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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棠挽 - 閨秀本賢良(卷二)《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11 19:55:47     標題: 棠挽 - 閨秀本賢良(卷二)《全文完》

閨秀本賢良(卷二)》作者:棠挽

這宋弘璟的桃花也太旺了吧,看上他的還都是超大朵的霸王花,
哼,管她們是郡主還公主,想搶她項瑤的男人沒那麼容易!
何況早在成親前宋弘璟就將全副身家給了她,承諾一生一世一雙人,
現在自己靠著“救駕有功”換來賜婚聖旨,誰還搶得過她!

婚後日子果然甜如蜜,讓她開心得連宋家長輩找麻煩都不在意,
而宋弘璟這冷面將軍為她挑魚刺的柔情樣更驚掉不少人下巴,
直到他奉命離京調查水患,眾人總算不用再看他們夫妻秀恩愛,

誰知水患之地爆發瘟疫,宋弘璟下落不明,
於是她拉著一車救命藥材千里迢迢尋夫去,
卻不知她前腳才出京城,覬覦將軍夫人位置的郡主就下狠手,
企圖讓此生她再也回不了將軍府……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11 19:56:04

第一章

    綿綿陰雨止在十月末,天光初霽,一掃連日籠著的陰霾,明黃的琉璃瓦上水珠凝結,垂掛在簷下,懸而未落。忽地有風吹過,一顆落在項瑤肩上,滲入冷意,讓她不自覺地瑟縮了下,她的傷已近全好,再留宮中頗感不適,故此才來了禦書房。

    待公公通報,項瑤踏入殿內,一眼就瞧見景元帝執著奏摺,臉上略顯深沉,瞥見她的一瞬緩和了神色。

    “怎的不在淩漱宮好好歇息?”

    “臣女是來向皇上辭行的。”

    景元帝本就被這幾封替顧玄曄求情的摺子弄得氣悶,只不過是暫削權力、關禁閉反省,便有那麼多出聲的……目光一轉,凝視殿上跪著的項瑤,心中不免氣悶更甚。

    “起來吧。你傷勢未愈還需多加休養,朕留你難道錯了?”景元帝一身絛金緞繡龍紋袍,墨色鎏珠附著在帝王的金色冠冕之上,微微碰撞間發出細微的聲響,攜著隱忍怒意。

    “臣女絕非此意,只是怕家中母親惦念,才歸心似箭。”項瑤垂眸,忙恭敬答道。

    景元帝聞言微一停頓,眼眸轉暗,這半月光景淩漱宮始終未等來那人,他就知道留不住,也不該再留。一聲低歎,幾不可聞地沒入禦書房清冷的空氣。

    “也罷,你救駕有功,想要什麼賞賜?”

    項瑤螓首微抬,星眸眨動幾下,雙目澄澈地望向景元帝,“臣女想求皇上賜婚。”

    景元帝聞言神色溫和,注視她的目光卻是精湛厲害的,“你與藺王郎才女貌,確是良配。”

    項瑤愕然,然也只是片刻就回過神,略微昂首挺直了背脊,“臣女喜歡的是定遠將軍,想嫁的也是定遠將軍,求皇上成全。”

    景元帝睨著她,窈窕的身軀仿佛輕而易折,卻又散發著一種難言的堅毅,這一幕與當年何其相似,眼中掠過一抹痛色,旋即被更深沉的情緒所替代,“朕的兒子就入不了你眼?”

    殿內氣氛陡然緊繃。

    “皇上恕罪,是項瑤高攀不起。”項瑤聽出景元帝話語中的慍怒,直挺挺跪下,因著心中那人,忽地就鎮定下來,輕聲細語卻態度堅定。“心已有所屬,旁人再好,也都無關。”

    景元帝聽著那甚是熟悉的話語,驀地拍案而起,“好一個無關!”

    項瑤垂首,雖微微顫抖,卻不後悔。

    景元帝瞧著她那執拗模樣,驀然與當年雲安郡主請嫁一幕重合,胸口一窒,踉蹌了一步,垂眸掩飾悲痛之色。

    不知過了多久,才聽得景元帝的聲音在大殿內響起,仿佛蒼老了十歲,“你怎知他值得你全心託付?”

    “兩心相知,談不上值不值得。”

    藺王府邸,角門外,一輛香車靜置,錦蓋垂下的流纓隨風輕揚,卷了一縷淡淡香氣。

    身著湖藍褙子的丫鬟上前叩門,不多時就有王府家僕走出來,聽那丫鬟報了身份,便往門口那輛馬車方向張望了一眼,道是要進去通報。

    在這當口,一名婆子自院內青石路上走來,著銀灰色素面織錦褙子,眉目端莊,行走之間幾近沒有聲音,瞧著那名丫鬟出聲問道:“衡國公家的?”

    丫鬟叫她身上氣勢壓著,下意識應了聲是。

    那婆子略有些嚴肅的眉眼染上笑意,“快請進來。”

    丫鬟回身將人從馬車上扶下,微風拂過,掀起面紗,露出一張清秀的容顏,正是衡國公府的嫡女安瑾。

    走到門口,與那婆子對上眼,安瑾一眼認出她是慣在皇后身邊侍候的常嬤嬤,估摸是因著顧玄曄生病派來照顧,遂噙著得體淺笑頷首致意,喚了聲嬤嬤。

    “安姑娘來看望王爺,正巧,這是廚房剛做的吃食,安姑娘拿進去勸王爺吃點。”常嬤嬤說著就示意身後的婆子將食盒遞了過去,面上盈滿笑意,“安姑娘說的,王爺興許會聽,就勞駕安姑娘了。”

    “嬤嬤莫要這麼說,安瑾……盡力就是。”安瑾接過食盒,面上浮起一絲羞赧,便在常嬤嬤的暗示下朝顧玄曄的屋子走去。

    那名家僕忙跟上前一步,就讓常嬤嬤喚住,前者臉上顯了為難神色,“這……王爺吩咐誰也不見的。”他原是要通稟一聲的,可常嬤嬤直接讓人進去,他怕擔王爺責駡。

    常嬤嬤眺著那抹窈窕背影,轉過視線,臉冷下三分斥道:“你個沒眼力勁的,安姑娘是誰,豈是你能攔的?”

    家僕被訓得訕訕,連連認錯,這位嬤嬤來了幾日就將整個王府都整頓了個遍,可是個厲害角色。

    常嬤嬤撫了下梳得整齊的鬢髮,快了兩步上前替安瑾開門。

    屋子裡垂著厚重的簾子,雜著一股酒氣撲鼻而來,安瑾被熏了一臉,不自覺蹙了眉頭,屋裡的人因著她推門而入瀉進來的光線抬手覆在眼上,聲音極冷地道了聲滾。

    安瑾頓了下步子,讓隨身丫鬟司琴候在了外頭,獨自進了門,只走了幾步就險些被地上的空酒壺絆著,等好不容易到達顧玄曄身旁,卻叫眼前景象驚到。

    向來光鮮示人的顧玄曄身著月牙色錦服半坐在地上,烏髮未束,淩亂散著,面上顯著病態的蒼白,卻仍不要命地灌了一口酒。

    安瑾伸手握住他執著的酒壺,語帶焦灼,攜著關心。“王爺,您現下這身子怎麼能喝酒呢!”

    顧玄曄聽聞女子婉柔的聲音,一挑眉梢,醉眼迷濛地望去,只依稀瞧出個女子身段,酒意上湧,驀然伸手抓住那只白皙手腕,“瑤兒、瑤兒……”

    “我不是……”安瑾聽著他一聲聲念著,眸中泛過一抹痛色,便要掙開,孰料卻被顧玄曄反手一拽撞入了他的懷裡。

    解釋的話,因隔著衣衫傳來的濕潤戛然而止,安瑾下意識地攥住了衣角,未再掙扎。

    良久,她才低低道:“王爺,你認錯人了,小女子安瑾。”

    顧玄曄聞聲驀地鬆開了人,整個人後仰融入暗影,叫人看不清楚他臉上神色,卻清楚感覺到那一瞬的疏離,只聽他淡淡的“哦”了一聲,帶了幾分悵然若失。

    安瑾微咬住下唇,有一瞬難堪,險些落下淚來,卻不知道是為自己還是為眼前這人的頹廢,她認識的顧玄曄不該是這樣的。

    旋即起身走向窗邊,拉開簾子,一瞬間陽光傾瀉,照亮屋子裡的各個角落。

    顧玄曄意欲發火的衝動在瞥見女子眼角垂掛的眼淚時湮滅無蹤,移開了眼,眼底已然恢復清明。

    “事情並非沒有轉機,王爺又何須如此喪氣?”安瑾目光掠過地上那些酒壺,最終落在顧玄曄身上,“錯已鑄成,如何挽回遠比追悔更有用,當務之急是要想辦法以功抵過。”

    顧玄曄抬眸定定睨向她,眼中轉過深思。

    安瑾暗籲了一口氣,這番話是父親臨行前所囑咐,皇上仍在氣頭上,求情未必有用,他們一家既已經選定了立場,自然要幫,還要幫得高明,因此,隨後她便將父親的主意與顧玄曄說了。

    而顧玄曄因著她娓娓所道漸漸轉正了神色,連帶對待安瑾的態度也有幾分微妙轉變,大抵是察覺自己此刻太過失態,以拳掩唇咳嗽了一聲站起,目光掃過桌上她帶來的吃食,頗是真誠地道了謝。

    因目光停留,這才察覺她身上著的衣裝很是正式,一襲茜草色細紗襦裙,纖腰由石榴橙的繡帶松松束著,精緻的垂掛髻上戴著翠玉花鈿,顯得端莊溫婉。

    安瑾在他的注視下有絲惴惴,“稍後要赴宮宴,我這裝扮不合適麼?”

    “宮宴……”顧玄曄於桌旁落坐,揉了揉發脹的額頭,不經意地重複。

    “是啊,道是要宣佈個喜事,項二小姐救駕有功,極有可能是賜婚,就不知是哪個那麼幸運了。”安瑾凝視著驀然停滯了動作的顧玄曄,笑容裡隱了一絲複雜。

    顧玄曄倏爾垂眸,繼續舀著面前的碧粳粥,並未置聲。

    才過酉初,斜陽就淺淡了下去,之前下了數日凍雨,天氣日複寒涼。

    秋日宴設在昭陽宮,宮中十月底已經供上炭爐,熏得殿內暖意融融。琴師于屏風後撫琴助興,觥籌交錯間,已不乏有人喝醉,伏在案上呼呼大睡。即便如此,也未有人出言提醒,只因景元帝於宴前就說過,與群臣同樂,不必拘著禮數規矩。

    女眷席列,項瑤坐在景元帝下首不遠,頗是心事重重,項青妤坐在她身旁,似是察覺,側過身子關心低語道:“若是不舒服,我扶你去歇息。”

    項瑤搖了搖頭,抬眸,正巧迎上宋弘璟投過來的關心目光,唇角輕勾,帶起三分無恙笑意安撫,只是片刻就叫前去敬酒的大臣阻斷了視線。

    宋弘璟酒量不差,神色淡淡地一飲而盡,一半目光溜向項瑤,始終未離。紫檀嵌琉璃宮燈投下光影,在她光潔面龐上鋪了一層靜美柔光,兩靨透出淺緋,平添嬌俏風情,宋弘璟看著看著便覺得有了一絲醉意。

    “你說皇上要宣佈什麼喜事,這般隆重?”項青妤與項瑤低聲交頭接耳,很是好奇,她更好奇的是項瑤這次救駕能得什麼賞賜。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11 19:56:20

第二章

    項瑤想起昨日禦書房裡冷凝的氛圍,心中驀然湧起不安,此時縱有千言萬語想對宋弘璟吐露,可隔著眾人,也只能遙遙一望,將脈脈情愫都付在裡頭,心中亦存有一絲僥倖——所謂喜事,即是指自己昨日所求。

    正思忖著,就見坐在上首的景元帝帶著幾分微醺酒氣扶了扶額頭,道稍事離席休憩。

    項瑤目送時,瞥見太后身旁的宮娥朝自己走過來,聽那宮娥道太后有請,便跟著去了太后近前。想著因前些時候身子不便,一直未有機會去慈甯宮請安,項瑤連忙告罪。

    “養身子要緊,瞧瞧,都瘦一大圈兒了。”太后抓著她的手,眼裡不掩心疼。

    項瑤唇畔揚起笑意,雙瞳翦水的眸子漾著星辰光芒,“姑娘家瘦一些才好看,青妤姊姊還羡慕呢。”她說著俏皮話安慰太后。

    坐在位置上的項青妤感受到兩道從上方投來的視線,下意識地擱了手裡拿著的點心,面上表情顯了懵然。

    太后與項瑤瞧著這幕笑開,目光掠過項青妤旁邊的空位,轉頭問道:“怎的不見長平?”

    淑妃聞言,答道:“說是身子不適,在宮裡歇著。”

    “這時節的可得當心身子,話說回來,長平年歲不小了吧,那麼多青年才俊可有看得上眼的?”德妃側過身子插話道。

    “長平自己有主意,臣妾急也沒用。”淑妃說著一口吳儂軟語,也頗是無奈的樣子。

    德妃噙著笑,忍不住打趣道:“說不準是有心上人了,只是羞於說出口罷了。”

    項瑤略有些心不在焉地聽著,眼角餘光瞥見一抹熟悉身影正被宮人攙扶離開,臉上劃過訝異神色,宋弘璟是何時喝醉的?

    直到過了一炷香的時間還未見宋弘璟回來,項瑤終是坐不住,以探看長平公主為藉口離席。

    離昭陽宮不遠的暖閣內,坐在雕花紫檀木椅上的景元帝不復半點醉意,內官奉上解酒茶退到一旁侍候,不多時就瞧見一個太監步入暖閣,面上帶了一絲慌張,似是在德妃娘娘身邊當差的全公公。

    “皇上,德妃娘娘有急事請您過去一趟。”

    原在閉目養神的景元帝倏然睜了眸子,與夜色如出一轍的暗沉眸子裡劃過一抹異色。內官瞥了一眼,竟生出景元帝就是在等這刻的錯覺,旋即將這荒唐想法壓下,垂首恭立。

    “定遠將軍,將軍……弘……弘璟……”

    女子一聲聲輕喚,恍若絨草勾弄耳廓,讓人泛起一陣細微酥麻。宋弘璟揉了揉發脹的額頭,眼前重影漸漸合併成一道俏麗人影,一雙晶瑩的眸子澄澈靈動,讓周遭景象都黯然失色。

    宋弘璟伸手觸摸女子臉頰,指尖驀然傳遞一抹灼熱溫度,薄唇輕啟喃喃,於話音落下之際猛地將人環入臂中,難以抑制的吻上她的耳垂,接著噙住櫻紅唇瓣。

    “唔——”女子陡然睜大的眼眸映出宋弘璟情不自禁的狂熱神色,好似一潭幽邃深泉映射萬點星光,又仿佛暗夜中的火光,以燎原之勢熊熊燃燒。

    溫熱大掌扶在她腦後,堅定用力,不容她有絲毫閃躲。

    舌尖探入,掃過她的貝齒,女子面上起了一絲慌亂,無意識地一掙,卻觸及他的胸膛,隔著布料依然能感受到一片火熱,不禁失神,忘了抵抗。旖旎的口舌交纏令她的身子不由泛起一陣細密顫慄,女子緊緊攀著他涼滑的外裳,發出一聲貓兒似的嚶嚀,指掌順著滑向勁瘦腰身,留在那裡。

    宋弘璟聽聞那一聲,止不住的心神激蕩,停下熱吻,垂眸凝視懷中女子,那抹紅唇此時更是鮮豔得如花瓣一般水潤嬌豔,急促的鼻息拂在女子輕敞的衣襟上,兩人的呼吸盡都淩亂不堪。

    細膩雪白上的一點紅梅若隱若現,引人無限遐想,宋弘璟突兀地摁上那處軟膩,輕軟的觸感叫他陡地暗了眸子,直想將人揉進自己的骨髓深處。下一瞬,幽深眸子騰起一點猩紅,埋首在敏感的頸項間廝磨啃咬,順勢而下,帶著一絲得不到滿足的急迫。

    他底下蓄勢待發的堅硬與灼熱緊緊貼著她的那處,令人清晰地感受那蓬勃生機,女子禁不住軟下身子,卻又與之貼合了幾分。

    “阿瑤……”

    他聲音沙啞,滿是求而不得的躁動,倏然一抹清潤自交纏的口唇中漫了開來……

    清冷的月光照進殿內,一室清輝,將裡頭的情形照得一清二楚,宋弘璟渙散的眸子似是迷亂,呼吸微重,面上透著不正常的潮紅,令人浮想聯翩。

    德妃跟在太后身後跨進長平公主的芷蘭殿,一眼就瞧見宋弘璟那般模樣,甚是訝異,“定遠將軍……怎會在此處?”

    太后亦也意外地看著宋弘璟,不明白他為何會以這副模樣出現在長平公主寢殿,聽著德妃的問話,眸光下意識掃過殿內,卻不見長平公主蹤影。“弘璟,怎麼回事?”

    宋弘璟這時才回了神般,目光閃動,攜著一絲尚未隱去的回味之色,然在觸及周遭之景,驀地僵住了身子,抬眸定定看向一臉怒容的太后,見禮過後臉色一片青白。

    “臣……”

    “定遠將軍好大的膽子!”

    門外驀然響起一道震怒的聲音,景元帝面罩寒霜大步踏了進來。

    宋弘璟直直跪著,挺直的背脊隱約可見一絲僵硬,卻是沉默以對。

    景元帝目光幽冷地睨著他,沉聲喝問,“將軍夜闖公主寢宮,意欲為何?!”眼角餘光暗暗掃過四周,微微皺了眉頭。

    “臣不敢!”

    景元帝的目光落在他稍顯淩亂的衣衫上,忽聽屏風後發出一聲細微響動,目光有一瞬淩厲,凝望那處,“誰在那?出來!”說話時眸底暗潮湧動。

    淑妃自進門就懸著的心此刻更是提到了嗓子眼,在德妃提議過來時就覺得似有什麼不妥,瞧見宋弘璟更是全身血液凍住,卻因沒瞧見女兒而存了一絲僥倖,可現下……

    一眾視線都聚集在那屏風後,神色各是不一,德妃亦是屏息凝視那處,視線暗暗溜向景元帝,眼底匿了一絲得逞暗喜。見那屏風後沒了動靜,以眼神示意全公公,後者正要上前,就見一道娉婷身影自屏風後慢慢走出。

    映在眾人瞳孔裡俱是驚色,淑妃激動到有些暈眩,踉蹌兩下,幸被身旁的宮娥扶住了。

    “怎麼——”是你!德妃不可置信地睨著眼前女子,及時住口,才不至於露餡。

    “臣女參見皇上、太后娘娘、德妃娘娘、淑妃娘娘。”項瑤福身一一行禮,語調帶了一絲彷徨之意,垂眸不敢直視。

    太后見是項瑤,微怔之余,越發看不懂這是怎麼一回事了,“你好端端地怎麼躲在那後頭,長平呢?”

    “臣女……來看望公主,還未見著公主卻遇著了定遠將軍,他似、似乎是走錯宮殿,醉酒之下對……”後面的話項瑤似是羞於啟齒,咬著下唇,“聽到有人來,臣女一時驚慌才……才躲起來。”

    德妃臉上浮起異色,小心地瞥向一旁沉默的帝王,就見他神情沉肅,辨不清眼底情緒。

    宋弘璟自項瑤出現後,視線便一直緊隨她,只覺一股清涼縈繞舌根,眼底複又一片清明。“臣酒後失儀,冒犯項二小姐,願對此負責。”那語音清亮如敲擊玉磬,端的是言真意切。

    項瑤眼中掠過一抹笑意,暗忖這人這麼快就反應過來,藥效甚好,面上卻依舊委屈,跪在太后跟前,“求太后為臣女做主。”

    這般被撞破,姑娘家的名聲總要顧著的,這兩個原就是她看好的一對,再看項瑤的態度,分明是羞惱更多,並非無意,當即便出言定了兩人婚事。

    “母后——”景元帝突地喚了一聲,袖下雙手倏然緊攥。

    “皇上有何想說的?”太后聞言,噙著一貫的溫和神色凝視景元帝詢問道。

    “……母后決定甚好。”景元帝在那目光中敗下陣來,微啞著聲音道。

    塵埃落定之際,一道女子溫婉的聲音響起,不掩驚訝,詢問發生何事,正是長平公主。一襲豔麗長裙,仔細瞧與項瑤身上有幾分相近,一個容貌秀致,一個容色殊麗,兩人站在一起,身形倒有些相似。

    景元帝冷冷看著她,“方才去哪兒了?”

    長平公主怔怔,手摁上肚子,面上閃過一絲尷尬,似是不便言明。

    景元帝深見狀,深深看了她一眼後,攜著一絲隱怒拂袖離開,眾人恭送。長平公主垂眸,眼角餘光瞧見那兩人相視而笑的溫情,覺得自己決斷未錯——成全,何嘗不是讓自己好過?

    禦書房裡的對話言猶在耳,父皇的苦心……抑或者是私心吧。長平公主眼前驀然浮現起遙遠回憶,終究是驚鴻一瞥,存了心底。

    翌日,清晨白光裡,西風裹著桂花濃厚的馥鬱香氣,自庭院石桌上卷過,落下碎小幾朵。

    回娘家探望家人的項青妤凝望對面正仔細剝橘子的項瑤,漾著笑意,“皇上賜婚的聖旨已下,過完年便讓你們成婚,妹妹可是稱心如意了。”

    項瑤聞言,嘴角亦是勾起笑意。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11 19:56:32

第三章

    項青妤接過她遞過來剝好的橘子,想到昨兒個宮宴,太后與德妃、淑妃突然離席,她下意識地覺得與項瑤有關,忍不住問起。

    項瑤塞了一瓣橘子入口,因著甜味彎了眉眼,並不打算瞞著項青妤,便細細對她說道。

    “竟……這般曲折。”項青妤聽完,替她暗暗捏了把冷汗,若是項瑤沒尋去,這結果豈不……難怪景元帝回來宣佈喜訊時那神色有些怪異,自己還當是喝多了。所謂喜事,公主下嫁,亦是一樁。

    項瑤笑笑,即便自己沒尋去,長平公主也派了人來找她,她所擔心的依然不會發生。思及那溫婉女子,項瑤心底湧出感激,亦對她果斷放手而感到欽佩。

    同是女子,她又怎會瞧不出愛慕一人時的神情?

    永成三十年冬至,鹽運使貪污案重審,蘇競得以平反,洗刷冤情,皇上下旨追封,並將蘇家一門三十口厚葬,蘇競之女蘇念秋則得豐厚賠償。藺王因督查不力削權禁閉,然而與江南毗鄰的吳地暴動,藺王主動請纓,景元帝遂收回禁閉懲處,囑其將功抵過。

    “蘇姑娘?”項瑤著了一件海棠紅的夾襖,底下是條素淨的白綾裙,纖纖玉指捏著白瓷湯匙,有點意外她的造訪。

    “項二小姐恩情,念秋無以為報。”

    蘇念秋說著便要跪下,被項瑤伸手阻了,微咬下唇,神色卻是不見好,眼底似有一絲決絕之意。

    項瑤目光落在她身後背著的那只包袱上,“蘇姑娘要回江南老家麼?”

    蘇念秋聞言,眸中一痛,並未作答,項瑤從她的神色中猜到幾分,雖說景元帝為蘇家平反,歸還一切,可人都已不在了……她這樣子怕是沒斷了刺殺顧玄曄的念頭。

    自己能想到的,顧玄曄不可能想不到,怎會不設防?萬一不成,蘇念秋必會被顧玄曄當作威脅除去。“吳地險惡,且與顧玄曄關係匪淺,姑娘此行未必能達成所願。”

    案上的香爐升起微微白煙飄搖,隔著幾許,襯得項瑤臉上的神色越發莫測,恍若洞悉一切。

    “……我不甘心。”蘇念秋的眸光隱隱閃動,袖下的手緊握成拳,抬眸定定凝望項瑤,“我不甘心!”

    馮吉被正法,然幕後主使卻被輕拿輕放,只一個削權禁閉,如何對得起她枉死的蘇家三十口?

    項瑤闔眸,似有不忍,斟酌半晌才開了口,“三十條人命……讓他一刀斃命豈不太便宜了?”

    蘇念秋臉上浮起一絲愕然之色,不敢相信她會這麼說。

    “姑娘信天道麼?”項瑤神色悠遠,不等她回答自顧自繼續,“該有報應的躲不過,總有一天你會看到他的下場,又何必去髒了自己的手?”說完又浮起一笑,只這笑中隱約有幾分深意。“姑娘若是相信我的話,便留在京中吧。”

    蘇念秋聞言沉了眸子,沒有作聲。

    項瑤還想繼續勸她,卻見她手腕一翻,擲起桌子上的一塊糕點打向門口,接著便跌進一人,口中哎喲叫著,險些摔在地上。

    “二哥?”項瑤甚是意外地瞧著來人,不清楚他究竟聽到了多少。

    項允灃訕然一笑,瞥見屋子裡佇立的秀麗女子,快速起身端起翩然姿態,裝作“方才你們看到的都是錯覺”的樣子,自欺欺人得很。

    蘇念秋聽了項瑤那聲稱呼,對項允灃的敵意稍褪,卻仍有幾分不善,後者察覺她的目光,不自覺揚起笑意,偏生笑出了幾分流裡流氣。

    蘇念秋橫眉,“登徒子!”

    “姑娘聽我解釋,那真的是意外!”項允灃忙解釋。“我……真沒想到你是女的……”

    項瑤的視線在兩人之間轉了個來回,微一挑眉,看著項允灃比手畫腳,覺得頗有內容。

    “你還敢說!”

    蘇念秋似是羞惱,在她拿劍把項允灃戳成篩子前,項瑤插了話,“二哥來得正好,你有門道,幫蘇姑娘尋個住處吧。”

    項允灃一頓,略是羞澀地瞟蘇念秋那方向一眼,把項瑤驚得手中的湯匙險些沒握住,一個紈絝做了純情少男狀實在嚇人。再一瞧蘇念秋,項瑤感覺到了騰騰的殺氣,偏生項允灃跟沒察覺似的,在她的注視下頗為“嬌羞”。

    “……項公子,有勞了。”

    蘇念秋從齒縫裡擠出字,眼神一挑,項允灃很快領會,做了恭請姿勢,蘇念秋便隨著他走了,讓項瑤莫名有點擔心。

    待面前的酥酪見底,流螢匆匆跑了進來,狠狠喘了口氣,“奴婢、奴婢聽說二夫人方才在下人住的院落大鬧了一場,現下往夫人的院子去了。”

    項瑤一愣,當即起身往淺雲院趕去,還沒到院子就聽著一名婆子大聲的斥責,伴著東西碎裂的聲響,亂紛紛的很是嘈雜。

    “你個千人騎萬人壓的小娼貨,偷腥偷到二夫人屋裡了,不要臉的小蹄子,今兒個老奴就替二夫人好好教訓教訓你!”

    見沈氏臉色陰沉地站在那裡,身旁的婆子叉著腰指著萼兒怒駡,啪的一下摑向還愣怔著的萼兒,後者不備,被打得向後踉蹌幾步,一下臉上顯了五個指印。

    其他瞧著的小丫鬟和粗使婆子圍成一團都不敢吱聲。淺雲院今兒個正好沒主子在,沈氏攜著一個嬤嬤,兩個大丫鬟都隨著一起,誰也不敢攔著。

    “二夫人,奴婢犯了什麼錯?”萼兒捂著臉,眼淚撲簌簌往下落,咬著唇問道。

    “先帶走。”沈氏不願在顧氏的院子裡鬧出太大動靜,畢竟她在這家裡也是如履薄冰,要瞧人眼色的,憑顧氏的身份地位,她是不敢這般來抓人的,只是誰都知顧氏是個好脾氣的,自己不過是來抓個下人,想想也不是嚴重的事,猶豫中還張嘴罵了一句,“若是不肯走,就在這活活打死。”

    萼兒嚇得渾身打顫,猛地看見匆匆進了院子的人,宛若見了救星,哭著嚎了一嗓子,“夫人救命!”

    顧氏在來的路上就聽人說了,這會兒趕過來後趕緊上前詢問沈氏。沈氏面色凝重,似難以啟齒,一旁的貼身丫鬟便代為開口,將事情與顧氏說了一遍。

    “夫人,我真的沒有做那種事。”萼兒忙出聲辯駁。

    沈氏冷眼瞧著,瞪著萼兒眼刀子嗖嗖,恨不得親手撕了這爬床的小賤人,自然就輕慢了顧氏,無視她命人住手的要求。

    “事到如今還敢裝無辜!”婆子在沈氏默許下上前一把抓了她髮髻,就要撓上她的臉。

    淺雲院裡的婆子丫鬟見來了主子,緩過神紛紛上前幫忙,抓衣領的抓衣領,拽頭髮的拽頭髮,一下亂成了一團。

    “住手!哪個再動,就自己領罰去!”項瑤是跟在顧氏後頭進的院子,見勢態失控陡地出聲喝止,隨後目光落在沈氏身上,直直相對,“二嬸娘就這麼縱著她們在淺雲院鬧?”

    “大嫂不會教下人,這麼個不知廉恥的東西,勾引主子,我就是要她命都不為過!”沈氏眸子有一瞬狠辣,確是想要了萼兒性命。

    她最忍不得的事情就在眼皮子底下發生,從項善昊那發現耳環起,一股火兒越冒越盛,她質問項善昊卻被他狠狠訓斥……沈氏按捺下撫上臉龐的衝動,被甩過的地方正火辣辣的疼。

    項瑤睨向委屈垂淚的萼兒,後者急忙道自己絕沒有做,指天哭著發毒誓。

    “弟妹,莫不是當中有什麼誤會,萼兒跟了我十來年,什麼樣的心性我最清楚,不會……”顧氏不禁道。

    “誤會?”沈氏冷嗤一聲,目光凝聚起恨意,“他都承認了,有什麼誤會!”想起她質問時項善昊那“我就如此”的潑皮樣,實在恨得牙癢癢,還道要收了做通房,好個厲害的狐媚子!

    萼兒抹著眼淚,怎麼都想不明白要承認什麼,她明明什麼都沒做,“真不是奴婢,二夫人冤枉啊!”

    “人證物證俱全,我還不信治不了你!”

    沈氏喚了嚴嬤嬤,也就是之前動手的婆子,要她帶走萼兒處置。

    項瑤睨向嚴嬤嬤,“人證物證呢?”

    嚴嬤嬤微微一顫,之前瞧見沈氏拿著的那只耳墜,自己只道曾見一丫鬟戴過,可卻記不清是哪個了,現下這場面只得硬著頭皮認了。她是沈氏的陪嫁,這給了她一些底氣,“回二小姐,二老爺房裡發現的那耳墜,老奴曾瞧見萼兒戴過,連同屋的玉霜都指認了。”

    玉霜……項瑤不知想到了什麼,眼眸微眯,出聲道:“既然如此,就把玉霜一道叫過來問清楚。”

    沈氏當她們是要包庇,想到自己連一個犯錯丫鬟都處置不得,本就燒著的火因著平日顧忌身份家世燒得更旺,不陰不陽地諷刺道:“問!問清楚了我替你好好教教,別助長了歪風,爬別人的不說,哪天爬了自個兒主子的!”

    萼兒似是不堪受辱地閉了眼,恨不得往牆上撞去自證清白,幸被身邊的丫鬟攔著。

    顧氏聽了那話亦是神色僵硬,氣紅臉地喝斥沈氏,“休要胡說!”

    “二嬸娘可要嘴上積德。”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11 19:56:45

第四章

    項瑤雖然語氣淡淡,可眼神十分淩厲,直讓沈氏覺得心虛,原是不想惹項瑤的,她是何等身份,自己又是何等身份,比不上也比不得,可現在已經騎虎難下,只好拿出長輩的架子,卻不知該如何接話,氣氛一時僵持。

    沈氏正愁沒有臺階下,眼角餘光裡卻突然瞥見一抹裙袂劃過月亮門,依稀有個人影兒,忙轉移眾人注意,喚道:“筠姐兒?”

    項筠身形一僵,當即藏匿臉上躊躇神色,噙著一貫得體笑容走了出來,一副才發現萼兒模樣狼狽跪著的樣子,故作詫異詢問,“這是出什麼事了?”

    “筠妹妹來得正好,你的丫鬟玉霜指認萼兒勾引二叔,玉霜是妹妹院子裡的人,想必品行不差,不會亂嚼舌根,怕是中間出了什麼誤會,不如將玉霜叫過來當面對質問個清楚,若真有誤會,也好叫二嬸娘聽清楚。”項瑤見是她,眸底掠過一抹幽色,語帶深意。

    項筠猶豫了下,“姊姊也看到了,我今兒個身邊領的是玉綃,玉霜病著,同我告了假,我准她回去休息了。玉霜心眼實誠,該不會有誤會的,不用再叫來詢問吧?若是讓她傳染了母親、二嬸娘和姊姊,筠兒如何能安心?”

    “妹妹心疼人是好心,只是這事關乎人命,她只是病了,若是今兒個不來,萼兒按照家法可是會喪命的。再說這事關乎家中聲譽,若是這般不了了之,以後還不知有多少丫鬟膽子肥了。”

    “這……”項筠再無話反駁,以眼神示意玉綃去叫玉霜過來。

    項瑤嘴角一勾,睨著那背影神色莫測,隨後對沈氏道:“二嬸娘不妨等等,若是沒有誤會,萼兒做了這等傷風敗俗的事情,自會讓二嬸娘帶走處置。”

    項瑤說得有理有據,沈氏雖未吭聲,已經在態度上認了。

    不一會兒,玉霜就在玉綃的攙扶下來了院子,臉色微見潮紅,裹著厚衣,連脖子都捂得嚴嚴實實的,透著一絲不自然病態,“給夫人、小姐們請安了。”

    她說話有氣無力,還伴隨著幾聲咳嗽,項瑤趁機將她仔仔細細的從上到下瞧了遍。

    旁邊的萼兒仍被婆子揪著,看見玉霜當下咬牙切齒,“玉霜,你為何要冤枉我!”

    玉霜低垂著腦袋不做聲,只掩唇又咳嗽兩聲。

    項瑤走到她的跟前,“玉霜,你把事情給大家說個清楚。”

    玉霜忍不住退了一步,像是怕傳染給項瑤似的,心虛地轉過眸子,暗暗瞥了一眼項筠,定了定心,喏喏應了,仔細說道:“辰時,奴婢覺得身子十分難受,就想去大夫那瞧一瞧,誰知正好看見萼兒從二老爺的院子走出來,奴婢開始也沒在意,直到奴婢回來聽說二夫人要抓爬床的丫鬟,奴婢原本也想替萼兒隱瞞,可是為了項府的聲譽卻是做不到,一番掙扎,索性就將見到的跟二夫人說了,只是回去後又驚又怕,病情就更嚴重了。”

    下人們一聽,倒是挺同情玉霜的,心裡憋著這事肯定十分為難,瞧瞧病成這樣子,真是讓人心疼。

    “玉霜,你血口噴人,我確實經過二老爺的院子,可我只是去庫房取東西。”

    “哼,還敢狡辯!”押著她的嚴嬤嬤啐了一口,“二夫人已經命人去庫房問過,你根本沒去過庫房,劉管事一早上都在,說根本沒見過你。”

    “我去庫房的時候只有一個打盹小廝在,原本應該由劉管事親自登記的,可是那邊的風氣,夫人們不知道,難道嚴嬤嬤也不知道麼?我取了東西就回去,根本沒有玉霜說的那種事。”

    “那你報出小廝的名字來,我們問問去。”沈氏說道。

    “那小廝新來的,我不知道名字,若是能將庫房的小廝都叫過來,我一定能認出來。”

    “哼,為了你一個賤婢,值得這麼折騰!”沈氏冷冷嘲諷。

    顧氏和項瑤對視一眼,顧氏趕忙發話道:“怎麼說也不能冤枉了人,你帶幾個人去庫房將那邊的小廝都叫過來。”她指著一個丫鬟。

    項瑤怕劉管事奸猾,隱瞞自己不正經做事的事,另外囑咐帶上造冊的庫房下人名單,打算一一點名叫過來,少一個都不行。沒想到劉管事親自帶著人過來了,後頭跟著一個小廝。

    見他們進來,萼兒就叫道:“就是這個人!”

    劉管事哈腰上前,“兩位夫人,老奴年紀大了,當時鬧肚子鬧得厲害,一時讓這小廝替我守了一會兒,萼兒姑娘來了他也沒跟我彙報,瞧瞧這誤會的。”

    項瑤自然知道他這是給自己找臺階下,此刻不想追究這件事情,便道:“劉管事下去吧,以後定要更加勤勉。”

    眾人一陣騷動,原來萼兒真的是去庫房領東西了。

    顧氏一聲歎氣,“看來是冤枉萼兒了。”

    玉霜連忙插話,“怕是我病得厲害,一時眼花瞧錯了。”

    項筠也上前趕緊讓玉霜跪下,“你這丫頭,一句話差點害了人命,瞧你病好了,我不罰你。”

    顧氏是老好人,笑著對沈氏道:“既然誤會都解開了,這事就不追究了,家宅平安才是好。”

    沈氏沉默了一會兒,似乎還沒有將事情理清楚,半晌突然道:“可這墜子都說是萼兒的。”她讓下人將墜子拿出來,“這是在二老爺床上發現的,問了幾個丫鬟都說是萼兒娘親留給她的,這總該不會有錯吧?如果她沒有勾引二老爺,墜子怎麼會丟在床上?”

    “耳墜子?那確是我娘留給我的!”萼兒仔細盯著,又猛地搖頭,“可是……我的耳墜子早就丟了。”

    “你現在空口白牙,怎麼都能狡辯,一定是你勾引完二老爺才去庫房領東西。”嚴嬤嬤替主子說話,滿口不信。

    “我說的句句是實話,墜子早就丟了。夫人、二小姐,你們要相信我。”

    這時候項瑤身邊的丫鬟流螢突然跪在地上,“二小姐、夫人,耳墜子的事情奴婢知道,萼兒早前還來我這裡找過,說是丟了,但奴婢……奴婢在另一個地方看見過它……”

    “做什麼吞吞吐吐,只管說就是了。”項瑤擰眉,語氣不豫。

    流螢立刻道:“我在玉霜那裡看見過,以為只是一模一樣的,剛才聽說是萼兒娘親留下的,才知估計讓……讓玉霜撿起來了。”

    這話一出口,一陣譁然,意思就是說是玉霜爬床了。

    “你胡說!”玉霜吼了一句,挺起身子精神十足,見眾人吃驚的掃向她,頓覺尷尬,忙又變得病殃殃的,“我沒有那樣的墜子。”

    “我沒有冤枉你。”流螢站起來,一把將玉霜的領口拉開,“剛才我瞧你很久了,你領口的是什麼?”

    眾人探著脖子,就見玉霜領口下全是青紫一片,有年紀的一瞧,那不是吻痕是什麼?看那些吻痕爬在脖子上,深深淺淺,痕跡猶新。

    沈氏瞪大了眼睛,當即就炸了,“原來是你這個不要臉的,來人,將她抓起來!”

    玉霜見無法再反駁,跪在地上哭著求饒,“二夫人饒命!”

    兩個婆子已經將人架起來,拖著就走。

    玉霜掙扎了下,大喊,“小姐,你答應要保我的!”

    此話一出,項筠滿臉黑沉,“你這賤婢,我竟想不到你是這種人!”

    玉霜聞言不可置信,恨恨的瞧著自家小姐,豁出去道:“我這不也是跟你學的麼,當初是誰背著二小姐跟藺王——”

    那未盡的話止在玉綃的巴掌下,“枉小姐待你這般好,你竟敢如此胡言,自己犯錯小姐還錯怪你了不成!”

    眾人指指點點,也不知道真假,畢竟玉霜從開始就滿嘴謊話,多半人覺得玉霜是見事情敗漏,氣急胡亂咬人。

    項筠似是不堪,面上盡是委屈神色,一個趔趄,昏了過去。顧氏趕緊讓人將玉霜拖出去,別再說出更加骯髒不堪的話來,只目光落在被人扶著的項筠身上,難得帶了幾分考量,隨即叫人先扶了回去。

    待人都走了,淺雲院一下空蕩不少。顧氏打發了下人,只餘下她和項瑤,猶豫片刻才小心問道:“那玉霜說的可是真的,筠姐兒她……”

    項瑤臉上浮起一抹淡淡的苦笑,“藺王豐神俊美,筠妹妹會動心也難免,我也是偶然瞧見,才有後來對藺王那冷淡態度。”

    “她……”她怎能那麼做!若瑤兒不知情也就罷了,如今瞧著分明是知道的,卻還瞞著自個兒躲著傷心,思及項筠處處與女兒作對,頓生寒意——心思要何其深才能如此?饒是好脾氣的顧氏也忍不了。

    “娘別動氣,說起來也得感激她,若非他們,女兒如何能覓得定遠將軍那麼好的人?”項瑤安慰著,只說到最後不自覺紅了臉。

    顧氏聞言,瞧著乖巧懂事的女兒,一時真不知該接什麼話好,心疼不已,良久才嗔道:“別什麼都自個兒憋著,娘再不中用,也絕不叫你受那委屈。”

    “嗯,我知道。”項瑤挽著顧氏臂彎,親昵應道。

    她是要讓顧氏看清項筠真面目,只這話她光用說的顧氏定不盡信,今兒個這出倒是幫了她的忙了。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11 19:57:00

第五章

    不一會兒,玉霜就在玉綃的攙扶下來了苑子,臉色微見潮紅,裹著厚衣,連脖子都是捂得嚴嚴實實的,透著一絲不自然病態,“給夫人,小姐們請安了。”她說話有氣無力還伴隨著幾聲厲聲的咳嗽,項瑤仔仔細細的將她從上到下瞧了一個遍。

    旁邊的萼兒仍被婆子揪著,看見玉霜當下咬牙切齒的,“玉霜,你為何要冤枉我!”

    玉霜低垂著腦袋,不做聲,只掩唇又咳嗽兩聲,蓋了過去。

    項瑤走到她的跟前,“玉霜,你把事情給大家說個清楚。”

    玉霜忍不住退了一步,像是怕傳了病似的,實則心虛轉過眸子,暗暗瞥了一眼項筠定了定心,喏喏應了聲是,仔細說道,“辰時,奴婢覺得身子十分難受,就想去大夫那瞧一瞧,誰知正好看見萼兒從二爺的苑子走出來,奴婢開始也沒在意,直到奴婢回來聽說沈夫人要抓爬床的丫鬟,我原本也想替萼兒隱瞞,可是奴婢為了項府的聲譽也是做不到的,一番掙扎所幸就將見到的跟夫人說了,回來又驚又怕的就病情嚴重了。”

    下人們一聽,倒是挺同情玉霜的,心裡憋著這事,肯定十分為難,瞧瞧這病的樣子,真是讓人心疼。

    “玉霜,你血口噴人,我確實經過二爺的苑子,可我只是去庫房取東西。”

    “哼,還敢狡辯。”押著她婆子碎了一口,“夫人已經命人去庫房問過,你根本沒去過庫房,李管事一早上都在了,說根本沒見過你。”

    “我去庫房的時候只有一個打盹小廝在,原本這活兒應該李管事親自記帳的,可是下面風氣,夫人們不知道,難道邢媽媽也不知道麼。我取了東西就回去,根本沒有玉霜說的那種話。”

    “那你報出小廝的名字來,我們問問去。”沈氏說道。

    “那小廝新來的,我不知道,若是能將庫房的小廝都叫過來我一定能認出來。”

    “哼,為了你一個賤婢,值得這麼折騰。”沈氏冷冷嘲諷。

    顧氏和項瑤對視一眼,顧氏趕忙發話道:“如何說也不能冤枉了人,你帶幾個人去庫房將那的小廝都叫過來。”

    項瑤怕李管事奸猾,隱瞞自己不正經做事,另外囑咐帶上造冊的庫房下人名單,一一點名叫過來,少一個都不行。

    沒成想李管事親自帶著人過來了,跟後跟著一個小廝,一進來,萼兒就叫道:“就是這個人。”

    李管事哈腰上前,“夫人,老奴年紀大了,一時忘記讓這小廝替我守了一會兒,當時鬧肚子厲害,萼兒姑娘來了也沒跟我彙報,瞧瞧這誤會的。”

    項瑤自然知道他這是給自己找臺階下,此刻不想追究這件事情,才道:“李管事下去吧,以後定要更加勤勉。”

    眾人一陣唏噓,原來萼兒真的是去庫房領東西了,顧氏一聲歎氣,“看來是冤枉這萼兒了。”

    玉霜連忙插話,“怕是我病得厲害,一時將萼兒路過瞧成出來了。”

    項筠也上前,趕緊讓玉霜跪下,“你這丫頭,一句話差點害了人命,瞧你病好了,我不罰你。”

    顧氏是老好人,笑了笑對沈氏道:“既然誤會都解開了,這事就都不追究了,家宅平安才是好。”

    沈氏沉默了一會兒,似乎還沒有將事情理清楚,半響突然道:“可這墜子都說是萼兒的。”她讓下人將墜子拿出來,“這是在二爺的床上發現的,問了幾個丫鬟都說是萼兒娘親留給她的,這總該不會有錯罷。如果她沒有勾引二爺,墜子怎麼會丟在床上?”

    “耳墜子?那確是我娘留給我的!”萼兒仔細盯著承認道,又猛地搖頭,“可是……我的耳墜子早就丟了。”

    “你現在空口白牙,怎麼都能狡辯,一定是你勾引完二爺,才去的庫房領東西。”婆子替主子說話,一口的不信。

    “我說的句句是實話,墜子早就丟了。夫人,小姐,你們要相信我。”

    這時候項瑤身邊的丫鬟流螢突然跪在地上,“小姐,夫人,耳墜子的事情奴婢知道,萼兒早前還來我這裡找過,說是丟了,奴婢……奴婢在另一個地方看見過它……“

    “做什麼吞吞吐吐只管說就是了。”項瑤擰眉,語氣不虞道。

    流螢立刻道:“我在玉霜那裡看見過,以為只是一模一樣的,剛才聽說是萼兒娘親留下的,才知估計讓……讓玉霜撿起來了。”

    這話一出口,一陣譁然,這意思就是說是玉霜爬床了。

    “你胡說。”玉霜吼了一句,甫一挺起身子底氣十足的樣子,見眾人吃驚的掃向她,頓覺尷尬,忙又變得病怏怏的,“我沒有那樣的墜子。”

    “我沒有冤枉你。”流螢站起來,一把將玉霜的領口拉開了一個大豁口,“剛才我瞧你很久了,你領口的是什麼?”

    眾人探著脖子,就見領口全是青紫一片,過了年數的一瞧,不是吻痕是什麼,看那些吻痕爬在脖子上,深深淺淺印記,還是尤新,沈氏瞪大了眼睛,當即就炸了,“原來是你這個不要臉的,來人,將她抓起來。”

    玉霜見再無法反駁,跪在地上哭著求饒,“夫人饒命。”

    兩個婆子已經將人夾起來,拖著就走,玉霜掙扎了下,大喊,“小姐,你答應要保我的。”

    此話一出,項筠滿臉黑沉,“你這賤婢,我竟想不到你是這種人!”

    玉霜聞言不可置信,恨恨的瞧著自家小姐,豁出去道,“我這不也是跟你學的麼,當初是誰背著大小姐跟藺王——”

    那未盡的話止在了玉綃的巴掌裡,“枉小姐待你這般好,你竟敢如此胡言,自己犯錯小姐還說錯你了不成!”

    眾人指指點點,也不知道真假,畢竟玉霜從開始就滿嘴謊話,多半人覺得玉霜是事情敗漏,氣急胡亂咬人。

    項筠似是不堪,面上盡轉委屈神色,一個趔趄,昏了過去。顧氏一聽話,當即就覺得不妥,趕緊讓人拖出去,別再說出更加骯髒不堪的話來,只目光落在被人扶著的項筠身上,難得帶了幾分考量,隨即叫人先扶了回去。

    待人被帶走,淺雲苑一下空蕩不少,顧氏打發了下人,只餘下她和項瑤二人,猶豫片刻,小心問道,“那玉霜說得可是真的,筠兒她……”

    項瑤臉上浮起一抹淡淡的苦笑,“藺王豐神俊朗,筠妹妹會動心也難免,我……也是偶然瞧見,才有後來對藺王那冷淡態度。”

    “她……”她怎能那麼做!

    若項瑤不知也就罷了,如今瞧著分明是知道的,卻還瞞著自個傷心,思及項筠處處與她,頓生寒意,要何其深的心思才能如此……饒是好脾氣的顧氏也忍不了。

    “娘別動氣,說起來也得感激,若非他們,女兒如何能覓得宋將軍那麼好的人。”項瑤安慰,只說到最後不自覺紅了臉。

    顧氏聞言,瞧著乖巧懂事的女兒,一時真不知該接什麼話好,心疼不已,良久才嗔道,“別什麼都自個憋著,娘再不中用,也絕不叫你受那委屈。”

    “嗯,我知道。”項瑤挽著顧氏臂彎,親昵應道。她是要讓顧氏看清項筠面目,只這話她自個拿了說的顧氏不定盡信,由今個這出倒是幫了她的忙了。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11 19:57:15

第六章

    只心底暗忖,這一世安瑾替了自己成了藺王妃,倒是讓人忍不住好奇後續的發展。

    過完年,原還覺得婚期甚遠的項瑤,突然感覺日子緊迫了起來,所幸有賀氏幫襯,籌備之事有條不紊地進行著,臨著日子,整個項府都洋溢著一片喜慶氛圍。

    到了成親當日,一宿沒怎麼睡的項瑤早早被拉起來梳妝,雲雀和流螢侍候她換上喜服,幾個婆子圍著她打轉,化妝的化妝,盤發的盤發,大抵是收了不少喜錢,討喜的吉祥話兒就沒停過。

    紅紗帳纏著的梳粧檯前,西洋鏡映出精緻妝容,身上錦茜紅妝蟒暗花緙金絲雙層廣綾大袖衫,邊緣盡繡鴛鴦石榴圖案,桃紅緞彩繡成雙花鳥紋,腰封下是雲鶴銷金描銀十二幅留仙裙,外罩一件品紅雙孔雀繡雲金纓絡霞帔,是顧氏親手所制,趕在項瑤出嫁前縫製完成,看她穿戴,顧氏禁不住心緒複雜,怎麼都捨不得,但終是忍下落淚衝動,不願敗了這喜慶興兒。

    項瑤伸手緊緊握著顧氏微顫的手,喚了聲娘,聲音裡亦有細微哽咽。

    顧氏拍了拍她手背安撫,抹了下眼,“娘這是高興的。”

    賀氏是過來人,自然明白顧氏此時心情,攬了攬她肩頭,“估摸著迎親的也該到了,怎麼沒個通報的?”

    話一落下,項幼寧就撩著裙擺急匆匆地跑了進來,“娘,將軍已經進了正門,正被哥哥們攔著,唔,還有二叔、三叔和爹爹。”

    賀氏一聽,笑駡了一句,“一把年紀了還跟小的瞎胡鬧呢!”

    蘇念秋是在項幼寧後頭進來的,項幼寧瞧見她,禁不住兩眼發亮,“蘇姊姊,比出結果了?”

    “比什麼?”項瑤追問,不會是她想的比武吧?

    “你二哥玩瘋了我又沒有。”蘇念秋點了點項幼寧的小腦袋瓜子,噙著一抹戲謔笑意打趣項瑤,“再說,要是攔久了,新嫁娘著急了怎麼辦?”

    陪坐閨閣的項青妤抑不住興奮神色,大有躍躍欲試、一報先前攔嫁的架勢,拉了幾個丫鬟準備前往二門處一雪前恥。

    “我的姑奶奶,你好歹顧著點身子啊!”屋裡一眾叫她給嚇得不輕,畢竟她正懷著身子,項瑤忙拽著人道:“別折騰我小侄兒了。”

    賀氏亦是沒好氣地瞋了她一眼,幫著拽人,還帶上項幼寧一塊數落,“就數你倆最能鬧,你瞧瞧筠姐兒、蓉姐兒和蓁姐兒。”

    項瑤瞟過去一眼,那兩人平靜的神色俱是表面粉飾,項筠估摸著還未走出情傷,情緒自然不高,而項蓉只怕看一眼自己,都覺得嫉妒鑽心,大概只有項蓁是真的平靜。

    確是如項瑤所想,項蓉袖子底下的手緊緊絞著帕子,一百個不甘心,只一想到自己愛慕的那人娶的是項瑤,胸口憋悶得不行,卻還得笑臉示人,一下將自己代入了苦情話本裡,她被姊姊排擠陷害,合該就有個威武不凡的英俊兒郎憐愛,可那人怎麼就娶了心如蛇蠍的姊姊?

    察覺有道視線落在身上,項蓉抬眸正對上項瑤,便叫那一抹明豔刺痛了眼,連帶覺得項瑤看自己的目光是在炫耀。瞥見桌上的枸杞紅棗紅豆湯,眸子一沉,端起碗往項瑤走去,“瑤姊姊這一天都吃不了什麼,用這墊墊肚——啊!”

    最後一字尚未落下,腳似是被絆了下,那一碗紅豆湯眼見要往項瑤那身喜服上潑之際,項瑤被手快的項青妤拉了一把,形勢反轉,項蓉直直撲倒在那碗湯湯水水上,她今兒個穿淺色,碗裡偏又是紅豆,碾壓成一塊一塊在頗是尷尬的地方,把原先驚著的一眾人給看樂了。

    柳姨娘向來和她不對盤,見狀更是免不了刺上兩句,“四小姐向來是個聰明的,怎麼逢著二小姐大喜的日子卻這樣笨手笨腳?不知道的還以為四小姐對二小姐不滿呢!若是再傷著王妃,可怎生了得喲!”

