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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花如錦 - 望族福星(卷二)內宅大掃毒《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21 23:29:46     標題: 花如錦 - 望族福星(卷二)內宅大掃毒《全文完》

《望族福星(卷二)內宅大掃毒》作者:花如錦

剛走出勾引男人的風暴,陸清寧又遇到穿越人生一大難題,
有個啞巴丫頭跟她通風報信陸二少爺陸文博似乎想做壞事,
但這下囧了,那個「做壞事」她看不懂是要做啥啊!
這才領悟宅鬥這門學問如此博大精深,竟然還要精通手語……

幸虧得了能人相助,她終於看懂原來人家企圖毒害她弟弟,
於是她先下手為強捅破此事,老太爺震怒將陸文博關進柴房,
未料兒子垮臺了,其母於姨娘又鬧到她院門口裝哭裝暈倒。

真是的,有病就要醫啊,專程跑到她這兒大鬧擺明想栽贓她嘛,
既然如此,她也不客氣的使出「馬尿醫治法」來應對,
行家一出手,果然三兩下便把這毒瘤母子給清除乾淨,
只是砍毒瘤容易,砍爛桃花可就難了,

她參加賞花會,回程竟遇上之前戲弄她的少年──明郡王之子白鶴鳴,
還帕子給他時卻被取笑是否喜歡他,否則為何隨身帶他的帕子?
惱得她再也壓抑不住飛踢制裁那登徒子,可兩人孽緣區區一腳哪斷得了,
她中秋回外祖家送禮竟又遇到他,嘖,那傢伙該不會是愛慕她的跟蹤狂吧?!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21 23:30:00

第一章

陸清甯的思緒本來都停在陸文淵這個鬼精靈身上,先是琢磨這孩子到底是重生的還是穿越的,後來又想,幼弟聰明那也是她的助力,她何樂不為呢……

「少爺方才說的齊大哥,是誰家的少爺啊,也在咱們陸家的族學裡念書麼?」一直在一邊笑看姐弟倆聊天的蘭心,見姑娘少爺突然都不說話了,為了活躍氣氛,突然問出這麼一句……

正沉浸在這些遐想中的她,乍一聽得蘭心問起了那個「齊大哥」,也突然想起,她怎麼將這茬兒給忘了,於是也將疑問的眼神投向陸文淵。

陸文淵先是愣了愣,緊接著便將手指向前院的方向,「齊大哥就是……就是那縱馬驚了咱們家車隊的齊二少他大哥,是京城齊雲侯家的小侯爺。」

「我放了族學後去祖父書房時,他們尚未離開,祖父便召我前去與他們一一見過,我那副華容道,便是被齊二少硬生生求走了。」

陸清寧壓了半下午的火氣,此時又忍不住騰騰頂起來。來自京城侯門,便可以在狹窄的山路上縱馬?便可以冒冒失失闖到陸府來?這種富貴公子哥兒什麼的,最討厭了!

可她也僅僅是氣這兩樣兒而已。畢竟她很清楚,自家內宅的事兒,跟這什麼猴兒爺豬兒爺的沒大關係,就算沒這一行人上門賠禮,編閒話的人還需要邏輯和參照物兒麼,只要能達到詆毀她陸清寧的目的,繼而引發一系列矛盾,閒話怎麼編不成?

她在山路上受了傷,家裡一定會給她請郎中;沒有什麼小侯爺上門賠罪,還能編她與郎中眉來眼去……

此時的陸清寧這麼想著,卻不知道,二太太打千疊園回去後,立刻便破了午後不理事的慣例,如今正大開了理事花廳的四扇門,與姑奶奶一起、分頭訊問後宅的管事娘子們呢!

二太太在清甯園時。雖然也很擔憂謠言滿院兒飛,可畢竟那謠言還沒傳得太離譜兒;卻沒想到她只去千疊園坐了半個時辰,再出來時那話竟然傳成了三姑娘滿後山勾引外男……

一路聽著各種不堪入耳的傳言、回到秋實園的二太太這個火大啊,要知道每日去山裡玩耍的除了三姑娘,還有她們家五娘呢,這傳閒話的人是打算將三姑娘五姑娘捆在一起禍害了!

她正惦著差人去將小姑子趕緊請來一同商議下對策,下人便報了進來,姑奶奶來了。

二太太匆匆迎出來後,陸婷姝也不急著與她進屋坐下,只是立在門廊裡略顯突兀的問道:「難不成二嫂覺得。那謠言可以自生自滅?」

這話若落在外人耳朵裡,說是姑奶奶責問二太太都不為過;可二太太和她身邊的丫頭都明白。姑奶奶這分明是為兩位姑娘擔憂呢。若不是為此,人家又何必即匆匆趕來,坐都不坐便催著想主意。

二太太之前只顧得發怒了,聞言更是急急忙忙挽了小姑的胳膊隨她進廳堂:「我正盼著你呢你便來了,你有什麼好主意只管說。我都聽你的!」

「我的主意能好到哪兒去呢?」陸婷姝無奈反笑:「也不外乎是眾多僕婦犯了信謠傳謠的錯兒,抓一個打一個。抓兩個打一雙吧,殺一儆百已是遠遠不夠震懾了。」

「不過二嫂你想過沒有,這謠言為何還傳得有鼻子有眼的?你可琢磨過這些風言風語的根子來自哪裡?」

這話立刻提醒了二太太,啪的一拍身邊八仙桌怒道:「可不是怎麼著,我打大嫂那裡回來這一路都覺得不對,偏生沒想起來到底哪不對,叫你這麼一說我方才納過悶來。」

「後來又傳起來的這一股子。連那七天的事兒都知道清清楚楚,分明便是杜氏搞的鬼啊!」

陸婷姝微笑點頭道:「正是如此。跟隨到赤霞峰去的隨從下人,皆是你我精心挑選的,雖說還有各房自己帶的得用丫頭媽媽,是你我無法掌控的。可我三嫂那裡,還有五六兩位。犯意得上傳這種閒話兒麼?」

三太太是她們同一個陣營的人,因此不必說;而那五六房的兩位太太,雖與她們這一邊來往不多,可在山上的七天,眾人早課晚課、用飯喝茶皆在一處,那兩位到底是什麼樣的人,這邊也都清楚個八九不離十了——是的,這也是陸婷姝堅持上山的另一個用意,那便是探一探五六兩房的底兒。

五太太眼界窄些,愛貪小便宜,不過是庶子媳婦的通病而已,除此外沒什麼大毛病;六太太由於出身的緣故,吃苦耐勞又不失樸素,心眼兒卻不少,分明早就知曉了老太太的失勢是誰在推波助瀾,但凡對上了幾人,皆是一臉真誠的微笑……

就這麼兩個人,說那謠言是起自她們之口,誰也不信,她們傳謠要得到什麼好處?

二太太既是被提了醒,怒火立時便有了發洩地一般,騰的站起來怒道:「好個杜氏,從打上山起她便沒安好心,還好意思說她要給八娘祈福!難不成她們八娘便不是陸家的姑娘了,毀了三娘和五娘的名聲,于她們八娘有何好處?」

「來人呐,給我喊幾個粗使婆子來,提上洗衣錘跟我走,我若不將那杜氏的榴花園砸個稀巴爛,便對不住我葉二娘的潑婦名聲!」

二太太葉氏,在娘家時亦是行二,未曾出嫁前、相熟的小姐妹皆喚她葉二娘;可這潑婦的名聲,卻是到了陸家才有的,始作俑者也不是別人,正是陸家四太太杜氏——杜氏在二太太手下從沒討到過便宜,相反還次次弄得沒臉,於是……二太太便成了杜氏口中的潑婦了。

而二太太眼下這幅樣子,頭一次主動提到所謂的「潑婦」,分明是想與四太太新帳老賬一起算了。這樣的二太太發了怒,身邊的婆子丫頭沒有一個敢攔著的,卻也知曉絕對不能聽她們太太的話,真拿著洗衣錘去砸爛榴花園,便一個個都將求助的目光投向了姑奶奶。

待陸婷姝哭笑不得的將二太太重新拉扯著坐下,見這人還氣得喘息不均,她不免歎道:「二嫂如此做倒是快意恩仇了,可這短暫的快意恩仇能起甚大作用?難不成是想將這管家的擔子全扔給我?」

「大嫂懷著身孕呢。我三嫂又要應對她們一房那幾個愛作妖兒的姨娘,兩人兒哪個能幫我?介時我也只能撂挑子不幹了,誰家有和離的姑奶奶回了娘家管後宅中饋的例子!」

二太太一驚。可不是怎麼著,若她砸了榴花園,必得丟了管家的權利,姑奶奶雖是一人兒也挑得起來這付擔子,叫外人說起來也不像啊!這不是逼著老太爺將這大權交還給包氏老太太麼!

「你的意思是說,她們這計謀除了要對付大房,根本便是想激怒了我,待我犯了錯……」二太太連連倒吸冷氣:「這是多虧你在。我又沒在你來之前想到杜氏身上去,否則這大錯我必得犯下。連個挽回的餘地都沒了!」

「這婆媳倆,還真是想的好計謀,我險險便入了套兒啊。」二太太一邊擦冷汗,一邊暗自慶倖多虧她不夠聰明,萬一她早懷疑了杜氏。後果不堪設想。

既是這麼想通了,二太太也就不會再衝動。接下來姑嫂二人又聊了幾句,便攜手出了秋實園,大明大擺的破了午後不理事的例,將花廳四敞大開,只管訊問對質落實傳謠的都有哪個,湊齊了便要開打了。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21 23:30:11

第二章

而清甯園裡,陸文淵又陪陸清寧說了會子話。便要告辭到千疊園去陪太太吃晚飯了:「姐姐只管養好了傷,娘那裡有我陪著,你只管放心。」

陸清甯笑著應了,亦不管他老夫子般說留步,還是堅持將他送到院子門口。又囑咐了他的奶娘和素心幾句,方要回身之際。便見得小丫頭穩兒風一樣跑進來,險些撞在素心身上。

這是有要緊事要稟報?還是外面的謠言又高了一層?如今的水草也算個得臉的大丫頭了,打探起消息來越來越不容易,便換成小丫頭穩兒做了包打聽——穩兒的娘是花木班子上的管事,打聽個事兒比水草都不差。

蘭心見狀匆忙給素心使眼色。六少爺還不曾走呢,若被穩兒說破了、自家姑娘被僕婦們傳得不像樣子,這小爺還不敢報到老太爺那裡去,將這後宅掀個天翻地覆?

若叫她說,那些傳閒話的自然該打死不論,可如果真鬧起來,難免叫太太聽到一句半句的,再帶累了太太的身子可如何是好呢?

素心接了蘭心的眼色,外加方才在耳房裡坐等少爺時,多少也聽水草頗帶憤怒的說了後宅裡的傳聞,立刻又再次與陸清寧告辭道:「三姑娘快快回屋歇著罷,日頭還不曾盡落下,怪曬人的。」

待陸文淵主僕三人的背影消失在門外,穩兒情知自己魯莽了,不由忐忑道:「姑娘先聽奴婢說完再懲罰奴婢罷!便算是給奴婢幾板子也不礙的……」

陸清寧輕笑出聲:「你這丫頭,真是古怪精靈!你跑的匆忙若真是為了給我報信兒,我還能真懲處你不成?」

蘭心的心底也笑得不行,卻還是硬板了臉:「雖是姑娘能饒得你,下次也得記准了,哪怕天要塌了,你也要穩穩當當走回來,記住沒有?若叫哪個不懷好心的婆子瞧出來你是個包打聽兒,將你拖到牆後打一頓可如何是好!」

穩兒被嚇得一哆嗦,隨即又硬了腰杆兒笑道:「誰敢!難不成她們不怕二太太和姑奶奶的板子麼!」

陸清甯哪知道二太太和姑奶奶正要打人板子呢,還以為穩兒說的是小澄,正待教訓她幾句,說蘭心的擔憂也是正理兒,便聽那丫頭低聲道:「姑娘,二太太和姑奶奶差人將榴花園的桂嫂子拿了,五花大綁的扔在理事花廳門口呢,怕是須臾便要上板子打了!」

桂嫂子?這不是四太太杜氏身邊的管事娘子麼,二太太和姑奶奶這般輕易的便將桂嫂子綁了,到底是什麼緣故?陸清寧乍一聽穩兒這麼說,一時有些想不透徹。

如果說是因為後宅關於她的謠言滿天飛,二太太和姑奶奶完全有理由再立一次威,將那帶頭兒傳閒話的人抓幾個,該打則打該罰則罰,之前二太太來,說的也是這個意思。

可是這個威怎麼直截了當的便立到四房去了,這不是自己給自己出難題麼!

跟著二太太和姑奶奶學了一陣子中饋,陸清寧早就知道了,這所謂的後宅當家人,不過是打理打理女眷們的吃喝、採買、庫房以及漿洗、花木等僕婦班子,並不能動輒將手伸到各個房頭兒去。

只因各房皆有正室太太,房頭下的姨娘小妾也好,管事僕婦也罷,那都是正室太太的管轄範圍,若是管家之人輕易便插手人家房頭兒的事情,那便是落了那房的面子了。

自己這一邊的幾位太太外加姑奶奶,哪個不埋怨老太太包氏將手伸得太長,如今才輪到二太太和姑奶奶當家不久,怎麼又犯了這種錯誤?

穩兒那丫頭似乎也瞧出了自家姑娘面上的疑惑,不由轉著眼珠兒四處看了看。蘭心立刻道:「姑娘不如將穩兒喚進屋裡說話,姑娘身上還有傷呢。」

清寧園的幾個不得使的婆子還不曾打發出去,有話兒也不能站在當院說不是?

待幾人回了內室,穩兒說起話來自然沒了顧忌,立刻脆聲道:「後院裡之所以四處都在說姑娘這個姑娘那個,皆是桂嫂子出府給四太太請郎中這一路上嘮叨出來的,二太太和姑奶奶事先便挨個訊問過了。傳閒話的十幾個丫頭婆子都這麼說,桂嫂子想駁也駁不得。」

「四太太倒是還想護著桂嫂子,還叫幾個婆子扛著軟轎將她抬到了花廳去;可二太太和姑奶奶說了,三姑娘的閒話已然傳了出來,連帶著陸家所有的姑娘名聲受損,後什麼無窮來著……」

「又問四太太是不是要姑息養,養什麼……」穩兒一連忘了兩個詞兒,氣得一巴掌拍紅了腦門子,分明是埋怨自己記性不好。

陸清寧笑著告訴她:「後患無窮,意思是後面的各種麻煩事兒還多著呢;另一個是姑息養奸。瞎了眼睛、將壞人當成好人護在身邊的意思。」

穩兒將頭點得如同搗蒜:「對對,就是姑娘說的這個。說是叫四太太莫以為三姑娘的名聲壞了,八姑娘便能獨善其身;桂嫂子那麼個不懂事的奴才,將所有姑娘的前程都毀了,還當寶貝護著作甚。」

「四太太一聽先是傻了眼,隨即便將那桂嫂子一頓臭駡。只得任由管事媽媽們將人帶走隨意處置去了。」

陸清寧登時便明白了。看來這桂嫂子是拉大旗作虎皮,結果一個沒管住嘴。玩兒大發了;至於四太太,必也是輕信了老太太那邊哪個人的話,叫桂嫂子出去扯老婆舌頭之前,根本便沒考慮到自家的八娘……

「姑娘要不要去觀刑呀?」穩兒饒舌的學說完畢,頗帶些期盼的望著陸清寧。她們姑娘被桂嫂子害得甚慘,就該去看看桂嫂子挨打出口惡氣!

蘭心立刻啐道:「你這個丫頭不出好主意!難不成你不知道咱們姑娘傷了後背?那打板子的血淋淋場面好看不成,若能治了姑娘的傷。我也不攔著!」

穩兒一縮脖子一吐舌:「蘭心姐姐說得是,是奴婢莽撞了。那姑娘便好好歇著,奴婢再出去替姑娘瞧瞧?」

陸清寧笑著擺手:「去吧去吧,等將熱鬧兒替我瞧回來,再一堆兒賞你。」

那丫頭心底早就躍躍欲試了。如今一得了話兒,立刻撒腿便跑。不等跑出屋子、又想起蘭心在院門口教訓她的話,立刻站下腳步,裝出端莊的模樣回轉身子屈膝道:「那奴婢便去了。」

門簾晃了幾晃之後,終於靜下來,陸清寧笑道:「這穩兒的名字誰給她取的?實該與轉兒換一換才好。」

「可不是怎麼著,轉兒倒是個穩當的,她倒像個急猴兒。」蘭心笑著接話兒道。

一直都坐在窗下做繡活兒的小素終於開了口:「穩兒就是忍冬的姨家妹子呢。」

陸清甯聞言輕挑眉梢。怪不得穩兒小小年紀便將事情打探的一無巨細,這做包打聽兒還是家傳的呢,忍冬便是太太那邊的包打聽,這穩兒絲毫不比她表姐差啊。

既是提起忍冬來,便不得不想起另外一件事兒——陸清寧在千疊園拉著忍冬聊了一會兒,除開知道外面都在傳她的閒話,還得知了她不在家這七天,於姨娘可沒少上躥下跳。

忍冬說,幾位姨娘既是得了話兒,三人輪番去踏雪苑訓誡雪芳姑娘,就算三姑娘不在家的幾日,那幾人也從不停歇;可據她得知,除開四姨娘沁玉的訓誡是實打實的,宋姨娘的訓誡不過是走過場兒……至於于姨娘,那哪裡是去做訓誡的,根本便是去拉同盟的。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21 23:30:24

第三章

于姨娘先是允諾了雪芳,定會替她在老爺跟前兒求求情,便算是解不掉禁足,也請老爺去瞧瞧她;後又是三天兩頭的便往踏雪苑送吃送喝,將那雪芳姑娘感激的,鼻涕眼淚一起流,兩人兒只差月下盟誓,今生做一對不同父母的親姐妹了。

「她不單單是做了這些,還給雪芳姑娘出了不少餿主意呢。先是叫雪芳姑娘裝作有孕,待借此解了禁足,再將那本不存在的身孕栽贓到另兩位姨娘身上;後又說,若實在不好裝,裝病也使得,左右吃錯了什麼都可以往另兩位身上賴。」忍冬如此說道。

曉月苑、吟風苑、聽琴苑、踏雪苑,乍一聽來叫人以為是多麼優雅的獨門獨院,甚至會以為陸家的小妾們待遇極好,實則這些風花雪月的名字,卻只是同一個院子裡的幾處住所而已;這種院子便是用來安置姨娘和通房的偏院。

這種住所安置也恰恰體現了大太太謝氏實則不乏心計——三太太才嫁進陸家時,根本不曉得這樣安排有甚好處。將老太太塞來的兩個姨娘全安置在了自己的跨院……

便因為這種安排,三太太那虧吃得可真不少!還是聽了大太太的指點後,方才仿照著大房這邊,將兩位姨娘和幾個通房統統安排在重萱園之外,五少爺才得以順利降生。

話再說回來。正室太太們既是給小妾通房安排了這種居所,各個苑裡的風吹草動還能瞞過正室太太的人去?

因此忍冬知道的多了些,根本便不稀奇;而這丫頭之所以毫不避諱裝有孕裝小產一類的字眼,一是她負責做太太的眼睛耳朵時間長了,若是忌諱字眼,打聽回來的事兒便學說不完整;二也是太太的身體是頭一等大事。便算是三姑娘年紀尚幼,她也顧不得那麼許多了……

何況高媽媽早些日子便說過。只要三姑娘打聽的,不用避諱,該說便說。太太眼下不過是三個月的身孕,離著生產還有陣子不說,待小少爺降了生。也且沒太大精力打理房頭下的瑣事,不如叫自己姑娘練練手兒!

如今的陸清寧再回憶起忍冬的那些話。外加上穩兒回來學說的事情,也不由笑起了自己,當時乍一聽到那些消息為何要氣惱呢。

不論是老太太和四太太、還是幾位姨娘的行為手段,走了這麼一遭而後,全像一盤兒菜似的擺在桌面上,雖說可能有些佐料不細細品嘗是嘗不出的,可大體上已經有了模樣了。

這分明是件好事麼。她之前在千疊園氣惱什麼呢?難不成是上一世做特情做的,除開死得冤些,根本都是勇往直前旗開得勝的,沒受過什麼挫折,如今便一點點委屈都受不得了?

要知道她小時候可是個沒父母的孩子。那委屈何止受了一星半點;更不用提工作前的魔鬼特訓,工作後的艱苦危險。那可不是一般的磨練與摔打。這才做了幾日似是而非的嬌小姐呀,就把以前的苦全忘了?

想到這兒,陸清寧不免低歎。其實還是她低估了這個時代的人,乍一來到這種社會,總以為她自己是高人一等的……她在前世見多了各種黑暗各種較量,根本沒將眼下的小小宅鬥放在眼裡,自然也就變得受不住委屈了!

從現在開始,忘掉前世的無往不勝,只將自己當做一顆外表弱小內心堅強的種子吧!就算周圍全是成堆成片的磚頭瓦礫,也得拼命掙出頭來,什麼風雨,什麼雷電,儘管來就是了,小種子終究會長成參天大樹的!

穩兒這一次出去,一直到天黑了、給她留的飯菜也盡數冷掉,方才回轉清寧園。小素和水草兩人剛剛收罷廳堂裡的殘羹剩飯,見她出現在門前回廊裡,一臉既受了驚嚇又帶些興奮的矛盾神情,忙將她領進內室。

「怎麼,之前攛掇我去觀刑攛掇得歡,這會兒知道害怕了?」陸清寧輕笑著逗她,權當是給她緩解恐懼了,「左右我這裡還有安神湯的方劑呢,要不叫廚房給你熬一副喝喝。」

穩兒立刻咧嘴笑了,又抬起胳膊用袖口擦了擦汗:「奴婢一見到姑娘,便不怕了。」

「敢情我還有安神的用處?」陸清寧不免笑得前仰後合,期間又牽扯了後背的傷處,也不知是否晚飯前又敷了一次傷藥,並未覺得太疼。

「桂嫂子連同那十幾個傳謠的婆子丫頭,後背全被打了個稀爛……兩個年歲小的當時便咽了氣,其餘的都被家人領出去了!」穩兒的話音又哆嗦起來,汗也抑制不住的再次冒出來。

老太太指使四太太叫人四處傳謠,確實如同陸清寧想的一樣,之所以要從她這個懵懂年紀的女孩兒身上下手,不過是為了搞翻大太太謝氏甚至是大房;而二太太與姑奶奶猜的也沒錯兒,老太太另外一個目的,便是激怒猛張飛一樣的二太太,以期奪回管家權。

可誰知道,二太太與姑奶奶的反應竟然如此狠戾又如此迅速!謠言傳出去不滿半天兒,兩人便在理事花廳責打了所有傳閒話的婆子丫頭,連帶著四太太的臂膀桂嫂子也折了……

這桂嫂子最終落得的下場,還不如老太太身邊的曹媽媽;曹媽媽尚能住進莊子棲身,桂嫂子最終卻只落得全家被趕出陸宅,今生再不能進來伺候,從此生死有命!

而最令老太太心寒的是,四太太竟然也怨恨上了她,埋怨她的主意牽累了八娘……這老太太經過一陣子悉心調養,身子骨兒本該大好了,如今聽說好好的計謀被人輕輕一個指頭便碾破了,登時又是一口血噴出來。

姑娘,添芳園的人又出府請郎中去了;姑娘,老太太病得又重了;姑娘,老太太那裡的夏妍去庫房領藥材,與庫房管事大娘打起來了……最近這十來天,轉兒打聽回來的各種言語,時不時便響起在陸清寧耳邊。

從打二太太和姑奶奶懲治了那一批僕婦,刨除添芳園日日鬧得雞飛狗跳,這後宅倒似清淨了不少?既是如此,她是不是也該一點點給太太透透口風,該將接回大姑娘的事兒提上議程了?陸清寧這麼想著,不免有些煩躁不安起來。

老太爺似乎很信任她跟孫姨奶奶說的那句話,至今也不曾叫孫姨奶奶再來催過;可越是如此,她越不能借著老太爺的放任拖日子啊。

再者說。老太爺雖是不大管後宅的瑣事,並不代表他不知道;之所以沒叫孫姨奶奶再催問,似乎也是在等之前那件事平靜下來。

如今離著她們從赤霞峰回來也有十幾天了,陸清寧真的沒有什麼好辦法再拖延了;而她來的時間越久,對謝氏的瞭解也越透徹,深信謝氏並不是奈何不得大姑娘,既是如此,還怕什麼?

與其弄個難題日日掛在那裡叫人煩惱,還不如趕緊解決了!陸清寧瞧了眼牆上掛著的更漏子,也到了太太午後小眠初醒的時辰了。便低聲吩咐小素:「我要去千疊園,服侍我更衣吧。」

天穎府地處江南。五月底已經很有了盛夏的味道,一些早熟的瓜果雖然還很昂貴,也已經擺到了各房的桌案上。

這些水果全然不同于現代那些農藥化肥催熟的玩意兒,便連那清香也不知盛了多少倍,陸清寧乍一見到便很是喜歡。於是這內室裡就連梳粧檯前也擺了個早熟的甜瓜,只為了叫屋裡的味道香甜清爽。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21 23:30:37

第四章

小素端走妝臺上的雨過天青高腳盤。選了把梳篦輕巧的給自己姑娘篦著頭髮,眼神也時不時朝梳妝鏡裡瞟一眼:「姑娘最近好似曬黑了呢……」

陸清寧也隨著她的目光看向鏡子裡的自己——來了這古代快滿兩個月了,每次梳妝她都不願意仔細打量自己的面容,只因為她一直都認為,這具身體不是她的……

「天氣越來越熱了,曬黑些也不奇怪,等天氣逐漸涼快了也便養回來了。」陸清寧笑回小素的話。

鏡子裡那倔強得略微上揚的尖下頜。微微上挑略顯冷厲的眼角和眉梢,無一不是前世十二歲的模樣,名字相同,面容酷似,這身體根本就是她。她就是陸清寧!

這麼想著,她自己也覺得好笑。來了都這麼久了。她竟然不敢仔細打量這具身體的容貌,依著她的性格,何曾有過這種瞻前顧後的性子?難道是她始終都在嫌棄這身子太弱,沒法兒施展她前世那些拳腳?

「姑娘這是笑什麼呢?」奶娘蘇媽媽掀開簾子走進來,一眼便瞧見鏡子裡那張姑娘的笑臉。

陸清寧對著鏡子又笑了一陣:「小素姐姐說我曬黑了,我倒覺得我黑些更好呢,太白嫩了未免顯得好欺負。」

小素與蘇媽媽皆輕笑出聲。姑娘雖然像迎風長似的,沒幾個月便越來越像大人了,可還是時不時說這麼幾句惹人發笑的孩子話;照她這麼說,那京城裡的大官夫人們還不得長成黑炭般模樣方才鎮得住下人?

蘇媽媽才從針線房回來,只因陸清寧這兩個月的身量長得太快了些,太太前兩日又賞了她幾身衣裳料子,得囑咐針線上的人裁剪時再放一些尺寸,否則做得了便已經穿不得了。

「這大熱的天,奶娘打發轉兒穩兒誰跑一趟不就成了,作甚自己頂著日頭走這一個來回。」陸清甯瞧著蘇媽媽一額頭的汗,輕聲嗔道。

蘇媽媽不在意的抽出帕子擦了擦臉:「太太賞的衣料全是上好的,奶娘怕小丫頭子學說不好,再糟蹋了好東西。」

小素此時也給陸清寧梳好了頭,只選了一對小珠花、在左右髮髻各別了一枝權當點綴——姑娘最近也不知是怎麼了,突然便不愛那些金燦燦明晃晃的頭面了,難不成別人家的姑娘越大越愛打扮,她們家姑娘卻是越大越清淡了?

「奶娘,我若跟太太求個婆子來幫您的忙可好?」陸清寧一邊說,一邊從鏡子裡打量蘇媽媽的神色:「咱們院子裡的那幾個婆子不是偷懶的便是不聽話的,小丫頭子幫不上您什麼,婆子們竟也幫不上忙,叫您日日這麼跑來跑去的,我和小素姐姐可心疼呢。」

她早在雪芳進門時便瞧上了太太院子裡的毛婆子,本想著跟太太張個口將人要來,偏生被今兒一個事兒明兒一個事兒的生生給渾忘了。

蘇媽媽聞言並不驚訝,反而笑著點頭連聲說好。有了之前一件接一件的事擺著,只要是姑娘的決定還真沒有不對頭的,何況這又是為了給她分擔,她有什麼不樂意的?

陸清寧見狀不但放了心,心底還很高興。當初她要將水草提成大丫頭,奶娘那一臉的神情分明是很不願意,可是今兒卻答應得如此爽利,分明是奶娘也長進了。

她這清寧園裡如今有小素和蘭心兩個大丫頭,還有水草明裡是二等實則拿著一等的份例月銀,比照其他姑娘們已是多了一個頭等的;好在蘭心是太太賞的,拿的月錢亦是太太補貼,誰也說不出什麼來。

可這麼一來,她再想替自己多培養幾個貼身的大丫頭,也就不現實了,至多是將屋外面的婆子們換一換,再多添兩個伶俐的小丫頭罷了。如今奶娘並不抵觸她要添心腹的說法兒,看來也是時候給清寧園換換血了。

到了千疊園,謝氏果然已經睡醒了,正半倚在西次間的雕花木炕上用銀釺子吃瓜;見她進了屋,便笑著喚她坐下:「今兒這瓜甚甜,可惜娘不能吃冷的,你又不愛這烏塗的,叫外頭將那井裡吊著的切來給你罷。」

「這瓜……是後院分來的,還是娘的陪嫁莊子上送來的那一撥兒?」陸清寧時刻都不忘用這種話提醒謝氏,萬萬不能亂吃東西。

雖說謝氏已經生了她和陸文淵兩個,又曾經吃過小產的虧,應該會比她還在意,可她的提醒是她的心意不是。

謝氏不等答話,點翠施紅便對視了一眼,隨即一同笑起來,點翠更是笑道:「太太早將分來的那些賞給奴婢們分著吃了!姑娘且陪著太太稍坐一會兒,奴婢這便去吩咐人將那井水湃過的瓜拎上來,切好了再端來。」

之後便是母女倆對坐著吃瓜,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閒話兒,誰知謝氏突然便問陸清寧道:「孫姨奶奶又找過你沒有?」

陸清寧先是一愣,隨即便反應過來謝氏說的是何事,不由皺起了眉頭。之前沒過來時,她還暗念老太爺的好兒呢,說是這都十幾天了也沒催她,敢情竟然直接來問太太了?

謝氏見她一臉不快,立刻笑道:「快松松你那眉頭,姑娘家的總做這幅樣子當心不好看了。老太爺並沒叫人問到我這兒來,我只是想著……他老人家也該催問此事了,不想叫人一打聽,便知曉了孫姨奶奶還真與你提起過。」

陸清甯聞言更是驚訝。當時孫姨奶奶就走在她那碧油車旁邊,兩人也只不過說了短短兩句話,就連這都瞞不過謝氏去?

不過這樣也好,看謝氏的神色並不像多抵觸接回大姑娘一事,也虧了她之前一直擔心,應該如何提起這個話頭兒,甚至還怕謝氏被這事兒堵了心,再被氣壞了……

她正要與謝氏就此事多探討幾句,以便知曉對方接下來的對策,就聽得廳堂的湘妃竹簾啪的一聲被撩起,隨即便有略微急切的腳步聲傳來。

才側了頭想問聲怎麼了,便見得高媽媽匆匆進來,甚至顧不得與陸清寧行禮,只管對著謝氏屈膝道:「太太,踏雪苑的小丫頭來稟,說雪芳姑娘似乎病得不輕,已經接連三天吃什麼吐什麼了。」

又滿臉猶疑道:「莫不是……莫不是她有了身孕?太太趕緊拿個主意吧!」

聽了高媽媽的話,陸清寧撲哧笑出了聲。

這雪芳倒真聽於姨娘的話,於姨娘示意她裝有孕或是裝作吃壞了肚子,以便早日解除禁足,重獲大老爺寵愛,她果真裝上了!

謝氏亦是一臉了然的笑——忍冬可是這千疊園的包打聽兒,陸清寧能從那丫頭口裡問出來的事兒,謝氏也當然早就知道了。

「她自己是怎麼說的?」謝氏便問高媽媽道。

忍冬學說的事兒,高媽媽也是早已經知道的,她之所以急成這樣,是根本沒想到,那個雪芳竟然挺能忍耐,真真兒的吐了三天才叫小丫頭來回;這若叫誰聽說了,豈不會埋怨太太不夠仁厚,叫房裡人一直病了好幾日都不管不問?

聽太太這麼問起來,高媽媽一臉的好笑:「她只管裝柔弱呢,天天只是哀哀的掉淚,還說不想叫太太為她一個婢妾憂心;分明是想指望她的作為能傳到老爺耳朵裡去,老爺好對她垂憐一二,再遷怒于太太、說太太不管事呢。」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21 23:30:48

第五章

「老爺是個爺們兒,哪有空閒管後院的事兒,若真等老爺知曉了再給她請郎中,那得拖到什麼時日去?不如奶娘代我去瞧瞧她,再差個婆子出府給她請個郎中回來罷,郎中不請,誰也不知她接下來要做什麼。」謝氏微笑著囑咐道。

高媽媽笑回道:「正是如此,她既是想借著病了的由頭鬧妖兒,便隨了她的心也好,可若叫奶娘說呢,不如給她請個愛小錢兒的回來。」

陸清寧一邊聽一邊覺得好笑。她之所以不在此事上置喙,一是太太和高媽媽早就知道雪芳安得什麼心,她再插手便顯得她不莊重了;二也是要瞧瞧太太和高媽媽的手段。到底是不是她想像中的那種。

其實自從那天跟忍冬聊過之後,她也算是徹底瞭解千疊園眾主僕的手段了,不外乎是知己知彼後再做防守,令她這種性子的人無論如何都難以接受——既是已經知道到了對手的短處,為何不借機打對手一個措手不及?

恐怕太太最看重的還是名聲,而不是陸廷軒這個人吧。既得不到那人的真心敬愛與尊重,便給自己博一個好名聲,以期兒女即便沒有父親的疼愛、也能得到當家人幾分偏愛與看重。

而老太爺果真也頗念太太的好處,先是早早將陸文淵帶在身邊親自教導,早些日子又叫她跟著二太太姑奶奶學管家。聽說還在為她尋訪宮中出來的教養嬤嬤和繡娘呢;這麼看來,太太這麼些年的籌畫總算沒落空。

陸清寧這麼想著。便輕輕歎了口氣。太太這麼做也沒錯兒,既是土生土長的大順朝女人,總得有那麼一樣做信仰,否則在這後宅大院靠什麼支撐著活下去……

高媽媽得了謝氏的首肯,便消失在西次間的槅扇門外。陸清寧重又皺眉問謝氏道:「您就不擔心雪芳姑娘真是懷了身孕?」

「若是在官宦之家或是書香世家,不滿十二的姑娘敢說這話?」謝氏的話語雖像責備。面上的笑容卻有增無減:「好在咱們家是經商之家,並沒那麼多禮教,姑娘多學些內宅之事,到了婆家不被輕易欺負了去才是真的。」

「你也不小了,也是時候學這些了;雪芳來自何處你是知曉的,那種醃臢地方,怎麼可能像普通人家嬌養女兒一樣養著她們。寒涼的藥湯子早就不知灌下了多少……」

謝氏雖是不避諱多教女兒一些,卻也要謹慎用詞,這一番話說下來,頗是費了好大的勁兒;好在陸清寧的瓤子並不是原來那個,謝氏雖說得隱晦。她也早聽懂了,卻還是裝出一副似懂非懂的模樣來。乖巧的點頭。

「雪芳進門兒還不足一個月,待高媽媽給她請了郎中,看她自己如何與那郎中商議吧……不論她編造個什麼病出來,終究都是病了,病人可不是更得好好休養麼。」謝氏臉上的笑容更盛。

陸清寧也忍不住笑起來。可不是怎麼著,不論雪芳是吃壞了腸胃,還是假作有孕,哪一樣也不足以成為解禁的理由,相反還可能會令踏雪苑的看管更嚴密起來。

尤其是有孕這個由頭兒,若真被雪芳編造出來,那得是個多大的笑話兒?恐怕雪芳還自以為得意,卻不知可能連死了都留不下全屍呢……

於姨娘哪裡是在給她出好主意,分明是盼著她中了計,將大房的水搞混,除掉一個是一個!

「可雪芳最終目的是想拿著她的病陷害他人啊?若她真是聽了於姨娘的話,陷害了宋姨娘或是沁玉也就罷了,可萬一是針對太太來的呢?」陸清寧又裝出一副懵懂來。

這明明是個連環套,可以趁機除掉好幾個礙眼的,若是願意多費點兒心籌畫一番,就連於姨娘也能趁機被除去都說不準!

只是不知謝氏願意不願意抓住這個機會?

若謝氏真的如她所想,全部身心都撲在她和陸文淵還有這沒出生的孩子身上,恐怕至多趁此機會將幾個姨娘打壓得老實些罷了……畢竟除掉了狼還會再來了虎,還不如留下那幾個早就摸清老底兒的,之後的日子也省心。

「高媽媽不是說了給她請個愛小錢兒的郎中來麼?」謝氏輕笑著摸了摸陸清寧的頭頂:「若她是個聰明的,不論是哪個苑,隨她誣陷去,最後的結果只看娘想幫誰;若她非得對著娘這邊下手,也莫怪娘多請幾個郎中來拆穿她。」

話說至此,不過小小的一個踏雪苑,也不再值得娘兒倆再多費口舌與心計;高媽媽沒回來稟報踏雪苑的事情之前,娘兒倆才提起大姑娘陸清嫵,那才是相比之下更要緊的事兒。

「你大姐姐並不是個壞孩子……她那是被於姨娘和二姑娘給算計了。」若是陸清寧是別人也就罷了,可她是謝氏親生的女兒,謝氏也就不打算瞞著她了。

「你祖父也很清楚這一點,又明知你大姐姐根本對付不了那一對,偏生還想憑著一腔子的憤恨去找人拼命,為了護著她,也只好先將她送出去。」

陸清寧早就這麼懷疑過,如今在謝氏口中得到了證實,心底立時輕鬆起來,面上卻還是一副驚訝:「原來是這麼回事?我就說麼,若大姐姐果真叫人不省心,娘也不會將她收在名下不是?」

其實她也不是沒有驚訝的。高媽媽是謝氏身邊最貼心的人了,可就連高媽媽也一直以為,大姑娘陸清嫵就是害得太太小產的那個罪魁禍首,敢情這事情的真相只有謝氏和老太爺才知曉——這必是老太爺為了護著陸清嫵,給謝氏下了封口令了。

越是如此,她越是期待起了陸清嫵的回歸,這究竟是個多麼暴躁的小姑娘,就連老太爺也攔不住她想拼命的架勢?又究竟是個多麼惹人愛憐的小姑娘,就連老太爺也要將手伸到後宅來,一心護著她?

大房這幾個姑娘,除了二姑娘陸清瑩,剩餘的幾個還真是像呢。陸清嫵在於姨娘娘兒倆手底下吃了虧,便一心想找人家玩兒命;她這具身體的原主兒,也是個急躁性子,遇上不喜的人不是出言諷刺便是一臉輕蔑;四姑娘陸清雅更不用提,那是個為了一己私利便敢於殺人的……

難不成這一切都隨了陸廷軒?陸清寧凝眉回憶著,卻絲毫想不起這人除了種馬心還有什麼性格。難不成都是隔代隨了老太爺,陸清嫵又是最像老太爺的那個?

謝氏見她問了兩句後便垂頭悶著,便以為女兒吃醋了——明明她的三娘才是她嫡親的大閨女不是,偏偏卻被別人占了嫡長女名分,就連她自己當初也頗是猶豫不快後才做了決定,何況是三娘這個小孩子。

心頭歎了兩回,便伸手抓起她的手輕柔安撫著:「你莫怪娘……記名的嫡女總歸不比親生兒女,不過是娘給她個名分、圖個娘與她面上都好看罷了;娘是你的親娘,總不會叫她壓過你一頭去。」

雖然這些都是面上擺著的事兒,明眼人誰都心頭清楚,可這也謝氏頭一次說出心裡話。若說她是心疼陸清嫵甫一出生便沒了親娘,那是違心的話,她也不過是想在陸家踢開頭一腳,在當時的公婆眼裡添些籌碼罷了。

也就是因了她這個決定,先老太太故去之前,才將手中的私房錢共分了四份,謝氏與陸婷姝得了偏重的兩份,剩餘的兩份給二房和三房分了分。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21 23:30:59

第六章

謝氏的陪嫁之重,絕對是陸家媳婦裡頭一份,並不貪圖先老太太這點私房;可放在老太爺和大老爺眼裡,私房絕不僅僅是私房不是?還有先老太太對謝氏這個媳婦的看重與滿意呢……

陸清甯正待與謝氏解釋一番,她絕不是為陸清嫵占了嫡長女名分吃了心,卻見施紅帶著掩飾不住的欣喜走了進來,「太太,咱們家二舅老爺二舅太太帶著四少爺來瞧您了,外院兒進來回稟時,他們方才下了車!」

謝氏又驚又喜,立刻打炕上下來笑道:「真的?事先怎麼一點兒消息都不知,人便到了門口了?恐怕這又是二舅太太的主意,快,快打發個小丫頭去將高媽媽喊回來,代我去外院兒迎著。」

「點翠快服侍我更衣,咱們去垂花門迎接二舅太太!」

早在謝氏下炕之時,陸清寧便也從炕上溜了下來,見謝氏如此興奮、甚至忘了還在託病養胎,慌忙上前挽了她的胳膊阻攔:「娘!外頭還都以為您整日裡臥床呢,就算舅舅舅母來了,您也不好如此出去迎接吧?」

「不如您只管捯飭好了自己,在房裡等舅母過來可好,垂花門那邊我替您去迎著。」

由於陳郎中各種調養的藥方開得好,謝氏就算是日日在房裡躺著臥著,氣色也是極好的,身孕滿了三個月後,又不再有嘔吐厭食之症狀,看來比未曾有孕時還精神兩分。

若再更了衣上了妝容,這分明便是個俏麗健康的少婦,之後的戲可就不好演了!

