻秀眉,“宋將軍今個怎麼沒來?”

    “……大概是生我氣了罷?”

    項青妤睨著她,似是在問你又怎麼招惹了。

    項瑤有點不怎麼想說,怕說了被項青妤笑自個蠢,昨兒個她正好藉著畫兒塗鴉洩憤,就被宋弘璟撞了個正著,某人意味深長地看了自己作孽的右手一眼,冷笑一聲,拿著畫紙拂袖離去,連讓自個說話的機會都沒有。

    “……你活該。”傷患就該有傷患的樣子,那麼活潑作甚!

    “……”項瑤托腮憂傷,她替景元帝擋的那一爪子自己事先有分寸把握,傷得並不打緊,只是瞧著駭人了些,唯獨沒料到那傷口會感染險些命懸一線,若是知道,她定是不會那麼做的。

    經這麼一打岔,項青妤總覺得好像忘了什麼事兒,隨即想起懷裡揣著的那封信,拿了出來,“今個送到你苑子裡的,正好我要來就給帶了過來,你瞧瞧。”

    信封上一字未落,項瑤接過拆開,瞧著那清秀字跡一下認了出來,臉上浮起笑意,“是秀綾姑姑。”

    說罷,把信紙挪了過去一塊兒瞧,信上道她一切安好,如今人在江陵,過陣子就回京城。

    “江陵——姑姑怎的去了那兒?”項青妤不解。

    項瑤卻是清楚的,秀綾姑姑千等萬等的人就是她在將軍府門口撞見的靖南王,聽宋弘璟道那位靖南王時常這個時候入京似是來看望什麼人,卻又從沒見過他要看望的人過,項瑤合著就是當年他失約的時段。

    果然,秀綾姑姑那封信一出,那人就著急忙慌的趕去,心中並不是沒有姑姑,江陵是他的老家,亦是當時允諾姑姑要帶她去看風景的地兒,如此,二人必是圓滿了。

    “山清水秀的好地方。”項瑤彎起唇角,沖項青妤笑笑,眼兒彎彎,盛著滿滿的喜悅之情。

    項青妤頷首,得知秀綾姑姑要回來亦是高興,當她是出去散心。隨手捏起桌上碟子裡的一塊栗子糕,蒸熟的江米上鋪滿整顆栗子,上面用切成小菱角形的京糕片和細青梅絲拼成圖案,澆了層用白糖和糖桂花熬成的糖汁,垂掛其上,甚是誘人。

    只輕咬一口,便叫那鬆軟細膩驚豔,亮了眸子。項瑤推了推另一碟色如紅玉的藕米分桂花涼糕,配上一大盅奶白濃郁的杏汁燕窩。“姐姐喜歡就多吃點。”

    項青妤聞言止了動作,面上露了一絲糾結神色,將第二塊栗子糕擱了回去,伸手摸上自己的腰腹,“不能再吃了。”隨即頗是苦悶,“都圓潤一圈了。”

    項瑤瞧著噗嗤笑了出聲,狩獵宴上她可瞧見三皇子那疼人的架勢,也難怪姐姐有那煩惱了。

    “皇上這般費心的,怎麼也不見你長點肉。”項青妤瞧著她那尖瘦下巴,才七八天的功夫,怎麼瘦了那麼多。

    項瑤扯了扯嘴角,視線掠過那些糕點,語調無波無瀾道,“這是德妃娘娘送來的。”

    項青妤怔住,定定與她對視,瞧見了她眼底暗色。“德妃……娘娘?”

    項瑤輕拈起一塊栗子糕,“這般好意的,真叫人惶恐呐。”

    項青妤凝著她的目光泛起憂色,景元帝帶人回宮的舉動細說起來仍是有不當之處,經顧玄胤稍稍點撥,她才明瞭,而德妃此舉意圖也就甚是清楚了。若說顧玄曄是溫潤如玉,那顧玄廷便似名匠打造的寶劍,匠心有餘,然戾氣太重,實非……

    “那宋將軍……”

    項青妤那問話在瞥見門口進來的人時戛然而止,女子身著淡紫色對襟連衣裙,繡著連珠團花錦紋,襯著月白微米分色睡蓮短腰襦,腰間用一條集萃山淡藍軟紗輕輕挽住,端的是淡雅大方。

    “長平公主金安。”項瑤與項青妤一同起身行禮。

    長平走近攙起項瑤,“快起,項姑娘身上還帶著傷,怎的下床了?”語罷,略是責怪地睨向後頭侍立著的墨蘭,透著不快。

    “已經好很多了,是我自個待不住。”項瑤恭謹回道,替墨蘭解圍。相處幾日,她是真心喜歡這個話不多甚至帶點傻氣的丫頭。

    長平收回視線,噙著和善笑意道,“本宮就是過來瞧瞧姑娘,不必如此拘禮。”

    項瑤雖心裡詫異這位大公主的造訪,承得是與淑妃娘娘一致的端莊舒雅,記起她在狩獵那日對宋弘璟的那句評價,心生好感,見她並不端著架子,隨意扯著話題聊開,頗是相投,便也放開了。

    聽著項家倆姐妹道起宮外廟會趣事,長平作了傾聽狀,似是嚮往,目光停留在項瑤身上,實則暗作打量。

    “謝皇上美意,只是臣心中已有摯愛,無論其他人有多貌美賢德,唯有辜負。”

    殿內回蕩出的清冷聲音,仿若玉石相擊,叩在她的心扉上,未再踏入,一折身,才來了這處。

    “公主,可是項瑤的臉花了?”項瑤摸著臉頰問向看著自己出神了的長平道,煞是不明。

    長平扯回思緒,嘴角露了一抹莞爾,“難怪世人皆道項家有女,宛若美玉,光華流轉,一如明珠生暈,叫人癡看。”

    “公主莫要打趣了。”項瑤睨著她眉眼刻意作的一絲令人討厭不起的輕佻,未想過自己有朝一日被一女子調戲。

    三人笑鬧,和樂融融的氛圍裡,長平匿了眼底眸光。

    【卷一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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