    項蓉臉上青一片紅一片,原是裝的,卻不知道為什麼膝蓋一疼就摔了下去。

    蘇念秋睨著項蓉不作聲,陰影處赫然滾著一顆桂圓。

    這時候小廝進來通報,道是宋弘璟的迎親隊伍已經過了二門,請小姐上轎。項瑤頭上蓋了一塊紅綢鴛鴦蓋,隔斷了目光,顧氏抓著她的手一緊,然後不舍放開。

    “大嫂莫要捨不得,瑤兒便是出嫁也還在京城,將來與姊妹家人常有相聚的時候。”賀氏低聲寬慰。

    項瑤對母親屈膝一福,由陪嫁的雲雀和流螢攙扶著出了閨房。

    項蓉追了一步,卻顧忌身上狼狽,終是留在屋子裡,無法像項筠她們隨行前往將軍府,咬牙極是怨懟。

    吉時到,項允灃背著項瑤將她送上花轎,大紅彩綢的轎幃上是喜字和如意的紋路,並繡有富貴花卉吉祥圖案,四角各綴著一個大大的彩球,上面的流蘇直垂到底。

    禮樂聲喧鬧,夾雜著恭賀聲繞耳不絕,項瑤坐在轎子裡頭,思緒不自覺紛紛擾擾,恍惚憶起上一世。

    上一世,她所嫁非人,落得慘澹收場,因愛生癡,癡生怨,造業諸多。原以為老天爺讓自己重生是為向惡人討債,也是消弭自己曾造下的孽,卻沒想到會有這樣一人……

    想到此,項瑤眸光不禁睨向朱紗簾幔外,金鞍上那人大紅禮裳,身材俊挺。他側目望過來之際,周遭喧囂倏然靜止,讓她心底趨於安靜寧和。

    不知過了多久,花轎停了下來,周圍的嗩呐吹奏聲漸止。

    喜婆在轎子旁說了一番吉祥話兒,然後就請新郎官踢轎門,把新娘子從轎子裡迎出來。

    項瑤忍不住捏緊了手,手心微微出汗,這會兒才真正緊張了起來。

    錦簾之外,紅氈之上,一雙玄色雲紋錦靴漸漸踏近。隨著咚咚咚三聲響兒,轎簾子就給掀了起來,然後一雙略帶薄繭的手掌伸了進來,讓她心中一蕩,就聽著一道清潤聲音附在耳邊低低道——

    “過了門就是我的人了。”

    禮樂喜炮齊鳴,在項瑤低垂的視線裡,伸著的手指節修長有力,掌心紋路分明。那手執起自己的手,牽著她一道步上紅氈。

    府內為求喜慶綁著的朱紗在豔陽熏風裡飄動著,新人如走在紅雲中,原還喧騰的賓客席聲音有一瞬的停頓,暗歎好一對金童玉女。

    就在一片低聲議論裡,有人壓低嗓兒道:“你瞧藺王那神色,聽說先前就屬意項家二小姐做藺王妃來著,眼下這麼看著,不知心裡是個什麼滋味?”

    “一定不好受唄,畢竟藺王對項家二小姐那意思鬧得滿城盡知的,誰曾想最後會娶衡國公家的姑娘?欸,我說,怎麼沒瞧見藺王妃?”有人接話。

    “聽說藺王妃身子不適,沒來。”

    “嘿,換我我也不來。”

    那些聲音不偏不倚正好落在項瑤耳中,她只覺得握著自己的那只寬厚手掌用了力,項瑤忍住看過去的衝動,目視前方,嘴角浮起一絲笑意,反手緊緊握住那手。

    拜過堂後,項瑤就被喜婆扶著送入了洞房,喜床上撒了紅棗、花生、桂圓、蓮子等,她才坐上去就被磕著,好在還能忍受,便沒亂動,兩隻手交疊在膝蓋,靜等那人敬完酒回來。

    就在項瑤覺得腰快直不起來的時候,外面一陣喧嘩聲,門被打開的聲音令項瑤不自覺地挺了挺背脊,一抹聲音攜了幾分酒氣遠遠傳入耳中,“你們想鬧洞房?”

    “那是自然——”

    回應的是一片七嘴八舌的聲音,好像被阻隔在一段距離外,接著便聽得原來開口的那聲音冷笑了一聲,“哪個這麼有膽兒,嗯?”

    語調雖隱著淺淺笑音,可哪個都不覺得他是在開玩笑。

    連項瑤在內俱是一陣沉默,之後便是一陣吵雜的推搡作了鳥獸散。

    腳步聲複又響起,停在項瑤眼前,她知道喜婆遞上了如意秤,一個屏息,鴛鴦蓋頭就被挑了起來。

    宋弘璟眉梢平靜,墨眸如玉,唇角輕含笑意。

    “喝過合巹酒,夫妻美滿白頭,長長久久。”喜婆道。

    雲雀和流螢分別遞了酒盞,杯盞相交,酒液清冽熏然,讓項瑤醉意隱隱,模糊了眼前人的容貌。

    喜婆和一眾丫鬟不知何時退下的,喜房門被關上,有婆子在外面守著。

    喜房裡一時靜悄悄的就剩下桌上紅燭燃燒的聲音,宋弘璟嘴角一絲遮不住的笑意,寡淡卻柔和,漆黑瞳孔裡隱了一絲暗沉的光芒。

    身子被罩在陰影下,項瑤不自覺垂了眼瞼,臉頰滾燙。她感覺修長手指靈活地除去頭上繁瑣飾物,隨即烏絲如雲垂落。

    “將……將軍。”項瑤嗅著宋弘璟身上攜著的淡淡酒氣,莫名心跳如鼓。

    “該喚夫君了,夫人。”

    那微啞的嗓音好似咚的一錘落在項瑤心間,不重,卻令她泛起幾分酥麻,貝齒不經意地咬了下唇,停頓片刻喚道:“……夫君。”音落,唇瓣覆上溫熱。

    這美好的觸感瞬間就讓宋弘璟想起了在芷蘭殿時的記憶,當日情藥纏身的感覺複又席捲,輕咬著那片柔軟反覆吸吮,從沒有一刻像此時一樣難以控制。舌尖撬開項瑤的牙關,仿佛要將她的氣息盡數吮去。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11 19:57:27

第七章

    話一落下,天空複又下起雪來,洋洋灑灑飄落池面。宋弘璟睨著這一幕景,繃住臉上高深神色,好歹沒讓項瑤羞愧地找地縫藏起來,伸手替她將垂在肩後的帽子遮戴上,修長手指不經意觸了下頷肌膚,二人俱是被激起細微顫慄。

    宋弘璟淡然咳嗽一聲,收回了手,無意識地摩挲了下還有殘餘溫度的食指,隨即從懷裡摸出個方正的紅紙包,瞧著豐厚,擱在了她手裡。

    “這是什麼?”項瑤拿著好奇問。

    “壓祟錢。”

    項瑤哽住,“……我又不是小孩兒。”

    “唔,確實,過了年就不是了。”宋弘璟繃著面癱臉一本正經地應道。

    宋將軍,沒想到你是這樣不正經的將軍!

    項瑤看著那鼓得過分的壓祟錢,眯著眼瞧他,這麼大方?

    宋弘璟突然凝重了神色,項瑤不自覺跟著鄭重了起來,莫名忐忑,就聽他道,“這是我所有身家,娘子可要對我負責啊。”

    “……”項瑤叫那聲娘子臊得側過身子,不想同這個有點崩壞的將軍說話,也正是這一側身的角度,恰好瞥見了池畔不遠佇立的纖細人影,顯了失魂落魄。

    宋弘璟見她突然沉默,循著望去,挑了挑眉。“尋死?”

    “……應不至於。”確實,依著她的性子怎麼捨得就此赴死,不過傷心失落倒是難免的,藺王娶妻,娶的是安國公府的姑娘安瑾,迎娶當日花轎自銅雀門一直到長安街,極是隆重喜慶。

    項瑤收回視線,就見後者神色淡漠地微一頷首,“過年,不吉利。”

    “……”寥寥幾字,項瑤聽出袖手的意思,雖不厚道卻甚得她心,遂帶著人往另一方向走了,大過年的,看項筠那臉也確是喪氣。

    只心底暗忖,這一世安瑾替了自己,成了完全的未知,倒是讓人忍不住好奇後續的發展。

    寒食節一過,原還覺得婚期甚遠的項瑤突然感覺日子緊迫了起來,所幸有賀氏幫襯,籌備之事有條不紊地進行著,臨著日子整個太傅府都洋溢著一片喜慶氛圍。

    到了初六當日,一宿沒怎麼睡著的項瑤早早被拉起來梳妝,雲雀流螢伺候她換上喜服,幾個婆子圍著她打轉,施米分的施米分,盤發的盤發,大抵是收了東家不少喜錢,討喜的吉祥話兒就沒停過。

    紅紗帳纏綿的梳粧檯前,西洋鏡映出精緻妝容,身上錦茜紅妝蟒暗花緙金絲雙層廣綾大袖衫,邊緣盡繡鴛鴦石榴圖案,桃紅緞彩繡成雙花鳥紋腰封垂下雲鶴銷金描銀十二幅留仙裙,外罩一件品紅雙孔雀繡雲金纓絡霞帔,是顧氏親手所制,確是趕在了出嫁前縫製完成,瞧看著她穿戴,顧氏禁不住心緒複雜,怎麼都捨不得……終是忍下落淚衝動,不願敗了這喜慶興兒。

    項瑤伸手握著了顧氏微顫的手,緊緊抓著,喚了聲娘,聲音裡亦是有細微哽咽。後者拍了拍她手背安撫,抹了下眼,“娘這是高興的。”

    賀氏是過來人,自然體諒顧氏此時心情,攬了攬她肩頭,岔了話,“估摸著迎親的也該到了,怎麼沒個通報的?”

    話一落下,項幼寧就撩著裙擺急匆匆地跑了進來,“娘,將軍已經進了正門,被哥哥們攔在恒門,唔,還有二叔和爹爹。”

    賀氏一聽,笑駡了一句,“一把年紀了還跟小的瞎胡鬧呢不是。”

    蘇念秋是隨著項幼寧進來的,後者瞧見她禁不住兩眼發亮,“蘇姐姐,比出結果了?”

    “……比什麼?”項瑤追問,不會是她想的比武罷?

    “你二哥玩瘋了我又沒有。”蘇念秋點了點項幼寧小腦瓜子,噙著抹戲虐笑意打趣項瑤,“再說,要是攔久了,新嫁娘著急了怎麼辦。”

    陪坐閨閣的項青妤抑不住興奮神色,大有躍躍欲試,一報先前攔嫁的架勢,拉了幾個丫鬟,準備前往二門處一雪前恥。

    “姑奶奶,你好歹顧著點身子啊!”屋裡一眾叫她給嚇得不輕,項瑤忙是拽著人道,“別折騰我小侄兒了。”

    賀氏亦是沒好氣地嗔了她一眼,給拽了回來,邊帶上項幼寧一塊數落,“就屬你倆最能鬧,你瞧瞧筠姐兒蓉姐兒。”

    項瑤瞟過去一眼,兩者露了不一神色,俱是表面米分飾,項筠估摸著還未走出情傷,情緒自然不高,而項蓉……只怕眼下看一眼自個都覺得嫉妒鑽心罷。

    確是如項瑤所想,項蓉袖子底下的手緊緊絞著帕子,心裡一百個不甘心,只一想到自己愛慕那人要娶的是項瑤,胸口憋悶得不行,卻還得笑臉示人,一下將自個代入了苦情話本裡,被姐姐排擠陷害,合該就有個威武不凡英俊兒郎憐愛,可那人怎麼就娶了‘心如蛇蠍’的姐姐?

    察覺有道視線落在身上,項蓉抬眸正對上項瑤,便叫那一抹明豔刺痛了眼,連帶項瑤看自己的目光都覺得是在炫耀。

    餘光瞥見桌上的枸杞紅棗赤豆湯,眸子一沉,端起了往項瑤走去,“瑤姐姐這一天都吃不了什麼,用這墊墊肚——啊!”

    最後一字音未落下,腳似是被絆了下,那一碗赤豆湯眼見要往項瑤那身喜服上潑之際,卻呈了個反轉,項瑤被手快的項青妤拉了一把,項蓉直直撲倒在了地上,面朝了地上,一碗的湯湯水水全淋在了自個身上,偏又是赤豆,項蓉今個穿得淺色,碾壓成一塊一塊在頗是尷尬的地方,愣是把原先驚著的一眾給看樂了。

    柳姨娘向來和她不對付,見狀更是免不了刺上兩句,“三小姐向來是個‘聰明’的,怎麼逢著大小姐大喜的日子,卻這樣笨手笨腳。不知道的,還以為三小姐對大小姐不滿呢!若是再傷著三皇妃,可怎生了得喲!”

    項蓉臉上青一片紅一片,原是裝的,卻不知道為什麼膝蓋一疼就跪了下去。蘇念秋睨著項蓉旁邊一角不置聲,陰影處赫然滾落著一顆桂圓核。

    恰是這時候小廝進來通報,道是宋弘璟的迎親隊已經過了二道門,請姑娘上轎。項瑤頭上被蓋上了一塊薄紗的紅綢鴛鴦蓋,隔斷了目光,顧氏抓著她的手一緊,不舍放了去。

    “夫人莫要捨不得,瑤兒便是出嫁也還在京都,將來與姐妹家人常有相聚時候。”賀氏低低寬慰。

    項瑤終是屈膝一福,由陪嫁的雲雀流螢攙扶著出了閨房。

    項蓉追了一步,卻顧忌身上狼狽,終是止在了屋子裡,無法像項筠等隨行前往將軍府,咬牙極是怨懟。

    吉時到,項允灃背著項瑤將她送上花轎,大紅彩綢的轎幃上是豔米分浮金的喜字和如意的紋路,並繡有繡有富貴花卉吉祥圖案,四角各綴著一個大大的彩球,那流蘇,一直垂到底。

    禮樂聲喧鬧,夾雜著恭賀聲繞耳不絕。隨著轎子起駕,項瑤坐在裡頭,思緒卻不自覺紛紛擾擾,恍惚憶起上一世……

    上一世,她嫁,卻所嫁非人,落得慘澹收場,因愛生癡,癡生怨,造業諸多。原以為老天爺讓自己重生是為向惡人討債,也是消弭自己曾造下的孽,卻沒想到會有這樣一人……

    眸光一角,不自覺地睨向朱紗簾幔外,金鞍上那人大紅禮裳,身子俊挺。側目望過來之際,周遭喧囂倏然靜止,心底趨於安靜寧和。

    不知過了多久,花轎停了下來,周圍的嗩呐吹奏聲漸止。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11 19:57:39

第八章

    喜婆子在轎子旁說了一番吉祥話兒,然後就請新郎官踢轎門,把新娘子從轎子裡迎出來。

    項瑤不自覺地捏緊了手,手心微微出汗,這會兒的才真正緊張了起來。錦簾之外,紅氈之上,一雙玄色雲紋錦靴漸漸踏近。隨著咚咚咚三聲響兒,轎簾子就給掀了起來,然後一雙略帶薄繭的手掌牽住了她的,讓她心中一蕩,就聽著一道清潤聲音附在耳邊低低道,“過了門就是我的人了。”

    禮樂喜炮齊鳴,在項瑤低垂的視線裡,伸著的手掌指節修長有力,掌心清爽,紋路分明。明晃晃的陽光下,從大紅色衣袖露出來的纖手瑩白細緻,十指纖纖,將軍夫人的美貌自是可見一斑,覆掌執手,一道步上紅氈。

    府內檀梁間,垂落的朱紗在豔陽昏風裡,蕩起波光般綺豔,原還喧騰的賓客席聲音有一瞬的停頓,紛紛側目,暗歎好一對金童玉女的璧人。即是在這一片低聲議論裡,有人壓低嗓兒道,“你瞧藺王那神色,聽說先前就屬意項家姑娘做藺王妃來著,眼下這麼看著,心裡是個什麼滋味。”

    “一定不好受唄,畢竟藺王對項家姑娘那意思鬧得滿城盡知的,誰成想最後會是安國公家的,唉我說,怎麼沒瞧見藺王妃?”有人接茬。

    “好像聽說藺王妃身子不適,沒來。”

    “嘿,換我我也不來。”

    “……”

    那聲音不偏不倚正好落了項瑤耳中,只覺得握著自己的那只寬厚手掌用了力,項瑤忍住看過去的視線,目視前方,嘴角浮起一絲笑意,反手緊緊握住。

    禮官高唱,拜過堂後,項瑤就被喜婆扶著送入了洞房。喜鋪之上撒了紅棗、花生、桂圓、蓮子等,項瑤坐上去就被咯著,好在還能忍受,沒亂動了去,兩隻手交疊在膝蓋靜等那人敬完酒回來。

    就在項瑤覺得腰快直不起的時候,聽到外面一陣喧嘩聲,門被打開的聲兒令項瑤不自覺地挺了挺背脊,就聽得一抹聲音攜了幾分酒氣遠遠傳入耳中,“你們想鬧洞房?”

    “那是自然……”回應的是一片七嘴八舌的聲音,好像被阻隔在一段距離外。

    便聽得原來開口的那聲音冷笑了一聲,“哪個這麼有膽兒,嗯?”語調雖隱著淺淺笑音,可哪個都沒覺出他是在玩笑。

    “……”連著項瑤在內,俱是一陣沉默,之後便是嘩啦啦的一陣推搡作了鳥獸散。

    腳步聲複又響起,落了眼前,喜婆忙是遞上如意秤,項瑤一個屏息,面前的鴛鴦蓋頭就被挑了起來。

    宋弘璟眉梢平靜,墨眸如玉,唇角輕卷笑意。

    “喝過合巹酒,夫妻美滿白頭,長長久久。”喜婆又道,雲雀和流螢各遞了酒盞。

    杯盞相交,清冽熏烈,讓她醉意隱約。而那人眸中映出的豔麗嫁衣,模糊了容色。

    喜婆和一眾丫鬟隨從不知何時退下的,臨了將喜房門關上,自有婆子在外面守著。

    喜房裡一時靜謐,靜悄悄的就剩下桌上紅燭灼灼燃燒的聲音。宋弘璟嘴角一絲遮不住的笑意,寡淡卻柔和,漆黑瞳孔裡隱了一絲暗沉狼光。

    身子被罩在那陰影下,項瑤不自覺垂了眼瞼,臉頰滾燙。

    修長手指靈活地除去她頭上繁瑣飾物,烏絲如雲垂落,“將……將軍。”項瑤嗅著他身上攜著的淡淡酒氣,莫名心跳如鼓。

    “該喚夫君了,夫人。”

    那微啞的嗓音仿若咚的一錘落在心間,不重,還泛起幾分酥麻,貝齒不經意地咬了下唇,停頓片刻喚了道,“……夫君。”

    音落,唇上覆上涼薄。美好觸感瞬間就讓宋弘璟想起了芷蘭殿時畫面,當日情藥纏身的感覺複又席捲,輕咬著那片柔軟反覆吸吮,從沒有一刻像此時一樣難以控制。舌尖撬開她的牙關,唇舌間的肆意,仿佛要將她的氣息盡數吮去。

    項瑤的手虛虛搭著那勁瘦腰身,手掌底下,感覺到他氣息的起伏,灼熱而沉緩。

    宋弘璟卻好像仍嫌不夠,箍著她的手仿佛像是要嵌進他的骨血裡,就在她快要窒息的一瞬,終於大發善心地鬆開了她,項瑤四肢發軟,根本站不住腳,伏在他的臂彎中直喘息,兩靨緋紅,胸口一陣起伏綿延出誘人弧度。

    下一瞬便被攔腰抱起,倒在床上,還沒反應過來,就被囚於身下。

    四目相對不過方寸之間,項瑤總算記起顧氏的一點教誨,羞澀攀上肩膀,在他唇上輕啄一下,恰是這一含羞帶怯的回應,令宋弘璟徹底暗下了眸子,眸底情潮湧動熱烈。

    微涼掌心透過中衣衫,貼在她凝如玉脂的肌膚輕撫,薄薄的衣衫滑落。鋪天蓋地的吻落了下來,每到一處都如燎原的火,帶著沉重的喘息,拂過耳畔,全身泛起細密的酥麻。

    比之先前還要猛烈的攻擊,瞬間就把她攻得潰不成軍。“弘……弘璟……”項瑤身子虛軟附著,撩人的呻吟聲細碎地從嫣紅的嘴唇中溢出,青絲散亂,烏藻般地散在枕上,形成瑰麗畫面。

    宋弘璟微微一窒,深潭眸子裡暗潮迷亂,原是想好好的和她親近一番,可是沒想到一觸碰到她,他整個人仿佛就不會思考了一般,只想著怎麼樣把眼前這美味吞吃入腹,在她的身上烙印下屬于自己的痕跡。

    何況——這本來就是他惦念了十餘載的人。

    唇邊溢出一聲喟歎,衣衫盡褪,芙蓉帳裡綺光彌漫。

    晨光微露,似有風攜著溫軟的天光吹來,陽光透過窗櫺,灑落在布幔輕垂的喜房裡,隱約照出床榻上的人影。項瑤悠悠轉醒,便對上一雙清醒含笑的眸子,一手支著床,目光正對,隱了脈脈深情。

    大抵是方醒過來,那雙翦水秋瞳裡蒙了一層不知身處何地的茫然,纖長稍卷的睫毛在眼瞼上投下剪影,輕輕顫動,片刻之後思緒回籠,目光落在那截繞在自己腰窩處的強壯手臂上。

    昨夜的一些記憶又再翻湧,耳畔似乎又響起了他黯沉的輕喚,急促的喘息,讓她面頰攸忽炙熱。

    “醒了?”宋弘璟俊美面龐,映蘊在光影朦朧中,輪廓分外柔和,深邃的雙眸盈滿饜足神色。

    烏髮垂落肩頭,與她的發梢糾纏在一起,結髮為夫妻,恩愛兩不疑,項瑤腦海裡忽的浮現這一句,心裡有一處忽生溫軟。

    項瑤稍稍一動,渾身牽扯起酸軟無力感,尤其那難以啟齒之處更甚,白玉般的臉頰暈開一抹緋紅,低低應了聲。

    “可還疼痛?”指尖溫柔,描摩著她纖腰的弧度,輕輕按捏。

    力道把握得恰到好處,紓解之余那種融化般的無助感又在體內蔓延,項瑤緊咬下唇,不想讓那羞人的津液溢出口來,搖頭應答。

    宋弘璟睨著她,眼瞳分明是灼灼狼光,便覺耳垂又被他唇舌纏繞,忍不住一陣顫慄。

    親吻涉入衣襟,密密地落在她玲瓏卻突顯的一抹琵琶骨上。她呼息已經倉促,趁著腦子裡尚且沒有迷亂,連忙勸阻。“還得去敬茶……”

    “老夫人特意交代過,比起孫媳婦的茶,她更想要曾孫兒,免了俗禮,曾孫兒要緊。”某人不安分的大手正順著不堪一握的腰肢不懷好意地往下滑去,滿意的看到她潔白面容逐漸氤氳起桃花般的米分色,唇齒相濡,紅鸞帳內又是一陣蝕骨纏綿。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11 19:57:51

第九章

    項瑤再次回神,便聽得門被輕輕叩了兩聲,雲雀的聲音在外頭低低響起,“姑爺,小姐,起了麼?”

    瞧著外頭大好的日頭,項瑤臉上羞臊的發熱,推開了人,應聲起了。雲雀便端著水盆推了門進來,侍候兩位主子穿衣洗漱,不多時的又進來兩名婆子,一進門就恭賀道,“將軍,夫人大喜,白頭偕老,百子千孫。”

    道過喜後,便到了床榻邊,撩了床褥見著那染了紅的白喜帕,俱是笑開,取了細細疊好放在了另一名婆子端著的漆木託盤上,用紗巾蓋上,動作俐落地收拾了屋子。

    項瑤自婆子拿起那塊帕子,就不敢再看,紅著臉由著流螢替自己梳起婦人髻,即淡掃蛾眉,紅唇芙蓉面,眉目間多了一份屬於成熟女子的嫵媚和妖嬈,比之以往更加美得令人窒息,惹得流螢忍不住一直偷瞄。

    “有何不妥麼?”項瑤下意識撫上,實際有些擔心宋弘璟留下什麼顯眼痕跡。

    流螢忙是搖了搖頭,略是害羞地瞟了一眼同姑爺站一道的項瑤,只覺得二人跟畫裡走下來似的,“小姐和姑爺真是天造地設的一雙人!”

    宋弘璟聞言,多看了她一眼,分明帶了有眼光的賞識,便攬著項瑤坐在了如意桌前,白瓷碗盛著形似元寶的餛飩,以烤鴨、冬筍、雞脯肉、碗豆為餡,豬骨湯熬成,澆上香油、醋,放上撕碎紫菜、香菜末等,噴香誘人。

    一碟色澤金黃,外脆裡嫩的水煎包,白嫩嫩的銀絲花卷,軟糯彈牙的南瓜糯米餅,冒著滾滾熱氣的香芹牛肉粥……一桌子滿滿當當,甚是豐盛。

    昨個本就靠著糕點墊的肚子,一番體力消耗的,早就沒了影兒,這會兒確是覺著餓了,只是這也太多了罷,且都是她愛吃的。

    宋弘璟在雲雀動手前,拿了她面前的碗盛粥,“牛肉補氣血,你多吃點。”

    “……”項瑤聽他一本正經道,耳根子爬上了緋紅,再看對面睨著自個的人一頓之後嘴角浮起的那抹淺笑,落在眼中怎麼都看都不懷好意,腦海裡不合時宜的冒出養肥待宰四字,窘著埋首喝粥。

    用過朝飯,已近巳時,在項瑤的催促聲裡,兩人一道去了宋老夫人的苑兒請安,同宋弘璟說的一樣,老夫人不講究虛禮,脾氣和善,拉著項瑤的手兒噓寒問暖,只目光不時掃過她的腹部,樂呵呵笑著。

    項瑤思及宋弘璟那般‘努力’,垂眸故作鎮定,宋老夫人是將門之後,比之秦老夫人性子多了幾分灑脫,卻也親切,項瑤也甚是喜歡與她相處,送上鞋襪等一早備好的,換了宋家家傳的白玉鐲子,老夫人便道要小憩會兒,兩人便離開往宋氏住處。

    一路上丫鬟僕從見了二人紛紛向行禮,項瑤漸漸接受了新的身份,只是稍後就察覺些許不對勁來,那些下人瞧著自個的目光恭敬之餘似乎還有些別個什麼,並不單純地是瞧將軍府女主人似的。

    心中起疑,只是宋氏的苑兒就在跟前,便先存下,進了門,兩人一道問安。

    宋氏身著薑黃色折枝花刻絲褙子,正坐在酸枝木雕如意雲紋軟椅上喝茶,瞧見來人,目光從宋弘璟身上掠過落在了項瑤身上,不冷不淡地道了句,“姑娘是書香門第出身懂規矩禮儀的小姐,我這做姑姑的自是盼著弘璟好兒,他一心娶你過門,我也望你倆以後好好過日子。”

    項瑤自是聽出她語氣裡隱著的不虞,暗暗嗔了宋弘璟一眼,沒叫醒她就算了後來還糾纏,宋氏生氣也是應該的。“侄媳謹記姑姑教誨。”

    說罷,便從雲雀手裡取了見禮親手遞上,禮是顧氏備下的,只多不少,且件件精挑過。宋氏略略瞧過,讓身邊站著的婆子收了起來,隨後回了套紅瑪瑙的首飾件兒,坐在她下首抱著孩子的小婦人尤氏瞧見直了眼兒,她前年進門,嫁的是宋氏兒子,她給的可沒那麼貴重大方,不由暗暗咬了牙根。

    項瑤謝過宋氏,便聽宋弘璟介紹了尤氏,表哥趙瑞之妻,懷裡抱著的小孩兒方過周歲,還不怎麼會說話,睜著一雙葡萄眼兒眨巴眨巴瞧,見項瑤沖她笑,露了幾顆牙咧著咯咯笑。尤氏面上掛著親善笑意,給了一匹雲錦,選色是時下最流行的,親熱了道。“往後咱們就是妯娌,我虛大你兩年,家裡妹妹年紀與你一般,看著就怪親的。”

    “謝嫂嫂。”項瑤心底雖有些不適應對方熱情,面上不顯,回了禮貌笑意。

    尤氏看著她給小孩兒戴上的赤金盤螭長命鎖,笑容裡多了幾分真心實意。把著小孩兒胖乎乎的小手,拖長了音兒教她喊嬸娘。宋氏暗瞥了她一眼,尤氏笑意稍斂,她是小門子小戶,自然想巴結項瑤,別說她了,宋氏要不是巴上宋弘璟有前途,也沒今個這麼風光。

    宋弘璟何等風光月霽,未出閣前她也不是沒想過,誰能料後來嫁個——

    “娘,你知道麼那……弘璟,弟妹,你們也在?”進來的男子長相周正,比宋弘璟略矮了個頭,走路顯了一拐一拐,卻是個跛子,那話到了嘴邊見著宋弘璟二人又咽了回去,招呼了道。

    “大哥。”宋弘璟開口,項瑤亦是跟著喚了一聲。

    “難怪外頭都道弘璟好福氣,如今瞧著弟妹,確是讓人生羨。”趙瑞頷首,睨著二人笑道,那承了宋氏的眉眼輪廓,卻是與之不一的隨和,只是那份隨和在觸及宋弘璟時斂了幾分,若不細看根本發現不了。

    隨即又道,“弟妹在正好,府上二姑娘的事兒正愁不知該怎麼辦?”

    “項筠?”項瑤聞言甚是詫異,觀禮過後不是都回府去了麼,又有什麼事?

    趙瑞見她這副模樣,便曉得她還不知,臉上劃過猶豫神色,半晌為難地開了口,“二姑娘的情況不大好,弟妹還是親自過去瞧看看罷。”

    “小姐,莫哭了,這事大老爺一定能給你做主要個交代的。”

    “什麼事要我爹做主?”項瑤踩著玉綃安慰的柔聲走進廂房,身後只跟著雲雀,宋弘璟還有事情要處理便去了書房,道是稍晚些過來接她。

    項筠紅腫著雙眼,一隻手緊緊攥著自個的衣領子,聽著問話身子微微發顫,咬住下唇用力到泛了白,默聲流著眼淚。

    項瑤見狀睨向她身旁臉色擔憂的玉綃,“你來說。”

    “是……是藺王昨個喝醉了,誤闖了二小姐的廂房,二小姐她……她被強佔了身子。”玉綃瞥見外頭有人探頭探腦張望,神色亦是悲憤,撲通跪在項瑤跟前,“大小姐您可要替二小姐做主啊。”

    項瑤及時斂了臉上神色,簡直跟聽了大笑話似的,來時也聽了流螢說道,隨來的項家人裡多是同輩,也不知是巧合還是意外,項允灃走的時候也沒管,就這麼把項筠給落下了。

    “你說藺王?誤闖?”

    像是聽出她語調裡的諷刺似的,項筠對上項瑤投過來的視線微有閃避,項瑤挑眉,接著問道,“那藺王呢?”

    玉綃對上項瑤掃過來的視線,莫名打了個寒噤,稍作收斂,囁喏答道,“是王府來人才發現藺王宿在二小姐廂房,把宿醉未醒的王爺帶走了。”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11 19:58:03

第十章

    項瑤聽完,難怪有這麼個一出,宿醉未醒?依著那人心性,只怕是想壓著此事……門口細碎的議論隱約傳了進來,項瑤的目光複又落在了神色稍顯憔悴的項筠身上,匿了精光,卻是蹙眉,“男客的廂房離這可遠著,藺王身邊沒個隨侍侍候麼?”

    項筠面上有一瞬扭曲,抬眸與她直直相對,暗暗磨牙,對她那故意放錯的關注點無可奈何,卻又不得不扭轉,眸光掠向玉綃,後者複又撲通跪下磕頭,“是奴婢看顧不周,小姐睡下後奴婢中途離開才……才害的小姐……都是奴婢的錯。”

    “玉綃……別說了,我……我已經沒臉見人了。”項筠似是不堪回憶,猛地拔下簪子,便要自戕。

    “小姐!不要!”一直留意她那方向的玉綃忙是撲過去阻止,抓著她握著簪子的手,兩人一陣爭奪。

    “夠了,這裡是將軍府,不是項府,尋死覓活的還嫌不夠難堪麼!”項瑤沉喝出聲,實在是看夠了二人耍花槍。

    二人聞言止了動作,面上俱是隱過一抹尷尬。

    項瑤慢慢走過去關了房門,將一眾探著脖子的人隔在外面才居高臨下地睨著癱在椅子上的項筠,微微俯身,以二人能聽得到的音量不甚耐煩道,“妹妹還要做戲到什麼時候,我看著可乏味的很呐。”

    項筠噙著淚珠的眸子倏然轉了神色,緋紅眸子,狠狠地瞪向項瑤,亦是咬牙,“姐姐說什麼我聽不懂。”

    “自己滾回項府去,否則……別怪我不客氣。”項瑤耐心告罄。

    項筠咬唇忍著不出聲,眼角亮晶晶的掛了淚珠,楚楚可憐的模樣看上去讓人甚為憐惜,嘴上話語卻是不符的怨毒,“姐姐要對我如何不客氣?眼下我在將軍府受了欺負,多的是同情憐憫我的,你說我這時候要是說一句,藺王是將我錯認成你才受的欺負,別個怎麼想不說,姐姐初為新婦,于名聲有損罷?”

    項瑤聞言眸色轉深,在她面上久久停留。項筠背脊躥起一股涼意,卻仍挺了挺背脊,不願露了半分怯意。

    半晌,項瑤繃得冷肅的臉色倏然一松,面上浮起笑意,緩慢吐出幾字,“這事確是要個交代,我差人先送妹妹回去與父親再議。”

    項筠捏著帕子拭眼淚,當她被自個要脅退讓,掩過一絲得逞,頷首應下。

    有了項瑤的吩咐,流螢一併隨著回項府,不至於落了太難看。雲雀跟著項瑤在拱月門處等宋弘璟來,思及方才那事不禁皺了眉道,“小姐,方才在外頭的要不要奴婢去……”

    “不用。”項瑤自然明白她的意思,用錢收買,“這事傳出去於我未必有壞處。”

    雲雀不解凝向她。

    “何況,也不定能傳了出去。”項瑤斂眸,嘴角揚起一抹玩味的笑意,隨即招了雲雀附耳,隨著她的交代雲雀圓眼睛裡浮了亮色。

    昨夜之事是項筠順勢而為,還是巧思設計並不重要,以顧玄曄當下,她此舉還真是夠‘天真’。即是上一世的顧玄曄來說,最後那般待她,是因著大權在握,她再無用,項筠是他心頭的白月光,自是百般呵護,極盡寵愛,但眼下正值步步經營之際,成為他阻礙的,卻是那白月光,就值得一看了。

    她要做的,便是添一把柴火,項筠要做的,由她來幫一把。

    “什麼事高興?”一道頎長身影緩慢走來,在她面前站定。

    項瑤微仰,自覺情緒並未外泄,就聽他仿若察覺所想道,“感覺。”

    四目相交,睨著宋弘璟那深潭眸子,項瑤彎唇笑了,為他能讀懂自己情緒而感到愉悅。

    隨後,宋弘璟帶著她在府裡轉了開來,宋老夫人壽宴那日,項瑤只略略看過,今日有他陪同,感覺又有不同。路上遇著府裡下人俱是垂首恭敬行禮,再沒像之前那般盯著瞧,短短功夫會有此改變……項瑤不禁側首,凝著那人清俊側臉,想是察覺了自己之前的不自在作了交代?

    “好看麼?”那淡然清潤的聲音,經風一暈開,格外的磁性好聽。

    項瑤下意識想要點頭,卻在瞬間反應了過來,白皙如凝脂的臉頰上暈開一抹緋紅,故作鎮定將目光掠向他身後放了空。

    一聲輕笑隱在風中,宋弘璟俯身微微逼近,“有一副令夫人癡迷的皮囊,為夫甚是驕傲。”

    “……”項瑤撇開視線,覺得心目中的宋將軍在漸漸崩坍,只是嘴角卻漾開幾許甜蜜笑意。

    跟在項瑤身後的雲雀默默落後幾步,忍下抬手遮眼的衝動。

    穿過抄手遊廊,兩人攜手走著熟悉府邸,直到最後來到一處院落,透過月洞門,便可瞧見潔白如玉的瓊花開得熱烈,微風拂過,飄零而落,在蜿蜒小徑鋪了薄薄一層。

    察覺身旁之人有一瞬的低落,項瑤從那處收回了視線,忽然記起瓊花是長公主生前最愛,這處院落……方一想到就被他牽著走了進去。

    雕花纏枝如意窠鳳軒窗敞著,風卷著瓊花落在黃花梨海水紋書案上,吹拂上面擱置著的書冊,發出沙沙響聲,一側擱著的青白瓷描金鸞鳥大花瓶上插著幾株修剪得宜的瓊花枝,盈了一室暗香。

    屋子裡一塵不染,似是有人常年打理,桌上描金彩繪梳妝匣裡靜靜躺著斷成兩截的紫玉雕花簫。

    “小時候頑劣,時常闖禍,這嚴重的一次便是把父親贈給母親的定情信物打碎,也是那天,父親的死訊傳來,母親都沒來得及訓我就昏了過去,這一昏就是好幾天,後來,她再沒機會訓我了。”宋弘璟低低開口,聲音清冷悠遠。

    項瑤凝著他,亦是聽說過那段慘烈往事,甚至還從父親口吻中猜出一二隱情,自然也知道雙親亡故對他的打擊有多大,成了如今寡言冷清的模樣,不由回握住他的手。

    宋弘璟微垂眸子,“母親最喜歡待在這兒,吹吹曲子,看父親教我寫字。這裡一切都是原樣,年幼時就好像母親還在一樣,時常躲在這裡,不言不語,幾日都不肯出去,有一回還把祖母急哭了。”

    “如果父親母親在天有靈,必然眷戀這地方,想讓他們看看,我也尋到了想一生呵護的人,就像父親與母親……禍福相依,生死相隨。”

    項瑤看著眼前的景兒,依稀能看到他描繪的那幅畫面,以及後來那個小小的宋弘璟孤單落寞的樣子,板正身子,臉上神色轉為鄭重,對著虛無空氣出了聲。

    “這個人,從今往後,我會好好照顧,請你們放心。”

    宋弘璟眼眸微垂,心底一片溫軟,泛起這些年從未有過的安定,緊緊擁住了她。

    還未待上片刻,便聽著屋子外咿咿呀呀的稚嫩聲音,宋弘璟與項瑤走了出去,便看到一名丫鬟小心扶著趔趄走著的趙小寶,一邊嘴上念著,“小寶兒乖,咱們回去罷。”

    “表……發……發發……”趙小寶口齒不清,指的卻清楚,就是那庭院裡的瓊花樹,挪著小步子,搖搖晃晃,看得人一陣擔驚受怕,深怕摔了。

    “將軍,夫人。”丫鬟見裡頭有人出來,忙是請安。

    項瑤瞧著小傢伙本就喜歡,走了上前,撿了朵剛落下的新鮮瓊花拿在手裡逗她。

    “叫嬸娘,就給你好不好。”

    “……娘。”

    “嬸……娘……”項瑤教導。

    “娘……”趙小寶很是認真。

    “……”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11 19:58:16

第十一章

    如此對話重複,直把宋弘璟看笑了,攬住項瑤的腰身,在她耳畔輕咬道,“咱們自個造一個,喚起來就名正言順了。”

    婚後第三日,是歸寧的日子。卯時初至,日頭還沉著,苑子裡丈高的老樹遮擋了天光,卻掩不住窗子底下泄出的細微嚶嚀,新房裡春光旖旎,黃花梨木雕並蒂蓮花大床上,大紅鴛鴦團福緞面錦被起伏,不多時溜出一隻纖白玉手來,攥住身下床褥一角,複被一隻寬厚手掌牢牢覆上,一緊一弛間,俱是喟歎出聲。

    男子濃烈的暗啞喘息抵在耳畔,項瑤渾身無力,推了推還壓在自個身上的人,“再不起又得晚了。”她可還記得今個的正事。

    “唔。”那聲音是應著,人卻不見起,修長的手指卷著一綹她的髮絲同自個的,繞在了一起,眼角眉梢盡是舒展,漾著情深。

    項瑤枕著他的臂彎,就這麼看著二人纏繞在一起的髮絲,腦海中不禁浮起一句……結髮為夫妻,恩愛兩不疑。肌膚貼合的暖意傳遞,挨得極近,能感到他胸腔裡跳動的韻律,起伏熱烈,卻是安定。

    “再這麼看,真的是起不了了。”略是黯啞的聲音自發頂響起,攜著一絲絲清淺笑意。

    下一瞬,項瑤便覺得腿間被一灼熱物件燙到,忙是羞澀坐起,穿衣下床,聽著叩門響兒,回眸瞥見宋弘璟罩上了象牙白色中衣,妥帖地束上,更襯得那人腰身勁瘦,微微敞露出的線條弧度甚是美好,直待那風景遮去,項瑤才開了門。

    “夫人,將軍。”門外站著四名丫鬟,除了雲雀流螢這倆她的陪嫁丫鬟,還有倆是一貫伺候宋弘璟的,汀蘭、汀竹,齊齊喚過。

    各自服侍自家主子,項瑤瞧著宋弘璟站在西角那只填漆描金蘭草圖方角大衣櫃前,由汀蘭和汀竹往外拿著衣裳,供他挑選。項瑤稍事梳妝後便也走到了他身旁,拿了一件攤開,“這件如何?”

    想著是回門,該是穿得顏色喜慶些。

    汀蘭出言阻了道,“夫人,將軍一向不愛穿這個色的。”

    項瑤正是尷尬之際,宋弘璟卻是直接拿過穿了起來,目光睨向汀蘭,“我何時說過不喜。”

    “將軍一直未穿過,所以奴婢以為……”汀蘭還想辯解的話在宋弘璟幽冷的視線裡咽了回去,心裡卻是委屈,只在宋弘璟面前不敢表露分毫。

    項瑤愈發顯得尷尬,暗暗磨牙,不穿的放著做什麼。宋弘璟穿戴完畢,看向表面淡定的小妻子,攬過腰身站在了鏡子前,與項瑤身上著的甚是相配,滿意地頷首說道,“果然是夫人眼光好。”

    那一點小心思就這麼被戳穿,項瑤面上一燒,輕咳了一聲岔了道,“時辰不早,咱們走罷。”

    “聽夫人的。”宋弘璟聲音淡淡,卻能聽出一絲明顯的戲虐。

    項瑤目不斜視,發現這人尤愛喚自個夫人,還有便是阿瑤,只是喚阿瑤的時候多半……臉上不由燒得更是厲害。

    馬車從將軍府出發,沒過多久便到了項府。

    于堂前拜會過項老夫人和項大老爺等一眾,隨上回門禮,所備之禮皆是雙數,意為夫妻成雙,合好百年。

    前廳,項大老爺坐在紫檀梅紋木椅上瞧著二人,宋弘璟一身大紅的雲錦暗紋長袍,腰間是同色腰帶,綴著一塊墨玉,倜儻風流。項瑤面若桃花,梳了祥雲髻,插著赤金海棠八寶流蘇步搖,纏枝暗花雲錦上衣配著四喜如意雲紋錦裙,嬌豔動人。

    在場眾人無一不想到佳偶天成這四字。

    項大老爺笑眯了眼,果然是天生一對,見宋弘璟行動間配合項瑤的步調,眼中更是溜過一抹滿意。

    顧氏見到女兒那一刻,眼眶微紅,知道不合時宜,忙是低頭抹淚,勉力維持住面上笑容。

    宋弘璟和項瑤跪下給祖母和父母行禮,同輩之間的則無須如此,頷首寒暄。宋弘璟豐神俊朗,幾個小的不由偷偷瞟著,確是如傳聞所言擔得起舉世無雙,看得是臉頰微紅心生漣漪,暗暗羡慕項瑤好福氣!

    等宋弘璟隨著項大老爺等爺們離開,秦老太太把她招到身邊,執著她的手仔細打量,關切問道,“宋將軍待你可好?”

    項瑤垂著頭臉色微紅,卻是肯定地點了點頭,細若蚊聲地應了聲。

    “將軍看姐姐跟看眼珠子似的,當然是特別疼了。”項幼寧過了年已是十二,愈發活潑,出言打趣了道。

    惹得一眾俱是笑開,只有項蓉笑容裡隱了勉強,手裡抓著帕子,快絞破了似的。方才宋弘璟的目光掠過她們跟瞧空氣一樣,哪像對項瑤……是個瞎子都能覺出差別來,何況是本就心儀他的項蓉,簡直是戳了心窩子了。

    秦老夫人握著項瑤的手跟著笑,連連道了這便好。老夫人原先的喜色在察覺項瑤對她不甚熱絡的態度後稍稍褪了些,暗暗撇了嘴,道是姑娘冷情,可瞧著她同秦老夫人親近,心裡就怎麼怎麼不是滋味,手裡端著的茶盅重重撇在桌上,這一動靜略大,是人都瞧出她不痛快。

    以前還有個童姨娘使喚,卻給作沒了,顧氏這一年來也改了性子,不再那麼柔弱可欺,只道是恭敬,強求不來貼心。落得這麼個局面,都是老夫人自個作的,偏生還不知改,弄得脾氣愈發古怪,眾人瞧著自然也沒幾分同情。

    項瑤掠過一眼,嘴角笑意依舊,隨顧氏回了淺雲苑,好娘倆說說體己話。沒了外人,顧氏還是禁不住紅了眼眶,抓著項瑤一連串問的,宋老夫人如何,宋氏如何,吃的如何住的如何,一個接一個,項瑤回握住她的手,笑著一一答了。

    宋老夫人每日晨起有打拳的習慣,還有趙小寶咿呀學語的逗趣事兒,一件件的事無钜細,事無钜細,安顧氏的心。

    聽了趙小寶喚她娘,顧氏掩著嘴呵呵直笑,頷首說道,“府裡頭有孩子熱鬧,將軍府人丁單薄,宋老夫人該是盼望曾孫兒的,娘之前跟你說的可都記著,添丁添福。”

    被顧氏陡然提起這茬,項瑤又是窘住,那些閨中秘術還沒能有機會用上,若再用上,她豈不是……膩近她身旁撒嬌喚了聲娘阻止她繼續。

    “成了,你臉皮薄,我不說了,反正回頭你爹也會提點。”顧氏笑盈盈道,看著女兒面色紅潤便曉得她的日子過得不差,今個瞧見宋弘璟那疼人的模樣就知道瑤兒沒選錯,心中甚是欣慰。

    至於原先考慮過的人選,不由地搖了搖頭,思及這兩日的事兒,心情微是複雜。“筠兒和于藺王,回來在老夫人面前哭啼,玉綃和流螢把事情說了之後我就覺得有些奇怪,真有那般湊巧?”

    項瑤聽她如此發問,就曉得是自個之前鋪墊的起了效果,如今顧氏再不輕信項筠,也是好事一樁,只不過這事她們觀望便好。

    “不管湊不湊巧,事情總是發生了的,祖母和父親如何說?”

    “你祖母自然是要幫筠兒要個說法的,讓儘早嫁過去。”

    “嫁過去?藺王那邊來人說了?”項瑤追問。

    “三天老夫人催了四五回,你父親親自去了一趟王府,確實,這事已經傳了出去,姑娘家的名聲已經毀了,連著這未出嫁的姑娘都受了影響,昨兒個蓉兒還跑筠兒苑子裡鬧了一回,攪得不安寧。”顧氏想到項蓉承襲了童姨娘那潑辣性子,別說被項筠連累嫁不出去,就這樣本身想嫁個好人家也難。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11 19:58:27

第十二章

    項瑤彎了彎嘴角,亦是能想到那畫面,“這事父親做主便好。”

    顧氏頷首,作是認同,隨後又扯了別的話題聊開去,雖是才幾日未見,卻好像隔了好久似的,說不完的話,項瑤笑著作陪,直到回門宴開席過來請人才一道過去。

    席間熱絡,宋弘璟免不了被項家老爺大哥等灌酒,也是自打進門就放下架子,嘴角始終噙著淡淡笑意,平易近人的很,連著項允灃同他鬧都忍著沒那只猴子給丟出去,項瑤坐在女眷席時不時關注,心下好笑。

    丫鬟呈上一道道精緻菜點,裹著蜜汁,色澤浸透的嫩烤鴨胸,白玉火腿蝦圓湯,水鋪牛肉,用稍帶肥甘的薄頭回片,用佐料拌好,放在高湯裡一攪,湯鮮肉嫩,還有清蒸的時令鮮魚等等堆了一桌。

    吃到一半,流螢端了只白瓷碟呈到她面前,碟子裡盛著白滑細嫩的魚肉,便聽她輕掩著笑道,“姑爺給挑了刺兒的,小姐放心吃罷。”

    項瑤本來就想吃,目光溜過兩回,都遲疑了筷子,是因為小時候被刺卡過,如今還甚是陰影,宋弘璟此舉甚是貼心,便用匙子舀了稍許嘗,正吃著便覺得四周氛圍有些過於靜了,抬眸發現眾人都瞧著自個,不自個面前的碟子,微微僵住。

    坐在她旁邊的顧氏掩嘴輕笑,“弘璟還真是貼心。”再看瑤兒那樣兒,想必是順手慣了。

    項瑤對著一眾打量過來的視線,硬是繃住了淡然神色,坦然用著,面皮子底下卻是熱熱的,她喜歡吃魚,卻又怕刺卡著,所以多是不動筷子,然同他吃過兩回飯後,他便心意相通地悟到似的,每次都會挑好了魚肉給她,已成習慣。

    一頓飯用得熱鬧,宋弘璟被灌了不少酒,最後醉趴在了桌上,項瑤擔心,揪住還在上躥下跳的項允灃,沒好氣地瞪了眼,上前扶起了宋弘璟。

    “喲,心疼呐?唉,難怪說嫁出去的妹妹潑出去的水,沒了暖心妹子哥哥我只好借酒澆愁了。”項允灃也喝了不少,紅著臉玩笑道。

    項瑤扯了下嘴角,挑眉睨著他,“究竟是為我,還是為蘇姑娘呐?”

    項允灃作了吃驚狀,險些掉了酒盞,隨即就對上項三叔投過來的視線,沉聲問了道,“什麼蘇姑娘?又是哪個地方的,你不是跟我說不去……”

    “爹,唉,不是……”

    項瑤撇下項允灃,掠過一抹得逞笑意,扶著宋弘璟要回去,攜著酒氣的呼吸噴薄在脖頸上,微微發燙,宋弘璟幾乎把半個身子都壓在了她身上,還不肯別人幫手,卻奇異地沒把她的小身子板壓垮,項瑤一陣無奈,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終於把人弄上了馬車。

    隨後同跟出來的顧氏好一番辭別才上了馬車,喝醉了酒的宋弘璟特別乖巧,任由擺弄,睜著雙漆黑眸子透出幾分無辜來,項瑤覺得好玩,不由大著膽子做了一直以來都想做的。

    兩手扒住他臉頰,同時往兩邊扯,一張俊臉霎時就變了形。“胡人。”連著那咕噥聲都變了音兒。

    看著因著她的動作而泛起稍許水汽的眸子,項瑤獲得了詭異的滿足感,不由為自己的癖好捏了把汗。

    隨著馬車顛簸,忽的觸到一硬角,垂眸看去卻是一方塊布包,來時還沒有,便好奇打開了看,孰料一打開就被那些花裡胡哨的封面給震撼住了,春閨情,十八式……項瑤攥著書角,那火辣辣糾纏一起的畫面仿若開啟了另一世界的大門,完全失了反應。

    “夫人對這有興趣?”身後倏地依近一堵溫厚胸膛,一抹清潤聲音含笑響起。

    “……”項瑤依然是受震撼的神色堪堪轉過視線與他對上,眸子裡印著明晃晃的禽獸二字。

    宋弘璟瞄過一眼,鎮定自若道,“二哥給的,珍藏。”

    “……”項允灃你個禽獸!

    “夫人方才玩得盡興麼?”宋弘璟繼續湊近發問。

    項瑤不自覺向後縮,訕訕挪開視線,裝作不明。

    宋弘璟瞧著她嘴角笑意更甚,將人箍在了臂彎裡,強勢不容閃躲道,“來而不往非禮也。”一吻輕落了她額頭,氣息沿著鼻樑往下,終究覆在了那兩片嫣紅上,雙眼湛亮清明,何來醉意。

    項瑤臨失守前如是想到,並未注意到宋弘璟將項二哥的珍藏偷偷納入墊下。

    “小姐,您這兩天都沒怎麼吃東西,即便……別同自個身子過不去。”碧裳將百合小米粥擱在她面前,蹙著眉擔憂地瞧著藺王妃。

    安瑾坐在紫花梨卷草紋軟榻上,目光落了一處,飄忽悠遠,似是沒聽見她所說的。

    碧裳又喚了聲小姐,隱著一聲歎息,自打王爺從將軍府回來,小姐就是這副模樣了,拿別人的過錯懲罰自個,看著都讓人著急。

    小米粥冒著的熱氣熏面,沾濕睫毛,安瑾回過神對上碧裳的眼神,浮起一抹虛笑,“我沒事,只是想些事情,你下去忙活罷。”

    這哪像沒事的樣子。

    “小姐……”碧裳是國公府隨過來的陪嫁丫鬟,自是不放心她這般。

    雕花扇門外,一雙雲紋錦靴停駐稍久,顧玄曄眉目低垂,半隱在陰影中令人看不清楚臉上神色,整個人肅清,然在推門進去的那刹,消了身上攜著的寒意,換上一貫的溫和之態。

    “王爺。”碧裳的喚聲驚動安瑾轉過視線望了過去,施施然福身行禮。

    顧玄曄虛扶住她的身子,安瑾噙著淡然笑意不著痕跡的退了稍許,雖不甚明顯,向來心細的顧玄曄卻是察覺,微垂了眸子,掩過暗色。

    “你下去罷。”轉首對碧裳吩咐。

    碧裳暗暗瞥了一眼安瑾,見她亦是頷首,便退了下去,還替二人關上了門。

    顧玄曄走到軟榻旁,見檀木小幾上的粥點,撩袍坐下,“瑾娘即是不肯原諒我,也不該這般不顧自己身子。”

    他擱在小幾上的手虛虛握起,手背隱有青筋浮現,沉吟良久,幽幽開口,“是本王不對。”

    只要顧玄曄想,他便能做的。一如此刻,那話語神色便令安瑾僵冷了兩日的心稍有回暖跡象。

    “本王只是想看她出嫁,孰料卻貪杯……”話語未盡,卻足夠讓人聯想。

    安瑾本就知道他對項瑤的感情,當日確是身子不适才未一同隨去,同樣也是覺得顧玄曄去,是同過去那段了斷的,沒成想會發生後來的事,這幾日她傷心彷徨,不願相見,他就一直守在外頭。

    今個會進來……安瑾目光落在已經沒了熱氣的小米粥上,心思複雜之餘騰起幾分酸澀。

    “即是無心,瑾娘又有何所怪。”沉默半晌,安瑾抬眸定定看向他言語道。

    顧玄曄像是不置信地凝向她,眸光深邃,漸漸染上心疼,伸手撫上她略顯蒼白的臉頰,聲音暗啞了幾許道,“這委屈不該讓你受的。”

    聞這話,安瑾幾欲落淚,卻是生生忍住,漾開溫柔笑意,“王爺將她納入府中罷。”

    “……”顧玄曄這幾日確是為此事所擾,卻沒想到會由她先提出來,怔了神色。

    “木已成舟,時日愈長於王爺名譽愈是不利,項二姑娘我雖接觸不多,卻也聽聞是個溫柔嫻淑的,有項大姑娘如此,想必不會差到哪兒去,王爺也好給個交代。”安瑾如是剖析道,面上帶笑,心中卻是淌血,卻硬要逼著自己體諒。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11 19:58:42

第十三章

    “瑾娘……”顧玄曄凝著她良久,輕喚了聲,終是抑不住情緒似的將人攬入懷中,“本王如何擔得起你這份情深。”

    安瑾埋於他胸前,心中荒涼,藉著擁抱汲取暖意,低著聲音軟軟道,“瑾娘能嫁王爺才是福氣,自當為王爺分擔。”

    顧玄曄的手掌覆著她後背,摁向自己,付了疼惜憐愛在其中。

    四五月光景正是去郊外踏青的好時候,柳梢抽綠,暖風拂面,一派盎然的春意。項瑤踩著青石板小路入了芳菲苑,甫一挨近,便聽得苑子的主人正在大發脾氣。

    “連梳個髮髻都梳不好,我要你們有什麼用!”