謝氏聞言一愣,不等答話,施紅便在一邊笑起來:「姑娘說的正是,不如叫點翠在屋裡服侍著太太,奴婢與高媽媽蘇媽媽陪著姑娘去垂花門便好。」

太太謝氏的娘家,就在天穎府東面的禹州城,兩個州府相聚並不是很遠;馬車清晨從禹州出發,並不急著趕路,至多申時前後也便到了天穎,因此謝家與陸家也是常來常往的。

何況謝家在天穎府亦有生意,每每相隔十天半月,便有謝家的各個掌事們代謝家送上問候與各種稀罕物兒;謝家並不是僅僅擔心自家姑奶奶在陸家過得窘迫,還在表達一種態度給陸家人——別以為我們姑奶奶沒有娘家撐腰。

謝家之所以這麼做,還不是早就知道自家姑爺是個什麼東西;可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女兒膝下又有了兒女,總不能因為姑爺花哨些,便叫兩人和離各自娶嫁不是?

沒娘的孩子像根草,為了女兒毀了外孫。謝家也做不出來這等事,只好自家跑得勤些罷了。

可即便如此,舅老爺舅太太帶著少爺一同登門,這也是謝氏出嫁後少有的幾次,如此也怪不得謝氏忘了自己還在「養胎」,一心想出去迎著娘家嫂子。

謝氏聽陸清甯和施紅皆這麼說,也不好再堅持自己的意思,只得囑咐了女兒幾句,便搭著點翠的胳膊進了內室——娘家嫂子馬上就到了,她無論如何也得打扮打扮。省得娘家人為她揪心。

陸清寧走得很急,施紅和蘇媽媽高媽媽她們都有些追不上她了。眾人皆在心裡疑惑,她們這姑娘哪裡還是個嬌小姐,分明比她們這些常做活兒的人腿腳還俐落。

似乎能看到那幾人心裡的想法兒,陸清寧回頭笑道:「我跑不過六弟弟,你們跑不過我!」

心中卻道。看來最近半個月恢復的一些訓練管用了,不但是身體好了許多。腿腳都變得比剛來時有勁兒了——半個月前她跟謝氏撒了個嬌,將內室裡鋪上了厚厚的羊毛地毯,雖說大夏天的鋪那個並不舒服,她也顧不得許多了,只有鋪了地毯,在屋裡蹦躂來蹦躂去才省得聲音太嚇人不是?

兩位媽媽和幾個丫頭聽了她這話,對視了一眼同時失笑。三姑娘還是個孩子呢。可不是腳力快麼。

可是……再是孩子又如何,畢竟也是個馬上便滿十二歲的姑娘了,都到了該四處暗暗尋訪可心夫婿的年紀了……

尤其是高媽媽,心底更是轉了幾個個兒。二舅老爺與二舅太太這次來探望太太,不知是順路來的。還是算好了太太的身孕滿了三個月、也算是坐住胎了,特意前來恭賀。抑或是為了相看三姑娘?

二舅老爺家的四少爺,今年也有十五歲了,若是平常人家的男丁,這年紀早就該定下了親事,只等一年兩年後便將新媳婦迎娶回家。

雖說謝家的少爺們娶親都晚些,至少要待十八九歲才辦喜事,尤其是二舅老爺當年成親時,都快二十一了,可四少爺這年紀,也該開始慢慢相看了不是?

若二舅老爺一行真有這個目的,是不是該叫三姑娘矜持些呢……姑舅親,輩輩親,打斷骨頭連著筋,若三姑娘能嫁到外祖家去,不是不用再受太太受過的那些罪?

高媽媽這麼想著,便想開口喚陸清寧慢些走,而陸清寧已經望見垂花門邊夾道裡有碧油車駛出,分明是二舅太太已然到了,又將腳步加快了幾分,轉眼便將高媽媽這些人甩在了身後。

她腦海的記憶裡,清晰的留著外祖家一眾人的影子——她穿來時不過是四月,正月時原主兒還與謝氏同去禹州外祖家拜年來著,外祖家眾人對原主兒的喜愛和疼寵,多少給現在的她留了些影響,加快步伐也理所應當沒甚奇怪。

謝家二太太段氏早就透過紗幕看見外甥女匆匆趕來,忙低聲吩咐車外跟隨的嚴媽媽:「叫七月去迎三娘,莫叫她走得太急了,小心摔跤。」

上個月三娘落了水,沒出三天謝家便知曉了。依著段氏的性子,便該立刻趕到陸家來興師問罪,以免叫陸家以為謝家沒了人;無奈自家老太太攔得緊,說自家小姑年歲也不小了,總該學會理事,不該處處依靠娘家。

段氏嫁到謝家後與丈夫伉儷情深,又與婆婆處得好,早就將小姑的事兒當做自家的事兒了,這個把月惦記著小姑母子們,還真是過得度日如年。

就算小姑手腕過硬得很,娘家也該表示表示不是麼!何況自家小姑脾性柔弱!

七月是段氏身邊最得力的大丫頭,得了段氏的話便去迎陸清寧,反將陸清寧弄得有些尷尬——明明她才是出來迎接的那個主人,反叫舅母的丫頭來迎她……

好在二太太葉氏和陸婷姝比她到得早些,也算是全了陸家的禮數;謝家二太太段氏此時下了騾車,兩人便很親熱地迎了上去,一邊一個挽了段氏的手,與她寒暄起來。

姑奶奶早些年跟著老太爺四處經商,最常行走的便是天穎府周圍幾個州縣了,與姻親謝家自然甚是熟悉,笑著替大太太謝氏給段氏賠禮道:「我家大嫂不便前來迎接,還請謝家嫂嫂多多海涵。」

陸清寧亦是緊趕幾步,一邊行禮一邊笑喚二舅母;段氏這廂一邊佯嗔著陸婷姝和葉氏多禮、全然拿她當了外人,一邊扶了陸清寧:「你這孩子,只管陪著你娘等舅母過去便好,作甚急忙忙迎出來,走得一額頭都是汗!」

高媽媽與施紅都是謝家陪送給謝氏的陪房,如今見了老主家太太,紛紛上前施禮,還是二太太葉氏在段氏身邊笑道:「垂花門這邊離著大太太的千疊園還有一段路程,不如還請親家太太再上碧油車代步可好?」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21 23:31:11

第七章

無論彼此如何寒暄,在這垂花門處停留太久總不是待客之道;段氏又是前來探望大太太謝氏的,還是儘早叫人家姑嫂相見為好。

段氏哪能應了葉氏這話,自己坐了碧油車,叫主家二太太和姑奶奶跟車行走?便執著陸清寧的手笑回葉氏:「快莫那般興師動眾了,我與你們家也是常來常往的,不如一路緩緩走過去,也活動活動我這坐了大半天車的腿腳兒。」

大太太謝氏在千疊園已經等急了,光是打發點翠到院子門口張望便去了兩次,要不是之前就被陸清寧叮囑了一回,她自己也早就去院門處等著了;正焦急著人怎麼還沒到,就聽得窗外熱鬧起來,忙搭著點翠的肩膀往廳堂迎去。

一盞茶之後,陸婷姝給葉氏使了個眼色,兩人同時站起告辭,二太太葉氏更是笑道:「今兒本該設個晚宴給親家太太接風洗塵才是,可親家太太不是外人,我們亦不用非得全那面子情,反攪了親家太太與大嫂相敘。」

「因此我也斗膽與親家太太告個罪,這洗塵宴席便擱到明兒晚上罷,也好容我們準備一番?」

謝氏從打見了娘家人,便一直強忍著淚花,葉氏與陸婷姝豈是不會看火候兒的人;葉氏這話一出口,謝氏恍然大悟之餘羞紅了臉,慌忙挽留葉氏與陸婷姝道:「正式的洗塵宴也就罷了,二弟妹與姑奶奶留在千疊園用些便飯、替我陪陪娘家嫂嫂罷。」

陸清寧在一邊冷眼旁觀著,心底的腹誹一直不曾停止——這古代女子還真是悲催,要面子便沒了裡子,要裡子又沒了面子,若想面子裡子都全了,還真是個難題。

正想著這種尷尬如何解開,便有急匆匆的腳步聲從門口回廊傳了進來。眾人皆停了你推我擋,偏頭看向廳堂門,誰知那竹簾遲遲也不曾撩開,只聽得見高媽媽和不知是哪個小丫頭在外面的細細低語。

陸婷姝又與二太太葉氏對視一眼——之前高媽媽差人去給雪芳請郎中一事,她們已經知曉了,眼下必是有了結果?既是如此,她們怕也走不得了,總不能扔下大太太一人兒,既要招待娘家人,又要打理房頭事兒不是。

陸清寧更是暗暗咬牙。這些小妾通房的,怎麼就不叫人省些心!越是太太娘家來了人,越要鬧點兒么蛾子出來,再這麼下去,太太的臉都要丟到後山牆外面去了!

若那雪芳是個聰明的,只裝作吃壞了東西還好;若是裝作有孕了,又在此刻逼著高媽媽不得不進來稟給太太,她陸清甯決不饒她!

謝家二太太段氏此時也看出了廳堂裡眾人各異的神色。想著小姑嫁到陸家多年的遭遇,再聯想外甥女三娘之前的落水、陸家大老爺一日納兩妾、眼下門外的竊竊私語,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她又不是像小姑一樣一味柔順的性子,便算眼下不是自己家裡也顧不得許多了,娘家嫂子插手幫小姑料理家事怎麼了,她是來撐腰的又不是搗亂的!正盼著有那不長眼的撞刀口呢!

段氏這麼想罷,不由冷笑道:「敢情咱們這一眾人都在,也有人敢於不叫我們嘉熙省心的?不如將高媽媽叫進來說給我也聽聽,到底是哪個這麼膽大包天罷!」

陸清寧乍一聽得「嘉熙」這名字還有些糊塗,還是仔細回憶了才想起,這是太太謝氏的閨名,立刻站起身來笑道:「二舅母息怒,想來並不是多大的事兒,三娘這便出去瞧瞧,不敢叫些不省事的人攪了今兒這和美。」

又轉頭對著二太太葉氏和陸婷姝屈膝道:「二嬸娘和姑母留下吧,也好替我娘招呼招呼我家舅母,外面的事兒有三娘呢。」

葉氏與陸婷姝本是想告辭的,聽到外面的動靜兒便知道走不成了,眼下陸清寧又說了這話,皆笑著應了,又順勢重新落座,迅速尋了話題陪段氏攀談起來。

段氏至此也不能再說什麼,只是有些懷疑外甥女的能耐——自家小姑是個柔順性子,這外甥女雖不曾隨了她娘,看起來還挺闖蕩,到底是個十歲冒頭的孩子,替幾人出去問問怎麼回事倒是使得,真正做主怕是不成吧?

陸清甯當然想得到段氏的疑惑。可又不能解釋太多,說罷那些話便朝著廳堂外面走去。

到了回廊下她也不說話,只管挽上高媽媽、又喚上忍冬朝東耳房走去,心裡也不是不埋怨高媽媽幾人的——今兒不比平日,有什麼事偏要在回廊裡嘮叨,像是要故意叫屋裡聽見似的?

進了耳房坐下,高媽媽似乎也瞧出了姑娘一臉不大高興的樣子,難免忐忑回道:「姑娘莫氣……老奴也是想著,既然二太太和姑奶奶都在,由她們哪一位發個話再請兩個郎中來最最妥當。免得回頭叫人細琢磨起來,以為是咱們自己個兒設了圈套、叫雪芳姑娘往裡跳似的。」

倒是這個理兒!陸清寧凝神細想了瞬間。便明白了高媽媽的用意。

給雪芳先請來的那個郎中,本就是高媽媽故意而為之——高媽媽深知那個郎中愛貪小便宜,自然是故意賣一個破綻,好叫雪芳收買他、叫他說什麼病便是什麼病。

可回頭再請其他郎中來揭穿雪芳的假,還是由她們出頭請來的。萬一有個明眼人看出來、這分明是故意設計怎麼辦?高媽媽正是擔心這個,才毫不避諱的在門廊裡唧唧喳喳起來……

不過這又如何?既然那雪芳進了陸家門。那就是砧板上的一塊肉,早就該抱了任人宰割的心;明明是賤妾通房,卻還想扳倒別人、給自己搏一世榮華,有了這個心就已經罪不可恕了,設計揭穿她難道不對?

「她裝病在先,咱們為求穩妥怕她被誤診,再給她請郎中來好好看看也沒錯兒。誰若願意胡亂猜疑。便隨她猜去吧,出頭的椽子先爛,多出幾個才好。」陸清寧笑著撫慰高媽媽莫擔心。

「太太既然是咱們大房的當家主母,哪有千日防賊的道理?主動捉賊若都成了不是,這個家太太不當也罷!反正舅老爺舅太太都來了……」

高媽媽立時便笑了。可不是怎麼著。她怎麼忘了三姑娘是這種性子,跟太太根本不是同一個路數。便低聲笑問:「那就叫忍冬給姑娘學說學說踏雪苑的事兒。姑娘也好替太太拿個主意吧,該怎麼捉賊,我們都聽姑娘的。」

陸清寧點頭,只等忍冬學說完畢再商量對策吧。

若雪芳是個聰明的,只是裝作吃壞了肚子,再一心推到宋姨娘等人身上,倒隨了陸清寧的心;妾室通房間打得焦頭爛額,正好省了太太的心呀,打死一個算一個。

可若雪芳是個又傻又心比天高的,偏生要裝成有了身孕,轉頭再來個一不小心小產了,不論栽贓到哪個頭上,這也是想將最終矛頭指向太太呢……就算查不出來太太是幕後指使的那個,誰不得猜疑說太太容不下人,不願叫通房有孕又抬成姨娘?

「郎中來了之後,停留的時間不短,奴婢聽說,那竊竊私語一直都不曾停過,」忍冬極力忍著笑學道:「雪芳姑娘後來惱了,將頭上的釵子簪環一股腦兒全都摘了堆在郎中跟前兒,再加上之前許諾的幾兩銀子,那郎中才勉強應了。」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21 23:31:22

第八章

她聽踏雪苑那小丫頭小彤學到這兒的時候,便已經笑過一場了;雪芳姑娘真不愧是青樓出身,根本不避諱跟郎中在內室裡竊竊私語不說,便連自己的貼身物件兒也統統敢送人,這得是多麼大的膽子?

陸清甯和高媽媽聽到這些也不由發笑。這麼個沒心沒肺的雪芳,就憑她這腦子還想搞出大陣仗來,這不是作繭自縛又是什麼!就沖著這些,這女人最終也是害人終害己的那個!

先是答應給幾兩銀子的診金,後來卻又搭上好些簪環首飾,看來這謀劃小不了,陸清寧一邊皺眉輕笑著,一邊叫忍冬繼續說。

卻不想忍冬很是忐忑的抬頭:「那郎中走了之後,雪芳姑娘將身邊服侍的全打發出屋,自己上床睡覺去了……踏雪苑便立刻無聲無息起來。」

「莫說是小丫頭小彤,就連總在她身邊服侍的丁香姐姐都被她趕到了廂房裡,她身邊既是沒了人,奴婢也再打聽不出什麼來了。」

陸清寧很是驚愕,隨即也便釋然。不是小丫頭小彤躲在窗前偷聽時叫雪芳聽見了異常動靜,便是那人想一個人靜一靜,好想想接下來應該怎麼做。

「這樣也好,省得舅太太才到,踏雪苑便搞出么蛾子來,給太太在娘家人跟前丟臉,高媽媽您說呢?」陸清甯低聲與高媽媽商量道。

謝氏最好面子了,苦心經營了這麼些年,全為了一個只能看不能吃的賢良名聲;可叫娘家人一瞧,賢良多少年根本沒用,最終連個通房丫頭都治不住,叫她情何以堪呢?

高媽媽沉吟片刻也點頭說道:「姑娘說的是,雖說她遲早得鬧將出來,早鬧出來省得咱們懸心,可畢竟舅太太來了不比尋常,若舅太太才來她便鬧個天翻地覆,即便不說什麼,也難免為咱們太太揪心。」

「正是這個理兒,不如忍冬你去院子裡喊上金媽媽湯媽媽,去那幾個苑傳話兒吧,就說我說的,太太這裡來了娘家人,自己的身子骨兒又不濟,可能抽不出精力照管她們。」陸清寧交代道。

「舅太太在咱們家的這幾日裡,叫她們有事只管來找高媽媽或是找我,若是沒事呢,都管好了自己個兒,莫隨處亂跑,莫沒事找事,否則決不輕饒。」

要不還能如何呢?若太太不在乎將面子丟在娘家人跟前,她陸清寧巴不得將蠢蠢欲動的事兒鼓動出來,早解決早省心;既然不能,還是先做警告再說吧。

「姑娘這個主意好,先做了提醒,再敢鬧事便罪加一等。」高媽媽笑道:「不如老奴親自去吧,畢竟那兩個婆子原來總去賣嘴,今兒若叫她們去做這事兒,往後她們再去說點什麼,怕那些人不敢再信了。」

「如此也好,只是勞煩高媽媽受累了。」陸清寧笑著點頭。

千疊園的每人都有每人固定下的差事,前些日子為了懲治那幾個姨娘,她已經將金婆子她們的活計搞得有些亂套了;高媽媽這麼一提醒,她也覺出了自己的莽撞。

就像忍冬,明明做的是包打聽的差事,若哪天叫忍冬去做傳令的事兒,轉天再想打探什麼,恐怕就不大容易了……

重回廳堂後,抬頭便遇上幾位太太和姑奶奶詢問的目光。陸清寧輕笑:「……高媽媽已經去傳令了。」

謝家二太太段氏輕輕點頭。這個外甥女兒,小小年紀便知道防患於未然,還知道自己那小姑的面子時刻需要維護,看來不是白跟著陸家二太太與姑奶奶學管事的。

之前陸清寧告辭出去,陸婷姝便看出段氏的疑惑,幾句話之後便提起了最近正帶著三娘學管家。段氏當時聽罷,心中大石便落下一半來,此時又得了陸清寧自己回來學說的准話兒,心頭更覺得甚是穩妥,來時路上為自家小姑的擔憂也輕鬆了許多。

自家那老太太,倒是有意撮合一門兒姑舅親上親,將小姑的這個女兒娶回謝家給玉麟當媳婦,外孫女做孫媳,聽來是再美不過的好事兒;可段氏畢竟是為娘的那個,更願意多接觸些人家,不想將自己兒子的親事倉皇定下。

雖說四少爺謝玉麟只是她們房頭行二,娶回來的媳婦不用做當家主母,可玉麟那孩子……實在是太不羈了些,若是娶個媳婦與自家小姑子一般的嬌弱柔順,兩口子根本不好過到一處呢。

如今再細瞧,小姑這閨女還真沒隨了她娘,行事很是果敢闖蕩?

可這麼一來,段氏更是猶豫起來,三娘這麼要強的姑娘家,天生便是做當家主母的料,若真是定給了玉麟,她們房頭恐怕再無寧日!

朝廷要開海禁,又不想投入過多精力與財力,打算先選出兩戶皇商之家做先遣兵……是夜,陸清寧輾轉反側的睡不著,腦子裡想的全是之前在千疊園聽到的這個消息。

據二舅母段氏說,外祖父已經將這出海的名額之一手拿把攥了,那麼她是不是也該借機做點什麼?

謝氏的陪嫁雖然豐厚,可大多都是不動產,譬如古董字畫,譬如織錦貢緞,譬如山參和裘皮……只能看樣兒不能雞生蛋。

而兩個田莊刨除每年孝敬上來的瓜果梨桃、新鮮蛋肉,收入也不過是幾百兩銀錢,幾家鋪子入帳雖比田莊多些,也是聊勝於無;若日子長期如此波瀾無驚還則罷了,萬一真有需要挪動大筆錢財的時候,豈不是要掏盡老本兒?

正因為她的骨子裡並不是個孩子,必須要將目光看得長遠些。陸文淵頭頂上兩個庶子馬上就要成年,而他自己呢,才剛七歲,若不在眼下便替他籌畫一番,他拿什麼跟那兩個抗衡?

就算他長大後不用與兩個庶子爭家產,人家早早的成年了,早就幫著陸家打理生意的經驗擺在那兒,也夠那小子喝一壺的;若老太爺許可他走仕途呢,商戶子弟想要仕途通順,恐怕也得有大筆銀錢墊道不是麼。

今兒因了舅老爺舅太太到得晚,陸清寧並沒見到二舅父謝嘉良以及四表哥謝玉麟——老太爺在外院兒設了宴席款待他們,酒席散時已是深夜。

因此上她聽到的那個消息,也不過是段氏與謝氏婦人間的閒聊,僅僅是皮毛……就算二舅母段氏能容她深打聽,婦人家又能說出個子丑寅卯來?

好在陸廷軒在宴席中段便叫小廝到垂花門上傳了話進來,說是明兒一早便會領著謝二老爺與謝四少爺進內宅來探望謝氏。

不如屆時尋個機會問問四表哥?好。就這麼辦,陸清寧想到這兒,終於覺得有些乏了,迷迷糊糊就合上了眼。可就算在夢裡,她的腦子也不曾閑下來,不是夢到了舶來的自鳴鐘,便是各種各樣的掐絲琺瑯與珍貴香料,幾乎不知道該打哪兒下手了。

「姑娘可醒了?千疊園這麼早便來了人要見姑娘,怕不是僅僅因為舅太太在吧,小素你趕緊去打熱水。我去叫姑娘起床,省得叫太太久等。」蘇媽媽的聲音很低。卻還是驚醒了陸清寧。

千疊園來人了?莫不是大清早的便有人生事?她匆匆坐起才披上小襖,就見蘇媽媽輕手輕腳走到床邊、伸手欲掀幔帳,她也怕嚇到蘇媽媽,便清了清嗓子方才問話:「奶娘說誰來了?」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21 23:31:34

第九章

蘇媽媽猶豫了猶豫,伸手將幔帳挽起掛在銀鉤上:「是太太那裡守門的婆子。夫家姓毛的,姑娘可還記得她?」

也由不得蘇媽媽不為這事兒猶豫——往常不管是有什麼事。來請姑娘的不是施紅也得是個二等丫頭,今兒怎麼倒換了個粗使婆子過來?那婆子的神情又閃閃爍爍的,問她有何急事她也不說,真真是急死個人!

若蘇媽媽是個能做主的性子也就罷了,偏生她還優柔寡斷,既怕打擾了姑娘清夢,又怕真耽誤了正事。當真是進也不得退也不得;好在姑娘自己醒了,蘇媽媽也就放了心……

「是毛媽媽來了?」陸清寧也有些驚訝。昨兒往太太那裡去,她還惦著將這毛婆子要到清寧園來使喚呢,結果太太的娘家人來了,令她又沒機會張這個口;毛婆子自己個兒並不知道她這想法兒。今兒怎麼大清早便主動送上門來了?

蘇媽媽應道:「可不是怎麼著,往常都是施紅過來。今兒卻變成了她,奶娘也覺得甚是蹊蹺。要不等姑娘穿戴好了,先將她喚進來問問再說吧?」

……待毛婆子被蘇媽媽引進來時,已經是一刻多鐘以後。

而這婆子必是在外面等久了,心頭太過急切,匆匆給陸清甯施了禮,又匆匆開口道:「還請姑娘恕了老奴的罪,容老奴長話短說,老奴得趕緊回千疊園當差呀……」

陸清寧當然也喜歡這種長驅直入,比繞來繞去不說正題省心多了,毛婆子見她點頭許了,立刻長長松了口氣,麻利的學說道:「二少爺院子裡的灑掃丫頭槐花,是老奴家大媳婦的乾女兒。」

「那丫頭雖是個啞巴,卻不是天生的聾啞,於姨娘當初求了太太給二少爺院子裡選人時,並不知曉這丫頭的底兒,既是于姨娘開了口,太太也便順水推舟應了……」

陸清寧眉頭一緊。本以為是哪個苑的姨娘不省事,叫這毛婆子知曉了,又怕打攪太太靜養,方才告到她這裡來,結果卻是前院的事兒?難不成是二少爺做了什麼說了什麼,卻被這叫槐花的聽了個正著?

「被姑娘猜著了,」毛婆子抻著袖口擦了擦額頭:「最近總有個族裡的少爺到二少爺院子裡來,與二少爺倆人兒湊在一起嘀嘀咕咕,一瞧便不像是商量什麼好事兒。」

「因為只要是他來了,等閒的人皆不許靠近二少爺書房,只有槐花這丫頭例外。」

「今兒天還沒亮,槐花便在進府來的便道上迎了老奴和大媳婦,拉住老奴倆人兒便是一通亂比劃;可老奴的大媳婦只懂得一點點手語,老奴更是一竅不通,將槐花那丫頭急得都要哭了。」

「老奴的大媳婦只看懂了老奴方才說的那些事兒,老奴更是老眼昏花的、只記住了這個,」毛婆子忐忑的舉起手來比劃了個「六」,又抹了把汗:「姑娘您說,這事兒是不是跟咱們六少爺有干係啊?」

「老奴到了千疊園,越想越坐不住了,好在還不到換班的時辰,剛巧能跑來找姑娘討個主意。」

陸清寧先是皺眉,隨即便笑起來:「毛媽媽做得對,這種事兒,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我問您,這槐花的親爹娘是咱們府裡的麼?做的都是什麼差事,為人是否可靠?她那爹娘可看得懂她的手語?」

毛婆子歎了口氣:「若不是那丫頭的娘死得早,老奴家的大媳婦也不會認她當幹閨女,還不是瞧著沒娘的孩兒可憐?她那爹是咱們府上馬房的,管著喂馬的草料,常年住在馬廄邊的偏廈裡,根本也沒精力照顧這孩子。」

那就難了,陸清寧心底低歎。且不說這個時代的手語與二十一世紀一樣不一樣,單只說她懂得手語這事兒,又該如何與別人解釋呢?就算不用解釋,只管將槐花找來跟她比劃一番,其他人不叫她們在場,槐花可是二少爺院子裡的丫頭,她用什麼當藉口找人來?

「媽媽可有機會將她領到我這兒來?」就算這個可能性不大,該問也得問啊。

毛媽媽低頭細想了片刻,為難的抬頭:「回姑娘,這個恐怕不好弄……若那丫頭是在後院兒當差的便容易多了。」

「姑娘……」一直都在一邊沉默著不開口的蘇媽媽突然低聲道:「要不要奶娘往姑奶奶的院子走一趟?萬一毛媽媽學說的這事兒關及六少爺,這可不是小事兒,還是早早弄清楚了早安心!」

陸清寧先是沒大明白奶娘的意思,可旋即便恍然大悟——奶娘的意思是要去求助梅媽媽?這倒是個好主意,她方才怎麼就沒想起來呢?這還真是關心則亂……

梅媽媽的過往她一概不知,但是梅媽媽的全能應該是沒問題吧?但願有功夫掩護的梅媽媽也懂得手語,這樣便太完美了!

可槐花那丫頭,會不會不信任梅媽媽?陸清寧立刻轉頭看向毛婆子,「姑奶奶身邊有個梅媽媽,身上有些功夫,也許能不為人所知的溜到前院去接近槐花;毛媽媽可有什麼好主意,叫槐花願意相信梅媽媽沒有惡意,也願意給她學說聽到過的事兒?」

毛婆子咂了咂嘴,努力的想了片刻,臉上不由帶了幾分羞愧:「老奴……老奴墊著的鞋墊兒是槐花孝敬的,可這東西也……太醃臢了吧?」

陸清寧撲哧一笑。她本以為這婆子會掏出個手帕子或是銀鐲子之類的物件兒給槐花當做認人信物,不成想卻是雙鞋墊兒!可她又不得不承認,似乎沒有比槐花親手做的鞋墊更管用了,便忍笑囑咐蘇媽媽:「奶娘帶著毛媽媽去耳房將那鞋墊子取出來吧。」

「再叫小素姐姐將她尋日裡給您繡的鞋墊送毛媽媽一雙,省得鞋裡少了那東西便不跟腳。」說罷這話,她又招呼蘭心:「毛媽媽大清早兒的便在回廊裡站了半晌,很是辛苦,給毛媽媽拿兩顆銀瓜子買點心吃。」

一顆銀瓜子是三錢銀子,兩顆便是六錢,若折換成大錢兒也不過是六百文,僅僅比日常裡打賞多一百錢而已;可銀瓜子小小的一兩顆,並不像大錢兒叮噹爛響,又占了個「銀」字,聽來便好聽多了。

毛婆子這人可不是流於表面的粗糙,實際上也是個極有心思的人,否則也不會對槐花比劃的「六」字上了心,更不會匆匆跑到清寧園來美其名曰討主意;這麼通透的一個人兒,怎麼會不懂得三姑娘的用意?

跟著這麼聰明的三姑娘絕對有肉吃!毛婆子這麼想著,立刻跪下給陸清寧磕了個頭:「老奴謝三姑娘賞!」

陸清寧笑著擺手喚她起身:「媽媽太多禮,媽媽這般為太太和六少爺著想,我也挺欣慰,還請媽媽往後莫嫌煩,就學著今兒這般、有什麼事兒多給我提醒兒些最好不過了。」

「姑母這是給表妹吃了什麼好東西,小半年便長高了足足三四寸!」謝家四少爺謝玉麟給謝氏施罷禮,便裝出一臉驚奇又羡慕的神情、望向給他盈盈施禮輕喚表哥的陸清寧。

他娘段氏不由笑道:「多大的人了,還這麼逗你表妹?」

又轉頭笑對謝氏道:「嘉熙你可還記得,三娘小時候被我這皮猴兒還有他哥哥欺負,說她還沒八仙桌長得高,三娘一怒之下便爬到了桌子上頭,將咱們家老太太最喜歡的那套麻姑獻壽茶盞摔得稀爛……」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21 23:31:46

第十章

謝氏掩口輕笑。怎麼會不記得呢,女兒那時還不滿五歲,自然是不及八仙桌高的,可這孩子又是自幼要強,表哥們說她沒桌子高,她索性站到桌子上頭去……這一幕還像昨天似的那麼清晰,誰知一轉眼已是七年流水般逝去。

謝玉麟和陸清寧都沒想到,兩人小時候的可笑之事時隔這麼久,竟然也被兩人的娘拿來說笑;謝玉麟低了頭暗自腹誹,陸清寧卻不能像表哥一樣裝無語,只得將臉埋在謝氏肩後,假作既害羞又撒嬌,心底不由一陣惡寒。

還是謝家二老爺謝嘉良發了話:「玉麟帶著你的表弟表妹去你姑母那書房坐一坐,爹和娘有話與你姑母說。」

既是謝嘉良有要緊話與謝氏詳談,而謝玉麟雖是十五歲的少年了,在這種商戶人家,男女大防不甚講究,何況還有被老太爺放了一天假的陸文淵在側,陸清寧幾人也便聽話的施禮告退,迅速退到這正房的東次間。

莫不是謝家二老爺也要拉巴謝氏一把,好為陸文淵的將來多做些籌畫?陸清寧這麼想著,心底的喜悅便忽悠悠冒了出來。一時之間喜於言表,到了書房也不急著落座了,倒惹得謝玉麟看了又看她:「表妹怎麼如此高興?可願與我分享一二?」

陸清寧登時收回一臉笑。這個表哥倒是長得一表人才,可畢竟年紀逐漸大了,也到了要說親的歲數了吧?她昨夜還想著,今日定要抓個機會跟他聊聊出海之事,看來是她把事情想得過於簡單了……姑舅表親親上加親這種事,可是要多可怕有多可怕啊!

還好有陸文淵在身邊,此時便給她解起圍來:「我姐姐定是見到二舅父二舅母與表哥,心裡高興;姐姐你說是不是?」

陸清寧笑著點頭。這小子。真是太機靈了,不但機靈。還處處回護她,真不枉她也處處惦記他;只是不知道梅媽媽往前院兒去了沒去,又能不能順利的見到那個叫槐花的粗使丫頭?

外祖家來了人,陸文淵經了老太爺點頭,並沒去族學上學堂。可二少爺四少爺都是庶子,想沾這個光也沾不上。那麼二少爺的院子裡,想必也就是幾個下人;梅媽媽又是個既有分寸又有本事的,想必不出一日便會有消息了。

她正這麼想著,便聽陸文淵笑問謝玉麟:「四表哥四表哥,既是外祖家的出海之事已經有了定論,外祖父和舅父可曾說起何時出發?外祖家的船隊大不大?一共有多少艘大船?四表哥你能不能跟著一起去?」

不等謝玉麟回答他這一大串問題,又有些沮喪:「祖父說我年紀小。不准我跟著出去長見識……」

謝玉麟摸著下巴看著他,不由發笑。敢情問了這麼一大串,其實就是為他自己年歲太小懊悔呢?

「姑母膝下只有你這麼一個男孩兒,就算你再長大十歲,這出海之事你也不要想了。」謝玉麟半真半假的回陸文淵道。

不是他不厚道。非得要打破小表弟的幻想,而是來時路上他父親便已經囑咐過了——這陸家文淵表弟雖小。到底是個男孩子,性格又是再活潑好動不過,若是被出海一事引得魂牽夢縈,甚至影響學業,那可不是什麼好事兒……

陸清甯聽得謝玉麟如此直截了當駁回,便饒有興趣的看向陸文淵。這孩子看似活潑可愛,又有些驕嬌二氣,實則卻都像裝出來的,骨子裡根本是個小大人兒,今兒她倒要好好看看,這出海的「夢想」被表哥打破了之後,他是什麼神情。

卻見陸文淵像條小魚兒一般扁了扁嘴,眼圈也有些發紅,陸清寧突然就覺得不忍心再看,忙伸手喚他:「到姐姐這兒來。其實表哥是逗你呢,你是個男孩子,千萬不能像女孩兒那般又嬌氣又臉皮兒薄。」

「你自己都說了,你還太小,難不成表哥還能違心說你已經長成大人了,這第一次出海便能隨著去了?」

安慰罷幼弟,她偏頭瞟了一眼謝玉麟,眼神裡多少帶著些埋怨;太太本就有了身孕,憑啥說陸文淵是惟一的男丁?

若六個多月後太太生個女孩兒出來,她還要怪這表哥烏鴉嘴呢——並不是她非得重男輕女啊,眼下就是這麼個社會,怪得了誰?

謝玉麟被她埋怨了這一回,突然便回想起來時路上母親說的話,怪不得母親這次也要跟著來天穎府,敢情是姑母……又有了身孕了!他想到這兒忙笑著給陸清寧賠禮:「……我只是隨口一說而已,表妹莫怪。」

「那表哥不如給我和文淵好好說說出海的事兒?」陸清寧立刻得寸進尺的笑道。

陸文淵也依在她身邊拍巴掌:「好哇好哇,表哥快講講!」方才的扁嘴兒紅眼圈早就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待另一邊的西次間裡也商談得差不多了,謝家二老爺謝嘉良便要告辭離開——他與謝氏雖是親兄妹,這裡也畢竟是陸家後宅,他攜著謝玉麟過來探望謝氏是應該的,卻不能太久停留,何況陸家老太爺還在書房等他,兩人之間尚有要事相談。

陸清寧聽到這邊動靜,便挽著陸文淵的手將表哥也送過來,以便表哥與謝氏施禮告辭。

之前陸文淵那個鬼精靈真是嘴兒不閑著,將她想要問的話一句句全都問遍了,她只裝作旁聽的那個,便已經瞭解了大概,接下來似乎只需再跟謝氏撒撒嬌求求情,也許便能夢想成真了……

「二舅母只管陪我娘坐著吧,三娘將二舅父和四表哥送出院門,再叫六弟陪同二舅父和四表哥到前院大書房去。」陸清寧笑著請段氏重新坐回,她又挽著陸文淵去送人,才要出西次間的門,想起他還不曾與二舅母告辭,忙松了他的手低聲囑咐兩句。

「三娘這半年長得真是快啊,不單單是個子長高了,人兒也變得更懂理了。」段氏待陸清寧的裙角消失在槅扇門外,便對小姑謝氏笑道。

謝氏笑著點頭:「可不是麼……被那一對姐妹害了一回,險些沒了命,等身子骨兒好俐落了,人也越來越懂事了。」

不提這落水之事也罷,提起來便惹起段氏一肚子的火,立刻挑眉瞪眼道:「你若不說,我還倒忘了!那兩個該死的庶女,便這麼饒過了?」

「你是不知道,咱們家老太太得了信兒,立刻便氣得心口兒疼,一整天只吃了半碗茶泡飯!」

段氏本待說,上一次是三娘落了水,小姑卻不去懲戒肇事之人,保不齊下次那黑手便要伸到六郎身上;可再一想自家小姑是有了身孕的,生怕刺激過了,只得硬生生住了口。

謝氏滿臉的心疼與愧疚:「……都怪我懦弱,叫母親和嫂嫂跟著擔心受怕了。」

還是點翠笑盈盈在一邊替自家太太辯解道:「二舅太太息怒,您也瞧見咱們三姑娘如今這樣子,分明是越來越厲害了,遲早會將受過的罪一點點還回去的。四姑娘前些日子便挨了三姑娘一個大嘴巴,又被禁足了一個月,眼下還不曾放出來呢。」

段氏很是不以為然——那兩個庶女幹的可是害命之事,挨個嘴巴禁一個月足便夠了?

還是謝氏低聲道:「嫂嫂應該知曉,當時我們家這包氏老太太還沒被老太爺禁足,也沒犯什麼老病,一心的護著那兩個呢……若不是我跪了一遭佛堂,那包氏肯定還當著家……哪有現在這麼舒坦!」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21 23:32:04

第十一章

段氏的怒火登時熄滅了一大半。他們一家三口這次前來天穎府,便住在陸家的客院,昨日又是基於才到,她便在這內院陪了小姑一晚,豈會不知道陸家那繼老太太落魄之事。

謝氏這話分明是在告訴她,不過是區區兩個庶女而已,哪有對付繼老太太要緊;眼下那繼老太太臥床不起,之後有的是好機會呢。

再細細一琢磨點翠那丫頭方才說的話,段氏不由一陣欣喜。三娘那丫頭果真長得如此果斷狠厲了?若果真如此,小姑便算是面上柔弱些,也盡可以告訴自家老太太放下心來,不用日日擔心這姑奶奶和外孫了呢。

轉念再想,段氏又有些糾結。玉麟那孩子,是需要個手段強硬又懂道理的媳婦才配得上的,否則他將來一年有大半年都漂在海上,家裡的媳婦不一定將日子過成什麼樣兒。

眼下看來三娘這個外甥女倒跟她的要求挺符合,可她又實在擔心,大媳婦鬥不過三娘呢……那麼這個口,要不要跟自家姑奶奶張啊,還是回去與老太太細細商量了再做決斷?

陪著母親謝氏、二舅母段氏一同用了晚飯,又陪二人說了會兒話,告辭離了千疊園回到自己房裡,陸清甯盼星星盼月亮的盼著梅媽媽,直到天色徹底黑了下來,終於將梅媽媽盼到了清甯園,一同前來的卻還有姑奶奶陸婷姝。

看著陸婷姝勉強掩飾著不快神色、待到進了屋卻徹底成了黑口黑面,陸清寧微微眯眼——看來梅媽媽打聽出來的事兒大了,否則姑奶奶不會跟了來,也不會這麼一副難掩怒色的神情。

「你的擔憂沒錯兒,二郎那裡總來的那個混帳小子,是族裡五老太爺的庶孫,在五老太爺的房頭排行老九,大名叫陸文強,平日裡在族學便與二郎處得極好,二郎叫他來……便是應下他十兩銀子,叫他找機會給六郎的飯食掉了包。」陸婷姝扶了給她施禮的陸清寧,一口氣便講出了這麼許多。

「這陸文強,與二郎一樣是個通房丫頭生的,可惜他那親娘沒有于姨娘好命兒,沒等到被抬房那天,便死在了月子裡;他這些年的日子過得尚不如咱們家的小廝,之所以能去族學上學,也不過是他那嫡母為了面子好看罷了。」

「被槐花聽到兩人說話那日,二郎先給了陸文強五兩定錢,兩人兒說好了,待事成之後再付餘款,至於掉包後的飯食裡到底加了什麼料,槐花那丫頭沒聽見。」

陸清寧大怒。陸老二想害死六弟?他一個庶子,哪裡來的這麼大膽子?

陸婷姝冷笑:「十兩銀子便想買一條人命,未免便宜了些,因此我斷定,那掉了包的飯食只會叫六郎吃壞了肚子大病一場;可就算如此,二郎如此做也太狠毒了些。六郎一個不滿七歲的孩子,哪裡礙得他了?」

陸清寧亦是冷笑:「恐怕是於姨娘最近總給雪芳姑娘出餿主意,我那‘可愛’的二哥便有樣兒學樣兒呢。」

否則就陸老二陸文博那種連一篇長些的文章都背不順的腦袋瓜子,怎麼會想到用吃食禍害別人,又怎麼會想到還要假借他人之手!

陸婷姝恍然大悟。怪不得呢,原來是他那姨娘在背後教的?梅媽媽打前院兒回來,將那槐花的手語學給她知道,她還不大相信;眼下聽三娘這麼一說,疑惑立時便解開了。

「好在今兒六弟得了老太爺的話,請了一天假在家陪我二舅父與四表哥。並沒往族學裡去,否則眼下還不一定是什麼狀況呢。」陸清寧嘴上這麼說。眼裡卻越來越冷——於姨娘娘兒倆要一同翻天,莫不是真以為太太需要養胎,沒工夫整治她們?

陸婷姝聽了這話也是長舒一口氣,可緊接著又擔起憂來:「今兒躲過了,明日後日大後日呢?六朗身邊跟著的書童小廝可是穩妥的?要不要差人專門去囑咐一聲。這些日子多多在意些?」

陸清寧苦笑:「每日跟隨六弟去學堂的,有一個書童一個小廝。書童叫松煙,日常裡只管打理筆墨紙硯和書本,簡直比書呆子還書呆子那麼一個人,叫他替六弟操心吃食怕是不能夠。」

「小廝叫旺兒,倒是個伶俐的,可如今天氣逐漸熱了,去族學已經不再是清早走時便帶著飯菜。而是近午時分由咱們家差粗使婆子送飯過去;若叫旺兒每日在學堂門口等送飯的車子,裡面的事兒反而照顧不到了……裡面還有茶水也是能下藥的。」

陸婷姝卻被她這話提了醒兒:「送飯的粗使婆子不也是咱們後院大廚房派去的?」

陸清寧笑道:「可不是,三娘倒將這事兒忘了,白白跟著二嬸和姑母學了這些日子的中饋。」

「既如此,還是叫梅媽媽走一趟吧。」陸婷姝笑道:「梅媽媽您馬上去趟大廚房,跟那管事陶媽媽說。從明兒起,每日中午都不用大廚房出人往族學裡送飯了,我屆時自會派人過去,叫她將她的人都管好了,嘴上嚴實些。」

梅媽媽立刻應了聲離去,陸清寧垂頭低笑,看來姑奶奶這是打算捉人捉贓了?

「姑母,三娘不懂,就算將送飯的婆子換成自己人,盯著那陸文強如何領走六弟的飯食,又能如何?難不成還能尾隨了他到哪個角落,等他往飯菜里加了料再捉他的手?」

聽了陸清寧的疑問,陸婷姝忽的皺起了眉頭笑道:「你這主意倒是好!」

她還真沒想過要拿人呢,之所以要將送飯食的婆子換成自己人,也不過是想將那飯菜妥妥當當送到六郎手上而已;可被侄女這麼一問,突然便覺得還是捉賊捉贓更好呢,總不能就叫自己手下的哪個媽媽送一輩子飯菜不是?

「你叫我想想……」陸婷姝擺了擺手表示思緒有點混亂,凝眉想了半晌方才道:「要麼還是叫梅媽媽去送飯,然後將那陸文強捉了?我本打算叫我院兒裡的薛家嫂子去做送飯之事,她又沒有功夫在身,如何能尾隨著人進學堂啊?」

陸清寧搖頭:「梅媽媽雖是有功夫,也能受幾日委屈冒充送飯的粗使婆子,咱們家畢竟也有六位少爺在族學裡呢。」

這六位少爺根本不是同一個夫子教授,下課時間自然也不同;若陸文淵是最後下課的那個,小廝旺兒替他先領走了飯菜,期間也無法避免別人下手啊,難道還叫梅媽媽蹲在他的食盒邊上看著?

「照這麼說,只能先叫薛家嫂子盯幾日,儘量將飯菜親手交給六郎了?」陸婷姝一時竟然覺得有些束手無措了。若不被提醒也就罷了,既然被提了醒兒,誰不願意將那使壞的人捉了!

陸清寧咬了咬牙,終於道:「要不叫我六弟自己個兒設個計?他年紀雖小,卻也甚是懂事,若是將這前因後果講給他聽了,他自己帶著小廝拿人更容易些……」

陸文淵到底有多機靈,她始終看不透,就算今日在千疊園,那孩子將她想問謝玉麟的話幾乎問遍了,她還是不敢斷定他不是誤打誤撞——因此眼下她出的這個主意,未免有些冒險。

陸婷姝有些驚訝,有些疑惑:「你真確定他能行?好吧,便算是他能行,那陸文強今年可都十三了,他那麼小的孩子哪裡打得過人家?」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21 23:32:17

第十二章

「即便他的小廝和書童能幫他忙,卻也不敢輕易動那位九少爺一根汗毛吧?陸文強那嫡母可不是個省事的,平日裡不待見他歸不待見的,可若是他被咱們家小廝打了,那潑婦豈不會跑到咱們家來撒潑打滾兒!」

「若指望你二嬸娘家的大哥三哥幫忙,萬一你大哥他們又放學晚了呢?」

陸清寧聽罷這些話,當真是又急又惱,真想立刻便沖到二少爺陸文博那裡去,將他一頓臭揍,再去五老太爺家將那陸文強打個半死……

都怪她,來了這兩個月,總是遺憾這個顧忌那個,她怎麼就不想想,前世的身份不能在這一世當飯吃!與其抱著早就死掉的前世不放手,還不如這一世好好利用已有的思想,只要有腦子在,還怕遇上何事束手無策麼!

「若是有站得住腳兒的證據,三娘也不介意這會兒到老太爺跟前哭委屈喊冤去,可老太爺會信一個啞巴丫頭的手語麼?」陸清寧垂頭道。

「你又提醒我了,要麼咱們娘兒倆往老太爺那裡去一趟,跟老太爺給六郎再求個妥當人跟著吧?老太爺不信啞巴丫頭,總該信咱們娘兒倆不是?」陸婷姝也是實在沒轍了——叫陸文淵自己個兒防著倒是容易,可萬一與人糾纏時再傷了他自己,還不如不呢!

陸清寧想要的便是姑奶奶與她一同前往,當時便點頭:「也只能如此了罷,只是勞煩姑母跟著受累,實在是令三娘不安。」

「一家人不說兩家話!」陸婷姝乾脆站起身來,這便催著往前院兒去了。

她畢竟是跟著老太爺闖蕩過幾年,他老人家最近大刀闊斧的做這做那,她再明白不過了,她這個爹啊,一是年歲大了便為過去的一些事後悔起來,如今惦著趕緊改正,二也是為了謝家那個能出海的差事吧……

有這兩個緣故擺在這兒,無論是哪一樣也容不得大房的子嗣出事,尤其是六郎這個大房唯一的嫡子;更不要說謝家來了人,眼下還住在陸家。

而陸婷姝想得到的這些,陸清寧當然也想到了,否則她也不會想到老太爺那裡;只是她終究不甘心——萬一老太爺只想在護著六弟的同時息事寧人,豈不是太便宜了陸老二陸文博!

她若是主動對陸文博做些什麼呢,比如說以彼之道還施彼身?她倒是解了氣,可老太爺不是立刻便知道是她做的?陸文淵是老太爺的孫子,陸文博也是啊,那老爺子怎能允許這種事發生!

陸婷姝似乎看出她心頭所想,先是長歎一聲,又低聲勸慰道:「若是沒有什麼好辦法能夠一擊即中,便莫要胡思亂想了,最終難受的那個還是你啊。」

陸清寧冷冷的眯了眯眼,抬頭問道:「姑母,能叫梅媽媽幫我去外面買幾個體質好的、最好是會些功夫的小丫頭麼?」

她絕不想再像今兒這般有心無力了!等她自己恢復身手,過程著實太漫長,若有那麼三兩個會功夫的人在身邊,今兒這事兒還用叫陸婷姝知道?將丫頭偷偷派出去隨便做點什麼,都夠那陸老二喝一壺的!

謝家二老爺與二太太帶著四少爺謝玉麟在天穎府陸家小住了七天,今日便是告別回禹州的日子。

謝二太太段氏到千疊院與謝氏辭行,將哭得淚人兒一般的小姑摟在懷裡好一陣子勸慰,也終於松了手:「妹妹若是再哭,我和你哥哥乾脆便不走了,腆著臉要你們陸家一個客院常年住著,也省得你如此離不開我們,孩子般哭鬧!」

段氏實在惱恨小姑這般窩囊。早些年本琢磨著,小姑年紀輕時雖然懦弱,當了兩個孩子的娘也便好了,誰知三娘大了又反過來護著她,使得三十歲的人了還不如個孩子!

在陸家這七天,陸家大房的各項事宜全靠外甥女三娘裡外打理著,段氏是越來越喜歡這孩子了,可越是如此,越覺得這樣的女孩子不適合做次子媳婦;於是老太太在他們臨出門前交代的話,她到底也沒說出口。

「三娘越大越懂事,手段又多又硬氣;六郎雖小,不論是讀書還是做人比那十幾歲的孩子還強些,你肚子裡又懷上了一個,還有什麼不知足的?娘家人雖好,誰能陪你一輩子!」段氏既恨又疼的嗔道。

「你也莫擔心你哥哥和玉麟,若是海路通順,還不是越做越是得心應手;若是不然,走過一趟後只叫管事們跟船,又有什麼危險的?你別聽著應下你的一成好似少些,多走上幾趟,也足夠你們娘兒幾個錦衣玉食幾輩子了!」

謝氏不好意思的抹掉臉上淚珠——裝懦弱,裝柔順,日子久了幾乎就變成了真的,也不怪娘家嫂子狠狠的罵她。其實她不過是想起書本上的記載,擔心那大海變幻莫測罷了……

「叫二嫂一說,真真兒是好像我嫌棄那一成份子太少似的。嚇得我哭都不敢哭了。」謝氏咬唇笑起來。

她才不在乎出海經商能給她賺回多少銀錢!賺錢賺錢,還不是閨女兒子那兩個不懂事的不迭聲攛掇?她是擔心兄長與侄兒的安危好不好!

段氏聞言也不好意思的笑起來:「誰說你是嫌少了?我還不是怕你擔心你哥哥和侄子的安危,趕緊說些別的給你引開,你若是當了真,才是最沒良心的那個,枉我白白疼了你一場!」

陸清甯與陸文淵代替謝氏將外祖家這一眾人送到陸宅大門口時,天色已經大亮。扶著二舅母段氏上了馬車,再回頭時,陸清寧便看見二表哥謝玉麟做的那幾個手勢,分明是叫她放心。她的私房錢雖少,他也能盡心給她打理。幫她換回很大利益。

七百多兩銀子,確實是少了些……陸清甯回了謝玉麟一個我很放心的微笑,不免垂頭低歎。

七百多兩雖然不多,還不是她一個人兒的,還有陸文淵攢下的兩條小黃魚呢——那孩子心眼兒真不少。攢下碎銀還知曉換成金子,既好攜帶又好掩藏。到底是有人教他。還是他有不同尋常的經歷?

「你的書童和小廝呢?方才便該喊著他們一起出來送人,車隊走了你便可以直接去族學了,你可別告訴我,不過是清早起來送送舅父舅母,便要再請一日假!」她挽著陸文淵的手,不迭聲發問。

陸家雖然是知名的江南富豪,到底還是商戶;商戶子弟考個秀才舉人也許容易。若想改頭換面走仕途,卻往往太過艱難。

而陸氏家族之所以在族學上耗費不少精力錢財,也並不是不懂這些,他們只是不想叫人太小瞧了商戶子弟,在他們心裡。哪怕只是個秀才名分,便已經是全族的幸事了;陸清甯和陸文淵的親二叔。當年還考上了舉人,老太爺的笑臉更是掛了足足大半年。

至於陸文淵,似乎是老太爺口中最最有前途的那個,據說比二老爺陸廷宇當年還聰慧,否則也不會日日將他帶在身邊,下了族學還要親自教導到深夜——這是一商一學兩不耽誤啊。

正因為如此,陸文淵每每想要貪玩,都會得到各種督促,眼下陸清寧便是這樣,口口聲聲都是催他趕緊上學去,惹得他將小嘴兒抿得緊緊的,卻又不敢說一個不字。

「你既是不說話,便是答應了立刻上學堂去,我這便隨你一起去淵園,喊上你的小廝和書童再將你送出大門口。」陸清寧含笑說道,挽著他的手也越來越緊了。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21 23:32:30

第十三章

陸文博收買五老太爺家的九少爺陸文強要對陸文淵下手一事,早幾天便已經解決了。

那天晚上,老太爺被陸婷姝和陸清寧的話氣得大怒,卻不用像她們一樣束手無策,當時便差人通知了五老太爺,將陸文強捆起來一頓好打;而那陸文強不過收了十兩銀子,便答應替陸文博做狗腿子,自然也是個沒骨氣的,立刻便招認了他是受人之托……

「三姑娘和六少爺這是打哪兒來?」姐弟倆離著淵園還有一段路,正一邊走一邊說笑,便遇上了打老太爺院子裡出來的孫姨奶奶,孫姨奶奶盈盈給姐弟倆施了禮,笑著問起來。

聽說是才將謝家二舅老爺一行人送走,孫姨奶奶的眼神立刻閃閃發亮。老太爺這幾天可沒少念叨,說謝家是陸家的財神爺呢,那出海的名額一共兩個,謝家便占了其中之一,眼前這姐弟倆,往後更是不容小覷啊!

就為了謝家二舅老爺上門來,老太爺前兩日還專門囑咐她,要抽空見一見三姑娘,商量著將接回大姑娘之事再推遲推遲;好巧不巧,今兒便與三姑娘遇上了,還省得她費盡心機尋思如何上門去張這個口了。

陸清甯也看出了孫姨奶奶似乎有話說,方才答應的將陸文淵送到大門口也就作罷,只叫身邊跟著的水草快步去淵園,將他的幾個小廝書童喊出來,再替她送人出去。

「婢妾找三姑娘……並沒有太重要的事兒,只是老太爺前日說了,大姑娘住的莊子上倒比城裡涼爽些。不妨叫她在莊子上避避暑,等天氣涼爽了再回來也使得。」

孫姨奶奶自己說著說著也有些不好意思了——前些天老太爺還催著問,接大姑娘回來的事兒可定下了沒,這會兒突然便換了口風,任誰聽不出這是給謝家拍馬屁示好?

「還是祖父想的周到,惹得我都怪羡慕大姐姐的,能在山清水秀的莊子上避暑……」陸清寧笑著回答道,也算是給了孫姨奶奶一個安慰。

這位姨奶奶就是個傳話兒的而已,何必叫人家為難;老太爺又是這個家的大家主,他怎麼說都是對的。都是最最有道理的,這事兒怎麼看都分明是為了太太謝氏好。她憑什麼再質疑老太爺搖擺不定?

何況她才不管老太爺到底是怎麼想的,只要不在太太懷著身孕時不停的添亂,她就念阿彌陀佛了;如果非得說老太爺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後,這也是商人的本性無可厚非不是麼。

如今已經是六月初了,四姑娘陸清雅的禁足日期已滿。前兩日才將她放出來,她便鬧了一場。一會兒說清雅園的窗紗顏色太陳舊,一會兒又說撥給她的夏裝全是姑娘們挑剩的……

住著幾位姨娘的那個偏院,最近幾日亦是危機四伏,前些天之所以沒鬧出什麼事來,也是陸清甯早早派高媽媽去下了令,太太的娘家人在時,哪個敢惹事決不輕饒。

現如今呢。太太的娘家人已經告辭離開了,誰知道踏雪苑會不會立刻發難!如果現在再張羅接回大姑娘,陸清寧真的不敢肯定就不會出差錯,畢竟她已經不是前世的那個特工了,在眼下這個陸家。她要人脈沒有,要功夫要體力也都還沒練出來!

因此她跟孫姨奶奶說的這些話。還真是發自內心的感激老太爺。只要不叫很多事兒趕在一起,她還是有把握一樣樣處置的——等會兒告別孫姨奶奶,她便要去趟清雅園,只因陸清雅口口聲聲要見她,還不知兩人碰面會是什麼狀況。

「本來婢妾還擔心,三姑娘會不會埋怨婢妾出爾反爾,今兒催著接人,明兒又說不接……怪不得老太爺說三姑娘是個懂事的。」孫姨奶奶臉上的笑容更盛,又給陸清寧屈膝道了謝,便告辭離去。

陸清甯望著孫姨奶奶搖曳的背影微笑搖頭。老太爺的任何命令都是帶著用意的,今天這一次,不過是恰好對她們大房有利罷了,她才會說出如此懂事的話來叫孫姨奶奶聽;一旦有一天不是如此呢,她陸清寧還會不會如此做個應聲蟲?

「哎呦我的姑娘啊,奶娘可找到你了!」蘇媽媽呼哧帶喘的聲音從她身邊響起:「大門口說是姑娘早回來了,垂花門那邊又沒看見姑娘進去,真把奶娘急壞了!」

「怎麼,有什麼急事?」陸清甯皺眉看向奶娘。若是有急事找她,完全可以叫穩兒轉兒出來啊,怎麼勞煩奶娘自己跑出來了!

「于姨娘跑到姑娘院子門口跪著哭呢,守門的童婆子再三跟她說、姑娘出去替太太送人,現在還沒回去,她偏偏不信,奶娘又出去跟她講,叫她先回去,萬事等姑娘回來再說也不遲,她也偏生不聽。」蘇媽媽急的不行。

「她一個姨娘,跪在姑娘門口哭算是怎麼回事,她不要臉,姑娘還得要面子呢!」

陸清寧歎氣:「就這麼點事兒,叫那兩個小丫頭出來找我也可以,奶娘何苦受這個累。」

「姑娘莫提了,」蘇媽媽一臉怒氣:「奶娘叫那兩個丫頭將于姨娘扶起來說話,於姨娘一把將她們倆都推到了,怕是還得請郎中來給那倆丫頭瞧瞧傷勢!」

還有這種事!陸清寧登時瞪大了雙眼:「她是不是瘋了,連我的人她也敢打!」

奶娘雖然也是下人,畢竟是姑娘身邊最貼心的那個,自然不屑於親手扶一個姨娘,叫兩個小丫頭扶人起來怎麼不對?于姨娘這是欺負轉兒穩兒身份低,還是變著法子跟她陸清寧示威呢?!

「那倆丫頭都摔破了哪兒啊?」陸清寧一邊急急忙忙往回走,一邊問蘇媽媽,「這大熱天的,磕破了哪裡也不愛好,奶娘出來尋我時,可打發了粗使婆子出府請郎中去?」

「那兩個丫頭都不過八九歲的年紀,小細胳膊小細腿兒的,哪裡經得住一磕一碰!」

蘇媽媽一時有些愣神。姑娘不關心那跪在清寧園門口的於姨娘給她丟臉,卻關心那兩個小丫頭的傷勢呢!

「奶娘糊塗!她一個姨娘,行事又全然不在理,我閑下來如何整治她不成!我的人平白受了傷,看傷才是最要緊的事兒,於姨娘既是願意跪、便叫她跪著去!」陸清寧嗔笑著給蘇媽媽解釋道。

「若這後宅裡的下人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她平白到我的門口跪著去,可能會叫人以為我欺負了她;可二少爺前幾日才犯了錯,被老太爺處罰了,咱們陸家哪個不知哪個不曉?今兒舅老爺舅太太才走,她便去我門口給我下馬威,她打量誰都是傻子不成!」

蘇媽媽立刻笑著點頭:「可不是麼,奶娘光顧的替姑娘想那些面子事兒,全然忘了二少爺前幾日犯了錯。想必於姨娘非得去咱們門口兒跪著,也是想叫姑娘替二少爺求求情?」

說到底,蘇媽媽還不就是怕人家有兒子撐腰,也算個下人得罪不起的人了。

陸清寧皺眉歎氣。「我都弄不清她到底怎麼想的。六少爺才是我的親弟弟,二少爺花錢收買人害我六弟,她還好意思來找我求情!」

說破大天去,她也不信於姨娘真這麼想。還不是想裝出委屈模樣來叫後宅的僕婦看看,說她陸清甯容不下庶弟庶母,若真有那愛傳瞎話兒的,恐怕還得說,二少爺的罪名都是三姑娘編造的,否則於姨娘怎麼不跪別人偏來跪她。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21 23:32:43

第十四章

想到這兒,陸清寧立刻站下腳步:「奶娘。我去理事花廳瞧瞧,看看二太太和姑奶奶那裡可有需要我幫忙的。您先回清寧園打發個粗使婆子出府去,請個郎中給那倆丫頭瞧瞧傷,再回理事花廳來找我。」

蘇媽媽張口結舌了半會子,方才猶豫道:「那……那於姨娘那裡就不管了?」

陸清寧伸手指了指天:「您瞧這天氣,日頭才出來便這麼熱了。她願意跪著就跪著去吧,您又不是沒叫人扶她起來。是她自己不願意起啊。」

若於姨娘只是跑到清寧園門口哭鬧不休,她還就煩這個,怎麼著也得回去想轍將人打發了再說;可既然是不怕天氣熱也不怕地上冷硬,願意跪著找罪受,她何必攔著!

見蘇媽媽的步伐有些畏縮,她輕笑:「奶娘若是怕她,便與我一同去理事花廳吧。到了那裡我隨便打發個婆子去給轉兒穩兒請郎中便好。」

這個奶娘,實在是太善良膽小了!叫她一個人回清寧園,又假作看不見門口地上跪著的人,確實是有些為難她。

蘇媽媽的老臉頓時通紅,說話也結巴起來:「奶娘……奶娘不怕她。奶娘又不是她的奴才,怕她作甚!」

「不論您怕不怕。總之您也不用回去了,待會兒水草送罷六少爺也會回來找我,我叫她回清寧園傳話,只當沒有於姨娘這個人便是了。」陸清甯也不容蘇媽媽再辯解——與其叫她戰戰兢兢的回去,又叫於姨娘覺得這一跪跪對了,何苦來的!

尤其是於姨娘又是從個二等丫頭爬起來的,爬到如今這個位置,恐怕最會看臉色了;若叫她瞧出清寧園最薄弱的環節是奶娘蘇媽媽,以後還不一定怎麼突破呢。

待她帶著蘇媽媽趕到了理事花廳,便見得二太太與姑奶奶正頭對頭的捧著一張大紅請柬看得入神,聽見她進門兒的聲音,兩人同時抬起頭,二太太更是笑喚她:「三娘快來,我正跟你姑母商量著,想叫個婆子去找你過來。」

「你那個四妹妹是不是已經解了禁足了?這是城東王家送來的帖子,說是要邀請咱們家的姑娘們去赴賞荷會,若是她還在禁足也就罷了,如今人已經出來了,要不要帶著她一同去啊?」

陸清寧走到近前笑著給二人施了禮,又在兩人身邊坐了,這才笑回二太太的話道:「二嬸娘這可是給三娘出了難題了。若叫她跟著一同去,難免給咱們家惹禍;若叫她知曉了是我不願意帶她去呢,她肯定會更恨我……」

二太太以帕掩唇笑起來,笑夠了方才問陸婷姝:「瞧瞧,我說的沒錯兒吧,我猜她來了便得這麼說。」

敢情這兩人方才拿著她打賭呢?陸清寧立刻有些不好意思起來……陸婷姝便笑著握了她的手:「王家的帖子還邀了你二嬸娘三嬸娘與我,這麼些個長輩跟著,也不怕她反了天。」

怪不得!陸清寧一邊笑著點頭說那敢情好,一邊假裝埋怨二太太:「二嬸娘這是故意逗我呢,明明王家還邀了幾位長輩,偏偏不告訴三娘,還叫三娘猜謎。」

賞荷會,聽來倒是個好玩兒的事情,她來了這裡也有些日子了,還不曾出席過這種場合呢。

陸清甯正是滿心憧憬的想著,那賞荷會究竟會是什麼樣,便聽得花廳的門嘩啦一聲被推開,坐在這裡笑語晏晏的三人立刻同時抬頭看過去,只見二姑娘陸清瑩風一樣沖了進來,一張甚是清秀的小臉兒由於掛著怒氣,鼻子眼睛全都扭曲得變了形。

「陸清寧!你也忒狠毒了些,我姨娘雖然不過是個姨娘,也算得你的長輩了吧,你竟然叫她跪在你的院子門口!」陸清瑩不但面容扭曲了,聲音也顫抖得失了音兒。

陸清甯立刻冷著臉站起來:「二姐姐說的這是什麼話,我怎麼聽不懂!」

陸清瑩哪裡會相信她的話,撲過來便想薅她,嘴裡還尖利的喊道:「你趕緊跟我去,叫我姨娘起來!還得給我個說法兒,憑什麼叫她在你門口跪著!」

陸清甯哪裡是能容她隨便推搡薅拽的那個,一把便將她張牙舞爪伸來的兩個胳膊擰住,隨手又是一推,口中也怒喝道:「陸清瑩!你的規矩呢!我也是你可以命令的那個嗎!」

陸清瑩畢竟是個真正嬌生慣養的古代小姑娘,被她輕輕一推已然承受不住,撲通一聲便摔倒在地上。二太太和陸婷姝此時也早就反應過來,立刻同時呵斥道:「二姑娘還不住嘴!」

陸清寧推人的時候,並沒使多大力氣,饒是如此,陸清瑩也摔了個不善,跌坐在地上正要喊疼,被二太太與陸婷姝的怒喝驚了一個冷戰,眼淚旋即便流了滿臉:「求二太太和姑奶奶為我姨娘做主!我不知我姨娘犯了什麼錯,毒日頭底下被她罰跪,因此難免魯莽了些……」

「你有話好好說,莫再如此扯著嗓子喊!」陸清寧瞪了她一眼,說罷這一句話立刻又閉上了嘴。

這位二姑娘都追到花廳來了,這時又納過悶來、知道拉著二太太和姑奶奶做主了,她陸清寧也不好再隨心所欲對付她了不是。

雖然她告訴蘇媽媽、不如任由於姨娘跪著去的時候,就已經想到了會引出二姑娘來,可當著二太太和姑奶奶的面前,她還是不能做得太過——她也只是為了叫二姑娘丟人現眼而已,何苦搭上自己。

「窗根兒底下有盆有水,不如二姑娘起來去洗把臉,回來再細說。這兒畢竟是理事的地兒,鬧得太沒臉了也不好看。」二太太的臉上看不出喜怒,只是吩咐道。

嘩啦,嘩啦,陸清瑩有一搭沒一搭的撩著水,聽來是一邊洗臉一邊想對策呢,陸清寧笑著瞟了那邊一眼,嘴角翹得老高。

任你陸清瑩想什麼對策也沒用啊,於姨娘不過是為了惹禍的二少爺求情,自己願意跪到門口去,她陸清寧一大清早就去送人,至今還不曾回去,什麼也不知道啊……有府門口的一眾下人作證呢!

若非得拉著她不放,她反倒要問問陸清瑩呢:你們娘兒們到底都安的什麼心,禍害我六弟弟不成功,又來合夥兒對付我了?!

掏出帕子擦掉臉上的水珠,陸清瑩一邊往回走,一邊狠狠的瞪了陸清寧幾眼,這才立到二太太和姑奶奶跟前,將事情學說了一遍:「……待我知道消息趕過去,我姨娘已經在清寧園門口跪了小一個時辰了,若再多跪上一會兒,身子骨兒也受不住啊!」

二太太一時有些不好開口。若護著三娘吧,今兒這事兒似乎是三娘理虧,至少這手段用的就不漂亮——姨娘也是庶母,叫庶母跪在院門口確實不大像樣兒,就算討厭那人,用什麼私下的法子整治便好,何苦弄得誰都看見?

可若不護著三娘呢,二太太又不甘心。一個小妾,打賣都由主家,做了錯事跪一跪又能如何!尤其是這個二姑娘,眼裡哪有大太太那個嫡母啊,這分明是跟她那姨娘一條心,打算借機咬三娘一口呢!

好在今兒有她和姑奶奶在,說什麼也不能叫這二姑娘得了逞!

陸婷姝見二太太不說話,又看陸清寧一臉很自然的微笑,根本就是一副不覺得這麼做有什麼不妥的模樣,立刻笑問陸清瑩:「二姑娘既是趕了過去,可問過於姨娘是因何被罰跪的?」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21 23:32:56

第十五章

「按說你們大房的事兒,並不該我和二太太插手管,可二姑娘既然來了,咱們當作閒聊說兩句也無妨。你說說於姨娘究竟犯了什麼錯兒,我們才好替你勸解三娘不是?」

陸清寧低頭忍笑。還是姑奶奶比二太太更高一籌,竟然說什麼誰對誰錯全當做聊天兒……

陸清瑩聽了姑奶奶的話也愣住了。她之所以鬧到理事花廳來,不就是想叫二太太和姑奶奶做主懲罰陸清寧麼?怎麼這兩位都不願意管,還說這只是大房自己的事兒?

罷了罷了,就算如此,她也得叫陸清寧在這二位跟前得個沒臉!省得這丫頭整天自以為是的,以為跟著學學打理中饋便是個寶兒,哪一位都覺得她最好了!

可是姨娘究竟犯了什麼錯兒?她也不知道呀!陸清瑩只是聽見院子裡的粗使婆子說了句,說是去花木班子上領鮮花,正瞧見於姨娘跪在清寧園門口……她登時便氣炸了肺……

不知道緣故又如何!陸清寧本來就是個眼睛長在頭頂上的,對下人想打便打想罵即罵,當初那小澄不也是日日被罵的狗血噴頭、才反了水的?

「若有緣故也就罷了……可根本就沒有緣故,我姨娘沒犯什麼錯兒,便被她罰了跪!」陸清瑩的眼淚呼之即來,「我姨娘好歹也給老爺生了二子一女,沒有功勞也有苦勞!」

「就算三妹妹是我們大房的嫡女,太太又懷著身孕無法打理瑣事。三妹妹也不能拿著雞毛當令箭,這麼隨便糟蹋人啊!」

「沒有緣故便罰跪,這怎麼可能!」二太太輕叱道:「必是你姨娘不願意牽累你,犯了什麼錯也沒好與你學說!三娘隨著我們打理中饋這麼久,從來不曾作過沒道理的事兒,姑奶奶你說是不是?」

陸婷姝笑著正要答言,花廳的門又開了,搖曳生姿走進來的那個,不是四太太又是誰。

陸清寧眯眼輕笑,今兒這場戲越來越好看了呢。本來不過是個小事情。就算二姑娘陸清瑩跑到花廳來,也不過是個小小遊戲。如今連四太太都聞風而動,於姨娘的一跪大有深意啊!

二太太和陸婷姝也頓時明白了。看來這不是大房自己的事兒啊,於姨娘本來就是老太太房裡的丫頭,今兒這一跪是又一次挑釁開始了!要不四太太怎麼來得這麼巧?不張口便罷,張口便也得提起這件事兒呢!

四太太果然似笑非笑的看向給她施禮問安的陸清寧:「三娘倒是勤快。每日都跟著二嫂和姑奶奶學理事,為人處事的本事也見長呢;也不知我的八娘往後有沒有這等福分。叫她二伯母和姑母教上十天半月的。」

「四嬸娘謬贊了,三娘生性愚鈍,再不勤快些以勤補拙,豈不是辜負了長輩的厚望;不過四嬸娘本事也不差,親手教導八妹妹豈不是比求二嬸和姑母來得容易。」陸清寧笑回道。

二太太是不屑與四太太多說話的,受了四太太一禮,便垂頭喝起了茶;姑奶奶陸婷姝與四太太寒暄了兩句。卻長驅直入:「是什麼風將四弟妹也吹來了?難不成是榴花園的哪個僕婦不得力,四弟妹又想換換人手?」

從打二太太和陸婷姝當了家,四太太可沒少找麻煩。不是說大廚房每日的份例菜品不如過去精緻味美,便是說針線房做來的夏裝不合身,再不然就說花木班子欺負她不當家。送到她院子裡的鮮花都要凋零了,盆景也雜亂無章沒個模樣兒……

她挑的每一樣兒毛病。二太太和陸婷姝都去親眼瞧過,雖然心裡明知是東西送到榴花園後又被做了手腳,到底還是懲罰了相關人等,當然那懲罰也是表面上的,暗裡地還給被罰僕婦做了補償。

被罰的僕婦們就此都長了心眼兒,只要是榴花園來領東西,不簽字就拿不走;本以為四太太從此不再有好藉口了,她卻搖身一變,挑起了榴花園粗使婆子丫頭的毛病來,這一招兒正正中了二太太和姑奶奶的意,趁機往榴花園塞進去好幾個心腹……

後來四太太知曉了,自己的折騰反倒如了別人的意,怎麼一個悔恨了得。這會兒聽得陸婷姝又問她是不是還想換人手,不由咬碎了一口銀牙,卻還是裝出若無其事的笑模樣兒來:「我的榴花園令姑奶奶操碎了心,哪裡還有哪個不長眼的敢鬧事。」

「我之所以過來,也是在咱們這後院兒瞧見了一樁稀奇事兒,」四太太笑著看向陸清寧:「三娘如今幫著大嫂理事了?怎麼做起事來毛手毛腳的?」

「不是四嬸娘非要指責你,你終究是年紀小,不單是手段太粗糙,性子也不如大嫂溫和寬厚呢;于姨娘好歹給大老爺生了兩兒一女,三娘說罰她跪便罰她跪,還叫她跪在院門口,令大老爺與兩位少爺面上也無光啊。」

「可憐大嫂,苦心經營了十幾年的寬厚名聲,也被你冒冒失失毀掉了,你這個孩子啊,真是叫人不省心,難不成這些日子跟著二太太和姑奶奶都白學了不成?」

若四太太的話只是譴責陸清寧,她也就勉強受了先不分辨,待瞧瞧下麵的手段再論;可四太太張口閉口的不但將大老爺大太太都牽扯進來,還將二太太和姑奶奶都拖累了,這令人如何忍得?

陸清寧立刻冷笑道:「四嬸娘講話好沒道理!」

「莫說您三五句就牽扯了一大片無辜之人,令人不得不懷疑四嬸娘究竟安得什麼心,到底是作為長輩訓誡三娘來了,還是來中傷他人的,只說四嬸娘說的這件事兒,什麼我叫於姨娘罰跪?若這事兒是我做的,我怎麼一點都不知道!」

「你還狡辯!我姨娘分明就是跪在你的院子門口!」陸清瑩被氣瘋了一般,也不管還有幾位長輩在場,更不管四太太已經被陸清寧的話惹得一臉不快。

「你這話更是笑話了!那照你這麼說,我現在立刻就跪到於姨娘的吟風苑門口去,那是不是可以說,是於姨娘這個半奴半主的太過逾越,竟然敢於處罰我這個嫡女呢?」陸清寧故意想挑起陸清瑩的怒火,說話自然也就淩厲許多。

「話又說回來,且不論我大清早兒便離了內宅,先是去府門口與謝家二老爺二太太告別,後又徑直回了這裡,清寧園門口到底發生了何事,我一概不知;只說於姨娘她既然心甘情願跪在我門口,那便有她的理由!」

「四嬸娘方才說得好,於姨娘畢竟是給我父親生了兩兒一女的,二姐姐也說她沒有功勞還有苦勞,既是如此,她為何偏偏要下跪在我門口!難道是她情知自己犯了不可饒恕的罪責!」

「我看不如這樣,二嬸娘和姑母派兩個人去將於姨娘請到這裡來吧!也好叫她當眾說一說,她到底為了什麼非跪不可,我這個清甯園的主人一頭午都不在,她還要執意的跪下去,究竟是犯了錯,還是有別的什麼心思。」

「省得一個兩個的都不分青紅皂白便來指責我,說我不寬厚不仁慈,給老爺太太丟了臉,給二嬸娘和姑母丟了臉!亦省得這後宅的僕婦全都笑話我們大房沒規矩,一個當姨娘的,自以為勞苦功高,便敢用下跪磕頭做要脅!」

「這後宅裡當姨娘的多了,若都是有樣兒學樣兒,今兒這個自顧自跪一次,明兒那個不容分說跪一次,陸家也就不要講什麼規矩了,只管叫她們各自得意了去,反正是一跪一磕便能騎在正房太太和姑娘少爺頭上!」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21 23:33:14

第十六章

蘇媽媽聽得自家姑娘這一番話,不由暗自心驚。多虧姑娘那會兒沒回清寧園去,否則便是回去就能將於姨娘拉起來,被這四太太和二姑娘一說,那也是姑娘的錯兒!

這麼想罷,蘇媽媽立刻走到陸清寧跟前,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姑娘恕罪!全是老奴的不是!老奴出來尋姑娘,本是該立刻與姑娘講院子那邊的事兒,結果與姑娘在花廳門口遇上了,又見水草不在姑娘身邊,便只顧得服侍姑娘進屋來給二太太姑奶奶請安了!」

「於姨娘才一到清寧園門口,便跪下哭著求姑娘饒恕二少爺,老奴叫穩兒轉兒去扶于姨娘起來,又告訴她姑娘不在家,于姨娘根本不信,還將去扶她的兩個小丫頭都推倒了!」

陸清寧一把扶起蘇媽媽,滿臉的不忍和嬌嗔:「這根本不是您的錯兒,奶娘何苦?若不是我才進來、二姐姐便跟著沖進來,也不至於攔了您的話兒,主子們說著要緊事兒,您一個奶娘怎麼好插嘴呢!」

「我就說麼,于姨娘既是執意要跪,必是有她的理由,原來是要給二弟求情的?」

「先不論這求情便該去求老太爺,並不該去我的院子門口哭啊跪的,只說明明奶娘都去請她起身,又告訴她我不在了,她怎麼還趁機推我的丫頭!說得好聽是她為二弟憂心,說得難聽了,這倒像是拿我的丫頭洩憤呢!」

「奶娘您快走,去請個郎中來給轉兒穩兒瞧瞧傷!我的丫頭我都捨不得動一個手指頭呢,憑什麼叫個外人兒連推帶搡的!」

二太太與陸婷姝聽罷這一大段,心中早就明鏡兒一般,二太太更是笑望了陸清寧一眼,立刻開口道:「原來是這麼回事兒?那還真是該將於姨娘喚來問上一問了!」

四太太和陸清瑩皆是暗自心驚。

就算真如陸清寧說的那樣,於姨娘跪在清寧園門口,確實不是她主動懲罰的,按著她那脾氣,不也該大呼小叫的沖回去了,亦該對著於姨娘一通臭駡決不輕饒麼?為何她們說了這麼一通,她也不張羅走,反倒要將於姨娘提來問清楚!

還有還有,她方才說什麼,是二少爺受了懲罰,於姨娘才去清寧園門口跪著求情的?

四太太想到這兒立刻愣住了。

她之前得知於姨娘一事,只想著來花廳將事兒鬧大,至少也得將二太太和姑奶奶都鬧一個沒臉,再逼著老太爺發話,這管家差事也算她一份最好,可她怎麼竟然不知道,二少爺受了罰呢?這是什麼時候的事兒,又是因為什麼?

陸清瑩亦是不知情的那個。

她只知道好幾日不曾見到二弟了,估計是於姨娘怕她的性子太魯莽,根本便沒敢與她說起,此時聽陸清寧提起來,她不由心驚膽戰——二弟到底出了什麼事兒?她和姨娘還有七弟,可是都指望二弟撐腰呢!

這兩人臉上的表情被陸清甯瞧得清楚,不由輕笑出聲。不管是四太太還是陸清瑩,一個個全都是自私的,來之前恐怕一心只想借此機會達成所願,哪有人真正想管于姨娘和陸文博的死活?

相比較起來,還是於姨娘更像個真心的,雖說跪在清寧園門口起不了用處,可能還會弄巧成拙,但是她心疼陸文博被老太爺鎖在柴房,也許是一時半刻想不出更好的方法了……

即便如此,又能如何!陸文博若不是狼子野心,想要借他人之手禍害陸文淵。誰又會隨便針對他?他當年既能順順利利降生了,又順順當當長了這麼大,他不害人,沒人會害他。

他前幾日既然敢動那個心,又敢伸那個手,不要說他的生母于姨娘,就算是二姑娘和七少爺亦被他連累了,那也是活該如此。

既是二太太發了話,叫速速將於姨娘喚來詢問,花廳門口的幾個粗使婆子便應聲而去。前面還有蘇媽媽領路,一直前往清寧園門口而去。蘇媽媽領著幾人一邊走。心頭一邊暗笑——她最近似乎也跟著姑娘長能耐了?