    “小姐息怒……”

    “還不給我滾下去。”

    珠簾被撩起而發出細細碎碎的脆音令那聲音愈發不悅,“都說滾了耳朵都聾了麼?”她再一次厲了聲響,可話剛道一半就戛然了,“怎麼是你?”

    “玉珠妹妹心情不好。”項瑤睨著梳粧檯前的清麗少女,一襲薑黃色折枝花夾紗衫裙,襯得皮膚愈發白皙,也讓臉上那幾顆小紅疙瘩愈發明顯,壞了容貌。

    趙玉珠鼻端發出一聲輕嗤,像是在嘲諷她明知故問,卻顧忌禮數不甘不願地喚了聲嫂子。

    項瑤也不在意她這態度,逕直拿出一隻白玉瓷罐子,開口道,“我是來送瓊脂膏的,這東西對妹妹臉上的紅疙瘩有用,用不了幾天就能消。”

    趙玉珠目光凝在了那罐子上,露了半信半疑,那神色仿佛在說無事獻慇勤非奸即盜,隱了戒備。

    項瑤失笑,“確是想要妹妹多多關照罷了。”

    “你可是表哥的心頭寶貝,關照還不夠麼。”這話口氣略沖,倒沒多少酸澀,比起當局者迷的和安,她可清醒多了,只是相較於天神般的宋弘璟,她總覺得京中世家之女都沒能有配得上的,偏就被眼前這女子迷得五迷三道的,下意識便覺得她是個有手段的,心下不喜。

    “瓊脂膏早晚於淨面後塗抹,若想好得快些,飲食上也得有忌口,吃得清淡些,可以喝菊花茶這類清熱溫火的調理。”項瑤自顧自地交代完,目光落在她散於肩後的長髮,“流螢擅長編發梳妝,妹妹要是不嫌棄,可以讓苑子裡的跟她學學,好過為此大動肝火。”

    “……”小姑娘正是最煩說教的年紀,一聽便蹙了眉頭。“我苑子的事輪不到你教。”

    項瑤並不惱,擱了瓊脂膏,也不多留討人嫌,臨走前道,“如果我是你,不管這東西是多討厭的人送的,只要對自個有利的,絕不推拒在外。”

    趙玉珠睨著那一道窈窕身影施施然離開,莫名語塞,感覺似乎被嘲諷了智商,回味半晌,毫不客氣地拿過了那罐瓊脂膏,“她說的對啊,幹嘛跟自個過不去。”收了她的東西還不搭理,氣的該是她了。

    小姑娘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本來就為臉上的小紅疙瘩苦惱著,離約好的日子越近,這疙瘩就是消不下去,才著急上火忍不住發了脾氣。

    不知是想到什麼,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手裡的白玉罐子,兩頰暈開一抹緋紅,眉眼含春。

    清晨採摘下的桃花,精挑過後放入蜂蜜輕輕搗揉,經過一定的時間釀制後,再放入一些豆泥等混合,做成酥餅餡,包在酥餅面皮內烤制,做成了的桃花酥餅花香四溢、口感酥脆綿甜。

    “玉珠,怎麼不吃啊?”陶然居裡,宋老夫人坐在炕床上,腿上搭著條黛色細紋的薄毯子,睨向趙玉珠坐著的方向,“平日裡可不最愛這些個麼?”

    “我這火兒還沒敗下去,吃了就白用那……”話剛溜了嘴邊兒,趙玉珠便瞥了一眼坐在老夫人另一側的項瑤一眼,咽了聲兒。

    宋老夫人盯著她面龐瞧,點了點頭,“確實消了點。”語罷染上幾分打趣,“這麼愛捯飭,可是瞧上哪家的郎君了?”

    “外外祖母……”趙玉珠嬌嗔了聲。

    “看上就看上了唄,十四五的年歲了,合該找個好人家嫁了,說出來外外祖母給掌掌眼,若是合適,老婆子就找人給探探。”宋老夫人說話爽利,帶著幾分豪邁。

    直把趙玉珠說得垂眸吃茶,似是嬌羞地抬不起面兒來。

    項瑤在一旁看著,愈發覺著宋老夫人是個真性情的,聽說當年和宋老將軍也是老夫人先追的,最後成就了一段佳話。

    “說什麼呢這麼高興?”宋氏著一件絳色底梅鵲紋綢褙子撩了門簾走進來,一邊含笑道,隨後給老夫人請安。

    趙玉珠瞥見,忙是躲了身後,撒嬌道,“母親,外祖母拿我尋開心。”

    “怎麼是尋開心,我可說正經的呢,雲錦來得正好,玉珠有十四了,你也該留意留意了,俗話說女大不中留,留來留去留成愁。”宋老夫人挑眉接茬道。

    “娘你看,什麼留成愁啊,分明是外祖母不待見。”趙玉珠故意裝著傷心,也有幾分真意在裡頭,“有了新人就忘舊人呐,外祖母這是要拋棄玉珠了嘛。”

    宋老夫人被逗笑,樂得不停,項瑤對於自個躺槍,亦是作了哭笑不得狀。

    宋氏拿指尖點了下她腦袋瓜,“成天瘋瘋癲癲的沒個正形,怎麼跟外祖母說話呢。”可聽了玉珠的話,加上項瑤過門後出的那檔子事兒,讓人高興不起來不說,心裡隱著不快,雖說知道母親的心性未必有那意思,但自個也是嫁出去的女兒卻留了府中,可不是留成愁……

    尤氏是緊跟著宋氏進來的,自個一個人,給幾人請安後回了宋老夫人問話,“小寶哭鬧了一宿,剛給哄睡下,奶娘看著,老夫人把我們召來是有什麼事兒吩咐?”

    宋氏因著這話不由看向了屋子裡的人,除了宋弘璟和趙瑞,家裡的人全都在了,連幾個管事的也在。

    宋老夫人亦是巡視過一圈兒,見人都到齊,咳嗽了一聲示意,“瑤兒進門也有幾天了,今個趁著機會好好給認認全,家裡人不多事兒也不多,老婆子不中用,也不愛那些個雜事兒,全靠你雲錦姑姑操持著,如今你成了弘璟媳婦,將軍府的主母,以後這家還得你當起來。這年紀最大的是宋管家,你喚宋叔即可,裡外大小的事兒詢他就是了,稍年輕點的是宋叔的侄子宋平,宋叔培養日後退了能頂上……”

    如老夫人所說,家裡人丁確是不興,她與宋老將軍共育有一兒兩女,宋老將軍故去沒幾年,兒子宋君儒身死沙場,兒媳亦是隨了去,白髮人送黑髮人,不可謂不打擊。兩個女兒大的那個和離帶著一雙兒女回府住下,一個嫁了榮親王,性子執拗驕縱,少不得三天兩頭來煩的,要不是她這些年把心往寬了放,由著她們愛怎麼折騰怎麼折騰,指不定該有多頭疼。

    不過弘璟成了親,將軍府迎了新主母,那自是不一樣了。

    聽著宋老夫人一一介紹過去,宋氏的臉色稍稍顯了難堪,卻是很快掩了過去,大到管家,小到用人的管事婆子,都認了項瑤這個主兒,母親的意思再是明顯不過。

    尤氏覷著宋氏,心裡唏噓,雖說是女兒,也比不上嫡親的孫媳婦兒,宋氏攥了這麼些年的權利眼下讓她放,怎麼甘心,左右合著沒她什麼事兒,當了熱鬧瞧。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11 19:58:54

第十四章

    項瑤打一開始就有些猜到老夫人用意,說實話的對老夫人這片信任用心甚是感激,不過這也把自個直接放到了宋氏的對立面,本來宋氏就對自己有些不喜,加上項筠在將軍府出的這事也有些累及,只怕自個在宋氏心裡的印象好不到哪裡去。

    “老夫人,一下讓我擔此重任怕是做不好,不妨這樣,讓我跟著姑姑先討討經驗,也不至於手忙腳亂的。”項瑤忙是婉轉出聲道。

    宋老夫人凝著她,沉吟片刻道,“也好,就由你雲錦姑姑帶帶你。”說罷把目光撇向了宋氏,得了她的應允,才甚是滿意。

    “這些年就盼著弘璟成家,能有個正主兒替我,我也好輕鬆輕鬆。”宋氏抬眸那瞬斂了情緒,盈著笑意溫厚說道。

    宋老夫人聽著點頭,“瑤兒不懂之處,你多幫襯著些。”

    “那是自然。”宋氏笑呵呵應下,袖子底下的手攥了又放,轉而沖著項瑤道,“正好今個是核賬的日子,瑤兒就隨我一道瞧瞧去罷。”

    “……是。”項瑤對上宋氏那意味深長的眸子,堪堪應了聲,心底預感不妙。

    這一去,便是到了暮色四合才回了自個苑子,宋弘璟進門的時候就瞧見她癱在桌子上,喚著流螢替她捏肩,後者睨著她側臉倦色,微微挑了眉梢,走近跟前覆在她的肩膀上,力道適中地捏了起來。

    “唔,就是那裡,嗯……”

    那呻吟聲叫走神走到門口的流螢腳下一打顫,差點又退了出去,在看清屋子裡的情況後,面上一哂,端著紅棗羹走了進去,“姑爺,小姐。”喚過之後把圓木盤擱在了桌上。

    項瑤詫異瞧著她,再一回眸便瞧見著青色遍刺金圈折枝官服的宋弘璟,眼底淺漾著笑意看著自己,“你回來了,我還以為……”

    “今個做了什麼?”宋弘璟瞧著人累成那樣,泛了一絲心疼,手裡把著力道輕柔捏著。

    “在帳房裡待了一天,看得我現在兩眼冒的都是數兒,還暈著呢。”項瑤邊說邊揉了揉眼,好像能把那感覺揉去了似的。

    宋老夫人原說的小有家業,真是往謙虛了說的,光是祖上留下的基業就夠一輩子吃穿不愁的,良田千頃,莊子別業,趙瑞打理的生意,更遑論這些年宋弘璟得的封賞,也無怪乎宋氏不肯放權了。

    宋弘璟聞言略是詫異,就聽她解釋道,“外祖母把大家都召了去,說要讓我當家,今個正好核賬,便讓我從簡單的盤點起。”

    “姑姑讓你做的?”宋弘璟一點就透,皺眉沉吟。

    項瑤兩手疊著撐住下巴趴在桌上,聽他那語氣轉了話道,“這一直都是姑姑當家,想是有些不適應的,我也覺著跟姑姑多學點的好。”說著直起了身子,仰頭看向宋弘璟,露了俏皮笑意,“萬一把將軍府攪和亂了,不是讓人笑話。”

    “我在,沒人敢笑話。”宋弘璟的手因著她轉身的動作垂下,頓了頓後,複又抬起覆在她發頂,輕撫了下,“你做得很好。”

    對上他深邃如潭的眸子,點射出的脈脈笑意,項瑤臉頰有一絲絲發燙,為了她該做的而誇獎,這人還真是……不怕把她慣壞啊。

    “今個可熱鬧?”項瑤倏然想起,眸色漾著好奇問道。

    宋弘璟自然知道她問的,顧玄曄這麼快就納側妃,還是養女身份的項家二姑娘著實跌破一眾眼眶,對於先前的計畫事件,為這樁婚事染上了幾許桃色。

    “走個過場。”最終落了四字評價,宋弘璟想了想後又說道。“安國公瞧著心情不大好。”

    全程黑臉罷了。

    項瑤笑而不語,估摸安國公想的是她家女兒賢良淑德,嫁給顧玄曄不過半年不到,他竟然就要納側妃,只怕心裡氣憤難當,就不知她這妹妹接下來該如何應對。

    尚在卯時,庭院裡栽著的兩株石榴樹正是開花的時節,橘紅色的一朵朵綴了枝頭,一點晨光躍然於上。

    “胳膊向上抬一點,噯,對了。”聲音隱在花叢中傳了出來,一身茶色收身薄襖的宋老夫人停了動作,走到離她兩步遠的項瑤身旁,將她的胳膊往上擺了些。

    項瑤微晃了晃身子,藕荷色繡彩蝶月華裙隨著身子轉動似是翩然,照著老夫人的動作依樣畫葫蘆地在後比劃,伴著一二的喚聲,一老一少動作一致,相映成趣。

    一套拳打完,項瑤亦是氣喘吁吁,看著仍面不改色的宋老夫人略有些汗顏,這拳法是老夫人自創的,糅合其中,少了殺氣,作是強身健體用,項瑤有機會見過一回,便跟著一塊,既能陪老人家,也能鍛煉自個身子,甚至還讓雲雀記下回頭教給顧氏。

    項瑤擦汗的功夫,丫鬟呈了朝飯上來擱在石桌上,宋老夫人拉著她坐在了墊了秋香色蒲墊的石凳子上,面上盈滿笑意,“難為你還肯陪我這老婆子練練,玉珠那丫頭也就起初興頭,過了就不肯早起了。”

    “練過之後身子爽利,夜裡也能睡得安穩。”項瑤拿著調羹舀起一口,銀耳羹濃甜潤滑,配上四鑲玉帶糕,大抵是活動過的原因,胃口大開,覺得食物都更加可口。

    宋老夫人笑眯眯瞧著,頷首附和,“確實。對了,家裡的事情可還上手?”

    “姑姑教得盡心,學到不少。”確也是累慘了,幸好今個宋氏跟尤氏去寺廟上香,她才有了這一天假。

    “學歸學,別自個累著。”宋老夫人臨著補了一句,眉眼染上慈愛笑意,“秦老夫人要知道你在我這兒受了半點委屈,可不得念我,那老古板的說話一套一套還不讓人駁,真是要命。”

    項瑤聞言忍不住掩唇咳笑,想到祖母確是愛念叨,不知倆人怎麼處到一塊,見面總免不了拌個嘴,可瞧出來感情確是好的。

    宋老夫人雖說不要人陪,但有個小輩在,明顯話就多了不少,甚至還聊起了當年陪著宋老將軍出征的往事,不乏驚心動魄,項瑤本就喜歡聽那些個,有這麼個好聽眾,宋老夫人的話匣子一打開就關不上了。

    鴛鴦銅鎦金爐子上燒了水,咕嘟咕嘟冒出白霧,丫鬟奉了熱茶,這一坐就是半天,直到來了人被打斷。

    “老夫人,宋夫人。”來人約莫十六七歲,身上著了天青色布衣直綴,眉清目秀,稍顯了一絲文弱,見了禮道。“家母囑我送些鱖魚過來給您嘗嘗,這時節的最是肥美,已經送去給廚房了。”

    “你母親客氣了。”宋老夫人顯得十分喜歡這個年輕人,給項瑤介紹了道,“這是沈暄,他祖父是弘璟祖父的義兄,感情甚篤,可惜後來……”

    項瑤同他淺笑頷首,沈暄亦是作了回禮,顯是迂腐書生樣。

    “我家已經得了老夫人不少照拂,再說那也是祖父與父親之失,所謂得之我幸不得我命,沈暄看得甚明,老夫人也當如是。”

    宋老夫人不由歎了口氣,轉而出言邀道。“一道留下用午飯罷?”

    “謝老夫人美意,只是母親還在家中等我回去,拜會過便回去了。”沈暄拱手婉拒。

    宋老夫人聞言不再強留,忙是招了婆子一番耳語,便讓那婆子代為送客,沈暄再次拱手致辭。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11 19:59:08

第十五章

    項瑤見他離開,正要出苑子,就險些與人撞上,卻是趙玉珠提著裙擺步履匆匆地趕來,被他堵了路,陰沉著神色喝了讓開。

    “趙小姐。”沈暄側身,與她作揖。

    趙玉珠跟沒瞧見似的,逕直沖到了老夫人面前,染了一絲哭腔地喚了聲老夫人。

    原想責怪她沒禮數的老夫人見狀忙是察看,問她是怎麼了。項瑤察覺到趙玉珠溜過來的視線,隱著不善,暗暗納悶自個又怎麼惹著她了,大抵是因著她這‘外人’在,趙玉珠並不肯說,只膩在老夫人身旁露著委屈神色,顧左右而言他,“那個窮酸鬼又來做什麼?”

    “怎麼說話呢!”宋老夫人不悅的皺了皺眉眉頭,“論輩分,你也該喚一聲哥哥。”

    趙玉珠瞧見老夫人動怒,吐了吐舌頭當是知錯,只那眸底卻沒幾分誠意。視線回落在項瑤身上,帶了幾分驅逐之意。

    項瑤很是識趣地提出告辭,卻發現方才要走的沈暄還杵著門口,目光望著的正是趙玉珠的方向,漾著別樣情緒,略挑了挑眉。後者似是察覺,忙是收了視線,顯了一絲慌張在裡頭,目不斜視地匆匆離開。

    世安苑裡,趁著天氣晴好,打開朝南的六扇雕花窗通風,汀蘭汀竹把屋子裡的繡幛床褥引枕都換過,該洗洗該曬曬,新褥子用百合沉香熏了兩回才鋪陳上。

    汀蘭正翻著面兒就憋不住地吐了不快,“同是丫鬟憑什麼那倆就不用幹活,難不成項府出來的還高人一等不成?”

    “流螢不是替夫人辦事去了麼,夫人習慣帶了雲雀在身邊也屬正常,沒你說的那麼嚴重。”汀竹是個好脾氣的,替項瑤出聲解釋。

    汀蘭忍不住把手裡的東西一擱,頗是恨鐵不成鋼地覷向她,“咱們侍候將軍有八九年了罷,雖說將軍不常在府裡,可畢竟是貼身丫鬟,你瞧新婚第二天衣服的事兒,她肯定記在心上了,所以才這態度的。”

    說實話確是汀蘭錯怪,項瑤本就不是熱絡的人,汀蘭汀竹是宋弘璟房裡的大丫鬟,做慣了事兒,又有分寸,她驀然插手反而攪亂,便也一直相處淡淡。

    “你還說呢,上回將軍沒罰你就不錯了,什麼話該說不該說的,你還不清楚麼。”汀竹想起這茬就不由點了點她腦袋,皺眉頭道。

    汀蘭自是覺得委屈,只覺得照將軍對夫人那勁兒下去,要是夫人給她穿小鞋,自個肯定不好過,不由耷拉下腦袋,鬱鬱道,“唉,我瞧著還是表小姐好,至少,就不會這麼對咱們。”

    汀竹驚得忙是捂住她的嘴,還左右顧了下,才壓低了聲音道,“你瞎胡說什麼呢,要是讓人聽見傳了夫人耳朵怎麼辦!”

    汀蘭被她整的神色訕訕,也知道自己失言,“好姐姐,我錯了,下次再也不敢了。”只是心底卻是忍不住作了比較,認定了那想法,要是表小姐成了將軍夫人,定不會像現在這樣。

    兩人不知的是,就在那話出口的當兒,項瑤正要跨進門口,低垂的眉目不見波瀾,攔住氣憤想上前理論的雲雀,搖了搖頭,帶了人出來。

    “小姐,你瞧她那說的是什麼話!”雲雀替自家主子抱不平,“奴婢定要告訴將軍,看怎麼懲治。”

    項瑤蹙了蹙眉,“暫時別。”

    雲雀不解凝著她,不明白她用意。

    “汀蘭汀竹在將軍身邊侍候久了,必然是用慣了的,她既曉得錯了,為這大動干戈不是真顯了我沒有容人之量。”隨即一頓,神色稍轉淡漠補充了道,“若真有二心再處置不遲。”

    “瑤姐姐?”來的女子出聲喚道,打斷了主僕二人對話,一襲櫻紅色立領斜襟琵琶袖妝花紗衫,白嫩耳垂上綴了翠玉瑪瑙耳墜,淡施薄粉,令原本清秀的五官精緻不少,似是作了精心打扮而來。

    “……你怎麼來了?”

    淩陽剛上的新茶,經熱水沖泡,白瓷繪纏枝青蓮玉碗裡碧梗子浮浮沉沉,項瑤吹了吹茶面,澄清的茶色泛起漣漪,端起優雅地抿了一口擱回了檀木小幾上,“你和舒箐出去遊湖遇著玉珠,惹了她不快所以特意來賠禮?”

    項蓁捧著茶,坐在項瑤身旁顯了一絲局促,點了點頭。隨即像是想起似的,從婢女那兒取了只白釉瓷罐,囁喏說道,“都是我的錯,才害的趙姑娘輸了比賽,這衙香是我親手調製,雖比不上那宮中御賜九和香的彩頭,卻也是我能盡力彌補的了。”

    項瑤看她耷拉著腦袋,越說聲音越低,像是快要哭出來似的,不禁有些沒轍。因著母親是項善昊養的外室,她又是後來認回來的,項蓁進府後便是這唯唯諾諾的性子,連膽兒都特別小,要說主動招惹怎麼都讓人信服不了。

    果然詳細詢問之後,兩船相擦,先不說是船夫的過錯,明明是一起意外,硬是被趙玉珠說成了故意,且大發小姐脾氣,項蓁認出她是將軍府的,怕因此跟項瑤生嫌隙,特意趕來賠禮道歉,不想姐姐因著自己受連累。

    “確是要不是我的話,趙姑娘他們就能奪冠……生我的氣也是應該。”項蓁咬了咬唇,怯懦地提出道,“我就想當面道個歉。”

    之所以讓項蓁如此,還是趙玉珠最後那話,暗指了項瑤,似乎是有怨,所以更不想因著自個加深她二人的矛盾,畢竟項瑤待她還是很好的。

    見項蓁神色堅定,顯然是打定主意,項瑤只得依她,陪她去了驚鴻閣。

    驚鴻閣,尤氏著了一身桃紅色繡牡丹月華裙扭著腰肢進了門,身後跟著的丫鬟文晴捧著幾件春裳,見了趙玉珠給行了禮,道是替夫人給送衣裳來的。

    “擱那罷。”趙玉珠斜倚著美人榻,興致頗是不高。

    尤氏見狀,擱了笑臉,“不是跟人約了遊湖,一清早高高興興去的,這麼快就回來了?”

    趙玉珠想起遊湖那茬就不痛快,還略是委屈,怏怏道了聲別提了。

    “是哪個吃了熊心豹子膽的給咱們趙姑娘委屈受?”尤氏故作義憤填膺了道,她對這位小姑子的脾氣是摸得透透的,只要順著便好。

    話音落下的同時簾子撩起的清脆撞擊聲亦是傳來,屋子裡的二人一同望去,趙玉珠瞥見來人身後跟著的那人蹙了蹙眉,冷冷嗤笑,接著尤氏的話茬道,“嫂嫂是要為我做主麼?”

    “唔……啊?”尤氏聽著她倏然轉冷的語調有些愣愣。

    項瑤不待尤氏反應,直接開了口道,“玉珠,蓁兒今個不是有意衝撞,特意過來跟你賠個不是,得罪的地方還請見諒。”

    “不敢當。”趙玉珠沒甚好氣地回了道。

    尤氏聽著那隱著火藥味兒的對話,當下明白過來,面上有些訕訕,閉口不再吱聲。

    項蓁捧上白釉瓷罐,言辭懇切道,“趙姑娘,是我害你輸了,這衙香是我用旃檀、雪蓮花、豆蔻、茅香等調配製成的,有通經開竅、安神養性的功效……”

    “你手上的是什麼?”趙玉珠目光定定瞧著她手背上包紮的帕子,語氣顯了一絲陰沉問道。

    項蓁不察,左手覆上右手手背傷處,老實回答,“是與趙姑娘一起的那位公子給的。”

    項瑤聽到這略挑了下眉,那手便是與趙玉珠推攘之下傷的,卻沒想到還有位公子,瞥見趙玉珠徹底陰沉下的面色,覺得當中似乎有什麼項蓁漏掉沒說的。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11 19:59:20

第十六章

    趙玉珠上前二話不說奪了那帕子,眸光裡蓄了火光,“我當然瞧得出那是明德哥哥的帕子,我是問你為什麼會在你手上!”明德哥哥手心容易出汗,一直有隨身帶帕子的習慣,這條見他帶的最多,想必也是最喜歡的。

    “當時姑娘負氣離開,那位公子見我手傷著便……”

    “他給你包紮的?!”趙玉珠的聲音不由微微拔高,覷著她的目光裡大有她要承認就把人撕了的意味。

    “不,是我自個包的。”男女授受不親她還是懂的,項蓁在趙玉珠的強勢逼問下愈發勢弱,有種想往項瑤身後躲的衝動,卻是生生忍住了。

    趙玉珠見她那樣兒火兒蹭蹭蹭地往上冒,她還沒怎麼樣呢就好像受了天大委屈似的,明德哥哥定是瞧著她這副樣子才心生憐憫,不,可能是憐愛,總之,就是這不要臉的勾引她的明德哥哥!

    方才被她一拽,項蓁手上有些結痂的地方被扯破,又有流血的跡象,面對咄咄逼人的趙玉珠,項蓁心裡也有幾分委屈不明,再次遞了那衙香,只想她收了徹底了了這事兒。

    遞出去的雙手一空,項蓁抬首,見她拿在手裡,略是松了一口氣,然就是這時候,趙玉珠突然變臉猛地砸了過去。“誰要你的破玩意兒,給我滾!”

    項瑤只來得及拉著項蓁退一步,瓷罐碎裂,亂了一地,有碎片飛起,險些劃到。

    “玉珠你!”尤氏叫這一變故驚住,回過神忙是走到項瑤身邊察看,“沒事罷,可有傷到?”

    項瑤鎮定自若地撣了撣裙子,上頭那熏香末兒沾了好大一塊,掠過一眼後落在了趙玉珠身上,神色沉沉,叫人看不清楚眸中情緒。

    趙玉珠原是在氣頭上,就想砸項蓁腳邊解個氣兒的,誰成想沒控住力道險些弄成禍事,但她從來就不是個肯自個承認錯誤的主兒,心裡頭又還憋著氣兒,更不願在這時候低頭,挺著腰板不示弱地對視,大有一副我就這樣耐我如何的架勢。

    項蓁哪想過會是這局面,眼裡蓄著的眼淚啪嗒往下掉,這更惹得趙玉珠生厭,然後者在瞧見門口突然出現的人影時還是略慌了慌神色。

    “怎麼回事?”宋弘璟過來尋項瑤,一進門就瞧見地上淩亂,清冷目光自紅著眼的項蓁轉向趙玉珠,冷冷瞥過一眼,逕直走到項瑤身邊,“自今個起,就在這苑裡好好反省。”

    趙玉珠看著那冷峻側臉,叫他問也不問的態度感到受傷,“你怎麼就知道不是她們欺負我呢!”

    宋弘璟旋過身子,挑眉淡淡看向她,臉上神色仿若在說還用問麼。

    趙玉珠緊緊咬著下唇,心中愈發傷心,宋弘璟在她心裡是個頂天立地的大英雄,雖然待人冷淡,可她也知那性子,默默崇敬。這還是他頭一回如此嚴厲的懲罰自己,為了別人,尤其那別人還是她最討厭的人,趙玉珠簡直不能忍。

    項瑤見她如此輕輕拽了拽宋弘璟的衣袖,項蓁也早已收住了眼淚,有些手足無措。

    趙玉珠咬得下唇都泛了白,洩憤似地將桌上的茶具一應推落,負氣沖進了裡屋。

    宋弘璟微皺了下眉頭,轉而對她二人道。“我送你們回去。”

    尤氏也在這當口的出聲,“沒事,小姑娘鬧脾氣罷了,我在這兒勸勸,一會兒就好的。”

    事情鬧成這樣,饒是項瑤也覺得有一絲尷尬,她在宋氏母女面前的形象似乎是差到底了,至於趙玉珠後來,怕也是一直積著的怨氣爆發才會如此,思及此,項瑤安撫地拍了拍項蓁肩膀,怕她鑽了牛角尖。

    “她這火兒一半是沖著我的,不是你的錯。”

    項蓁抿唇,露了哭喪臉,“都是我,事情越弄越糟了。”一手按著受傷的那只手背,極是自責。“不接那位公子的帕子就好了。”

    提起這,項瑤才問道,“那位叫明德的,是和玉珠一塊?”

    “明德?”宋弘璟驀然插了話道。

    項蓁不明就裡的點頭。

    宋弘璟這下眉頭愈發蹙緊,瞥見項瑤望過來的視線,沉吟解釋,“曹丞相之子,曹秉文,表字明德。”

    “……”

    “桃花流水鱖魚肥”,沈暄送來的鱖魚,個頭挑的都是最大,肉嫩沒刺,換著做法地吃了兩天,項瑤偏愛用它做成的滑溜魚塊,醃過味兒的魚肉加了蛋清愈發嫩滑,用生粉掛糊,再用油炸,即爽口又滑溜,都可以作為零嘴兒來享用。

    天兒漸熱,吃飯容易沒了胃口,這日,項瑤讓廚子做了熱拌麵條,芹菜末,肉絲、紅椒絲、榨菜絲、大蒜、生薑絲等依次下鍋煸炒,最後和麵條相拌交融,看起來非常有色彩,紅的紅綠的綠,不但好看,吃起來還很有拉力與柔糯,配著魚塊吃正好。

    “二少爺托人送了口信來,說在天豐酒樓等。”雲雀進門後跟項瑤通稟道。

    項瑤停下玉箸,暗忖項允灃動作倒是快,正好宋弘璟要出門便帶著一道去。

    時值正午,天豐酒樓地處長安街最繁華的地兒,人來人往甚是熱鬧,項瑤乘坐的馬車甫一停下,項允灃一瞥見馬車上將軍府的標誌便立馬迎了上去。

    宋弘璟率先從馬車上下來,目光掠過,最後落在酒樓的門面上,喚了聲二哥,略是深長。

    項允灃莫名打一哆嗦,“……”亦是想到當初在酒樓裡坑了項瑤那回,略是尷尬地呵呵呵。

    宋弘璟仔細扶著項瑤下來,微是皺眉,“今個中午你都沒怎麼吃,這裡的廚子不錯,有什麼想吃的只管點就是,咱二哥不是小氣的。”說罷瞟向了項允灃。

    “……嗯。”項允灃忙不迭點頭,保證一根毛都不少的交還。

    宋弘璟眸底略過一抹好笑,側首對項瑤道是回頭來接她,除了雲雀又留了幾人跟著才放心去辦事。

    項允灃這才抹了汗,瞥見項瑤看他略不成氣候的表情,乾咳了聲,“妹婿……氣質過人呐哈……哈哈。”

    “……成了,人都走了。”項瑤失笑,隨後跟著項允灃往二樓雅間走去。

    項允灃推開了雅間的門,一邊叨叨道。“近兒個忙死我了,就這會兒有點功夫,你都不知道那些打交道的一個比一個精,不過跟我玩心眼還是差了點……”

    項瑤瞧著他是比前陣兒瘦了些,人倒是顯得精神,還是不由勸了道。“都這點兒了,就算再忙也得顧著自個身子啊。”

    “行行行,記著了。”項允灃點頭應,招了小二,“那就照我方才點的上,再上一壺玉蘭香茶。”

    “好咧。”小二應聲退下。

    不一會兒,菜一道道上了上來,小二慇勤地替項瑤斟了茶水,臨退下前又被項允灃叫住吩咐,道是要打包一盒翡翠蒸糕和桔紅糕。

    話一落,項允灃回頭就對上項瑤略打量的視線,張口就解釋道,“這陣兒蘇姑娘幫了我不少忙,當是謝禮。”

    項瑤嘴角微彎,似有所悟地點了點頭,“我還以為是帶回去給柳姨娘吃的,原來是……蘇姑娘。”最後三字拉長了調兒,含了打趣意味。

    “……”項允灃像是被嗆著似的咳嗽了兩聲,努力板正了神色,岔開話道,“對了,你說有事情找我商量,什麼事兒?”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11 19:59:37

第十七章

    提到正茬,項瑤笑意微斂,沉吟開口,“你還記得曹秉文麼?”

    “那個想坑勞資貨的二世祖?!”

    “……”很好,印象挺深刻。

    項瑤微一頷首,正要接著往下說就聽著外頭嘈雜,當中還隱著一個熟悉聲兒。

    “噯我說,也就是你曹公子面兒大,能請來青碧姑娘唱曲兒,得,今個這頓我請了,儘管點別客氣。”

    “這還像個話。”

    “咱們今個都是沾了兩位光了,既然嚴公子都這麼說了,那必須得不客氣啊,小二把你這兒最好的都給端上來。”

    “最難消受美人恩,曹公子近來可是豔福不淺呐。”有人羡慕道。

    門一開一闔間,仿若都入了隔壁房,那幫人向來沒什麼顧忌,推攘嬉鬧,動靜鬧得不小,項瑤二人臨窗而坐,自然能聽見一二。

    項允灃停了筷子,挑眉看向項瑤,“說曹操曹操到?”

    項瑤微蹙了眉頭,也沒想到有這般巧合,就聽得項允灃繼續道,“嘖,別說,自打燕姝死後這位青碧姑娘可熬出了頭,可惜,也是個眼瘸的,想做金絲雀,也不看看燕姝的結果。”

    “……”項瑤想到那個可憐女子,陡地失語。

    琴音嫋嫋,曲意幽幽,伴著觥籌交錯聲,倒是毀了那曲子意境。項允灃聽著那廂傳來的鶯聲燕語,皺眉低啐了聲紈絝子,惹得項瑤瞟了他一眼,好像他之前不是這樣似的。

    “誰還沒個年少浪蕩輕狂時,那曹秉文都這德行多少年了,你方才說他怎麼了,得罪你了?”

    “他應是看上項蓁了。”項瑤輕啜了口茶,淡聲說道。

    “他……”項允灃臉上嬉笑的神色一頓,霎時差極,近是咬牙切齒道,“看上個屁,他那就是想禍禍!”項蓁什麼身份,他什麼身份,要不仗著那丞相爹,這樣的人早該被打死了。

    “我詢過項蓁,瞧著應該是沒意的,這倒是好辦,就是曹秉文那人不入流,怕他用什麼下濫法子,我畢竟不能在跟前看著,你多留心些。”項瑤道出心中擔憂,曹秉文的爛名聲上輩子可不止一回聽說,不得不防。

    項允灃點頭應下的當兒就聽著隔壁傳來一陣哄笑,有人說道,“曹公子今個不對勁啊,怎的,這些都入不了您的眼?”

    “庸脂俗粉。”曹秉文的聲音夾著三兩分傲慢。

    “爺,您怎麼這麼說奴家。”頓時便有女子不依不饒的聲音響起。

    “爺還就這麼說了,瞧瞧這一個個濃妝豔抹的,俗氣的很,哪點比得上……”曹秉文突然卡了殼似的,旁人起哄,道是曹公子有中意人兒,非要讓他說出來。

    半晌,像是鬧不過似的,曹秉文複又開口指教,“要我說那項家的姑娘才是個打個的好模樣,不說嫁了人的,這還在閨閣的你們說,哪個不比這裡的強。”

    “嘁,那哪能比,曹公子你也太壞了。”難得當中有人覺得這麼個比較對項家姑娘的名聲不厚道,出來說道。“先前瞧你待項四姑娘那樣兒,還以為……”

    “以為什麼,以為我當真喜歡她?”曹秉文嗤笑,“在我眼裡,她可和這裡的姑娘沒什麼兩樣,不過玩玩罷了。”

    項允灃在隔壁聽到這話便再坐不住,就要過去,項瑤同樣沉著面色卻是伸手攔住他,為了她之後的打算,暫且忍著。

    片刻,又有遲疑的聲音響起,“項四姑娘?你之前不是和趙玉珠……難怪劉兄說你豔福不淺,合著是想齊人之福啊!”

    曹秉文笑得輕狂,“是又如何,何況是那趙玉珠自個上趕著,甩都甩不掉,我可嫌黏糊,你們誰喜歡儘管追去,當時替我解決個麻煩了。”言語之間是明晃晃的得意。

    項瑤心中被噁心得不行,就聽得隔壁突然彭的一聲巨響,帶起桌椅刮擦地面的刺耳聲,像是突然打了起來。

    “曹秉文,你太侮辱人了!”

    “哪來的瘋狗還不給我攆出去!”曹秉文似是受驚的聲音響起。

    “枉玉珠小姐對你一往情深,你居然這樣這樣……”那人氣極,半晌用不出詞兒來,夾雜著悶哼聲。

    “狼心狗肺,人面獸心,衣冠禽獸?”項瑤出現在雅間門口的一瞬,裡頭倏地靜默,她掠過一眼裡頭的人,果然瞧見沈暄被人架著,臉上掛彩,站他跟前的人還握著拳頭因著她的到來沒再打下去。“沈公子,我形容的可對?”

    沈暄亦是意外項瑤的出現,鼓著被打腫的腮幫子惡狠狠應了聲對,隨後就被項允灃給擄了出來。那些人瞧著是項允灃念著過往三分薄面,倒是沒攔。

    “宋夫人是什麼意思?”曹秉文不願被這麼駁了面子,沉著臉喝問。

    項瑤直著腰板,未作搭理,自顧同項允灃道,“好端端和二哥吃個飯,叫一滿嘴噴糞的狗給擾了興致,沈公子,被狗咬著可不是小事,要不要找個大夫瞧瞧?”

    “你——”曹秉文站在一片狼藉中,面色青一陣白一陣。

    項瑤回身,神情冷漠地略一挑眉,招了正經過的小二道,“送壺香茶過來,給曹公子好好漱漱口。”

    小二被殃及池魚,垂著臉不敢看,悄摸退下。

    曹秉文心裡窩火,可到底沒敢真對項瑤如何,有宋弘璟那凶神在後撐著,曹秉文絕不想再體驗一回,不由冷哼一聲,甩袖離開,身後那幫人自然蜂擁而去。

    項瑤的視線回落在沈暄臉上,這時才不掩詫異問道,“你怎麼會恰好出現在這?”

    “我經常替母親來送魚,小二方才不舒服,我就代為跑一趟,正好聽見那人嘴裡不乾不淨。”沈暄想起臉色仍是不忿。“他怎麼能這麼說玉珠小姐!”

    項瑤瞧著他那文弱的身子板,剛才以一敵六,也不見絲毫怯懦,對趙玉珠之心昭然若揭。“對付這種人有的是法子,最笨的就是你這種,先找個大夫瞧瞧罷。”

    沈暄這時才察覺到疼似的,一牽扯嘴角,忍不住嘶了一聲,手摸了摸,直道不礙事,另緊張了道,“宋夫人你也瞧清楚他是怎樣的人了,這樣的人絕配不上,宋夫人幫忙跟玉珠小姐說說罷。”

    “你何不親自跟她說?”項瑤反問。

    沈暄聞言面上露了一絲黯然,“我說的她向來不願聽。”

    項瑤挑眉,“可我說她也未必願意聽。”毫不介意洩露二人不合,何況那是真話,這麼直當當地去說,指不定還當她故意做惡人拆散。

    沈暄當下有些著急,“宋夫人,玉珠小姐雖然性子略有些……嬌氣,可人是很好的,真的,就是嘴上不饒了些,原本原本玉珠小姐也不是這樣的,是學堂裡的時候總有人欺負笑她有爹生沒爹養,才慢慢變成了這性子。她雖然罵我窮酸鬼,可宋老夫人接濟我家她也隨了一份,甚至還時常給小乞兒送吃的穿的,她……”

    項瑤聽他如此為趙玉珠說話,羅列許多,極力想要證明,故作繃著的面色有一絲鬆動,眼底掠過笑意,這樣真心的人,趙玉珠,你可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求夫人跟宋將軍說說,別讓玉珠小姐再跟那種人往來!”沈暄懇切求道。

    “……”這是要她吹枕邊風的意思,怎麼突然有一絲臉紅。項瑤虛握成拳放在唇邊咳嗽了一聲,沉吟開口,“允你……也未嘗不可,只是有件事得你去做。”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11 19:59:49

第十八章

    海棠蓮葉垂花門前兩個婆子站著,其中一個忍不住打了個呵欠,聽著裡頭砸東西的響兒皺眉歎氣,“又來了。”

    瓷器碎裂聲剛停沒多久,一道俏麗身影就從屋子裡出來,趙玉珠沉著臉就要往外走,婆子苦著一臉忙是攔住,“小姐,將軍吩咐了您不能出去。”

    趙玉珠咬牙切切,“我要是今個偏要出去呢!”連著被關幾日,趙玉珠的火氣積到了頂點,跟個被點了火的炮仗似的,底下侍候的是叫苦連天。

    “小姐您也別為難老奴了,就算老奴這兒過了,苑子外頭還有將軍的人守著,您根本就出不去。”穿著深青色交領褙子的婆子婉言勸道。

    趙玉珠順著她微抬下頷指向那處,果不其然瞧見人影攢動,只恨恨咬牙,用力扯了下帕子發洩,折身回了屋子裡,門被猛地摔上,隱隱震顫。

    方到門口的宋氏目光掠過兩名恭敬垂立行禮的婆子,凝向那扇門,走了上前。

    “小姐,地上都是碎片兒,你砸歸砸可小心著些。”紅箋緊張地瞧著,猛地瞧見門口進來的人,急忙行了禮,“夫人。”

    趙玉珠聞言瞧了過去,呐呐喚了聲娘。

    宋氏掃視過屋子,入目狼藉,紅箋跪在地上清理那些瓷片,方收拾出個落腳的地兒來,神色淡淡地落了座,對紅箋道,“行了,你出去罷。”

    紅箋暗暗瞥了一眼自家小姐,退了出去。

    趙玉珠杵在桌子旁,看著始終對她不發一言的宋氏有些心思惴惴。

    “鬧夠了?”半晌,宋氏睨向她涼涼問道。

    趙玉珠癟嘴作了委屈,“娘,你放我出去好不好,我都快悶死了。”

    “喚我也沒用。”宋氏稍稍軟化了態度,禁不住歎了口氣,“這事你弘璟哥哥做的對,曹秉文那人品性不端,你跟他往來那無異於是自毀名聲。”

    “娘,明德哥哥怎麼就不行了,您是不是聽人說了什麼?哪個跟你說的?”趙玉珠抿唇,暗暗轉了手腕珠子,心中早有了斷定。

    宋氏覷她一眼,“你甭管哪個說的,那也都是事實,曹秉文他……”

    “是項瑤罷,肯定是她!她先害得我被關,後來又不知道跟弘璟哥哥說了什麼害得我苑子外還有人守著,如今又在您那兒搬弄是非,我到底怎麼得罪她了,她要這麼跟我過不去!”

    宋氏蹙眉,這裡又有項瑤什麼事兒,雖說平日也不待見,可到底不能讓趙玉珠這般沒了規矩,呵斥了道,“那是你嫂子,你直呼其名像什麼樣子,還有沒有點規矩了!話說回來,你要是有她半點兒精明,我就用不著這麼操心!”

    趙玉珠認定就是項瑤在她娘那兒嚼舌根陷害自個,再一聽宋氏那麼說,徹底炸了毛,“是是是,她哪哪都好,弘璟哥哥喜歡,外祖母喜歡,如今連娘你……哼……我就是個不省心不待見的,就明德哥哥真心待我好,你們不要我他要我!”

    啪——清脆的耳光聲響起,宋氏怔怔看著自個舉起的右手,忙縮了回來。趙玉珠捂著臉,不置信地盯著她,隨後神色轉了怨懟,強著脖子,一臉叛逆之色。

    “你真是……無可救藥,我看就好好待在苑子裡反省,哪天想明白了再說。”宋氏被氣得不輕,撂下話後攥著手離開。

    趙玉珠追上前,“放我出去——”剛追到門口就被婆子給攔了下來,一聲聲規勸,反被她揮開。

    直到宋氏的背影消失,趙玉珠堪堪踉蹌後退兩步,這才捂著臉嚶嚶哭了起來,心中甚是悽楚,明德哥哥是個怎樣的人,待自己如何她自個清楚,偏生她說的大家都不信,那女人說的卻是信,不過是外祖母壽宴時的一點衝突,居然記恨如此,真是卑鄙。

    宋弘璟為了她懲罰自己,硬是讓她和明德哥哥斷絕來往,項瑤項瑤項瑤都是因為她,自個才落得這境地,她沒來前都好好的,都是因為她,趙玉珠睜著通紅眼兒,下唇緊緊咬著,目光幽怨至極。

    情到深處的男女,癡情癡意,那是旁人說什麼都聽不進去,正如趙玉珠此時,陷在自怨自艾的情緒中,默默垂淚。

    “……趙小姐。”

    來人一聲輕喚,引得趙玉珠抬眸望去,迷濛中漸漸瞧清了人登時胡亂抹了抹臉,又恢復了跋扈模樣,“你來幹什麼!”

    天光晴好,南山郊外鳥語花香,暖風徐徐,令來探春出遊的人都覺得心曠神怡,頗是愜意。幾名衣著華貴的婦人漫步走著,說說笑笑,一路走到紅亭子裡稍作歇息。

    “這地方山清水秀的,確是好。”一名約莫二十五六年歲,身穿靚青色大袖圓領對襟湖綢裙的婦人用帕子扇了扇面兒,拿過丫鬟斟好的茶輕啜了一口。

    “范夫人說的是。”另一名圓臉龐身材福氣的婦人笑吟吟附和了道,“出來這麼走一遭的,比咱們老是打牌好多了,上回連著打了五天,我這腰背酸得不行。”

    “可不是,要我說啊,都得感謝人宋夫人,提了這麼個好地方。你瞧瞧那玉樓點翠牡丹開得多好,偏生難養嬌貴,我苑兒裡那株都沒能成活。”

    “呂夫人要是喜歡,回頭我跟二哥說一聲,讓人送兩盆上府。”項瑤坐在其中,笑語嫣嫣道。呂夫人是太常寺卿呂蒙的夫人,先前隨呂大人來將軍府拜會老夫人時閒聊過兩句,提起過這個地兒,前兒個差人來詢,她便主動請纓帶人過來。

    與呂夫人一道的都是她的牌友,禦史夫人,京府通判夫人,禮部侍郎夫人……平日在一塊打打馬吊,嘮嗑下京城裡的流言八卦,消息靈通不說,那嘴可都厲害著,只可交好,不能得罪。

    果然,呂夫人聞言喜笑顏開,看著項瑤愈發覺得妙人一個。項瑤嘴角始終噙著抹淡笑,偶爾應聲,卻都是見解極妙,讓人不由點頭附應,呂夫人幾人默默將她圈入圈子裡,說起話來,更親近幾分。

    項瑤輕啜了口茶,目光眺了不遠處幾幢精緻別院莊子,像是被吸引。范夫人順著她的視線瞧去,當下來了勁兒,“噯,我聽我那侄兒說這地兒是新興起來的,不知道哪個冤大頭出錢買了這麼大一片地兒,那別院莊子能買,喏,瞧那個門口掛著紅燈籠的就是我侄子買的,道是平時有空頤養性子用,當時我還當笑話來著,如今看看倒是有眼光。”

    與她一道的婦人點頭,亦有打算買的,紛紛詢了范夫人,范夫人被拱著,頗是享受,將自個知道的都拿出來說道,最後索性道,“走走走我帶你們瞧瞧去。”

    范夫人熱情地領著人往那院子行去。

    項瑤亦是跟著,眸底蘊了一絲得逞笑意,自己此舉可謂是一舉兩得,項允灃搗鼓這片地有幾月,投入不少心血,聽著反響就知道虧不了。

    紅牆青瓦的院子,裡頭佈置一草一木都顯了用心,別具匠心,范夫人打前頭走著,院子裡的僕從認得,紛紛見禮。

    “給客人看茶。”范夫人擺了主人家的姿態吩咐道。

    “是。”

    幾名夫人笑著道是要參觀參觀,自然有丫鬟在前面引路,青石小徑繁花夾道,開得熱鬧,正走著卻忽然從一側屋子裡傳出女子驚叫,把外頭的人都嚇了一跳。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11 20:00:02

第十九章

    “這這這是怎麼回事?”呂夫人驚魂未定,就聽得那裡頭傳出嗚嗚哭聲,要不是青天白日都要懷疑見了鬼了。

    其他幾位夫人也是面露驚訝,相覷而視,心下也不敢多作聲,有好奇膽大的鼓動范夫人去看看發生了什麼,范夫人心中有些不願,打算先叫下人過去瞧一瞧,吩咐的話都未張口,就聽的屋子裡繼續傳出了聲音。

    “曹公子,你……你怎麼能……嗚嗚嗚……”

    “……怎麼是你?!”

    “青碧雖出身青樓可向來是賣藝不賣身,今日允公子出遊卻不想公子竟……竟用這種下三濫的手段將我迷暈行那事,真是禽獸所為!”

    “……”

    裡頭的爭執多是女子控訴,呂夫人等人只聽了幾句便拼湊出了發生了何事,驚訝有之,鄙夷更甚。項瑤眼眸微斂,聽著裡頭男子不耐煩後的惡言相對,隱了看好戲的神色。

    范夫人略是難堪,生怕裡頭那個是自個侄子,沉著面色問院兒裡的僕從,“裡面那個……”

    “回夫人,是少爺的朋友。”僕從方才也聽著,忙是回道,“拿著鑰匙道是少爺給的,在院子裡歇歇。”

    范夫人聞言暗暗籲了口氣,瞥向那屋神色略是不好,畢竟和侄子為伍的都是些什麼人她也清楚,逢上這麼一遭的有些後悔叫人來參觀了。

    屋子裡曹秉文被那哭聲擾得頭疼,只一個青樓女子,作什麼貞潔烈婦,上了也就上了,這般想著便拿了衣裳往外走,然一打開門及閘外的人打了照面,暫態僵在當下。

    “呔,這世風日下!”年紀最長的呂夫人別過眼怒責。

    “……”曹秉文自然認出那些站著的人,忙是拿了衣服遮掩,這下解釋都不行了地往外跑,路上還跌了兩回,洋相盡出。

    留在原地的夫人們俱是瞧著那狼狽樣兒,紛紛搖頭,道是曹丞相家怎麼就出了這麼個扶不起的阿斗,做的這叫個什麼事兒,其中還有個和曹夫人交好的,甚至有意說起婚事的,面色更是差極。

    項瑤聽著那低低議論,嘴角牽起一絲隱秘笑意,這世道不缺想一朝攀龍附鳳的女子,只這青碧可比燕姝聰明的多,只求財,不求心罷了。

    青碧道是無顏見人,在屋子裡尋死覓活,院子裡的丫鬟自然攔著。聽著屋子裡傳出的哭訴,眾人只覺得這女子雖是一介清伶,地位低下,可也是個有骨氣的,叫呂夫人一眾心生同情,對為惡者曹秉文愈發不滿。

    “青碧姑娘真可憐。”

    項瑤低低提了一句便立馬引來幾人附議,紛紛道那曹秉文真不是個東西!原就對京中八卦瞭若指掌的范夫人就曹秉文這人說了開來,當中還有不少曹丞相夫婦極力隱瞞下來的事兒……

    申時末,天邊遍染霞色,青石板路項瑤走在去驚鴻閣的路上,不多時就瞧見了趙玉珠的貼身丫鬟紅箋步履匆匆,見著她忙是行禮,聲音染著著急哭腔道,“夫人,小姐跟沈公子出去到這會兒還沒回來,會不會……”

    項瑤本就是過來瞧瞧人回來了沒,聞言額際一跳,亦是劃過一絲緊張,“你且留在苑子裡若人回來通報,我著人去找。”

    “是——小姐?!”紅箋應下之際猛地瞧見項瑤身後站著的人驚喜喚到,一瞧著她衣衫浸染斑斑血跡,著急忙慌地上前察看,“出什麼事兒了,您傷著哪裡了?”

    項瑤回身,正對上趙玉珠通紅眼眸,除卻血跡,衣裳上還沾了泥土,上頭磕破的地方滲出殷紅,髮髻散亂,落下幾縷髮絲,與淚水混著黏糊在臉上好不狼狽,獨獨雙目精亮地盯著自個。

    “今個這出是你安排的罷?”趙玉珠拂開紅箋,一步一步挪前,站到了項瑤面前。要不然她和沈暄怎麼能輕易就進了那院子,還能聽到後來……

    “雲雀,請大夫過來給小姐看看。”項瑤擰著眉,催促雲雀趕緊後又問了道,“那些跟著你的人呢?”