不單是她這麼想,就連陸清寧也在這麼想。之前被陸清瑩和四太太指著鼻子一通埋怨,陸清甯很怕蘇媽媽跳出來說漏嘴,誰知蘇媽媽竟然一人擔了,說全怪她不曾及時告訴姑娘這個消息……

無論事情的起因是什麼。於姨娘最終是跪在了清寧園門口,這是明擺著的事實;因此上。她究竟知道不知道這事兒,這其中當然有很大差別。

她若一口咬定不知道,四太太和陸清瑩就不能再說,於姨娘是被她罰跪的不是麼?換句話說,一味指責她罰跪不對,那就是血口噴人了。

「二姐姐這麼看我做什麼?難不成非得要我承認了,於姨娘是我罰跪的?」抬眼見得陸清瑩還是那般怨恨的看著她。陸清寧立刻笑著奚落道。

「我雖是時不時替太太打理一些大房的瑣事,畢竟太太也沒正式下令,難道於姨娘是傻的麼,我叫她當院跪下她便跪,說出來誰信呢?」

陸清瑩張了張嘴。卻想不出什麼合適的話來反駁,只得無奈的又將嘴閉上。看著她的眼神也迅速收回,只管垂頭想著,待會兒於姨娘來了後怎麼辦。

四太太卻笑著接了陸清寧的話:「三娘實在是太過妄自菲薄了。」

「咱們家哪個不知哪個不曉,三姑娘小小年紀的便手段犀利?若不是三姑娘夠厲害,四姑娘也不用被禁足一個月,雪芳姑娘更不用抬房酒都擺了,到頭來卻還是沒個名分。」

「至於二少爺到底犯了什麼錯,我是不知道,可我想恐怕也跟三娘你脫不開干係吧?」

陸清寧笑著抬頭,先是很是無辜的看了四太太幾眼,隨即便頻頻歎起氣來:「四嬸娘真是令三娘看不懂了,四嬸娘不是四叔明媒正娶的正室太太麼?難不成是我年紀小,不知道長輩們的那些故事?」

這話如同踩了四太太的尾巴,令四太太立時尖叫起來:「你這丫頭……你這孩子怎麼亂說話!」

「四嬸娘莫怪三娘亂說話。」陸清寧慢條斯理的端起茶壺倒了杯茶,又頗為恭敬的端給四太太:「我聽您說話都變了音兒,快喝口茶水潤潤喉。」

「我聽著您方才那些話,頗為雪芳姑娘抱打不平呢!您若真是四叔明媒正娶回來的正室太太,為這種人叫屈,是不是……不大好聽啊?」

「再說我二弟犯下的錯兒。四嬸娘既然說了不知道,為何還如此篤定跟我有脫不開的干係?若是我攛掇他犯了錯,使他被老太爺責罰了,您當我還能好端端坐在這裡跟您閒聊?」

「我勸四嬸娘一句,誰也不是瞎子聾子,莫以為做多了說多了便是聰明,當心聰明反被聰明誤!」

「你、你竟然這麼跟我說話,你眼裡還有長輩沒有!」四太太怒上心頭,立刻將手中茶碗摔在桌上,茶碗倒是沒碎,可那茶水淅淅瀝瀝的流了遍地。她本來就是來搗亂的,當然不怕場面難看。

「四嬸娘真是冤枉人……我聽您說話變了音,還恭恭敬敬給您倒了茶,怎麼到了您口裡卻成了我不恭敬!還摔杯子砸碗嚇唬上我了!」陸清甯滿臉的委屈裝得別提多像了,惹得二太太和陸婷姝皆低頭暗笑起來。

「三娘的話並沒錯兒,四弟妹不妨想想你院子裡以前那個桂嫂子……」二太太笑罷,冷冷的來了這麼一句。




第十七章


四太太一個激靈,再仔細回味著陸清寧方才那句「莫以為做多了說多了便是聰明」,還說她一個正室太太為何要給一個通房丫頭叫屈,說出去著實太難聽,冷汗刷刷的便冒了一身。

老太太最近總告訴她,不管後院兒有丁點小事,只要逮到機會便要儘量鬧大,她還一直挺聽話的……可如今這麼一想,她不但鬥不過二太太和姑奶奶,自己也沒得到什麼好兒啊!老太太分明是將她當成棋子使喚了!

「我才想起來,要去針線房要幾塊軟軟的細棉布布頭,給八娘做幾個帕子呢……叫丫頭婆子去我又不放心,不如自己跑一趟了。」四太太匆匆找了個藉口,又匆匆起身與二太太姑奶奶告辭,話音不落,人已經在花廳門外了。

二姑娘陸清瑩看著花廳的門晃來晃去的,目光也有些遊移不定起來。本以為四太太能留下幫些忙,幫著她將所有錯處全都推到陸清寧身上,怎麼轉眼便跑了?

「二姐姐可是擔心,於姨娘為何這麼久了還沒到?清寧園離著這裡也不近呢,怎麼也要半柱香的工夫,二姐姐稍安勿躁吧。」陸清寧低笑道。

「不過今兒的天氣倒確實有些燥熱呢,也不知于姨娘執意跪了那麼久,會不會中暑?好在二嬸娘已經打發人過去了,若她真的暈倒了,剛好能趕上給她請個郎中……」

「這麼說來,還真是令人後怕的緊,也多虧二姐姐和四太太來得及時啊,否則我便得莫名其妙背這個黑鍋!」說罷這些話,她立刻站起來給陸清瑩施了一禮:「四太太已經走了,我還來不及說聲謝,先謝謝二姐姐罷!」

若陸清甯還是原主兒,當初聽奶娘說起于姨娘在清寧園門口長跪不起,立刻便得勃然大怒,繼而會做出許多不該做的事兒也說不準,這會兒被二姑娘找上門來,也只能自認理虧。

可她早就換了瓤子,先裝成什麼都不知道,此時又將於姨娘可能會做的事兒全都說開了,就算於姨娘真的跪昏了過去,那也是自討苦吃,跟她有何干係!

二太太與姑奶奶對視了一眼,皆各自垂頭低笑起來。姑奶奶陸婷姝更是暗暗笑道,三娘還真是個聰明的,竟然還料得到於姨娘接下來會玩兒什麼樣的把戲!

於姨娘這人,若是真論起來,那根本就是大房頭等禍害;家生奴才出身的丫頭做了小妾偏房的不少,可細論起來,又有哪個像於姨娘一樣,生了二子一女的?

更別說外面只要談論起陸家來,全都拿著于宋兩位姨娘說事兒,說陸家寵妾滅妻呢;好在陸家是商戶,並沒太多規矩管著,若將大老爺換成官身,恐怕早被禦史台參了一百零八本,革掉頂戴烏紗了!

就於姨娘這麼一個人,什麼做不出來!這邊既是派出去了僕婦請她,待人到了跟前,她不裝暈倒才怪了!

陸清瑩聽罷陸清寧的話,心頭更是發涼。

從打她來了花廳,二太太和姑奶奶便不曾為她說過半句話,眼下對她時不時的打量,那眼神也令人毛骨悚然;陸清寧雖然看似不像過去、每每見了她都要辱駡擠兌,卻句句話裡帶著深意,明顯比過去難對付多了……

難道她今日冒然闖到花廳來,根本便是個錯!

就在此時,花廳的門又開了,幾雙眼睛立刻紛紛看過去,進來的卻只有一個慌慌張張的粗使婆子:「回二太太,回姑奶奶,老奴一眾人等才到了清寧園門口,於姨娘便暈過去了……老奴只好跑回來請示……」

陸清寧立刻站起來,一臉的似笑非笑,「還真暈了?」

饒是二姑娘陸清瑩再懵懂、再糊塗、再自以為是,此時見了這等狀況,也立刻全明白過來——她姨娘設計的好計謀,全被她自己和四太太打亂了!

恐怕她姨娘借著陸清甯不在的機會,先是長跪不起,緊接著又暈倒在清寧園門口,想的便是要令陸清寧有口說不清,不得不答應去老太爺那裡替二弟求情。

而老太爺那裡聽說了此事後,不論二少爺犯了什麼錯,他的生母已經被三姑娘責罰得暈倒了,若是老太爺想息事寧人,也不得不放他出來!

可是現如今呢,陸清甯有二太太和姑奶奶作證,于姨娘長跪不起也好,暈倒在清寧園門口也罷,這都是她自己個兒自作自受,與陸清甯全然無關;不但無關,於姨娘如此行事還帶了刻意栽贓加逼迫的嫌疑,莫說給二少爺求情了,不被一起追究都是好的!

「求二太太和姑奶奶饒了我姨娘吧!」陸清瑩既是想明白了,立刻珠淚漣漣的跪倒在地,話語間也不再像剛來時那麼咄咄逼人,反而帶了無數的柔弱與悔恨。

二太太撲哧一聲笑出了聲:「哎呦我的二姑娘啊,怎麼說著說著就跪下了,快快起來!我早就跟你說了,這是大房的事兒,我和姑奶奶也不過是幫著你跟三娘出出主意而已,哪裡輪得到我們饒與不饒的?」

陸清瑩卻不死心,又將淚眼望向陸婷姝。陸婷姝笑著皺起眉頭:「你二嬸娘說的是,什麼饒與不饒的話,莫再亂說了,叫我說啊,還是趕緊給於姨娘請個郎中回來要緊。」

陸清甯便適時的自告奮勇道:「既然二嬸娘和姑母都這麼說了,也不好叫我們太太操心。三娘便請辭回去料理這事兒吧。」

陸婷姝笑著頷首,目光亦帶著深意:「你是該去速速料理了,記得要請穩妥的郎中來,畢竟于姨娘是陸家的功臣……」

陸清寧怎麼會聽不懂姑奶奶話中的含義,立刻笑著點頭:「三娘知曉了,三娘一定會給於姨娘請最好的郎中來把脈,需要什麼好藥材都趕緊置辦,絕不會叫於姨娘受一點點委屈。」

陸清瑩聞言也立刻從地上爬起來:「我和你一起去!」

「你和我一起去哪兒?」陸清寧笑著看她:「我走路慢,二姐姐不如趕緊先回去,叫那些媽媽們搭把手。趕緊將於姨娘從我院子抬回吟風苑去!」

之前,幾個粗使婆子跟著蘇媽媽到了清甯園。於姨娘遠遠地看見那幾人分明是二太太姑奶奶跟前聽差的,立刻便萎頓在地。這也便是那個粗使婆子匆匆前往花廳報信的緣故了。

蘇媽媽見狀沒了轍——總不能叫人就這麼躺在院子門口不是?只好吩咐另外幾人將於姨娘搭進了門房裡,照著人中合穀又是一頓亂掐,只差提來冰涼的冷水朝頭上淋了。

回花廳來稟報的婆子並不曾這麼說,只說幾人已經將於姨娘暫時安置在清甯園的門房……可陸清寧是誰。看著那婆子一臉忍不住的笑,怎麼會想不到這些?

蘇媽媽也日漸變得老奸巨猾了。她那正房裡備著有防暑藥丸,都不說拿來給於姨娘吃一點,陸清寧這麼想著,心頭亦是與那婆子一樣忍不住笑,生怕當眾笑出聲來,急忙與二太太和姑奶奶施禮告辭,出了花廳緩緩往清寧園走去。

「三妹妹等我一等!」陸清瑩略帶喘息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還有雜亂緊張的碎步聲。

陸清寧冷笑著回頭:「二姐姐不是該比我更急切麼,怎麼非得要同我一起走?我若是你,早都飛跑著回去了!」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21 23:33:27

第十八章

這人真是太自私了,恐怕方才鬧到花廳去,也不是擔心於姨娘跪得太久會傷了身子。更想借機追究她陸清寧的錯處才是真的。

陸清瑩聽了這話,果然一臉尷尬。可旋即便換上一臉笑容:「既是媽媽們已經將姨娘抬進屋去,屋裡陰涼,想必用不了片刻便能緩過來罷!這裡雖是後宅,我若提著裙子飛跑,也未免失了姑娘家的體統。」

「難道三妹妹屋裡沒備著防暑的藥丸藥水麼?不如喚個腿腳快的粗使婆子先過去,跟蘇媽媽討些藥丸先喂姨娘吃了,也省得郎中萬一來晚了,再耽誤救治。」

陸清寧冷笑。若她不答應給於姨娘藥丸子吃呢,真耽誤了救治,又是她的錯!

「三姐姐有所不知,我屋裡的各種常備藥劑,自打我上次落了水後,便都被奶娘扔了,因為郎中講,我現在的身體有些寒涼,常用的方劑也與他人不同,全是重新配來的,不是誰都吃得。」陸清寧笑回道。

「要不我那奶娘還能捨不得幾粒藥丸子?早就跑去拿來給於姨娘吃下去了。再救人心切,藥不能亂吃!」

陸清瑩聞言心底暗恨,面上卻掛著虛假的笑容:「原來如此!我就說麼,三妹妹的奶娘總不該如此不懂事,就連幾個藥丸也不捨得給人吃,再連累別人以為三妹妹不仁慈可就壞了,原來還有這個說法,常用的藥劑還是不一樣的配方!」

「二姐姐以為呢?」陸清寧挑眉看她:「難道你以為只要是藥材便是治病救人的?大姐姐當初掉下的荷包裡都是麝香,麝香還是藥材呢,不是照樣將大姐姐送到了莊子上去悔過!」

陸清瑩的眉頭猛跳了幾下,臉上的笑容也如同凝固了,好不容易才勉強笑道:「我知道三妹妹是好意,也是怕我姨娘吃壞了……」

「我不只是怕她吃壞了,我還怕有人趁機拿著這事兒當說辭,說我故意害人呢。」陸清寧冷冷的說罷,腳下更加快了步伐。

蘇媽媽最是個心軟的人,雖然現如今變聰明了,可若於姨娘總是裝暈不肯醒來,其他幾個婆子再催促著攛掇著,誰敢保證她不會進屋取藥喂給於姨娘吃?

卻聽得身後蹬蹬的腳步聲朝她跑來。這位二姑娘還真逗,方才還說提著裙子跑有失體統,這會兒被她落在身後又著急了?

正想回頭損她幾句,卻聽得那腳步停下來了,耳邊響起個氣喘吁吁的聲音,「姑娘,奴婢回來了。」

「水草?」陸清寧驚訝的笑問:「不是叫你將六少爺送到門口便回來尋我麼,怎麼這會兒才回來,我還納悶你是不是跟我走兩岔兒了。」

水草回頭看了看跟在身後十幾步遠的二姑娘,附在陸清寧耳邊道:「奴婢才將六少爺送到大門口,便見到一個熟人兒。」

「姑娘還記得從赤霞峰回來後,來給姑娘瞧病的那個跌打郎中麼?」

陸清寧點了點頭:「我記著呢,你接著說。」

跌打郎中怎麼出現在陸宅門口,那人又不是陸家常用的熟識大夫,必是有什麼奇特的事兒被水草發現了,否則也不會在前院停留這麼久。

「奴婢見到的不是他,而是他總帶在身邊的那個女藥童。守門的晁大叔說,她在咱們陸宅門前轉了好久了,舅老爺他們的車隊還沒走時,她就來了……」水草繼續低聲學說著。

「奴婢將六少爺送出門外,她可能還認得奴婢,跑過來便抓住奴婢的袖子不放。」

「她抓你作甚?」陸清寧甚是驚異:「那丫頭一共來過清寧園有三四次吧,記性還真不錯,可她到底想做什麼?」

「她師父不是咱們本地人,老家在京城還往北,前幾日得了家中來信,說是家裡的兄弟惹上了官司,被下了大牢,老父亦被打擊得重病垂危;那郎中立刻便收拾了所有離開了,以後也不會再回來。」水草沉聲道。

「那藥童如今孤苦無依,想要自賣自身,又不想進那種不知根底的人家兒……在咱們門口轉了一早上,苦於求人無門,正巧便遇上了奴婢。」

陸清寧聽得差不多了,便按了按水草挽著她的胳膊:「好,我知道了。你瞧見身後的那人了沒,咱們清寧園又出亂子了,先趕緊回去將這事兒料理了,藥童的事兒閑來細聊。」

若真像水草說的那樣,那藥童主動送上門來,倒是個好機會!

當初那藥童隨著她師父來給陸清寧看傷,她便趴在床上想過——這年代的郎中全是男人,即便有幾個身邊帶著女藥童,畢竟也是少數,若能組織一批女藥童,專給大戶人家的女眷看病,倒是個極好的賺錢法子呢!

當時想是這麼想了,畢竟還要看機會的,外加謝家人來了後,表哥謝玉麟被她和陸文淵遊說著,海上的生意她多多少少也算摻合了一腳,也就沒費心繼續尋思。

而現如今那藥童自己找上門來了,這事兒完全可以費費心思。陸家本就是商戶人家,又有姑奶奶陸婷姝和三太太出門經商的先例,她陸清寧應該也可以吧?

水草聽了姑娘的話,難免回頭看了眼陸清瑩,卻見陸清瑩加快了步伐緊緊追了上來,先是將水草上下打量了一番,隨即便陰惻惻的笑起來:「三妹妹跟個丫頭說話兒還避著我,莫不是叫這丫頭出府做什麼去了?」

「咱們家可還沒有過丫頭與府外私相授受的先例呢,三妹妹可得將身邊的人管好了才是!」

水草的脾氣可不是白給的,聞言立刻便想跳腳跟二姑娘要個說法兒。卻被陸清寧一把按住搭在肘邊的手,不得已憤憤低了頭,只當做什麼也沒聽見。

陸清寧按住水草,自己卻不想裝啞巴,立刻冷笑著向陸清瑩道:「我方才只跟二姐姐說了一句藥不能亂吃,還有下半句忘了說了,藥不能亂吃,話不能亂說。」

「若我還是以前那副性子,早就大嘴巴掄你了你信不信?」

陸清瑩被她冷冷的目光與一樣冰冷的語言嚇得倒退了半步,手也不由自主掩住了臉,可隨即便陰陰的笑起來:「三妹妹也說了,那是以前,如今三妹妹必是已經知道,打人的那個終究不占理。」

陸清寧嗤笑一聲:「打人的不占理?這話你可說錯了。我前些日子打陸清雅的時候你也在場呢,我不是照樣打了!」

「我今兒之所以不出手抽你,只是一時想不通,為何於姨娘還暈在清寧園,你卻一點不著急,還只顧得跟我這裡來言去語的說廢話,總像要故意激怒我一樣!」

「結果我突然就明白了,我若是現在出手打你,是不是就中了你的計謀?反正於姨娘已經暈了,你若能在這大庭廣眾下激怒我,我一怒之下打了你,我便是有口說不清的那個,先是針對於姨娘,這會兒又趁機針對你……」

「二姑娘想設套兒給我們姑娘鑽,你打錯了主意!」水草趁機啐了一口,挽著陸清寧便匆匆離去,只留下陸清瑩不敢置信的站在原地。

回到清甯園,見門房裡還圍著一眾粗使婆子尚未離去,陸清甯滿意的點頭——到底都是在理事花廳聽差的。還知道留下來做個見證。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21 23:33:37

第十九章

「於姨娘還沒醒過來呢?」陸清寧撥開眾人圍的圈兒,于姨娘那張蹙著眉慘白著臉的面容立刻呈現在眼前。

「可不是的,冷水敷過臉,人中也掐了個稀爛,偏偏就是醒不來!」清寧園守門的童媽媽皺眉道。

這於姨娘真是討厭得緊!就那麼告訴她二姑娘沒在家,她偏偏要跪,又選了個好時候暈倒了、說什麼也弄不醒,這不是給她們姑娘上眼藥兒呢麼!

「奶娘啊,您見識多見識廣,快說說於姨娘這到底是怎麼了。若只是中暑,敷了冷水是不是就該好了?恐怕於姨娘這是得了大病了吧!」

陸清甯高聲喊著蘇媽媽:「我若是沒記錯。哪本雜談上是有記載的,說若是病人臉色蒼白、眉心微蹙、喘息時強時弱,是得了什麼傳染的時疾了也說不準!」

「天呐,若真是傳染的時疾……媽媽們快快退出去!趕緊打水來洗手洗臉洗鼻子眼睛,多洗幾遍!再差個人尋些生石灰來。將這院子裡裡外外都撒上,吟風苑和清瑩園也撒上!」

「有醋沒有!拿一大桶醋來。兌水裡再洗!我是叫你們手腳麻利點兒迅速點兒,不是叫你們慌了神兒!」陸清寧大聲的喊著,又掏出帕子掛在耳朵上掩住口鼻。

她這話語和舉動立刻將身邊這些婆子們嚇得老臉失色,腳步也是一陣混亂。

「你這是做什麼!」二姑娘陸清瑩雖是不如陸清寧主僕倆跑得快,這會兒也進了清寧園的院門,聽見陸清寧站在院中大呼小叫,立刻一陣心慌。

陸清寧冷笑一聲。抬眼看她:「我瞧於姨娘不像是中暑,倒像是感染了時疫了,若是中暑不是應該早醒了麼!二姐姐也小心些,若想看看於姨娘,只站在門房門口往裡瞧一眼便好了。」

陸清瑩又氣又嚇。整個兒人都哆嗦起來,伸出的手指也止不住顫抖:「你、你、你太過分了!什麼感染時疫。你這是污蔑!」

「哦?」陸清寧笑著迎上她:「二姐姐還不曾看於姨娘半眼呢,便知道我是污蔑?是不是你未卜先知呀,或者知道她根本便是裝的!」

退出門房小屋的時候,她迅速瞟了於姨娘一眼,她才剛說完眉頭微蹙,於姨娘的眉頭咻的便鬆開了。想跟她鬥?那就隨了這娘兒倆的心!不是想裝病麼,我就叫你裝,郎中都不要請了,直接請出府門,哪裡涼快哪裡呆著去!

「我倒是忘了一件事!」陸清寧繼續高聲喚蘇媽媽:「我記得那書上還寫了,若是症狀與時疫相似的,可以找些大牲口的尿水判斷。若喝了尿水立時便好的,便不是時疫,反之都不用請郎中,直接用火燒了那人才省得時疫蔓延!」

「奶娘這便叫人去馬廄!」蘇媽媽高聲答應了,立刻拉住一個婆子大聲吩咐:「快去快去,到馬廄去,就說要些馬尿救命的,若沒有,騾子尿驢尿也使得!」

蘇媽媽這裡話音還沒落,陸清瑩嗷的一嗓子:「陸三你這個陰險小人!你這是要害死我姨娘啊!」

陸清寧一臉無辜,左右看了看,見正在院子裡拿著醋水洗臉洗手的婆子們也都目瞪口呆的看過來,立刻喊道:「媽媽們都洗完了沒有,手下別停著,也別心疼那洗手的綠豆面子,多洗幾遍才是!時疫可是會傳染的!」

這才轉頭問陸清瑩:「二姐姐你方才說什麼?我沒聽見,這院子裡太亂了,你再說一遍!」

「你想要害死我姨娘!我姨娘才不會得時疫!什麼馬尿驢尿的,你這是故意糟蹋人!」陸清瑩氣恨難當,眼淚刷的一下便流下來,可眼下這狀況,又令她一時想不出什麼好主意來。

于姨娘躺在門房裡的木板床上,心頭更是又怒又怕。這到底是怎麼了,到底是哪裡計畫錯了,怎麼一眨眼便裝病也不行,不裝更不能?

若是繼續裝下去,待會兒粗使婆子們端著馬尿進來了,她便得喝,她倒想不喝呢,可她現在正裝暈厥,幾個粗使婆子一定會撬開她的嘴往裡灌;若是不裝了。這不是明擺著告訴人,她聽說要灌尿便怕了,之前分明都是假的?

承認了是裝病裝暈,處罰便小不了;不承認,便得喝尿……任是哪一樣也叫人無法忍受!

若現在假裝蘇醒了呢?打死也不承認是假裝的呢?之前只是暈厥而已,這麼吵鬧也該被吵醒了不是麼!

於姨娘這麼想著,立刻大聲呻吟起來,身下又就勢一滾,哐啷一聲掉到了木板床下,重重的砸到了地上——她倒是不想這麼禍害自己。可這小屋裡一個人都沒有,她若不鬧個動靜出來。誰知道她醒了。

幾個洗好了手的婆子正要等候三姑娘吩咐,是出府請郎中去,還是去哪個藥堂買點藥,再不就趕緊回了二太太與姑奶奶,將這於姨娘怎麼處置了。聽到小屋裡這麼大一聲,立刻目目相覷。

「是不是於姨娘醒過來了?」陸清甯皺眉看向小屋的房門。

幾個婆子心頭立刻一松。雖說這大清早的就被這於姨娘鬧得亂七八糟。可眼下看來,沒有什麼事兒比她醒過來更好了,畢竟醒來就說明不是時疫,也不用擔心時疫過人病氣了!

最膽大的那個婆子便自告奮勇跑到小屋門前,扒著門邊探頭朝裡一看,立刻笑著回頭:「回三姑娘,于姨娘似乎醒了!不過看這樣子。似乎是從床上掉了下來,還摔得不善!」

「那就勞煩媽媽跑一趟,去請個郎中回來給于姨娘看一看。」陸清寧笑著吩咐。

之前在花廳,姑奶奶那番話她聽懂了,不外乎是叫她請個信得過的郎中回來。給於姨娘按個要靜養或是會過人的病名兒,好叫這人能消停一陣子是一陣子。

信得過的郎中。那便只有陳老爺子,可是陸清甯對這老頭兒很感激,於是很不願拿自家的醃臢事兒去煩人家,這種好鋼要用在刀刃上;於姨娘不是愛裝病麼,請不請郎中又如何,她陸清寧便能將她整治一通,叫她再敢裝!

眼下這不是挺好麼,幾個婆子恐怕被嚇得不善,估計這輩子都會拿於姨娘當眼中釘肉中刺;於姨娘怕被灌尿,不敢再裝下去,又怕被說成是裝病,只得裝成無意中清醒過來,還掉到地上摔個不善,好叫這清醒的場面更可信……

怎麼不摔死她!陸清寧解氣的看著小屋門口,見幾個婆子雖然都圍了過去,卻沒有一個願意進屋扶於姨娘的,她立刻笑著回頭看向陸清瑩:「於姨娘醒了,二姐姐怎麼不去瞧瞧她?」

陸清瑩的心早就亂成了一團麻,如今被她一提醒,立刻抬腳便要往門房走去,陸清寧卻幽幽的在她背後說道:「時疫也不是總昏迷不醒的,總有反復……」

話音未落,陸清瑩的腳步立刻站下,幾個門口圍觀的婆子也立刻作鳥獸散,臉上還帶著各種驚慌。

陸清甯冷笑——二姑娘是于姨娘親生的又如何!就算誰都心裡明鏡兒似的,知道什麼時疫都是她胡編亂造的,誰都寧願信其有!二姑娘亦是不例外!若於姨娘耳朵夠靈,這一次不知能不能挑唆她們母女不和呢?

「三姑娘!馬尿來了!」一個粗使婆子拎著個小瓷罐,一臉笑容踏進院門。

門房裡的于姨娘聞聲立刻心頭冷笑,多虧她滾下床來叫眾人知道她醒了,否則這馬尿來的還真快,下一刻便要灌進她嘴裡了!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21 23:34:48

第二十章

卻聽陸清寧笑著問幾個婆子:「媽媽們方才瞧見於姨娘了,給我說說她現在什麼樣子?臉色是不是還挺蒼白的?」

卻不等幾個婆子答話,自顧自的朝著門房那邊揚聲道:「於姨娘!為了證明你得的不是時疫,只能委屈你喝馬尿了!你若不喝,等郎中請回來,你可就沒了辯解的餘地!」

即便很多年後,陸宅的下人們再提起當年的三姑娘,念念不忘的都是她的彪悍,敢於給大老爺最寵愛的于姨娘灌馬尿——究竟什麼叫最受寵愛,其實下人們也不知道,她們論起這個,是只看哪位姨娘所出最多。

當然以上只是後話,話再說回眼下的清寧園。陸清寧那句話一喊出口,在場的眾僕婦既驚訝又想笑,於姨娘肯定是怕喝尿才肯清醒過來,哪知三姑娘還是不肯放過她!

這也怪不得三姑娘。一個做姨娘的,以為自己生了兩位少爺一位姑娘就成了主子,還敢趁著三姑娘不在院子裡,上門來要脅人,三姑娘若不趁勢整治她一番,往後她連大太太都不怕了吧!

二姑娘陸清瑩更是又驚又怒,清秀的臉龐早就變了色,「陸三兒!你也太欺負人了!士可殺不可辱,你竟敢如此折辱我姨娘,看我不告訴爹去!」

陸清寧眯眼輕笑,話語聲卻冷冽無比:「你就算有能耐告到天王老子那裡去,我該做的還是得做!論起折辱來,究竟是誰先折辱的誰,二姐姐心裡清楚,我亦不多說,我只告訴你,欺我者必無好下場!」

「論理,病了便要醫治,莫連累了這一宅子百十來號人;論情,於姨娘是大房的人,又暈在我清寧園門口,我不管誰管,難不成還請太太挺著肚子來管!」

陸清瑩登時愣住。敢情這陸三兒是明目張膽撕破臉了?

於姨娘早就告訴過她,她們娘兒們之所以在陸宅過得無比滋潤,全是因了太太愛體面,只要有這個要面子的太太在,任哪個主子奴才也得給她們娘兒們幾分薄面,只因欺負了她們。就等於落了太太的尊嚴……

而現如今搶先撕破臉面的、竟然是太太的親生姑娘!太太竟然能容下這等事?還是懷了身孕之後著實沒精力打理大房的瑣事,便任由陸清寧胡作非為了?

「你、你就不怕這事兒叫太太知曉了,怒極攻心,再帶累了身子?太太那麼寬厚的人,怎麼容得你如此胡鬧!」陸清瑩色厲內荏的說道,既像勸解,又像施壓。

陸清寧失笑。敢情是見她不怕告訴老爺,又拿出太太當說辭了?若不是太太早就首肯了,這大房就交到她陸清甯手裡任她揉搓,哪怕挑破房頂也在所不惜。她怎能如此「囂張」——太太好面子誰不知道,可人總是會變的不是麼。

莫說是老爺太太了。就算是老太爺知曉了又如何!於姨娘之所以要跪到清寧園門口來,還不是對老太爺責罰二少爺不服氣?不敢去面見老太爺求情下跪,便選了她陸清寧下手,若是因為沒得逞便又告到老太爺跟前去,那不是找死又是什麼!

「太太身子不好。沒空兒管這些,我是太太生的。萬事根源都為了太太好,絕不會害太太不爽快,二姐姐你就莫拿著太太嚇唬我了。」陸清寧淡淡的回道。

又轉頭看向門房:「怎麼著,於姨娘是又暈過去了麼?若是沒暈,趕緊將這偏方用了,也好叫大夥兒都省心!若真待郎中來了,上報到官府封了陸家的大門又如何。連累了這一百多口子人,於姨娘自己想會是什麼下場!」

門房裡的于姨娘聽了這話,真真是悲憤交加。這究竟是怎麼了,為何打狼不成反被咬?三姑娘這一招兒真是狠毒,任她之前千想萬想也是想不到!

二少爺被老太爺關了柴房。至今還不曾放出來;她求人打聽來打聽去,只知道是三姑娘在老太爺書房出來後。老太爺便怒髮衝冠了——看來三姑娘是要對她們娘兒們真正動手了呢。

可事情起因究竟是因為什麼?她……這些年是沒少做些隱秘事兒,可並沒有哪一樣兒是走漏了風聲的啊,如今三姑娘無緣無故便撕破了臉,恐怕還是抓到了什麼蛛絲馬跡吧?

抓到蛛絲馬跡也該對她來!先從二少爺身上下手,這是要斷了她的命根子麼!於姨娘這麼想著,當真是又恨又怕,卻也情知今兒算是徹底敗了,那馬尿……也不得不喝了。

「我喝!」她緩緩走到門房的小門兒邊,露出一張依舊蒼白的臉:「不過婢妾喝這偏方兒之前,還是有個不情之請,還請三姑娘替二少爺求個情,請老太爺將二少爺放出來可好?」

話音才落,於姨娘已經跪在地上,又梆梆梆磕了三個響頭。

陸清寧冷眼笑看這一切。

於姨娘柔弱的磕了頭,又淚流滿面的模樣,分明是想叫在場的僕婦以為她三姑娘仗勢欺人,先借著老太爺的手整治了二少爺,這會兒又要整治二少爺的生母。

而陸清瑩見她姨娘這幅模樣,心裡也不是不心疼的,可被之前的話嚇過後,無論如何也不敢伸手去扶人,甚至往前走兩步都沒有勇氣。

「於姨娘,有病就只管治病,說這麼多作甚?敢情你拿著自己的病要脅人呢,若是我不去給二少爺求情,你便拼了命也不治這個病,連累死多少人命都在所不惜?」陸清寧立刻將球踢回去。

「二少爺早就住到了外院,外院的一眾事宜皆不容內宅女眷插手,自有老太爺發號施令,難不成自小長在陸家的於姨娘不懂這個道理?于姨娘明知老太爺從不做沒有緣故的懲罰,還想叫我去替二少爺求這個情,是不懂事呢,還是別有用心呢?」

于姨娘跪在門房的門檻處也不起來,只管哀哀哭泣:「二少爺還是個孩子,關在柴房裡已經好幾天了,任是他犯了多大的錯兒,這等處罰也該夠了……婢妾還請三姑娘憐惜,他畢竟是三姑娘的同父兄弟,請三姑娘救他一救吧!」

「放肆!」陸清寧立刻怒喝道:「我瞧你還真是病得不輕,什麼叫請我救他一救?你的意思是,我若不去救他,他便要被老太爺害死了?」

「懲罰他的是老太爺,老太爺說關他幾天便是幾天,什麼時候輪到你一個奴才置喙,說老太爺的懲罰太過!」

「既是於姨娘這般執著,也莫怪我了,奶娘!您替我往二太太和姑奶奶那裡去一趟,叫二太太和姑奶奶發個話,派兩個穩妥的媽媽過來,再備上一輛馬車,速速將於姨娘送走!像這等得了病不治病還亂說話的奴才,陸宅容不得她!」

奶娘蘇媽媽尚不等答話,二姑娘陸清瑩已經紅著眼睛撲過來,全然沒了姑娘家該有的模樣兒:「陸三兒!你真過分!你就是想害死我娘和我弟弟!」

眼瞅著那手便要抽到臉上,陸清寧揚起腿就是一腳,將陸清瑩踹得咯噔噔倒退幾步,撲通一聲坐在當院地上;這才冷笑道:「陸二姑娘說了實話,於姨娘才是你的娘,是不是?你叫啊,你大聲叫,叫滿後宅都聽見才好!」

「或者咱們可以換個方式,你當眾喊於姨娘一百聲娘,我便不叫奶娘去叫車!」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21 23:34:53

第二十章

卻聽陸清寧笑著問幾個婆子:「媽媽們方才瞧見於姨娘了,給我說說她現在什麼樣子?臉色是不是還挺蒼白的?」

卻不等幾個婆子答話,自顧自的朝著門房那邊揚聲道:「於姨娘!為了證明你得的不是時疫,只能委屈你喝馬尿了!你若不喝,等郎中請回來,你可就沒了辯解的餘地!」

即便很多年後,陸宅的下人們再提起當年的三姑娘,念念不忘的都是她的彪悍,敢於給大老爺最寵愛的于姨娘灌馬尿——究竟什麼叫最受寵愛,其實下人們也不知道,她們論起這個,是只看哪位姨娘所出最多。

當然以上只是後話,話再說回眼下的清寧園。陸清寧那句話一喊出口,在場的眾僕婦既驚訝又想笑,於姨娘肯定是怕喝尿才肯清醒過來,哪知三姑娘還是不肯放過她!

這也怪不得三姑娘。一個做姨娘的,以為自己生了兩位少爺一位姑娘就成了主子,還敢趁著三姑娘不在院子裡,上門來要脅人,三姑娘若不趁勢整治她一番,往後她連大太太都不怕了吧!

二姑娘陸清瑩更是又驚又怒,清秀的臉龐早就變了色,「陸三兒!你也太欺負人了!士可殺不可辱,你竟敢如此折辱我姨娘,看我不告訴爹去!」

陸清寧眯眼輕笑,話語聲卻冷冽無比:「你就算有能耐告到天王老子那裡去,我該做的還是得做!論起折辱來,究竟是誰先折辱的誰,二姐姐心裡清楚,我亦不多說,我只告訴你,欺我者必無好下場!」

「論理,病了便要醫治,莫連累了這一宅子百十來號人;論情,於姨娘是大房的人,又暈在我清寧園門口,我不管誰管,難不成還請太太挺著肚子來管!」

陸清瑩登時愣住。敢情這陸三兒是明目張膽撕破臉了?

於姨娘早就告訴過她,她們娘兒們之所以在陸宅過得無比滋潤,全是因了太太愛體面,只要有這個要面子的太太在,任哪個主子奴才也得給她們娘兒們幾分薄面,只因欺負了她們。就等於落了太太的尊嚴……

而現如今搶先撕破臉面的、竟然是太太的親生姑娘!太太竟然能容下這等事?還是懷了身孕之後著實沒精力打理大房的瑣事,便任由陸清寧胡作非為了?

「你、你就不怕這事兒叫太太知曉了,怒極攻心,再帶累了身子?太太那麼寬厚的人,怎麼容得你如此胡鬧!」陸清瑩色厲內荏的說道,既像勸解,又像施壓。

陸清寧失笑。敢情是見她不怕告訴老爺,又拿出太太當說辭了?若不是太太早就首肯了,這大房就交到她陸清甯手裡任她揉搓,哪怕挑破房頂也在所不惜。她怎能如此「囂張」——太太好面子誰不知道,可人總是會變的不是麼。

莫說是老爺太太了。就算是老太爺知曉了又如何!於姨娘之所以要跪到清寧園門口來,還不是對老太爺責罰二少爺不服氣?不敢去面見老太爺求情下跪,便選了她陸清寧下手,若是因為沒得逞便又告到老太爺跟前去,那不是找死又是什麼!

「太太身子不好。沒空兒管這些,我是太太生的。萬事根源都為了太太好,絕不會害太太不爽快,二姐姐你就莫拿著太太嚇唬我了。」陸清寧淡淡的回道。

又轉頭看向門房:「怎麼著,於姨娘是又暈過去了麼?若是沒暈,趕緊將這偏方用了,也好叫大夥兒都省心!若真待郎中來了,上報到官府封了陸家的大門又如何。連累了這一百多口子人,於姨娘自己想會是什麼下場!」

門房裡的于姨娘聽了這話,真真是悲憤交加。這究竟是怎麼了,為何打狼不成反被咬?三姑娘這一招兒真是狠毒,任她之前千想萬想也是想不到!

二少爺被老太爺關了柴房。至今還不曾放出來;她求人打聽來打聽去,只知道是三姑娘在老太爺書房出來後。老太爺便怒髮衝冠了——看來三姑娘是要對她們娘兒們真正動手了呢。

可事情起因究竟是因為什麼?她……這些年是沒少做些隱秘事兒,可並沒有哪一樣兒是走漏了風聲的啊,如今三姑娘無緣無故便撕破了臉,恐怕還是抓到了什麼蛛絲馬跡吧?

抓到蛛絲馬跡也該對她來!先從二少爺身上下手,這是要斷了她的命根子麼!於姨娘這麼想著,當真是又恨又怕,卻也情知今兒算是徹底敗了,那馬尿……也不得不喝了。

「我喝!」她緩緩走到門房的小門兒邊,露出一張依舊蒼白的臉:「不過婢妾喝這偏方兒之前,還是有個不情之請,還請三姑娘替二少爺求個情,請老太爺將二少爺放出來可好?」

話音才落,於姨娘已經跪在地上,又梆梆梆磕了三個響頭。

陸清寧冷眼笑看這一切。

於姨娘柔弱的磕了頭,又淚流滿面的模樣,分明是想叫在場的僕婦以為她三姑娘仗勢欺人,先借著老太爺的手整治了二少爺,這會兒又要整治二少爺的生母。

而陸清瑩見她姨娘這幅模樣,心裡也不是不心疼的,可被之前的話嚇過後,無論如何也不敢伸手去扶人,甚至往前走兩步都沒有勇氣。

「於姨娘,有病就只管治病,說這麼多作甚?敢情你拿著自己的病要脅人呢,若是我不去給二少爺求情,你便拼了命也不治這個病,連累死多少人命都在所不惜?」陸清寧立刻將球踢回去。

「二少爺早就住到了外院,外院的一眾事宜皆不容內宅女眷插手,自有老太爺發號施令,難不成自小長在陸家的於姨娘不懂這個道理?于姨娘明知老太爺從不做沒有緣故的懲罰,還想叫我去替二少爺求這個情,是不懂事呢,還是別有用心呢?」

于姨娘跪在門房的門檻處也不起來,只管哀哀哭泣:「二少爺還是個孩子,關在柴房裡已經好幾天了,任是他犯了多大的錯兒,這等處罰也該夠了……婢妾還請三姑娘憐惜,他畢竟是三姑娘的同父兄弟,請三姑娘救他一救吧!」

「放肆!」陸清寧立刻怒喝道:「我瞧你還真是病得不輕,什麼叫請我救他一救?你的意思是,我若不去救他,他便要被老太爺害死了?」

「懲罰他的是老太爺,老太爺說關他幾天便是幾天,什麼時候輪到你一個奴才置喙,說老太爺的懲罰太過!」

「既是於姨娘這般執著,也莫怪我了,奶娘!您替我往二太太和姑奶奶那裡去一趟,叫二太太和姑奶奶發個話,派兩個穩妥的媽媽過來,再備上一輛馬車,速速將於姨娘送走!像這等得了病不治病還亂說話的奴才,陸宅容不得她!」

奶娘蘇媽媽尚不等答話,二姑娘陸清瑩已經紅著眼睛撲過來,全然沒了姑娘家該有的模樣兒:「陸三兒!你真過分!你就是想害死我娘和我弟弟!」

眼瞅著那手便要抽到臉上,陸清寧揚起腿就是一腳,將陸清瑩踹得咯噔噔倒退幾步,撲通一聲坐在當院地上;這才冷笑道:「陸二姑娘說了實話,於姨娘才是你的娘,是不是?你叫啊,你大聲叫,叫滿後宅都聽見才好!」

「或者咱們可以換個方式,你當眾喊於姨娘一百聲娘,我便不叫奶娘去叫車!」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21 23:35:06

第二十一章

陸清瑩被她踹了這一腳,當真是又痛又恨,卻又突然明白了,眼前這三姑娘似乎是她惹不起的,與以往大不相同,眼淚早就不自知的流了滿臉,腦袋裡也極度混亂,聞言立刻點頭:「行,就這麼說定了。」

周圍的眾僕婦立刻哄笑出聲。這二姑娘是被三姑娘踢糊塗了,還是壓根兒便是個糊塗的,管姨娘叫娘不說,還要當眾叫上一百遍,這輩子都完蛋了!

於姨娘雖也是憤恨惱怒驚懼無比,卻比二姑娘不知多了多少個心眼兒,眼見著各種招數都不好使,三姑娘又厲聲說要將她送走,再不忍下來便要吃個大虧,正想要端起那瓷罐子喝掉馬尿算了……卻被二姑娘的話嚇了一個哆嗦,立刻哭喊道:「使不得!二姑娘,使不得!」

「姨娘只是個奴才,你是陸家正經姑娘,怎麼能管姨娘叫娘呢,使不得呀二姑娘!」

陸清寧倒是有些愣了。本來看陸清瑩的模樣,似是極怕被於姨娘所謂的病情傳染,她還想著今兒是離間這對母女的好機會,怎麼一眨眼人家又母女情深,互為對方著想了?

這倒沒什麼!兒女本就是姨娘的命根子,少爺是,姑娘也是,于姨娘再蠢,也懂得自己的兒女要萬般回護,畢竟這幾個兒女是她在陸家的安身立命之根本。

陸清寧的前世雖是「無父無母」,卻也懂得人情世故,其實早該知曉,一次半次的挑撥離間當真起不了大作用;因此只是一愣,旋即又釋然。

更何況二姑娘是個蠢的,全然沒學會於姨娘的心計,不論今兒她這一百聲娘叫不叫,不出半日整個陸宅也全都知道了,陸清瑩的一輩子也都交代了!這就叫東方不亮西方亮!

「三姑娘是執意不肯給二少爺求情,也執意不肯饒恕婢妾了?」於姨娘出聲阻攔了陸清瑩,索性與陸清寧打開天窗說亮話了。

俗話說得好,叫做捨得一身剮,敢將皇帝拉下馬。看來三姑娘是一根筋的跟她們娘兒們較上勁了,甚至不惜根基不穩時便撕破臉,她於喜奎之所以能在大房占了這麼一個位置,也不是白給的,索性都豁出去罷!

她這話一說出口,陸清甯尚不等說話,奶娘蘇媽媽卻白了臉。若不是她自己也不過是個奴才,真想一拳將這于姨娘捶成豬頭!也得虧姑娘如今長了能耐,否則這娘兒倆便要騎到姑娘脖頸子上了呢!

陸清寧安撫罷一臉惱怒的奶娘,立刻微微一笑:「我從來都不知道,於姨娘竟然這麼擅長講笑話。」

「難不成於姨娘早就認為陸家是沒規矩的?哦,你也不敢認是不是?」

「既是如此,規矩是什麼,規矩就是說無論哪個有錯,都要自己個兒擔著,怎麼到了於姨娘口裡、反倒成了要脅人的話柄兒,我若是不開口說個饒恕,你是想叫我替你擔責任了?」

「二少爺被責罰的事兒,我不想再跟你廢話,萬事自有老太爺呢;至於於姨娘你,病了就得治,錯了就得改,與我饒恕你不饒恕你又有何干?」

「難不成我是藥王菩薩,說句話都是百解消,任你得了什麼疑難雜症,立竿見影便好了?」

百解消是大順朝很有名氣的一劑藥散,前往各個藥王廟皆可以免費求得,據說是頭疼腦熱小兒夜驚咳嗽腹瀉無所不治;陸清甯對大順朝尚不熟悉,突然冒出這麼一句,也全仗于原主兒留下的記憶。

在場的眾僕婦又暗自發笑起來。這位三姑娘,還真是口尖舌利,可這口尖舌利也得心數兒夠使不是?數遍這滿陸宅的女眷,也就是姑奶奶有這等能耐,怪不得都說生女隨姑!

「於姨娘既然與我打開天窗說亮話,我也不跟你繞彎子,我只問你,這偏方兒你是喝還是不喝!你若不喝也使得,我立刻派人去請郎中來,至於郎中來了之後,你也莫怨我無情無義了!」陸清寧冷笑著走到於姨娘跟前,伸腳將那粗瓷罐子又往前踢了一踢。

「姨娘……不能喝呀!」陸清瑩一直都跌坐在地上沒起來,聞言立刻連滾帶爬的摸索到於姨娘身邊,連聲阻攔道。

若被這滿陸宅甚至外面人知道了。她陸清瑩有個喝過馬尿的姨娘,叫她情何以堪!

「陸三兒,你真是欺人太甚!殺人不過頭點地,你怎麼……」指責的話說了半截兒,陸清瑩便被陸清寧眼裡的凶光嚇到了,險險咬到了舌頭。她其實想說,你當初怎麼沒被淹死,淹死了少個禍害。

依著陸清甯的本性,她真不想跟眼前這兩人如此鬧騰,這麼做……太跌身份了。不是陸家嫡女的身份,而是前世特工的身份——這兩人太弱了。抬手便能捏死,未免有點兒欺負人。

可樹欲靜而風不止,她想消停,別人卻三番五次欺到她頭上來呢!上趕欺到她頭上來的,誰知道她背後真相。還不是拿她當了不懂事的傻瓜,隨意想捏扁揉圓。

若真是不出擊只管防守。防到哪天是個頭兒?是的,她是想將一切事兒都摸清理順才主動出擊,可眼下……誰容她這份時間?

若真是因為不屑反而屢次三番被欺到門前來,那才真真對不起前世的她!勇往直前戰無不勝才是她最值得驕傲的事兒,前世出任務,不也是大半都沒摸清底細便得出發的,又有哪個幹砸了!

更別說她已經是這個大順朝的陸清寧了。名聲地位以及一切的一切,都跟她息息相關,她必須主動維護;何況還有老太爺那裡,若是因為她屢次被欺負、卻看似毫無還手之力而看低了她,她以後一切的計畫更難上加難了!

因此就算將前生所有手段都拿出來玩這小兒科的宅鬥。也沒所謂了!太太不也是不想鬧騰,日子久了就變成習慣了……叫她再走太太的老路。開玩笑!

陸清寧即便想著心事,冷冷的目光卻始終如同利劍一般盯著於姨娘母女二人;於姨娘開始還不覺得,只以為這小孩兒不過仗著背後有人撐腰,一切皆是色厲內荏,繼而卻越想越不對了——難不成三姑娘是得了老太爺的什麼話兒了?

否則什麼喝馬尿、什麼套車送人、什麼請來郎中便會令人有口難言,哪有那麼容易的!若沒老太爺默許,郎中能胡亂診病?婆子們能隨便套車送她去莊子?三姑娘一個姑娘家,能想出灌馬尿這麼醃臢的主意來?

於姨娘這麼想罷,終是一咬牙,伸手便捧起那個粗瓷罐子:「我喝!等婢妾喝罷這個偏方兒,還請三姑娘高抬貴手,婢妾的病好了,不用再請郎中來看!」

陸清寧卻似笑非笑:「你先喝了再說吧,偏方兒也不是百解消,萬一喝完了病情也不見緩解,該看病還是得看啊,咱們陸家又不是請不起郎中買不起藥。」

她要的就是叫人乖乖喝了馬尿,多一句話也不要說;於姨娘不識趣,一而再再而三的提要求,雖然這要求越來越小,她偏偏不答應。

於姨娘愣神琢磨這話的意思,敢情是喝了馬尿還不一定如何呢?臉色不由白上加青,目光也愣怔著毫無光澤,若不是大白天的,這分明是個披頭散髮的女鬼了。

陸清瑩卻實在忍不得了,方才挨得那一腳想必也是不再疼了,立刻打地上竄起來去抓陸清寧,嘴裡還不乾不淨的罵道:「你這個小娼婦!你當真是將我們娘兒們當成怕你了不成!」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21 23:35:19

第二十二章

奶娘蘇媽媽一直都怕自家姑娘吃虧,之前被於姨娘氣壞了,立刻折轉回正房拿了根戒尺出來,已經端著戒尺在陸清寧身邊站了半會子了——她只是三姑娘身邊的奶娘,並不是太太手下的管事媽媽,可就算不能隨便打人,幫著姑娘防身也是好的。

陸清甯見陸清瑩不但敢撲來抓她,還敢罵罵咧咧,伸手奪過蘇媽媽手裡的戒尺,照著快要到眼前的手掌便是幾個清脆連擊,只聽得啪啪啪一陣脆響伴著二姑娘的哀嚎響遍小院兒,在場眾人莫不變了臉色

「這是在做什麼!」一聲厲喝從院門口處響起,陸清寧匆匆回頭,正是二太太與陸婷姝趕來了,想必是一眾粗使婆子都不曾回去覆命,或是外面哪個聽得清寧園動靜不對,稟到了兩人跟前,兩人心中放不下,便趕了過來。

陸清瑩的手掌心遭遇重擊,幾乎沒將她痛暈過去。見二太太與陸婷姝來了,卻依然強撐著,哭哭啼啼跪倒在地:「請二太太和姑奶奶為二娘做主。」

陸婷姝的冷笑哧的一聲響在她頭頂:「為你做主?我若是沒聽錯,你方才罵三娘是個小娼婦?」

並不容陸清瑩有半句辯解,陸婷姝厲聲喚梅媽媽前來:「去將三姑娘的戒尺借來用用,緣故也不用說了,賞二姑娘戒尺二十!」

她和二太太確實是聽了下人的稟報,才知曉清寧園到底發生了何事,可這下人並不是別人想的那樣、聽到這院子裡動靜不對才去回稟的,而是蘇媽媽差人去取馬尿之時,那婆子便先往花廳去了一趟……

陸清寧此時見那婆子目光有些躲閃,心裡也明白了,見那婆子又抬頭瞟過來,忙還她一個微笑——這不是告黑狀,而是請救兵,她陸清寧再暴戾,也不會平白冤枉人不是。

此時也有領頭的婆子頭兒低聲給二太太和姑奶奶學說了全部事情經過。兩人將後來的事兒又聽罷,臉上俱都是掩飾不住的笑容,還有一兩分驚異。

三娘這個法子,未嘗不是一個好辦法啊,她們也完全可以拿來用一用呢;既是扛起了理事管家的擔子,上位者怎麼說,聽差者便怎麼做,我有必要給你擺事實講道理麼?若早早學會這個法子,但凡疑似老太太手下的,早都換了個乾淨!

聽著陸清瑩挨戒尺時一聲高過一聲的慘叫,於姨娘的汗珠子和著眼淚劈裡啪啦往下掉。

她這是造了什麼孽啊,給二少爺求情不成,還連累了二姑娘!一個三姑娘就已經很難對付了,二太太和姑奶奶又趕來了,這叫她今後都沒法兒給今日之事翻盤了!

「求二太太和姑奶奶饒了二姑娘吧,萬事之錯都在婢妾,叫婢妾一人兒擔了吧!」於姨娘跪爬到二人跟前,響頭也不知道磕了多少個,還是二太太怕鬧出人命來,疾聲喚了兩個婆子將她強行制止了,不許她再磕。

「二十戒尺打得只是二姑娘胡言亂語、對姐妹不恭不友,這等錯兒于姨娘怎麼替她扛?」陸婷姝似笑非笑的發問,將於姨娘又問了個啞口無言。

陸清寧卻蹲下來,看著那個裝了馬尿的罐子不吭聲。於姨娘見狀心頭極度緊張,生怕這三姑娘接下來的話便是令幾個婆子按著她強行灌了,連滾帶爬爬到那罐子邊,生怕被人奪去一般將罐子抱進懷裡,狠狠咬了咬牙,屏住呼吸便端著往嘴邊送去。

二太太和陸婷姝還算沉靜的,只靜靜的看著這一幕不吭聲;周圍幾個粗使婆子卻有些面色不忍,唯有那提回罐子的婆子卻一臉玩味的笑。

陸清寧更是調笑般問道:「於姨娘這次真的想好了?你一會兒說喝一會兒又不喝,總不忘拿著話要脅我,這次還有話兒沒有?」

「你說這算多大點兒事兒啊,偏生被你拖來拖去的無法收拾,你若早痛快些,後面這些罪都不用受了不是?」

於姨娘垂著頭並不敢看她,身子卻抖得如同篩糠,最終還是雞啄米般點了點頭,義無反顧的將罐子裡那些馬尿朝嘴裡灌去,喝了還不到一半兒,便拋下罐子哇哇的嘔吐起來……

于姨娘被送出陸宅前往莊子上養病那一日,天還不亮便暴雨傾盆;躺在吟風苑的於姨娘聽著窗外風急雨驟,暗暗祈禱著這雨最好多下幾日。

畢竟這種天氣著實不適合馬車行駛,而她在家多留幾日,興許還能想出什麼好辦法來——去莊子上養病說得好聽,其實那就像皇宮裡的冷宮,再想出來可就難了。

卻聽得小院的院門被拍的啪啪震天響,連傾盆雨聲都掩蓋不住。片刻後,便有幾個穿了蓑衣的粗使婆子魚貫而入,只靜靜站在那裡並不說話,任由蓑衣上的雨水滴滴答答流了滿地。

于姨娘的眼神立時黯淡起來。還真是閻王叫你三更死,絕不留你到五更呢,既是如此,拖是拖不得了,還不如麻溜兒跟著走,還省得皮肉受苦——這些粗使婆子個個兇神惡煞,說得好聽是攙扶,真等她們來攙扶,恐怕胳膊上便得多了無數青痕。

風雨之大,根本打不住油紙傘,瞬間便會被吹翻撕破;幾個粗使婆子似是早有準備,出了房門便幾人分了四角抻開大塊油布,撇著嘴示意於姨娘走在油布底下。

于姨娘先還有些欣喜,畢竟這油布夠大,比披個蓑衣還強些,可定睛一打量,那幾個婆子分明是有意為之,她若走在那下面,根本便得弓腰低頭啊。

「於姨娘還猶豫什麼呢?難不成還叫三姑娘和幾位媽媽等你一個時辰?」為首的那個婆子皺眉催促道:「不是早就告訴於姨娘今日離府麼,難道還有沒收拾完的物什?」

在這幾個粗使婆子眼裡,於姨娘雖是被送到莊子上養病去,卻也得了莫大的恩典了;嫡待庶若奴,妻禦妾若婢這種規矩,到了陸家就如同擺設。否則的話,一個小妾有了病還能到莊子上靜養啊?

尤其是還要三姑娘親自送這位姨娘前往莊子去,這是多大的榮耀!偏生這位卻好似多麼不滿,依著她們幾個婆子看啊,這等給臉不要的,便該早早提腳發買了才好!

于姨娘卻不知道,三姑娘還要親自送她離府的,聞言不由花容失色。都說殺人不過頭點地,怎麼著,三姑娘非得要將她踩到泥潭裡才甘休?還是說。太太身邊早沒了得用的人手兒,非得三姑娘親自出面不行?

還收拾什麼物什啊?於姨娘慘笑著回首望了房內一眼。二太太和姑奶奶當了家。便借著小澄那丫頭偷盜的名兒,將這院裡院外的僕婦全換了個乾淨;她這吟風苑裡有兩個粗使婆子,四個半大的丫頭,卻沒一個是她的人,誰管給她收拾物什。不趁水摸魚就是好的了。

若不是她早早長了心眼兒,將多年積攢下來的銀錢都托人換成銀票貼身藏了。又給二少爺分了一多半去,今兒還不都得給撇下,什麼也帶不走!

如今她隨身挎著的小包袱裡,也不過是幾件不起眼的換洗衣物和常備的藥丸藥散罷了。

她本就是陸家的家生奴才,從小兒就知道莊子上是什麼模樣兒,那種地方就得粗茶布衣才不顯得突兀,才能強撐著多活幾年——她娘家爹沒成家之前。在陸家莊子上當過大把頭。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21 23:35:32

第二十三章

走了走了!為首的婆子頭兒沉聲喝道。於姨娘也就收回四處打量的目光,乖乖鑽到油布底下,誰知她人才走進去,幾個婆子立刻將油布收攏了,緊緊挾裹著她便往外走。根本不用她自己邁步……

「于姨娘莫慌,養病便得有個養病的模樣兒。這麼大的暴雨,若是老奴幾個還叫於姨娘自己個兒走出去,等到了莊子上姨娘的病更重了,老奴們可是罪責難逃!」為首的婆子仿佛生怕她掙扎著喊救命,一路走一路低聲喝道。

陸清寧端坐在大門內的馬車裡,並不曾因為於姨娘的遲到而急切焦躁。都到了這份兒上,那人還能翻了天?

她身邊的梅媽媽卻有些不耐煩了,頻頻掀起轎廂側簾朝外看;還是蘇媽媽笑著安慰梅媽媽道:「三姑娘派了四個粗使婆子去接那位呢,她還能上天入地不成?」

蘇媽媽話音未落,遠遠的便看見幾個身影出現在瓢潑雨中,雨絲太密太緊,並看不清是不是之前派走的粗使婆子,不過看那步伐和個頭兒,確實不像前院的小廝,應該是幾個婆子無疑。

等人漸漸近了,梅媽媽終於露出笑臉:「還算她識趣,並沒哭鬧著拖時辰。這麼大的雨,待到了莊子上,恐怕也該近午了。」

要送於姨娘前往的莊子,離著陸宅並不算很遠,應該是陸家最近的一處了,出了南城門也就十來裡路;像老太太身邊那曹媽媽,之所以被送到很偏僻很惡劣的地方去,那實在是明裡的懲罰,而於姨娘到底與曹媽媽不同些,陸宅上下都知曉,於姨娘確實是病了……

於姨娘一路被婆子們挾裹著,一路腳不沾地,渾身上下還真沒沾過一星半點兒雨絲;她先是惱怒,此時已經變成了慶倖——若幾個婆子不這麼待她,叫她自己頂著雨到大門處上馬車,恐怕到了莊子上她就真得一病不起了。

直到又被挾裹著上了馬車揭了油布,透過幾個婆子撩起的帷幕瞧見前面還有一輛車,卻不見三姑娘的身影,於姨娘立刻驚疑萬分。

為首的婆子頭兒似乎瞧出了她在想什麼,跟上轎廂來,一邊將脫掉的蓑衣朝外遞,一邊笑道:「三姑娘已經在車裡了,咱們這便出發,姨娘稍安勿躁。」

於姨娘驚疑更甚,伸手便掩了口:「還要勞煩三姑娘送我去莊子上?這怎麼使得!」

另外三個婆子此時也上了車,圍坐在她身邊,年歲較輕的那個不免笑道:「于姨娘莫慌,三姑娘也不是專為送你來的,三姑娘是替大太太接大姑娘去呢。」

於姨娘先是一愣,隨即便低了頭。雖說她使喚慣了的丫頭長生早被打發出吟風苑,去了漿洗房,可那丫頭時不時也會來瞧她,外加她自己個兒在這後宅也熟人無數,她早就得知,老太爺有意叫太太將大姑娘接回來呢。

說是這麼說,卻一直沒見到真動靜兒,她以為是太太拿著身孕做藉口將事兒擋了,老太爺為了陸家子嗣也只得作罷,怎麼今兒說接人就要接了?

大姑娘被送走的緣故,但凡是機靈些的下人都知道;如今太太的身孕才四個月,接回大姑娘不是自討苦吃?除非……除非太太已經知曉,大姑娘並不是當年導致太太小產的真正罪魁禍首?

這麼想著,於姨娘立刻心如死灰——本來還琢磨著到了莊子上要苦心籌謀,爭取早日回轉陸宅,可如今這麼一看,將她送到莊子上,卻又接回大姑娘,這是叫她頂了大姑娘當初的錯處呢!太太和三姑娘真是好計謀!

「人已經來了,咱們可以走了。」陸清寧沉聲吩咐外面的車夫。

是的,她之所以坐在馬車裡耐心等待,並不是要做表面功夫、只將於姨娘送出府門;她是求了太太好幾日才求來的這次,她要親自將於姨娘送到莊子上,再將莊子上的大姑娘陸清嫵接回來。

至於陸清寧到底為何這麼做,除了於姨娘想得到的那些,還有幾個緣故。之前她若是不將這些緣故講清楚了,太太那般疼她,怎麼會允她一路顛簸到莊子上去,平白受這份罪——太太將這事兒想得簡單了,本以為幾個粗使婆子將人送走便成了。

陸清嫵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不見面不知道,既然早接是她晚接也是她,沒有比借著於姨娘去莊子養病時接她更合適的機會了。

若陸清嫵真是個不省事的,於姨娘在大房的地位,陸家上下誰不知曉,如今卻被她陸清寧送到莊子上了,這就是個給陸清嫵的下馬威。

反之,若陸清嫵為人還不錯,當初真是被于姨娘和陸清瑩陷害的呢?這次送于姨娘、接陸清嫵,分明是為她正名去的,陸清嫵不是傻子,應該明白這點,往後的日子不求她知恩圖報,至少也得消消停停的過日子……

「即便如此,這大雨天的……」陸清寧今早去千疊園請安外加辭行,太太謝氏滿臉不忍和擔憂,還想說服她不用親自去了,換高媽媽去一趟也是一樣的,「實在不成,改一改行程也好。」

改行程哪裡那麼好改的,陸清寧笑著否了太太的提議。

先不說送於姨娘離開的日子是早幾天便定下的,晚一天送人就難免夜長夢多;只說這大雨,看樣子便得下上幾天幾夜呢——天穎府地處江南,冬日也不寒冷,只可惜初夏的梅雨纏綿,入夏的大雨不停,著實令人厭煩。

何況要想叫人知道於姨娘的失勢在所難免,定下的日子便一定改不得;王家送來的帖子邀請陸家女眷去賞荷,那也是半個月後的事,陸清寧也在這大宅門裡關厭了,迫切的想出去透透風。

守門的眾人此時已經撤了門檻,高聲呼喊著車夫四喜可以趕車出門了。風雨聲中,卻聽見一聲淒厲的哭喊,似乎是在喊娘?

梅媽媽一把撩開後窗上的簾子,望了幾眼後便喚陸清寧:「三姑娘快瞧,似乎是二姑娘帶著七少爺追出來了,一個個淋得落湯雞似的!」

陸清寧立刻湊到小窗邊朝後面望去,臉上的神色愈來愈冷。

于姨娘向來謹慎聰明,否則也不可能如此順利成為兩位少爺一位姑娘的生母;之所以前幾日被她抓住錯處,也不過是陸廷軒最近很少踏足吟風苑,於姨娘求人無門,愛子之心太過迫切,一時糊塗才落入她手裡。

只可惜,還算聰明的於姨娘,生的二子一女卻都是太過愚蠢。二少爺自己尚不夠強大,便輕舉妄動欲迫害陸文淵,分明是幾個月前二姑娘害她落水的翻版——只是她落水後換了瓤子,心中警覺,才令陸文淵躲過一劫。

至於另一位七少爺,陸清甯心頭冷哼。七少爺比陸文淵小三個月,可不論是讀書識字,還是日常行事,那何止是差了三個月,差上三年也不止,否則也不會換了好幾個啟蒙先生,如今還進不了族學。

陸清瑩還真是……蠢到家了。陸清甯只不過叫慧心給她透露了一句,說是於姨娘今早便會被送走,她便不管不顧的拉著幼弟哭爹喊娘的追來,這是想在於姨娘走後過更苦的日子?

見梅媽媽有些坐不住的樣子,看來是想下車去制止,陸清寧輕笑著按住梅媽媽的手肘:「就是告別而已,隨他們去吧。」

若是及時制止了,二姑娘和七少爺哭爹喊娘的模樣兒便沒有更多人瞧見了。他們姐兒倆放著好日子不過,偏要自尋死路,何苦攔著?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21 23:35:45

第二十四章

待陸清瑩姐弟倆跌跌撞撞撲到馬車前,又仔細分辨了哪輛車才是於姨娘所乘坐的,人早就淋得落湯雞一般;可即便如此,身上的濕冷也比不過心中的迷茫難過——姨娘這一去。不知何時才能回轉?

於姨娘也早在風雨聲中聽見了孩子們淒厲的哭喊。她本想沖出馬車,和二姑娘七少爺話一番別離,可想到自己被送出去的緣由,生怕兒女也會就此被按上「惡疾」的由頭,一直強忍著,直到這姐弟倆撲到馬車跟前,扒著轎廂哀哀的哭嚎起來……

「媽媽們能容我掀起帷幕、與二姑娘七少爺說兩句話麼?」于姨娘強忍著眼框裡的淚水商量道。

為首的婆子臉上看不出喜怒,口裡也不說行還是不行。轎廂裡一時變得比之前還安靜,只聽得到外面的風雨和哭喊。

二姑娘陸清瑩遲遲見不到她姨娘撩開簾子與她說話,再轉頭看了看前面那輛馬車。趕車的似乎是四喜?那是三姑娘的馬車!四喜是三姑娘專用的車夫!

「陸三兒!你也太霸道了些!我姨娘都答應去莊子上養病了,你還叫人堵了她的嘴。連一句告別都不能!你、你實在太過分了!」陸清瑩對著陸清寧的馬車怒駡起來,若不是還知道身處前院,不能太過囂張,恐怕語句會比眼下難聽得多。

梅媽媽比蘇媽媽的耳朵靈敏多了,饒是下著傾盆大雨。那些話也被她聽了個一字不落,黑著臉便想跳下車去教訓教訓這不知深淺的二姑娘。又被陸清寧按住手臂:「外面雨大,媽媽小心身子,我倒覺得她越是怒駡越是失算,隨她去了罷!」

梅媽媽卻皺眉道:「于姨娘明明沒被堵了嘴,她偏生賴到三姑娘身上,難不成三姑娘就認了?」

「於姨娘身邊還有四位媽媽呢,總不能她怎麼說便怎麼是。咱們還要趕路。待接了大姑娘再趕回來,我可不想叫媽媽你淋得生了病。」陸清寧輕笑著解釋。

她說於姨娘病了便是病了,可若是陸清瑩想學她以假亂真,道行還差著十萬八千里呢。

梅媽媽雖是仗著一身本事和姑奶奶的信任,脾氣有些暴躁有些古怪。可還是愛聽好聽的話;三姑娘都說了,是心疼她淋雨。她何苦再堅持去替三姑娘出氣,便抿嘴笑笑,老老實實坐好。

何況三姑娘也說了,二姑娘說話越不著邊際,往後越有二姑娘的苦吃,何必出去制止呢!

于姨娘那輛車上的領頭婆子倒是個聰明人,聽著二姑娘不停地哭喊,便冷冷的撩開帷幕:「二姑娘莫哭了,於姨娘很好,等送到莊子上養些日子,便會更好,二姑娘還是莫攔著馬車了,小心誤了時辰。」

陸清瑩聽了這話立刻停止哭鬧,趁機從帷幕縫隙往裡看了過去。見於姨娘被幾個婆子圍著坐在中間,面上雖然全是眼淚,嘴上卻並不曾被堵了破布,一時有些吃驚,可隨即又拉著七少爺撲了過去,「姨娘!姨娘到了莊子上好生養病,早些回來呀!」

于姨娘若還是原來那個於姨娘,早就抄起笤帚抽二姑娘無數下了——七少爺還是個孩子,哪禁得住這麼揉搓?雨下得瓢潑一般,油布雨衣全然不管用,七少爺的嘴唇都青了,恐怕回去便得大病一場!

二少爺至今還不曾被老太爺饒恕,如今還要再搭上個老七!于姨娘堅定的抹掉滿臉淚水,惡狠狠的瞪向陸清瑩:「你帶著七少爺亂跑什麼,難不成你不要命了?」

「趕緊帶著七少爺回去!囑咐奶娘給他洗個熱水澡再喝些姜湯,莫忘了差人出去請郎中!」於姨娘情知不該如此當著下人面斥責姑娘,她不過是個姨娘而已,根本沒有這等權利,可她也顧不得那麼許多了,只希望二姑娘看得懂她的苦心。

陸清瑩聽得於姨娘這些話,如同耳邊響起無數炸雷。長生昨夜來過清瑩園,也囑咐過她莫要太胡鬧,只管照顧好七少爺,七少爺與她越有出息,姨娘才能越早回來。

她怎麼就將長生的囑咐給忘得一乾二淨!這麼想著,陸清瑩的目光如同惡狼,狠狠盯向陸清寧的那輛馬車……

兩輛馬車一前一後到了南郊的莊子上時,果然如梅媽媽所說,已是近正午了。

莊頭冷三躉早幾日便已經得了城裡送出來的信兒,知道主家府上今日會有人護送大老爺的一房姨娘過來養病,早早便囑咐自家老婆子、帶著兩個媳婦子備了飯食,只等著人到便能開飯。

可待馬車到了,冷三躉家的笑著迎了過去,頭一輛馬車上先下來兩位很體面的媽媽,緊接著那二人又攙扶出一位姑娘!冷三躉家的登時愣住了。

前兩天陸宅來人,說大房于姨娘根本不是表面上說的來養病,其實是犯了大錯,還私底下囑咐她,一定得將人看管好了;如今一看,竟然還有主家姑娘送人來,難不成這便是於姨娘生的那位二姑娘,于姨娘也並不像之前來的婆子說的那般、既犯了錯又失了寵?

再或者,二姑娘在陸宅還是說得上話的,因此才護送著生母一路前來,目的是為了告訴莊子上的下人,莫以為於姨娘已經失勢……冷三躉家的立刻笑臉迎上屈膝:「二姑娘一路辛苦。」

陸清寧聽了這個錯誤稱呼,一時也有些發愣,可隨即便明白過來,恐怕這莊頭家的老婆兒自以為是了。

再瞧這停靠馬車的地方,頭頂有很大一片瓦棚,並不擔心多說幾句話便淋了雨,她也不在意多說兩句,於是笑吟吟對冷三躉家的說道:「媽媽也辛苦了,等我們等到這個時辰。」

梅媽媽卻一臉不高興的叱道:「你這婆子好生沒眼光,這位可是三姑娘!」

冷三躉家的本來還在暗自高興,主家的二姑娘真是個溫和又好說話的,看來這一次賞錢少不了,聞言不由愣在當地。三姑娘?怎麼會是三姑娘?

陸清寧笑了笑,也不知話是對梅媽媽說的,還是對冷三躉家的說的:「來養病的既然是於姨娘,這位媽媽認錯了人也是可能的;不知給於姨娘準備的屋子可收拾好了沒有,該叫另外幾位媽媽將于姨娘送過去了。」

梅媽媽聞言只得按住還想繼續教訓人的心,冷著臉朝另一輛馬車走去,沉聲喚著幾個婆子扶於姨娘下車;蘇媽媽立在陸清寧身後,垂著頭並不吭聲,冷三躉家的卻有些明白了——敢情這位嫡出的三姑娘如今已經開始主事了?

陸清甯才不管冷三躉家的如何想她,心思全在於姨娘身上了……

於姨娘這次被送出來,一個婆子丫頭也沒帶;受懲罰就是受懲罰,再叫她帶著大批下人,便不是懲罰而是來享福了。

謝氏也曾有些不忍,商量她說要不要給於氏帶個小丫頭,卻被她笑著駁了:「莊子上太過清苦,叫哪個跟著去,哪個便得恨上咱們娘兒倆,何苦來呢。」

而陸清寧最最慶倖的,不是於姨娘為了二少爺便一步步走向最後這個下場,而是陸廷軒竟然從始至終都不曾過問一聲!

雖說若他發問,陸清寧也可以給於姨娘的所作所為被按個「藐視老太爺」的罪名,叫他無法插手,可若是陸廷軒多問一句,事情便不會進行得如此順利吧?

她正要深想陸廷軒這個大種馬是不是又有了新歡,因此才沒精力沒時間管這舊人,思緒已經被撲通一聲打斷。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21 23:35:58

第二十五章

抬眼看去,正是於姨娘不顧地上濕滑泥濘,端端的跪在她面前,眼裡還含著無數懇求:「還請三姑娘看在二姑娘和兩位少爺與您同父的份兒上,日後……照拂一二。」

半月後,正是城東王家賞荷會的日子到了。奶娘蘇媽媽一大早兒便喚著小素和蘭心,幫著姑娘收拾起來。

幾人似乎比陸清甯還在意這個賞荷會,各式的衣裙擺了一床,首飾盒子也擺了滿滿一妝台,只盼著姑娘今兒打扮成天仙,好將幾個庶女全蓋過去。

陸清寧卻只選了一套最不起眼的衣裳,上裳是件鵝黃色交領罩紗闊袖短襖,下裙是一條嫩綠色的百襇裙,裙邊繡著鵝黃色的纏枝蓮;頭面首飾更是看都不看,只撿了一對翡翠耳墜子自個兒掛上,拿了串同色串珠系在手腕。

自打來到這大順朝,最叫她頭疼的便是這穿衣打扮了,好在前世為了需要也曾將自己打扮的千變萬化,日子久了也逐漸習慣起來,即便如此,她還是喜歡最簡單的款式。

蘇媽媽還想勸說姑娘,這樣打扮太素淨了些,可抬頭望見鏡子裡的人影兒,一時覺得這樣的姑娘清秀得緊,倒比那些綾羅綢緞金銀珠翠堆起來的假人兒耐看得多,高興之餘又有些失落:「姑娘大了,不用奶娘幫著打扮也這麼好看了……」

姑娘從小便是個好強的。二姑娘四姑娘有的,她得有,那倆人沒有的,她也得有,還整日裡說這便是嫡庶之分;太太心疼姑娘,做衣裳添首飾從不皺眉,也不知給姑娘貼了多少私房錢,現如今看來,這些首飾頭面卻該被束之高閣了。

見小素又挑了兩朵翡翠鑲金的寶結要往她頭上戴,陸清寧咯咯笑著躲避:「我才不戴這個,連頭上也綠油油黃燦燦的,我更像個油菜花了!」

小素先是愣在那裡有些不知所措,隨即便捂了肚子蹲下笑得不行,蘭心也和蘇媽媽笑作一團。待都笑夠了。小素拿著帕子擦掉眼角的淚,「姑娘總不能素著髮髻什麼也不戴吧。」

陸清寧笑道:「二舅老爺來時,二舅太太送我那一盒子掐絲琺瑯的發針呢,找出來戴戴。」

主僕幾人終於收拾停當,碧油車也正巧緩緩停在了清寧園門口。再看碧油車旁邊,還立著個俏生生的人兒,不是大姑娘陸清嫵又是哪個。

「大姐姐為何不在清嫵園等著,反倒走過來了?」陸清寧笑盈盈的過去拉住她的手,親熱的問道。

陸清嫵微笑著給她撣了撣肩頭那片才落下的不知名花瓣,這才笑道:「往那邊去的路有點窄。便不麻煩趕車的媽媽們了。」

這位大姑娘回到陸宅整整半個月了。陸清甯送於姨娘去莊子上,又接她回來。在這後宅簡直掀起了軒然大波,不論別人只說宋姨娘娘兒倆,還有二姑娘陸清瑩,那便是頭一份的眼裡冒火心頭忐忑。

宋姨娘很清楚這大姑娘是被誰設計走的,她明明是個知情人。卻不曾出來替大姑娘說過半句好話;四姑娘陸清雅從打大姑娘被送走,小心思便轉得更多了——大姑娘可是記名太太膝下的嫡女呢。但願她住在莊子上一輩子不回來才好!

可大姑娘好似一眨眼工夫便又回來了,不但回來了,還與被送走時大不相同了,走的時候張牙舞爪,回來後卻沉靜似水,這樣的改變太可怕了,分明是又一個三姑娘!

至於二姑娘陸清瑩。那更不用提,大姑娘的回歸對她來講,說是雪上加霜都不為過,若叫她自己說句真心話,這分明是於姨娘被送走之後的又一個大災臨頭——陸清嫵早就揚言會殺了她。那句話至今還令她頻頻做噩夢。

只有陸清寧,才是真正高興的那個。就在半個月前的同一天。陸清嫵回來了,於姨娘走了,陸家後宅明明暗暗的議論聲愈來愈多,全是說大姑娘沉冤得雪呢……

她要的就是這個效果,否則也不會在於姨娘犯了錯後,在家耽擱了幾天才往莊子上去。老太爺那裡要商量,太太那裡也要商量,更不要說清嫵園已經鎖了那麼久,掃房除塵,更換幔帳窗紗,全都需要時間。

陸清嫵的眼神一直都不曾從陸清寧身上挪走。這個妹妹,在她離家時還是一副懵懂又魯莽的模樣,又很是愛慕虛榮,小小的腦袋瓜簪滿金銀亦不嫌累,衣裳上的花紋也從不嫌繁瑣精緻,怎麼才剛一年,便有了如此大的轉變?

「大姐姐別光顧著打量我呀,趕緊上車吧,莫叫幾位太太和姑母等急了。」陸清寧笑著鬆開陸清嫵的手,輕聲催促她。

陸清嫵不動聲色的收回目光,亦是笑著點頭,兩人便分頭上了碧油車坐好,粼粼往垂花門而去。至於四姑娘陸清雅,到底是早就走了,還是依然在清雅園忙著打扮,這兩人沒人關心。

碧油車到了垂花門,有另外幾輛車顯然也是才到,陸清寧仔細看了兩遍,卻沒見到陸清雅,不由歎了一聲……

陸清雅自打禁足期滿被放出來,根本就是破罐子破摔了。三天兩頭鬧事不說,說話也沒了顧忌,知道陸清甯替太太將大房管起來了,不是缺這個便是短那個,稍微給她送去的晚了些,她便摔門打簾子,僕婦們現如今一聽說是去清雅園辦差事,個個兒都一臉不情願。

這陸清雅,是逼著她陸清寧動手呢?不過沒所謂啊,反正於姨娘已經被送走了,接下來也該輪到宋姨娘和陸清雅了,她不著急!

姑奶奶陸婷姝也到了,與二太太一起點了點人數,偏就缺了陸清雅一個兒,想起三姑娘最近被四姑娘支使的團團轉,陸婷姝一臉冷色:「我還真沒見識過這種要叫長輩等她的晚輩,當真是一團爛泥。」

二太太笑道:「既是姑奶奶來了,咱們便往前院兒去吧。」

王家送來的帖子上,並沒邀請四五六幾位太太,因此今日要去王家赴賞荷會的,也只有二太太三太太和姑奶奶,帶著大房與二房的幾位姑娘。眼下既然都是自己人,二太太更不顧忌了,四姑娘叫眾人等她?偏偏就給她拋下又能如何!

陸清甯聞言,迅速的瞟了陸清嫵一眼,卻見陸清嫵低眉順目,根本沒什麼表情變幻;再想起前幾日二太太和姑奶奶跟她說的,這種賞花會其實便是相親手段,遍尋陸家的眾多孫輩,也就是陸清嫵和大堂兄陸文昊年紀到了,可面前的大姑娘並沒有絲毫急切,還真是個沉得住氣的!