    趙玉珠灼灼盯著她的目光有一瞬黯淡,心中亦是不無懊悔,若不是當時自己使性子把人甩掉,也不至於後來遇著歹人時害沈暄為救她……

    只一瞬,趙玉珠複又神色怨恨地睨向她,“你想告訴我曹秉文喜歡的是你妹妹,我不過是一廂情願,恭喜你,你的目的達到了!”那對不知羞的男女在房裡的對話她聽得一清二楚,清楚的知道自己在那人眼裡是個跳樑小丑,用來顯示他能耐的工具,這麼可笑的事實卻要由面前這人來拆穿,還是在……在她最不願意示弱的人面前。

    項瑤聽著她那十足中氣,從打量中瞧出她傷得並不重,遂耐下心開口解釋了道。“那不是項蓁。”

    趙玉珠錯愕片刻,“我明明聽見……”曹秉文喚的。

    “曹秉文一直騷擾蓁兒,為絕後患,也為讓你看清楚他的真面目,我讓蓁兒假意答應與他出遊,隨後請了青碧代她前往,帽幃遮面,確是難以分清。”項瑤娓娓說道,“雖然這是個陷阱,但曹秉文若真如你所知是個正人君子,那就不會有後來發生的事。”

    趙玉珠聞言又是一怔,她在聽完曹秉文被誘出的那些傷人話語後離開,可聽著項瑤話裡的意思似乎還有別個什麼,“後面……還發生了什麼?”

    “曹秉文大抵是怕蓁兒不從,特意在房裡點了迷情香,行不軌之事。”項瑤一邊說著神色露了一絲鄙夷,迷情香是花樓裡助興用的東西,項瑤讓項蓁假意應下後,便從嚴四那兒得知曹秉文問他要了那玩意,遂將計就計,設了白日裡那出,青碧用布條蒙了他眼,卻當作情趣跳了陷阱。

    “……”趙玉珠緊咬著唇,今個所見所聞已經顛覆過往認知,讓她又痛又恨,亦不乏難堪,難堪自己竟會看上那樣一人。猛地瞧見被雲雀急急拉來的大夫,當即顧不得其他,忙是拽著老大夫的衣袖,“大夫趕緊跟我走,有人受了刀傷!”

    老大夫略有些腿腳不便地被拖著前行,一邊喚著慢點慢點,趙玉珠跑出兩步,猛地停下,想到呆子昏迷前的話,神色複雜地扔下一句‘別以為我會感激你’後頭也不回地離開。

    項瑤略一挑眉,心中卻甚是認同沈暄所說趙玉珠那彆扭性子,於她是,恐怕于沈暄亦是,否則就不會是方才那模樣。

    “愣著做什麼,還不趕緊帶人跟上你家小姐。”項瑤點了紅箋一句,後者忙是招了人手呼啦啦地跟了上去,隨後又叫了流螢拿上屋裡宋弘璟備著的金瘡藥去沈暄的住處。

    世安苑,楠木嵌螺鈿雲腿細牙桌上擱著的朝服暈開熏過的淡淡冷香,一隻纖白玉手取過,替站在她面前的男子仔細穿戴。

    宋弘璟搭手系上衣服裡的暗扣,看著為自己忙碌的女子,烏髮因著彎身的動作垂如瀑布,滑過綢制朝服,亦於他指尖溜過,絲滑的觸感頗是令人愛不釋手。

    鑲玉石朱砂色腰帶一束,勁瘦腰身盡顯,項瑤直了身子,臉頰上還殘留一絲方才貼合而泛起的熱意,“時候尚早,用過朝飯再去罷。”

    宋弘璟睨著她紅潤面頰,眸底蘊了淺淺笑意,成婚已有多時,夫人對肌膚之親還是這般羞赧,不過偏也愛極了她這模樣。下一瞬就順勢將人圈在了懷裡,下頜抵著她柔軟的發頂,“不用隨著我早起,還是我吵醒你了?”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11 20:00:20

第二十章

    項瑤埋在他胸前搖了搖頭,宋弘璟怕驚擾她起身的動作極輕,是自個習慣醒來,替他穿戴送他出門,帶著一股隱秘的滿足感,想想也蠻羞人的,把頭埋得更深了。

    宋弘璟垂眸,發現她連耳根都染了緋紅,挑了挑眉梢,怕這麼下去連早朝都耽擱,只得不舍地鬆開手,“夫人生辰將近,可有什麼想要的?”

    “送人賀禮自然要自個費心思才行,還有半月光景,尚且寬裕。”項瑤聽他提及,忍不住笑得眉眼彎彎,不自覺地隱了一絲期待。

    宋弘璟對上她湛亮眸子,觸動心底某處,俯身在她頰邊親了一口,嗓音起了一絲暗啞,“把我裝點下相贈可好?”

    項瑤臉騰地冒起熱氣,推了某個明明一臉正氣卻在她面前越來越沒了正形的人一把,輕咳了一聲岔了道,“聽說曹秉文被曹丞相送去了玄鐵營?”

    “嗯。”宋弘璟應道,順從她意,到底沒再繼續逗弄。

    玄鐵營以吃苦耐磨聞名,宋弘璟早年擔任執教,因其殘酷的訓練方式玄鐵營也得了個修羅場的名號,沿用至今,不管是什麼紈絝爛泥,到了裡頭都得做好脫胎換骨的準備,不磨掉幾層皮還回不來。

    可即使如此,對曹秉文如今在京中的爛名聲都於事無補,不過是平息眾怒罷了。

    “玉珠關了有些時日,也曉得錯了,不妨……解了禁罷?”項瑤接著道。

    宋弘璟聞言微一停頓,頷首道,“那就有勞夫人代為傳達了。”

    項瑤嘴角輕扯,自是明白他的用意,讓她去做這個好人,只是想到趙玉珠……怕人家未必領她這個情。

    宋弘璟離開後,項瑤沒了睡意,往老夫人苑兒去,待了還未多久,就見趙玉珠跟著宋氏進門來請安。

    “外祖母,這是我讓廚子特意做的點心,您嘗嘗。”趙玉珠膩在老夫人身旁,獻寶似地從菱花式食盒裡取了幾樣點心擱在炕几上。

    “討好我這個老婆子可是為了讓我在你弘璟哥哥面前說說好話?你可找錯人咯。”宋老夫人拈了一塊,笑吟吟地覷著她,下巴微抬,示意了項瑤的方向。

    趙玉珠鼻尖輕皺,故作看不明白似的側著頭,當項瑤是空氣。

    “你弘璟哥哥解了你的禁足,只是出門還是要帶人,切不可再任性。”

    趙玉珠聞言,嘴裡的點心都有點不是滋味了,回眸對上項瑤始終淡然的模樣,莫名有些洩氣,將本來就擱在項瑤手邊的那道點心往她那邊推了推,微揚著下頷,“多了的……一起吃罷。”隨後又低低嘀咕了聲,“一點眼力都沒。”

    宋老夫人點了點她小腦袋瓜,失笑道。“就是不會好好說話。”

    項瑤瞧著面前點心,不禁莞爾,合著還怪她自個不主動。

    宋氏在一旁瞧著心中驚詫不已,自個女兒的性子她最是瞭解,雖說兩人處著有些彆扭,可也能瞧出她幾分真心相待的意思來,短短兩日怎麼就……

    趁著長輩說話,趙玉珠拉了項瑤到外頭苑子,“這事你不能同第二……三……不是,反正就是不能跟別人提起!”算上沈暄,弘璟哥哥……她已經夠蠢的了。

    項瑤自然點頭應允,道了放心。

    趙玉珠因著先前與她鬧的並不愉快,免不了有些不好意思,乾咳了一聲,躊躇半晌,終是低低道了聲謝。

    “嗯?”

    “……”

    “我真沒聽清,你再說一遍?”項瑤隱了一絲促狹笑意,真誠瞧向人道。

    趙玉珠氣悶,卻又答應了某人,不想食言而肥,最後閉著眼豁出吼道,“我說謝謝你,嫂子!”

    “……”正巧走出來的宋氏莫名看,趙玉珠羞憤一跺腳跑了。

    項瑤察覺宋氏瞥過來的視線,嘴角笑意不由加深,似乎是被承認了……小姑子還真是容易害羞啊。

    初十這日,宋弘璟攜項瑤參加侯府宴會,馬車方駛過青雀街就聽得一陣熱鬧炮仗聲,平陽侯府朱紅的大門敞著,門前兩尊石獅子腦袋上落了一層紅色的炮仗屑,薛老爺一身朱紅錦緞窄袖直綴站在門口迎客。

    平陽侯老夫人已是花甲之年,多虧了孫神醫才延著一口氣到如今,能再瞧見當年被瘋姨娘抱走的孫兒,平陽侯府一脈單傳,薛老爺自兒子出事後亦是十分心痛,再想要個兒子卻偏偏都是女兒家,如今尋回,自是隆重設宴,認祖歸宗。

    項瑤搭著宋弘璟的手下了馬車,還未走出兩步,就瞥見藺王府的馬車停在不遠,顧玄曄撩簾子下了馬車,正好對上項瑤無意掃過去的目光,隔著不遠的距離嘴角勾起一抹弧度,便回身接了安瑾下來,隨後攏過她垂落的髮絲,將一物件戴在了她脖子上,不知說了什麼惹得後者面帶嬌羞。

    “王妃明豔動人,自是要這珠寶才相襯。”

    耳畔有人如是說道,項瑤的神色有片刻恍惚,直到手心被溫熱包覆,堪堪抬眸對上宋弘璟深邃的漆黑眸子,不自覺揚起笑容,“進去罷。”

    “嗯。”宋弘璟應聲,卻沒鬆開她的手,一道入了侯府。

    平陽侯老夫人育有兩子三女,其中兩個女兒的婚事都由她親自選定,而且個個都嫁得很好。長女雖下嫁翰林院編修吳承修的次子吳晁,當初人人都覺得吳家高攀,可隨著吳晁于永平六年進士及第,永平八年做了刑部給事中……到去年榮升京都巡撫之後,就再沒人那麼認為,反而道是平陽侯老夫人獨具慧眼,挑了個好女婿。這也是平陽侯府在老侯爺過世後依然屹立京中世家勳貴的緣由之一。

    宋弘璟和項瑤到的時候,平陽侯府已是門庭若市。除了那些有來往的京都貴勳,平陽侯府的姻親也都來給老夫人賀喜,幾位姑爺更是送上價值不菲的賀禮,甚是熱鬧。

    朝華閣裡人多,宴席還沒有開始,衣著華貴的婦人們三三兩兩的說話吃茶。平陽侯老夫人一身棗紅色的雲霏妝花暗福字紋褙子,配著紫綃翠紋裙,頭上銀鎏金點翠抹額,被眾人拱著,臉上笑容一直沒斷過。

    宋弘璟是男客,自然有別個去處,卻是一路陪項瑤走到朝華閣,臨到門前,宋弘璟悄聲囑咐項瑤:“有什麼事就讓丫鬟去叫我。”瞧著顧氏帶著項蓉項蓁在,又補了道,“跟娘說也行。”

    “我知道。”項瑤望著豐神俊逸的宋弘璟,柔聲道,“你別喝那麼多的酒。”

    呂夫人正好進來瞧見,拉了項瑤的手對宋弘璟笑道:“宋將軍只管去應酬,你媳婦兒我看著,不會少了她一根頭髮絲的。”

    眾人聽她那大嗓門俱是笑開。

    宋弘璟也不害臊,坦坦蕩蕩地向呂夫人道謝。顧氏睨著那小倆口,接受眾人打趣的同時,心底亦不乏高興,夫君懂得疼人自是女兒福氣。

    眾人說說笑笑,項瑤微紅著臉走到顧氏身旁,項蓁體貼地往旁邊挪了個位,讓她坐下。

    “姐夫待姐姐可真好。”項蓁挨著項瑤,聲音稍低,卻不掩豔羨。只話一落,肩膀就被人撞了下,險些撒了端著的茶水。

    “啊,我不小心的。”項蓉呀了一聲,趕緊解釋道。

    項瑤涼涼瞥過去一眼,就被項蓁小力扯了扯袖子,示意自己無礙,項瑤念著在外頭只給了項蓉一個警告眼神,後者對上項瑤還是有幾分弱勢,閃了閃目光,沒再逾矩。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11 20:00:32

第二十一章

    “瞧見沒,站在薛老爺身邊的就是尋回來的那孩子,都有十七八了罷。”

    “十八了,賜了名兒,長字輩的,叫薛長庚。聽說是從江南尋回的,我還聽說當年陳姨娘瘋了把他當親生兒子給偷出府,誰想在路上被山匪殺了,孩子僥倖逃過一劫,不知怎麼落了人販子手裡,後來賣給了江南藥坊牧家,也是巧了,買了孩子第三年牧家主母就懷上了,這下那孩子又成了多餘的。”呂夫人抿了口茶,同身邊的婦人低聲嘀咕。

    范夫人不禁面露同情,“也是吃了苦的。”

    “可不是,牧家當家的性格溫厚把他當親兒子養,那主母卻不是個好相與的,怕他一個外人分家財,一直防著,當是眼中釘肉中刺,尤其是那孩子還很有本事,比那弟弟可能耐多了……”呂夫人說著聲音越說越小,眼睛瞟過坐在稍遠處的老夫人一眼,“這找回來的事情還受著傷呢。”

    這話聯著她前頭說的就耐人尋味了,范夫人聽得不乏緊張刺激,覷著呂夫人不由問道,“人家家事你怎麼知道那麼清楚?”

    “宜晴和薛三小姐相熟,自是知道些內情。”呂夫人口中的宜晴便是她最寵的小女兒,今個也帶在身邊,正和薛三小姐一道聊天。

    “……”

    項瑤正巧離得近,聽得清楚,下意識向薛老爺所在方向望了過去,薛長庚紫著棠色夾暗金綢紋直綴,腰間配金絲白玉麒麟飾墜,眉目雋朗,舉止做派卻是城府老練,站在薛老爺身旁應酬並不顯了怯場。後者似是有所察覺,猛地瞧了過來與她的視線對了個正著,一雙桃花眼似笑非笑,似是微微眨了下眼。

    “……”項瑤瞧著怎麼都無法將這人同呂夫人口裡的可憐孩子聯繫起來,分明妖氣得不行,默默轉開瞧向宋弘璟,不由心定,面癱得如此賞心悅目也唯有夫君一人了。

    旁邊坐著的項蓁自呂夫人開口就不由地攥著了帕子,隨項瑤的視線一同瞧過去,卻因著薛長庚那一記眼神,臉頰飛起一抹紅暈。

    “妹妹看什麼看得這麼入迷?”項瑤瞅見,故意糗了道。

    “沒……沒什麼!”項蓁慌亂回眸,一對上項瑤促狹的眸子,臉上更燙了。

    項瑤莞爾,哪會看不明白她的心思,怕是動了春心的,掃過朝華閣裡濟濟一眾,可不止顧氏帶了未出閣的姑娘來,不乏想跟平陽侯府攀門親事的,不過多是品級低的,畢竟薛長庚在外流落那麼久,又是商戶,讓那些自視甚高的大世家免不了有幾分輕視之意。

    項蓁也有十四,確是該說門好親事,只是這侯府小公子她瞧著怎麼都覺得有些邪氣,令人不喜。

    待丫鬟通傳,宴席準備妥當,眾人隨著老夫人等一同移步去了菁華園,十數張八仙桌依次鋪開,桌上擺滿了膳食,各色精緻菜肴讓人垂涎欲滴。依著男女分席而坐,項瑤挨著顧氏坐下就見對面安瑾隨著國公夫人入了座,兩人視線相對,項瑤牽了嘴角微微一笑算是招呼。

    安瑾微是一愣,隨即亦是含笑頷首回禮。

    席開過半,項瑤起身離開方便,丫鬟領她前往後便讓她差了離開,待出來淨過手後驀然瞥見一抹熟悉身影,下意識以為是同自己一樣便讓了道兒,卻聽那人道。“宋夫人,我是專程等你的。”

    面前站著的女子梳著彎月髮髻,髻邊插一隻累絲金鳳,額上貼一朵鑲金花鈿,耳上的紅寶耳墜搖曳生光,襯一身白底鵝黃蠶絲暗金盤牡丹衫裙,氣度十分的雍容沉靜,只臉頰用脂粉遮掩處近看顯了一絲不自然。

    “藺王妃近來可好?”項瑤見她久不出聲,便扯話開了頭道。

    安瑾眼眸微垂,頗有深意地開口道。“托將軍夫人妹妹的福,過得不算清閒。”

    “……”扯上項筠,項瑤語滯,瞧著她眼底憔悴似乎有些猜到,面上卻作不解神色。

    安瑾似是不願多說,一貫溫婉得體,端方有禮形象覆上一層陰翳,視線定定落在項瑤身上,終是道,“聽聞在項家時項筠就與你感情最好,她那行事你這做姐姐的應是管教,怎麼能……”

    這些時日,床上茶盅裡不經意就會發現蛇蟲鼠蟻的屍體,安瑾不甚其擾,猜到唯一會這麼做的大抵也就剛入門的那人,可偏又抓不住證據。而自項筠入門後顧玄曄從未在她苑子留宿過,她作為王府主母,若揪著不放,反而顯了沒有容人氣度,她也不願在顧玄曄面前落了計較形象,畢竟當初是她提出娶親,可對那做法實在無法忍受……

    “藺王妃應該知曉。”項瑤聞言反而加深了嘴角笑意,“道聼塗説不可盡信。”

    安瑾聞言蹙了眉心,不明她意圖,就聽得她繼續道,“如今她是您‘妹妹’,要是做錯,該怎麼管教務須留情就是。”

    項瑤說的是真心話,可落在安瑾耳裡就錯了味,當她是包庇項筠,譏諷自個,僅剩的一絲溫和亦是褪盡,“有夫人准話,若她再犯,就別怪安瑾不客氣了。”

    那樣子瞧著,倒讓項瑤有些心生同情,仿佛能瞧見當年自己的影子,可也只是一瞬,便回了現實。安瑾不是當年的她,自沒那麼好欺騙與容忍,項筠作的死,合該自己受著……

    目光垂落在她白皙頸項上的墜子,細銀鏈底下綴著一顆圓潤南珠,暈著淡淡桃粉色,在陽光下熠熠生輝,忽而道。“藺王妃這鏈子可真好看。”

    原本要離開的安瑾聽她這話頓了步子,下意識伸手摸上掛著的珠子,就聽得她繼續道,“南珠本來就罕見,尤其是成色質地這麼好的更是少,是王爺送的罷?”

    “確是獨一無二,世間也僅此一顆。”安瑾自戴上後這話聽了不少,惹來不少豔羨,即便是無甚虛榮心的安瑾都忍不住想要炫耀,只因為這是她心愛之人所贈。

    項瑤眸底溜過一抹暗芒,略一挑眉,“不儘然罷,藺王從合浦帶回來的可是兩顆,另一顆我還見過呢。”

    在哪兒見的不言而喻,安瑾的臉色變了又變,像是不置信似地直勾勾盯著項瑤,瞧著後者臉上那我騙你作甚的坦蕩神色,心中不由得一慌,一顆南珠罷了,顧玄曄何必騙她,可若是真的,那他……

    “這不可能!”話一出口,才發覺自個的聲音有多尖銳,像是察覺自己失態,安瑾蒼白著臉藉口疾步離開。

    項瑤瞧著那抹脆弱身影,眸色漸沉,嘴角緩慢牽起一抹自嘲,孿生南珠,卻是一樣成色,質地上乘,同樣是親手戴上在一眾豔羨聲中虛榮不已,直到瞧見項筠戴著的那顆後才發覺那句獨一無二像個笑話,而她竟信了那麼久。

    安瑾至少還有自己點破,比起到死才知道一切的自己……可幸運多了,可愛上顧玄曄,這點幸運可以忽略不計。

    沿著抄手遊廊走著,項瑤回過神時才發現自己走岔了路,不知走到了哪,正想尋個丫鬟問路卻忽然聽到一聲淒厲慘叫,下意識蹙著眉往聲音來源挪前了一步。

    “我勸夫人還是不要看的好,省的敗了胃口。”那聲音起的突然,竟像鬼魅飄忽。

    項瑤被驚了一跳,卻見本該是宴會主角的薛長庚不知何時站在自己身後,嘴角微挑,噙著一抹似是而非的痞笑,目光正肆無忌憚地打量著自個。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11 20:00:43

第二十二章

    察覺到兩人過於挨近的距離,項瑤向後退了一步,因著他此刻流露的神情心生反感,而身後苑子傳來那一聲聲慘叫更是攪得人心驚肉跳。正要開口回去的當兒,木門彭的一聲被撞開的響兒,跌出來一個血肉模糊的人,披頭散髮只隱約瞧出個婦人模樣,口口聲聲喊著少爺饒命。

    項瑤瞥見那外翻的皮肉上似乎還撒了什麼黑乎乎的東西,疼得婦人就地打滾,薛長庚臉上的狐狸笑一斂,盡數陰沉,跟出來的漢子禁不住打了個冷顫,連連請罪,忙把人拖回了暗房。

    “啊……還是讓夫人受驚了。”話雖如此,可卻沒什麼誠意,環著雙臂好整以暇地盯著項瑤,似乎是覺得她此刻的反應頗有意思,斜斜倚在柱子上,漫不經心了道。“犯錯就該罰,夫人也認同的罷。”

    聽他那話顯然方才不知躲在何處聽她和安瑾的對話,項瑤忍不住眉心蹙得更緊。空氣裡漂浮的細微粒兒令她打了個噴嚏,更確認方才所見黑乎乎的東西就是胡椒粉,用這手段懲治人可比她還有過之而無不及。

    “怎麼,夫人要說教麼?”狹長的桃花眼微微眯起,隱了一絲不屑。

    項瑤看著他人前人後截然不同的兩面,沒甚心思與其糾纏,“貴府之事輪不到我說話,煩請薛公子告知如何回去,先謝過了。”

    薛長庚嘴角笑意一頓,停滯半晌才沉默著伸手指了方向,看著項瑤轉身俐落離開,直到身影消失視野才慢慢收回視線,臉上笑意消失殆盡。

    “少爺。”身著下人衣裳的漢子見著人進來俱是開口喚道。

    “啊……少爺……我錯了……饒了饒了……我罷。”地上因著婦人蜷縮著蠕動而染上斑駁血跡,哀求聲漸弱,慢慢止了動彈。

    薛長庚背光而立,臉上神色不盡清楚,只聲音無甚起伏道,“弄乾淨,找個地方埋了。”

    “是。”二人應聲抬著人離開。

    薛長庚沉著臉立在暗房裡,目光陰冷,神色悠遠,不知想到了什麼嘴角緩緩牽起一抹笑,低聲喃喃道,“娘,我回來了。”

    當年他被擄走消息盡失,侯府四處尋人,那名婦人見財起意抱了嬰孩充作是他,成了壓垮他母親的最後一根稻草……

    夏末初秋,日頭沒有之前那麼毒辣,陽光照著身上暖洋洋的,樊王府主苑子裡,丫鬟將兩把酸枝木雕如意雲紋軟椅搬到簷下,正好能曬著太陽的地方。項青妤摸著圓潤鼓起的肚子由丫鬟小心攙扶著坐下,兩把椅子中間的檀木小幾上擱著一碟紅棗糕和兩碗核桃露。

    “你們下去罷。”項青妤發話,因著項瑤來瞧她十分高興,想姐妹倆的說說話。

    隨著侍候的兩名丫鬟應是被交代過,面上顯了為難,還是項瑤噙著淺笑開口解圍,“在苑子外候著罷,有我看著,若有事會叫你們的。”

    “是。”兩人這才感激應聲退下。

    項青妤端起玉雪團花紋瓷碗,核桃露裡摻了紅棗碎兒,紅白相間煞是好看,入口淡淡的濃稠,清香微甜,只每日喝的有些膩了胃口,瞧著仍在往這邊張望的丫鬟,忍不住開口抱怨,“不知道的,還以為懷著個金蛋呢。”

    項瑤莞爾,項青妤已經近足月的身孕,又因著顯懷,瞧著特別大,樊王初為人父緊張是必然的,想到上輩子因著孩子夭折而落下心病的項青妤,別說樊王,就連項瑤都特別緊張。

    “小心些總是好的。”

    項青妤瞅著她那認真模樣,彎了嘴角,拖長音兒,“知道。”伸手摸了摸肚子,臉上蘊著為人母的柔和光澤,“也快出來了呢。”

    有丫鬟拿著禮單進來,除了宮裡送過來的,還有幾位皇子王爺的。項瑤聽著多是些進補的,已經成家的除了太子育有兩女,其他不是未成親便是成親未懷的,項青妤懷的很可能是景元帝第一個孫兒,這些人面上恭賀,私下怎麼羡慕嫉妒還不定。

    項瑤微垂眸子,暗忖著這回定不讓人有機可趁,私下又安排了一名經驗豐富的產婆。

    “子奚想要女孩兒,說女孩兒乖巧貼心。”項青妤談起,眼中盈滿笑意,“可以做好多好看衣裳。”也少了那些彎彎繞繞。

    項瑤瞧著哪能不明白她的言下之意,出言寬慰,“要是男孩,弘璟可以教他習武,將來還能保護你。”

    項青妤聞言嘴角笑意更甚,摸了摸自個肚子。

    像是有所感應似的,那滾圓肚皮忽然起了細微幅度,恰好讓項瑤瞧見,忍不住好奇伸手摸著她的肚子。她上輩子服用避子藥導致一直未孕,對孩子自是渴望,掌心忽然被踢了一下,驀地瞠圓了眸子,“他他他……”

    這回輪到項青妤失笑,“頑皮著呢。”

    項瑤黑眸湛亮,心底泛起奇妙又柔軟的感覺。項青妤看她呆怔,難得傻氣的模樣,嘴角咧開戲虐笑意,“這麼喜歡,可得讓將軍加把勁。”

    “弘璟定不負夫人厚望。”清潤聲音驀然響起,尾音含笑。

    項瑤猛地抬眸看向出現的人,面頰通紅,“你怎麼來了?”

    宋弘璟食指微曲替她拭去嘴角殘留的奶沫,眸底蓄滿笑意,專注凝著她。

    跟在宋弘璟身後進來的顧玄胤走到項青妤身旁,“事情談完了,跟個冰塊處,還不如來陪你。”

    宋弘璟淡淡掠過去一眼,“妻奴。”

    顧玄胤坦蕩接受,“說的誰好像不是似的。”順手握住項青妤擱在肚子上的手,狹長眸子透著春風得意。

    “……”宋弘璟默默調轉視線,落在項瑤平坦小腹上,漆黑瞳孔裡還顯出了一絲比輸了的委屈,直把項瑤看得想找地兒鑽。

    這一幕惹得項青妤笑個不停。

    從樊王府離開,馬車駛在淩安街上,吆喝熱鬧聲音交雜,馬車裡卻仿若隔離開來般,項瑤微繃著身子,被宋弘璟圈在懷裡,目光垂落處望見他的手,春水梨花的顏色與姿態。

    “阿瑤喜歡男孩還是女孩兒?”修長食指卷著她柔軟髮絲低低發問,依然蘊著清淺笑意。

    項瑤經方才他們聯手打趣,已是淡定,反轉過身子,撲上去輕咬住他的下頷,含糊道,“沒完了是罷。”

    宋弘璟瞧著某人像只炸了毛的貓兒似的,嘴角彎起的那一抹弧度愈發上揚,激吻毫無預兆地落下,貪婪吸吮,大掌在項瑤腰肢上一緊,重重地把她箍緊胸膛。

    “唔……”炙熱的鼻息交纏,只吻得項瑤都快要窒息,感覺到一路沿著背脊向下的手掌,經過人事的身子不自覺輕顫,伸手抓住點火的那只手,“別……”

    聲音出口才發覺有多甜膩,宋弘璟沉暗了眸子,把人抵在懷中,低低歎了一聲,似是悵然。

    項瑤面上暈開緋紅,抵著他的下頷微微喘息,亦是不乏情動。

    宋弘璟勾弄她領子上的玲瓏盤扣,躊躇一刻,提起道,“近日有兩封摺子上呈,稟的都是緇城水患之事,內容卻是不一。”

    項瑤聞言抬眸睨向他,“……和你來樊王府有關?”

    宋弘璟頷首,“景元帝下令徹查,但是個苦差,撈不著好不說,反有可能得罪人,最後推落到樊王身上。”話音一頓,凝向項瑤,“樊王妃臨近待產,就與樊王商議由我代為前往調查。”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11 20:00:54

第二十三章

    項瑤斂眸,揪著他腰間垂著的穗子繞在手指上把玩。“何時回來?”

    “若是快的話,能在中秋趕回來。”眼下已近七月末,十天半月的功夫應是夠了的。

    “唔。”項瑤應聲,雖然覺得應該,可心底還是有些不舍分別。

    “回來就把孩子的事提上議程。”低沉的聲音,帶著揶揄的笑意響起,近在耳畔。

    項瑤不自覺地想到某人如何身體力行,不由耳根發熱,故作看了外頭不敢與那道灼熱視線對上。

    也正是這一看,忽然發現人群裡有道纖瘦身影似乎有些眼熟,正要細看之時,馬車陡地急停,身子不受控地前傾之後猛地又向後撞去,卻未有預料中的疼痛,項瑤枕著宋弘璟的臂彎微蹙了眉心。

    宋弘璟撩了簾子,外頭馬夫忙是解釋道。“將軍,有人擋路,不過沒撞著。”

    項瑤順著瞧過去,見馬車前倒著的柔弱小婦人挑了眉梢,原來自己剛才並未看錯,還真是她,大抵是要去廟裡上香,籃子裡擱著的金箔蠟燭散在地上,好不狼狽。

    “怎麼走路的,不長眼啊!”一旁還站了個胖婦人,刻薄道。

    “雲雀扶人起來。”項瑤在馬車裡出聲道,此人正是項蓁的生母,項善昊的外室。

    小婦人被雲雀扶起後連連道謝,瞧見項瑤略是尷尬一笑,趕忙將地上的東西收攏,原先出聲的婦人還在罵罵咧咧說些不乾淨的,引來周圍指指點點。

    雲雀幫著一起,聽她咳嗽,便遞了帕子。“沒事罷?”

    “噫,也不曉得得什麼毛病的,姑娘你還是離她遠點兒。”胖婦人吊著眼,嘴上不饒。

    “你——”陶官兒又是一陣氣急咳嗽,指著她道,“別欺人太甚!”

    因著馬車停滯,項瑤從馬車上下來,宋弘璟隨在一旁,往那一杵,那胖婦人說話的音兒漸漸小了下去,不敢囂張。

    那胖婦人瞧著就是個欺軟怕硬的,可說話委實難聽,項瑤擰眉,“衝撞將軍府馬車,你也難逃其咎。”

    胖婦人面上訕訕,忙是賠禮灰溜溜走了,圍觀的人群沒了熱鬧瞧自是散去。項瑤睨著陶官兒,見她面色略顯蒼白憔悴,便道請個大夫給看看。

    陶官兒忙是謝過,道是不勞煩,大抵也是覺著丟人,提著籃子離開。項瑤睨著那背影,想起當年戲臺上稱作金嗓子的陶官兒,風華正茂入了項善昊的眼,金屋藏嬌,一晃這麼多年,年華逝去紅顏易老,落了今時境地不免令人唏噓。

    便囑了雲雀跟上去,既然瞧見了,能幫就幫下。

    馬車回到將軍府,時近傍晚,雲雀才從外頭回來稟告,那胖婦人是隔壁宅子的,因著她男人幫過陶官兒一回被撞見,就疑心兩人有勾搭,處處為難。而項善昊那頭,有了新人忘舊人,自然顧不上,身邊只有個婆子侍候,還不盡心。這陣兒染了風寒,連喝的水都是涼的,這些都不打緊,就是念四小姐念得緊,一提起就哭,瞧著很是可憐。

    項瑤聽著蹙眉,項蓁是十歲過的府,與陶官兒感情深厚,若是知情怕是又得哭成兔子眼,便吩咐了道,“使些銀子,有什麼需要的,儘管置辦。”

    “是。”

    將軍府門前,馬車安靜地停在那裡,車蓋是大紅的厚綢緞,車身圍縵亦是同色的江南錦緞,玄鐵營的將士侯在車轅兩側,威風凜凜。

    “祖母,外頭風大您進去罷。”宋弘璟一身藍邊紫底精繡束腰長袍,整裝待發。

    宋老夫人瞧著他,仍是碎碎交代,“去了自個注意身子,緇城那邊冷,衣服帶夠了麼?”

    “弘璟又不是去行軍打仗,待事情調查清楚了就回來,用不了多久,您且放寬了心罷。”宋氏噙著笑寬慰,也是拗不過每次都要出來送別的老夫人,心裡則是清楚早些時候宋弘璟那不要命的拼法,老夫人嘴上雖說支持,可總怕有一日白髮人送了黑髮人,一直提著心的。

    又是好一番囑咐,宋老夫人才被宋氏勸著回了府內。馬車旁餘下項瑤和趙玉珠還站著,項瑤瞧著他,想說的好像老夫人方才也都說完了,就這麼直勾勾地用目光勾勒人,附了脈脈深情在裡頭。

    宋弘璟如點墨般的眸子暈開細碎的笑意,極是自然地牽起她的手,“府裡的事兒不在一時半會,別累壞身子,看不見會更心疼。”

    趙玉珠睜圓眸子,瞧著像被附身了的宋弘璟,默默抖了一地雞皮疙瘩。

    項瑤白玉般臉上浮起一抹紅暈,“嗯,你也是。”藉著替他整理衣領的動作掩了眸底的不舍。

    宋弘璟似是察覺,輕輕擁了下她,溫熱氣息垂落耳畔,亦是夾雜綿綿情意,“我儘快回來。”

    “嘖,我說乾脆把嫂子一塊裝行囊裡帶上算了。”趙玉珠忍不住吐槽。

    項瑤羞澀地從宋弘璟懷裡退了出來,聞言俏皮眨了下眼,揚首瞧向宋弘璟,“可以嗎?”略有些低迷的氣氛一瞬被打破。

    宋弘璟故作沉吟,“行囊是裝不下了,不過心裡可以。”

    “……”你們這兩個秀恩愛的真是夠了,趙玉珠捂著小心肝覺得受到了傷害。

    然再多不舍,宋弘璟還是要走,項瑤與趙玉珠一道送別,遙遙目送馬車漸行漸遠,正要回府之際,忽然瞧見街角一輛華麗馬車疾馳而來,在門前急停。

    和安郡主攜著繡水紋八幅青羅裙一角匆匆下了馬車,見項瑤二人站著,忙是問道,“弘璟哥哥呢?”

    “走了啊。”趙玉珠答道,瞧著打扮地花枝招展的和安,心底暗暗生了一股幸災樂禍,幸好走了。

    和安郡主聞言朝城門方向眺去,只餘下一小黑點,再追已是來不及,當下叉著腰沖車夫大發脾氣,“趕個馬車你都趕不好,要你有什麼用!”

    那車夫被責,垂著頭連連認錯。心下埋怨嘀咕,要不是她出門耽擱,何至於晚了。

    項瑤掠過一眼,見她視自己為空氣,便也當了空氣轉身就走。和安郡主恰好回頭瞧見,登時指了她背影,沖著還留著的趙玉珠氣急道,“她這是什麼態度?!”

    “……”還能什麼意思,你都不給人好臉還指著人上趕著讓你羞辱麼。趙玉珠心底吐槽完,面上掛了客氣笑意,“咱甭理她了,外祖母可一直念叨你,快跟我進去罷。”

    和安郡主暗撇了嘴,著丫鬟浣碧從馬車裡拎了大包小包下來,趙玉珠瞥見,心裡一個咯登。

    “正好,我也想外祖母了,特意來小住幾日。”和安見她盯著浣碧手裡的,上前換了笑臉挽住她胳膊說道。

    “……”您這是趁宋弘璟不在,興風作浪來了罷?

    兩人一道跨進府,逕直去了老夫人的苑兒,老人家瞧著許久沒見的外甥女甚是高興,拉著手兒噓寒問暖。和安一貫嘴甜,哄得老人家笑不攏嘴,拍著手背道是乖巧。

    和安覷了浣碧一眼,後者立馬遞上了個匣子,打開蓋兒,裡頭擱著根品相極好的人參。

    “叔父從長白帶回的野參,我特意挑了最好的過來給外祖母補身子。”

    宋老夫人笑眯了眼,摸了摸她求誇獎湊過來的腦袋瓜,“和安最孝順了。”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11 20:01:08

第二十四章

    宋氏在旁也得了一支紅瑪瑙鑲金富貴花開紋釵,趙玉珠則是只鏤空雕花琉璃鳳血玉鐲,就連尤氏都得了一副羊脂玉柳葉耳墜,收在手裡極是高興,暗忖郡主出手闊氣。

    宋老夫人瞧著,各人都打點了,獨獨項瑤不在,她也沒提起,想到一事微微垂了眼皮子,“和安這麼貼心懂事的姑娘就不知道哪家的郎君這麼有福氣,十五的年歲合該嫁人咯。”

    “外祖母,您又打趣我。”和安聞言面上飛上紅霞,嬌羞垂面,依偎近老夫人身旁,半是玩笑半是認真道。“和安要找著像弘璟哥哥那樣的才嫁。”

    屋子裡少有人不知她心思的,聽了這話心思各異,老夫人覷著她的神色漸轉了深意,宋氏忙是岔了道,“自是要嫁個如弘璟般可靠的,姨母幫你留心。走罷,跟姨母先去廂房把行禮置下。”

    “不用麻煩姨母,我還住上回那個苑子。”和安可從沒把自個當作是外人,那苑子離弘璟哥哥的住處最近,她來一貫是住那裡。

    “……那苑子作了別用。”宋氏怕她再問下去惹老夫人多想,忙是領了人出去。

    出了老夫人的苑兒,宋氏好一番耳提面命,才消了和安不安分的念頭,在廂房住下了。待宋氏走後,和安遠遠眺著宋弘璟居所方向,不禁暗自咬牙,方才詢過下人才得知,原來她住過的苑子因著相鄰,被改作了項瑤的書房。

    浣碧把東西歸置,出來就瞧見自家主子臉上陰霾神色,小心在旁侍候著。

    宋弘璟不在,和安的情緒並不高,因著以前常住,對將軍府甚是瞭解,便自個帶著浣碧四處走走,走到瓊苑不由停了腳步,瓊花已落,枝頭掛了暗紅色瑪瑙般的小果子,一叢叢的,頗是喜人。

    只是剛要跨入就讓人給攔了下來,“將軍吩咐過外人不得入這苑子。”

    和安還沒因著外人二字發作,就瞥見一抹聘婷身影從那屋子裡走出來,霎時瞪圓了眼死死盯著。

    “天兒這麼好,架子上的書拿出來曬曬,仔細點兒,別損了書頁。”項瑤自個手裡捧了本孤本,頗愛不釋手,吩咐了道。

    “是,夫人。”幾名丫鬟應聲。

    “不許你動長公主的東西!”和安郡主厲聲喝道。

    項瑤抬眸,像是這時才瞧著她似的,隔著不遠距離略是一挑眉,“弘璟說我能動得便動得。”眼神掠過,隱了一絲嘲諷,似是在說與她何干。

    和安叫那話一堵,心塞更甚,想當年自個不過好奇進裡頭瞧瞧就被弘璟哥哥出聲訓斥,越是比較,心中越是不平,明明她與弘璟哥哥青梅竹馬,少女情懷總是虛畫美好,完全忽略了宋弘璟一直以來的冷漠對待。

    “你——”

    項瑤自宋老夫人壽宴那回就察覺了她的心思,念著親戚薄面,倒沒真讓人難堪,拿著孤本回了自個苑子。

    和安一直凝著她背影直到消失,只覺得她是在炫耀,故意輕待自個。一邊聽著瓊苑裡下人悉悉索索的碎語聲,更覺得被當了笑話瞧,面上青一陣白一陣,對項瑤咬牙切齒。

    “表小姐?”汀蘭抱著熏過香的褥子走近,見人行禮,有些奇怪人怎麼杵在門口。

    和安睜著微紅眸子,瞧著來人認出是在宋弘璟身邊當差的,還曾打點過,視線落在了她拿著的薄褥子上,語氣陰鷙。“她們不知道攔我,你該知道的,我于弘璟哥哥來說是外人麼?!”

    “……自然不是。”汀蘭聞言暗暗詫異,哪個給這位主子氣受,這麼大火兒。

    世安苑,流螢端了茉莉茶走了進來,雲雀正拿香塊擱進鴛鴦銅鎏金香爐裡,稍稍撥弄,一邊說起了那位和安郡主,道是先前壽宴設計將軍和小姐,這回在瓊苑吃了癟,別提有多痛快。

    流螢聽著,詢道,“宋將軍真把和安郡主劃在外人裡,不讓進啊?”

    “看顧苑子的得過將軍吩咐,能那麼說定是將軍授意的。”雲雀說道。

    “可奴婢方才路過,瞧見汀蘭跟她進去……”

    項瑤聞言,視線自書上挪開,睨向流螢,“汀蘭?”見後者肯定點頭,微沉了面兒,眸子深處隱過幾分冷意。

    翌日日近巳時,黑漆如意門內的下人院兒圍了不少丫鬟婆子,交頭接耳的,不時還指指點點。汀蘭剛忙活回來,探頭張望了眼,扯了扯最外一圈的丫鬟問道,“這裡頭幹什麼呢?”

    “說是丟了東西,周管事帶著人在裡頭搜呢。”小丫鬟如實答道。

    “丟東西?”汀蘭詫異,好奇追問了句,“丟什麼東西了?”

    小丫鬟搖了搖頭,“我也不清楚,只說是瓊苑裡的,對了,姐姐昨個不是在瓊苑當值麼……”說罷,還不由多看了兩眼。

    汀蘭叫她看得古怪,心底湧起一抹不祥預感,正伸長脖子往裡頭探看的功夫就瞧見周管事打頭從裡頭走了出來,神情冷肅,原本還圍在一起的丫鬟婆子自是讓了條路出來,壓低著聲音議論紛紛。

    跟著周管事出來的婆子裡有人指了汀蘭站的方向,忙是道,“管事,人在那呢!”

    這下人群裡炸了鍋了,尤其是汀蘭身邊的,面面相覷,都是茫然惶惑,就見兩名婆子匆匆走過來把汀蘭給扣了,先前還在跟汀蘭說話的小丫鬟瞪圓了眼,詫異瞧著,小聲嘀咕了道。“原來真是你偷的……”

    汀蘭被婆子牢牢壓制著,呲牙向那丫鬟,“你亂說什麼!”

    丫鬟嘴巴蠕動了兩下不服氣地爭了句手腳不乾淨,站在了婆子身後頭,頗有點狐假虎威的意思在。

    “拿了東西還敢這麼理直氣壯的,果然是個膽兒肥的。”婆子啐了一口。

    汀蘭手腕被攥得生疼,瞧著周管事聲音染了一絲委屈哭腔,“周管事,奴婢根本沒拿過東西,您是不是抓錯——”

    周管事沉著面色走到她面前,見她猶自掙動不服,攤開了手心,上面赫然是只金鑲玉嵌紅寶石鐲,“從你枕頭裡搜出來的,還冤枉了你不成!”

    汀蘭盯著那物件,猛地抬起頭搖成撥浪鼓似的,“不是奴婢,奴婢絕沒有拿過!”

    “不是你拿的還是自個長腿跑你那的呀,瓊苑沒個主人,又是你和汀竹兼著打理,東西少一樣兩樣倒還真沒人知道。”人群裡有人涼涼出聲,頓時惹來一片附議。

    汀蘭暗自咬牙,循著聲音瞧見流螢站那,看著自個神色隱了一絲幸災樂禍,心中驚疑頓生,嘴上卻不停為自個爭辯,“周管事,奴婢真的不知道那東西為什麼會在奴婢枕頭裡,說不準……說不準是別個害奴婢的!”

    “呵,你那意思是汀竹拿的咯?”流螢見狀反駁。

    “你——”汀蘭氣的咬牙。

    周管事聽著嘈雜聲有些頭疼,喝聲讓人散了,領著婆子等帶人去前廳交由夫人處置。得了丫鬟報訊的項瑤施施然走到前廳,剛坐下沒多久,就見周管事押著汀蘭走了進來。

    “夫人,鐲子在汀蘭屋裡找著了,人一併帶了過來請夫人處置。”周管事稟報了道。

    汀蘭瞧著坐在紫檀卷草紋海棠椅上的女子,心中不安感更甚,“夫人,奴婢決沒有拿長公主的東西!”

    “人贓並獲還是冤枉了不成?”項瑤睨著她,神色淡漠。“我初入府,你們跟著將軍年數不少,便松於管教,想著不至於失了規矩,卻沒想縱容出個不知感恩還得寸進尺的。”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11 20:01:26

第二十五章

    汀蘭哭著搖頭,自項瑤入府後確是待她們寬容,得寸進尺是有的,可她絕沒有膽子大到偷拿東西,可真不知東西為何跑她枕頭裡頭,心底隱著一絲可怕猜測,瞧著項瑤心底更是驚懼,只聲聲喊著冤枉,饒命。

    一同跪著的還有幾名瓊苑的下等丫鬟,負責掃塵什麼的,被一同帶了過來,大抵是怕連坐,有名丫鬟弱弱出了聲兒道,“稟夫人,奴婢……奴婢曾見汀蘭偷偷戴過那鐲子,誇是好看,想是一早動了心思的!”

    汀蘭霎時變了臉色,“你胡說什麼!我何時……”

    “你就別抵賴了,當時汀竹姐姐也在,不信問問就知。”那丫鬟忙是道。

    汀竹見眾人視線落了自個身上,尤其是汀蘭,一邊哭著一邊咬唇瞧向自個,淚眼裡滿是祈求。

    項瑤的視線亦是落了她身上,恬淡神色裡隱著一絲不易見的深意。“汀竹,她說的可是真的?”

    “……是真。”汀竹一攥手心,誠實作答,隨即立馬跪下替汀蘭求情道,“夫人,汀蘭私戴鐲子確是沒規矩,但也是一時貪玩,絕不會偷拿,這當中是不是……”

    汀蘭自她話一出口就癱軟在地上,一雙眼兒此時盡是恨意,當時在屋子裡的攏共就三人,若汀竹幫自個隱瞞,怎麼都能洗刷點嫌疑,如今可倒好,再說那些個有什麼用。

    項瑤像是聽夠,喚了周管事,“事情明朗,就按著府中規矩處置,之後……送去莊子罷。”

    “夫人,不送官府麼?”周管事微是詫異,覺著判輕了。

    汀蘭聽聞險些昏過去,官府於她們來說那可是吃人的地兒,去了哪裡還有活路,就聽項瑤道,“不了,念在往日侍候的份上,送去岐山那座莊子罷。”

    周管事順從點頭,岐山那地出了名的艱苦,送去也有的苦頭吃,比之官府並不算輕判。

    汀蘭聽了那後半段話,跪在地上不停磕頭,只求著項瑤不要將她發配那裡去,府裡不管什麼髒活兒累活她都願意幹,求她開恩。

    “你哪兒都不用去!”和安郡主驀地出現在廳門口,目光掃過一圈,最終落了項瑤身上,眸色轉厲,“有什麼沖著我來就是,何必做這等子下濫事!”

    地上跪著的汀蘭聞言像是見了救世主般,忙是朝著郡主磕頭,“郡主,救救奴婢罷。”

    項瑤睨著這一幕,嘴角微挑,“我不過處置個犯事的丫鬟,郡主何出此言?”

    和安郡主與她對視,眼裡隱約有火光霹靂乍現,方才下人苑那裡的動靜不小,浣碧跟汀蘭交情不錯,便急急跑來告訴,和安一聽事情就覺得蹊蹺,怎麼就那麼偏巧,就在她去過之後,就讓人給逮著犯了事。

    “汀蘭讓我進了瓊苑,你心裡不痛快,便栽贓她想除而後快,項瑤你好卑鄙!”和安盛氣淩人道。

    聞訊趕過來瞧熱鬧的尤氏一聽這話,便在心底搖頭,這位郡主還真是個沒腦子的。隨後就聽項瑤一聲嗤笑,“我怎麼記得郡主入不得瓊苑,汀蘭,你好大的主意。”

    汀蘭被她那冰冷的眼神一掃,打了寒顫,咚咚磕頭連是求饒,道是自個攔不住。

    和安氣她轉移話題,“你就是小肚雞腸……”卻陡地被身後一道沉聲呵斥打斷,回身一瞧見來人登時噤了聲。

    “不過就是處置個苑子裡丫鬟的事,你在這摻和作什麼!”宋老夫人由宋氏虛扶著走進了廳裡,宋氏覷著她神色也是略差,攙著老夫人坐下後,讓人把汀蘭等一眾帶下去處置。

    “老夫人,項瑤驚擾您了。”她伏低了身子,十分謙恭的迎著老人。

    宋老夫人慈愛地看著她,“你做的很好,我來是為了那不省心的。”睨向和安的神色帶了一絲肅然。“還不過來跟你嫂子認錯。”

    “我不,外祖母她……”和安仍在氣頭上,嘟囔著不願服軟。

    “我的話也不管用了是麼!”宋老夫人一拍桌子,茶碗裡的水濺出幾滴落在桌面上,顯然是真動了怒。

    和安極少見老夫人生氣,這會兒真有些怕的,原本強著脖子不肯,這下委屈得盈了淚水在眼眶裡打轉。

    宋老夫人覷著她,眸中不無失望,半晌歎息道,“看來真是把你給慣壞了。”稍一停頓,冷著聲音道,“這裡是將軍府,並非親王府能容著你胡來,你若是不跟瑤兒賠禮,未免日後嫌隙,還是差人送你回去罷。”

    “和安是聽信了底下人嚼舌根的話估摸才使性子的,定不是本意,不過這麼鬧的確是錯了,還不趕緊道歉。”宋氏見狀忙是出聲打圓場,一邊遞了眼神示意,尤氏趕緊上前輕輕拽了拽和安,低聲亦是勸著。

    和安緊緊攥著袖子下的手,指尖嵌入肉裡,怎麼都想不到外祖母會為了項瑤要趕自己走,抬眸定定瞧著老夫人那肅冷神色,忍住奪門而出的衝動,噙著哭腔不甘願地同項瑤道了歉。

    “姑母說得沒錯,我與郡主之間應是有點小誤會,說開了就好,用不著這般。”項瑤說的極為大度,帶著淡淡的輕笑,好似一點也不為意。

    老夫人拍了拍項瑤的手,點頭既是心疼又覺著欣慰。

    而那話,那淡淡的笑在和安的眼裡卻極為刺眼,仿若是故意。然和安會這麼想倒也沒錯,項瑤確是在壓制她的氣焰。

    和安狠狠咬了下唇,心中倍感屈辱,睨向她的眼中盡是扭曲的恨意。

    秋風起,蟹腳癢;菊花開,聞蟹來。

    白瓷官窯青花玉碟上盛著一對蒸熟的大閘蟹,打開紅色的蟹蓋,內裡蟹肉豐滿,蟹黃顏色透亮,蟹油盈盈欲滴。蟹身掰成兩半,可見成絲狀的蟹肉,順著蟹腳來撕,就可以將蟹肉拆出。

    流螢用圓頭剪刀逐一剪下二隻大螯和八隻蟹腳,將腰圓錘對著蟹殼四周輕輕敲打一圈,再以長柄斧劈開背殼和肚臍,之後拿釺、鑷、叉、錘,或剔或夾或叉或敲,拆出金黃油亮的蟹黃及雪白鮮嫩的蟹肉。

    用小勺舀點醋淋在蟹身上,端呈到項瑤面前。

    螃蟹寒涼,不可貪多,項瑤用了七八分飽,便擱下銀著,端了紅棗薑茶淺淺啜著。

    流螢隨即將碟子撤下,一邊稟報道,“奴婢已經將項二少爺送來的螃蟹送去廂房一份,表小姐還讓奴婢轉達謝意呢。”去之前還做好了表小姐把螃蟹甩在她臉上的準備,沒想到她居然收下了,還蠻是意外的。

    瞧著她漾著八卦神采的圓溜眸子,項瑤嘴角微彎,和安斂了性子,倒是還了她清淨。

    毛球順著爬上她膝蓋,烏黑眼珠子直勾勾盯著她手裡的薑茶,捧了小爪渴望臉,伸了粉紅小舌舔了下嘴,嘴饞模樣。項瑤好笑地擱了茶盞,推了稍遠,不敢給它嘗,另讓流螢準備了它的吃食,掰著喂,心下估摸著宋弘璟也該到緇城了,出發前道了會寄信回來報平安,不知那信何時能到。

    一走神的功夫,少女輕快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撩了簾子,也不客氣道,“嫂子,趕緊救急!”

    “……”搬救兵到自個這,她怎麼不記得兩人之間交情好到這份上了。

    趙玉珠咧了嘴角,露了明晃晃的笑意,“嫂子可不是白喚的,上回的金瘡藥用完了,再給一管罷。”一雙柳葉眼在瞧見書架子上擱著的書籍時浮起光亮,“順道借些書瞧。”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12 00:23:56

第二十六章

    項瑤睨著她的目光裡隱了一絲戲虐,“沈公子算不算苦盡甘來?”一邊說著,一邊讓雲雀從櫃子裡拿了藥膏出來,又從書架上挑了幾本遞給她。“沈公子今年要參加秋闈罷?”

    趙玉珠不堤防地應了聲,隨即臉上浮起一抹嬌羞,“我就是聽祖母說起過,什麼苦盡甘來,聽不懂你說什麼!”從雲雀手裡接了藥膏,作勢要往外走去,臨到門口,又忽然想起一事,折返身子問道,“對了,明個初一,娘說要去寺廟上香祈福,嫂子一道去罷?”

    項瑤一頓,像是有些意外,隨即瞧見她臉上因她遲疑而起的一絲羞憤,忙是含笑應下了。

    辰時之初,日頭尚未破雲而出,六安寺籠在淡薄雲霧中,空山鳥鳴,看起來好像仙境般。咚一聲渾厚悠遠的鐘響回蕩,驚得林中鳥兒撲簌簌飛起,蕩開枝頭枯葉,飄卷著落了地上。

    適逢初一,前往六安寺上香的人特別多,將軍府的馬車行到山下,宋氏與項瑤等人拾階而上,身後跟了一眾丫鬟婆子,聲勢略是浩蕩。

    宋氏等女眷行到觀音殿,令丫鬟將鮮花香果遞了守殿的小沙彌,被擺到了長條供桌上。聽圓慧大師在後殿講禪,宋氏便叮囑項瑤幾人莫要亂走失禮,自個則隨了小沙彌去聽禪釋道。

    圓通寶殿裡,項瑤捐完香油錢在簿子上添了幾人名字,便聽著有人喚了一聲項施主,抬眸睨去,卻是個略眼熟的小沙彌。

    “上回項施主在寺裡失蹤,宋將軍那樣子可是急壞了,沒成想二位施主能喜結良緣,真是可喜可賀。”小沙彌眉眼彎彎,真心實意地恭喜道。

    項瑤嘴角噙笑,合十謝過,就聽得旁邊一聲低嗤,目光暗掠過和安,匿了一絲不虞。站在項瑤身旁的趙玉珠打進門就有些心不在焉,仰著腦袋注視著兩米高慈悲相的觀音菩薩,目光裡隱著別樣的光芒,待問過文殊菩薩的供奉之所後便帶著丫鬟匆匆走了,留下項瑤與和安相看兩相厭,就此別過。

    六安寺香火鼎盛,是因其有求必應之說,香客往來不絕。項瑤因著重生際遇對這等事信奉至極,想到出門在外的宋弘璟,便走至門邊問管事的大師傅拿了籤筒,跪在觀音像前卜起凶吉。

    說來也巧,項瑤一抬眸便瞧見左側方跪著一抹熟悉身影,那人像是有所感應地回眸,對上的一瞬,安瑾浮起淡淡笑意,堪堪回過頭繼續叩拜。雖是片刻,項瑤還是瞧出她那略有些蒼白的臉色,憶起上回侯府宴會,與她那一照面,心思轉過百回,終究擱了淺。

    有自己這個前車之鑒,她會如何,可以預見。上一世,在所有愛慕顧玄曄的女子裡頭,獨獨她是最難纏,也讓她感到心顫的,為了顧玄曄嫁與曹秉文,並將那二世祖收拾服帖,令曹相一系心甘情願地幫著顧玄曄,不可謂好手段。

    如今改寫,項筠與她對上,怎叫人不期待。她所攢下的經驗證據,自要在最關鍵的時候抖落,那必然會非常有意思。

    心思微動的瞬間籤子落下,項瑤拾起,卻見上面刻著下下簽三字,不由蹙緊了眉頭,又重擲了一次,二次……一連幾支都是下下簽,項瑤心中一揪,急急拿了籤子到師父那解簽文。

    “月照天書靜處期,忽遭雲霧又昏迷;寬心祈待雲霞散,此時更改好施為。此卦雲霧遮月之象……”解簽的師父亦是皺著眉頭,說到最後不由覷了她一眼,“夫人,恐是家道憂凶,人口有災。”

    項瑤聞言,額際一跳,胸口沒來由地一陣窒悶,聽後面人催促,拿著籤子失魂落魄離開。

    不遠處佇立的男子淡淡收回視線,方走了兩步,忽而聽到兩道鬼祟的聲音,其中一人說話還牽扯到方才所見之人,不禁匿了身形在陰影處。

    “這些是定金,你照我說的做,事後少不了你的,認准了,腰佩翠琅軒的,鬧得越大越難堪越好,可明白?”一丫鬟打扮的女子壓著聲音同一長相略是粗狂的漢子說道,不遠還有名身穿杏黃色鑭邊綢面綜裙的女子,背面而立。

    那漢子連連點頭,拿著一包銀子喜不自勝,隨即得了女子示意離開。

    丫鬟隨即朝女子走去,後者轉過身子,浮起一抹陰鷙笑容。隱在暗處的男子,瞧著這一幕略是挑了眉,像是發現什麼有趣似的,琥珀色的眸子裡浮起一絲興味。

    似乎有好戲瞧。

    這廂項瑤特意求了平安符,又是照著師父說的法子消災祈福,只求宋弘璟能平平安安的,一不留神地就與迎面來的人撞上,瞧著是個年紀稍輕的家僕,同她連連道歉,弓著身子退開。

    項瑤重著心思,自然沒甚在意,更沒察覺身上少了東西。那年輕男子一得手走了稍遠,尋摸著另一名掛著腰飾的女子,故技重施,神不知鬼不覺地掉了包,回道了錦衣男子身邊。

    “和安,你這火急火燎地要拉我去哪兒啊。”從禪房聽得心滿意足的宋氏被和安急急拉著,不禁蹙著眉問,“出什麼事了?”

    “姨母,我好像瞧見有人跟嫂子……噯,不說了,您自個去瞧瞧就知道了。”和安隱了後頭的話,像是不堪說似的,宋氏神色陡地一沉,隨著和安快了步子。

    圓通寶殿一側拐角遮掩處,項瑤睨著面前的頎長身影微蹙了眉心,“薛公子這是何意?”

    薛長庚嘴角眉梢帶著一貫的微微笑意,靈巧乖覺模樣,“宋夫人掉了東西。”一抬手,兩指之間夾了一明黃事物,在項瑤眼前微微揚了下。

    項瑤猛地摸向腰間,平安符果然不見了,便伸手去拿,“謝——”

    卻見他一躲,撲了空。

    項瑤擰眉,“薛公子?”

    薛長庚向前了一步,“宋夫人,你會感激我的。”話落的瞬間,將人籠在了身下,噙著似是而非的笑意,舉止顯了曖昧輕浮。

    “項瑤!”

    項瑤身子一震,抬頭望去,只見宋氏厲色望著自己。

    薛長庚瞧見人來,終於止了逗弄,將東西歸還到項瑤手中,末了還甚是曖昧一笑,意味深長了道。“宋夫人,我們真是有緣分。”

    項瑤瞧見宋氏那不虞臉色,再看薛長庚那玩味神色,當即覺得是被面前這人耍了,故意引起誤會。“姑母,不是你看到的那樣。”

    和安從離開的那頎長身影收回視線,微攏眉心,後瞧向宋氏……雖不是她找的人,卻一樣達到效果,不由心中暗喜,面上裝著痛心疾首,“姨母,你瞧瞧,為人婦,居然和別的男人私相授受,真是不知羞恥!”

    雲雀忙是替自家主子反駁,“薛公子不過是撿到我家小姐掉的平安符歸還罷了。”

    “你是她的丫鬟,當然這麼說了!平安符,我看不過是私會的藉口罷了!弘璟哥哥這才出去多久,你就耐不住寂寞勾搭……”

    “和安!”宋氏雖說心中也是這麼想,但和安這麼咋呼的萬一叫別人聽見丟的還是宋家的顏面,當即喝聲制止。

    項瑤目光深沉地睨著她,雙眸中片刻前還帶著的恬淡徒然凝固,此時已是一片冷然。“郡主,說話當三思。”

    和安嗤嗤笑道,“你都做了還怕別人說麼,侯府的嫡少爺,你可真是能挑。”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12 00:24:07

第二十七章

    趙玉珠這時候走了過來,聽了個大概,熟知和安性子只道她又在胡攪蠻纏,只是自個母親也摻和其中覺得稍有不妥,若是弘璟哥哥知道定會不喜,便出聲替項瑤解圍道,“方才我和嫂子一直待在一塊,要私會的,豈不是我和嫂子。”

    “你……”和安沒想到趙玉珠會站出來幫項瑤,眸中滿是不置信,嘴唇蠕動,到底沒把差人跟著項瑤的事說出來,只恨恨瞪著。

    趙玉珠挑了挑眉,上前兩步挽住了宋氏胳膊,接著道,“娘,我就離開了一小會,真沒有和安說的那檔子事。”

    宋氏覷她,沒拆穿方才在文殊菩薩那見過她,哪能給項瑤作證明,依然沉著面色。

    正僵立著,忽聽不遠傳來騷動,伴著男子下流不堪的話語與女子嚶嚶哭聲,惹得幾人一道望了過去。便見一女子正被一鬍子拉渣的男子糾纏,拉拉扯扯間引人駐足圍觀。

    那女子像是受了驚嚇,止不住的哭,一邊道著不認識,更因著周圍指指點點,羞憤欲絕。

    項瑤瞧看,卻意外發現了一樣熟悉飾物,垂眸看了自個身上,再睨向和安,只見她一臉古怪神色,暫態意會薛長庚臨走前的那句,闔了闔眸,冷意瑟瑟。

    “噯,你幹嘛去?”趙玉珠瞧見項瑤上前,詫異出聲。

    讓跟著的家丁拉開了漢子,項瑤走到哭泣女子身旁,話語柔柔道,“姑娘不認得這人?”

    那姑娘忙是搖頭。

    “呸,老子是你男人,你裝什麼不認得!”那男子仍在罵罵咧咧。

    項瑤睨向他,挑了一抹深意,後者不自覺縮了下脖子,隨即覺得有些丟臉似地挺了挺身子板,“老子家事,官家的也管不著罷?”

    “本來是管不著,只不過好像牽扯到了,不得不管。”項瑤冷哼了聲,伸手撈起女子的腰佩,“這東西姑娘是從哪兒得的?”

    和安站在宋氏身旁,不由地攥緊了袖下的手,臉上劃過一抹恨然。蠢貨——

    女子抹了抹眼淚,順勢解下,拿在手裡顯了詫異神色,“這……這不是我佩的那塊。”

    “當然,這是我的。”女子怕是被連累,受了這無妄之災。項瑤從她手裡拿過,轉向那漢子神色陡然一厲,“你可是沖著這腰佩主人來的?”

    漢子怔愣過後,大抵意識到自己弄錯了人,叫項瑤那麼一嚇,頓時顯了無措。聽著周邊嘈雜,不自覺看向了人群,直直對上站在人群裡的和安,忙是投了求救意味的目光。

    項瑤亦是順著他的視線瞧去,好整以暇地睨著和安,後者察覺到落在身上的各種視線,繃住了鎮定神色,卻仍是顯了一絲僵硬。

    “姑娘受驚了,這就將此人扭送官府,相信定能給你個說法。”項瑤回眸,柔聲安撫了女子。

    漢子突然猛地掙開家丁,“老子不幹了,錢也不要了,你看著辦罷。”話落瞬間,頭也不回地逃了。

    話是沖著和安方向吼的,眾人紛紛睨向,和安稍稍退了半步,隱在宋氏身側,見人跑了,心底實則松了口氣,只要自個咬死不承認就是了。

    只一抬眸正對上宋氏夾雜著怒意的眸子,陡地又緊張了起來。

    “那人好像認識郡主?”項瑤此時走近,嘴角彎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不容她閃避的瞧著。

    “……鄉野匹夫,我……怎麼會認得,好笑。”和安在她冷厲逼視下,強作鎮定道。

    宋氏見周圍人瞧好戲似的仍不散去,不禁蹙了眉,低語道,“行了,有什麼事回府再說。”

    項瑤眸子微抬,凝向宋氏,淡淡撂下了話,“今個險些清白聲譽受損,連姑母都誤會,要不是……恐怕我有一百張嘴都說不清楚,姑母可要幫我向郡主要個交代呐。”

    宋氏聽她嚼著誤會二字,臉上燒起燙意,對項瑤並非沒攜了私心,但看項瑤那意思仿若知道她所想似的,宋氏面色不由更沉,率先拂袖離開。

    回到將軍府,和安便被宋氏帶走,道是詢問清楚後自會給項瑤一個交代,項瑤笑笑,畢竟比不得那二人感情,能得她這麼說已是滿意,隨後去了老夫人苑兒。

    老人家的喜歡有個精神寄託,宋老夫人生前殺戮過重,前些年在苑子裡設了佛堂,項瑤從寺裡專門請了一尊三寸高的玉觀音像,讓雲雀仔細捧著送去。

    宋老夫人瞧著擺上佛龕的玉觀音像,笑得合不攏嘴,“蔣大家的罷?”

    “老夫人好眼力,我曾聽祖母說過蔣大家雕的觀音最是慈悲面相,雕刻精緻,今日得見確是如此。”秦老夫人吃齋念佛多年,愛鑽研那些個的,項瑤耳濡目染,也知道一二。

    宋老夫人頷首附議,拉了項瑤坐下吃茶,聊起蔣大家的傳奇事兒來。

    正聽著,卻見一名丫鬟跌跌撞撞地闖了進來,面色驚慌,“老夫人,從緇城傳回消息,說是起了瘟疫,已經死了一半人了。”

    “什麼?”宋老夫人聞言手上念珠扯斷了線,叮叮噹當散了一地,一臉反應不及的茫然。

    項瑤亦是大驚,忙是補問,“消息可準確?”

    丫鬟勻了口氣,“應是沒錯的,宮裡來人報的訊兒,道是將軍要求封城,防止疫情擴散……”

    老夫人未聽完丫鬟說的,身子一癱倒在了椅子上,堪堪昏了過去。

    “老夫人!”

    一時,屋子裡大亂。項瑤竭力穩住心神,喚人去請大夫來瞧,看著進進出出的丫鬟僕從,腦中倏然貫穿一事,一件自己竟然忽略了的大事。

    永成十一年,有地洪澇,本身災情並不嚴重,與開朝之初那場相比,受災範圍小,死于洪澇的也不甚多,但因有人隱瞞災情,導致瘟疫陡發,短短幾日之內,相鄰幾個縣城都成了死城。

    竟是……緇城。

    想起的刹那,項瑤一顆心仿若被緊緊攥住,喘息不了的痛楚,自己竟讓宋弘璟就這麼去了……

    “怎麼了,我弘璟哥哥出什麼事了,說話啊!”其後匆匆趕來的和安和宋氏,後者去了老夫人床前,而和安則緊緊攥住項瑤,尖聲質問。

    趙玉珠皺眉,亦是已經聽聞,按下心中恐慌,攔住和安,“你這時候添什麼亂!”

    和安陡然掩面嚶嚶地哭了起來,一邊哭著一邊喚著弘璟哥哥。

    “夠了——”項瑤陡地站起,清淩淩地睨著和安,“他還沒死,你嚎哪門子喪。”

    和安一止,打起嗝來。“你……嗝你……”

    “他不會有事。”項瑤像是告訴她,又像是跟自個說似的。看著一屋子無措眾人,再次堅定了腦中想法,喚過雲雀,“去,請侯府請薛長庚薛公子過府一敘。”

    和安瞠大了眼眸,“都這個時候了,你還惦記著你那個情夫——”

    啪的一聲,耳光清脆。

    和安捂著臉頰不置信地盯著項瑤,“你敢打我?!”

    “你對我不敬,就是對宋弘璟不敬,我忍你一次,你偏得寸進尺,這一巴掌教訓讓你好好漲漲記性。”

    和安本就身子嬌小,在高挑項瑤面前,完全被壓制了氣焰,從沒見過她如此冷厲一面,嚇得身子微顫。

    從榻上緩過來的老夫人一直聽得清楚,亦是冷肅神色掠過和安,睨向項瑤,卻是浮了一絲躊躇,“弘璟做的決定是對的,你想借由一品侯夫人向皇上開口,恐怕行不通。”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12 00:24:26

第二十八章

    “我有法子。”項瑤微垂眸子,握著老夫人微顫的手,鄭重道,“他一定能平安回來的。”

    宋氏啞然注視著這一幕,許久,眸中隱了稍許複雜暗光。

    陶然居,角落三足香幾上,一尊金蟾吐瑞鎏金香爐吐露嫋嫋輕煙,滿室都是泠泠的安神香,陡地被慌亂人聲驚擾安寧。

    “老……老夫人……夫人不見了!”婆子匆匆來稟道。“那倆陪嫁的丫鬟也不在。”

    宋老夫人靠著黛藍色銀絲邊花四合如意紋軟枕,被驚了一跳,手裡的茶盅一個不穩,濺了茶水在身上,隨侍的婆子忙是拿了帕子替她擦拭。

    “可到處找過了?”宋氏蹙眉追問。

    婆子搖頭,“就是找過了沒找著才……才……”

    “外祖母。”和安從外頭進來,臉上神色憤然,“這一道失蹤的可還有平陽侯府的長房嫡孫呢,巧不巧,就是跟項瑤有私情的那個。

    “你這時候添什麼亂!”趙玉珠拽了她一把,頗是頭疼。

    “什麼添亂,我不過是照實說罷了,不信差人去侯府問問,這會兒都找人找翻天了,剛回來的人說不見就不見,不跟項瑤的情況一樣麼,不是私奔還能有什麼?”和安義憤填膺的口氣,就差指著誰來罵人了。

    “……不應該罷?”尤氏吞吞吐吐的嘀咕了一句。

    “她做都做了,還有什麼應不應該,該說是知不知羞才是。”

    宋氏眸子陡沉,“你說可真?”

    “姨母,我也不敢拿這事玩笑啊。”和安走到宋氏身旁,眸子裡盈著水光,“弘璟哥哥沒了消息,她定是以為……才跟情夫跑了的!當初就和藺王傳的京城皆知,說翻臉就翻臉,轉眼就嫁了弘璟哥哥,多無情。”

    宋老夫人聞言眸子隨之沉了下去,有些事當斷不斷必受其害,遂沉聲道。“和安,那是你嫂子,再有不敬可別怪外祖母不顧情面。”

    “外祖母,有藺王這前車之鑒,她會那麼做也不奇怪!”

    趙玉珠見她越發起勁,擰眉打斷,“那都是你臆想出來的,嫂子不是那樣的人!”

    “知人知面不知心,你怎麼知道不是!”和安不服氣辯駁。

    “你是嫉妒罷。”趙玉珠刻意加重咬字,果然瞧見和安一瞬扭曲的面色,爭鋒相對。“嫉妒她是哥哥明媒正娶的媳婦,名正言順的將軍夫人。”

    “趙玉珠,你還講不講理了!是她自個不見,還能賴我頭上了啊!”

    “到底哪個不講理!”

    “……”

    宋老夫人聽她們一人一句誰也不讓地爭著,緊皺了眉頭,“夠了,都別吵了,我記得她好像跟我提過要回娘家一趟,沒那些烏七八糟的,我累了,都退了罷。”

    宋氏聽老夫人發話,暗暗拉了下還想說話的和安道是退下,讓老夫人好好休息。

    出門後,和安徑直跟著宋氏回了她的苑子,臉上尤是憤然,仍是嘀咕著項瑤此舉太過敗壞將軍府名聲。“外祖母那是替她圓呢,不信去項府詢詢,定沒人的。本來府裡就因為弘璟哥哥操心著,這會可好,還得搭上個她,才真是添亂呢!”

    正要進門的宋氏停了停腳步,臉色亦是不好看,遣退跟著的丫鬟,與和安道,“行了,這幾日你好好陪你外祖母,別個就不用管了。至於項瑤她……我自會去求證。”言語一頓,露了冷厲神色,“你說的要是真,定沒她好受的。”

    和安心中暗生喜悅,然她要的不僅僅是這些,轉了轉眸子,心底打定了主意。待項瑤回來,等的可不止是懲罰那麼簡單,什麼明媒正娶,名正言順……都將化為烏有,她要她再也沒法踏進將軍府。

    夜盡尾聲,烏雲蔽月,藉著一點微弱星光,一輛馬車疾馳在官道上,驚起林中鳥兒撲簌飛起,寒鴉扯著破鑼嗓子呀呀叫了兩聲。

    “再快點。”馬車裡傳出女子焦急聲音道。

    “……已經是最快了。”薛長庚坐在馬車駕駛的位置上,一貫帶笑的桃花眼浸著苦逼神色,懶懶道。

    他是怎麼被劫上賊車來的?哦,他正在茶樓喝茶,項瑤和一女子找上他,道是找他求幫忙來的,自己不過一句不願意幫又如何……就成這樣了。

    馬車裡,項瑤抱著毛球眼睛裡微有血絲,坐在她身旁的蘇念秋瞧著,不免擔心,“你……還好罷?快到緇城了,休息會兒,我在。”

    項瑤搖了搖頭,自打知道後連著兩天沒合眼,一闔上就亂想,導致她現在一點都不敢閉眼,心中唯有一個念頭,那就是快點見到宋弘璟。

    薛長庚歎了口氣,又忍不住問道。“你要那麼多紫草做什麼?”自己名下的藥鋪都被洗劫一空不說,還以他的名義四處收購,這趕了一宿的馬車去的是緇城,總不至於靠那草兒就能救命罷?

    然,紫草確是可以救命的,上一世記憶中活下來的唯有幾名蕁麻疹病患,後經大夫鑽研,才得出是那藥方中的紫草與瘟疫相融而解,實屬運氣。項瑤思及此,更加催促,生怕晚一刻,宋弘璟就多一分危險。

    薛長庚挑眉,不知想到什麼,嘴角牽起邪佞笑意,“我們倆個一同不見,你猜京城裡會怎麼——”話音未落就被什麼擊中,啞了聲音,薛長庚暗暗磨了後牙槽,怎麼忘了她身邊還有個不好惹的。

    蘇念秋見項瑤臉上掩不住的倦色,拿了軟枕墊在她身後,實則也認同薛長庚說的,低聲問道,“這麼貿貿然的出來,豈不給了那郡主可趁之機?”

    項瑤往後尋了個稍舒適的姿勢,浮起一抹苦笑,“也管不了那麼多了。”

    馬車急速行駛,透過簾子被風拂開的一角,可見重重黑影快速倒退。人煙稀少,唯有抽趕馬車的揮鞭聲回蕩。

    抵達城門已是辰時末,天光大亮,卻因著霧霾,呈了淡淡灰色,城門口眾多官兵把守,築起一道厚厚防線。

    馬車在防線處被攔下,“什麼人?”

    項瑤拿了事先準備好的權杖一揚,並未作聲。後者瞧見將軍府印記,態度瞬間恭敬起來,“官爺,裡頭情況可不大好,進去可就出不來了。”

    蘇念秋照著項瑤吩咐,撩了簾子,“廢話少說,趕緊。”

    守門的只好放行,看著馬車絕塵而去,撣了撣面前虛無的灰塵,沒甚好氣地道了句趕著送死的。

    城裡少有行人在路上走動,即便有,也是黑布遮面,包著整個身子,步履匆匆,街上蕭條,籠在一片沉肅氛圍裡。

    馬車在緇城府衙門口急停,項瑤急忙下了馬車,往裡頭闖去。只一跨入府衙便覺出一絲不對勁來,空,沒有人氣的空蕩。

    一名年邁僕婦掃著院子落葉,聽到踩著枯葉的響兒抬了頭,瞧見幾副生面孔顯得十分詫異,“你們是……”

    “府裡人呢?”項瑤心底滿是不祥預感,問聲裡夾了一絲顫意。

    “死了的死了,活著的……也快了。”老婦睜著渾濁眼兒,睨向她,“倒是你們,聽口音不是本地的,打外頭來的?”

    “宋弘……宋將軍呢?”

    僕婦聽到這名兒終是停了動作,多看了項瑤兩眼,“那位鐵面將軍啊——”

    項瑤因她拖長的音兒心提到了嗓子眼。“他怎麼了!”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12 00:24:40

第二十九章

    老婦搖了搖頭,歎聲道,“宋將軍去澧縣清點,卻逢山洪突發……知府大人帶著人找去了,到現在還沒找著,恐怕凶多吉少哦。”說罷微是停頓,“姑娘,你是那將軍什麼人呐?”

    烏雲成密密遮掩之勢,自天邊彙聚,籠在緇城上空,不多時就落下雨來,雨勢綿延成線,深林秋雨夜來寒,打在身上,泛起刺骨冷意。

    蘇念秋一手舉著火把,一手撐傘,緊緊跟在項瑤身後,觸目所及,農舍、良田、樹木……都沒有躲過被沖毀,滿是黃色的泥濘以及樹木殘枝。不遠處,專辟出來的空地上擺著一排冰冷屍體,經雨水沖刷依稀能分辨出相貌。

    項瑤的裙袂被泥水打濕,狼狽地黏在一起,髮絲沾了雨水淩亂貼在臉上,待視線又被雨水糊住,一抹糊在了臉側,見又一具屍體被抬上來,急匆匆上前……驟提的心一瞬又跌回,幸好,幸好不是他。

    如此這般,木然重複這一天不下百遍的動作,直到天色盡黑。

    “你不記得了?”

    “聽聞姑娘字畫盡得太傅真傳,贈我一幅如何?”

    “我也心悅姑娘,很久了。”

    “今生只求汝心,為吾妻。”

    說要到白首的誓言猶在耳畔,那個人……隔著一道密集的雨簾,項瑤仿若看到一抹個墨色挺拔的身影。“宋弘璟——”

    欣喜抹眼,卻發現不過是幻覺。

    “夫人,方圓十裡都找遍了,連最底下的屍體都挖出來了,真沒宋將軍的影兒,雨這麼大,天又黑了,這片林子可有野狼出沒,不安全得很,不妨先回府去,明個再找?”緇城知府打著傘,神色複雜地勸道,心底也是認為宋將軍已經遇難。

    項瑤緊緊攥著地上拾到的鴛鴦佩,目光掠過鋪排開的數十具屍體,雙眸裡泛著一點猩紅,逐字逐句異常堅定。“他一定還活著,只是沒找到而已。”

    蘇念秋看著她一遍遍喃喃念著,往更深的林子處走去,心亦是揪起,終究是什麼也沒說地陪了上去。

    薛長庚眺著這幕,雨傘下,一貫乖覺的表情籠了深色,眼前那具纖細身子仿若蘊著巨大能量,即使狼狽,也毫不影響她的美,甚至……光彩到讓人移不開視線。

    何德何能,能遇到一個不離不棄。而非像……不知想到什麼,薛長庚眸子裡劃過森然冷意,不掩愁色,一個踏步入了雨簾,亦是跟了上去。

    “噯噯噯,小侯爺!”何知府瞅著,頓時更愁,這一下來的主兒都是不能得罪,卻又都不要命的,忙是招了人手跟上去。

    夜風拂過,帶起瑟瑟冷意,項瑤咬牙辯著樹林裡的路走著,忽見一雙綠油油的眸子如兩點鬼火自不遠亮起,隨後越來越多……

    十數匹小牛犢子般健碩的野狼淌著涎水,瞳孔閃爍著殘忍,嗜血的凶光。

    “上樹!”薛長庚沉凝面色,厲聲喝道。

    蘇念秋霎時反應過來,在野狼動身的一刻助項瑤爬上樹,躍上枝椏。薛長庚不落其後,快速爬上相鄰的一棵,發現蘇念秋的目光,挑了眉梢,顯然也是有過經驗之人。

    只隨後跟上來的衙役們遭了殃,幾人暫態命喪野狼之口,餘下跌撞出逃的,一下作了鳥獸散。

    野狼重回樹下,盤旋打轉。

    項瑤心驚膽戰地看著,倏地腳底一滑,身子便不受控制的向下跌去,腳踝驟然傳來鑽心疼痛,項瑤禁不住低低嗚咽了一聲。蘇念秋幾乎是同時將項瑤護在身後,持劍與狼群相對,“不要緊罷?”

    項瑤咬著牙關搖頭,心中極是自責連累到她,“別管——”那一個我字在蘇念秋逼視下嚥了回去,浮起一抹苦笑,自己真成了累贅。

    “跟緊我。”眼下讓項瑤跑已是不可能,遞了防身的匕首予她。項瑤接過,緊緊攥在了手裡,沉吟應下。

    薛長庚此時亦是下了樹,彎身從地上躺著的衙役屍體旁拿了武器,神色冷凝地與蘇念秋呈環抱之勢,暗暗將項瑤護了周全。

    野狼見到失而復得的獵物,眼冒精光,垂涎欲滴地圍起來。

    頭狼耐心耗盡之時,一聲低嚎,野狼群陡地發動攻擊,蘇念秋會武,自是以一敵五,然架不住狼多,一個不察,就有漏網之狼沖項瑤而去。

    項瑤受腳傷連累,根本閃避不及,下意識地閉了眼,卻沒意料中的疼痛,倏地睜眼瞧見薛長庚擋在她跟前,吃力架著野狼腿,作殊死搏鬥,也只是一瞬驚魂停頓,眼看野狼沖薛長庚咬下去之際,項瑤臉上閃過豁然神色,抓著匕首猛地朝著狼脖子猛地紮下。

    血濺當場,暫態又被雨水沖刷過,地上一攤暈開的暗紅。野狼發狂的吼叫聲此起彼伏,蘇念秋愈發吃力,身上接連挨了幾爪,血腥味刺激的野獸愈發興奮,三人處境越發堪憂。

    薛長庚剛傷了一頭狼的眼,抹了把濺上血液的臉,余光瞥見項瑤微微顫抖的的手,俊臉上漾開欣賞笑意,然下一瞬猛地凝固,雙眸中映出撲向項瑤的狼形身影。

    “小心——”

    咻的一聲破空聲,那頭狼被一柄長刀貫穿落在項瑤身邊不遠,一道清冷聲音隱在風裡,帶著令項瑤心顫的熟悉感覺響起,“我的人,就不勞閣下費心了。”

    同一時刻,聞訊趕來救援的官兵抵達,野狼群不甘心地伏著身子嘶吼著往後撤退。

    寬大的雨幕中,宋弘璟頎長而立,身上錦服沾著黃泥幾乎看不出上面繡著圖案紋路,鴉黑的睫羽下,一雙黑眸襯得深如寒潭。

    項瑤亦是一身狼狽地站在原地,長髮濕漉漉地貼著小臉,單薄的雙肩斷斷續續起伏,整個人脆弱得仿佛風雨中的柳枝。

    就在眾人都以為她會倒下的刹那,她卻步伐堅定地上前抓起他的手臂狠狠咬了上去。

    “嘶——”宋弘璟抽了口冷氣。

    項瑤緊緊凝著他,半晌,嗓音極是暗啞地開口問,“……疼麼?”

    宋弘璟看著她眼底的脆弱,“疼。”像是知道她在證明什麼,配合地皺了眉,眼底卻蘊著脈脈深情寵溺。

    “聽到你喚我,還是來遲讓你受傷了。”目光觸及她被劃破的衣裳口滲出絲絲縷縷殷紅,暗沉的眸子浮起心疼之色。山洪暴發時,他被困在一山坡凹洞處,昏迷多時。

    項瑤猛地撲入他懷中,直到觸到他身上溫暖體溫,才切實的感受到眼前這人不是幻覺,緊緊環住那勁瘦腰身,生怕再失去。

    宋弘璟抬手覆在她頭上,“你在,我怎麼捨得死。”

    項瑤吸了吸鼻子,驀然嗅到他身上攜著的濃重血腥味,手心濕漉,攤在了自個眼前,全是刺眼猩紅,混著雨水一滴滴的往下墜著。微顫著手,肩頭驀然一沉,卻是宋弘璟將半邊身子壓在了她身上,身後肩胛處的巨大血窟窿,正源源不斷的冒出血來。

    “宋弘璟——”

    “宋將軍——”

    清晨雨歇,烏雲已經散去,掙開天光,雨水沿著屋脊於簷下懸而未落,形成極是圓潤飽滿的一顆,經不住重量打在下方擱置半滿的水缸裡,發出咚的聲響。

    “我實在忍不住了,阿瑤。”宋弘璟稍是暗啞的聲音低低響起,附了一絲央求意味。

    “你身上有傷……”

    “小心點就是了。”

    “……好罷。”

    “唔……對,用力點。累麼……坐下來罷。”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12 00:25:04

第三十章

    伴著略是克制的低沉呻吟,令外頭經過的人禁不住一陣面紅耳赤,浮想聯翩,剛死裡逃生回來的人……這麼劇烈真的好麼!

    房門外,薛長庚僵著俊臉,攏了手裡的藥膏,嘴角勾起一抹自嘲,倏然抽身離去。

    房裡,項瑤拿著癢癢撓,看著上身不著一縷的宋弘璟,頗是無言。後者身上幾處都纏著白色布條,傷勢經過處理,所幸只是瞧著可怖,加上這人可怕的恢復能力,除了臉色稍顯蒼白,倒沒她之前見的那般嚴重。

    這不還有閒心折騰她來的。

    項瑤垂眸,視線落在自個腿上某人不安分流連的爪子,啪的打落,磨牙道,“將軍,小心傷口!”

    宋弘璟神色慵懶地斜靠著床榻,腰身精壯勁瘦,上面有常年征戰留下的線條分明的肌肉,也不知是包紮方式的問題,布條的白色與他古銅色的皮膚形成鮮明對比,噴張有力,極具誘惑,項瑤可恥地咕咚咽了口水。

    聽著不同於女子的腳步聲漸遠,宋弘璟自門口收回視線,回落在嬌妻羞紅的臉上,唇角悄無聲息地淺淺一彎,眸中有朦朧的漣漪散開,隨即十分舒展而愜意地躺下,擺出一副任君採擷的模樣。

    “夫人請隨意。”

    “……”將軍,你好像有點崩。項瑤默然將癢癢撓一扔,便要下床。

    宋弘璟陡地伸手拉著她的手腕,順勢一帶,頎長身軀覆蓋而下,目中那兩點炙熱明亮的狼光隱隱顫動,清淺一啄,貼在唇瓣廝磨暗啞開口,“你來,我很高興。”然這番高興已經化作實際行動,身體力行地證明。

    唇齒相依,抵足纏綿,用力且深情。

    項瑤白皙如玉的面頰因著情動透出一層淡紅的淺暈,怕牽扯他傷口,只能予取予求,衣衫委地,極是炙熱,又熨帖。意識模糊中,仿佛聽到宋弘璟含糊嘟囔著什麼,卻只隱約聽到離什麼遠一點幾字。

    睜著迷濛眼睛,項瑤像是想要聽清似的微仰了身子,換來那人更猛烈的索求。在失去意識的一刹,她突然想到,某人該不是……在吃醋?

    得項瑤帶來的紫草緣故,緇城疫情很快得以控制。起先還有些質疑功效的何知府當下聽從宋弘璟指示,在城內各處燃紫草,熏除病氣。

    府衙內院西廂房中,清晨陽光落在透雕纏枝牡丹紋卷書案,只見上頭摞著一疊厚厚紙張,宋弘璟披著外袍坐於案前,凝著手中文書神色愈冷。

    項瑤端著藥碗走進來瞧見,微蹙眉心,卻也曉得事情輕重,並未攔他,把藥擱了他面前,“先喝藥罷。”

    宋弘璟抬眸,眼中的寒意稍許消融,順從端起碗抿了一口,難得皺了眉,猶如端著千斤頂,察覺項瑤投過來的視線,秉著淡定表情飲盡,薄唇緊閉,潤了一絲淺褐水光。

    項瑤嘴角不由揚起一抹彎弧,伸手向自個後背一摸,變戲法似地往他嘴裡塞了個東西。

    糖果的清甜,攜著絲絲酸味,和些許酥脆唇齒間化開,並著玫瑰和桂花的芳香,一下化去了藥味。深沉如湖底墨石的眸子劃過一抹亮色,因嘴裡含著糖,鼓出一邊,破了那身清冷氣質,瞧著還有些可愛來著。

    項瑤攤開手心,還餘有一顆色澤剔透,裹了玫瑰嫣紅餡心的玫醬糖,“這糖是緇城的一大特色,念秋說二哥的酒樓開張可以拿這個做新鮮噱頭,收了不少,我拿了兩顆嘗嘗。”只是沒想到堂堂宋將軍居然也怕苦藥,不禁笑得眉眼彎彎,眸中隱著一絲促狹。

    “好吃罷?”說著亦送了口中。

    宋弘璟的目光落在那嫣紅柔嫩的唇瓣上,匿了幾許暗色,也不委屈自己,起身欺近,在唇上碾轉斯磨了片刻,尚意猶未盡地舔了下唇,“唔,甚甜。”

    “……”項瑤眸中仿若含了春水般清波流盼,兩頰染上緋紅,嬌羞躲了視線,落在書案上他擱下的那份文書上,轉了詫異神色,“緇城歷年的記事簿?”

    宋弘璟微斂神色,亦不避諱,攤與她看,“這上面記載永成九年夏,暴雨十日,緇城亦受水患侵害,堤壩盡毀,傷亡慘重,皇上知情後極為重視,不僅從戶部調撥鉅資,還派人派前來監督賑災,重修堤壩。”

    “……尚不過兩年。”項瑤呐呐說道。

    “這次的暴雨侵襲遠不如那次,可堤壩卻被沖了缺口……何知府道是幾個縣令監察不利,而緇城一地多水澇,未盡堤壩維護之責,導致這場災禍,後又擔心朝廷降罪,隱瞞災情,直至瘟疫擴散無法控制時才上報……即是天災,也是人禍。”

    項瑤蹙眉,一座十萬餘人的城鎮如今剩不到三成,朝廷耗費百萬白銀,大抵是讓人飽了私囊,卻致使染疫而亡者,盡達五萬,比受災三個縣總人口還翻了幾番。

    “當年來賑災的那位是……”

    由遠及近的輕快腳步聲令屋子裡的談話戛然而止,兩人一道睨向門口,就見一名青羅衫裙的丫鬟走進來恭謹道,“我家老爺在天香樓設宴,請將軍和夫人賞臉。”

    宋弘璟微一沉吟應下,那名丫鬟得了準兒,福身離開。

    項瑤睨著人離開的方向,不由蹙眉,“這時候還有心思擺宴?”

    “事情已近尾聲,留著也無益,當是……踐行了。”宋弘璟略有深意地說道。

    天香樓坐落宿淮河畔,飛簷翹角,樓內雕樑畫棟,奢華之余卻是冷清,夥計領著人上了三樓最大的包間,何知府站在門口熱情恭迎,“宋將軍,小侯爺,裡面請裡面請。”

    一名半老徐娘風情的女子站在何大人身旁,招呼夥計趕緊上菜,又是同何大人捂著嘴促狹笑道,“大人,還是叫鶯歌燕舞作陪可好,她們倆自打上回見過宋將軍,可一直惦記得很。”

    正隨何夫人入席的項瑤不由停了腳步,薛長庚桃花眼一眯,滿眼風流,“當然好,宋將軍眼光該是信得過的。”

    宋弘璟仿若未聞,替項瑤格擋了下門扇,一身清冽氣質與她視線相交時柔和無邊。“夫人小心。”

    酒樓老闆娘聞言訕訕,“夫人生得這般貌美,難怪將軍上回連瞧都未瞧一眼,是我眼拙了,待會兒多上好酒好菜賠罪賠罪。”

    “小侯爺既好此道,何大人可要好好盡下地主之誼。”宋弘璟淡淡撂了話。

    “……”猝不及防就跳了自個挖的坑,薛長庚胸口略塞。

    女眷等則入了相鄰包間,以一道八折鑲雲母春遊圖畫屏隔斷,何夫人抿著嘴笑得含蓄,“將軍瞧著是個疼人的,夫人好福氣。”

    項瑤笑得羞赧,目光瞟過顯得十分正直的某人,暗挑了些許意味深長。

    入座不久,一道道精緻菜肴就呈了上來,蛋皮包裹著鴨肉餡製成的鳳穿金衣,拌著姜絲兒香菜末,炸得金黃,鮮香味美。夥計最後端著炸好的鱖魚上桌,菜形似松鼠,待澆上熱氣騰騰的鹵汁,發出吱吱叫聲。

    “蘇州來的廚子最擅長做這道,刺兒不多,宋夫人嘗嘗。”何夫人大抵事先做過瞭解,此時熱情招呼了道。

    項瑤夾一筷子嘗試,白嫩魚肉沾著醬汁入口,酸甜適口,薄而稠濃的醬汁化開,肉嫩味鮮盈滿口中。“確是美味。”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12 00:26:32

第三十一章

    一時氣氛融洽。

    老闆娘果然依言送上了好酒,女眷席上的是秋露白,取山間草葉上的露水而名,味道甚是清冽,醇香。項瑤念著自個三分酒量不敢貪杯,卻架不住何夫人等一眾勸酒,待幾杯下肚後就再來者不拒了。

    “尊夫人真是好酒量。”何大人遠遠瞧見,端著酒杯的手一頓,忍不住咋舌道。

    宋弘璟自項瑤端起第二杯酒盞便一直投落了視線,此時瞧著她因酒意暈染的一片緋紅,眼神卻甚是晶亮,仿若星辰,實在耀眼。

    “咳咳,宋將軍,喝一杯?”何大人見狀,低低咳嗽了一聲企圖拉回他的注意力。

    宋弘璟毫不掩飾癡漢屬性,淡定地轉回視線,與他碰杯後飲盡。

    酒過半巡,何知府心下抑鬱,這一頓若不是藉著和小侯爺攀談,與宋弘璟實在容易冷場,眼瞧著差不多,忙是給師爺遞了個眼神,後者很快會意,取了兩個木匣,分別遞呈到宋弘璟和薛長庚面前。

    “這是我家老爺的一點小小心意,感謝二位對緇城的恩德。”

    宋弘璟睨著打開的蓋子,裡頭一片黃澄澄的晃花人眼,少說也有五百兩。

    “何大人這片心意甚誠呐。”薛長庚伸手搭在蓋子上,啪嗒一聲落了扣兒,笑容裡匿了幾許深意,爽快道。“這一趟舟車勞頓確是辛勞,那我就……不客氣了?”

    “不用客氣,應該的應該的。”何大人的目光不由落在始終沒動靜的宋弘璟身上,仍是提著心,“宋將軍……”

    宋弘璟狀似不經意地把玩著手中酒盞,臉上神色未見起伏,叫人難以捉摸。半晌,沉吟了道。“何大人怕還有事沒說完罷?”

    何知府對上他不自覺有些壓力,被看穿後訕訕笑了兩聲,神色轉了諂媚,“宋將軍也知曉因緇城地勢緣故,常有水澇發生,堤壩是陳太尉派人修築,此次雖有下屬監督不力之責,但也是天災降禍,只求宋將軍回去後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言語之中提及陳太尉,神色顯了一絲鎮定。

    宋弘璟依舊無甚表情,卻讓人收了匣子,何大人徹底松了口氣,席面再度恢復熱絡。推杯置盞片刻,宋弘璟便以不勝酒力道是要回去,何大人自是求之不得,當即差人護送回去。

    兩輛馬車相繼回了知府衙門,宋弘璟扶著喝了不少的項瑤下了馬車,只是後者一路上過於乖順的表現令他有些意外,沒想到她喝多了之後是這副模樣。

    項瑤自下了馬車後就一直在瞧後面停著的那輛,看到有人從上頭下來,眯了眯杏眸,隨後下來的薛長庚與她目光相對,不禁揚了嘴角,笑得分外勾人。

    宋弘璟斂眸,不動聲色地將二人隔開,帶著項瑤入了府內。只薛長庚也住了西廂房,回去是一條道,項瑤幾次從宋弘璟臂彎裡探出腦袋往後看,惹得薛長庚笑意更深,就是覺得那神色好像有點……不友好?

    臨到院落分別,項瑤見人跟到門口,終於忍不了地把宋弘璟往自個身後一藏,眉梢一挑,“我的。”

    “……嗯?”薛長庚露了一絲茫然。

    項瑤指了指宋弘璟,佔有欲十足地對薛長庚道,“我的人。”

    “……”所以呢?

    項瑤覺得她話都到這份上,這人還這麼不識相,乾脆抓了宋弘璟的手,回頭問道,“她好看,還是我好看?”

    薛長庚猛地沉默,原來還是醉了,該不是把他當了……

    “你。”宋弘璟答得俐落,換來項瑤一記獎賞親吻。

    宋弘璟眸底浮起一抹幽亮,揚了另一邊臉頰,心滿意足地又得了一枚。

    被強行秀了一臉恩愛的薛長庚胸口一悶,正抬步要走就聽到那清冷聲音開口道,“這次阿瑤多虧了小侯爺相助,宋某欠你一份人情。”

    薛長庚目光掠過他身後護食模樣的項瑤,眸光微有閃動,半晌,微扯笑意,“宋將軍客氣了,尊夫人能找上我幫忙,也是我的榮幸。”

    “親兄弟尚且明算帳,何況……我們不熟。”

    “……”

    氣氛暫態冷滯。

    項瑤嘟囔了聲冷打破僵局,軟糯語調裡難得攜了絲撒嬌意味。宋弘璟攬了她的肩膀,沖薛長庚頷首致意推門入內。

    夜裡秋風更寒,卷過長廊,薛長庚忽覺冷意,月光下神色有片刻怔忡,又有些許複雜。

    項瑤是枕著宋弘璟的腿醒過來的,感覺搖晃,入目是馬車四壁,正想仰起身子卻發覺渾身骨頭像散了架似的,泛起一陣酸軟無力,“你……”一出聲的連嗓子都幹啞的不像話,索性閉了嘴,以眼神控訴某人。

    “醒了?”宋弘璟眼裡笑意溫潤,神色愈發柔和,解釋道,“阿瑤昨個喝多了。”

    她當然知道,否則她也不至於跟被碾過一般,禁不住磨牙。

    見她如此神色,宋弘璟沉吟半晌,繼續道,“……很熱情。”說著故意滑落袖口,露出上頭兩道紅痕,一偏頭還能瞧見衣領子遮不住的地兒還殘留有歡愛痕記。

    項瑤直勾勾看著呆若木雞,腦海中唯有一句他啃不到那裡重複飄過,始作俑者昭然若揭。

    光看畫面就很兇殘,還帶了一絲隱秘的誘惑。“……”項瑤咕咚咽了下口水,可卻怎麼都想不起離開天香樓後發生的事情,她到底……喝了多少啊……

    宋弘璟眼底隱過饜足,一本正經道,“下次不許沾酒,我在除外。”

    好好一朵高嶺之花成天惦記妖精打架,這落差跟劈了叉似的讓人接受不能。

    項瑤默默調轉視線,看著簾子外陌生景色,以及又近太陽西垂,揉了揉宿醉後發脹的額頭,“這是哪裡,我……睡了很久?”

    “快到京城了。”宋弘璟伸手覆在她額際兩側輕輕按著,體貼問道。“再睡會?”

    項瑤捂臉,這一覺可真夠沉的,都睡到京城了,那她是怎麼出來的……喝酒誤事,她恐怕都不會想再去緇城了。

    馬車駛入城門,繁華喧囂聲撲面,沿街小販叫賣聲此起彼伏,夾雜著路邊攤兒的食物香氣,項瑤的肚子禁不住咕嚕叫了起來。

    宋弘璟喚停了馬車,“等我一會。”說罷逕自撩簾子下了馬車。

    項瑤追著他的身影進了街旁酒樓,嘴角勾起一抹甜蜜笑意。

    申時過半,酒樓裡只有三兩桌客人,一名背著書箱,留著八字鬍的中年男子領著一小童占了正中的座兒,小童拿了醒木、扇子、手帕三樣仔細擺了桌上,做著準備工作。

    “一碗滑蛋牛肉粥放香菜末,冠頂餃和鴛鴦酥各一份打包帶走。”宋弘璟走到櫃檯前沖掌櫃的說道。

    “好咧,客官您稍……宋……宋將軍?”掌櫃的從櫃檯後抬頭認出了人,臉色稍有變化,朝廳裡溜了過去。

    宋弘璟略是挑眉,不遠兩道聲音清晰傳入耳中。

    “師父,今個咱們還講宋夫人和小侯爺私奔的故事?”小童替八字鬍男斟了茶,慇勤遞了過去。“真是因為宋將軍那什麼了?”

    “真的假的有什麼重要的,你看來這兒聽說書的都是些什麼人,還真能去求證不成,咱們收了人家的銀子,只管講夠十場,你管人是死是活。”男子勾弄了下微翹的鬍子,沒注意道掌櫃的投過來的暗示眼神,教育小徒兒道。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12 00:26:56

第三十二章

    “可我還是覺得宋將軍厲害,美人賠英雄,宋夫人怎麼會跟小侯爺跑呢?”小童顯然也是個宋弘璟熱衷者,撇嘴質疑道。

    話一落下,腦袋就挨扇子柄敲了一下,“誰厲害都沒賞你飯吃的師父厲害,你以為銀子那麼好賺啊,囉哩囉嗦。”

    “你收了誰的銀子?”

    “管得著麼!”八字鬍男子沒好氣回頭,兜頭寒霜罩下,整個都凍結在宋弘璟冰冷注視下。“宋宋宋宋——”

    “將軍?!”小童沒想到能見著真人,高興喚道。

    八字鬍忙是抹汗,這時才瞧見掌櫃的擠眉弄眼,可話已出口為時已晚,哆哆嗦嗦站了起來。夥計這時候正好送上打包好的食盒,“客官您的拿好。”大抵瞧著氛圍古怪,又是新來,不由多嘴嘮嗑似地說道,“照您的吩咐,少油少鹽,另裝了小盒盛香菜末,愛吃多少自個添,吃這個的人少,總能餘出很多。”

    “我家夫人喜歡。”宋弘璟勾唇神色淡淡,不掩眸中寵溺。

    說書的僵立,撲通一聲跪了地上,一股腦地全倒了,“將軍饒命,小的糊口飯吃,被豬油蒙了心眼才接了那活,小的罪該萬死,都是……”

    這廂項瑤見宋弘璟去得久,撩了簾子探看,看到人回來,視線落在他手裡提著的食盒上,露了垂涎神色。“怎麼去了那麼久?”

    “遇見了人,聊了兩句耽誤了功夫。”宋弘璟眸子裡匿了一絲暗光,“我還有事要辦,你一個人回府可行?”

    項瑤自是點頭,在他走前又拉了把,交代道,“早些回來,老夫人一定念得緊。”

    “嗯。”

    馬車很快抵達將軍府,小廝出來應門,瞧見是她像是大吃了一驚似的,“夫夫夫人您您怎麼回來了?”

    項瑤聽這問話挑眉,“我不該回來麼?”

    小廝忙是搖頭,看著她欲言又止,那模樣實在可疑,經項瑤一喝,馬上招道,“外……外頭傳言您和小侯爺……小侯爺他私私私奔。”

    項瑤一怔,連帶跨門的動作都頓住,半晌啞然道,“……老夫人呢?”

    “您不見的第二天就去了六安寺,道是替將軍祈福,還沒回來呢。”小廝如實答道。

    “去請。”

    “啊?”

    “就說宋將軍平安回來了。”

    項瑤撂了話徑直入了府中,還未走到世安苑就瞧見流螢滿臉鬱色地杵著門口,不經意抬眸撞上視線,霎時露出激動神色,“小姐您終於回來了!”

    “我走之後府裡出了什麼事?”項瑤尚還反應不過來,她明明跟老夫人請示過去找宋弘璟,怎麼跟薛長庚扯了那種關係?

    流螢面露委屈,“小姐走後,老夫人去了六安寺住,奴婢說您去找宋將軍就是沒一個信的,今個夫人也來了,在前廳和姑奶奶說話,小姐您趕緊瞧瞧去罷。”

    項瑤見驚動了母親,擰眉又趕往前廳,廳裡顧氏與宋氏略是尷尬坐著,宋氏臉上隱著怒色,實在是受這幾日流言困擾。

    顧氏心思敏感,自然察覺到,略是局促地抿了口茶水,忍不住解釋道,“親家莫要理會外頭的傳言,我生的女兒我自個清楚,她不會這麼沒分寸,這當中是不是有什麼誤會……”比起傳兩人私奔,顧氏更擔心她是遭了什麼不測。

    和安跟宋氏不離,聽到顧氏的話低低哼笑了聲,“照夫人的意思,還是我們宋家欺負了她,害她跑了不成?”

    一個我們,真真是沒把自個當了外人。

    “郡主從哪兒理解的意思,我怎麼沒聽出來。還有……宋家家事與你一個外姓沒甚關係罷?”聲音壓得很低,卻偏偏叫人把字字句句都聽得清楚,攜著明顯冷意。

    “瑤兒?!”

    “項瑤!”

    廳裡眾人反應不一,瞧見她出現俱是大驚,和安堪堪轉過臉定格了訝異之色,神色幾變,最終徹底化為陰鷙,她就不信她私下吩咐人做的還能讓將軍府容得下她!

    顧氏看著完好無損的女兒,堪堪要落下眼淚,卻是強忍住斥責了道。“你這孩子怎麼一聲不響跑得不見蹤影,看把大家急的。”

    項瑤正待解釋就聽和安不陰不陽地嘀咕了句還有臉回來,調轉視線落在了她身上,神色稍冷,“你說什麼?”

    和安亦是豁出,大了聲兒道“你跟小侯爺背著我弘璟哥哥勾搭成奸,一聽弘璟哥哥出事,就跟他私奔,居然還有臉回來!”

    話一落,伴著一記清脆的耳光響聲,項瑤出手極快,和安又作死地挨近,不可謂不俐落。“看來郡主上次的教訓還不夠,仍不知悔改。”

    待和安反應過來要回手,卻被項瑤緊緊扣住了手腕,臉上神色怨極,想不到項瑤竟敢第二次打她,咬牙切齒道,“這回可是有人親眼瞧見你和小侯爺同乘馬車出的城,還敢說你倆沒私情!”

    項瑤桎梏了她的手,略一挑眉,倒不意外她派人跟蹤自己,當時自個心急也未顧上,這會聽她提及,手上力道未松,語氣卻是坦蕩交代了道,“緇城水患導致瘟疫橫行,我請小侯爺是為了藥材一事,同行的還有蘇姑娘可以替我作證,或是等弘璟回來,你可以自己問他。”

    “弘璟?他回來了?”宋氏聽得重點,忙是追問了句,得項瑤點頭,道是平安,臉上浮起欣喜神色,落在項瑤身上的目光裡卻漸漸染了一絲難言的複雜。

    和安亦是亮了眸子,心思幾轉,依舊咬定了道,“哼,我看你是被小侯爺拋棄,又聽聞弘璟哥哥沒事又想回來才編的故事,真是個兩面三刀的女人,將軍府的顏面容不得你玷污,弘璟哥哥回來,你就等著被休罷!”

    “郡主!”顧氏越聽越皺了眉頭,這時候急斥打斷,臉上是替女兒急得委屈。

    底下眾人聞言原本信了項瑤的又有了幾分動搖,畢竟京城裡傳的那可是一板一眼,就快能編成話本演了,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的例子著實太多,故項瑤與小侯爺私奔一事很快被京城百姓接受,項瑤還那麼年輕,又是貌美,怎麼可能守得住清寡。

    “到底是誰在編故事,和安,你敢說如今外頭傳言與你一點關係都無,你住進府為的是破壞我與弘璟的感情,我說的可有錯?”項瑤睨著她,危險地眯起了眸子,有深沉冷冽的光芒。

    “滿城流言是因為你行為不端,與我有何干係,跟人私奔的又不是我。”和安自然是不遺餘力地抹黑,扯著宋氏一道,“姨母,這樣品行不端,水性楊花的女子豈能做將軍府的主母,就該休了才是!”