眾人片刻後便到了前院轎廳,有條不紊的紛紛下了碧油車換上馬車。

正待喚著門房撤掉門板,四姑娘陸清雅怒氣衝衝的趕來了,來了之後也不對各位長輩施禮,急火火的便沖到陸清寧馬車前,一把撩開帷幕:「三姐姐為何不等等我!」

陸清嫵和陸清許都跟陸清寧坐在同一輛車裡,見到陸清雅這麼無禮,陸清嫵只是看了陸清寧一眼,便垂頭不說話,陸清許卻有些惱怒,看樣子是想替陸清寧說話了,卻被陸清寧按下。

「若只是咱們姐妹幾人出門,等你等到晌午也是可以的,可還有幾位長輩呢,我等你你等我的,叫她們立在垂花門邊等咱們,合適麼?」陸清寧輕挑眉梢笑問陸清雅。

「馬車已經備好了,四妹妹還是趕緊上車去吧,馬上要出發了。」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21 23:36:10

第二十六章

陸清雅掀開帷幕說話時,並沒瞧見車裡都坐著誰,此時將這車裡的人看得清楚,不由撇嘴笑道:「你們也太小家子氣了些,一輛車坐三個姑娘,再加上個丫頭,也不怕擠得慌!」

「你們是想叫人家說,咱們陸家落魄了?連馬車都坐不起了?」

「四妹妹這叫什麼話,」陸清嫵頭也不抬,話卻出了口,慢條斯理的笑道:「王家邀請各家女眷前去賞荷,有些人正想看看誰家姐妹親熱無間,誰家姐妹面合心離,以便今後有了談資,我們為何非得落人口實呢,謹慎些也是好的。」

陸清雅的嘴撇得更厲害了,這是才回來幾天啊,便端上長姐的架勢了?再怎麼裝來裝去的,也只是個無依無靠的庶女罷了。

這麼想著,她立刻不懷好意的笑道:「既是如此,不知大姐姐能否給我讓個地方,也叫我和姐妹們親密無間些?」

陸清寧的眉頭一跳,怎麼著,這陸清雅從打禁足放出來,是鐵了心的要做無賴了?正想說你一個人帶著丫頭坐一輛馬車不是更舒服,陸清許已經忍不住了:「陸清雅你看看清楚!這車裡可都是嫡女,哪有你的位置!」

「大姐姐你別聽她的,沒有堂堂嫡長女給個庶女讓位子的道理!她若想姐妹情深,等哪日小六子長大了,就去跟小六子一車去!再不便等二姐被放出來罷!」

陸清許這個話音一落,陸清甯與陸清嫵立時便皺起了眉頭——車隊馬上就要出發了,可萬萬別在這時候兒又鬧起來!陸清寧正想離府放放風,陸清嫵也情知賞荷會的意義,誰願意這事兒被攪了?

卻見陸清雅的面色先是惱怒,隨即又變幻莫測起來,最終只變成了一個似笑非笑的笑臉:「好,好,好!你們且姐妹情深著,我自己個兒一輛馬車又如何,大不了叫人笑話罷,笑話我的同時也笑話了陸家!」

陸清嫵聽了這話,神色亦是有些變幻,隨即便笑道:「四妹妹說得倒也有理,要麼我去跟四妹妹坐一輛車吧。」

陸清許卻偏不讓,一把按住陸清嫵的肩頭,同時嗤笑著看向車下站著遲遲不走的陸清雅:「四姐姐既然說了自己一輛車又如何,為什麼還立著不走!」

又轉頭對陸清嫵道:「大姐姐你莫上她的當,什麼笑話了她就等於笑話了陸家,哪家高門大戶不是庶女一堆兒嫡女一堆兒的,若有誰偏偏因為她落了單、便笑話上陸家,想必也是不懂事的貨色!」

陸清許之所以說得出這番話,還是得利於二太太最近的教導——外面本就風傳陸家嫡庶不分,老太爺又決心將陸家改頭換面,二太太生怕自己的女兒不懂如何行事,真是日日耳提面命,只怕陸清許惹惱了老太爺呢。

陸清嫵知曉這個五妹妹是好心,因此才極力的護著她、護著車裡三人嫡女的聲譽,不想跟庶女滾做一處,可是……三妹妹和五妹妹才是真正的嫡女,她呢,她的身份太尷尬了!

陸清雅果然被陸清許激怒了,橫眉立目正要說出什麼不好聽的來,卻聽不遠處有婆子喚她:「四姑娘還不上車麼,二太太已經張羅著車隊出門了!」

邀請眾人前往的說是城東王家,其實是王家位於東郊的一處別院。王家也是這天穎府有名的富商,現在的王家家主王繼忠,曾祖父那一輩兒也曾做過皇商,因此與陸家也算是世交了。

據說王家這處別院占地頗廣,單單是別院裡的荷塘水域,便有二十幾畝大小。車隊尚離著別院大門還有一段距離。陸清甯似乎都聞到了似有若無的荷葉清香,心頭立刻有些躍躍欲試。

陸家的車隊一到,早有王家大太太薛氏派來的媽媽迎上來,先與二太太三太太和陸婷姝施了禮,便笑吟吟道:「我們家太太執意要出門來迎著,還是幾位姑娘攔了,說陸家嬸娘姑母也不是外人,太太身子才好些,陸家嬸娘姑母不會挑太太不是,這才差了老奴前來。」

陸家幾位太太和陸婷姝都笑著稱是。二太太葉氏更是笑道:「你們太太也是的,姑娘們說得很對。又不是外人兒,作甚還用她親迎?左了片刻便見到了。」

心頭卻歎道,王家這大太太也真是不容易,這薛氏不過是個填房繼室,膝下若沒個親生兒子。日子絕不會太好過,偏生有孕了沒兩個月、又小產了!

前些天她知曉此事後。還想叫人往王家送些補品,卻被姑奶奶攔下了——薛氏只說生了場小病,何苦去給人家揭開這個面紗。再者說,自家知道時,薛氏的小產已經過去了兩個多月,再舊事重提也不美,二太太聞言也只得作罷。

早幾年。二太太只覺得自家妯娌謝氏不容易,可自從知曉了王家大太太薛氏的苦,反倒覺得謝氏還算幸運那個。

先頭兒的王家大太太只留下了一個女兒,反倒是小妾姨娘們生了兩個兒子,如今這大太太進了門。生下一個姑娘後,動不動便滑胎。這麼著下去,王家這大房……真是前景堪憂啊。

由這胡思亂想的二太太帶頭,陸家一眾女眷一路來到了待客的花廳。饒是二太太早有準備,再見到瘦了兩圈也不止的王家大太太,一時也是難免吃驚,好在神色變幻也只是一瞬間,並不曾叫旁人看出端倪。

眾人互相寒暄之後,都各自落了座,陸清甯已經將王家眾女眷暗暗打量了個遍。

正在琢磨若是二太太給大堂兄挑媳婦,會不會看上王家大太太身邊那個文靜女孩兒,只聽身後傳來故意放輕的腳步聲,待她警覺的回了頭,正對上一張調皮的笑臉:「陸三娘!好久不見,見了也不理我,難不成將我忘了?」

陸清寧笑著起身,緩緩繞過椅子來到後面,這才親熱的挽住那女孩兒的手:「靜玫姐姐好!」並不解釋為何不曾與這女孩兒先打招呼。

要不是趁機調出過去的記憶,她哪裡知道眼前這女孩兒是誰——王靜玫,王家大房嫡次女,今年十三歲,正月裡曾經去過陸家別院賞梅花,兩人也因此相識。

王家幾位太太將這一幕看在眼裡,大太太薛氏首先出了聲:「靜怡也去,帶著你幾個妹妹去偏廳坐著說話兒也好,出去看風景也罷,省得大人說話,你們小姑娘家嫌悶。」

正說著話,另外幾家受邀前來的太太姑娘們也都到了,花廳裡立時熙攘起來,王家大姑娘王靜怡本就不大情願遵從繼母的話,此時更是站在原地不動了,場面一時便有些尷尬。

還好二姑娘靜玫是個喜歡熱鬧的,不管是陸家先來的幾位,還是後面來的這幾家姑娘,全被她呼啦啦帶著出了門,這麼一來,反倒是王靜怡成了被甩下那個,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陸清甯被王靜玫拉著手,腳下也只得加快了步伐,邁出門檻時趁著招呼自家大姐和五妹的工夫,又回頭望了王靜怡一眼,心頭不禁歎氣——看起來那般文靜柔順的王家大姑娘,原來是個不大懂事的,抽空得告訴二太太一聲呢,這樣的媳婦……當真要不得。

諸多姑娘們到了偏廳,尚不等各自坐好,便有一位陸清寧根本記不起的姑娘笑問:「今兒怎麼不見陸家二姑娘?往常不是哪一次賞花會圍爐會都少不了她的麼?」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21 23:36:22

第二十七章

四姑娘陸清雅本就憋了一路的氣,此時立刻冷笑:「蔡三姑娘不知道,我們家那二姑娘犯了大錯,被我們家三姑娘下令禁足了!」

於姨娘娘兒倆大鬧了清寧園之後,二太太葉氏和陸婷姝便給陸清瑩下了令,只說叫她將女則女誡各自抄寫五百遍,不抄寫完畢不得隨意出院子走動——之所以不曾提禁足兩個字,只因為大房最近事兒趕事兒,總得給大太太謝氏留些面子。

就這麼點兒事,如今到了陸清雅口裡,卻直指陸清寧。在場的眾位姑娘全都驚愕非常,看向陸清寧的目光也五花八門起來……

陸清嫵輕輕拍了拍陸清寧的手,看來是安撫她不要輕易生氣,這才慢條斯理笑道:「諸位姐妹們莫聽我家四妹妹的,陸家內有管家的太太,外有家主老太爺,怎麼會叫我三妹妹個孩子打理家事。」

陸清雅卻不管這個,鼻孔出氣般冷笑了一聲,挑釁的看向陸清嫵:「你就是個馬屁精!給你個嫡女名分你就真拿自己當嫡長女了,處處護著你的嫡妹,真是馬不知臉長!嫡女怎麼了,不過是個名頭兒,在我眼裡連個灰塵也不如!」

陸清嫵立時便眉梢眼角亂蹦,強按著怒氣方才按捺下來要抽陸清雅的心——在莊子上住了一年,石媽媽一直告誡她不要再像過去那般外露,省得反成就了別人害她的計謀……可是,陸清雅這番話也著實太難聽了!

陸清寧卻輕笑起來:「四妹妹怎麼學會瞪著眼睛說瞎話了呢!若照你說的,二姐姐犯了大錯,便被我禁了足,待午後咱們回了家,我是不是也可以下個令,撕了你的嘴呢?」

「二姐姐無論錯在何處,好歹僅限陸家內宅;再瞧瞧你,你都把臉丟到哪兒來了?你是生怕別人不知曉你是個庶出的,便連說話都比市井潑婦粗俗?」

若不是王家與陸家關係甚好,四姑娘陸清雅這樣的,根本便不在被邀請之列;看看另外幾家,哪一家來的不都是嫡女?陸清雅既然想做眾嫡女的靶子,索性成全她便是了!

反正陸清雅已經將話說出口了,她陸清寧可沒有那麼大能耐,能抹掉聽眾的記憶;既然陸清雅不怕丟臉,也不怕當眾跟自家姐妹撕破臉,她陸清寧更不怕,又不是她挑的頭兒,有什麼可怕的!

果然,陸清寧話音一落,這偏廳裡立刻便是一陣哄笑,當然恥笑的便是陸家四姑娘陸清雅了;王家二姑娘靜玫更是個唯恐天下不亂的,立刻便接了陸清甯的話兒:「陸三娘!不是我愛說你們家的私事,可你們家也太嫡庶不分了些!如今怎麼著,叫人家蹬鼻子上臉了罷!」

又轉頭對蔡家與閔家的幾位姑娘道:「我若是沒記錯,今年秋天的賞菊品蟹宴好像是輪到閔府了?」

見閔家幾位姑娘皆笑著點頭,王靜玫繼續道:「你們幾家往後再寫帖子時,千萬得在意些,莫像我家一樣,一定要寫清楚了,只邀請嫡女吧!一顆老鼠屎便壞了一鍋湯的事兒太煩人了,攪了大家的興!」

陸清雅在陸家再跋扈,那也僅限於陸家內宅,如今這架勢她何曾見過,動輒便將庶女當成過街老鼠人人喊打的——大太太謝氏不曾有孕之前,根本沒帶她赴過這種場合,卻頻頻帶著二姑娘呢,其實也是想叫宋姨娘和於姨娘對上,兩人撕作一團。

她既是不大懂得這種場合的處事方式,此時早就愣住了。姨娘不是總說,什麼嫡庶之分,那只是做表面功夫的,什麼規矩也抵不過一個寵字!可當下這幅樣子,為何誰都瞧不上她,還都幫著陸三兒說話?

等陸清雅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紅一陣的顏色終於褪去,再打量身邊眾人,突然又愣在那裡。

閔家三位,蔡家四位,再加上主家的二姑娘王靜玫,竟然全都喊著小丫頭將椅子搬得離她遠遠的,只剩她一人孤單單坐在一處,別人都笑看耍猴兒一樣看著她,還時不時切切私語著,又夾雜著幾聲嗤笑……

陸清雅正待發飆,卻聽門聲一動,抬頭看時,便見得王家大姑娘王靜怡領著兩位姑娘走進來,而那兩位姑娘的穿著打扮、分明與在座的眾人不大相同,一不是金玉滿頭,二不是衣裙繁複,反倒與陸清寧有些相似,不張揚卻賞心悅目。

「這兩位姑娘是知府梁大人的愛女。」王靜怡帶著一副與有榮焉的笑容,將那兩位姑娘領到坐位上坐了,又頗為親熱的坐在兩人中間,分別握了兩人的手介紹著。

陸清寧跟著眾人、笑著與知府家兩位姑娘打過招呼,不免垂頭暗笑。方才王家大太太叫王靜怡陪著姑娘們,王靜怡卻百般不願的模樣兒,原來是在等這兩位「貴客」。

之前看著這女孩兒扭扭捏捏的模樣,她便想回去後得提醒二太太一聲,如今看來卻不用了;二太太雖是個急性子,心計卻是夠用的,王靜怡守在花廳裡,專等貴客臨門,難不成二太太還瞧不出,這位姑娘是個一心攀高枝兒的?

「妹妹們方才都聊些什麼?我才剛到門口時,聽得你們聊得甚是熱鬧呢,若有好玩的事兒,不如叫我們也跟著樂呵樂呵。」王靜怡話雖是這麼說,卻不是對著王靜玫說的,而是只看著蔡三姑娘蔡明芬。

既是來王家做客。陸清寧之前多少也打聽了一些王家的事。王家現任的大太太是王繼忠的填房、二姑娘王靜玫的生母;而大姑娘王靜怡則是已故大太太所生,已故大太太跟現任梁知府家,還有些拐彎抹角的親戚。

雖是王靜怡不滿兩歲時,現任大太太便進了門,可王靜怡對這位繼母……似乎不大滿意?陸清寧幾不可見的搖了搖頭,便聽得蔡明芬笑道:「看靜怡姐姐說的,我們能聊什麼呢……」

說著這話,眼梢便掃了陸清雅一眼,陸清雅的小心肝兒立刻怦怦亂蹦——之前丟臉也就罷了,如今竟然要丟到知府家姑娘面前。那她在這天穎府的名聲還不徹底壞了!

蔡明芬瞟了她一眼後,卻繼續笑道:「我們還不是在羡慕姐姐家的荷塘?我聽靜玫說。那荷塘裡且不論荷花,只說那睡蓮便有許多種呢,若不是姐姐還沒迎了客人過來,我們早就迫不及待的去賞花了。」

陸清雅懸著的心撲通一聲回落到胸腔,臉色也變得好看了些;王靜怡本是疑心異母妹妹在偷偷議論她的不是。如今聽蔡明芬這麼說,也是一臉的笑容:「可不是怎麼著。也不知我爹都是打哪兒淘弄來的,尤其是那重瓣紅蓮,當真是稀有得緊呢。」

「若不是咱們幾家交情好,我又磨了我爹好幾日,今兒的賞荷會呀,還不知能不能成呢。」

王靜怡這麼說,也不過是為了炫耀。在場的姑娘們哪一個不是心知肚明;梁知府家的大姑娘梁欣茹卻一聲冷笑:「種在荷塘裡的大朵蓮花有什麼好看的,只可遠觀不可近玩;我家種的都是碗蓮呢,便算是寒冬臘月的內室裡也有蓮花看。」

且不說別的姑娘什麼想法,就連陸清寧都是立刻愕然。方才見到知府家兩位姑娘打扮得清雅,外加家世擺在那裡。她本以為這種女孩兒與商家閨秀一定不同,怎麼這一瞧。完全不是那麼回事兒?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21 23:36:34

第二十八章

好在梁三姑娘梁欣容像是個懂事的,立刻笑著接上她姐姐的話兒:「我來時管不住自己的眼,還瞟到荷塘邊似乎也用青花缸種著小碗蓮的;咱們與其坐在這兒爭論,莫如請主家兩位姐姐帶咱們去賞玩一番可好?介時到底哪個最好,也是一目了然了。」

王靜怡被梁欣茹擠兌的尷尬還不曾褪去,似乎根本不曾聽見梁欣容的提議;還是王靜玫脆生生笑著應了:「梁三姑娘這個提議甚好,都怪妹妹我不懂事,只知道叫姐姐們悶坐著,明明是賞荷會,卻不提議去看花呢!」

陸清寧便借機看了陸清嫵一眼,只見陸清嫵對她無奈搖頭苦笑,而陸清許也許是年紀小,並聽不出這一句句裡暗藏的玄機,聽得王靜玫說要去荷塘邊,立刻便躍躍欲試了,伸手挽住陸清寧的胳膊,只等一同前往了。

待十幾個姑娘魚貫往荷塘邊而去時,臨岸傍水的閣子早被王家下人收拾好了,東南西北窗扇全開,只垂了飄柔的淡綠色軟煙羅,荷塘的涼爽水汽與荷花荷葉的清香時不時借著風飄來,還真是個納涼賞景的好所在。

「若現在是月上柳梢頭便更好了,聽聽蛙鳴,看看螢火……再配上這滿滿一荷塘的荷花荷葉,該有多美呀。」梁家三姑娘梁欣容一臉的嚮往。

梁欣茹頓時一臉的不快。敢情自家妹子這是拆臺呢,話裡話外總在擠兌她坐井觀天?可夫人不是一直都說,女子這輩子都要守著後宅過日子的麼,荷塘再好,外面的景色再美,不如將房裡收拾舒服了……

再者說,他們梁家可是官宦之家,哪能跟這種只知道炫富的商人比較呢?商戶人家有錢便置地置房置別院,他們梁家可不能做這等丟臉的事體!

「知府家的這兩位姑娘……同王家一樣。」陸清嫵附在陸清寧耳邊道。

陸清寧立刻恍然大悟。原來王家大姑娘與梁家大姑娘都是兩家已故亡妻留下的,既是如此,被養得小家子氣也情有可原——莫說眼下這個社會,就算是現代,又有哪個繼母會百分百對別人的孩子好呢。

這麼一比較,她的處境似乎還算好的?心思瞬間百轉千回,卻最終化成一個微笑,好與不好,就怕比較。

王家大姑娘王靜怡此時便吩咐身邊丫頭:「去將我一大早兒收集的荷露捧來煮水泡茶喝!」

梁欣茹不禁皺眉笑道:「才收集的荷露便能喝了?不是要埋起來存兩年才會味道更醇厚?」

梁欣容淡淡的接話:「大姐姐說的可是梅花雪和松枝雪?荷露卻與那些雪水不同,喝便要喝新鮮的。」

「倒是勞煩靜怡姐姐想得周到,這十幾個姐妹呢,不知要收多少荷露才夠喝,恐怕靜怡姐姐三更便去了荷塘吧,怪不得眼下還有些淡淡的青色……」

蔡家三姑娘蔡明芬就坐在陸家幾位姑娘身邊,此時不由一聲輕笑,別人或許沒聽見,陸清寧卻聽了個清楚,抬眼望去,便見蔡明芬對她眨了眨眼。

若她還是死活不想忘記前世的身份,此時肯定坐不下去了;可她深知自己再也回不去,與這蔡明芬一樣,全當看戲了不是更好?這麼想著,陸清寧便回了蔡明芬一個會心的微笑——大家都是來散心的,有免費的戲看再好不過了。

王靜怡與梁欣茹卻似乎覺出了,無論她們倆怎麼各顯其能,卻都架不住沒人捧場反倒拆臺;梁欣茹索性閉了嘴不再亂說話,反正她與在座的眾人並不熟,王靜怡卻調轉了矛頭,直奔陸家姐妹而來:「你們都是陸家的?」

「往常不都是你家大太太帶著二姑娘三姑娘出來的,今兒怎麼除了三姑娘,全換成我不認識的,大太太也不曾來?」

陸清嫵輕笑著:「家母……有了身孕,不便出行。」並不回答姑娘們為何也換了人。

陸清許卻是個快人快語的:「諸位姐姐好,方才說話這個是我家大伯的長女,我是陸家二房的,排行第五,家人都喚我五娘,姐姐們也都喚我陸五娘便好了。」

陸清寧輕嘖一聲。這個五娘,故意不介紹陸清雅,這豈不是將方才偏廳裡的話頭兒重新提起來了?好在這幾個姐妹裡頭數五娘年紀小,萬一起了什麼爭執,她一心護著五娘誰也不能有話說。

果然陸清雅立時不幹了,立著眼角喝道:「五妹妹你也太欺負人了!全當我是個擺設了!」

「四妹妹這氣生得奇怪。五妹妹比你小,你還等她幫你報名呢?誰又不曾攔了你說話!」陸清寧挑起眉梢,做出很是驚異的表情。

奶娘蘇媽媽跟她說,越是不講規矩的商戶人家,嫡庶區分越沒用,兩頭打得就越歡;莫說在陸家,便是外面其他商戶人家也是一樣,因此什麼賞花會啊暖爐會啊經常鬧得一塌糊塗,商戶人家的名聲也早都要不得了……

蘇媽媽之所以跟她說這些,也不過是為了叫她機靈些,莫等到了那種場合被牽扯進去,萬一吃了虧便不妙了。

可陸清甯知曉了這些,卻覺得更有意思了,尤其是方才還真實的見識過了針尖對麥芒——既是都這麼做,她趁機整治陸清雅也沒關係了!陸家的名聲反正早就毀了!

陸清雅被她又擠兌了兩句,登時有些氣結,可隨即便冷笑起來:「看看,我就說麼,離府前你們三個便抱成團,眼下又這般待我,分明是沒拿我當姐妹看待,既是如此,也莫怪我翻臉不認人!」

陸清嫵聞言立刻緊張得不行,一把便將陸清甯、陸清許的手握在自己左右手裡,一雙漂亮的杏核眼也瞪得老大:「四妹妹你可莫亂來!你想做什麼只管對我來便是了!」

「頭些日子大冷的天,你將三妹妹推進水裡,差點沒淹死她,她現在還沒好俐落呢,五娘更是個不懂事的孩子,你何苦總抓著她們不放呢!」

不管是王家大姑娘王靜怡,還是梁知府家大姑娘梁欣茹,從來都是羡慕嫉妒異母妹妹有親娘疼罷了,時不常鬥鬥嘴逞逞能顯擺顯擺自己、便已是極限;如今聽陸清嫵說,陸清雅竟然還這麼害過人,立刻花容失色。

蔡家與閔家眾姑娘更是怒了——這個陸家四姑娘陸清雅只是個庶女啊!竟然還敢起了歹心謀害嫡姐性命!自家裡嫡庶爭端從來不曾停止過,可有誰家叫庶女占了這種上風的?

閔家大姑娘閔鳳蘭毫不掩飾一臉鄙夷:「方才靜玫妹妹說,往後這種場合不能再邀請庶女,我還覺得她言過其實了,眼下再看,我倒冤枉靜玫了。」

「待我回去後,立刻便稟告我祖母與太太,秋天的賞菊品蟹宴,當真要將帖子寫得清楚再清楚些,莫叫這些上不得檯面的東西攪了姐妹們的興致!」

「明芬,我聽說你二哥八月底要辦喜事呢?介時你也提醒提醒你家太太,請柬上注意些罷!」

蔡明芬幾不可見的皺了皺眉,看來是衡量了一番,隨後也只好笑著點頭。辦喜事時發出去的請柬與這種賞花會根本不一樣,從來都是必須注明邀請哪一位的;閔鳳蘭要麼就是不懂,要麼便是想拉著她一同站在陸清雅對立面。

她雖然不喜歡陸四姑娘,這種強被人拉著站隊的事兒,她也不大高興;可是一樣身為嫡女,她又很是同情陸三娘的遭遇,轉而連著陸家大太太謝氏也被她同情上了——若是哪家庶女庶子占了先,原因還不是生母得寵,甚至壓了正室太太一頭?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21 23:36:47

第二十九章

既是如此,被強行拉著站隊也就罷了。反正她也不想護著陸四這種人,反而很樂見這種人吃癟;自家那位庶出的二姑娘當初不也這麼叫囂,她那生母丁姨娘也很得寵,可名聲傳出去便收不回來,二姑娘最終不也只得嫁了個老鰥夫!

陸清寧將這一切都看在眼裡,心中不免笑想道,若是二太太問她哪個姑娘比較適合給大堂兄做媳婦,她一定會推薦蔡明芬。

這種場合是做什麼用的,哪位太太都心知肚明,若不願與誰家攀親。肯定也不會叫自己姑娘出席,因此只要二太太也看上蔡家了。這位蔡明芬便十有八九會成為陸家大少奶奶……

陸家大少爺陸文昊,陸清寧並不曾跟他有過什麼接觸,不過陸文淵倒是經常提起,大哥在族學裡對他這個小六弟很是照拂;既是這樣,幫著二太太給陸文昊挑個好媳婦。也是她應該做的——眼下只有姑娘家玩作一處,叫二太太過來相人也不現實不是?

此時眾位姑娘們恐怕也是擠兌陸清雅擠兌累了。依窗品茶的湊做了一處,還有幾個年紀較小的,已經張羅出去賞荷了。

陸清甯也被王靜玫扯了扯袖子,看來是要叫她一起出去觀荷,她立刻笑問陸清嫵:「大姐姐是留下喝茶,還是跟我們一同賞荷去?你瞧瞧小五,已經坐不住了。」

陸清嫵看了眼還在掉淚的陸清雅。眼神裡不失警惕的回道:「我是個糙的,根本喝不出什麼茶好什麼茶賴,還是跟你們一起去看荷花吧。」

陸清寧笑著點頭,幾人便紛紛起立;起立的同時,她又瞟了眼閣子的東南方——那邊還有一間更大的水榭。夫人太太們便在那邊賞花呢,陸清嫵隨著一起出去也好。好叫給少爺們相媳婦的也都瞧一瞧這位大姐。

何況陸清嫵也不願意留在王家大姑娘那一堆裡罷!這邊又坐著個哭起來沒完的陸清雅,留在這兒也是找罪受;這麼想著,陸清甯笑喚蔡明芬一起,幾人便陸續出了門,一直往池塘邊走去。

閣子裡留下的幾位姑娘,除了王家的王靜怡,還有閔鳳蘭與梁知府家兩位姑娘;王靜怡和閔鳳蘭都是幼年便定過親的,梁家兩位又不是商戶人家高攀得上的,倚著窗子賞花也一樣,還免了日頭曬黑了臉。

這四人各自端了小丫頭新泡的茶水不待喝,便聽見陸清雅用力的抽了抽鼻子,回頭看時,正趕上陸清雅抬起頭來,先是很惡毒的看了一眼離去的人群,又毫無善意的看過來。

梁家大姑娘梁欣茹哪兒受過這個,登時便怒斥道:「陸四姑娘好沒道理!」

梁欣容再怎麼跟大姐面和心不合,這時也懂得該一致對外,亦是冷著臉白了陸清雅一眼:「最討厭這種不會做人的人了,自己做了錯事,卻將罪過都推到別人身上。」

王靜怡更是不高興——畢竟梁家這兩位姑娘是她請來的客人,人家能來,還不是看在自己那已故娘親的面子上,要知道真論起來,她也是可以喚知府一聲表舅父的。

「陸四姑娘若是覺得我家怠慢了你,我們也不強留,陸四姑娘完全可以先走。」為了跟知府大人家搞好關係,王靜怡也不惜攆走陸清雅。

閔鳳蘭笑著接上話兒:「你們瞧瞧陸四姑娘這個委屈勁兒,不知情的還以為大家欺負了她。殊不知腳上的泡是自個兒走出來的……」

陸清雅深深的吸了幾口氣,哭紅了的眼睛也帶上了一絲笑意:「幾位姐姐說笑了……四娘並沒有埋怨幾位姐姐的意思呀。」

閔鳳蘭皺眉啐了一口:「你攀親攀得倒快,誰是你的姐姐!你連自己的嫡姐都敢暗害,誰敢跟你稱姐論妹的,但凡心眼兒轉得慢些,恐怕被你賣了還幫你數錢呢,莫以為我們會上你的當!」

「是她們冤枉我!」陸清雅強壓下滿懷的怒氣,一雙眼睛立時又淚水汪汪:「我三姐姐那副兇悍的樣子姐姐們也瞧見了,我哪敢害她呢。」

梁家兩位姑娘對視了一眼,一時有些不知該不該信她;閔鳳蘭又緊著啐了幾口:「你們快莫信她!」

「靜怡方才在花廳等兩位梁姑娘,並不曾與我們一同到偏廳去,因此你們都不曾瞧見,這位陸四姑娘好大的本事呢,先是上來自曝家醜,又說嫡女算什麼東西,在她眼裡連灰塵都不如!」

王靜怡皺眉琢磨著,好似有些明白了:「怪不得我陪著欣茹和欣容過去的時候,一見我們進了屋,本來很熱鬧的場面突然沒了聲音,敢情都是陸四姑娘引起來的?」

又有些不屑的對陸清雅道:「不是我非要仗著虛長幾歲、便要教訓陸四姑娘你,實在是你有些過分了。」

「你雖是個庶女,我瞧你的穿戴樣樣都不差,又能像嫡女一般跟著太太們出來開眼界,分明也不是個處境差的,你為何不珍惜些,反倒處處要與人為敵呢?」

閔鳳蘭嗤笑道:「不是都說庶子庶女不能寵、寵厲害了便自以為是,自以為能蓋過嫡出的去?俗話說的斗米養恩擔米養仇,大概說的也是這意思了。」

「我過去也曾聽說過,說是陸家有個四姑娘,比幾個嫡出的姑娘還得寵愛,只因她姨娘長得貌美,沒進陸府之前還是個良家子呢,琴棋書畫樣樣不差。」

「那姨娘又是個有心機的,生了這位姑娘後,給取了個小名兒叫招弟,這位姑娘也是運氣好,降生後沒幾年,陸家大老爺膝下便添了三個男丁……」

閔鳳蘭這番話,全然當做陸清雅沒在,一句都不帶保留的;陸清雅聽得臉色青青紅紅煞是好看,想發火吧,又明知這幾人是她惹不起的——兩位知府家的千金不用說,只說另兩個,一個是主家姑娘,另一個長得人高馬大,只抽她一嘴巴她也受不了啊!

也不怪閔鳳蘭拿著陸清雅洩憤,只因閔家二房裡,也有像宋姨娘一樣的小妾,不過是會撥弄幾下琵琶會唱兩隻小曲兒,便將閔家二老爺、閔鳳蘭的親爹迷得五迷三道,若不是閔二太太手段強硬,愣是沒叫那小妾生出子女來,現如今的閔家二房還不一定是誰的天下!

梁欣茹立刻掩唇輕笑:「我就說嘛,為何我們進了門,便聽得閔家姐姐在那裡說什麼請柬帖子不能亂寫,我當時還有些不高興,以為閔家姐姐是對我們來的,眼下瞧著真是我錯怪姐姐了。」

她這話其實也說出了王靜怡的心裡話。王靜怡帶著兩位梁家姑娘進了屋,本來很熱鬧的場面突然變冷,她怎麼能不懷疑?閔鳳蘭又看似在諷刺她只認貴客一般,若不是今日的賞荷會開在王家,她早就翻臉了!

如今既是知曉了之前的誤會起因全是陸四姑娘,幾人更是沒有一點好臉兒了;陸清雅很迫切的想攀上知府家兩位姑娘的願望,也徹底落了空,一時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這裡並不是陸家內宅,何況她在陸家內宅呼風喚雨的時代也早成了舊事。

她也想像王靜怡說的那樣,既是這裡容不得她,不如立刻離開;可若是今兒負氣走了,往後這種類似的場合她就不要再肖想了!

姨娘昨晚再三囑咐她,到了賞荷會上嫻淑些,以免將惡名傳到外面去……結果卻被她搞成眼下這幅樣子!還不是全怪陸清寧,她見到陸清甯那張臉便氣不打一處來!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21 23:37:00

第三十章

而陸清寧此時正興致勃勃的圍著青花大缸轉來轉去,美其名曰觀賞重瓣碗蓮呢,突然便打了兩個噴嚏,連帕子都來不及捂;陸清許壞笑道:「莫不是我四姐姐在罵咱們?」

陸清寧笑道:「罵也是只罵我吧,否則你和大姐姐怎麼不打噴嚏呢!」

午宴全是一道道與荷花有關的菜肴,尤其是最後那道湯點,分明是紅樓夢裡講過的荷葉蓮蓬湯,令陸清甯一時有些迷惑,想不明白這大順到底與歷史中哪個朝代更相似。

自從穿來後,她沒少去求孫姨奶奶,幫她借老太爺的藏書看,從書中看來,似乎是宋朝之後便不是她熟知的歷史走向了;可若說大順像明朝,看著自己和周圍一眾姑娘的腳丫子,沒有一個是捆過的小腳,她暗暗長舒了一口氣。

朝代也好,風俗也罷,那些不過是大環境,細論起來,並不至於太影響她罷?一種處境有一種處境的活法兒……

眾人離開王家別院時,已是午後申時初;那伶人依依呀呀的小曲兒依稀還在耳邊回蕩,陸清許又有些瞌睡得眼皮打架,引得陸清寧才上了馬車便也有些困倦,可馬車才緩緩駛出王家別院的大門,她登時便坐直了身子立起眉毛——是馬蹄聲!

自從赤霞峰的山路上遭遇過一次驚馬,她對馬蹄聲更敏感了,今兒前來王家別院賞荷的都是女眷,按說是馬車的粼粼聲更大些,怎麼會有這種清晰的馬蹄聲呢?

隨即便覺得長長的車隊停了下來,又有清脆的少女聲音響起:「二哥,方家大哥,你們怎麼來了!」是梁家的大姑娘梁欣茹。

這兩位公子哥兒趕得倒是巧,一下子便將所有馬車全堵了正著,車隊停下後,陸清許發粘的眼皮也睜開了,立刻撩開帷幕便朝外看去,一邊看一邊發著牢騷:「這兩人想幹嗎呀,怎麼著也不該擋了大夥兒的路啊!」

借著陸清許撩開的半邊帷幕。陸清寧一眼就瞧見了黑馬上的那名男子,是的,這人給她的第一印象是男子,並不是少年……可她隨即就垂了頭,又低聲囑咐道:「五娘趕緊將簾子放下!」

雖說她們這輛馬車與梁家姑娘之間還隔著二太太她們那幾輛,若被人瞧見她們這般舉動,還不一定說什麼——陸清寧根本不在乎誰如何議論,可她壓根兒就沒想偷看陌生男子,憑什麼要背這個名。

陸清許依著囑咐放下了簾子,好看的眉頭卻緩緩擰起:「騎著棗紅馬那人也就罷了。騎著黑馬那人跟我見過的男子都不一樣呢……」神情雖是驚疑,語氣中卻帶著一絲絲仰慕。

陸清寧立刻失笑。嘴裡還啐道:「你整日待在咱們家後院兒,去哪兒見識過許多男子!竟然還敢如此比較,當心二嬸娘擰爛你的嘴!」

陸清許掩住口笑了半晌,這才笑道:「咱們家也是有男子的嘛!祖父大伯父,我爹。三叔四叔……還有咱們家大哥三哥,哪個不是男子?」

「不過我前些天見過謝家四表哥呢。四表哥跟這人比起來,倒是各不相讓!」這是隨了陸清寧的叫法。

陸清寧無言。五娘口裡這些所謂的男子,不是太老,便是太小,跟黑馬上的男子哪有可比性;再者說,五娘哪裡瞧見過自家那些人天天騎著高頭大馬趾高氣揚的?

四表哥謝玉麟倒是個翩翩美少年,可也不如黑馬公子有男子氣魄吧。年紀就相差著至少三四歲了——雖然只是借著帷幕半掀那一瞥,陸清寧卻看得很清楚。

這種官宦人家的公子哥,還是有多遠離多遠最好了!

「我說的不對?」陸清許眨著眼,懵懂又可愛。

陸清甯與陸清嫵對視輕歎,這怎麼能簡簡單單的用對與不對解釋呢?不告訴她外男與自家人不一樣吧。唯恐她大些後見個差不多的少年公子便驚為天人;若給她講一講男人與男人之間的區別吧,又分明不現實……

這時車隊也重新開始行進了。陸清許輕呼了一聲太好了,終於可以回家了,倒像將方才那一幕全都忘了個乾淨;陸清甯欣慰的暗笑,也許她想得太複雜了,五娘根本是小孩子心性,哪會隨隨便便就惦記上一個陌生男子呢。

在這種真正的孩子眼裡,什麼美少年美男子,跟妝匣裡頭的首飾頭面也沒什麼區別,就算評頭論足了,也不過是等同于討論玉石與金子哪個更美;而陸清寧自己雖然算不得真正的孩子了,想法也一樣——金子也好,玉石也罷,全是死物兒!

陸清嫵除了方才無奈一笑,一直都緊鎖著眉頭。見陸清許微眯著眼靠在大引枕上似乎睡著了,陸清寧低聲詢問:「大姐姐可是怕四妹妹回家去給咱們告狀?」

之前在王家別院裡,她們三人都去荷塘邊看花了,唯有陸清雅留在水邊的閣子裡,本想討好梁家兩位姑娘卻未遂,閔鳳蘭隨後便給陸清寧偷偷學說了。

陸清雅見計謀不成,立刻喚了王家兩個小丫頭帶她去更衣,再回來時,臉洗得乾乾淨淨又撲了粉,哭紅的眼眶不仔細瞧也瞧不出了,甚至還笑語晏晏的走到荷塘邊,硬拉著幾個拉不下臉來呵斥她的姑娘聊起來。

其後一直到眾人告辭離開王家別院,陸清雅都不再與陸家其他姐妹多話,只是那眼神無時無刻不在閃爍,分明是一幅算計來算計去的模樣,也容不得陸清嫵不重視這些——若僅僅是告狀,她也不怕,她只怕這位四姑娘又起了什麼壞心,往後的日子時不時給她們幾個下絆子呢。

「大姐姐是擔心這個?」陸清寧輕笑:「她是個活生生的人,誰也不能捆住她手腳,更不能勒令她不許做這個不能做那個,因為她根本就是個聽不進勸導的,既是如此,你說,擔心有用沒?」

見陸清嫵微微皺眉搖頭,陸清寧繼續道:「你也知道,自打老太太病了之後,咱們家後院兒也不像過去了,大老爺又三天五天的不著家,她再想像以前那麼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也不那麼容易了,她若還是執迷不悟異想天開,且隨她去吧。」

她沒說出口的話其實是,要想叫人滅亡,先要使人瘋狂;陸清雅經了今兒這麼一遭刺激,估摸著離瘋狂也不遠了。

陸清嫵被她這麼一勸,心中好過了不少。在莊子裡時,石媽媽總教導她,不要計較一時之得失,原來便是這個意思——宋姨娘娘兒倆當初用麝香荷包害了她,最終不也是淪落得比她還不如?

既如此,一個陸清雅又有什麼可怕呢,連三娘這個向來急躁的妹妹都長大了,她陸清嫵也該學會長進了。再者說,這個陸家她還能留幾年?也許明年,也許後年……她就該走了罷!實在不成,便只認一個忍字好了!

車隊到了陸宅門口,陸清許已經睡得小嬰兒一般,嘴角甚至還流下一條晶亮的口水。陸清寧打開車廂裡的小儲物格子,抽出一條乾淨的棉布帕子來,又用銀瓶裡的水浸濕了帕子,這才緩緩推醒她:「到家了,快將臉擦擦。」

陸清許接過那帕子,嘴兒撇著:「濕帕子好涼!」

陸清嫵笑著接話道:「涼帕子便是給你醒神的啊。」

心頭卻驚訝萬分——三娘竟然也學會了如此照顧人!還是說二嬸娘如今管著後宅,三娘也學會委屈求全了?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21 23:37:12

第三十一章

陸清寧只覺得有道目光總盯著她,抬頭看時,正碰上陸清嫵略帶慌張的躲閃;才要半玩笑般問問看她做什麼,陸清許已經將用罷的帕子遞回來,她笑著順手接了,又抬手扔進轎廂角落的垃圾桶。

陸家既然是豪商巨賈,最不缺的便是銀錢,更莫說這種細棉布的帕子,根本便相當於陸家女眷的一次性紙巾。

陸清寧之前不大理解這個做法,待得知陸家的織布坊便有百十幾家,用來做帕子的那些細棉布都是有瑕疵的,又覺得這個處理方式還不錯。畢竟有瑕疵的都是一小片,既然剪下來成了廢物,一用即扔仿佛也無可厚非。

到了不同的環境就要過不同的日子,做不同的事說不同的話;她穿來的時日已經不短了,上一世她拿著這些話當成任務,這一世卻要將這些話揉進腦袋裡。

馬車這時也已經陸陸續續駛進了陸府大門內的轎廳裡,三人的奶娘和丫頭全都迅速下了車,到這輛車前服侍姑娘們。

陸清許的奶娘平媽媽手裡還拿著濕帕子,只待自己姑娘迷迷糊糊不願起時,便給她擦臉醒神,誰知帷幕掀開,先跳下來的便是她家姑娘,平媽媽不由一愣;五姑娘不是最愛在車上打盹睡覺的麼,又有極大的起床氣,今兒為何如此精神?