    項瑤眼眸一沉,正待反擊,便聽得門外陡地響起一聲沉喝“閉嘴”,令和安突兀止了話,略是僵硬地轉過身子看向來人。

    “弘璟?”從外頭剛回來的趙瑞瞧見門口杵著的人臉色轉了一瞬,瞧見廳裡的景象,“跟弟妹一道回來的?難怪這麼熱鬧。”

    宋氏瞧著人更是激動,迎上了前,拉著人像是仔細察看似的,神色欣悅道,“回來了就好,習秋,去叫廚房多備些好菜。”

    站在宋氏身後的丫鬟應聲匆匆去了。

    廳裡一眾才堪堪反應過來,宋弘璟真回來了,趙小寶從尤氏腿上掙著爬下,邁著小短腿撲上前抱住了宋弘璟的腿肚子,“舒啊……”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12 00:27:08

第三十三章

    宋弘璟面上的寒意稍融,彎腰抱起了她,確是對尤氏道,“我從緇城帶了些小孩子的玩意,嫂子帶小寶瞧瞧去罷。”

    趙小寶眼眸亮晶晶,尤氏點頭,自是知道接下來的畫面可能不適有小寶在場,抱過小寶,帶了出去。

    和安往前挪了一步,又止在宋弘璟略沉的目光中,手底暗暗揉捏著裙側,本能地有些畏縮,可一想到自個掌握的‘證據’,又不由挺了挺腰板,“弘璟哥哥,和安有事要告訴你。”說罷,視線別有深意地睨向項瑤,仿若下一刻她說的就能置她於死地般隱了得意在裡頭。

    項瑤聞言,嘴角彎了一抹清淺弧度,靜靜看某人作死。

    顧氏見這小郡主又不消停,當即皺了眉頭,大廳裡頭除了靜觀其變的宋氏和趙瑞,餘下都不乏好奇瞧看。

    “噯你說夫人說的是不是真的,這些時日她真跟將軍在一起?”

    “不一定罷,要不然郡主能這麼胸有成竹的?”

    “反正將軍回來了,要真像郡主說的,還不得休了。”

    “……”

    悉悉索索的議論聲中,宋弘璟眸光睨向了和安,“如果你要說的是這件,我倒想聽聽你作何解釋。”沒有起伏的語調,有著讓和安膽寒的怒意和透心透骨的冷。話一落下,就有隨侍帶上來一名八字鬍的中年男子,後者正一臉的悔色。

    “弘璟,別這麼凶嘛。”趙瑞見和安面色微變,當是被嚇的,勸了道。

    而和安身旁的浣碧不動聲色地退了步,半隱了身子在和安背後。

    “在京中大肆傳播謠言詆毀阿瑤,和安,我真是小瞧你了。”宋弘璟陰沉著臉,睨向和安的目光裡透著幾分滲人寒意。

    項瑤一點都不意外,神色亦是淡淡瞥向和安,“郡主你一再陷害,可是當我好欺?”

    和安面色微僵,沒忘記在她手裡吃的虧,咬牙切切,而宋弘璟回來就跟她興師問罪更是讓她覺得委屈,絲毫不覺得自個錯了,只是暗惱這人怎麼那麼沒用讓宋弘璟給抓著了。她做的不過是放大事實而已,即便是錯也是小錯,哪有項瑤做的不要臉!

    遂臉上露了委屈神色,“弘璟哥哥,這些天我擔心你都來不及,哪會去做這種事!”

    那說書的不認得和安,卻是認得和安身後那人,忙是指證了道,“將軍,是她,就是她給的小人銀子,讓照著她說的講。”

    話一出口,堪堪打了和安的臉,叫她一瞬變了臉色,“你個刁民胡說什麼!”

    “小人絕沒有胡說啊,什麼廟宇私會,攜手私奔……小人起初也怕,還是她讓小人說兩場轉個地方,這樣就……就……不會有人注意。”說書人早已叫宋弘璟嚇破了膽兒,此時真是有什麼全招了,半點不留。

    和安見眾人目光都落了自個身上,微有慌張,竭力穩著聲音企圖拿出有利證據為自己洗脫,“項瑤和小侯爺出城是有人瞧見的,並非冤枉罷!分明是她自己行為不端惹來的閒話流言。”

    “此行若非小侯爺,我與阿瑤能否回來還兩說,豈可由你這般詆毀!”宋弘璟見她還執迷不悟,徹底罩了寒霜,只覺不可理喻。

    宋氏在瞧見和安眼神裡的閃爍之意時就已經知道宋弘璟所說是真,暗歎和安膽大,此番行事太過,可到底還是在意項瑤和一男子出去的事實,“到底怎麼回事?”

    宋弘璟對上宋氏,沉聲解釋,“阿瑤出城是去尋我,緇城瘟疫橫行,我不得已下令封城控制疫情蔓延,卻沒想到她會來救我。”

    這事眾人都知道,消息來報,宋弘璟下令封城,吉凶難蔔,老夫人憂心得不行,待不住去了六安寺道是替他祈福,不敢信宋夫人居然會為宋將軍不惜赴險。

    “小侯爺被尋回前是江北最大藥商,阿瑤看中這點求得他幫忙,帶了藥草一同到緇城,控制住疫情,救了上萬人性命,也救了我的命。”宋弘璟站在項瑤身旁,像是想起當時情景,眸中蓄了深情。

    眾人經宋弘璟一說,即清楚了事情經過,再一想京中流言甚是可笑,眾人看向項瑤的目光中不乏敬佩,沒想到她竟有如此膽識。

    這一番話同樣在和安心中掀起巨浪,注視著二人的眸子裡無比複雜,卻也無比嫉妒,嫉妒她能這般站在宋弘璟身旁,也嫉妒她為宋弘璟所作,燒得自個心底千瘡百孔,一股鬱火無處可發洩,不禁緊握成拳,骨節微微泛白,手背上青筋脈絡突出。

    恰是這時,與項瑤的目光相對上,仿若從那雙淡然眸子裡讀出嘲諷訊息,無法拆散她與宋弘璟的。

    和安攥緊了手,蒼涼出聲打斷周邊議論,聲音顯了一絲尖銳,“弘璟哥哥,你為了一個這樣的女人還要替她圓謊……”

    “再聽你一聲詆毀,別怪我不留情面。”宋弘璟下了最後警告,滿是言出必行的認真。

    和安被喝,盈著淚水,癡迷看他,“你不要自欺欺人了好不好,弘璟哥哥,我才是最愛你的那個人,為什麼要娶她,為什麼啊……”

    底下一眾瞧著咋舌,這原本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兒被她自個擺在檯面上,連姑娘家的臉面都不要了。宋氏重重咳嗽,可正傷心的和安哪裡顧得上,依舊執迷不悔地癡癡盯著宋弘璟看。

    顧氏啞然看著,這時才明白和安處處爭對的緣由,只看那做派,倒讓人連說的話都沒,畢竟已經很難看。

    一聲丫鬟通傳再次打斷和安的悲泣,道是宮裡送來賞賜之物,卻不是宋弘璟,而是項瑤,幾隻檀木箱並排被抬了進來,附有文書,道是項瑤救城有功,榮升一品誥命夫人。

    “恭喜夫人,賀喜夫人。”有機靈嘴甜的忙是恭賀道,登時引來一片附和聲,廳裡揚起喜慶氛圍。

    項瑤也甚是意外,對上宋弘璟化了柔情的眸子,“……這就是你說要去辦的事?”

    宋弘璟彎了彎嘴角,微一俯身,挨近她耳畔,以二人聽得到的音量咕噥道,“你是我的,沒那誰什麼事。”

    項瑤禁不住笑眯了眼,故意皺了下鼻子,“好大一股酸味兒。”

    看著兩人旁若無人的打情罵俏,和安眼裡火苗更甚,也因打擊過大,一時思緒紛雜,只願活在自個意願裡,“騙人的,都是騙人的,我不信!”

    “什麼信不信,和安,你這又是鬧得哪出?”門外,宋老夫人的身影出現,踏入了廳中。一回府,就有人給報了信,當和安又使小性子。

    “外祖母……”和安像找著了主心骨,忙是挨上前,帶上了哭腔道,“您也知道的,項瑤趁弘璟哥哥不在,讓小侯爺上門來,後來人就跟著跑了,世人都道倆人私奔,弘璟哥哥就是不信,還替她遮掩,可將軍府怎麼能留下這敗壞門風的女人!”

    “小郡主,事情明明是你杜撰,還叫說書的在外頭渲染污蔑,證據都擺了眼前,你怎還顛倒黑白!”顧氏被氣得發顫,毫不留情地指出,“榮親王府真是好家教!

    宋老夫人原瞧見宋弘璟的喜色頓時消散於無,啪的一聲耳光清脆,和安不置信地捂著臉頰看著老夫人。

    宋氏早就信了宋弘璟的說辭,對於和安拎不清的樣子也甚是頭疼,再看老夫人投過來的視線,怕是連自己也牽扯在了其中。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12 00:27:24

第三十四章

    “你……”老夫人恨鐵不成鋼地怒指著,一口氣吊著,半天才緩了過來,仍是怒容滿面,“項瑤同我說要去找弘璟,我就想著省得你姨母拿著婦道人家守禮什麼的說事,便說是回了娘家,沒想到你們竟給折騰這出,真是……真是氣死我了!”

    項瑤怕老夫人氣出個好歹,忙是上前替她撫背順氣,宋氏慢了一拍,在一側蔫蔫立著受老夫人教訓。

    “外祖母,您不要被蒙蔽了!”和安尤作掙扎。

    “送和安郡主回榮親王府,以後都不得入將軍府。”宋弘璟眸色深寒,下了令道。

    和安叫他看得陡然打了個冷顫,眼淚怎麼都止不住地往下掉,隔著迷濛淚眼看向人,像不置信他會那般做,“弘璟哥哥……”

    “送客。”

    “是。”

    和安郡主是哭著被人‘請’出府的,模樣不可謂不狼狽。

    終於少了麻煩製造者,項瑤同宋弘璟一道回了世安苑,路上兩人並排走著,宋弘璟瞥著項瑤意味不明的神色,心底隨之一沉。“阿瑤,可生我氣了?”

    項瑤抬眸,定定對上宋弘璟,倏然彎了一抹弧度,踮腳猛地伸手揉向宋弘璟一貫清冷的面頰,給弄沒了形,聲音隱著無奈歎息道。“誰叫我家夫君招人呐。”

    宋弘璟任由她上下其手,眼底蘊了一絲絲笑意。

    “不過那位在我手裡也沒討著便宜,就是沒想到第三記讓老夫人搶了。”項瑤收回手,在眼前像是手癢地虛握了兩下,說得甚是惋惜。

    “……”夫人有暴力傾向,我該如何自保?

    察覺到宋弘璟的停頓,項瑤亦是止了步子,仰臉依舊笑如春風,只隱了別個深意,“怕了?”

    宋弘璟逕自伸手從身上摸出了一個錦盒,打開取了裡頭物件,赫然是一支沉香木雕成的梅花簪,簪身光滑細膩,只梅花處略顯了那麼一點不……精緻。

    “想用這抵過,宋將軍誠意欠缺啊。”項瑤故作嫌棄。

    宋弘璟微微默然,隨後乾咳了一聲道,“第一次雕,不盡如人意處夫人海涵。”

    項瑤霎時杏眸圓睜,伸手拿過那簪子,輕輕撫上,只見梅花隱處鐫刻了一個璟字,眸子裡匿了瑩光,不知為何覺得有些眼熱。

    宋弘璟替她簪上,秋風起,衣袂翩然,男子豐神俊朗,含笑凝視,“阿瑤,你真好看。”

    一如十年前,他默默將那名字刻在心底,如今早已骨血相融。

    永成十一年,中秋前夕,陳太尉得皇上召見,白日入宮直到日暮才歸,有人瞧見出來時面色一片蒼白,隨後緇城涉案官員一併獲罪入了大牢,被押解進京的何知府怎麼都想不通自個明明都已經打點好還是出了變故,直到見到面色陰沉的陳太尉,被賞了十數個巴掌後才堪堪認清真相。

    錯把官場風氣套用在宋弘璟身上,被人查了個底朝天都不知,還拿他做護身符威脅宋弘璟,真真是被糊了腦袋了。他是國舅爺沒錯,可宋弘璟在那位心中可比他這個外戚有地位多了,陳太尉憋著一腔鬱火過了個勞碌補救的中秋。

    中秋當日,已近戌時正點,天幕淨藍,一輪圓月正冉冉而起,靜靜俯瞰世間各路客。

    將軍府東南隅朝華閣內,宋府一眾齊聚一堂,紫檀事事如意大圓桌上飄著荷葉的蓮藕扇骨湯、水晶蹄膀、清燉蟹粉獅子頭、洞庭桂魚、板栗菜心、清燜蓮子……玉盤珍饈,直叫人垂涎欲滴。

    “今兒就吃個闔家團圓飯,不用在意那些個禮數,自在就成。”宋老夫人笑呵呵地開口,讓人都一道入了座,還請了沈暄娘倆,這才湊了一桌。

    “多謝老夫人盛情款待。”沈夫人一身素淨的蜜合色繡蘭花褙子,年紀與宋氏相仿卻顯老許多,因老夫人派人上門來請怕失禮才赴宴,這會兒神情帶了一絲惶恐,局促說道。

    “沈夫人就莫要跟我這麼客氣了,人老了就喜歡熱鬧,沈暄也算是我瞧著長大的,今年殿試的探花郎,實在喜事一樁,弘璟又平安歸來,我這心裡啊高興得很。”宋老夫人拉著沈夫人的手真心實意地說道。

    坐在宋氏身旁的趙玉珠今個是一件立領丁香色短襦,配同色金線繡花馬面裙。頭戴蓮花竹節紋白玉簪,耳掛珍珠墜兒,端的是嬌柔清雅,神情俏皮靈動,目光不自覺溜向沈暄,與後者撞了個正著,見他呆呆看著自個,臉上浮起紅暈,嗔了一眼轉開了視線。

    宋老夫人瞧得清楚,笑容愈發擴散,“來來來,動筷。”

    席上,宋弘璟細心替項瑤布菜,尤氏瞧見,故意偷摸地拿胳膊撞了下趙瑞,以眼神示意瞧瞧人家。

    趙瑞嘴裡咬著蟹鉗,亦是眯著眼笑,打趣道,“新婚燕爾,又是小別,感情自是不一般。不過弘璟,你也好歹考慮下大哥,女人呐,就喜歡比這點兒。”

    尤氏聞言臊紅了臉,又撞了他一下,“我哪是這個意思,是讓你看小叔子跟變了個人似的。”說著抱起捧著自個小碗眼巴巴看別人的趙小寶,拿蛋黃喂她。

    “可不是。”宋老夫人覷著宋弘璟,亦是毫不客氣地吐槽了道。“照弘璟以前那冰塊樣,我還愁他娶不上媳婦,誰想疼起人來都快讓人看不下去了。”

    宋弘璟當是誇獎虛受了,倒是項瑤被一眾的調笑目光瞧得不好意思,趕緊切了塊糯米梨舀到了老夫人面前的小碗裡。

    老夫人嘗了一口,糯米釀入梨中,拌上果乾,蒸而食之,軟糯微甜,伴著絲絲果香,不禁臉上笑起褶兒,“果然別人夾的味道就是不同,甚甜。”

    項瑤被打趣,想著果然是祖孫倆,說的話都一樣。端起面前酒盞掩飾,桂花酒芳香撲鼻,剛要入口就察覺到宋弘璟瞟過來的眼神,登時浮起緇城時……執著酒盞的手頓在半空,愣是沒敢喝。

    “宋夫人,這酒是我自個釀的,度數不高,少喝點兒不妨事的。”沈夫人瞧見,當她是猶豫這個,忙是開口道。

    項瑤沖她笑笑,盛情難卻地抿了一口。

    飯畢,丫鬟撤下餐盤等上了熱茶,點心,雲雀和流螢各拎著一隻鎏金螺鈿食盒呈了上來,取出裡頭盛放的月餅,道是項二少爺特意囑酒樓夥計送來的,滿滿當當地裝了不少。

    庭院月當空,月下人團圓。大家吃著月餅,喝茶聊天賞月,十分怡情。

    項瑤挑了塊蛋黃月餅,切了幾瓣,分了過去,“我二哥喜歡搗鼓些新式東西,這還挺好吃的,嘗嘗。”

    宋老夫人等接過,咬了一口,口味香甜,綿軟帶酥,滋味甚是不同,紛紛道是好吃。

    尤氏手裡抱著趙小寶,原來還啃著自個肉嘟嘟的爪子,吧砸味兒,圓溜溜的葡萄眼一下瞧著大家都在吃那一小碟裡的,頓時哇的一下哭了出來,一邊哭還一邊瞧著尤氏手裡的,神色別提多委屈,逗得眾人發笑。

    “小渾蛋,你還吃不了。”尤氏哭笑不得,吃完了最後一口哄她。

    趙小寶一看沒了,哭得更是傷心了,人小鬼大地瞅向最疼她,也是這些人裡頭唯一沒動小碟子裡那塊的人,“舒……嗚舒……”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12 00:27:38

第三十五章

    宋弘璟手裡拿著青瓷酒壺,十分愜意地靠著椅背小酌,被趙小寶抱著腿肚子晃,俯下身子正正看她,“想吃?”

    “想……”趙小寶可憐巴拉瞧。

    宋弘璟嘴角勾起一抹惡劣,拿了自個那塊喂到了正瞧熱鬧的項瑤嘴裡,“你嬸娘愛吃。”

    “……嗚嗚嗚嗚。”趙小寶格外傷心地邁著小短腿跑了。

    大夥笑開。宋氏一直沒怎麼說話,像是存了心事,隨著笑了兩聲,隨後咳嗽一聲,睨向項瑤躊躇片刻開了口,“趁今個人齊,我也說個事兒,瑤兒學得快,做得稱職,府裡的事兒以後就交給你了。”說罷交出了兩把鑰匙,笑著道,“我就享清福了。”

    “姑母……”項瑤微是詫異。

    宋弘璟執著酒盞的手摩挲過杯沿,不知在想什麼。

    “不是怕辛苦罷?”宋氏噙著笑,最後摸了摸代表將軍府權勢的兩把鑰匙遞了過去,再霸著,說不過去啊……

    項瑤接過,目光與宋氏對上,沒有錯漏她眸子裡的留戀。想到自己回來後宋氏被老夫人叫去,交出鑰匙怕是老夫人的意思……隨即瞥向坐上笑盈盈望著自個的老夫人,鄭重道,“我會當好這個家的。”遂仔細收好。

    尤氏見宋氏目光微暗,拿了塊冰皮月餅遞了過去,“娘嘗嘗這個,味兒冰冰涼的,挺好吃。”

    宋氏叉起嘗了一口,眯了眯眼,掩過低落心緒,順勢叉了一塊擱到老夫人的碟子裡,不無知錯討好之意。

    未過多久,趙瑞起身道是想到一事未處理,離席片刻。宋氏皺眉,“要沒什麼要緊的,不用趕這一時罷?”

    “趁記得。”趙瑞笑笑,微瘸著離開。

    尤氏見宋氏有稍許不虞,氣氛也因此有一瞬僵冷,忙是扯了話熱場道,“瞧弘璟也是個喜歡孩子的,要是自個生個,看還敢那麼欺負不成。”

    宋弘璟聞言像是認真考量起尤氏的話,眸光裡噙著些微酒意迷離,直勾勾瞧著項瑤,道了喜歡。

    “……”直咧咧瞧著她說,喜歡哪個,她還是孩子,不管哪個都叫項瑤紅了臉頰。

    宋老夫人樂呵呵瞧著,笑眯了眼,“是這個理兒,弘璟,何時讓祖母抱上曾孫兒啊?”

    眾人亦是跟著起哄,趙玉珠挨著項瑤坐的,俏皮伸了手去摸她的肚子,“我也等著當姑姑呢。”

    項瑤說不過別個,還能饒得過她,“想當姑姑得隨緣,可你的這杯喜酒我看快是喝上了罷。”

    “什麼喜酒……”趙玉珠被她話語帶的一頓,眨巴眼瞧。

    “是誰快把我書房給搬空了,又怕人為了考試累壞身子,天天湯湯水水送的。”項瑤笑得促狹,目光滑向沈暄,“沈公子,玉珠的手藝可好?”

    沈暄臉皮薄,愣是鬧了個大紅臉,“我……很好,多……多虧了趙小姐。”

    “你怎麼也跟著鬧。”趙玉珠在眾人面前被項瑤兜了底,臊得不行,慣拿沈暄使性子。

    “果然是女大不中留。”宋老夫人笑眯眯地補刀,心中頗是高興,沈暄她是一早就屬意的,知根知底不說,又是個狀元之才,殿試之上景元帝看他長得俊俏,才點了探花郎,兩人能成亦是一樁喜事。

    宋氏微是蹙了下眉頭,心裡對沈暄不甚中意,沈家就他們娘倆相依為命,靠著將軍府接濟,她原以為玉珠也是瞧不上才那態度,沒想到女兒家心思沒能讓人猜透,等她發現為時已晚,可就沈暄想娶,她心裡怎麼都不樂意。

    沈夫人當然也是很喜歡玉珠,不經意瞥見宋氏神色,黯了黯眸子,終歸還是高攀。

    趙玉珠羞得不行,轉而鬧向了始作俑者,嬉鬧之間打翻了桌上茶水,落了項瑤裙袂。

    “好了好了,我錯了,下回撞見絕不說出來。”項瑤臉頰泛起紅暈,笑著求饒,隨即起身道是要回去換身衣服,才止了嬉鬧。

    回去路上,經過宋弘璟書房時隱約聽見裡頭有動靜,只再仔細聽又沒了聲響,估摸是風吹的,遂回了房。

    書房中,趙瑞一臉陰沉地巡視過書櫃,一腳踢在檀木桌角,恨恨離開。

    中秋落幕,清晨尚早,世安苑還籠在一片靜謐中,忽的被一陣急促腳步聲打破,流螢奔到房門口叩門,語調揚著明快歡喜,“小姐,外頭有人來報樊王妃剛剛生了!”

    屋子裡的項瑤一坐而起,一瞬的茫然過後便是難以抑制的喜悅之情,急忙穿衣。

    王穩婆用大紅繈褓包著嬰孩抱在懷裡,小傢伙正睡得香甜,項青妤躺在床上看著,仍是虛弱,臉上掩不住為人母的慈愛神色。項瑤進了屋子瞧見的就是這麼一景,“姐姐可還好?”

    “你怎麼來了?”項青妤見是項瑤格外高興,便要坐起,被項瑤忙給按在了床上。

    “您可趕緊歇著罷。”項瑤說著起身去瞧王穩婆抱著的孩子,“這鼻子嘴巴還別說,有點姐姐的影子。”

    項青妤失笑,“這麼小哪看得出來啊。”

    “取了名兒沒有?”

    “起了個小名,子奚說是中秋生的,叫元宵,大名晚些請皇上做主。”

    項瑤啞然,很想問樊王的邏輯在哪,但看項青妤十分坦然接受的樣子,忽然覺得沒有問的必要。隨即不掩好奇地輕輕戳了下元宵緊攥著的小手,軟乎乎的觸感傳來,怪激動人的。

    “都說兒子疼娘,小公子足足有七斤八兩,出來得快,王妃就少遭了罪。”王穩婆就是項瑤特意安排的,經驗老道,這時候笑著插了話。

    “七斤八兩,那可是個大胖小子。”門外傳來攜著笑意的女子聲音,甜潤輕快。項筠帶著丫鬟走了進來,一身淡藍色衣裙,髮髻偏梳,頭簪蘭花,端的是清麗脫俗。

    項瑤挑眉,掠了意外之色。

    “聽說姐姐生了,藺王妃有恙在身,就由我代為來了,正好有一陣沒見,我也甚是想念姐姐。”項筠見項瑤也在,同樣也是意外,說著話自顧帶了熱絡情緒。

    “碧雲,看茶。”項青妤掩了掩眸子,可不記得她與她感情有好到這份上。

    項筠接了茶盞,亦是好奇走了王穩婆身旁,大抵是因著項瑤在旁邊瞧著,略不自在地看了會兒,從身上摸出了個物件,“這是我給小公子的見面禮,望姐姐不要嫌棄。”

    紅繩串著的琉璃墜子,雕成福祿葫蘆形狀,內裡如玉髓般水潤冰透,輕晃之下,仿若緩緩流動,浸著淡淡清香。

    “還是筠妹妹準備充分,瞧著可真精緻,借我看看可好?”項瑤拿在手裡把玩,於鼻尖輕輕嗅了嗅,笑著道,“還真好聞。”

    項青妤與她的眼神一對,暫態心領神會,“來就來罷,這般客氣做什麼。”遂笑著讓丫鬟碧雲仔細收起,“孩子還太小,可戴不了,先收著罷。”

    項筠下意識張了口,後又閉上,附和地笑了笑,“……也是。”

    三人說話的間隙,有細碎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兩名女子攜著丫鬟而入,前者身著黃衣,衣裙上用金色繡著牡丹,眉目端莊,神態雍容華貴。與她一道的另一名女子身著紅衣,錦衣上以紅線摻金線繡著花,頭上簪著幾朵精緻的芍藥,亦是光彩照人。

    “參見太子妃。”項瑤等福身行禮。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12 00:27:50

第三十六章

    “無須多禮。”太子妃笑盈盈對幾人道,目光掠過項瑤時微有停頓,匿了暗光,隨即轉向床榻上的項青妤,“眼下正是身子最虛的時候,得好好養,不用應酬咱們幾個。”

    “是啊。”太子妃身旁的女子是二皇子顧玄廷的側妃,育有一女明萱,說起來也是有經驗,道了不少禁忌注意的。

    一聲嬰兒啼哭打斷眾人,王穩婆忙是摟著輕拍,項青妤也急急望去,太子妃走到產婆身旁接過來抱,小元宵閉著眼睛乾嚎了兩聲又睡了過去,太子妃瞧得好笑,不由聲音放輕柔了道,“這是做噩夢了罷?”

    項青妤聞言臉上亦是漾了笑意。

    太子妃抱著孩子,目光柔和凝視,“豐禾剛出生的時候哭得可凶,哪像他這麼乖的,曉得不吵娘休息,果真老話說得沒錯,兒子疼娘,樊王妃有福。”

    言語落下,聽在各人耳裡嚼出不同意味。

    午時過半,洗三儀式便開始,眾人添盆,王穩婆抱著孩子,盈著滿滿笑意高唱祝詞。“長流水,聰明伶俐”;若添的是棗兒、桂元、栗子之類的喜果,她便說:“早兒立子,連生貴子;桂元,桂元,連中三元。”博得一眾歡喜。

    “添盆”後,王穩婆便拿起棒槌往盆裡一攪,說道:“一攪兩攪連三攪,哥哥領著弟弟跑。七十兒、八十兒、歪毛兒、淘氣兒,唏哩呼嚕都來啦!”這才開始給嬰兒洗澡。孩子受涼一哭,反而惹得眾人哈哈大笑,道是響盆,寓意吉祥。

    洗三過後,顧玄胤宋弘璟等人去了花廳喝茶。

    五皇子大咧咧坐著,見了一貫與他們不甚交際的宋弘璟在場,揚眉煞是意外,“還是三哥的面子大,宋將軍都來賀喜,比我們還早。”

    “內子心急。”四個字,便拉遠了他與顧玄胤的關係。

    眾人一想也是,聽說兩人未出閣前便關係極好。二皇子對宋弘璟可看中的很,此時故作熱絡道,“我說弘璟你也太實誠了,我在父皇那可瞧見你那厚厚一疊的圖紙,緇城堤壩的建築圖與災後景象,簡直就是還原當時現場嘛。這一弄的,也不知道大哥要閉門思過多久。”

    宋弘璟坐在稍偏遠的位置,獨零零清冷喝茶,那一臉的生人勿近眾人見慣,倒也沒人討沒趣,也犯不上。

    顧玄胤初為人父,臉上漾著笑,故意打趣,“難怪我瞧著太子妃方才對你沒什麼好臉色。”

    “這事確是大哥疏忽,太子妃只是一時想不開,弘璟莫放在心上。”顧玄曄與太子是同胞兄弟,此時自然開口為他說話,修築堤壩是陳太尉與太子同行,前者包辦,後者領功,出事自然累及。

    五皇子聞言嘻嘻笑開,浸淫酒色的眼睛微浮腫地瞧看著,“四哥,太子妃娘家出美人兒,你看五弟我還孤家寡人著,幫我給說一個唄。”

    顧玄曄眼眸一沉,曉得他說的是今年選秀女一事,維持著淡淡笑意道。“人在這,你怎麼不自個去說?”

    “這不她不搭理我麼。”五皇子挑了粗眉毛,對顧玄曄那虛偽樣子頗是嗤之以鼻,什麼溫潤如玉濁世佳公子,跟個笑面狐狸似的,看著就討厭。

    “五弟,人來了,你可得把握機會啊。”二皇子揚了下巴,勾向一處,調笑道。

    太子妃等一眾出來,聽見那話,問道,“把握什麼機會?”

    “五哥想討個媳婦,李家出美人,太子妃可要幫幫忙。”八皇子笑鬧了句。

    太子妃目光掠過五皇子,臉上笑意僵了片刻複道。“我就是想幫也幫不上啊,妹妹剛入了宮,還有個尚在髫年,照五弟那性子可等不住。”

    眾人都理解她的話,俱是隱著深意笑開。

    顧玄胤早在看到兒子的一刹上前迎了過去,此時抱著孩子跟捧著了寶貝似的,咧著嘴傻笑。

    其他幾人也被吸引,紛紛轉去他身旁打量,只打量視線裡,匿了不同心思。

    宋弘璟瞟過一眼,“醜,像你。”

    項瑤站在他身旁聽見,像顧玄胤還醜,宋將軍你的邏輯被毛球吃了麼?

    顧玄胤才不理會某個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的,抱著得瑟,只是還沒抱上一會兒,小元宵就大哭了起來,把顧玄胤嚇了一跳,有些不知所措。

    項瑤怕大男人手腳沒個輕重,始終顧著,看小元宵的嘴巴一動一動,“讓婆子抱進去罷,該是餓了。”

    顧玄胤依言遞給了王產婆,視線跟了會兒,落回項瑤身上,“宋夫人千里救夫可成為京中美談,不知多少男兒羡慕弘璟。”

    項瑤被打趣,凝脂般的玉膚之下,隱隱透出一層胭脂之色,如新月清暈。

    宋弘璟牽著她的手讓她坐了自個身旁,一副心安理得虛受模樣,看著還蠻不要臉的。

    顧玄曄目光不自覺落在項瑤身上,侯府只是粗略一眼,遠不如此時近看來得震撼。照進來的陽光勾勒出她精緻的臉廓,散發著淡淡的柔光,巧笑倩兮間,只覺玉面芙蓉,明眸生輝,叫人看癡。

    宋弘璟察覺,眸色微轉暗沉,略是不虞,隨即就見被項筠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地側擋了視線。

    項蓁隨賀氏到王府已近傍晚,正是眾人要散的時候,與項瑤匆匆說上幾句便去探望。

    王府門外,皇子們相繼離開,藺王府的馬車落在最後,緩緩駛動。

    馬車裡,項筠擁著顧玄曄而坐,貪戀他身上溫暖,自成親後顧玄曄就未踏足過她的苑子,也甚少有親密舉動,趁著此時才有溫情片刻。項筠心中不乏酸楚,這算是她不聽話的代價麼。

    顧玄曄環著她,眸光卻掠向遠處,神色悠遠,似是陷入回憶。

    “那孩子若會威脅到王爺,我有法子替王爺除去。”半晌,項筠窩在他懷裡悶悶出聲道。她何嘗沒看出來項青妤與項瑤對她的防備,那墜子多半是用不上,原還沮喪的心思在瞧見怯懦的項蓁後忽然又有了主意。

    顧玄曄垂眸,匿過精芒,“筠兒……”

    “為了王爺我什麼都肯做,哪怕粉身碎骨,眾叛親離。”項筠斬釘截鐵說道,卻不敢抬眸與顧玄曄的目光相對,怕此時自己的模樣太過難看。

    “筠兒你……”顧玄曄緊緊擁住了人,眸光裡泛起複雜深意,只感覺心中某些東西在慢慢逝去,關於項瑤,關於項筠,最終低低歎聲,柔聲與她道,“我怎捨得你如此,這些時日委屈你了。”

    項筠聽著那溫言軟語,更覺眼眶泛熱,依偎更深,也就沒瞧見說話那人眸子裡是與語調完全不符的冷清。

    宋氏的苑子坐落在將軍府北面,苑子裡栽了兩株金桂,仲秋時節,叢桂怒放,陳香撲鼻,令人神清氣爽。

    丫鬟叢杉折了兩枝入內,插在琺瑯纏枝寬口小瓶裡,霎時一股甜香盈滿室內。窗邊九枝梅花檀木香妃長榻上宋氏拿著只精巧的小鞋子,取了針線在邊上仔細縫上一圈兔絨毛。

    “姑奶奶手真巧,這鞋兒好看。”

    “不練練都生疏了。”宋氏自從交了權,一下閑了下來找些事情做。小孩兒長得快,衣裳鞋子趕不上穿的,她就想著趁天冷之前給制一雙,以後還能給弘璟的孩子做。

    “娘,你找我。”趙瑞此時從外頭走了進來,攜著一絲淡淡笑意。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12 00:28:02

第三十七章

    宋氏覷了他一眼,便讓叢杉退了下去,屋子裡只餘下母子倆說話,“去把門關了。”

    趙瑞心中詫異,卻是照做,“什麼事神神秘秘的?”

    “你是不是去弘璟書房了。”待門關上,趙瑞近了跟前,宋氏擱下手裡針線,微凝著面色問他。

    趙瑞一哽,“……沒有啊,弘璟說的?”

    宋氏依舊冷覷著他,“你知道他從來不說什麼,是我瞧見他把守書房的調去莊子,道是失職,唯一有可能的就是中秋那晚,你說有事,實際是去了他書房,我說的可對?”

    趙瑞被宋氏戳穿,也不再否認,索性道,“我就是去找點東西。”

    “你去他書房找什麼東西,還用的著偷摸去!”宋氏原本抱著的一絲僥倖湮滅,心中掀起巨浪,語氣忍不住急躁,聽起來更像是質問。“你讓弘璟如何想,這些年要不是他對咱們照拂,我們……”

    “用不著你提醒我們是寄人籬下的可憐蟲!”趙瑞嘴角的笑意一瞬凝滯,陡地沉了面孔。

    “……你說什麼!”宋氏怔怔,像是反應不及。

    趙瑞神色隱動,垂眸稍是遮掩那快抑不住的戾氣,“弘璟既然沒來問,未必知道是我,娘就別操心了。”

    宋氏見他那態度不禁氣不打一處來,微沉了語氣,略是沖道。“趙瑞,你到底想幹什麼啊?”

    “我想幹什麼?”趙瑞冷嗤,徹底換了副面孔,本來清秀模樣顯了陰鷙,“我一個瘸子還能對他做什麼,他不過給了我們一塊屋簷頂,你就這麼感恩戴德了,別忘了,我的腿是怎麼瘸的!”

    宋氏倏地攥緊了手裡的小鞋子,像是不認得般瞧看著,“你……”這些年她是有些察覺兒子不對勁,只趙瑞內向,常是敷衍,卻沒想到他一直對那事心存芥蒂。

    “那是意外……”

    “不是意外!”趙瑞陰沉著面色,目光清淩淩與她相對,逐字逐句道,“是他害的,是他故意害的。”

    “瑞兒……”宋氏堪堪喚了一句,心中大驚。

    “你不是好奇我去他書房做什麼,我要找一樣東西,找著了你我就能翻身。外祖父說過宋弘璟不是宋家的種,宋家的一切都不該是他的!”

    “你胡說什麼!”宋氏這回是徹底大驚,甚至不由往門外看了一眼,起身步到他跟前,臉色幾番變化,最後定格在凝思,劃過一抹恍然,咬牙道,“當年你大伯身死戰場,你外祖父受打擊過度不願接受事實,成日瘋瘋癲癲,他說的話你竟也信!”

    話畢,不禁有些後悔,當時宋家遭逢巨變她已經住在府裡,老爺子那時候已經有些神志不清,轉而對年幼的宋弘璟生怨,動輒打罵,宋弘璟愈發沉默,未免孩子受更大傷害,便由皇上接入宮中。而她怕老爺子鬱結,就讓趙瑞多陪伴老人家,卻沒想到老爺子竟灌輸了他這等荒謬思想,可怕的是他還當了真。

    “不,外祖父說就是嬸娘與外人聯合害死大伯的,那本記事簿子……只要找到那本記事簿子就能證明。”趙瑞斬釘截鐵道,甚至語氣裡還帶了一絲緊急迫切,認定道,“長公主的記事簿子,我去瓊苑找過沒找著,一定是讓宋弘璟藏起來了,他一定是怕他的身世曝光所以藏起來了!”

    宋氏心痛看著他,只會搖頭,大哥與大嫂如何恩愛她看在眼裡,甚至看著弘璟出世,怎會像他所說,“瑞兒,你外祖父那時神志不清才說的胡話,你怎麼還信了呢!”

    “我原本也是不信的,可是娘,我的腿瘸了啊,是他害我變成如今這樣,沈暄能中探花郎,外祖母那般高興,當初我也是狀元之才,要不是因為這條瘸腿,怎麼會……”

    像是想起當時情景,趙瑞面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那些說服自己不在意的,怎麼可能真的不在意,宋弘璟能幫他打跑一次欺負他的,卻看不到背後那些人變本加厲地報復,笑話他是個瘸子,寄人籬下的瘸子。

    “給兩座莊子算是補償,又讓你代為打理將軍府,作那施捨姿態,可那些本該都是我的,是他搶走的。”半晌,自說自話之後,神色更顯冷然。仿若這些年積累的鬱結都有了發洩的出口,再不兜瞞。

    宋氏見他說不通,兀自沉浸自己思緒,甚是痛心,“當初那事跟弘璟關係不大,之後他事事謙讓,待你不薄,你怎能這麼想!”

    趙瑞深沉睨著她,“我恨不得他就死在了瘟疫裡,可是他又回來了,娘,我不會罷手的。”

    匡當,東西掉地,趙瑞眼眸一沉當即疾步拐著去開了門,只見外頭茶水撒了一地,叢杉僵立,然只是一瞬,趙瑞便出手將人打暈在地。

    “你要幹什麼!”宋氏見他神色不對,壓低聲音喝了道。

    趙瑞回眸,定定看著她,語調裡是不帶一絲起伏的深冷寒意。“她都聽到了,不能留。”

    “你……”然未等宋氏再開口,趙瑞從身上摸了一紙包,捏著她下頜強硬灌進了嘴裡。

    宋氏徹底冷了手腳,“你怎會隨身帶這種東西!”

    趙瑞見她驚懼看著自己,嗤笑一聲,“你以為我想對宋弘璟下毒,放心罷娘,我不會那麼蠢。”實際上那東西是尤氏說屋子裡有耗子他買來的耗子藥,對付宋弘璟,用這手段那是嫌自個命長,他要找到那本簿子,讓宋弘璟身敗名裂,再奪回該是他的東西,在那之前,他都會做個稱職體貼的好哥哥。

    半扶著的丫鬟已經沒了氣,趙瑞面無表情地擄了人往池子走去,托宋弘璟的福,府裡下人精簡,這會正是午休時分,並未有人注意這邊動靜。宋氏目送人離開,癱軟在地上,一向堅強的人堪堪垂下淚來。

    日近西垂,項瑤乘坐馬車從樊王府回來,宋弘璟中途有事又去了城北大營,故項瑤一個人先回了府,回苑子路上瞥見幾名僕從抬著一具濕漉漉的丫鬟屍體經過,流螢上前詢了兩句。

    僕從回是失足落水溺死的,正要抬出去埋了,項瑤頷首,看了一眼那水腫臉頰,收回視線,擺手讓人趕緊去。臨到快抬出垂花門,項瑤無意識的一瞥卻遠遠瞧見那丫鬟脖子下方似乎有兩塊淤青,再想看去,人已經出去了。

    看錯了罷?

    隔了一炷香的時辰,宋弘璟從外面回來,見項瑤坐在庭院裡跟自個下棋對弈,便坐到了她對面,占了一方。項瑤嘴角彎起,淡淡道了一聲,“回來了。”

    “嗯。”

    倆人對弈,不知怎的,項瑤想到了當初在六安寺的一幕,“你與樊王下棋,誰勝誰負?”

    宋弘璟略一低頭,嘴角爬上一絲淺淡的笑意。“未有敗績。”

    項瑤睨著他眸底那隱隱得意,目光垂落,嘴角笑意更甚,“將軍。”象棋落下,勝負已分。

    “我輸了。”某人略後仰了身子,俐落認輸,噙著一絲別有深意。“阿瑤的將帥真厲害。”

    “……”項瑤聽那雙關語意竟無語凝噎,忽而瞥見他衣領子處露出的明黃一角,露了詫異神色,伸手去拿果然是自己後來沒尋到的平安符,“怎麼在你那?”

    “回來後馬車裡撿到的。”宋弘璟取出平安符,看著上頭暈染開的字,可以想見她那一路的彷徨無措,“讓你擔心了。”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12 00:28:16

第三十八章

    項瑤亦是想到當時攥著平安符哭的情景,大抵是那時候掉的。“抽空陪我去一趟六安寺罷?”

    “好。”

    陽光傾覆,卻被枝繁葉茂的參天大樹擋了一半,項瑤抬頭,“可惜了這好日光了。”

    宋弘璟亦是順著視線瞧去,“這樹估摸有兩百年了,我爺爺的爺爺那會就在,當時說會壞風水,只是家裡不信,如今看來,或許真的是有講究。”

    項瑤聽他話裡有話,好奇凝向他。

    “小時候我不小心打碎了爺爺珍愛的翡翠屏,怕被責怪就躲了起來,結果不知怎麼回事,爺爺誤以為是大哥碎的,追著要打,大哥跑著爬上了樹,結果一不小心摔了下來,摔斷了腿,落下殘疾。”宋弘璟面無表情地說完,神色有一絲悠遠。

    項瑤這時才明白宋弘璟對待宋氏與趙瑞那一絲小心謹慎是從何而來,怕是愧疚,背負許多。

    “陳年舊事,過去了。”宋弘璟對上她目光,微一怔然,反而寬慰了道。

    時間一晃就到了九月十五,景元帝于明月閣設下滿月宴,賜名顧宗保,與群臣同喜。

    不同于宮裡氣氛熱絡,此時延禧宮內陰雲籠罩,青瓷熏爐中燃著的蘇合香氣縈繞在殿中,古木銅鏡前端坐著一女子,她身側的宮娥正拿著沉香木梳細緻地為她梳理三千青絲。

    然,嘶的一聲,被扯痛髮絲,那宮娥忙是跪下請罪,“皇后娘娘饒命。”

    陳皇后著一身正紅色彈墨刻絲祥雲紋妝花緞對襟宮裝,襯得臉色愈顯蒼白,冷冷睨著,就在宮娥以為自己難逃一劫之際卻見她拿過自個手裡的木梳,自上頭取下一根髮絲,整根染白,瞳孔驟是一縮,堪堪凝望銅鏡之中,她何時成了這副模樣,卻連發作的力氣都甚少。

    “嬪妾給皇后娘娘請安,皇后娘娘萬福金安。”門口傳來的清麗聲音打斷她的思緒。

    “是敏貴人。”隨身伺候的宮娥低低提醒了陳皇后一聲,陳皇后微微扭頭,對著鏡子做出一個皇后該有的高貴樣子,面向敏貴人時沒了半分剛才失態的神色。

    敏貴人是陳家挑選送入宮中,照理該喚她一聲姑姑,大抵是怕她哪一天突然就不行了,送來由她培養,讓她多加照拂。陳皇后細細凝著面前女子,十五的年歲,卻出落得妖嬈嫵媚,舉手投足都是風情,該是個會哄得男人歡心的……卻也一樣得不到那人的心。

    所有人都知道,這深宮,不是一個能夠得到真心的地方,可就算如此,仍有人前仆後繼,又無外乎飛蛾撲火。而她風華正茂時入宮,大抵也是這副模樣。

    陳皇后看著面前方入宮不久的女子,心中不無複雜,“私下喚本宮姑姑就是。”言語之間拉近了關係。

    敏貴人彎了嘴角,笑容沖淡那嫵媚,添了幾分不符的純真,這時瞧見陳皇后手裡拿著的,“姑姑,我那兒有一盒膏藥,能白髮生烏,我讓人取來。”

    陳皇后攥著木梳的手一緊,片刻又鬆開,噙著淡淡笑意應了聲好,只是未達了眼底。

    “皇后娘娘金安。”同是參加小皇孫滿月宴的安瑾前來請安,見敏貴人也在,亦是問了安好。

    “藺王妃怎是一個人?”敏貴人張望了一眼她身後,心直口快問道,問的同是皇后心中所想。

    安瑾溫婉一下,“藺王與兄長得皇上召見,稍後過來。”

    敏貴人聞言,水眸裡泛起漣漪,唔了一聲,似是隱著淡淡喜悅。大抵是瞧出安瑾與皇后有話要談,便識趣地告退。

    待她走後,安瑾自她離開方向收回了視線,瞥見皇后髮髻上未著飾物,而梳妝匣前擺滿了琳琅首飾,似是難以抉擇。

    “這支鳳銜花枝碧玉步搖,花式愈繁,晶瑩輝耀,與皇后高貴大方的氣質相稱。”安瑾語笑嫣嫣道。

    陳皇后依言拿起,確是也中意這支,再看向安瑾,目光緩緩而落,在其平坦小腹上微有逗留,歎然出聲,“安瑾何時也能讓本宮如此風光?”她身子如何自己最是清楚,有些事拖不得,也等不得,而這是她最想看到的兩件其中之一。

    安瑾臉上一熱,垂下的手在身側虛握成拳,咬唇一闔即離,面向陳皇后直言道,“安瑾定不負皇后厚望。”

    陳皇后滿意頷首,命人取了事先準備好的補藥,“這你拿回去,好好補補身子。”

    “是。”安瑾讓人收下,心中亦是想要個孩子的。這幾日見顧玄曄為小皇孫一事所擾,要是她的肚子也能爭口氣就好了。顧玄胤雖是不受寵,可那是景元帝頭一個小皇孫,地位自是不一般,若是日後……

    “皇上喜歡孩子,多多開枝散葉才是真。”

    “安瑾明白。”

    陳皇后見她受教,眸中劃過欣賞之意,不愧是自個挑中的,自當是滿意。正說著話,就有宮娥送了膏藥過來。

    安瑾瞧著陳皇后在那宮娥離去後陰沉的面色,對那位‘不諳世事’的敏貴人升起一絲憐憫,陳家的一枚棋子,只可惜下在了不痛不癢之處,反而讓人膈應。

    是夜,皇宮一片通紅琥珀酒、碧玉觴、金足樽、翡翠盤,食如畫、酒如泉,古琴涔涔、鐘聲叮咚,處處顯示出貴族們的雍容華貴。

    景元帝一襲明黃色長袍,上繡滄海龍騰圖案,臉上不掩喜色。樊王夫婦是今個的主角,升做祖母的熹妃湖青素軟緞百合彩繡襦裙及地,珠玉點綴垂雲髻,接了孩子過來抱,臉上漾開憐愛神色。

    德妃持茶盞輕抿一口,怕是剛剛泡好,還有些燙,不禁吹了吹茶面蕩起一層漣漪冒著嫋嫋白氣,持茶託放回一旁的鏤空玲花木雕桌上,盈盈笑道,“恭喜皇上賀喜皇上,喜添麟孫。”

    景元帝不時逗弄下熹妃懷抱著的嬰兒,喜愛之情溢於言表,聞言更是哈哈大笑,“今個都是愛妃的功勞,甚好甚好。”

    德妃謙虛道是應當,而本該主持宴會的陳皇后自從病後身體大不如前,一直以來喝藥調養身體,當下宮中屬德妃風頭盛極,熹妃秉著一貫溫婉淡然,自是不爭,甚至連德妃告訴她當年入冷宮事情背後的真相,她都無動於衷,怕是個被嚇破膽兒的。

    見她只求個容身所,德妃自然也就容得她,甚至還願好言相待,只是那小皇孫,德妃視線溜過,匿了一絲暗芒。

    明月閣內燈火通明,左右分席,項瑤和宋弘璟先前去了太后那,去的時候已晚,在門口碰上同樣晚到的榮親王攜著家眷趕來。

    “弘璟。”榮親王妃著深青蠶絲金繡孔雀褙子,站在不遠,顯然是有話要談。

    項瑤同宋弘璟一道下了馬車,“姑母。”宋弘璟對上榮親王妃隱著怒意的眸子,沒有多餘的表情。

    “擔不起你這一聲了。”榮親王妃語調不慢不快,語氣卻像一把鋒利的尖銳刀子讓人聽的不快,“和安自將軍府跑回來一宿一宿的哭,弘璟,她可是你妹妹,即便犯點無傷大雅的小錯,你用得著做得這般絕情,連將軍府都不讓進了?”原以為說的不過是氣話,沒成想她帶著和安去問罪,竟還真給攔著了,著實叫人氣急。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12 00:28:29

第三十九章

    和安咬著唇噙著水光瞧他,只宋弘璟連半點餘光都沒分給她,淡然對榮親王妃道,“弘璟念著她是妹妹,才代為管教,若是縱容,他日不知還會做出什麼難以收拾的事情來。”

    “弘璟哥哥……”和安遠遠就瞧見,視線一直暗暗追隨宋弘璟,卻得不到後者一縷目光,禁不住咬牙。榮親王妃自是知道女兒性子,怕她在這種場合犯糊塗,忙是暗暗拽了下,給了一記眼神警告。

    項瑤察覺到榮親王妃落在自個身上的視線,攜了絲遷怒,難怪會養出和安那性子來,多半是這位責任。

    大抵也是覺得女兒做的難堪,榮親王始終繃著不虞面色,喝了二人離開,顯然是要和宋弘璟割袍斷義,劃清界限。榮親王妃忙是拉著和安入了殿內。

    項瑤隨後跟著宋弘璟入殿,目光溜向主座,便看到景元帝似乎在勸皇后回去歇息,陳皇后臉上劃過一抹不甘,卻只得隱忍笑著道是皇上體恤,由宮娥攙扶離席,瞥見這一幕的項瑤微垂了眸子,隱了暗芒,禦河香不會那麼快了了她的命,卻足以折磨得她生不如死。

    報應……

    酉時半,景元帝吩咐開席,宮娥端呈上精美菜肴,條案分列而坐,項瑤偏不巧的與和安分了一席,倒也本著相安無事撐到飯畢,對於和安那眼神干擾並未在意。

    “弘璟哥哥生我氣只是一時的,你不知道他從小最疼我了!”

    “要不是你,弘璟哥哥就會娶我,一定是你使了什麼狐媚法子迷惑了他!”

    “項瑤你別得意!”

    “……”

    和安壓低聲音,一直作著言語挑釁,只是都讓項瑤當了耳旁風,直把和安氣得窩火。此時宮娥呈了奶白魚湯上來,項瑤自方才就有些胃口不佳,便想喝點暖胃,不想剛一端近,卻是突地捂住嘴巴,然卻是止不住一偏頭……

    “項瑤!!!”和安淒厲的叫聲回蕩殿內,一時鴉雀無聲。

    項瑤一陣幹嘔,掩著唇伏低身子側向一旁,和安臉色一變,以為她要吐自個一身,驚起汗意,卻見她拭了拭嘴角輕道對不住,當即一惱,覺得這人是故意,故意叫自己難堪,臉色忽變的更差,嘴角抽動不止,卻發作不得,只能攥緊了手指,一時道忘了自個留了細長的指甲,最後愣是疼的嗷了一聲,醜態頻出。

    一旁臨近坐著的姑娘們偷偷的瞧見笑了幾聲,和安更是胸口悶著一團氣,憋紅了臉看向一旁懶散作哈欠狀的項瑤,臉頰都快鼓成了青蛙,面色更是一陣青一陣白。

    “我陪你去換身衣裳罷。”與和安一桌相鄰坐著的安瑾此時起身,善意提醒道。

    和安臉上劃過茫然,直到發現她盯著自個裙子看,順著才發現裙上占了酒漬,濕了好大一塊,聚了不少看熱鬧目光,再對上父親視線,眸子裡的怒火猶如實質燒了起來,怏怏起身,臨了恨恨瞪了眼項瑤,不無日後算帳的意味。

    項瑤見二人起身,只用餘光瞥了一眼,倒是不甚在意,該如何還是如何。

    兩人正要離席,就見宋弘璟與太后身旁的孫姑姑一同到了項瑤跟前,緊張詢問,勸她去慈甯宮消歇。和安死死盯著這一幕,嘴唇咬得泛白,恨不得上前撕了項瑤那虛偽面目。

    而眾人見狀,議論聲揚揚入耳。

    “這宋夫人莫不是是有了罷?”有人直點主題。

    “看著像,你看宋將軍緊張的。”身旁之人不由附和,“將軍府有後,太后都重視。”

    “噯,你們瞧,這宋將軍和宋夫人站一塊那畫面,是不是跟畫兒似的,謫仙大抵也是如此,真當般配。”也有不掩豔羨的聲音如是道。

    原先出聲的人紛紛頷首贊同,“前陣兒那謠言傳得紛紛揚揚,我是不信,你看最後給打了臉了罷,依我看就是有心之人給弄的,想破壞二人感情。”

    “什麼人這麼惡毒?”