早上離開家之前,陸清許便吵鬧著要跟陸清嫵和陸清寧坐同一輛車,又不叫下人跟著;二太太倒是沒說什麼,陸清嫵兩人也不曾反對,平媽媽卻是滿心的不願——誰家姑娘出門時,身邊沒幾個人伺候著,偏偏五姑娘這麼任性,倒好像她們這些下人可有可無了。

上一次從赤霞峰慈濟庵回來時也是這樣,五姑娘吵著要跟三姑娘一輛車,將下人全打發了;結果怎麼著,三姑娘為了護著五姑娘受了傷,二太太面上不說,背地裡卻是將她們這些奶娘丫頭的好一頓數落……

「還愣著作甚,還不去服侍五姑娘上碧油車?」蘇媽媽見平媽媽傻愣愣的站在馬車邊,還擋了她們幾人攙扶另外兩位姑娘,立刻低聲提醒,平媽媽這才醒過神來,趕緊給另外幾人騰地方。

陸清寧此時也下了車,正待往碧油車那邊走去,卻見梅媽媽沉著臉走過來:「姑娘們都先別急著回自己的院子,先去理事花廳,二太太和姑奶奶有話兒說!」

四姑娘陸清雅立在理事花廳的中央,憤憤的看著陸清寧,只將二太太喝令叫她跪下的話當做耳旁風。

二太太只是在這後宅暫時當家罷了,有什麼權利管到她頭上;若現在發話的是大太太,跪不跪……還得再考量考量呢。

見二太太更要發火,陸婷姝笑著輕拍二太太的手,同時給梅媽媽使了個眼色;梅媽媽對姑奶奶這種表情早就熟悉了,立刻點了點頭朝著四姑娘走去,踮起腳尖朝著那膝蓋後窩輕輕一磕,四姑娘噗通一聲便以跪姿栽倒。

「你若不想叫我下令捆了你再塞了你的嘴,你只管撒潑耍賴罵人!」不等陸清雅對著梅媽媽破口大駡,陸婷姝冷冷喝道。

若只是在後宅小打小鬧,自然輪不到二太太和姑奶奶出手,哪個房頭的事兒都有正室太太呢;可這位四姑娘將自家的醜事全都抖摟到外面去了,陸家的臉都被她丟盡了,不立刻懲治她,二太太和姑奶奶也白白當了這個家!

陸清寧早就知道,這次賞荷帶著陸清雅前去會發生什麼事;拿到王家的請柬那一日,二太太和姑奶奶便告訴她要帶著這位四姑娘一同前往,分明是當時便考慮好的,她自然也毫無異議。

若想大刀闊斧整治這後宅,便得叫那些毒癤子自己出頭兒,不出頭的癤子擠不得,這是二太太和姑奶奶早就達成的共識了;陸清寧又如何不明白這個道理呢,否則前些日子也不會任由於姨娘與陸清瑩撒潑。

陸清雅確實是被姑奶奶的怒喝嚇破了膽子,外加上梅媽媽那一腳看似不曾用力,卻偏偏踹得一股巧勁兒,膝蓋磕在青磚地上,撕心裂肺的疼。令她又怕又怒又委屈,眼淚也如決堤般湧了出來。

「怎麼,你還覺得挺委屈?」二太太這叫一個憤怒啊,雖說這次帶著四姑娘去王家別院是早就商議好的,可她也當真沒想到,這位四姑娘真是要多丟臉便有多丟臉。

二太太也是有女兒的人啊,五姑娘陸清許跟這陸清雅不過差了一歲,正是最容易被帶累名聲的那個!若她家五娘當真被四姑娘胡作非為帶的尋不到好人家,莫說叫四姑娘跪一跪,她就算將這丫頭生嚼了也不解心頭恨!

何況二太太還將六姑娘帶在身邊教養呢。

六姑娘的生母萬姨娘。是老太太包氏的遠房外甥女,若不是趁著老太太失勢。二太太也沒有好法子將萬姨娘母女分離;如今可倒好,她剛將六姑娘要來沒多久,四姑娘便鬧了這麼一出兒,若是萬姨娘知曉之後,還不知道有多少話柄兒呢!

「太太連那麼大的姑娘們都看管不住。恐怕也沒精力帶好六姑娘,不如將六姑娘交還婢妾吧……」二太太首先想得到的。便是萬姨娘會這麼說。

二太太自然是不怕一個姨娘這些話的,就算萬姨娘說破大天去,六姑娘她也留定了;可若是那女人鎮日在二老爺耳邊嘮叨,就算二老爺耳根子還算不軟,日子久了呢?

陸清雅聽得二太太這話,似乎是連委屈都不叫她委屈了,立刻放聲痛哭起來:「在王家時。三個人欺負我一個不算,回到自己家來,還沒完沒了……」

她哭訴的聲音還不等落下,二太太和陸婷姝怒極反笑。宋姨娘沒進陸宅之前,不是秀才家的女兒麼?難不成一直都是騙人的。其實是世代家傳的市井潑婦來著?否則怎麼會生出四姑娘這麼無賴的丫頭來!

將四姑娘喊到花廳裡來當眾怒斥,最開始其實不過是陸婷姝一人兒的意思。

二太太想事兒想的直接。說是既然已經在王家別院丟了臉,回來便將處罰傳下令去便好;還是陸婷姝說,不如趁著二姑娘已經無法抬頭了,再將四姑娘徹底踩到泥地裡,如此才能叫陸家的嫡女們徹底高高在上。

「莫不是你想徹底給三娘被謀害落水的事兒出口惡氣?」二太太在回來的路上時如此問陸婷姝。

陸婷姝笑著搖頭:「嫡庶之分,只用嘴說是不夠的,寫到家規上也是不夠的,二嫂……你該將目光放長遠些。」

她和幾位哥哥小時候,陸家還沒有這麼混亂,現任老太太所出的女兒夭折,同輩中不過只有五老爺六老爺兩個庶子罷了,他們的姨娘又死得早,沒人撐腰也沒人心疼,嫡庶差距還是極大的。

可到了侄子侄女這一輩,突然便亂了套,若不趕緊壓制,一輩兒不覺得,兩輩兒三輩兒之後呢?陸家嫡支保不齊便徹底消亡了!

二太太當時聽罷她的解釋,立刻便一臉嚴肅。老太爺恐怕也是這麼想的吧,否則當初怎麼會再三叮囑她和小姑兩人,只管放開手腳整治這後宅!

二太太也不是沒有想過要真正放開手腳,可這打理後宅哪有說得那麼容易。只說自己那大伯子、陸家大老爺陸廷軒,便偷偷摸摸差了小廝往後宅跑過多少次,只為了找她給他的小妾庶女求情的?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21 23:37:23

第三十二章

陸廷軒不敢找自己的妹子陸婷姝,因為他看著自家妹子長起來的,知曉陸婷姝是什麼脾氣,又知曉她對姨娘庶子女深惡痛絕;萬一在她面前說錯一句話,莫說是求情,不叫她手段更狠都是阿彌陀佛。

二太太看在大伯子面上,雖然不會很硬氣的頂回去,卻知曉不軟不硬的迴旋,陸廷軒碰了幾個軟釘子之後,已經幾次在家宴上無視二太太的施禮問好……這都是二太太管家後受的夾板兒氣。

想到這裡,二太太悠悠的歎了口氣,便與陸婷姝旁若無人的聊起王家別院來;陸清嫵早被石媽媽教導的學會了看臉色,本想跟二太太說一聲,五妹妹一路困得不行,不如叫她先回去補補眠,如今見狀也不敢吭聲。

倒是陸清寧看膩了陸清雅淚涕橫流的,便起身商量二太太道:「五妹妹還小呢,正是長身子骨兒的時候,不如叫平媽媽服侍她回去睡一會兒去?」

二太太立刻失笑:「三娘這話說得老氣橫秋的!難不成你們幾個便不用長身子骨兒?你們都回去吧,該歇著歇著,只是莫睡多了,當心夜裡走困。」

陸清寧哪裡是這個意思,她當真只是為陸清許說話呢好不好,雖說她不願意看見陸清雅這幅德行,可她還是最願意陸清雅吃癟的那個人!

好在陸婷姝及時搭言道:「不如問問五娘要不要回去?叫我說,你們都該留下,一是學學不守規矩會是什麼後果,二也要學會為人處世和當家作主的手段了。若不是為這個,當時在府門口我便不會叫梅媽媽將你們喊來。」

陸婷姝說著這話,眼神也沒忘瞟一眼陸清嫵;經了今兒這一遭,二姑娘和四姑娘是徹底都爬不起來了,至於這大姑娘,便算是立刻與閔家四少爺訂下親事,還要在家留上一兩年呢……她這些話,未免帶了些敲打大姑娘的意思。

陸清嫵一直低垂著頭不曾言語,心底卻明鏡兒一般知道,姑奶奶話中有話;陸清許卻跳了起來,笑著跑到二太太身邊:「我倒覺得姑母說得是,回來的路上我也在馬車上睡了一覺了,不如留在這兒陪著大姐姐三姐姐說說話兒。」

陸清許很聰明,只是源於年紀小、二太太又一直護得緊,並不太懂得內宅各種爭端;今兒去了一趟賞荷會,聽得多了見得多了,一時便有了一點就通的意思了。

而陸清雅見眾人根本不管她怎麼哭鬧,全將她當成了不存在的那個,賞荷會上受過的屈辱好像又回來重演了一次,滿腔的氣血立刻騰騰頂起來,一時之間,連眼睛也變成了血紅色……

卻聽得嗷的一聲,不論是立在陸婷姝身邊笑著說話的陸清寧,還是偎在二太太身邊撒嬌說我不回去的陸清許,還有一直垂頭沉默的陸清嫵,全都驚訝的抬起頭來。

陸清雅正痛苦的抱著肚子在地上打滾兒呢,方才那嗷的一聲便是她發出來的;再看她身邊立著的梅媽媽,根本便是一臉無辜:「四姑娘跪著跪著,突然便拔下頭上的簪子……」

「她想自殘?」二太太皺眉打斷了梅媽媽的話。

梅媽媽厭惡的看了一眼依然滿地打滾兒的四姑娘,搖頭道:「若只是想自殘,我才不攔著她!我瞧著她是想拔了簪子去捅三姑娘!」

陸清寧垂頭暗笑。她看似是在與二太太和姑奶奶說笑,陸清雅的一舉一動,她可全瞧在眼裡呢,就算是一點點聲音,也不曾逃過她的耳朵——她可不是才穿來時那麼弱了!

陸清雅拔下簪子的時候並未起身,若是想來捅她,為何不同時竄起來?

陸清寧本想隨她去了,誰承想梅媽媽也是個眼光毒辣的,一眼便瞧出了陸清雅舉動異常,一腳便將她踢飛了……又給按了個罪名!

垂頭笑過之後,陸清寧旋即便冷冷的問道:「四妹妹拔出簪子來是想殺誰呀?真是要殺我麼?!」

而身邊的陸清許,顯然是被這場面嚇出了一身冷汗,聽了陸清寧的話,更是嚇得渾身發抖;陸清嫵也被嚇得不善,十指哆嗦著放在膝蓋上,連著裙子也跟著抖起串串波紋……

陸清寧過罷十二歲生辰,江南的天氣也逐漸涼爽起來。白天還稍微有些炎熱,黑夜的內室裡都已經不再用冰了,眼瞅著秋天就要到了。

這幾個月裡,陸家喜事連連。

先是閔家為四少爺求娶陸家大姑娘陸清嫵,如今六禮已經過了四道,只剩下請期和迎娶;因了陸清嫵才剛過罷十四歲的生日沒多久,閔家四少爺也不滿十六歲,並不急於過早操辦婚禮,請期和迎娶便被兩家商議著,放到了明年秋後再繼續進行。

再便是大少爺陸文昊的婚期已經定下,女方便是蔡家的三姑娘蔡明芬,只等冬至月初八便要辦喜事;期間各家又辦了幾次各式各樣的賞花會,陸清寧不曾再見過蔡明芬,想必也是安心在家備嫁了。

而三太太與六太太又先後傳出了身懷有孕,在陸家老太爺口中,這兩年還真是個添丁進口的好年頭兒。

「二少爺不知為何,求到了老爺跟前兒,說是不想再讀書了,想跟著老爺學學怎麼打理生意呢。」高媽媽絮絮的給坐在東次間的陸清寧學說著——大太太謝氏的肚子越來越大了,人也變得容易困倦了,這會兒還不曾起床。

陸清寧微微皺起眉頭。是陸文博長進了,還是哪位高人在身後給他出主意?於姨娘自打住進了莊子養病,陸文博屢次請求前去探病都不曾得逞,誰會教他這些!?莫不是又有族中偏枝搗鬼呢?

「老爺怎麼說的您知道麼?」她問高媽媽。

高媽媽嘴角翹起:「老爺……做不了主。」

陸清寧心中偷笑。若不是老爺是她親生父親,高媽媽又是太太自小的奶娘,不好當著她面前如何如何,說不定會如何詆毀陸廷軒呢。

陸廷軒做不了主,那是自然的,莫說高媽媽。整個陸家的人包括所有下人都知道。且不說老太爺還把持著陸家的所有生意,哪怕是換一個小小掌事都必須老太爺做決定,只說……就算老太爺不在了,這陸家似乎也輪不到陸廷軒當大家主呢。

最近幾年,二老爺陸廷宇和三老爺陸廷哲已經逐漸成為老太爺的左膀右臂,就連五老爺六老爺都各自管了一小攤子事呢;唯獨陸廷軒,接二連三搞砸了老太爺交代的幾宗大事後,如今似乎只剩下吃喝玩樂了。

尤其是自打陸廷軒執意抬進了雪芳,從那以後,他愈發的不節制不掩飾了。逛青樓泡勾欄,似乎已經成了他最最普通的消閒方式;雖然老太爺還會派他出去收收零散的貨銀。卻會派兩個得力的管事跟隨——顯然是根本信不過他。

就是這麼一位大老爺,還能做主給庶長子找個輕省的肥差?是的,陸清寧根本不認為陸文博是真心想學做生意,而是想要多多積攢銀錢呢……好吧,就算陸文博是想學做生意。誰教他?陸廷軒自己哪有這等閒工夫?

「那後來怎麼辦了?」陸清寧頗感興趣的拉著高媽媽追問。

高媽媽不禁笑道:「老爺……自然不好與二少爺明說,說他做不了這個主。於是板起臉來教訓了二少爺一通,叫他先把書念好了,等考個秀才回來再去求老太爺也不遲;還說……若真是考回秀才來,也許老太爺便主動教導二少爺做生意了。」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21 23:37:43

第三十三章

二少爺都十一歲多了,識得的字恐怕還不如六少爺一半多!一個賤婢生的兒子,也就這麼點子出息了,還想考上秀才?老爺再喜愛這個庶長子。如今卻被這個庶長子碰到痛處,不板臉訓人才怪了!高媽媽想到這裡,老臉忍不住笑成一朵花兒。

陸清寧也笑了,可是笑過之後,眉頭又皺了起來。

陸清雅自打初夏時惹了回禍。已經被關進佛堂裡好幾個月了,前一日她那奶娘呂媽媽哭哭啼啼來了。說是四姑娘長了一身的疹子,於是便趕緊給她請郎中吧,誰知郎中已經請過三四個來,卻沒有一個能看出來病因的!

今兒一大早,陸清寧才到千疊園,便又叫了個粗使婆子出去請陳郎中了——她不願意用家裡的亂七八糟事兒麻煩陳老爺子,可誰叫陸清雅的病那麼怪異,任誰也瞧不出來。

好在今日也到了太太要看平安脈的日子,就算不派人去請,陳郎中也會來;之所以早早派了人去,也是想請陳老爺子有個底兒,畢竟四姑娘的疹子都在身上,若是老爺子不帶著女徒弟木香一起來,這病可能便看不成了。

說起陳老爺子的女徒弟木香,便要回溯到于姨娘喝馬尿那一日、水草剛巧在府門口遇上那個看跌打的女藥童——木香便正是那個女藥童,陸清寧後來派了人出去尋她,雙方達成一致後,木香便與陸清寧簽了賣身死契,之後便被送到了陳老爺子那裡去學徒了。

陸清甯之所以買下木香,並不僅僅是為了叫自己身邊有個懂醫懂藥的,她還想再四處多尋幾個年歲偏大的、做女藥童做不下去的,弄個專門到大戶人家給女眷們看病的「女子醫療隊」呢。

因為據木香所說,很多女藥童都是一小兒便被郎中們從慈善堂領出來的,說是養女不是養女,說是奴僕不是奴僕;也正是由於這不尷不尬的身份,年歲小時還好說,等到二十啷當歲,便為難了。

哪個好人家的男子願意娶這種女人做媳婦呢,要知道外面有無數傳言,說女藥童也不過是郎中身邊養的通房丫頭罷了!可若是繼續留在師父身邊呢,師父的正頭娘子又不幹了!

像陳老爺子之所以能收留木香,也不過是源于陸清甯的一封信。

那信裡言辭懇切,將「女子醫療隊」的想法說個一清二楚,而陳老爺子本就是個醫者父母心的,知曉了陸清寧這個想法,立刻萬般讚賞;何況陳老爺子年紀已然大了,家中老妻又是個和善人,木香這才有了第二個去處。

陸清寧之所以會想出這麼個主意,只因在眼下這種年代,深宅大院裡的女子想要經商做買賣,也只能別出心裁了不是麼;總不能叫她學著那些狗血小說裡寫的,做什麼玻璃賣什麼歌詞罷!

且不論這大順朝早就有了精美的玻璃製品不說,只說賣歌詞這等類似的事,審美觀念這玩意兒……真的也能穿越時空完美融合?活活打死她她都不信!

其實她還會配威力極大的炸藥,甚至能把幾種槍械的構成圖畫出來——且不論大順朝是個盛世,根本用不上這東西不說,也不說這朝代沒有煉特種鋼的技術;單說她已經沒了原來的身手,若敢做出這誰得到、便能得天下的東西來,銀子不等到手,腦袋便得跟身子分了家!

謝家倒是有船隊出海了,四表哥謝玉麟也早就應承下來,可以給她帶些私貨回來,可這一年一次的出海,七百兩銀子的本金,能賺到什麼錢?就算能翻上兩番,想要完成原始積累又得多少年?

更不用說那些私貨帶回來後,還要搭著謝家大宗出貨的順風車出手,出手之後,船隊便又到了離開之時,本金就算能夠完成積累,她總不能跑到謝家去說,表哥你叫我先抽走一部分銀子備用好不好!

「不如三姑娘先用些牛乳和點心?太太最近嗜睡,待太太起來再用早飯,豈不是餓壞了姑娘。」高媽媽的低聲詢問驀地打斷了陸清甯的思緒。

呵!她這是胡思亂想什麼呢!明明不過是尋思陸清雅的疹子呢,怎麼七拐八拐的便叫思緒飛出九重天。

陸清寧微微歎了口氣,接過高媽媽遞來的牛奶,三口兩口便喝了精光,甚至忘了蘇媽媽整日裡在她耳邊的嘮叨,說什麼空腹喝牛乳對胃腸不好。

高媽媽愛憐的看著她,心道三姑娘真是太懂事了,若擱到頭兩年,哪一次不是吃得飽飽的才來給太太請安,而所謂的請安也不過是磨罷新衣裳又磨新首飾……如今卻寧可餓著肚子愣坐在那裡,還要等太太起身。

而陸清寧喝罷牛奶之後,腦袋裡火石電光間晃過隱約的記憶,她立刻抓住高媽媽的手:「四姑娘在佛堂裡這幾個月,吃用可還是原來的分例,每日的飯菜可都是按著以往的食譜安排的?」

高媽媽疑惑的看著她:「分例和食譜……跟四姑娘身上的疹子可有干係?」

「我記得她好像是不能吃什麼東西來著,可由於時間太久,說什麼也想不起來是哪種食材了;若是大廚房並沒克扣她的飯菜,依舊照著過去的食譜給她安排飯食……就不該是吃出來的毛病吧!」陸清寧一邊說著話,一邊凝眉細想。

大概是原主兒並不大關注庶姐庶妹的緣故,她根本就想不起,陸清雅到底不能吃什麼了;何況原主兒又是個彆扭小孩,恐怕在她心裡,庶妹這不能吃那不愛吃,不過是撒嬌爭寵的一種表現,叫她往心裡記,那完全不能夠。

「三姑娘這麼一說,老奴倒也隱約有這個記憶呢。要不老奴差人去趟大廚房,不管食譜換掉沒換掉,哪位主子有哪些忌口,一問也就問出來了。」高媽媽回道。

陸清寧才不擔心大廚房換掉陸清雅的飯食,因為二太太和姑奶奶早就下令,不管誰受了懲罰,也不得克扣伙食;她只是懷疑,既然陸清雅很多東西不能吃,也許這疹子便是她自己故意吃壞的!

「她不能吃辣米油,不能吃花椒八角和蔥姜等辛香調味料,也不能吃豆類製品。」一個聲音突然在正廳門內響起。

來人不是別人,正是大姑娘陸清嫵。估摸著太太該起床了,她便來千疊園請安,不想陸清寧比她來得早多了,說罷這話進了東次間,她的臉色還有些微紅。不過想到自己並不好壓過三妹妹去,晚些倒是正常的,隨即也便恢復了正常神色。

陸清甯聞言,眉頭擰得更緊了。陸清雅不能吃的玩意兒還真多!

這麼一來,她便更疑惑了,難道陸清雅真不是故意吃了什麼才長一身疹子的?就算吃出來的毛病,也是不經意之間?

也對,若是她自己被關在佛堂裡,就算如何想掙脫這個牢籠,也不會隨便亂病的;長了疹子,不是更離不開佛堂了,這後宅裡孕婦便有三個,還有七少爺六娘七娘八娘幾個孩子,若不得不接她出來養病,萬一病氣過人呢,說不得還得遠遠送出去養著……

陸清寧想到這裡便笑了。管陸清雅到底是為何得了這個怪病呢,反正現在這人是病了,接二連三給她請了好幾個郎中,也算對得起她了,不論陳老爺子來了之後看得出看不出病因,都可以借機將陸清雅遠遠送出去!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21 23:37:57

第三十四章

陸清嫵似乎也跟她想到了一處,坐到她旁邊便立刻笑道:「莫如叫四妹妹去跟于姨娘做個伴兒。」

陸清寧哈哈笑著搖頭:「送出去倒是個好主意,可叫這兩人湊到一處去還是算了,雖說她們在家時也經常掐成烏眼雞,可若都陷入了相同的困境,保不齊就滾到一處想鬼主意去了。」

「倒是這個道理,好在咱們家莊子多得是。」陸清嫵輕笑著接話,「不過我總覺得四妹妹的毛病沒那麼簡單,若是不好好查一查。便隨便將她送出去,待她病好了再回來,豈不是不用進佛堂悔過了?」

陸清寧垂頭不語,心頭卻快速轉了幾個個兒。其實她也是這麼想過,只是沒當面說出來,所謂的查不出緣故便送走不過是下下之策——她並不想將全部的自己展現在陸清嫵面前。

如今見陸清嫵不但也想到了,還毫不忌諱的當面說出口提醒她,莫不是這位大姑娘真心覺得,只有站在太太和她身邊才是最正確的選擇?

若真是如此,陸清嫵還真是比二四兩位姑娘聰明多了。她在陸家內宅無疑也多了個助力,只可惜……最遲後年這位大姐也該嫁人了……

「吃出來的疹子。只要不再吃那些食材,至多六七天便能好,等疹子好了,佛堂也不用再回,她這主意打得倒是很妙;不過不打緊。我今兒請來的郎中是個名醫,不怕她這些貓兒膩。」陸清寧冷笑。

陸清嫵心頭激靈靈打了個冷戰——多虧她回來後的這幾個月不曾跟太太和三妹妹做對。

不過她過去也不曾那般不知死活過不是麼。她只是……曾經有些嫉妒三妹妹而已,如今看來,也不過是小孩子時不懂事。

自打她與閔家四少爺定了親事,太太陸陸續續也在給她準備嫁妝,還將嫁妝單子給她瞧過,根本就不比誰家的嫡女少。

她也勸過太太,老太太給她留下的私房已經足夠了。正經嫁妝還有公中出,可太太根本不聽,還說誰叫母親是第一次嫁女兒……

陸清嫵這麼一想,眼淚險險又要落下來,但聽得西次間那邊有動靜。顯然是太太起床了,忙站起身來準備去給太太請安。亦不忘低聲對陸清寧道:「待給母親請安過後,三妹妹只管去理事花廳吧,這裡有我呢。」

陸清寧笑著點頭:「事情交給大姐姐我也放心,不過等大姐姐忙完這些,別忘了幫我看帳呀。」

自打她幫著二太太和姑奶奶理事,看帳的事兒便歸了她,從上個月開始,她又抓了陸清嫵幫她一同看,惹得謝氏哭笑不得,埋怨她抓大姐當差也真說得出口;陸清嫵卻在背地不知謝了她多少次,直到她不耐煩了方才甘休。

兩人又說笑了幾句,便攜著手去了謝氏的內室,得知兩位姑娘都不曾吃早飯便來請安,謝氏又是一通埋怨:「今兒我便給你們下了雷打不動的令,要麼吃了早飯再過來,要麼請安這事兒也免了。」

「若是太太嫌我們來得太早,攪了太太的好夢,我們便乖乖聽令就是了。」陸清寧調皮的回道,謝氏聽罷這話又是一陣笑。

當著陸清嫵的面兒,陸清寧多半時間都是管謝氏叫太太的;畢竟陸清嫵回來後表現還不錯,她也沒必要把個本質上的好孩子刺激得、變成又一個二姑娘或是四姑娘。

之後兩人陪著謝氏吃了早飯,陸清嫵留下來陪謝氏等陳郎中上門來診脈,陸清寧便帶著蘇媽媽前往理事花廳。可離著花廳還有一段路程之時,只聽得路旁的花叢一陣亂響,陸清寧立刻低喝道:「誰躲在那兒呢,趕緊給我滾出來!」

一陣悉悉索索過後,宋姨娘紅著臉從花叢後小路繞了出來,盈盈給她施了一禮:「婢妾見過三姑娘。」

「宋姨娘是專門在這裡等我的?」陸清寧似笑非笑的問道:「若是有事找我,叫小丫頭到清甯園或是理事花廳說一聲便好,用得著這麼鬼鬼祟祟麼?」

所謂的夜貓子進宅無事不來,大概說的就是這意思了。

宋姨娘還不就是為了陸清雅而來,卻又怕走了於姨娘的老路,被隨便尋個藉口整治了;眼下雖說藏藏躲躲的不大好看,畢竟也沒攔在路上,更沒哭哭啼啼,陸清寧還真是不能說她什麼。

被她嘲笑了這麼兩句,宋姨娘的臉色更加紅起來,卻還是鼓足勇氣道:「婢妾、婢妾方才正巧遇上了呂媽媽,呂媽媽說,四姑娘身上的疹子更嚴重了。」

「因為擔心四姑娘的病情,婢妾便在這花從後面的石椅上坐著發呆,不想又正巧遇上三姑娘。」

陸清寧抿嘴輕笑。正巧遇上呂媽媽,之後又正巧遇上她?這還真是夠巧的……

「宋姨娘與其坐在花從後面發呆,不如回自己院子裡抄抄經文替四姑娘祈福,再或者,待我派人請的郎中來了,宋姨娘與他們說一說,四妹妹平日裡怕吃什麼,怕穿什麼,若是吃了或是穿了,會有什麼後果,也好叫郎中趕緊找出病因,以便趕緊醫治。」

三姑娘又派人請郎中去了?宋姨娘眉目微轉,呂媽媽之所以來找她,便是想叫她求一求三姑娘,郎中們根本便是酒囊飯袋,與其白花診金,還不如給四姑娘換個住處……也不知今兒三姑娘請來的是何人?

陸清寧卻不等她問出口,便主動告訴道:「不過是幾個郎中而已,陸家還是請得起的,今兒請的便是位名醫,想必不出半個時辰便該到了。」

「再不然,宋姨娘便往佛堂走一趟,叫呂媽媽轉告四妹妹,就說是我說的,為了給她治病,哪怕將這大順朝的郎中請遍了也在所不惜,叫她莫要擔心也莫要害怕。」

「另外呢,叫她最好將之前幾天都接觸過什麼好好回憶一下,否則疹子治不好,再因此破了相……往後的日子可就難過了。」

本來陸清寧早就斷定,陸清雅身上的疹子多半就是她自己弄出來的——這人根本就是個過敏體質,為了裝病,先故意接觸過敏源,一旦能離開佛堂,立刻遠離過敏源,病不用治也會好的。

再看宋姨娘的面色紅紅白白煞是好看,她更是覺得,這個判斷沒錯了;身為陸清雅的生母,宋姨娘又怎麼會不知道親生女兒的體質和「奇思妙想」呢。

「宋姨娘很著急去佛堂?這樣也好,我也要趕緊去理事花廳呢,咱們就此別過吧。」陸清寧懶得再跟宋姨娘演戲,便對著她揮了揮手,同時給蘇媽媽身邊那小丫頭使了個眼色。

這個小丫頭叫水晶,是梅媽媽兩個月前替陸清寧買回來的,一同買回來的還有兩個,各自叫了碧璽和瑪瑙。

三個小丫頭年歲差不多,水晶大些,夏天才滿了十一歲,最小的瑪瑙今年也九歲了。她們全是會武藝的,只因出身軍戶,大順朝又有很多年不曾打過仗,家裡孩子越養越多,根本吃不飽飯……

水晶尾隨著宋姨娘離開後,陸清寧也帶著蘇媽媽到了理事花廳;進門時,二太太剛剛將差事吩咐完,正在一個個的發著對牌,見她進來不由有些驚訝:「方才宋姨娘在門口晃蕩了半天,怎麼,你來時路上不曾遇上她?」

宋姨娘雖然是大房的,二太太對這人的纏人功夫也很知底細,因此她也沒想到,陸清寧怎麼沒片刻便來了。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21 23:38:11

第三十五章

還是姑奶奶陸婷姝笑道:「自打出了於姨娘那一遭事兒之後,宋姨娘也老實多了,恐怕也不敢太過分的纏磨三娘罷。」

何止是宋姨娘老實多了,就連雪芳被於姨娘鼓動著、醞釀了很久的裝病嫁禍計謀,最終也到底沒敢嘗試呢;如今的陸廷軒都想不起有雪芳這麼個人兒了,倒是沁玉姨娘那裡,他還能十天半月的去上一趟。

陸清甯才琢磨到陸廷軒,便聽二太太苦笑道:「她是不敢纏磨三娘,可她敢求大老爺啊。大老爺方才不就派了小廝來給四姑娘求情了?」

陸清甯聽二太太葉氏說,陸廷軒派了小廝到後宅來給陸清雅求情,她一點都不驚訝——陸廷軒最疼的孩子便是陸清雅和七少爺陸文韜了,否則也不會令陸清雅自幼便養成了那般驕縱愚昧的性子。

至於七少爺陸文韜也很受寵,一是他出生于陸廷軒三十歲那一年的晚春,當時陸廷軒書房前有棵石榴樹,已經三年不曾開過花了,卻在陸文韜出生前的早上,開了紅紅火火的二十幾朵;二是……陸廷軒也想疼愛小六兒陸文淵,無奈那孩子跟他卻不親近,見到他便躲。

「三娘不想知道你爹怎麼說的?」二太太笑問陸清寧道。

陸清寧立刻笑起來:「二嬸娘叫我猜一猜罷。我父親必是說,四娘在佛堂關了這麼久,再驕縱的性子也磨得差不多了,如今又長了一身疹子,不如將她放出來、也好將養身體?」

「人家都說知女莫若母,你這卻是知父莫若女呢。」二太太撫掌輕笑。

「那我再猜猜二嬸娘如何回的吧?」陸清寧調皮的笑道:「二嬸娘一定是說,後宅有三位孕婦,又有好幾個姑娘少爺年紀尚小,若是郎中查不出四姑娘的病因,不好叫她離開佛堂,只怕過了病氣。」

二太太立刻有些愁眉苦臉:「這個你可猜錯了,你二嬸娘哪有這麼聰明,你應該猜這些話是你姑母說的才是。」

大老爺再如何不堪,那也是她的大伯子,是陸婷姝的親大哥,是三娘的親爹。若不是怕打老鼠卻傷了玉瓶兒,依著二太太的性子,當時便想怒斥那小廝。後宅的事兒還輪不到老爺們插手!

尤其是這位大老爺對待庶子庶女的態度,真的令二太太難以忍受;不該縱著的他縱著,不該疼著的他疼著,結果養出那麼幾個畜生不如的東西來,還得叫後宅這些女人幫他收拾爛攤子!

「姑奶奶!大事不好!」陸清寧不待與二太太再說什麼,便見梅媽媽推開花廳門匆匆走進來:「老太太的娘家侄子升任了禹州府同知!」

花廳裡的幾人立刻大驚失色——當然陸清寧的失色是裝出來的,來了這麼久,她早就習慣了這種日子,該裝驚訝時裝驚訝,該裝委屈時裝委屈。實則她還怕老太太複起麼,她正愁幾個姨娘和庶姐庶妹不夠她整治的!

「是打探來的消息。還是老太太娘家有人來報喜了?」陸婷姝冷著臉問梅媽媽道,似乎不大滿意梅媽媽的大驚小怪。

梅媽媽一時有些不好意思:「是報喜的人來了……」

老太太病了好久了,一直都不見起色,外加整治老太太根本便是老太爺的決定,誰都認為老太太根本不會再有崛起的那一天。哪裡還會主動打聽與她有關的一切呢。

「報喜的都來了,也就是說消息已經準確無誤了。」陸婷姝看似自言自語。又像在說給二太太與陸清寧聽。

兩人不等答言,她又問梅媽媽道:「報喜的人是剛到,還是已經離開了?」

聽梅媽媽說人剛到,已經被老太爺請進了書房一刻鐘,陸婷姝的冷臉頓時有些發黑——報喜的人不該是包家的下人麼,老太爺竟然還將人請進了書房?

「來人不是包府的管家?」陸清寧亦是皺起了眉頭。

二太太和陸婷姝也抬頭看向梅媽媽,一同等她回答這句話;等梅媽媽說到來人是老太太包氏的侄孫包明培。一同前來的還有一位禹州的名醫,就連陸清寧也不由低歎起來。

她早就懷疑老太太的病其實並不太厲害,之所以裝了這麼久,那是為了韜光養晦;直到前兩個月梅媽媽將那幾個會功夫的小丫頭買回來,她終於得到了肯定的答案。

老太太早就知曉她的娘家侄子在活動官職呢!一直裝病等的也是這一天!

當年的老太太包氏沒進陸家門兒之前。也是個商戶家的良家女子,包家之所以將她送給老太爺做了妾室。只因當時有筆生意急需老太爺陸珩救火。

再到後來,包家的生意也沒甚起色,卻有幾個子侄讀書很是爭氣,老太太那時便開始明裡暗裡資助著娘家;而現如今,種瓜得瓜種豆得豆,她的娘家侄子也終於「知恩圖報」前來拯救她了!

陸清寧想到這裡,不由暗自苦笑。陸家接下來的日子,怕是不會很太平了——她不是擔心老太太複起後,後宅會亂成什麼樣,而是擔心陸家填不起包家的無底洞呢。

今兒大清早,包同知便打發了兒子跑來天穎府給陸家報喜,恐怕出發時還是半夜吧?所謂的無利不起早,說的便是這個呢!

之所以這麼說,只因陸清甯知道,包氏老太太的娘家侄子包天磊,做小知縣已經做了六年,如今說升任同知便升任同知了,銀錢打點的一定不少,這個窟窿不找陸家填,難不成還去禹州任上刮地皮?

若他真敢刮地皮,也不至於當了知縣六年,去年嫁大女兒的嫁妝都是包氏出的!才當上同知,便跑來陸家報喜,拯救老太太是假,拉攏脅迫老太爺是真!

陸婷姝顯然也想到了陸清寧所想到的,立刻吩咐梅媽媽:「再去探著吧……老太爺給包家封多少禮金,又是怎麼與包家少爺商談的,差了誰帶著郎中來內院給老太太瞧病,郎中都說了些什麼,老太太什麼反應,儘量都打聽仔細些。」

梅媽媽應聲離去後,花廳中幾人久久沉默。一刻鐘之後,陸清寧終於坐不住了,起身將茶壺中冷掉的茶潑掉,重新換了新茶葉續上開水,趁機開口道:「二嬸娘與姑母莫太擔心了,老太爺也不是輕易被人威脅得了的。」

包天磊做了禹州同知又如何,還能將手伸到天穎府來?禹州有陸家的產業和生意又如何,外祖謝家還在禹州呢,禹州的知府方大人,可是大舅母的姨表弟,二舅父謝嘉良的八拜之交,還是外祖父的義子!

若包天磊只是趁著升官之際來陸家斂財,他漫天要價,老太爺也會就地還錢;若他只是軟硬兼施,請老太爺將管家權利還給他姑母包氏,再慢刀子割肉、一點點從包氏手裡往外掏,老太爺也不會輕易上他這個當。

「除非……他許諾給老太爺什麼好處,而這好處又十分誘人。」陸清寧低聲道。

也唯獨這個行得通了,畢竟老太爺也是商人;包家人無利不起早,老太爺更是一樣。跟一個老奸巨猾的商人談條件,一點好處都不給,便想提這要求那要求,開什麼玩笑!

陸婷姝沉聲道:「正是,我怕的也是這個,因此才叫梅媽媽務必將一切都探聽仔細了。」

不論是二太太還是陸婷姝,抑或是陸清寧,從骨子裡都不怕老太太重新掌家;打理後宅這麼久,誰都挺累的,真是巴不得有人將這差事接了,好還她們一個清靜。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21 23:38:23

第三十六章

至於老太太重新掌家後,又要出什麼么蛾子對付眾人,她們也不覺得多可怕,充其量是厭惡而已;她們唯獨不甘心的是,為何老太太這種人還這麼好命,都快要深陷泥潭時還有人搭救!

起起落落便是人生啊!陸清寧自嘲的笑想。二太太卻瞟了她一眼,歎氣道:「三娘還笑得出來?我與你姑母倒不在乎管家不管家的,可等到老太太重新掌家了,你可還能跟著學習打理中饋麼?」

陸清寧立刻笑回道:「二嬸娘莫擔心,我們太太早將大房的事務交給我打理了,中饋一樣能學的;二嬸娘不如也將你們房頭的瑣事交給五妹妹,叫她試著學一學?」

她知道二太太其實是替陸清許擔心呢,她跟著這兩位長輩學管家好幾個月了,瓤子裡又是個成年人,自認為沒什麼需要學的東西了;反倒是陸清許,正該學習打理中饋呢,便出了這麼一檔子事。

陸婷姝立刻贊成的點頭:「三娘說得是,就算咱們不管家了,自己房頭的事兒也可以教會姑娘知道。」

「再者說,就算咱們還能接著管理後宅,待過了中秋,梅媽媽替幾位姑娘尋到的兩位嬤嬤也該來了,三娘她們也該去跟著嬤嬤學些不一樣的規矩和女紅了。」

陸清寧一愣。眼下都快到八月初了,過了中秋,嬤嬤們便要來了?還要叫她跟著學規矩,學女紅?這不是給野馬拴韁繩嗎!若能拴住那幾個庶女當然是件好事,可她自己不願意被拴啊!

陸婷姝看她一臉苦相,掩著口笑了片刻,這才緩緩說道:「咱們家雖然是商戶,人也得往高處走不是?規矩、中饋、女紅,還有琴棋書畫各種才藝,樣樣都得學啊!」

二太太也連聲附和道:「可不是怎麼著,多學些東西總是好的,我們五娘就是被她爹慣壞了,樣樣都不想學,我都擔心她將來嫁不出去!等嬤嬤們到了便好了!」

陸清寧垂頭不語。原來多學東西是為了嫁人?那還不如學學禦夫之術,學學如何對付婆婆應付小姑!姑奶奶也說了,陸家是商戶,難不成學了琴棋書畫和女紅,商戶女便能變成士族千金?

花廳門響。梅媽媽像上次一樣匆匆走進來,卻並沒像上次一樣大驚小怪,而是走到陸婷姝身邊,附耳說了兩句。陸婷姝頓時高挑眉毛道:「什麼?你說包天磊承諾,給陸家爭取鹽引?」

姑奶奶陸婷姝這話一出口,二太太的臉色一下就變得很難看。

三娘方才說,除非包家會給老太爺什麼好處,她還不信——包家這些年都靠著陸家過日子呢,鐵公雞身上豈能拔毛。可如今聽來,好處還真有,並且還是鹽引!