    “會這麼對付宋夫人的自是女人了,你瞧那位……”說著還把眼神抬向和安所在方向,未盡之意昭然。

    和安聽著那閒言碎語,以及落在自個身上意味不一的眼神,攥著裙邊,到底顧著是皇家宴席,按捺滿腔怒火跟隨安瑾離開,身後依然笑聲不斷,只是聽在和安耳裡似是攜了嘲諷。

    殿內,項瑤瞧向宋弘璟,只覺得他是小題大做,隱著面上羞赧,道是無礙。

    “宋夫人還是讓御醫瞧瞧,也好安了宋將軍的心呐。”孫姑姑勸道。

    項瑤拗不過二人,隨孫姑姑去了慈甯宮,剛到一會御醫便匆匆趕來,見是這位主兒,仍記得當時受傷進宮那回,複對上宋弘璟讓人頗感壓力的視線,抹了把額頭,請人在外殿稍事等候,隨即仔細問診。

    外殿,宋弘璟頎長而立,側臉半隱在光線的陰暗面,叫人看不清神色,卻能從他微僵的身形看出他的緊張。

    顧玄廷尋來的時候恰好撞見御醫從裡頭出來,帶著滿面喜色恭賀宋將軍,道是夫人有喜。宋弘璟那一瞬的呆滯模樣,讓顧玄廷覺得來得值。

    “恭喜宋將軍!”顧玄廷搭了他肩膀,像感情多好似地恭喜道。

    宋弘璟直勾勾望著內殿那扇門,見項瑤從裡頭出來,那灼熱眼神直把後者看得羞紅了面,嘴角笑意暈染,亦是同樣的高興。

    “這月份還小,宋夫人可得注意,切莫多勞多累,過多活動……”御醫絮絮叨叨地交代,項瑤聽得認真,頷首應下。

    原以為月事晚了兩天,倒也正常,礙於上一世的記憶,項瑤對孩子一事,期待之餘隱著一絲惶恐,空歡喜的感覺她嘗得心酸,不想再多體會,便想等過兩日偷偷找大夫看看,沒想到反應來得這麼快。

    宋弘璟握住項瑤微涼的手,深邃瞳孔映出她的模樣輪廓,占了全部。

    項瑤羞澀,低低道,“老夫人一定很高興。”

    “回去,我們一起告訴她。”宋弘璟在她耳畔低喃,不掩欣喜。

    “這是禦膳房做的山楂紅棗粥,酸棗糕,樊王妃害喜那會吃這個最是有用,夫人試試。”孫姑姑呈了食盒上來,顯是用心。

    項瑤什麼都沒吃,聞到那味兒確是有點餓了,道了謝後用了起來,大抵還是有些噁心,用得不多,就擱了調羹,宋弘璟在旁看著,擰著眉頭恨不得替她受了。

    顧玄廷見不得宋弘璟這二十四孝模樣,當即擄了人道,“走走走,給皇祖母報個喜去,順道好好喝幾杯。弟妹有孫姑姑顧著,一定妥當,走罷。”

    宋弘璟目光不離項瑤,後者被顧玄廷打趣微紅了臉,“去罷,你這麼看著我更緊張難受。”

    顧玄廷聞言,更是笑呵呵地拉了人走。

    相較於粥點,反而是湯湯水水的更是容易下嚥,檸果作成的檸果蜜,酸甜可口,倒是緩解不少。一碗檸果蜜見了底,項瑤對上孫姑姑含笑眸子,“給姑姑添麻煩了。”

    “夫人莫要這麼說,太后也一直盼著將軍府有後,這會怕是高興壞了。”孫姑姑笑盈盈地瞧著她,亦是不掩高興。“彌國那地盛產這東西,這趟來進貢不少,酸得很,也就只能拌著蜜吃,一會兒老奴讓人給夫人多裝點回去。”

    “多謝姑姑。”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12 00:28:41

第四十章

    項瑤下意識地撫摸上肚子,歷經一世,她求而不得的此刻卻來的如此突然,讓她恍惚了好一陣,手覆在小腹上緊緊貼著,又輕柔又謹慎,像著摘到了天上的星星月亮一般彌足珍貴,而她肚子裡的於她來說又何嘗不是呢?

    坐了片刻,項瑤便提出想回宴席,孫姑姑陪同,兩人走著,項瑤忽而瞥見一抹纖細身影略是鬼祟行來,細細凝去,挑了眉梢,“姑姑,我能在這待會兒麼?”

    孫姑姑自是頷首,見她穿得單薄,道是回去取件披風來,匆匆而去。

    御花園牆角下一株梧桐,葉片潤著入夜的燈光,泛著冷意。影綽間,短亭被燈火映透,幾分恍惚。夜風自遠方而來,搖曳的燈芯燃著幽暗的火光。清冷的火光泛著瑩白,潑了一地。

    來人著了件櫻草色彩繡祥雲紋蜀錦對襟宮裝,襯得身段凹凸有致,步履匆匆,姣好面龐上隱著一絲期待竊喜,站在御花園算是隱蔽一處張望瞧看,像是等著什麼人前來。

    項瑤於樹後匿了身形,對於這位敏貴人略有印象,陳皇后的親侄女,聽說原本是想與宋弘璟說親,卻是連宋弘璟面兒都見不上,最後入了宮。瞧著她胸前那澎湃之處,項瑤垂眸看了眼自個的,莫名一哽。

    真是令人羡慕……

    再回神時驀然發現園內多了一道身影,待瞧清楚那人面容時不禁怔住,怎麼是他——

    “小美人兒,擱這兒等爺呢!”那聲音一貫猥瑣道。

    敏貴人怔愣一瞬就讓他抓了手腕,當即一縮,卻沒給掙回來,一張臉上滿是驚恐,“你……你放肆,還不快放開我!”

    “不放又如何。”顧玄宗雙眼精光靡靡,說罷就著她手親了一口,“父皇冷落你,就讓本王好好疼你,來。”便嘟起嘴,要往她嘴上親去。

    敏貴人急得落淚,怎麼都想不到會在這碰到這無賴,左躲右閃地推拒,奈何力氣敵不過,屢次被占了便宜,“五皇子,若再不放開,我就喊人了!”

    “你喊啊,明明是你約了爺來的,要被撞見,也是你我通姦。”顧玄宗藉著酒意絲毫不懼,反而調笑著說道。

    “五皇子莫要冤枉,嬪妾何時約過!”

    顧玄宗當她是欲拒還迎,嗤嗤笑了一聲,“那敏貴人出現在這裡是等得是哪個有情郎?”

    敏貴人頓時語塞,臉上血色倏然退去,嘴唇蠕動半晌愣是說不出一個字兒來,手心緊緊攥著,眼淚落得更急,聲聲哀求,“五皇子放過嬪妾罷……”

    顧玄宗哪會放過到嘴的肥肉,這會大家的注意力都在明月閣小皇孫身上,他才會這般大膽,料得是沒人發現。

    離二人不遠,項瑤秉著呼吸,眉頭緊緊蹙起,暗道果真是個利益熏心的,叫人看得作嘔。不想玷污了自個眼睛,她踏開步子已經作了離開的打算,只是剛一腳就踩著枯葉,驀地發出聲響。

    “誰在那?!”五皇子陡地喝問。

    項瑤暗道不好,隱了隱身影往暗處,心中祈禱孫姑姑快些回來。

    五皇子陰鷙眸子盯著項瑤藏身那處,饒是嘴上說著不怕,但若真叫人撞見,他也絕討不了好。思及此,當是哪個過路宮娥,動了殺心,隨即一步步靠近。

    敏貴人突然失去桎梏,卻也不敢逃,淚眼迷濛地盯著,心中更是懼怕被人發現。

    這廂,項瑤隨著顧玄宗的逼近,慢慢往後退去,直到抵著牆壁退無可退的瞬間,一雙緞藍錦靴出現眼前,霎時圓睜了眸子。

    顧玄宗看清人時閃過一瞬驚愕,然眸子一沉,猛地伸手掐上她的脖子。“宋夫人,怪只怪你時運不濟。”凶光畢露,手下緊了力道。

    窒息感驀然席捲,項瑤難以喘息,依舊奮力掙扎,“在宮裡動手,你就……不怕宋弘璟……追究!”

    提及那鐵面閻王,顧玄宗的瞳孔驟然一縮,連帶手上的勁兒也是一松,冷睨著項瑤片刻,忽而浮起一抹詭笑,“宋夫人倒是提醒我了,這丸春情玉露正好派了用場,到時候恐怕宋夫人都自身難保了。”

    言罷,取過一顆藥丸,就往項瑤嘴裡塞去。

    項瑤緊閉嘴唇,奮力掙扎,卻漸漸敵不過力氣,顧玄宗的耐心耗盡,掐著她的下頜逼她張口。

    藥丸抵在唇上,項瑤眼角沁出眼淚,重活一遭剛剛尋獲了幸福沒想到這麼快就要結束,叫她怎生甘願,眼前迷濛霧氣,越過顧玄宗那兇惡面頰,恍惚瞧見了宋弘璟飛速掠過來的身影。

    “孽子,你在做什麼!”景元帝的怒喝聲驀然響徹御花園,顧玄宗的慘叫幾乎在同一時刻響起,捂著手嗷嗷叫喚,手上的藥丸掉落在地,驚恐之極地望著突然出現的一行人。

    項瑤得以喘息,摸著被掐得生疼的下頷,目光對上來人忍不住泛了水光。

    宋弘璟神色冷到極致,殺氣迸發,看向顧玄宗的視線宛若要將人千刀萬剮,若非顧忌景元帝在場,恐怕使出去的就不是小石子,而是環首刀了。

    項瑤偎在他懷裡,尤是驚魂未定,漸漸平復心跳,察覺到他全身籠罩的暴躁戾氣,低聲柔柔安撫,“我沒事。”

    顧玄宗縮了縮脖子,將視線投向了同樣面色陰沉的景元帝,“父皇,您聽兒臣解釋!”

    景元帝居高臨下地睨著他,夜色幾近隱去他臉上的表情,卻依然能感受到徹骨寒意,身後隨了幾名以德妃為首的妃子,瞧著這幕,多是看好戲的。尤其是德妃身旁那位,逕直略了項瑤,直直對上另一角瑟瑟發抖的人兒,“喲,敏貴人怎麼也在這?”

    話一落下,掃到地上一角,忙是驚喝出聲,“白霜那個不能吃!”

    項瑤順著瞧去,只瞧見地上一隻通體雪白的貓兒嗅著地上顧玄宗掉下的藥丸,見有人來抓,一張嘴吃了進去,拖長音兒喵了一聲帶了撒嬌意味,左躲右閃避過宮娥往自個主人撲去,還未到跟前,突然就在地上打起了滾,像是難受地刨著地兒,喵嗚喵嗚叫喚。

    緋衣宮裝的妃子上前兩步,語氣不免緊張責怪,“讓你亂吃東西,壞肚子了罷。”說罷就讓人去請專門給寵物看診的原御醫,也就在這時,那貓兒叫聲變了味兒,在地上難受地蹭來蹭去,不得紓解,愈發叫得淒厲。

    “……”在場的一眾哪會瞧不出這是貓兒發情,且是在吃了那藥丸之後,看向顧玄宗的目光各是不一,方才可是往宋夫人嘴裡招呼的,要吃下的是宋夫人……

    “孽障,你好大的膽子!”景元帝一腳踹在顧玄宗身上,力道用了十成,直接將人踹了地上直不起腰來。

    顧玄宗身上冷汗浹背,忙是討饒。“父皇,兒臣……兒臣只是同宋夫人,玩笑,玩笑罷了。”只是這話開口連他自個都不信,底氣自然弱得不行。

    項瑤睨著那人,亦是一陣後怕,被宋弘璟緊緊抓著的手亦是傳遞了他幾分暴戾,不由反手握住,清淩淩開口道,“五皇子見臣妾撞破他與敏貴人,原想殺了臣妾滅口,後才改為了……那藥,怕被人發現。”

    宋弘璟此時看著倒在他腳邊不遠的顧玄宗,眸底深寒,仿若看著的是個死人,一挪腳,堪堪踩在他的腳踝上,只聽骨頭碎裂的聲音伴著淒厲慘叫響徹御花園內,叫旁人看得亦是感同身受般的寒意徹骨。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12 00:28:54

第四十一章

    景元帝對宋弘璟此舉並未置喙,眸色深冷幾分,從顧玄宗身上掠過落在不遠的敏貴人身上,他對陳家的恩德就是這般回報,冷睨了半晌忽而扯了嘴角,“朕待你不好?”

    敏貴人早已在景元帝出現時兩腿發軟,此刻更是戰戰兢兢,一臉慌亂神色,嬪妾了半天愣是沒擠出後文來。見他目光緊鎖在自個衣襟幾處,忙是垂眸,當即大變臉色,因著方才拉扯而淩亂的衣襟怕是已經暴露,手忙腳亂地整理,堪堪落下淚來。

    “皇上……”敏貴人淒淒喚了一聲。

    “看來跟你姑姑學得還不夠。”半晌,景元帝幽幽道。

    隨來的宮娥等俱是垂頭恭立,曉得什麼該看什麼不該,方是宮中立足之本,只是心底不無嘀咕,這位敏貴人怕是難逃一死了。

    德妃聞言微微牽動了下嘴角,自是聽出景元帝的言下之意,心中甚是愉悅,暗忖陳皇后氣數將近。

    景元帝睨向宋弘璟懷裡的人兒,低沉語調不掩關懷道,“朕讓御醫給你瞧瞧。”

    項瑤搖頭謝過皇恩,略有一絲尷尬。比起她,不是頭上的綠帽子更重要麼,還是親生兒子給戴的。

    “父皇,兒臣一時糊塗,您饒了兒臣罷!”顧玄宗嗷嗷嚎著,方才宋弘璟那一腳讓他鼻涕眼淚橫飛,好不狼狽。

    景元帝看了他一眼,幽深眸子裡怒火更甚,“混帳東西,敢在宮裡胡作妄為,眼裡還有朕麼!”

    顧玄宗跪著大氣都不敢出,半晌,忙是辯解,“都是她勾引,是她約兒臣來這的,兒臣……兒臣沒能抵住誘惑,父皇恕罪啊!”

    敏貴人聽著他顛倒黑白,堪堪要昏過去,咬著唇快咬出血來,“五皇子,你莫要胡言!”

    “本王要不是喝了酒糊塗,怎會聽了你那宮娥誘惑,來這赴約!”顧玄宗此刻真是懊悔得不行,那宮娥還略有姿色,傾心與他,害他一時衝動……

    德妃隱了眸子裡暗芒,心下不禁起疑,按理說宴席上少個貴人也沒人在意,偏就有人在皇上跟前提了一提,才叫景元帝心血來潮想聽敏貴人撫琴,一找找到敏貴人那,宮娥膽兒小遮遮掩掩一下漏了餡兒,才驚動景元帝尋人來的這,一瞧卻是和五皇子搞在一塊,這位敏貴人平日裡看著單純,沒想到根本就是蠢極。

    不知陳皇后聽後,會作何想法。德妃瞥見鳳鸞殿的宮娥悄悄退下奔走,心中如是想道。

    御花園另一頭,和安換過衣裳和安瑾並排走著過來,一瞧見那陣仗略是不明,行過禮後便退下了。和安看著宋弘璟擁著項瑤的畫面礙眼,可瞧著項瑤那蒼白臉色還有顧玄宗站在那,想到後者在外的花名聲,不由往陰暗了想。

    倒是安瑾先瞧見了敏貴人,目光隱了些許深意。敏貴人與她的視線一對,堪堪咬緊了下唇,眸光裡似有疑問,又似不置信,茫然盯了一會兒,見安瑾關懷神色,倏地攥緊了手心。

    待她二人離開,顧玄宗又是嚎了起來。

    “父皇,平日裡她就對兒臣賣弄風情,言語挑逗,兒臣雖然不著調卻也絕不敢沾染,甚至還出言提醒,請敏貴人自重,今個喝了點酒,是鬼迷了心竅,才會應了她的邀約,父皇,兒臣錯了,兒臣真的知錯了。”都這時候,顧玄宗再顧不得其他,什麼髒水都往敏貴人身上潑,只求景元帝能從輕發落。

    敏貴人睜著一雙梨花帶雨的眸子,不置信地瞪著他,急得搖頭否認,似是想撲上去攔著他,最終止在了景元帝陰冷的目光中,心底一片荒涼,“嬪妾是被陷害的,皇上,嬪妾是被陷害的。”

    顛來倒去也就這一句話,仿若說得多了大家就能信了似的,可心卻越來越往下沉。

    項瑤看著敏貴人那可憐模樣,心底卻無半點同情,天子顏面不容有失,今日這一樁大大犯了忌諱。想到先前敏貴人鬼祟模樣,該是在等人的,只是沒想到來的會是顧玄宗,思及此,不由深想她等的究竟是何人。

    景元帝緊蹙著眉心,怒氣猶在,不願再看地上跪著的二人,

    顧玄宗見狀,目光急急掠過景元帝身後,求向德妃。“德妃娘娘,求您幫忙說說,兒臣……兒臣。”

    德妃眉心一蹙,暗道真是個麻煩,沒給玄廷幫上多少忙不說,竟折騰了,臉上卻是不顯,“五皇子,這事本宮也無能為力啊。”

    顧玄宗看向景元帝神色,沒再敢多言一句。恨不得抽自己一耳光,利益熏心,稀裡糊塗就把自個搭了進去。

    景元帝道是將二人押起來,便要離開。

    “今個的事把嘴捂嚴實了,泄出去半個字莫要怪本宮不客氣。”德妃掃過眾人,涼涼開口。

    一眾應是,項瑤恢復了力氣,站直身子,與宋弘璟道是想要回去,夫婦二人便向景元帝請辭,後者仍是面色不佳,淡淡允了,道是注意身子,提出派御醫前去將軍府。

    眾人聞言不由看向宋夫人,不知者道是她甚得龍心,知道的都不由浮起四字——愛屋及烏。

    明月閣外,小侯爺見宋弘璟急急出去後兩人再未回來,便趁著空隙出來打聽,正與宮娥說著,就見和安與安瑾走近。

    聽到問話的和安打量著薛長庚,沒錯漏他眼底的擔心,這擔心總不至於是奔著她弘璟哥哥去的……還說二人沒私情,大家真是瞎了眼了。

    “小侯爺,她恐怕是自身難保。”

    薛長庚略一挑眉,“郡主這話何意?”

    和安冷嗤,上下掃過他,“看來是小侯爺的身份還不夠,如今另投了五皇子懷抱,這會被發現,你說,會是個什麼下場?”

    安瑾站在她身旁,看著和安嫉妒扭曲的神色不禁心底暗暗搖頭,不過一眼就能編出這話來,京城流言的始作俑者不用想也知道是她,可笑還無自知之明,像個跳樑小丑似的作。

    薛長庚長身玉立,廊簷下宮燈的火光擦過他的眼光跳躍著,落下一片陰霾。“……郡主真會開玩笑。”

    戌時末,天色已如墨浸,月光清淩淩籠下,將軍府門前的石獅子氣勢淩人。一輛印有將軍府標誌的馬車堪堪停住,宋弘璟扶著人下了馬車,朝身旁的項瑤示意了下,後者會意出來,仔細朝宋弘璟提示的方向側身,耳畔竟隱隱約約傳來聒噪。

    “你又想占我便宜!”

    “……別動。”

    “我又沒傷著腿,放我下來。”

    “爬得進去麼?”

    “項允灃!你摸哪兒呢!”

    女子咬牙切齒的聲音低低傳出,宋弘璟挑了眉梢,牽了項瑤的手轉到了將軍府側牆。

    朱漆偏門前,光影突然跳躍了一下,簷下燈籠熄滅,灑落下來的月光掃除了部分暗沉的角落,又投射出另外一部分陰影,隱約有兩團模糊身影。

    項瑤詫異睜大眼睛瞧,目光最後定格在蘇念秋屁股那兒的兩隻爪子上,“……二哥?”只聽啪的一聲清脆耳光回蕩,伴著蘇念秋惱羞成怒的低喝。

    風卷落葉,四下一片停滯靜謐。

    項允灃倒是不顧臉上的五指印,瞧見項瑤似見了救星般,急切道,“念秋受傷了,快救救她!”將人打橫抱著,見她還掙扎,紅著眼喝了一聲,“你當真是不要命了嘛!”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12 00:29:06

第四十二章

    蘇念秋驀地一僵,定定瞧著神色從未如此慌張的項允灃,顯了一絲無措。項瑤待項允灃抱到近前才看到蘇念秋蒼白面色,身上幾道深痕暈著殷紅血跡,顯是受傷不輕,不禁蹙緊了眉頭。

    “先上馬車。”項瑤趕緊讓項允灃扶著人上了他們來的那輛馬車上,就聽著宋弘璟吩咐馬夫從側門徑直去世安苑。

    兩人對視一眼,帶著彼此心照不宣的默契。

    此時夜深,馬蹄聲噠噠,雲雀聽見動靜就迎了出來,見狀不免詫異,忙是上前察看,怕自家主子出事,卻是撞上抱著蘇念秋下來的項允灃。

    “可有空房?”

    雲雀下意識一指,項允灃便抱著人入了側面那間屋子,茫然眨了眨眼,便聽到項瑤低聲吩咐她去尋大夫。

    “去城北十裡街找一位姓原的大夫,莫要驚動旁人。”宋弘璟沉吟道。

    雲雀頷首應是,曉得事情輕重,匆匆去了。

    項瑤凝著宋弘璟線條分明的側臉,心中一定,生出這個人仿佛什麼都知道,又或是什麼都願信她的感覺來。

    “進去罷。”宋弘璟察覺她定定目光,攏了攏她身上罩著的披風,攬著人入內。

    屋子裡點了燭火,蘇念秋躺在床上,項允灃立在床畔,半張臉隱在陰影下,晦暗不明。

    “咳咳……”蘇念秋一陣難忍咳嗽,目光凝向項允灃掩了一絲複雜。

    項允灃僵立的身子動了動,一隻手搭在她後背上輕撫,替她順氣,只薄唇仍是緊抿成一條線,似是不虞。

    項瑤讓流螢打了熱水來,見一室沉滯氛圍,輕咳了一聲,“兩位,回避下罷。”

    項允灃捏了捏拳頭,從床畔離開,與宋弘璟一道出去。流螢小心翼翼地替蘇念秋除去衣裳,看著那可怖傷口不禁有些手抖,隨即取了帕子沾濕後替她清理傷處,大氣都不敢出,生怕把人弄疼。

    “怎麼回事?”項瑤擰著眉問道。

    蘇念秋唇色泛白,因著失血似乎有些昏昏欲睡,聞言強打了少許精神,道。“是我衝動,在青雀樓瞧見顧玄曄經過,便尾隨身後,見他隻身一人租了條畫舫卻不遊湖,只在岸邊看著,機會難得我便想取他性命……咳,他不比我傷得輕。”

    “要不是他下屬趕來,我定能了了他的狗命!”蘇念秋咬牙切切,因著情緒激動而扯了傷口,一下蹙緊了眉頭。

    項瑤聽她說完便有一絲怔愣,“鴛鴦湖?”

    蘇念秋點頭,卻見她神色似是古怪。

    項瑤啞然,半晌轉了話題道,“顧玄曄謹慎,隨侍眾多,你能全身而退也算幸運。”

    “就一人,聽顧玄曄喚是安祿,對了,我與他交手時得了這個。”蘇念秋猛然記起,從身上摸出一張字條遞給項瑤。

    後者接過,陷入沉默,原來敏貴人等的人竟是他,用一枚無用棋子換取最大利益倒像是顧玄曄能幹出來的事兒。

    門房外,原大夫氣吁吁地趕到,與宋弘璟似乎很是熟識,頷首招呼過後進了裡頭看診。宋弘璟與項允灃跟著入內,聽大夫說是外傷,開些補藥方子就是,松了一口氣。

    項允灃塞了銀票給原大夫,再三謝過,便要送人出門,卻被宋弘璟攔下,不明地看著他把項瑤領了過來讓原大夫瞧看,這時才察覺項瑤的面色也不顯好,皺眉不掩關心問道,“瑤兒哪兒不舒服?”

    “阿瑤有了。”宋弘璟無甚起伏的語調裡卻是透了一絲小驕傲。

    項允灃轉過味登時大喜,咋舌道。“將軍神勇!”

    宋弘璟頷首滿意受了,一旁的項瑤聽得卻是流汗,不過想到今夜遭遇,順從地讓原大夫診脈。

    “宋夫人是受驚所致的情緒波動,好好調養應是無礙。”原大夫笑呵呵地說道,恭喜了宋弘璟。

    待雲雀將大夫送走,項允灃睨向蘇念秋,後者閉著眼似是睡去,眼裡滿是心疼。

    “要報仇,為何不跟我說呢,若是你肯從我,我有錢,可以買死士,何必自己犯險。”他不過出去一趟,回來險些生死兩隔,真叫他嚇破了膽兒,語帶了一絲哽咽。

    “……”項瑤沉默,不掩訝然,她二哥剛才的話真是猥瑣中帶著霸氣,令人感動之餘,有那麼一點唾棄。

    “宋將軍,念秋能在府上叨擾幾日麼?”項允灃瞧向宋弘璟,躊躇問道。原本就是打算將人偷偷弄進府裡找項瑤的,顧玄曄遇刺,恐怕城裡蘇念秋的住所已經不安全。

    宋弘璟察覺項瑤投過來的視線,輕輕頷首,沉吟出聲,“城門一開,我讓人送你出城,晚兩日回來。”

    項允灃一下聽懂了他的意思,投去感激視線。

    蘇念秋便在世安苑裡悄然安置下來,項瑤隨宋弘璟回了臥房,便見他取過一罐藥膏,撚了稍許抹在她的下頷上。

    此時姿勢幾乎貼近,項瑤自然察覺他略是低沉的情緒,“運氣不好才撞上那出,真不是故意。”當他是為這生氣。

    宋弘璟替她抹了藥,收回手,在她扯住自個衣袖像是撒嬌般的眼神投來時開了口,“……鴛鴦湖。”

    項瑤驀然哽住,抬眸睨著他,明晃晃的燭火映著宋弘璟漆黑如墨的眸子愈顯深邃,杏眸漾開點點笑意,起身與他並立,主動伸了手環住那勁瘦腰身,輕咬他下頷,含糊嘀咕,“少不更事,望宋將軍……大人有大量。”

    說罷,手不老實地滑了下去,烏黑水潤的眸子裡盈著絲絲討好之意。

    宋弘璟身子微僵,眸色不由更深,順勢擁著人帶向海棠花圍拔步床,雖是急切,卻小心伸手墊在下方怕她磕著,把人壓在身下一陣狼吻。

    炙熱的攻勢幾乎讓人無法招架,項瑤好不容易得了喘息機會,一下抵在他堅硬的胸膛上,眼底溜過一抹暗光。遂輕輕咬住被欲望過愈發嬌潤的紅唇,作了無辜表情,“將軍,大夫說三個月內禁房事。”

    “……”

    翌日清晨,尤氏端著紅棗燕窩湯去世安苑,項瑤剛是洗漱過,神色有些懨懨,聞著那味兒又是幹嘔了一陣。

    原還在左顧右盼的尤氏見狀,又驚又喜,“這是……有了?”

    項瑤含笑頷首,下意識伸手撫了撫尚還平坦的小腹。“昨個宮宴受了些驚嚇,弘璟就讓馬車駛進了苑子,吵著了罷?”

    “噯,我說呢,原來是這樣。”尤氏收了視線,沖項瑤笑笑道,“頭三月是得小心著點兒,廚房那還有酸橙,我去瞧瞧給你弄點開胃的。”

    “謝謝嫂子。”項瑤看著尤氏又風火火地離開,交代雲雀仔細守好了側屋。

    項瑤等宋弘璟下朝一道去了陶然居,入秋後老夫人多有咳嗽,項瑤又讓流螢備了冰糖桂花雪梨膏,用蘿蔔、麥冬、藕節、姜汁、貝母、蜂蜜等精心熬制而成,有止咳祛痰、生津潤肺的功效。

    老夫人倚著黃楊木六足榻,伴著兩聲嘶啞咳嗽,宋氏遂取過小毯子擱在了她的膝蓋上,“天兒已經涼下來,我讓人給您的床多加了一床褥子,別貪涼。”

    “老毛病,又不是凍出來的。”宋老夫人怕熱,不願捂著,倔著聲兒嘀咕。“要擱當年也就一身戰袍……”

    “祖母也說是當年了,姑母,您別慣著。”宋弘璟的聲音截斷了老夫人的話,攜著項瑤走了進來。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12 00:29:19

第四十三章

    宋氏嘴角隱笑,看老夫人撇了撇嘴,真是越老越像個小孩兒,也就弘璟治得住。尤氏坐在她下首,瞧見進來的一對璧人,咧了嘴角,因項瑤道是要給老夫人驚喜,故一直憋著沒說,這會兒作為唯一知情人神色雀躍地瞧看著。

    “什麼事看把你高興的?”宋老夫人瞥見,忍不住問道。

    “回老夫人,是樁天大的喜事兒。”尤氏眉梢飛舞,吊著一眾胃口的同時也把自個給憋壞了。

    趙玉珠從外頭進來,剛一走到項瑤身旁,就見她彎身捂了嘴幹嘔,猛往後退了一步,“這是……吃壞東西了?”

    項瑤忍過一陣難受,見一眾目光都落了自個身上,啞然道,“有魚腥味兒。”

    “……”趙玉珠提了自個袖子擱在鼻子下嗅了嗅,“我都換過了,不至於罷?”

    宋氏聞言當即沉了臉,目光恨鐵不成鋼地睨向趙玉珠,怕是又沒聽她的勸跑去找沈暄了!

    宋老夫人直勾勾盯著項瑤,臉上表情轉過多重,最後定定看向宋弘璟,像是等他發話確認似的。

    “祖母,您快要做曾祖母了。”宋弘璟牽著項瑤的手,一貫冷清的嘴角勾帶起清淺笑意。

    宋老夫人聽他確了心中所想,不由得一陣狂喜,讓人近了跟前坐,“熬過這頭三就好,我讓何媽媽過去照看,煲個湯水什麼的,她侍弄這個在行。”

    項瑤不忍拂了老夫人好意,自是應下,“勞煩何媽媽了。”

    “不麻煩不麻煩,懷了身孕多點湯水滋補,不止女人氣色好,生出來的孩子也水靈,瞧這幾孩子就知道了。”何媽媽眯著眼笑著不掩得意。

    項瑤卻是想到了宋弘璟皮膚的手感,唔,好像頗有道理。

    趙玉珠亦是高興,“那我豈不要升做姑姑了。”

    “你也曉得自個老大不小,就不能好好的讓我省點心。”宋氏忍不住訓斥。

    趙玉珠俏皮吐舌,躲了老夫人身旁,傍著了靠山。尤氏抱著趙小寶,笑呵呵打岔,“小寶,你想不想要個弟弟?”

    “迪——啊!”趙小寶正是牙牙學語的時候,重了最後一字兒念。

    尤氏故意逗她,“要不要?”

    “藥——迪——迪迪。”

    難得費力地說全了,把一屋子人都哄高興。宋氏瞧著,高興之餘生出幾分寥落來……

    宋老夫人見項瑤反應大,道是以後免了請禮,安心養胎才是重要,隨即讓宋氏陪著去了祠堂,把這好消息告訴宋家的列祖列宗。

    宋弘璟陪著項瑤在池畔走走,夜裡下了陣雨,清風拂面,空氣清新怡人。“宮裡傳出消息敏貴人突患惡疾,不治身亡,予以厚葬。五皇子東窗事發,以謀反罪流放巴州。”

    算是交代了兩人下場。

    項瑤斂眸,已是料到。

    “皇上知悉藺王遇刺的消息後派人去了蘇念秋的住處,宅子的下人都是二哥挑的信得過,道是還在錦州,即便真去查起,二哥也帶人作了掩護。”

    蘇念秋時常女扮男裝跟在項允灃身旁,旁人不認得,也能混淆下。

    “還以為二哥是圖個新鮮,沒想到……昨個那樣連我都嚇了一跳。”項瑤一想到昨個夜裡的情形,不禁搖頭失笑。

    “二哥是個聰明人。”宋弘璟中肯評價。

    項瑤瞟向他,總覺得自從二哥送了小黃書後兩人交情突飛猛進,是錯覺罷?

    翌日,藺王府一處,丫鬟端著熱水不斷地進進出出,每個人都是步履匆匆,不敢有絲毫的懈怠,而屋子裡頭的沉滯氛圍更是叫人大氣都不敢出,空氣中彌漫著濃郁的藥味和血腥氣兒。

    “王爺為何還不醒來?”

    御醫微白著面色,眼下略有青黑,顯是勞碌一夜,此時精疲力竭地抹了把汗,跪下一閉眼囁喏道,“王妃,王爺受傷過重,臣已盡力。醒不醒的過來,怕是要……聽天命。”

    安瑾瞳孔倏然一縮,猛地起身,站在他跟前居高臨下地注視,蘊著全部力逐字道,“本妃不信什麼天命,只要他活命!”

    “恕……恕臣無能為力。”御醫伏地身子叩首,饒是無力。

    安瑾攥緊手心,嘶啞出聲,“去,去將京城所有大夫請來。”她就不信沒有一個能保顧玄曄的命!

    床上顧玄曄臉上血色盡褪,蒼白若紙,上身赤身纏覆著一條條繃帶,縱橫交錯,血跡暈染,可見傷勢有多嚴重。安祿站在一旁,神情冷肅自責,望向伏在床沿的憔悴女子,“是我沒保護好王爺。”

    安瑾眼睛裡的光芒逐漸暗淡下來,緊緊抓握著顧玄曄的手,沒有言語,只盼著人能醒過來,一宿未闔上的眼佈滿血絲,卻是始終忍著沒有哭。

    忽而外頭一陣嘈雜聲傳來,聽著夾雜其中的尖銳女聲,安瑾的眼神倏然轉為幽冷。

    “我去打發她。”安祿同樣皺眉,便要出去。

    “不用。”安瑾說罷,起身出了屋子。

    屋外,兩名婆子攔著一名纖弱女子,道是不能進。女子幾番被攔亦是耐心耗盡,便要硬闖,猛地瞧見安瑾出來,急聲問道,“王爺他如何了,你讓我進去!”

    安瑾目光森冷地睨著她,蘊著濃郁殺意。

    那目光叫項筠看得背脊發涼,微微顫著後退了一步,心不住往下沉,淒厲喚了聲王爺便要往裡頭沖去。身旁的丫鬟一左一右架住了人,讓她靠近不得。

    安瑾看著她慟哭掙扎,揚手落下,啪的一聲清脆嘹亮。“再一聲,我就讓人毒啞了你嗓子。”

    項筠捂著臉不置信地看著她,卻是下意識地閉上了嘴,一急打起了哭嗝,一抽一抽地聳動。

    “王爺深夜去鴛鴦湖,可是你慫恿?”安瑾怨毒凝著她,心下滿是複雜,不能與外人道的鬱卒,皆是因面前這人。

    項筠一聽,喃喃念著那地兒,猛地想起一事,面色一瞬差極。鴛鴦湖,鴛鴦湖,藺王約項瑤游湖表明心意那次恰是在鴛鴦湖,當時他同自己說不過是計策,那這次又是何意?

    難道真應了那句,得不到才是最好?

    安瑾見她失神,當是默認,心中怨極。不怪她會有這猜測,鴛鴦湖是有名的情人幽會聖地,如今她已知曉藺王與項筠並非表面那般冷淡,而是一種保護,這初衷叫安瑾如鯁在喉,時時刻刻不得安寧,卻不敢質問顧玄曄,只能將一腔私怨發洩在項筠身上。

    “項筠,你好大膽子!”

    “不是我……”項筠此時才想起解釋。

    安瑾認定所想,不願聽她狡辯,或者換句話說她作為藺王王妃怎麼會喜項筠在她面前哭哭啼啼,逕直打斷,“你前腳出門便有人向我彙報,敢說不是,真當我好糊弄!”

    項筠說不出來,是不能說,只聲聲哀求,“王妃,不是我做的,您讓我見見王爺,求您讓我見見王爺罷。”

    “你一個妾氏有什麼資格見王爺。”

    項筠心口一顫,安瑾的眼神讓她懼怕,像是要將她生生活剝,她在項家以前的小伎倆來了王府才發現,面對心機頗重的安瑾毫無用處,只能依靠藺王的愛護小心翼翼。

    “也許……也許王爺醒來會想見我?”

    “還敢頂嘴。”安瑾耐心告罄,轉身前落了話。“掌嘴,打到她長了記性為止。”至於到底是何時恐怕不是項筠能說了算的。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12 00:29:31

第四十四章

    丫鬟從命,左右開弓扇她耳光。

    項筠數不清挨了多少記,只覺得臉上火辣辣的疼,卻叫人緊緊鉗制,反抗不得。凝著那扇緊閉的房門,既是憂心顧玄曄,又是對安瑾怨恨至極,心中祈求顧玄曄早些醒過來,定叫安瑾後悔今日這般羞辱。

    沉香木的書案前,女子著一件靛藍色的繡折枝堆花襦裙,戴著白色玉環耳墜,正好襯了葇荑上的乳白色玉鐲,此時扶著袖子擱下狼毫,目光垂落於紙上,眉宇間浮了一抹憂色,光影勾勒出她脖頸到鎖骨纖瘦柔和的弧度,仿若是書頁裡走出來的水墨美人單薄而柔軟。

    “瑤兒。”從外頭傳來的一聲輕喚叫女子驚詫抬頭,看著風塵僕僕的錦衣男子眸子裡仿若烏雲散去,綻放異彩。

    嘴角漾開笑意,眉目頓時生動,聲音柔柔悅耳地喚了一聲王爺,小聲嘀咕像是撒嬌怎麼耽擱了幾日。顧玄曄瞥見桌上那畫,彎了嘴角,“想本王了?”

    項瑤羞澀咬唇,轉開身子,吩咐丫鬟張羅吃的,一邊替他泡茶,岔了話道,“青妤姐姐又懷上了,這回肚子尖尖都說懷的是個男孩兒。”話到最後不免低落,亦生羡慕。

    顧玄曄喝茶的動作一頓,拉起她的手,“孩子這事是緣分,我們……只是緣分未到罷了。”

    項瑤聽他安慰,垂首抓扣住他溫暖手掌,細細描摹紋路,聲音細若蚊聲,“可是都兩年了……”

    “本王更珍惜當下與你二人的日子。”

    項瑤依偎進他懷裡,滿心愛意。

    這畫面太過真實,顧玄曄如同一個旁觀者般看著,幾乎生出錯覺,他的藺王妃該是項瑤,兩人婚後濃情蜜意,只在想到項青妤懷孕時覺了不對勁,他方喝了小皇孫的滿月酒,又怎會是剛懷上?

    是夢?

    恍惚一瞬,便瞧見夢中的自己轉過臉時那一片冷澈的神情,哪裡有話語中的半點溫情。

    為何,為何夢中的自己會是這般模樣?

    他乍然心寒,想要看清眼前的人,耳邊忽而傳來隱隱約約的低唱,宛轉悠揚,期期艾艾,他不願去聽,可是那些字句卻如影隨形縈繞在耳畔——

    “柳絲長,春雨細,花外漏聲迢遞。驚塞雁,起城烏,畫屏金鷓鴣。香霧薄,透簾幕,惆悵謝家池閣。紅燭背,繡簾垂,夢長君不知……春欲暮,思無窮,舊歡如夢中。”

    舊歡如夢中?舊歡……如……夢中!

    “項——”他低聲一叫,掙了眼看,入目的是一張比那人稍遜色卻也溫婉的姣好面龐,正擔憂凝視著自己輕喚王爺。

    原來,真是在夢中。

    那一抹悵然未來得及掩飾,落入安瑾眼中,臉上欣喜神色有一瞬僵硬,卻是很快轉開了視線,“王爺醒了,碧桃去喚大夫。”

    “是。”丫鬟領了命忙是去了。

    顧玄曄輕咳,只一瞬就恢復慣有溫潤模樣,瞧見安瑾憔悴臉色,費力抬手撫上她臉頰,似是心疼。“咳……讓王妃擔心了。”

    安瑾掩眸,被他牽握的手泛涼,即使溫暖,卻也暖不了她的,為何……為何她從幼年起就滿心愛慕的人愛的卻是那樣不堪的一個女子,可看著顧玄曄注視著自己的目光又不禁心生動搖,那樣溫柔的目光怎會沒有愛意,只要她付出的多一些,會不會能得到他更多……

    屋子外驀然響起一陣腳步聲,伴著丫鬟清麗聲音,“宋將軍,王爺剛醒,奴婢進去通報一聲。”

    隨後便推門進來請示,顧玄曄道了快請,宋弘璟一身墨色錦服出現在了門口,目光一下鎖定在了顧玄曄身上,眸光略沉了一瞬……禍害遺千年。

    “宋將軍。”顧玄曄眉峰輕佻,饒是意外地睨向他。

    宋弘璟繃著一貫冷峻神色,恭敬行過禮道,“臣奉命來調查王爺遇刺一事,需要王爺提供線索,打擾王爺休息了。”

    “無妨。”顧玄曄仍是虛弱,安瑾拿了軟墊墊在其身後,與宋弘璟微一頷首致意。

    “有宋將軍在,一定能很快將那逞兇之人繩之以法。”

    對上藺王妃滿是信任神色,宋弘璟淡定頷首,“臣自當竭力。”說得好像家裡沒藏個人似的,十分不要臉。

    “不知王爺可還記得行兇之人的模樣?”

    顧玄曄聞言似是努力回想,半晌皺了眉道,“蒙著面並不能看清面容,只依著身形瞧著像是名女子。”其實心中已然猜到幾分,只是涉及過往恩怨,拿不出切實證據便張口咬定反是落了口實。

    宋弘璟略皺了下眉頭,“王爺在鴛鴦湖遇刺,那地方常有各色女子出沒,若單憑這點,怕是很難查出兇手。”

    安瑾聞言暗暗咬了唇角,這兩日京城裡流言蓋天,因是在鴛鴦湖,便給這樁刺殺染上了幾許桃色,有些更是離譜地不堪入耳。

    “那人與安祿交過手,安祿劃傷了她胳膊,宋將軍可在城內仔細搜查胳膊有傷之人。”顧玄曄多說兩句便有些吃力,卻是撐著身子與他答道,亦是希望他早日抓到那人。

    安瑾蹙著眉頭喚了聲王爺。宋弘璟識趣,問了沒有補充後便是離開。

    出了藺王府,往左數十步就是長安街,宋弘璟著車夫在天豐酒樓外稍候,自己入了裡頭,替項瑤買了包豆酥糖和海棠糕,這兩樣緊俏,又趕著現做,一等就是半個時辰,宋弘璟便坐著喝茶,不見有一絲不耐煩。

    酒樓夥計瞧著宋弘璟就不像吃這些個的人,待送上點心之時便搭訕著問是尊夫人喜歡罷?宋弘璟點頭,接過了油紙包離開。

    將軍府的馬車絕塵而去,那夥計還在張望,一邊同旁人八卦,“嘖,你說這世道能有幾個像宋將軍那樣疼媳婦的,也是,有個那麼如花似玉的夫人,擱誰不疼,是吧。”

    正回頭尋求認同呢,就對上了一張宛若羅刹的陰沉面容,給嚇了一跳,“姑娘,您這不聲不響的要嚇死個人了啊。”

    和安繃著俏臉,狠狠瞪了一眼夥計,直把後者瞪得莫名其妙,就見她往宋弘璟離開的方向癡癡眺望,頓時覺出點什麼來。

    “姑娘,人走遠了,別看了。再說,宋將軍有妻室,倆人感情好著呢。我瞧姑娘長得也不錯,可別在那上頭犯傻。”夥計本著善意張口勸道。

    “要你多事!”和安聽著一陣煩躁,沒好氣地啐道。她是在對面寶衣閣瞧見宋弘璟,就急急找過來,沒想到又晚了一步,又聽夥計一番多舌,心中火氣更盛,臨了還踢了凳子一腳發洩。

    夥計見她走,扶起凳子,暗啐了聲好心當做驢肝肺。

    正回寶衣閣的路上,和安想著宋弘璟沒顧著路,與迎面匆匆走來的少年撞了個正著,少年手裡抱著許多畫卷,全都散在了地上,道了聲對不住,忙是蹲下身拾著。

    “小姐,沒事罷?”浣碧見和安揉著胳膊,忙是問道。

    “怎麼走路的!”和安本就一肚子火當下沖那少年喝道,然等目光一落,瞧著地上散開的一卷啞了聲,上前兩步,拿過他手裡剛收起的一幅,盯著落款半晌,挑了眉梢。

    “姑娘,還給小的罷。”那少年拾起,問和安討要回她手裡那幅。

    和安拿著畫卷,居高睥睨向少年,瞧著衣衫打扮問了道,“平陽侯府的?”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12 00:29:44

第四十五章

    少年點頭,再次央求她還,一再賠禮道歉,稱自己並非故意衝撞。不時看向不遠茶樓,像是急著趕回去交差似的。

    和安順著他的視線瞧去,掩了掩眸子,在他面前晃了晃畫卷,“正巧,我與你家小侯爺相識,過去打個招呼,帶路罷。”

    少年微愣,沒想到她會提出這要求,一時犯難,但看她真的沒有還給自己的意思,又記著公子的吩咐,只好帶著人一同去了茶樓。

    街對角茶樓二樓臨窗雅間,薛長庚睨著這幕微微眯了桃花眼,不多時就見到了笑意盈盈的和安與跟在她身後戰戰兢兢的小廝。

    “和安郡主。”薛長庚笑著邀她入座,命人奉上了茶。

    和安將畫卷擱在桌上,正對著薛長庚,亦是揚了笑道。“小侯爺別來無恙。”

    薛長庚莞爾,揮退了隨侍一眾,待只余二人時,目光掠過桌上擱著的畫卷,“郡主找我,怕是有事要同我說?”

    和安輕扯嘴角,當他是被自己捏了把柄,故意遣退隨從,眸子裡劃過一抹得意。“小侯爺的心思瞞得過別人,卻瞞不過我,與其睹畫思人,不妨聽聽我的主意,于你,於我,都有好處。”

    所謂好處,當然是各取所需,她如今被將軍府拒之門外,但有小侯爺助力就不一樣……

    薛長庚眸中掠過一抹暗色,凝著面前沾沾自喜的女子,嘴角弧度愈發上揚,“本侯最喜歡郡主這樣的痛快人。”

    二人相視一笑,各帶心思。

    雨聲淅淅瀝瀝漸起,攜著秋風涼意捲入,雲雀悄聲走進屋子,將揭起的窗屜放下,就聽得身後傳來一聲疑惑喚聲,“雲雀?”

    “奴婢吵醒您了?”

    項瑤從床上坐起,靠在肩輿上,素白纖長的手掩住朱唇輕輕打了個呵欠,眉目間盡顯慵懶之意,別有一番風韻,勾人心魂。“什麼時辰了?”

    流螢正巧跨門進來,手上提著黑漆描金食盒,回了道,“巳時三刻了,小姐餓了罷,宋將軍特意囑人買來的,一直熱著。”

    項瑤瞧著她取出翠玉豆糕和四喜餃,還有一碗蔥末雞絲粥。想到昨個一直熬到半夜才睡下,臨睡前嘀咕過這兩樣,饞著想吃,沒想到叫他聽了。

    “宋將軍讓小姐不用等他用飯,道是要晚些回來。”流螢還道。

    項瑤頷首,知道宋弘璟去了六安寺與顧玄胤見面,二人一貫低調,宋弘璟手握重權,若是透露感情交好,難免不叫人猜忌。想到某人說是去跟樊王取經,項瑤表示有點方。

    雲雀見項瑤神色古怪,取了件披風搭在她肩頭,“趙小姐來過,見小姐還睡著就沒打擾,留了口訊道是去幫沈大娘,拿小姐作了幌子,萬一叫宋氏問起怕穿幫所以事先來通個氣。”

    項瑤舀著雞絲粥小口吃著,唔了一聲表示知情,沈暄娘病了,沈暄初涉仕途自然是忙,趙玉珠便主動請纓照顧沈大娘,偏偏宋氏防得緊,趙玉珠能想出這法子也不奇怪。

    用過朝飯,流螢撤了空盤,方奉上果茶,便有丫鬟急急忙忙跑來稟報,道是趙玉珠遇著麻煩,求夫人幫忙。見丫鬟急得快哭,項瑤怕趙玉珠在外頭吃虧,便帶了人前去。

    路上的功夫,聽那丫鬟說清了事情緣由,趙玉珠不會弄吃的,自然想著去酒樓打包些,卻在酒樓遇著曹秉文和他那幫狐朋狗友,那些人說話難聽,趙玉珠沒忍住與曹秉文起了衝突,被他們一夥人‘請’到了包間裡,她一看不對就趕緊回來搬救兵,深怕去晚了,自家小姐吃苦頭。

    扯上曹秉文,項瑤不禁深蹙了眉頭,忙是催促車夫趕快。

    雨勢轉大,打在馬車蓋上發出鼓點般的聲響,敲在人心上,莫名起了一絲躁意。

    馬車在天豐酒樓門前一個急停,雲雀打了紙傘,項瑤一下馬車就直奔二樓清風居,猛一推開包間的門瞧著裡頭的情景卻是愣住。

    寬敞的包間內並無她想像的畫面出現,亦不見趙玉珠曹秉文等身影,只有一名玄衣男子悠然喝茶,瞥過一眼漾開笑意。“宋夫人,吃茶否?”

    “……”項瑤擰眉,回頭便發現那名領著前來的丫鬟不知何時不見了,眸中轉過幾許深思,語氣略是不虞,“小侯爺誘我前來只為吃茶?”

    薛長庚神色玩味,“宋夫人此言差矣,確是趙姑娘遇上了麻煩,本侯恰好替她解了圍,並將人送了回去,這會兒估計已經到了府上。”

    項瑤見他坦蕩模樣,信了三分,道了聲謝後便要離開,卻聽身後一抹清潤聲音略是故意道,“底下那麼多雙眼睛瞧見宋夫人赴約,這麼走了,怕是說不清罷。”

    提起的步子頓在了門口,凝了他片刻,覺出些不對勁來,自個帶了不少人來,倒也不怕他耍花招,眼下這情況越是遮掩越是叫人多想,不若大大方方應對,便招了身後一名僕從低聲交代了幾句。

    薛長庚往後仰了仰身子,轉了轉手裡的茶盞,端的是風流肆意,只那笑攜了一絲邪氣,“既來之則安之,我于將軍和夫人還有救命之恩一說,不是連喝杯茶都不行罷。”

    項瑤笑意淡然入了座,“小侯爺誤會,將軍與我一直想找機會答謝,擇日不如撞日,這頓飯便由我夫婦二人請客,待將軍到可得好好敬小侯爺一杯。”

    薛長庚摩挲杯沿,唇角微揚,“宋夫人客氣。”

    一堵牆之隔的水雲間裡,和安扒在牆上,從暗格裡將對面景象盡收眼底,浮起一絲喜色,原本還愁怎麼引項瑤前來,曹秉文和趙玉珠的衝突實在是來得巧。一眼不錯地盯著項瑤手旁的茶盞,見她拿起,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

    見項瑤正要喝下,卻因夥計打斷擱了回去,一顆心起起落落冒了一股躁意,恨不得直接灌了她嘴裡,順手拿過桌上茶水,一邊盯著,見她複又拿起,不由緊張地先灌了自個兩口,一邊無聲呐喊快喝。

    項瑤大抵是渴了,連著幾口飲盡。

    和安繃緊的身子倏然一松,眼底彙聚狂喜,已是塵埃落定。隔著暗格,便見薛長庚往這方向瞟來,嘴角勾起得逞笑意,這下,我看你還有何臉面留在弘璟哥哥身邊!

    六安寺鐘聲悠悠回蕩,驚起林間鳥兒無數,撲簌簌飛離落在了另一處。

    “恭喜弘璟得償所願。”顧玄胤執著黑子落在棋盤上,盈著笑意道。

    宋弘璟眉眼清冷,但熟悉之人卻能察覺那底下蘊著的切實喜悅,如顧玄胤,忍不住壞心眼地逗弄,“要是個女兒,定個娃娃親可好?”

    “……”

    顧玄胤挑眉,宋將軍,你臉上的嫌棄要不要這麼明顯!乾咳了一聲,隱了一絲促狹道,“當時青妤懷上,我就想要是生個像青妤一樣的女兒就好了,可只要一想到姑娘要嫁人就愁得很。”

    宋弘璟胸口噗的中了一箭,他……亦是一心想要個像阿瑤的女兒,待瞥見顧玄胤那一副過來人看戲的表情,眉梢微揚,手起棋落,堵死了顧玄胤的退路,勝負已分。

    “姑娘好看不愁,你……愁。”

    “……”顧玄胤拄著下巴沉思,是時候跟宋將軍友盡了罷?

    插科打諢過後,顧玄胤說起了正事,太子被罰關禁閉,藺王重傷,如今二皇子顧玄廷風頭最盛,私下拉攏與他,被他以無心爭鬥而含糊應對過。臨了,顧玄廷扔下一句真能明哲保身才好,卻是讓他沉吟良久。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12 00:29:57

第四十六章

    “弘璟,我真怕有一朝步了五弟的後塵。”他不爭,不代表別人願意放過。身份使然,自小見多了爾虞我詐,亦是厭煩,遂當個閒散廢人也不錯,他欣喜元宵的出生,卻也擔憂……

    宋弘璟看著好友從未有過的茫然神色,擰了眉頭,“可還記得當年尚書房時候你寫的那篇鴻鵠志。”

    顧玄胤揚眉,聽他提起往事,陷入回憶,不禁扯了扯嘴角,“怎麼不記得,那篇文章入了父皇眼,當著大家的面兒念了一遍,還賞了我一支玉筆……沒過多久,那筆就‘意外’折了。”而母妃也在不久後被冤入冷宮,叫他切身體會木秀于林風必摧之的道理。

    宋弘璟默了半晌,“若真有那日,我定站你身旁。”話中所掩深意不禁叫顧玄胤動容。

    “得友如此,不負此生。”顧玄胤伸手就要抱他,宋弘璟退了一步,嫌惡地瞟了他一眼。

    顧玄胤磨了磨牙,分外懷念小時候那個跟在他屁股後面喊胤哥哥的小短腿,歲月真是把殺豬刀,好好一孩子,怎麼長成這糟心樣兒。

    正對著,就聽宋弘璟的隨侍匆匆走了進來通報,“將軍,夫人請您趕緊去天豐酒樓一趟。”

    宋弘璟略一挑眉,“可說了何事?”

    “說是宴請小侯爺……”

    話未落下,宋弘璟已然起身離開。

    酒樓外,宋弘璟剛一下馬車,就有小廝慇勤的迎上來,說夫人在二樓東側上好的廂房等著,宋弘璟聞言輕蹙眉頭,心中多有疑惑,阿瑤怎會無緣無故宴請薛長庚那人,但一想到薛長庚……便是多有疑慮,也不想讓兩人多處一刻鐘,板了面色,踏上二樓,臨到門口還不忘整了整錦袍。

    門一推開,宋弘璟便感到腰間一緊,他是習武之人,對這種挨近貼身的動作極為敏銳,若不是目下是一頭烏黑的長髮,他定會敲上那人脖頸,開始還以為是項瑤,但是不過一瞬就否定了這個想法,那烏黑的長髮上傳來一陣陣的茉莉花香,並不是項瑤身上熟悉的味道,況且自從項瑤有了身孕後,極為注重保養身子,對香味也敏感了許多,索性就用了沒有味道的香膏。

    宋弘璟深感厭惡,即刻推開抱著自己的女子,“姑娘,請自重。”他話語又冷又硬,連動作都略帶了粗暴,男人的力氣本來就大,對方又是個女子,自然環得再緊,也抵不上他真的想推開,那女子後退著踉蹌兩步,嬌嗔了一句,“弘璟哥哥……你怎麼突然……”

    宋弘璟對這聲音極為熟悉,只是她被推得一下子頭髮亂散了滿臉,遮擋了樣貌,一時讓人看不真切,宋弘璟心知這是外面,姑娘家的清譽重要,不敢真的叫出那人名字,只是將房門迅速掩住,默而不語,眯著一雙眸子靜靜的看著,是要確定剛才的想法。

    果不其然,女子一抬起臉竟然是和安,還一臉又委屈又嬌羞的神色,眼淚似乎都在打轉,好像一朵嬌花,說是委屈,倒不如說是被滋潤的花朵,掉幾滴眼淚更是憐人,若是放在未成親前,他也許還不懂怎麼回事。

    宋弘璟難掩臉上得吃驚,說到底和安再不懂事再刁蠻任性,也是自己看著長大的妹妹,臉上黑了一層,語氣都帶著訓斥的意味,“和安……”

    “弘璟哥哥。”她再次低低的呢喃了一聲,“是和安哪裡又惹你不高興了?”

    “先把衣服穿好。”宋弘璟瞧著面前的和安,只穿了肚兜和和遮體的下褲,毫不猶豫的轉過去身子。

    沒想到和安不僅不聽話,還欣欣然地跑過來從背後一把環住了宋弘璟,臉貼在他寬厚的背上,感到又幸福又安心,之前二人纏綿榻上,顛龍倒鳳,該做的一樣都沒落下……一想到那些羞人的畫面,心中就不由自主的砰砰亂跳,臉更是紅透了,怪不得項瑤天天那般面色紅潤,原來這種事情是這麼讓人愉悅身心。

    和安頭一次接觸,既模糊又新奇,只記得那種感覺是她從未體會過的幸福,仿佛跌入雲端,此刻想起來竟然還想再體會一次,真真切切的。

    “你說會娶我進門,說你其實一直是喜歡我的,說你更愛我,更想讓我為你生孩子,弘璟哥哥,我就知道我們十幾年的情誼,怎麼會比不過項瑤。”她的話語十分激動,夾雜著很多情緒,自豪的,欣喜的,驚訝的,全部混在一起,讓她的聲音聽起來都顫抖著。

    雖然那話莫名,可還是能聽出她在這事上胡攪蠻纏,宋弘璟不由冷了面容,拽開了人沉沉喝了聲她的名。

    和安還沉溺在幸福中,自顧自地說著,“你碰了我,如此喜歡我的身體,一次又一次的要我,不是最好的證明。弘璟哥哥,我也喜歡你,從小就喜歡,喜歡到願意將自己給你,你絕不能辜負我。”

    宋弘璟越聽眉頭皺得越緊,再瞧她那模樣還有什麼不清楚的,眸色背光隱匿在一片銳利中,事關女兒家的清譽,宋弘璟見著了自然不能袖手,但也僅是將人送回榮親王府,餘下的就由他們處理。

    “趕快去穿上衣服,我讓人送你回去。”

    她不依不饒的撲上去,“你會娶我罷,弘璟哥哥?”

    宋弘璟徹底失了耐心,見她精神真的有些問題,不想與她多做糾纏,推門出去等候。只是這事的悄悄的做不至於讓人瞧見,而和安聽不到答覆,竟然更是瘋狂,宋弘璟前腳剛踏出門口,她竟然就這樣衣衫不整的推開對面的木窗,外面人來人往,熙熙攘攘,這種生意興旺的酒樓下面最不缺的便是人。

    “你不娶我,我便讓跳下去,反正我的清譽被你毀了,活著還有什麼臉面。”

    樓下過往的行人,聽到女子叫喊,駐足了腳步,紛紛抬頭看向上面,就見一個女人披頭散髮,一抬臉容貌確實美麗,胸前又是白花花的,一些粗魯的漢子瞧得下面都硬了,愣是不知道誰能將這等美人逼成這樣,頓時就炸開鍋似得往樓上裡湧去,還有一部分進不去樓裡的就在下面圍做一團。

    也不知道是誰叫了一聲,“我見過這女人,這人不是和安郡主麼?”

    “哎呦,還是個郡主呀,怎麼會鬧成這個樣子。”

    “到底是哪個男人這麼有豔福,還不曉得珍惜。”

    這邊宋弘璟忍下心底想把人推下去的暴動,面上罩著寒霜,“和安,別鬧了。”說罷,便讓人拿著外衣去把她拉回來。

    和安叫喊著讓人別過來,一陣僵持下,窗子下和廂房門口都擠滿了人,宋弘璟杵在當中,渾身氣勢懾人,端的是坦蕩磊落,卻架不住和安自個口無遮攔的嚷嚷,一眾人聽著咋舌意外。認識和安的人不多,認識宋弘璟的人可是不少,一時間指指點點,說什麼都有。

    和安依舊瘋癲叫著,“是你逼我的,宏璟哥哥,我人都給了你,你竟然不想娶我。”

    “和安,再胡言,我不會管你。”

    “你不承認,我就不回去,我要死在這裡。“她哭的極為委屈,帶著一些歇斯底里的叫喊,一些明眼人都瞧出和安精神有些問題,她的情緒太激動了,一個希望被心愛男人娶的正常女人,就算想嫁人,鬧到人盡皆知,逼迫男人娶自己,又怎麼會想不到穿件衣服再鬧騰,而不是這樣讓人都看著,一個別男人看光的女人,別說郡主,公主都不會有人要,那是娼妓。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12 00:30:08

第四十七章

    面對眾多人驚訝指點的目光,宋弘璟發現其中幾人略有閃躲回避,不禁掠過一抹暗芒,眼神示意隨侍下去追查之際,剛才引路的小廝被掌櫃的提著耳朵提溜過來,一個勁兒的道歉,“宋將軍,剛才小二為您引錯路了,您夫人在廂房西側包廂,這……怎麼不到一刻鐘的時間就成了這樣……”

    大家可不相信宋將軍只有一刻鐘……

    然宋弘璟進來不過一刻鐘,有些客人是看見了,紛紛出來替宋將軍澄清,說聽到吵鬧,這才止住了他人的嘴,又不約而同的看向和安,那她在鬧騰什麼。和安情緒依舊激動異常,宋弘璟未理會他人,脫了隨侍外袍趁和安不注意,他將和安打暈扔向隨侍,後者無措抱著,手都不知往哪兒放,害得和安彭彭磕了兩記腦袋。

    宋弘璟面無表情地扔了一錠銀子給小廝,小二人精的知道該如何做,一邊關窗戶,一邊趕人,並道:“我這就去雇馬車。”

    窗子剛關上的一瞬間,對面雅間的一個簾子也放了下來。

    “小侯爺好算計。”項瑤語氣銳利,心中不免郁卒,原來薛長庚所謂好戲還有這後面一出,自己卻是失算。

    “宋夫人也不遑多讓。”薛長庚回了個彼此的眼神。和安找他出此計謀,卻錯在不該威脅于他,平生最恨被人要脅,尤其是被一沒腦子的女人,這齣戲他看得滿意至極,那冬淩草他讓人下在了和安的茶裡,自然也是有想看出醜的意思,沒想到項瑤聽了直接安排了人進去,這般心意相通讓他倍感愉悅。

    薛長庚愜意舒展身子,心中數到三,便見宋弘璟頂著那張死人臉走了進來,直奔了項瑤身旁,嘖,真是讓人看不慣啊,“宋將軍,外頭發生何事那麼熱鬧?”

    宋弘璟目光沉沉地掠過一眼,“食不言,寢不語。”

    “……”

    項瑤噗嗤笑了一聲,乾咳著掩飾,陪著講究規矩的某人用完沉默一餐後,與宋弘璟一道回府。

    雅間裡,薛長庚目光落在項瑤坐過的位置上,嘴角一彎,這次卻是不同的笑,陰厲的臉上難得浮現一絲柔情。“果然,更不想放手了呐。”

    宋弘璟與項瑤坐在馬車裡,半晌才悶聲道,“早就說那小子不是好人。”

    項瑤方才看得清楚,自然沒什麼誤會,聞言想起宋弘璟把人打暈的情景,那力道她看著都疼,對和安卻無半點憐憫。

    “阿瑤為何跟他一起?”車廂本是寬敞,卻架不住宋弘璟逼近,語帶不滿,攜了濃濃醋味兒。

    項瑤笑著往後縮,避無可避之際,索性奪了主動權地往前一湊,氣息滑過他耳廓,呵氣如蘭,“璟哥哥,是奴家錯了。”仗著的是她身子不便……

    宋弘璟瞬間緊繃了身子,睨著她的眸子沉如漆墨,帶著無法紓解的欲望,目光透著像要扒光她似的兇狠。

    項瑤向後仰了身子,雙眸微閃,像是做完壞事得逞的狡黠靈動,示意愛莫能助。宋弘璟僵硬片刻,眼底掠過無奈,只能稍事平復了不穩氣息,如老僧入定離她稍遠而坐,整個人瞧過去都顯消沉了。

    和安那事發生在鬧市,不到半日光景就傳遍了整個京城,榮親王府就是想遮掩都已經於事無補,另一主角宋弘璟與項瑤成雙初入到沒捲進流言。

    榮親王府在和安被送回後亂成一團,榮親王趕緊著了大夫給看,才知道和安精神失常是因為被人下了過量的冬淩草藥,那也能令人甚至喪失,常常用來給娼妓使用,可賊人竟然用到了和安身上,然毀她清譽的男人又找不到,事情鬧到滿城皆知,榮親王府一時愁雲慘澹。

    直到夜裡,和安幽幽轉醒,迷迷糊糊地被灌了避子湯後才慢慢想起白日裡發生的事,腦海中一個戴著面具的人和宋弘璟交替,一時頭痛欲裂,把人都趕了出去,卻聽到外頭丫鬟議論得知了事情真相,整個人幾近崩潰,幾次尋死都叫人攔了下來。

    榮親王妃雖怨其不爭,但到底還是心疼女兒,厚著臉皮去了趟將軍府,想讓宋弘璟好人做到底,替和安把事情應承下來,道是他做的,娶了和安,做妾室都行,畢竟和安現在這個樣子還能嫁什麼人家,要弘璟能娶了她,至少不會虧待。這話剛跟老夫人提了個頭,就被老夫人拿著拄杖打了一頓,直接將人趕了出來,氣得直罵。

    因項瑤懷著身孕,老夫人交代給瞞下了這事,免得添堵。項瑤後來得知,倒沒覺得堵心,只覺得榮親王妃可笑,也難怪這兩日宋弘璟回來時臉色有點黑。

    到了十五這日,事情依舊不褪熱度,成了京城百姓茶餘飯後的談資,誰起個頭,就有人繪聲繪色說出當時情景來,那清白真是毀得一點不剩。

    而始作俑者項瑤則躺在花梨木折枝梅花軟榻上,愜意地眯著眼享受。

    “嫂子,舒服罷?”趙玉珠並著中指與無名指,在胃俞穴上輕輕按住往上推壓,一邊問道。自那天從天豐酒樓回來後聽說項瑤去救她就曉得闖禍,提心吊膽地等了人毫髮無損回來才松了口氣,也多虧了項瑤替她求情,讓宋弘璟免了責罰,這不特意學了兩手獻媚來了。

    “唔。”項瑤哼聲,確是覺著反應小了許多,這兩日她天天來一開始還覺得不好意思,後來替她安排了婆子去了沈夫人那侍候,便理所當然的享受起來自‘孝順兒媳婦’的誠意來。

    趙玉珠一邊替她按著,一邊說起今個聽聞的事兒,“和安成親了。”

    “……嗯?”項瑤睜眼,略挑了柳眉,速度可夠快的。

    “嫁的是姨父的門生,說來也巧,門生正好要去欒城上任,那地方偏遠,消息閉塞,不必受流言蜚語困擾。”

    “和安肯嫁?”

    “自然是不肯,鬧得可凶,最後是讓人綁上花轎的,聽說隨去的嫁妝有十來口大箱子,都道榮親王府闊氣,我看像是強賣的,給人家的好處。”趙玉珠皺了皺鼻子,她跟和安交情平平,前者又是個目中無人的主,做事慣不過腦子的,這次居然還想利用她來害人,真是死性不改,落那麼個下場說同情有那麼一丟,可那也是她自個作的,遠嫁也好,總算能消停了。

    項瑤掩了掩眸子,“日後能收心過日子也好。”

    趙玉珠點頭,“是啊,否則誰受的了她那脾氣,欒城又遠,要那人待她不好姨母他們也顧不到。”這話趙玉珠是玩笑著說的,只是沒想到日後成讖,引人唏噓,自是後話。

    門簾撩動的動靜忽然傳來,同時響起一道溫柔笑聲,“這剛過門沒多久就壓榨起小姑子來,瑤兒還真是慣會享受的。”

    “青妤姐。”項瑤驚喜出聲,一眼就瞧見了她身後奶娘抱著的孩子,起身迎去,“嘿,眼兒真大。”

    項青妤見她喜歡,吩咐奶娘把孩子給她,看著她手忙腳亂不知該往哪兒放的局促模樣,一貫冷靜破裂,不由掩唇笑言道,“當是提早練著了,對,手托著頭那兒。”

    項瑤只覺得手上軟乎乎的,都不敢使勁,卻看小傢伙睜著葡萄眼兒盯著她,只是抱了沒一會兒突然哭了起來,原本就心驚膽戰的項瑤忙是求救看向項青妤,一臉緊張。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12 00:30:20

第四十八章

    “莫慌。”項青妤手指輕輕擱在小傢伙臉頰旁,就見他往她手指的方向尋了過去,嘴巴一開一闔急切得很。“是餓了,讓奶娘抱罷。”

    項瑤把孩子遞給奶娘,那明顯松了口氣的模樣叫項青妤瞧得失笑,“看著你這樣我就想到我剛開始的時候,聽子奚說宋將軍還跟他求教,就他那半吊子能教些個什麼,有什麼還不若問我。”

    趙玉珠噗嗤輕笑了聲,發現二人目光落了自個身上,忙是掩著唇乾咳了一聲解釋,“我就是想到哥哥跟樊王討教的畫面……”

    這下連項青妤和項瑤都笑了,雲雀奉上茶點,順道提醒了道,“小姐上回不是說見了樊王妃要請教針法,眼下不是正好?”

    “差點忘了。”項瑤記起,著她拿來了繡花繃子,上頭起了幾針未再繡下去,便拿了跟項青妤討教。

    項青妤拿著穿好的針線來回引了幾針示範,便交到項瑤手中,從旁指導,不一會兒就繡出了四合如意雲紋的雛形,眉宇豁然。

    “對了,月末是太子妃生辰,恰逢太子解禁,瞧著意思是低調些辦,妹妹可想好送什麼?”項青妤瞧看著,忽而想起此事便提了道。

    項瑤手上動作稍停,“太子妃生辰?”

    項青妤頷首,補充道。“估摸這幾日會發帖子。”一邊時不時瞧向奶娘,看孩子如何,眼中不掩憐愛。

    項瑤卻是猛然記起一事,永成十一年十月末發生的那樁大事,之後樊王中毒,命懸一線,是項青妤以血換血將人從閻羅殿拉了回來,可即使救回來毒已侵入心肺,雙目失明,猶如廢人。這一樁並非顧玄曄所為,她也只隱約記個大概,不由蹙緊了眉心努力回想。

    項青妤見她眉頭緊鎖,當是為賀禮所愁,便道,“太子妃喜歡新奇事物,允灃那不缺那些,到時候讓他弄些個選選就成。”

    項瑤聞言,凝著面前神情溫柔的女子,堪堪與上一世重疊,映出臨終一別,倒是真做到了豆蔻之年許下的話,若遇了那人,定不離不棄生死相依。

    “阿瑤,王妃。”一抹頎長身影出現房中,打斷了項瑤的回憶,宋弘璟同二人招呼過後道,“馬車已經在外面候著,什麼時候動身?”

    今個十五,是項瑤同宋弘璟約好去六安寺還願的日子,項瑤從過往夢魘中抽身,這輩子重來,即是報仇亦是贖罪,她絕不會讓悲劇重演。

    “姐姐同我們一道去六安寺嗎?”

    “不了,元宵還小,帶著不便,你們去罷,我也該回去了。”項青妤婉拒,提了告辭。

    項瑤夫婦便送人到了門口,看著她上了樊王府的馬車離開,項瑤凝了一抹深色,到底有什麼漏下的,她始終想不通,依這世看,樊王慣是謹慎,無意皇位,如何會著了道兒。

    宋弘璟伸手撫上她的眉心,“有煩心事說與我聽,別悶在心裡。”

    項瑤一怔,對上他強勢溫柔眼眸,那一瞬很有訴說的欲望,卻是堪堪忍住,畢竟重活一遭太過匪夷所思不說,沒有上輩子記憶的宋弘璟也不能解了她的困惑。

    “看姐姐那麼疼元宵,小元宵一定要平安長大才好。”項瑤斂眸說道。“六安寺最是靈驗,我想再求道平安符。”

    “嗯。”宋弘璟清冷聲音帶著安撫人心的力量,亦是正色。

    兩人上了馬車朝著六安寺的方向而去,行至朱雀門就被人潮堵了道兒,外頭熙攘嘈雜的聲兒傳來,項瑤撩了簾子瞧看,遠遠就瞧見人群中心圍著幾名身穿神衣,頭戴神帽的薩滿巫師,其中一人身形曼妙,與其他幾人不同,面上覆著代表神祇的面具。

    馬車駛到那幾名薩滿巫師身旁,不管宋弘璟的隨侍如何驅趕,徹底走不通道兒,巫師身後跟著不少被救治好的患者,虔誠跪拜,宣揚著他們的神通,越來越多的人加入隊伍,祈求祝福消災解病,長命百歲,不時跟著發出的呼喝聲使得馬兒有些不安。

    宋弘璟皺眉下了馬車察看,人群裡有不少認出他來的,悉悉索索地說著宋將軍,宋將軍……因畏懼於他身上的煞氣,下意識地讓了道兒,人潮隱約破開了口子。

    那明顯是女子的薩滿巫師走向了他,伸手摘了面具,即使臉上兩道油墨重彩,也掩不住她姣好容貌,眼角淚痣更添了嫵媚風情。

    女子站定他面前,紅唇微牽,手貼左胸地施禮道。“阿不日格。”那目光灼灼,滿是敬仰之意。

    眾人不解其意,低低交耳議論。

    宋弘璟眉目修長,透著清冷孤傲,並未理會,折身回了馬車。而坐於馬車裡瞧看的項瑤卻是定定望著那名女子的那顆淚痣出神——竟然是她!

    見項瑤神色恍惚,宋弘璟難得多看了那處一眼,發現方才與他說話的薩滿巫師亦是凝著這方向,視線正對,沖著自個眨了下眼,風情十足。宋弘璟轉開目光,默默落了項瑤身上,瞥見後者無動於衷的樣子微挑了眉梢。

    “……”

    項瑤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亦是沒想到顧妧會以這種方式出現眼前,其父駱王是景元帝同父異母的兄弟。當年梁王野心勃勃,弑父篡位,發動‘永元之變’,景元帝靠宋鴻儒才打了翻身一仗,繼承大統,而駱王見勢便將潛逃的梁王出賣了個乾淨藉以保命,後封地曜城,令其這輩子都不許踏入京城。更因著近年來削藩被徹底架空了權利。

    曜城與羌族相鄰,自宋弘璟打退議和後,那位駱王的日子才算是好過不少。

    馬車已駛出一段路,那窈窕身影被人群遮擋再看不見,可項瑤依然記得那人一貫的倨傲神色,以及滲人手段。永城十二年末,顧妧進京為太后賀壽,道是頭回入京央了顧玄曄作陪,而那時她正病得難受不想放人,道她是勾人狐媚,孰料當夜就重了病情陷入昏迷,夢裡盡是蛇蟲鼠蟻爬在身上,卻怎麼都醒不過來,若不是顧玄曄喂了她解藥,要自己慎言還不知是顧妧下的手。

    也是後來才從顧玄曄口中得知顧妧生母是苗疆人,擅制蠱毒,顧妧繼承衣缽,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不可得罪。

    蠱……薩滿巫師……項瑤腦中驀然閃過靈光,隱隱有了猜測。

    宋弘璟自她沉思便一直默聲不作打擾,此時見她終於舒展眉頭,神色豁然,問了道。“阿瑤識得那人?”

    項瑤已是回神,搖了搖頭,這輩子的項瑤是不認得的,瞟了一眼宋弘璟,回憶起了走前一幕,目光稍利,磨了牙根。“她方才是在勾引你罷?”

    宋弘璟凝著她,眼底總算起了一絲笑意,伸手將人攏在懷裡,抵著發旋呵笑道。“阿瑤可要看牢了。”

    項瑤被圈住,一臉大寫的苦逼,夫君招完一個瘋子又來個毒娘子,遂憤憤咬住他的胳膊用了力,含糊咕噥,“搭上命也不讓。”

    “嗯?”那一縷尾音含笑,當是玩笑。

    項瑤卻聽著那蘇到人心的低吟,一雙烏黑眼眸亮得驚人,裡面滿滿的是不悔的堅定。

    馬車駛到六安寺,宋弘璟與項瑤入了寺廟,小沙彌迎了上前,聽是要找圓慧大師,便道大師正在替施主做法,請二人稍事等候。宋弘璟領了項瑤去了竹居,便是項瑤當初見他與顧玄胤下棋的地方。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12 00:30:34

第四十九章

    竹林掩映,風拂過,落葉簌簌。

    “難怪子奚君早期的作品都與佛門清幽有關,在這地方,確是能出佳作。”項瑤環視四周,淡淡檀香縈繞,更顯幽靜。

    “子奚常道佛門清淨,便與方丈求了此處,少有人打擾,參禪悟道,我總以為他會先祖後塵剃度出家。”宋弘璟說起,眼眸微閃,像是想到某人光頭的樣子浮了一絲淺淡笑意。

    項瑤瞧著竹林深處單獨的小院,頗有遺世獨立,世外桃源的意味,正四處打量便聽得身後驀然響起兩道恭敬喚聲,與他二人行禮,瞧見項瑤臉上驚色,忙是請罪。“驚擾夫人了。”

    “無礙。”項瑤睨著二人相似面孔,笑笑道。因著宋弘璟的緣故,知曉二人定也是練家子,腳步無聲,若非刻意,普通人覺察不到。

    宋弘璟讓人去忙,自個陪著項瑤走走。一路遇了幾人,皆作一色打扮,灰青勁裝,不苟言笑。

    “玄鐵營的人?”項瑤揚眉問道。

    宋弘璟頷首,一點不意外她能猜到。

    項瑤心底哂笑,宋弘璟訓出來的人果然都隨了他。進了院子裡頭,確是真正的清靜地,也省去許多麻煩,項瑤轉了轉眸子,須臾,便同宋弘璟道了心中所想。

    不遠鐘樓,一口青銅大梵鐘敲響,渾厚鐘聲響徹雲霄,山鳴谷應,悠揚回蕩。項瑤去後殿拜佛,宋弘璟不便就留在了竹居等候。剛邁過拱月門突然與受了鐘聲驚嚇的野貓撞上,這一停頓,意外瞥見一抹熟悉身影,此刻正大發脾氣。

    半晌,見人無動於衷,女子只好軟了稍許態度,“就一炷香的時辰,我很快回來。”

    “項側妃莫為難老奴了,王妃交代您在這兒抄佛經,同樣是為王爺積福。”守門的婆子並不買帳,搬出了安瑾。

    項筠神色略是僵硬了一瞬,險些維持不住風度,她遭安瑾打壓,這些個人精表面上恭謹,實際並沒有哪個真正把她放在眼裡的,安瑾離開半個時辰,她就磨了半個時辰,顛來倒去就王妃有交代一句,堵了回來。可她本來就是求了安瑾帶她來的,王爺傷勢感染再度垂危,求神拜佛已經是她唯一能做的,偏安瑾關她在這兒抄佛經,叫她怎生呆得住。

    一咬牙的,取了手上玉鐲子遞向那婆子,“還請嬤嬤行個方便。”

    婆子作勢推了一下,道是使不得,然在項筠又塞過去的時候收了下來,捏著前後轉了下似是在看成色,也就尋常滿意的程度,收進袖子,不冷不淡道,“就一炷香的時辰。”

    項筠虛笑應下,袖下的拳頭卻是緊緊攥住,到底親疏有別,她的嫁妝與項瑤相比可謂是九牛一毛,不說老夫人小氣,就是顧氏也就意思了兩件,算是拿得出手的,平日能裝點門面,餘下的不是平常交際送禮,就是打點,所剩無幾,然人都現實的很,沒有銀子根本轉不開事兒,還叫婆子輕視。

    背身之際,項筠臉色冷到極致,匆匆去了圓通寶殿。

    白玉觀音像法相莊嚴,慈悲憐憫,項筠深吸一口氣,跪在了前面的秋香色蓮花蒲團上,“求菩薩保佑王爺快點醒來,信女願減十年壽命換王爺平平安安。”

    杵在她身後的項瑤挑了眉梢,能讓項筠如此,莫不是顧玄曄真的性命垂危?隨即勾了一抹似笑非笑,出了聲道。“不知妹妹還有幾個十年。”

    項筠聞言猛地回頭,在瞧見項瑤的一刹神色略有些古怪,似怨似懼,“你來幹什麼!”

    “自然也是燒香拜佛。”項瑤同樣跪在了相隔兩個遠的蒲團上,誠心合十三叩,即是為宋弘璟,亦是為自己。

    項筠戒備而視。

    項瑤叩拜完,側看過去,瞧見她明顯消瘦模樣,“怎麼,藺王待妹妹不好麼?”

    “……與你何干。”

    項瑤笑笑,並不在意她無理態度,“只是想到妹妹一往情深,藺王卻與王妃舉案齊眉,替妹妹唏噓罷了。”

    項筠心中猛地一痛,只聽出了嘲諷意味。

    “不知道這算不算報應。”項瑤又淡淡落了一句,沒說清是她如今的局面還是藺王病危,然,不管哪個都叫項筠紅了眼。

    積壓心頭的猜測漸漸落實,比起傀儡般的安瑾,項瑤的存在才叫她如鯁在喉,她向來敏感,怎會察覺不出藺王與她相處時偶爾劃過的懷念眼神是在懷念著誰,有時失神又是透過她看到了誰。

    從小到大她都活在項瑤的陰影下,作是陪襯,好不容易,好不容易遇著顧玄曄,疼她愛她如珠如寶,卻也被她奪走。已然忘了最初,項瑤才是顧玄曄的計畫,而她是計畫外的真心。

    憶起項瑤對自己態度的忽然轉變,正是她與王爺濃情之時,那個燕姝……定是因為燕姝察覺出真相,從而怨上他二人。

    “是你罷?”項筠突然聯想,眸子迸出憤怒火光,“王爺會去鴛鴦湖是你引誘的罷!”

    項瑤聽著她的質問只笑而不語,黑漆漆的眸子瞧著她隱了深意,卻是故意。

    項筠被那眼神刺激,更是肯定心中所想,她是要報復,“項瑤你好歹毒的心思,竟敢謀害王爺,是蘇念秋?對……定是她,是你們合夥刺殺王爺!”說罷,上前就要與項瑤動手,想到床榻上奄奄一息的王爺,項筠那一刻真是想撕了她的。

    雲雀挺身相護,將人牢牢護在身後,“大膽,你敢傷我家小姐!”

    一個抓撓,一個擋,連項瑤的衣角都摸不到,項筠徹底紅了眼,只顧發洩心中怨憤,口無遮攔地噴道,“項瑤你以為你是個什麼東西,同人私奔的賤蹄子,也就宋弘璟那蠢貨把你當寶貝,壞心肝爛肚腸的,你該下地獄!”

    “住口!”女子的沉喝聲驀然在門口響起,便差了兩名婆子上前架住項筠,後者尤是不甘的抵抗,手被折到了背後,以近扭曲的姿勢發出淒厲慘叫。

    項瑤瞥見安瑾,跟著的一名丫鬟沖項瑤眨了記眼,隨即垂頭老實立在安瑾身後。

    “藺王府的教養算是領教。”項瑤涼涼開口,勾著一抹嘲諷輕笑。

    項筠哆嗦了下身子,這時已經反應過來又落了項瑤的套兒,從牙縫裡擠了卑鄙二字,臉上便挨了婆子一記,耳光聲清脆回蕩。

    安瑾眼神微止,婆子便放下手,“宋夫人見諒,這沒規矩的東西我定好好管教,夫人若覺得不解氣,我讓人打到消氣如何?”

    “王妃做主即是。”項瑤瞧見她眼底那冰冷神色,笑了笑,顯是大度,實則清楚安瑾不過是要個教訓的由頭罷了,什麼都可以,只要項筠好過不了,然在這一點上,兩人一致。

    轉瞬,目光落了身子微顫的項筠身上,不知是氣的還是怕的,髮髻在剛才與雲雀推攘時散開,垂了幾綹遮了面兒,看不清楚神色,被婆子架著猶如瘋婆子。

    項瑤走近,居高臨下的睨著她,“項筠,這才開始。”你的苦難,才剛剛開始。

    安瑾聞言眉頭跳動了下,凝著兩姐妹對峙而立,一明潤如玉,一狼狽不堪,相差千里,而兩人間的糾葛似乎更耐人尋味。安瑾斂眸,知情識趣作了不聞不問,比起一個不待見的側妃,宋弘璟的夫人更有價值,她自要為王爺鋪路打算。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12 00:30:48

第五十章

    城北成王府書房,一頎長身影立于博古架前,從其中一格取下了玉奔馬,順勢坐於紫檀木椅上,那尊玉奔馬便被擱到了桌上,細細欣賞。奔馬昂首嘶鳴,馬背上的羽人肩臂部生翼,左手握韁繩,右手持靈芝草。長方形踏板上線刻著湧動的祥雲,雲和馬蹄、馬尾融為一體,襯托出羽人騎馬遨遊天際的神姿。

    此物乃是景元帝所賜,嘉獎他近日功績,這寓意不得不讓他喜笑顏開。

    “成王。”一年輕男子匆匆走了進來,步伐輕快,“打探到了。”

    顧玄廷挑眉看向來人,“藺王府有消息了?”

    那人點頭,“藺王傷口感染已經昏迷五日整了,高燒不退,御醫道是就算醒過來也怕……”說著比了比腦子,意思盡顯。

    來人名叫嚴棣,是戶部尚書嚴准之子,也是顧玄廷的堂弟,是個長袖善舞八面玲瓏的人,于顧玄廷來說更是個軍師般的人物,奸猾得正對他的脾氣。

    顧玄廷聞言勾起嘴角,“消息可真?”

    “楚御醫是個見錢眼開的,使得多倒得多,藺王妃這會正費心瞞著,大抵是怕支持藺王的那些人知道後人心不穩。陳皇后急火攻心亦是病倒。”

    顧玄廷眯了眯眼,嘴角笑意更甚,“陳皇后一心扶植藺王,如今藺王命都快沒了,可不急麼。”

    那女人恐怕恨不得把藺王和太子重塞回肚子換個順序,可惜啊,偏疼那個是小的,若太子有藺王之能,亦或者藺王是太子,也就沒他什麼事兒了。

    只是如今看來,似乎連老天都在幫他,顧玄廷眼角眉梢透了得意。

    悅耳鈴鐺聲突兀響起,由遠及近,似有節奏。書房裡二人一同瞥向了門口,一道曼妙婀娜身影映入眼簾,臉上蒙了塊白綢,瞧不見面容,卻能透過那嫵媚雙眼瞧出幾許豔色來。

    因嚴棣看自個直了眼的模樣彎了眉眼,女子沖顧玄廷施了一禮,“參見成王。”

    “免禮。”顧玄廷亦是瞧見嚴棣那模樣,笑駡了一句出息,便同他介紹,“這是阿妧,可是貴客,阿妧,這位是戶部尚書之子嚴棣。”末了又笑著補了青年才俊四字,說歸說卻沒真想讓二人湊作對,畢竟顧妧……

    顧妧一雙眼含笑,與嚴棣又是盈盈福身。“見過嚴公子。”

    嚴棣下意識想去扶,後又覺得不妥,臉一紅的尷尬立在了原地,乾咳兩聲藉以掩飾,卻聽著女子低低笑音,更是紅了臉,道是有事匆匆告退。

    顧玄廷睨著嚴棣落荒而逃的身影哈哈笑出了聲,“我還從沒看到過阿棣這個樣子,阿妧的魅力還真是無人可擋,哈哈哈。”

    “成王真愛說笑,若真如此,阿妧的心上人就不會對阿妧不置一顧了。”顧妧轉了幽幽語意道。

    顧玄廷見她目光沒往自個身上招呼,暗暗松了口氣,只道是哪個倒楣的讓這魔女看上,心下則更在意她來的目的。

    “之前所說,不知成王考慮得如何?”顧妧微斂神色,與顧玄廷問道。

    顧玄廷一頓,略作沉吟。“空口白話總難讓人信服,何況這又是掉頭的買賣,阿妧總要拿出點合作的誠意罷。”

    “成王有所顧慮確是難免。”顧妧揚眉,展了笑顏,“不久,成王便能看到阿妧的誠意,希望到那時成王能做出決定。”

    顧玄廷瞧她志得意滿模樣,似乎二人合作是必然,不禁暗笑,狗急跳牆,駱王這是坐不住了,助他爭奪皇位,求個論功行賞。瞧著面前妖嬈女子,若是男兒身,駱王不定就反了,偏偏……心底嗤然,面上卻是不顯絲毫,道了聲好應承下。

    顧妧來得悄然,走時自然也謝絕了顧玄廷相送,從偏門上了一輛不起眼的馬車離開。

    “郡主,事情辦成了?”身著鵝黃色衫子的丫鬟湊上前問。

    顧妧臉上笑意消逝,近是琥珀色的瞳孔微縮,輕哼出聲,“自以為是的特樂。”隨即眯了眯眼,視線掠過成王府的門匾隱了精光。

    同一時刻,藺王府邸一處偏院,藺王妃面色略差地行到了門前,婆子上前開鎖的聲音喀噠響起就聽著裡頭亦有微弱呼聲傳出。

    雖是白天,婆子仍是上前掌燈,先行入了裡頭點上了牆壁上的油燈,火光燃起的一瞬照亮屋子裡的情形,四壁都是石牆,請冷冷的一室,連個窗子都沒有,卻有細縫透進風來,寒意堆起不散。木質的支架上綁著一人,髮絲遮了臉,看不清面容,那微弱聲音便是從她嘴裡發出。

    “救……救我……”

    安瑾瞟過一眼,身後的婆子便端了盆水往她身上兜頭潑去。那一盆涼水冰冷異常,惹得女子一聲慘叫,打著寒顫抬首看向來人,露出的臉龐赫然是項筠,牙齒咯咯費力說道。“王爺,王爺……如何了?還沒醒嗎?”

    她不知道自個被關在這個黑漆漆的地方幾日,只照著一日一餐婆子送水進來算,大抵也有三四天了,身上不知被什麼蟲子給咬了,癢得很卻又抓不得,到這會已經覺得麻了。

    若是王爺醒來定不會讓自己在這受苦,唯一的解釋便是王爺還未醒來,安瑾才敢如此折磨她。

    一思及此,項筠當即顧不得自個,急急懇求道,“王妃,求您放我出去,讓我見王爺一面,讓我試試……”都這麼多天了,萬一,萬一自己能喚醒王爺。

    安瑾聞言神色陡然冷了下來,目光落在她身上,撇開狼狽,女子此刻梨花帶雨卻是惹人心疼,這便是顧玄曄喜歡的緣由麼……真讓人忍不住想要劃花那張臉。

    半晌,語調幽冷道。“王爺醒了。”

    “醒……醒了!”項筠呐呐重複,灰暗眸子裡燃起光亮,心底湧起由衷喜悅,一是為王爺脫離危險,二是她終於能重見天日,王爺醒了自不會容她如此折磨自己,說不定還會要召見。那安瑾該是來放她出去的,項筠越想越是高興,待她出去後好好洗漱一番,將安瑾虐待她的證據往王爺面前一展示,定能讓王爺給主持個公道,即便不然,也該讓王爺對那妒婦心生厭惡。

    沒錯,項筠將一切都歸結于安瑾嫉妒,全然忘了自己曾多次挑釁在先。安瑾從一開始不聞不問的態度到現在屢屢爭對,唯一解釋怕是知道了她在王爺心中份量,嫉妒發狂罷了,只要一想到這,即便受再多苦,那也只能證明王爺愛她更多,也更能讓王爺憐愛,而安瑾……試問哪個男子身邊能容得下一個攪和不寧的妒婦,待王爺成就大業,她便是一腳被踢開之時。

    安瑾沒錯漏她眸底掠過的得意與蠢蠢欲動的急切,當是自個不得已要帶她去見王爺罷……嘴角勾起的那一抹嘲諷更甚,宣了結果,“王爺醒了並不想見你,這三日我當你受了教訓,若再生事,定不會這麼輕饒。”

    項筠一怔,忙是反詰,“不可能,王爺怎麼會不想見我!”臉上是明晃晃的不置信。

    安瑾睨著她輕嗤,“王爺不想見你還需要理由?”那言下之意仿若她就是個無關緊要的人。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12 00:31:20

第五十一章

    “王爺……我……”項筠咬唇喃喃,心中怎麼都接受不了,王爺醒了定會有人告訴他自個情況,為何,為何不見……再凝向安瑾,瞧著那端莊做派,心中紛雜落定,原先淒怨哀傷之情盡掃,化作冷冽兇狠神色——是她,定是她從中作梗攔著不讓!明明是個妒婦,還偏要擺出大度容人的姿態來!簡直令人作嘔!

    “安瑾,你真虛偽!”她的眼裡冒著怒火,滿眼不屑地輕嘲。

    “大膽!”話一落,臉上便挨了婆子的巴掌。

    安瑾看著她這番模樣,便是連氣都懶得,與其為這麼個玩意動怒,她更願意多花心思爭顧玄曄的心,更何況眼下顧玄曄醒是醒了卻好像失了魂般沒有反應,她正著急上火尋求辦法,抽空來見,道也是應了項筠那心思,不願在顧玄曄面前失了風度。

    “你與宋夫人在寺廟起爭執還有臉不成,讓你在苑子裡反省是王爺的意思,見不見也是王爺的意願。”安瑾目光落了她臉上,虛浮起一絲冷笑,故意了道。

    項筠聽到心冷之餘又作了他想,是因著她與項瑤的爭執,那顧玄曄的懲罰究竟是她丟了藺王府的顏面,還是為了項瑤,不得不多想,可越是想心就越慌越難受。

    安瑾瞧見,自是滿意話語所達到的效果,帶了婆子丫鬟離開。

    項筠被人扶著回的苑子,因著被咬過的地方瘙癢難耐,不住的抓撓,撓破了的地方更是癢得厲害,不一會兒就多了好幾道撓傷,瞧著怪滲人。丫鬟丟下她就跑,怕被傳染似的,而自個苑子的丫鬟一步一寸的挪近,顯然也是不願近了跟前。

    “還不去尋點藥膏來塗抹,愣著做什麼!”項筠瞧見更是氣得不輕,抓了桌上茶杯往人身上摔去,哪還有平日裡裝出的柔弱相,這也是苑子裡的下人最看不得項筠的地方,雖說大多都有兩幅面孔,但像她這樣反覆無常的叫人厭惡至極。

    那丫鬟揉著腰上被打疼的地方退下,玉綃在人回來後就忙著放了熱水,這會扶著她進了木桶裡清洗身子,一邊蹙著眉頭小聲嘀咕,“王妃也太欺負人了。”

    項筠是切實體會了安瑾的手段,自個的手腕被縛了幾日都不見半點紅,身上多是自己抓撓出來的傷痕,如何能拿到王爺面前說是安瑾所為,更別提眼下她連王爺的面都見不上。

    事情因項瑤而起,定是故意設計陷害自己,讓安瑾好借題發揮,在王爺面前搬弄是非。項筠暗暗咬牙,心中暗恨不已,又隱隱有一絲恐慌,她清楚知道安瑾哥哥安祿是藺王得力助手,安瑾在府中勢力愈發壯大,她唯有藺王可依靠,這份不得見光的寵愛讓她心生恐慌,亦是想為藺王做點什麼……沉吟片刻,眸底倏然掠過一抹幽色,心中已然有了主意。

    再細細想來,愈發覺得精妙,既能幫上藺王,亦能讓項瑤落不了好。項筠眸光閃動,招了玉綃附耳過來低聲交代,說話間眉宇落了陰鷙。

    叮叮噹當,珠粒相撞的聲音清脆響亮,女子修長的手指將一顆算珠撥了上去,來來回回,響聲便一直不斷,立在女子對面不遠的中年男子也就愈發緊張。

    雲雀端著紅漆木方盤走了進來,白瓷湖田窯纏枝蓮花碗盛著濃稠梨湯,浮了幾粒話梅與枸杞,“小姐,都算了一早了,歇會兒罷。”

    項瑤把算珠歸位,合攏了帳簿,確是叫那一溜兒的數字看得眼花。

    中年男子趁著空檔暗籲了一口氣,便對上項瑤精光灼灼的眼眸,忙又繃緊了神經,小心問道。“夫人,可是有何問題?”有些摸不准新主子的脾氣。

    一本帳冊丟到他面前,項瑤掃他一眼,道:“這是城東那處莊子的帳簿,產量明明比上年番了一番,緣何收入還降了一成,還有這一本,若我記得沒錯,城南那兒的租金漲得厲害,一寸一黃金,同樣兩個鋪子,為何收租相差那麼多?”另一個分明是照著前幾年的租金收的。

    中年男子拿過翻閱,一下就瞧了出來,忙是道,“回夫人,這……這是趙大少經手的……”

    項瑤挑眉,趙瑞代管沒錯,可沒管那麼寬罷?項瑤再一查,這些分明該是宋弘璟管事打理的,擰了眉頭。

    帳房忙是補充,“原是宋管事打理的,不過近些年趙大少得了將軍的代管權攬去了大半,宋管事也就給打個下手。”沒說的是宋管事年事已高多是混著日子,還有個兒子如今跟著趙瑞,他自然也就幫著趙瑞了。以前宋氏當家向著兒子,眼下換做將軍夫人,只怕不會姑息。

    項瑤頷首沉默,帳簿已經瞧完了,便讓帳房的退了下去,自個揉了揉發脹的額頭,舀了勺梨湯,雪花梨的清甜,話梅的酸,恰好融合一起在口中漫開,掃卻了疲憊。

    用了幾口便見陶然居的丫鬟進來通傳,道是老夫人請夫人一道過去用午飯,項瑤自是應下,帶了雲雀前往,剛邁入陶然居就聽到玲玲朗朗的悅耳聲響,走近門口的當兒就感覺一小團影兒朝自個撲了過來,伴著尤氏驚聲呼叫,“小寶,你給當心點,別撞了嬸娘。”

    項瑤彎身接住了小人兒,後者咯咯咯直笑,手上拽著個系了紅繩的鏤空玉球,裡頭還有個小鈴鐺,隨著搖動發出玲玲聲兒。

    “不礙事兒。”項瑤笑笑,隨即目光落在了那玉球上,“小寶的球兒真好看。”

    “也不知道她從哪兒找的,拿了就不肯撒手,夫君見小寶喜歡就讓她拿著玩,興許就是買來給她玩的。”尤氏說道。

    趙小寶咧著小白牙高興,肉嘟嘟的小手一晃一晃,玉球上鐫刻的字兒晃糊了影兒。“抱……抱抱……”

    尤氏忙把人給擄了回來,“嬸娘懷著小弟弟呢,抱你個小胖墩會累著。”

    趙小寶聞言嘟了嘴,“不胖!”

    尤氏看她那樣兒伸手就要往她小肚子上摸去,趙小寶機靈地猛一吸肚子,惹得一眾人都哈哈大笑。

    唯有宋氏笑著之餘瞧著小寶手裡的玉球蹙了蹙眉,隨即掠過恍然,神色有些僵硬,這不是……片刻輕咳了一聲,道:“這球兒做的精緻,怕是不菲,瑞兒總喜歡買這些個不實用的。”便招了丫鬟帶著趙小寶去外頭玩會兒,省得在這兒鬧著項瑤。

    項瑤將她反應盡收眼底,微斂了眸子,這玉球她在瓊苑瞧見過,聽弘璟說是小時候的玩意,長公主專門辟了個地方收藏,估摸趙小寶是從那兒拿的,趙瑞會那麼說估計也知情,這理所當然的態度叫人心生反感。

    兩人視線一對,宋氏略是閃躲,扯了別個話道,“今個是核賬的日子,瑤兒忙了一早罷,這懷了身孕該少費點神兒,別累壞了自個。”

    宋老夫人聞言頷首,關懷道,“可覺得吃力,我讓尤氏幫你可好?”

    “底下人做的仔細該是不費神的,就是有些地方……有待商榷。”項瑤答道。

    宋老夫人聽了她的話皺眉問道,“帳房的不規矩?”當是欺她生。

    項瑤搖頭,“帳房倒沒那麼膽子大的,我想等大哥回來問問就能清楚的。”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12 00:31:26

第五十二章

    宋氏見火燒到了趙瑞身上,心底微有不虞,這是新官上任三把火的意思,拿她兒子開刀?再一對老夫人投過來的考量目光,忙是說道,“這賬先前都是我經的手,你大哥這陣兒忙,有什麼問我也一樣。”

    半分理不讓,還兜了個勞苦功高。項瑤揚了下眉梢,“城南幾家鋪子虧損多年,累得無法及時周轉,損失頗多。”依她瞧著,分予趙瑞的兩處產業越賺越多,而將軍府名下的多是不溫不火,維持在小有盈餘的狀態,偶爾盈虧抵過,然她查了賬,直覺裡頭有古怪。

    “那幾戶說起來與將軍府有些淵源,慣是租的,見是困難便一直沒提升租的事兒,這事弘璟也是知道的。”

    宋老夫人眯了眯眼,隱約察覺出來一絲火藥味,她與宋弘璟向來是不理這些個雜事,先前由著宋氏打理,也少有過問。如今聽項瑤這麼說,似乎藏了不少貓膩,一家人竟還算計起來,著實不喜。

    “行了,如今這個家是瑤兒當的,就由她全權做主罷。”給的是全然的信任與自主。

    宋氏張了張口,最後呐呐應了聲是。

    “都這點兒了,弘璟也該回來了,叫小寶回來用飯。”宋老夫人最後發了話。

    話音剛落,門口便跨進來一道頎長身影,“祖母。”宋弘璟抱著趙小寶走了進來,“姑姑,嫂子。”

    行過了招呼把趙小寶放了下來,見她玩著手裡的玉球愛不釋手的樣子眸光暗了一瞬,“小寶,叔叔拿東西跟你換這個好不好?”

    “不要。”趙小寶想也沒想就拒絕。

    “糖葫蘆。”

    趙小寶舔吧了下嘴,似乎是猶豫,尤氏常管著她不讓吃,可紅果子外面那層糖衣最好吃,每次只能舔吧兩口的憂傷。

    “十串。”宋弘璟再加籌碼。

    趙小寶的眼睛亮了亮,吸溜了下口水應好,把球不舍地給了宋弘璟。

    宋弘璟揉了一把她小腦袋瓜,“以後付。”清冷神色化作柔軟,攜了一絲惡劣。

    趙小寶眨巴眼看,還是一臉懵然。

    宋老夫人笑著抱起了小寶,“你叔叔壞,拿糖換你這個,小寶兒喲,你虧大了。”

    尤氏亦是跟著呵呵笑,當宋弘璟開玩笑呢。

    “這是母親請宮裡的玉匠做的,於我有不一樣意義,小寶喜歡,改明我再讓人做個一樣的。”宋弘璟直起身子,語調淡淡道。

    宋氏和尤氏臉色俱是一變,不同于尤氏的尷尬,宋氏那是直接被打了臉了,乾咳了一聲低低道,“難怪瞧著眼熟,看我這記性。”

    宋老夫人沒好氣地瞪了宋氏一眼,小寶小不曉事兒,這倆大人是怎麼回事,占弘璟的便宜不說,還教壞孩子。再瞧大概是反應過來的趙小寶,癟著嘴像是要哭出來的樣子,頓時有些哭笑不得,抓了她的小手兒道,“小寶兒乖不哭,那十串糖葫蘆曾外祖母給你記著,一定讓你宋叔叔給你補齊咯。”

    “尊的麼?”

    “曾外祖母不騙人。”宋老夫人摸著她發上的小啾啾,“小寶以後可不能隨便亂拿別人的東西,要是喜歡的,告訴曾外祖母,曾外祖母給你買,要記著不問自取便是偷,咱可不能當小偷是不是。”

    趙小寶似懂非懂地應下,大概是瞧曾外祖母神色嚴肅認真,不由揉著衣角一副我錯了的可憐相。

    宋氏臉上青一陣白一陣,多少年沒讓人這麼埋汰過,還是自個母親,那一股悶氣生生咽了下去,斜睨向尤氏沉了聲兒道,“可記著老夫人的話了,孩子得好好教。”

    “是。”尤氏喏喏應聲,心裡卻怪上了趙瑞,怎的不說清楚。

    項瑤瞧著憋笑,面上正經地同宋弘璟道,“回來了。”

    宋弘璟走近了她身旁,慣性摸上她的肚子,被項瑤窘著拂開,“別鬧。”

    “沒鬧。”宋弘璟端著一本正經,湊近了項瑤耳畔壓低稍許聲音道,“吃不著,摸兩把也是好的。”

    “……”宋將軍你個流氓!

    宋老夫人瞧著小倆口蜜裡調油,受不了似地遮了小寶的眼,“你們倆也給收斂點兒。”

    趙小寶扒著老夫人的手往外探腦袋,只看到嬸娘的臉蛋紅撲撲的跟海棠果兒似的,有點餓了,發出吃吃的聲兒。

    眾人遂移步廳堂用飯。

    兩人用過飯從陶然居出來,項瑤道是要去書齋一趟,宋弘璟亦是應了成王邀約去賞劍,便一道乘坐馬車出了門。

    煙羅齋是京城最大的書齋,不管是名家名作還是纏綿悱惻的小話本應有盡有,項瑤便想挑些打發時間看。

    選好的書讓人拿上了馬車,小二仍慇勤地詢問還有什麼需要的,並向項瑤展示了新到的一批硯臺紙筆。

    項瑤相中了一角那塊青花錦地開光文硯臺,便讓小二拿了出來,硯面未施釉,硯堂露胎之處撫之光滑細膩,正要細看便覺著衣擺似乎被人扯動。

    一名六七歲的孩童拿著封信遞了她面前。

    “給我的?”項瑤接過問道。

    小傢伙點頭,掂著手裡幾枚銅板,往門外一處指了指,“那邊有個丫鬟姐姐讓我轉交……咦,人呢?”

    項瑤順著瞧去,只看到人潮擁擠的街頭,問他道,“可還留了什麼話?”

    後者搖頭,道了自個只管送信匆匆跑了。

    手裡的信縈繞著一股略是熟悉的清香,項瑤拆開掃過上面那行秀氣字兒略是挑眉,隨即讓小二包了那塊硯臺,付完銀子與雲雀離開,照著信紙上的地址赴約。

    信上所說的京西胭脂鋪是東風樓裡其中一間鋪子,而這東風樓的主人恰是項府二少爺項允灃,該說項允灃對於女人的心思摸得頗透徹,無論是衣裳,首飾還是胭脂水粉,女子喜歡的玩意兒都能在一棟樓裡買到,占了偌大的地盤兒。

    東風樓門前人潮熙攘,項瑤見狀並未下了馬車,反而叫車夫從側門駛入,遇著攔門的便亮出項二哥給的牌子,小廝忙是恭敬相迎,引著馬車在一處寬敞地兒停下。

    項瑤和雲雀徑直上了二樓,掛著京西胭脂鋪招牌下鏤空雕花的門扇緊緊閉著,兩間門面相連,隱在拐角的那間連個雀兒都沒有,冷清得很。

    雲雀得了項瑤示意上去叩門,須臾便聽吱呀一聲門從裡頭打開,將項瑤主僕請了進去。

    鋪子裡鋪陳著各色精緻小罐,玲琅滿目,一女子自雕花嵌金絲海棠玻璃十八扇屏風後繞了出來,喚了聲姐姐。

    “我就猜著是你,作何這麼鬼鬼祟祟的?”

    項蓁隱了苦笑,呐呐道是不得已,見項瑤疑惑凝著自個,便吩咐丫鬟看茶,道是再等一人。比起在外頭見面,這兒是她問項允灃租的,更是安全。

    項瑤不清楚她葫蘆裡賣的什麼藥,只瞧著她的神色略是慎重,似乎遇著什麼事,便耐心候著,不多時便聽一道熟悉聲音驚訝喚道,“瑤兒?”

    “青妤姐姐?”

    兩人目光一對,都甚是意外,隨即都落在項蓁身上,卻見後者緊蹙眉頭,躊躇半晌才緩緩道出請她們來的目的。

    【卷二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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