若果真如此,她與小姑子這幾個月真是為人做了嫁衣裳!她才不是非得想管家呢,她就是不甘心!

陸婷姝亦是沉著臉,半天不說話;還是陸清寧笑著對梅媽媽道:「不如您再繼續去探聽著?待包家的人都走了,再回來跟姑奶奶和二太太細說。」

她也想知道,包天磊承諾歸承諾,老太爺到底答應沒有;可眼下並不是為這個糾結的時候,畢竟事兒才出,還是各方面都打聽打聽比較好。

梅媽媽對這位三姑娘還是很信服的,又得了陸婷姝同意的眼神,立刻便轉身又出了門;看著花廳門在梅媽媽身後合上,陸清寧方才笑道:「什麼叫承諾,承諾沒變成事實之前,跟空言也沒兩樣兒。」

「同知這個官職,雖說也主管鹽糧漕運水利等等,人數卻並沒定額,包天磊這人可是還不曾到禹州府的同知廳報到呢,他怎麼就知道,鹽引這個最肥的差事能被他分管?」

二太太和陸婷姝皆是滿臉驚疑,陸婷姝更是問道:「三娘如何還懂得這些?我和你二嬸娘都不知曉這個!」

商戶人家的女子,再能幹也就是滿腹生意經了,官場上的官職和內幕她們怎麼會懂,因此也不怪兩人這麼驚訝。

陸清寧笑道:「三娘之前先是落了水,後又是在山路上撞傷了背,閑得無聊時便想看些雜書解悶兒;可老太爺書房裡的書。一本話本子都沒有,講的全是這些……於是三娘也便勉強看了幾本,雖是一知半解的,總算記住了些。」

孫姨奶奶自打知曉她愛看書,隔三差五的便給她送幾本到清寧園去,再將看完的帶走;陸清寧也不挑剔,孫姨奶奶送什麼來她便看什麼,何況這位姨奶奶做丫頭時,便是在書房裡服侍的,送來的書無論如何也不會太過晦澀難懂。

二太太兩人頓時恍然大悟。連帶著之前的緊張也消失了大半。

三娘一個孩子都懂得這種承諾不能輕信,想必老太爺也不會被輕易騙過——何況這種大事。包明培一個乳臭未乾的孩子、又能跟老太爺談成何等程度,還不是先替包天磊轉達一句,其餘一切有待詳談。

「再者說,就算包同知真是掌管了鹽引這一塊,這大肥肉又沒一直擺在同知廳。等他上任了隨便被他拿來用。他新官上任,便敢在老鹽商們嘴裡奪食?」陸清寧輕笑著。繼續給二太太和陸婷姝解心寬。

「掌管鹽引的同知大人再能拿著鹽引做文章,也沒有必要搞得如此雞飛狗跳,只待他到了任上,那些老鹽商們早就該將孝敬送到他面前了;叫他為了陸家得罪他人,將別人手裡的鹽引強奪了再交給陸家,陸家難道還能比老鹽商出的孝敬還多?」

「那些鹽商,哪個又是白給的。全是心狠手辣的主兒,他若非得這麼做,反而給他自己找了無數麻煩,難道他傻麼!」

陸家當初做皇商便做了多少年,可也不過是做做糧食與茶葉。鹽商這一處從不敢染指;外祖謝家至今還是皇商,也從來不曾沾過這一行。可想而知,鹽商早就被某些商人壟斷得死死的。

陸婷姝頓時撫掌大笑:「原來如此!還真是這個道理,就算換我做這個官也是一樣的,只要鹽商不少孝敬,何必得罪了他們,樂不得坐享其成呢。」

二太太更是歎氣笑道:「這些包家人……還真是狡猾的可以,他們當這是姜太公釣魚呢。」

「雖說鹽引這個事兒,老太爺不會輕信……三娘怕的是,只要包大人上任了,老太爺多少也要給他些面子。」陸清寧的眼神望向了添芳園方向,「因此二嬸娘與姑母還是儘早做些打算吧。」

陸婷姝微笑道:「咱們行的正坐得直,不怕她複起。再說了,複起哪有那麼容易的,她就算是裝出來的病,也得慢慢好,否則便是將陸家人全當傻子了!」

話是這麼說,陸婷姝的心裡其實卻挺悲哀。包天磊的長子包明培才剛十六七歲吧,就這麼個乳臭未乾的毛孩子,都敢來與老太爺空口說白話,看來陸家過去實在是太仁慈了……

包氏老太太當年不過是個被娘家送人的小妾,後來卻能堂而皇之坐上陸家主母的位子;離開娘家時半點嫁妝都沒有,後來卻能靠著陸家養活包家一大家子人,還培養出三兩個秀才舉人甚至六品官兒。

陸家的人軟弱好欺!陸家的錢花著舒坦!若不是早給了包家人這麼個看法,包天磊怎麼能這麼早便迫不及待的打發自己大少爺來報信,還拿著根本不可能的鹽引跟老太爺談條件!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21 23:38:38

第三十七章

陸清寧卻冷冷的眯眼,看來待會兒回了清寧園,是該給外祖寫封信了——老太太一旦複起,最先便得對付太太,太太還有兩個多月便要生產了,可不能節外生枝!

三人正待進一步商量下,看看究竟是要等梅媽媽打探回來再說,還是立刻做些防範,便聽得門外響起個細細的聲音:「三姑娘,奴婢有要緊事稟報。」

是水晶!陸清寧徵詢的看了看二太太和陸婷姝兩人,兩人皆點頭,她這才喚道:「你進來吧!」

又對二太太兩人說道:「我今兒一早又給四姑娘請了個郎中來,若這個郎中還是看不出她的毛病到底緣何而起,我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

二太太不屑的笑道:「你們大房這幾個裝病裝的都是一門兒靈,怕都是老太太的徒弟吧。」

水晶此時也推了門進來,幾步走過來先給二太太和姑奶奶施了禮,這才走到陸清寧跟前,卻不開口說話。

「二太太和姑奶奶都不是外人,你探聽出什麼來了,只管照實說罷。」陸清甯很滿意水晶的表現,買這幾個丫頭回來時,她便挨個教過,不許她們亂說話。

水晶這才屈膝道:「回姑娘,奴婢瞧著四姑娘的奶娘呂媽媽不大對頭,她將些根本都不曾晾乾的衣裳收進屋子裡去了,四姑娘還好像不放心似的,還一件件摸過。」

「奴婢本想躲在窗下多待一會兒,呂媽媽卻端著小杌子出來,看似是給宋姨娘和四姑娘放哨的,奴婢不敢多留,便偷偷溜出來了。」

陸清寧之所以打發水晶尾隨宋姨娘去佛堂,便是想叫這丫頭去發現些蛛絲馬跡的。

她本想著,陸清雅若真是故意搞出一身疹子來,也許會跟宋姨娘講,好叫宋姨娘放心,水晶若聽見了,她也好堂而皇之找上門去將陸清雅揭穿;誰知道呂媽媽還挺警醒,竟然知曉端著凳子出來坐著,平白打亂了她的好計畫。

不過呂媽媽雖是四姑娘的奶娘,畢竟也是下人,跟著四姑娘這麼些年又有了感情,四姑娘的交代她也必須聽,陸清寧並不驚訝。

她可不是那種只對著下人撒氣洩憤的主兒,有四姑娘擺在那兒,無論如何也輪不上呂媽媽被怪罪,若這個奶娘實在不著調,也得等整治罷四姑娘再說不是麼——這就叫冤有頭債有主。

水晶的一番話,令二太太和陸婷姝都有些糊塗,還是陸清寧笑道:「三娘方才才來時,二嬸娘不是問我,遇沒遇上宋姨娘麼,後來梅媽媽來了,便打斷了;三娘是遇上她了,她求我給四姑娘換個住處。」

「我跟她說若是實在擔心,不如親自去佛堂瞧瞧,之後便叫我這小丫頭也跟過去了。」

陸婷姝身邊的梅媽媽便常做這種事,二太太兩人立刻便明白了,都大笑起來;之後卻都皺起眉頭,陸婷姝還問道:「莫不是四姑娘的疹子便是穿了濕衣裳醃出來的?」

陸清寧笑道:「反正陳郎中也該到了,等診完脈再說吧。這老爺子畢竟不比那些庸醫,到底是吃出來的毛病還是穿出來的,陳老爺子應該瞧得出。」

二太太輕挑眉梢:「過去我只覺得四丫頭驕縱,沒想到竟然還有這手段?為了不在佛堂裡繼續呆著,都開始自殘了?姑娘家不是最該愛惜自己一身皮肉的麼?」

陸清寧便將她之前與陸清嫵一同想到的說了說,二太太噗嗤一聲:「哦,她打的是這個主意?這丫頭……到底年紀小啊,這計謀也太不周到了些,這滿宅子的孕婦孩子,誰敢放她出來?」

見二太太一臉幸災樂禍的表情,陸清寧也忍不住笑起來,笑夠了方才告訴水晶:「你回去吧,有蘇媽媽在這兒陪我便行了,若是有別的事兒,你再來找我。」

「又到了大嫂診平安脈的日子了?左右這裡也沒什麼事情要處理,不如三娘你就回去吧,待陳老爺子離開千疊園,你好親自帶著他老人家去佛堂,以免老人家在咱們那四姑娘面前受委屈。」陸婷姝道。

陸婷姝很清楚,陳老爺子這種名醫,跟普通郎中不同,若不是外祖家舉薦,陸家這種名聲……人家根本不愛涉足;如今又求人家去給四姑娘看病,主家無論如何也該有個人陪在身邊才是,否則也太失禮了不是麼。

陸清甯本想等梅媽媽回來,聽聽後面的打探結果再說,可聽著陸婷姝說的也很有道理,陸清雅那種人誰知道呢,萬一怕郎中壞了她離開佛堂的大計,對著陳老爺子翻臉也是可能的,叫老爺子受這種委屈,確實不應該。

於是便起身與二太太和陸婷姝告了退,攜著蘇媽媽與水晶往回走去。路上遇上個叫不出名來的婆子,似乎是垂花門那邊過來的,遠遠的看見她們主僕,便一路小跑著過來:「三姑娘好。」

陸清寧不知這婆子想幹什麼,卻不好打發她趕緊走,只好笑道:「媽媽是在哪裡當差的,過去似乎沒大見過。」

那婆子立刻放低了聲音,同時還瞧了瞧身前身後,「回三姑娘,老奴夫家姓李,老頭兒是前院側門上看門的,老奴自個兒原來在浣洗上當差,前些日子被二太太分到了添芳園做粗使婆子頭兒。」

路清寧眼前頓時一亮。敢情這是二太太的人?立刻笑道:「原來是李媽媽,李媽媽這是打哪兒來呀,可是要去見二太太的,二太太和姑奶奶還在理事花廳呢。」

李婆子又看了看四周,繼續低聲道:「既是遇上了姑娘,老奴不去花廳也罷,與姑娘說也是一樣的。」

僕婦們之間最近都在議論,三姑娘打賞錢從不摳門兒,若能將這兩件事兒說給三姑娘聽,倒比去二太太那裡還強些——二太太是當家之人,她去稟報什麼都是應該的,哪有三姑娘這裡爽快。

陸清寧……也是這麼想的,若是李婆子願意將事情講給她聽再好不過了,凡事能早知道便不要晚知道不是麼。

待聽這李婆子嘀嘀咕咕學說完畢,陸清寧只覺得兩個額角青筋直蹦。

老太太是裝病的這事兒也就罷了。她之前早就知曉了;可是那老太太竟然敢打她的主意,攛掇包明培回家商量了父母,速速請了媒人來與她提親!

而蘇媽媽雖然變了臉色,卻不大敢相信這婆子說的話。這人不過是個粗使的婆子頭兒,老太太與娘家侄孫密談,怎麼能叫個隨便的婆子聽見?

李婆子不由紅了臉道:「老奴不瞞三姑娘說,自打老太太病了之後……添芳園也便沒了什麼規矩,唯獨有冬豔和齊媽媽兩個忠心的,又不是三頭六臂,哪裡忙得過來;又架不住那個夏妍是個嘴碎的。仨瓜倆棗兒便能買她說一大套實話。」

陸清甯之所以沒像蘇媽媽那般疑心這李婆子是騙人的,便是早知道這個——老太太當初病了。二太太和陸婷姝便將幾個下人塞進了添芳園,連搗亂加探聽,還算比較容易。

可這李婆子既然說,老太太身邊只有兩個忠心的、根本不夠防範,為何她早不來報告老太太是裝病?還是這人一直藏著掖著。只為了適當時候拿來換賞錢?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21 23:38:51

第三十八章

李婆子的老臉更是紅上加紫:「齊媽媽看著是個悶葫蘆,心計卻不少。當著老奴們這些下人的面兒,端出來不止一次的血痰盂了,恐怕就連夏妍也是被蒙在鼓裡的。」

「這次是包家人來報喜,老太太不免放鬆了些,齊媽媽也高興得滿臉是笑,這才被夏妍聽到了些不該聽到的話。」

陸清寧眉頭微皺尋思了片刻,便示意奶娘掏些碎銀賞給李婆子。又低聲囑咐李婆子道:「媽媽可是覺得,夏妍那丫頭徹底不想好好在添芳園當差了?也是呢,那丫頭與冬豔年紀都不小了……老太太這一病,根本沒心思替她們做打算了。」

「不如媽媽回去替我傳個話兒,叫她抽空往我院子走一趟?若是白天走不開。夜裡來也是可以的。就說我說的,只要她來。我決不虧待她。」

待李婆子揣著一把碎銀千恩萬謝的告了退,陸清寧眉頭又是一陣輕跳。包氏啊包氏,你到底想做什麼啊?

若說包氏只是單純的想叫陸家女與娘家親上加親,她死都不信;恐怕一是替包家看上陸家嫡女的豐厚嫁妝,二是想推她陸清寧進火坑才是真的吧?

在陸家,且不說幾位太太和陸婷姝都護著她,還有老太爺看在謝家與謝氏的面子上、也高看她一眼呢,可若等她嫁到包家去,還有誰替她撐腰?

她自己知曉自己可以不要人撐腰,也知曉自己絕不會老老實實等著嫁去包家,可包氏……卻以為商家女嫁進同知大人家是高攀了,她陸清寧肯定巴不得高攀呢!要知道過去的陸清寧,除了暴躁高傲可是凡事不懂的!這算盤打的!

「奶娘,我這兒有水晶呢,您再回花廳一趟吧,避著外人將方才這事兒跟二太太和姑奶奶學說學說,聽聽她們怎麼說,再回清寧園便好。」陸清寧也知道哪頭兒輕哪頭兒重,她自己先忙陳老爺子這邊是正經,學話的事兒,交給奶娘便是了。

其實陸清雅的病也不用看了,但是也不能叫別人說她苛待庶妹不是?因此她必須請上陳老爺子一同往佛堂走一趟,雖然只是走個過場而已。

陸清寧帶著水晶一路又回了千疊園,陳老爺子帶著木香也是剛剛進門。立等在一邊、等著他給太太看完了脈,說了幾句胎相很好一類的話,她這才上前施禮,口中笑喚陳爺爺好。

又笑對謝氏道:「您只管躺著,我請陳爺爺到廳裡喝杯茶。」

出得內室門又出了西次間的槅扇,陸清寧頗不好意思的給陳老爺子賠禮:「只因昨日請了好幾位郎中來,都瞧不出我家四妹妹的病因,更別提按著病因開藥方了,只好麻煩您去瞧她一瞧。」

陳老爺子就著木香端來的水盆洗了手,撚須微笑道:「莫不是你家的佛堂太過潮濕?」

陸清甯一早兒差人去請陳老爺子時,便叫人將陸清雅身上的疹子形態學說給老爺子知曉了;眼下聽了這話,她立刻想到水晶看見的濕衣服一幕,不由心頭暗道,這老爺子真神了!

待她將濕衣服的事兒說罷,陳老爺子微笑不減,叫過木香來叮囑交待了一大套,這才笑對陸清寧道:「我都教給了木香,叫她隨你前去便可。等她看過了病患,只要真是我說的那般,潮濕便是罪魁禍首,這等小伎倆,還不勞你陳爺爺我出馬吧!」

說罷這話,陳老爺子連茶都不喝了,接過高媽媽送上的診金荷包便告辭走了!

這老爺子真有性格,根本不屑給陸清雅瞧病呀!陸清寧一路小跑著將老爺子送出千疊園門口,又請高媽媽務必囑咐馬車、給老爺子送出府門一路送到家,這才無奈搖頭回了正房、

陸清嫵也正在與木香說笑:「……陳老先生真是個性情中人。」

見陸清寧苦笑著走進來,她立刻站起身:「我陪著三妹妹和木香姐姐一起去佛堂吧。」

幾人便與太太謝氏說了聲先走,魚貫著離開千疊園往後院深處走去。木香早得了陸清寧的吩咐,雖然她是木香的賣身契持有者,也莫在外人面前行主僕禮,這一路便只管與兩位姑娘說笑著,眨眼便到了佛堂門口。

這裡與其說是佛堂,其實就是個僻靜的小院兒,正房三間,中央那間供了菩薩,西屋供了已故老太太的牌位;東西各一排廂房,西邊那排住了在這裡當差的婆子,東邊住的便是四姑娘陸清雅與奶娘呂媽媽了。

陸清寧還是頭一次到這佛堂來,見這小院兒的門戶都挺緊密的,立刻想到了水晶之前來一定是跳了牆,不免羡慕嫉妒恨——她如今雖然早都恢復了訓練,卻都是夜深人靜的時候,又怕驚醒外間值夜的丫頭,進步真是緩慢啊,也不知她何時才能俐落的翻過這種高牆?

人在深宅大院,翻牆跑出去上街玩耍是不現實的,可聽聽牆根壁角不是也用得上?再不然,給某些人的小廚房里加點調料比如瀉藥,也似乎蠻解恨?

卻聽得東廂房裡驚天動地的一聲怒喝:「她來做什麼,我這裡不歡迎她,叫她給我滾!」

這是四姑娘陸清雅又暴躁了!陸清甯憐憫的看向東廂門,旋即便看見呂媽媽一臉尷尬走出,嘴唇囁喏的說不話來。

「呂媽媽拿兩個小杌子來給我和大姑娘坐,再領這位女郎中進去給四姑娘看看病吧。」木香還沒進去看見陸清雅身上的疹子呢,陸清寧現在不想爆發。

呂媽媽這才發現郎中是個女子似的,立刻一臉笑容:「是位女郎中?這敢情好!頭幾個郎中都是男子,根本便看不好四姑娘的疹子麼!」

陸清甯冷眼看著呂媽媽裝來裝去。陸清雅故意穿濕衣服穿出疹子來,呂媽媽會不知道?這一臉的笑容,別提多牽強了,這是怕女郎中看得仔細,尋出病的根由來吧!

木香借機與陸清寧對了個眼色,扭身便隨著呂媽媽進了屋。陸清雅似乎沒想到陸清寧並不進屋,一腔的怒火有些沒處出似的,瞪了木香好幾眼,這才趴到床上,任由呂媽媽掀開一點衣角給木香看。

木香冷冷的看了呂媽媽一眼:「只有這一小片長了麼?」

……木香再出來時,已經是一盞茶後。陸清雅的罵聲又在東廂響起,無外乎是什麼郎中全是騙錢的,陸三兒根本便是想叫她破相……

「陸清雅,我給你兩條路你自個兒選!」陸清寧迅速走到東廂窗根兒:「要麼我現在便差人送你出府養病,要麼你三天內給我好起來!沒有第三條路可以走,也不要妄想跟我談條件!你自己個兒好自為之!」

東廂房裡立刻鴉雀無聲。

陸清寧也不著急,還是原來的姿勢站在窗外,臉上的笑容也愈來愈盛——想跟她鬥?來了這小半年,她早就認了這個環境這個身體了,若不是嫌平日裡無聊,拿這些人當著老鼠耍一耍也權當解悶兒,什麼陸清瑩陸清雅,早都連骨頭渣子不剩了!

她從不忌諱手上沾血。可這內宅就這麼一點子大,既不比現代的網路遊戲,更不比她前世的工作,若是上來就將全部小怪打乾淨,之後升級去哪裡啊?難道之後便老老實實的、跟著八月底來的嬤嬤們學繡花,學淑女走路?

良久的無聲沉靜之後,陸清雅終於再次爆發了。她從廂房裡沖出來的那一霎那,陸清寧立刻便瞧見了她的臉,還是原來那般光滑細嫩,根本一個疹子都沒有。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21 23:39:05

第三十九章

而木香方才退出來之後,便低聲告訴陸清寧了,這位四姑娘身上的疹子,正是師父陳老爺子講的那樣,確實是潮濕所致;若說是廂房裡的環境潮濕,臉上怎麼會不長,偏偏長在後背前胸各一片?再者說,環境潮濕更該長在腿上的!

四姑娘的狀況,一定是裙服不如上裳捂得嚴實的緣故;而那廂房裡,也是極乾爽的。不過這些話木香並沒全講出來,只因……她也想看看自己這個主家姑娘,到底有多聰明。

果然三姑娘一點便通,立刻便站在窗邊怒喝四姑娘了,四姑娘也真是個膽子大的,沉默了這麼久後到底竄了出來!

木香幾乎有些顧不得陸清寧過去的囑咐了,閃身便想掩在自家姑娘身前,只怕怒極攻心的四姑娘抓自家姑娘一個滿臉花。

誰知眼前一閃,小丫頭水晶本來遠遠的在院門邊站著。此時卻極是迅速的躥了過來,只是一擋一撥,險些便將四姑娘弄個仰八叉。

被呂媽媽拼了命摟在懷裡才不曾摔跤的陸清雅,俊臉立刻被氣得變了形,指著水晶破口大駡起來:「你這個死奴才!竟然連我也敢動!難不成你以為有三姑娘撐腰,我就奈何你不得?當心我喚人賣了你,再不便幾板子打殺!」

水晶卻只當聽的是狗吠,方才的動作之後,立刻沒事人般,面無表情的立在自己姑娘身邊。只有雙拳緊緊握著垂下,令人能多少看出。這丫頭心頭也是有怒氣的。

她雖然來的時間不夠長,卻也知道,自家姑娘很是護著下人,甚至不惜在下人無法回嘴時,牙尖嘴利的奚落對方。

既然姑娘喜歡這個。她何苦搶姑娘的風頭,只管護好了姑娘的安全便是了——姑娘早就答應她和碧璽瑪瑙。說待她們滿了十八歲,便給她們撕了賣身契放出去呢!

陸清甯果然對著陸清雅冷笑幾聲:「水晶是我的人,你敢碰她一下試試!」

「你的、你的也是陸家的!該打便打,該賣便賣!」陸清雅並不知道水晶是陸清寧自己花錢買來的,「你若是怕了,便叫這死丫頭跪下來求我吧,否則我便叫奶娘將她拖出去立刻賣了!」

陸清寧卻不聽她這個。只管喚陸清嫵道:「大姐姐莫坐著了,咱們也該走了。我已經給了四妹妹兩條路,午後再派人來問問她選哪一條便是了。」

呂媽媽此時看了自己姑娘一眼,一時明白了,姑娘這是想捉三姑娘一個痛腳。以免真被逼著選那兩條路;立刻便上前一步欲拉水晶,嘴裡還嘮叨道:「你這丫頭還不跪下求四姑娘饒了你!」

「四姑娘雖是在佛堂住著。不願將這清靜之地鬧得一塌糊塗,你這當下人的也不能失了本分不是!若四姑娘真要將你打殺了,你當你一個奴才能躲得過去?便算是連累了三姑娘也不好不是?」

陸清甯立刻回身冷冷逼近呂媽媽,同時將水晶撥到自己身後:「呂媽媽還懂得這是清靜之地?你陪著四姑娘胡鬧之時,可想到菩薩在正房瞧著呢?你縱容四姑娘胡作非為的時候,可想到你也是個奴才,打殺發賣都得由人?」

「我還是那句話,兩條路給四姑娘選,若是午後我派人來了、你們主僕還沒選出來,莫怪我趁著天黑往外面送人!」

呂媽媽的臉色立刻變得煞白。方才三姑娘在窗外斬釘截鐵的提出兩條路,她心裡便嚇得夠嗆,卻想著三姑娘也許只是套話兒呢——這佛堂連個鬼都不來,她們主僕做了什麼,三姑娘怎麼能知道!

這會兒她卻不敢那麼想了!又回想到那個女郎中看罷四姑娘的後背前胸,又張羅著看腿……呂媽媽憤憤的目光立刻盯向木香,定是這個女郎中看出蹊蹺來了!

陸清嫵此時也站起身來整理著裙子,只待陸清寧再說走、便一同離開了。冷不防陸清雅突然沖了過來,伸手便想推她,口中還罵罵咧咧道:「連你也敢來看我的笑話!」

正覺得無處可躲了,陸清嫵只好閉眼等著摔一跤,便又聽得一聲痛呼:「……哎呦好痛!」

陸清嫵睜眼一看,陸清甯單只手便擰住了陸清雅的手腕,疼得她兩條秀麗的眉毛都擰成了兩團黑疙瘩。不由低聲勸慰道:「三妹妹松了她吧,待午後再說也不遲!」

陸清雅聞言還想橫眉立目繼續咒駡陸清嫵,不想陸清寧不但不鬆手,反將她那手腕擰得愈加緊了,痛得她豆大的汗珠子接二連三滲出額頭,撲啦啦掉落下來。

見她著實的忍不住了,陸清寧這才將她輕輕一推,推回到呂媽媽懷裡,聲音愈加的比之前還冷上幾分:「你給我記著,陸清雅,這僅僅是剛剛開始。被我抓住的害人黑手,我絕不會一把擰斷她,我會慢慢陪著她玩兒,慢慢的玩死她!」

說罷這話,她的唇邊又漾出一絲笑容,跟之前的冷冽格格不入,可就是這絲笑容,嚇得呂媽媽連連退了幾步,之後便慌慌張張扶住陸清雅往東廂房倉皇逃去。

見身邊的幾人面目表情各不相同的看她,陸清寧掏出帕子擦了擦手,揚手一丟:「走吧,都看著我作甚呢,我的臉上又沒有花兒。」

陸清嫵與木香無奈的一前一後隨著她往院門走去,水晶卻怕那帕子上留著姑娘的表記,蹲在邊上仔細瞧了瞧,見不過是針線房上領出來的細棉布,用過便丟的那一種,便一腳將它踢到牆角,這才匆匆跑出門。

離開了佛堂,眾人心底的心情各有不同。陸清嫵仿佛還沉浸在陸清寧最後留在佛堂那幾句話裡——「我會慢慢陪著她玩兒,慢慢的玩死她」……

三妹妹莫不是嫌太寂寞了,還敢留著禍害解悶兒?再不便是戲文裡常說的藝高人膽大?看她身邊那個叫水晶的丫頭,倒是有些身手!

木香更是心頭震撼得無以言表。她本以為,三姑娘不過是有錢人家的嬌小姐,就算當初對她伸出援手,不但買下她,還將她送到師父名下學徒,也不過是比別的姑娘聰明幾分,喜歡玩些新玩意兒而已。

譬如很多官宦人家,都會給沒出嫁的女兒養幾個懂醫藥的丫鬟不是麼?

可如今再瞧,她這位主家哪裡只是聰明幾分的事兒,又哪裡只是為了養幾個懂醫藥的陪嫁丫鬟?

木香既是不在這個陸家當差,巴不得不琢磨後宅的明爭暗鬥,再說主家姑娘這樣子,分明是應付得來;難道姑娘曾經說過的,女子藥堂和女子郎中都不是說說便罷,而是要真做?若真是如此,她木香何其幸也!

水晶追上眾人,卻好似什麼都沒想,只是有些心神不寧的樣子,頻頻回頭看向佛堂方向。還是陸清寧發現她總回頭,笑嗔道:「你這丫頭做什麼呢?也不怕扭痛了你的小脖子!」

又好似自言自語道:「也不知二太太和姑奶奶還在花廳沒有,如今四姑娘的病已經找出緣故來了,是不是該去說一聲才是?」

陸清嫵立刻接話道:「說是肯定得說的,否則還叫人以為是三妹妹敷衍了事了,趁著木香姑娘也在,一同前去說清楚了才好。」

「水晶你跑得快,你先去理事花廳瞧瞧,不管二太太她們還在不在那裡,都跑回來迎我們。」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21 23:39:17

第四十章

陸清寧垂頭輕笑——陸清嫵也算個妙人兒了,這種話茬兒接得甚好,既替她說出了想說的話,省得她陸清寧一言堂,又明明白白站了隊。有這麼一個明白人跟在身邊,往後也省得她自己太過出風頭,只可惜,不久後陸清嫵便要嫁人了呢。

這樣的女子嫁了人,到了夫家後的日子也不會太難過吧?也只有陸清瑩和陸清雅那種,才是少年不識愁滋味的,不管嫁到什麼樣的人家,恐怕都會死得快些!

水晶跑得確實快,好像只是一眨眼功夫,已經到了花廳又折返回來,一路跑著一路道:「姑娘姑娘,二太太和姑奶奶還在,說是叫姑娘將女郎中請到花廳去說話呢。」

陸清寧的眼神卻盯了她的鞋尖幾眼,這才笑著點頭,又叮囑這丫頭道:「你跑得也實在太快了些,鞋子全都髒得不像樣子了,快快回清寧園換了,再回來接我!」

給二太太和姑奶奶分頭見了禮,木香便被請了坐下喝茶說話兒——陸清寧買來水晶等幾個丫頭,二太太兩人是都知曉的,可這木香……兩人還真拿她當了郎中,言語中也頗帶幾分尊重。

陸清寧要的正是這個效果。之前想過的什麼女子醫療隊,那都是急切不得的事兒,只憑木香一個人,哪裡能成「隊」啊,還是水到渠成最好;可雖然只有這麼一個人,也不能不利用不是,眼下不正是用上了?

若她當初將木香留在身邊做了丫頭,誰都會說她們主僕一夥兒;而現在這樣子,誰都得將木香當成名醫的徒弟好好敬著呢,木香口中的話,也就再公正不過了。

「女郎中是說,我們家那四姑娘根本便沒什麼病,只是自己穿衣裳不注意才受了潮長了疹子?」二太太像是不敢相信,又追問了一句。

木香笑道:「您說的正是。府上四姑娘的奶娘挺小心,只掀開四姑娘背上一點衣襟給木香查看,木香也怕看走了眼,便又商量著、看了看四姑娘的胸腹與腿部……」

二太太並不是不信陸清寧,更不是不信木香。

之前水晶那丫頭來報信兒,說呂媽媽將些潮濕的衣裳收回去,還與四姑娘鬼鬼祟祟的,二太太只以為,也許是三娘想趁機整治四丫頭呢,這才教給水晶當眾說了一套假話,求的便是她與姑奶奶成全。

她與姑奶奶早就達成了一致,只要三娘不離譜兒,她們便睜一眼閉一眼算了——三娘差點沒死在她那一對姐妹手裡,趁機還些顏色又如何?

可眼下聽這女郎中一說,原來還真是這麼回事兒,三娘和水晶之前的那些話、根本不是編出來的!這、這四丫頭膽子也太大了些!這何止是苦肉計呀。這根本就是欺上瞞下!

「女郎中可給我們四姑娘開了藥方?若吃了藥幾日能好?」二太太為陸清雅的作為震驚了一會兒,還是得繼續操心她的病情。

總不能就叫這四丫頭帶著一身疹子過日子不是?這後宅上百口子人呢,都知曉了之後豈不是大恐慌?難不成還一個個講去,告訴她們說四姑娘只是裝的?

木香笑著搖頭:「是藥三分毒,府上四姑娘只要不再接觸潮濕的衣物,吃食上再忌口些,用不了三五日自然便可以痊癒。」

二太太與陸婷姝便同時看向陸清寧。陸清寧也就將自己說過的兩條路給兩人粗略講了講:「……不管她選哪個,午後三娘都會叫人去聽她的回話兒。她若是執意不肯好起來,也不得不送她出府了,三娘聽說西南正鬧麻風病……」

陸婷姝聽罷這話便微笑起來。三娘早在郎中未到之前便已經知曉了四丫頭的病因。哪是一個機靈便能解釋得了的;還有方才這幾句話,這手段還真是夠硬!

二太太卻有些皺眉。四丫頭是不討喜。可畢竟也是陸家的姑娘不是?若真給安上個麻風病人的名頭兒送出去,這小命兒可就要交代了!

這時便覺得有人拉她衣袖,扭頭一瞧正是姑奶奶。原來陸婷姝也看出了二太太有些不虞,見二太太扭頭看過來,便附耳道:「二嫂你莫聽話只聽一半好不好?三娘也沒說一定要將四丫頭送出去不是。只是用這個逼著她自己個兒好轉呢。」

「如若不然,今兒給她抓了藥吃下。疹子消退了,明兒她還穿濕衣裳,這不是故意折騰人麼?只要她這麼來回折騰兩次,便算是老太太不將管家權利奪回去,恐怕咱們姑嫂兩個也幹不長了!」

二太太頓時恍然大悟,怒意隨即上了臉:「這四丫頭也太壞了些!敢情她這是故意幫著老太太呢!」

陸清寧見兩人嘀咕的熱鬧,便給木香使了眼色。木香隨即很知趣的起身告辭;二太太忙與陸婷姝一同站起身,又不迭聲的喚著身邊媽媽取診金來,還是陸清寧笑著攔了:「陳老爺子離開千疊園時,診金已經一併付了。」

又請二太太兩人留步:「三娘送女郎中出去便好。」

出了花廳門,將早就準備好的荷包塞進木香手裡:「我也不遠送你了。你出去記得叫輛車,省得路上事兒多。」

「另外我叫你替我尋著與你相似的女藥童。你也多上上心,這筆錢便留給你替她們安置暫時住處,萬一不夠使了,只管打著給太太診脈的旗號進來找我。」

木香本就是簽的死契,有陸清寧給描繪的美好前景擺著,又有陳老爺子這個名師帶著,按理說並不會貪墨主家一點銀子;因此她也很信任木香,方才交出去的這個荷包裡,可是她攢了兩個月的月例。

接了荷包又聽了囑咐,木香心頭大喜。姑娘真的想做女子藥堂!既是如此,回去路上她便可以順路去見見過去認識的兩個藥童!

「不單單是藥童,接生婆也是可以的。」陸清寧笑著補上這句話,便喚著花廳門口的婆子送木香離開。

二太太已經生罷了氣,臉色微微轉好,待見得陸清寧回來坐下,神情又有些難看起來:「三娘你叫蘇媽媽回來說的那些話兒,可都落實了?」

陸清寧微揚眉梢:「添芳園那個李婆子不是二嬸娘的人?」

陸婷姝笑著接上話兒:「蘇媽媽回來跟我們一學說,你二嬸娘也一頭霧水呢,根本想不起這個李婆子究竟是哪個。莫不是她記著你二嬸娘的好兒,還是曾經得過咱們誰的不菲賞錢了?」

二太太卻緩緩搖頭:「不管她到底是哪個吧,這事兒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呢;老太太可是個人精兒,又跟老太爺過了這麼些許年,肯定也知曉老太爺不是那麼容易被鹽引一說兒騙過的,可不便得多方面下手才顯更穩妥。」

若老太爺根本不想為得到鹽引掏腰包,包家退而求其次打陸家姑娘豐厚的嫁妝主意也是可能的!何況娶個陸家姑娘在家裡,那便是人質啊!缺錢了就管陸家要,為了自家姑娘的死活,陸家能不給?

都說爛船也有三斤釘,可那包家,爛了有多少年了?

便算是他家沒爛透,或是包天磊在知縣任上六年也搜刮了些,陸家姑娘的嫁妝早就有定例,嫡出姑娘的陪嫁、田莊鋪子加上壓箱底兒錢,至少也要值三萬兩!還有自己親娘私下給的呢,大嫂謝氏就三娘一個親閨女,給的能少得了?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21 23:39:31

第四十一章

二太太由此想到自己的五娘,眼眶突然便紅了起來,語氣也帶了濃濃的鼻音:「若是三娘的婚事被老太太抓住利用一番,開了這個頭兒,往後哪個姑娘也莫想好過!我也是有女兒的人,怎麼能容他們做這種醃臢事兒!」

陸婷姝本來還想安慰二太太來著,可被她這麼一說,也想到自己當年被老太太玩弄于股掌間的婚姻,鼻子立刻一酸,半晌說不出話來。

陸清甯見狀不好,一時卻又想不出合適的話來勸慰;陸清嫵的婚事已經定下,比較起來倒像是最幸運那個,更是不敢開口相勸了,花廳裡一時只剩下此起彼伏的喘息聲。

最終還是陸清寧打破僵局,低聲笑道:「那個李婆子說是打夏妍口裡聽來的消息,三娘已經叫她幫我給夏妍傳話了;待今兒夜裡看看夏妍找不找我,又都說些什麼,再作打算也不遲。」

「再者說,梅媽媽還沒回來呢不是?等梅媽媽回來再聽聽她的話兒,事情的真假基本上也知道便差不多了。」話說到這兒,她的臉色已經變得很冷很冷:「若梅媽媽說得也跟李婆子差不離兒,老太太沒真病也得叫她病!」

「還有那個包家,也要讓他們知道,我們陸家姑娘的主意不是那麼好打的!待會兒我回了清寧園,立刻給我外祖家寫信,找人快馬送到禹州去!」

陸婷姝與二太太頓時破涕為笑,陸婷姝更是笑道:「我怎麼便忘了,禹州知府方大人還是謝家老太爺的義子呢!官大一級壓死人啊!」

「三娘這主意甚好,若實在找不到妥帖的送信人,便請你二嬸娘帶著你大姐姐先打理家事,姑母陪你一同去一趟禹州!馬上快到中秋了,咱們娘兒倆親自去送節禮!」

陸清寧垂頭暗笑,若是陸婷姝願意陪她去禹州,當然再好不過了,不過……家裡的事兒可不少呢,二太太和陸清嫵能應付得過來麼?再不然,便先叫人往禹州送信去,她們兩人過兩日再去也使得。

幾人正覺得事情還是有轉機的,梅媽媽回來了!

這位媽媽平日裡便是整天板著面孔,即便是笑也只是抿抿嘴兒罷了,眼下的神情更像是凍結了一般,還帶著些許懊惱,才剛進了花廳便給姑奶奶跪下請罪:「老奴辦事不利,還請主子責罰!」

從不自稱奴婢的梅媽媽,今兒這是怎麼了!陸清寧有些驚訝的看著跪在地上的她。

「主子早交代了老奴多多注意添芳園,結果、結果……」陸婷姝伸手攙扶梅媽媽起身,梅媽媽卻執意不起,好像只有被責駡一番才能舒服些。

二太太歎了口氣,站起身來幫著陸婷姝一起去強扶了人起來:「媽媽再能,還能潛入老太太的內室不成?從她裝病那一日起,尋常人都進不去正廳,更不用提她臥床養病的內室了,這也怪不得媽媽!」

老太太院子裡的抄手回廊裡、那是常年站著四五個丫頭呢,正房後面的抱廈也總有人在,想打探個真實消息哪有那麼容易!

梅媽媽終於起身之後,便將又打探到的事情一五一十說了個清楚,先不論老太爺那一邊,老太太的真實病情倒真是與李婆子說的八九不離十!

而她正是為了這個才跪下請罰的——要知道老太太可是病了三個月了,二太太和姑奶奶甚至三姑娘早都猜出來了,她卻沒探出一點端倪來,著實令她有些沒臉……

「梅媽媽除了老太太是裝病這事兒,可還打探出來別的?她那娘家侄孫到內院來探望她,是不是與她密談了良久?」陸婷姝問道。

若那李婆子說的不是假話,梅媽媽也一定探聽到了,可是為何方才的敘述裡並不曾提到?陸婷姝早就為這事兒恨的牙根兒癢癢,卻不敢過於相信一個記不清模樣的李婆子,若所謂的三娘婚事根本是空穴來風,豈不是白白氣壞了自己個兒!

梅媽媽臉色微赫:「老奴倒是聽得夏妍那丫頭與幾個婆婆偷偷學舌了,說是老太太打算叫她那位侄孫求娶咱們家三姑娘。」

「不過包家少爺離開的時候,似乎並不大高興,似乎他已經有了心儀之人,並不願任老太太擺佈他的婚事呢,老奴便想著,事情反正還不一定,何必叫三姑娘揪心。」

陸婷姝卻還是皺著眉:「那包明培也還是個孩子,怎能為自己婚事做主,只怕老太太若有這個意思,也會與包同知的夫人詳談呢;不過梅媽媽說的也是,現在便揪著心有些早了,若是這兩日包夫人上門來,再做打算也不遲。」

二太太卻反對道:「若真等包夫人上門來,怕是也不能不答應了吧?再或者老太太偷偷收了包家的庚帖也是可能的;叫我說,不如你們姑侄兩個明日便去禹州府走一趟。早早叫包家死了這份心才好!」

她嫁到陸家這麼多年,又與大太太妯娌間處得極好,多少也知道些大太太當閨女時的趣事——禹州的方知府本是謝家大太太的表弟,之所以與謝家走得很近,很大緣故都是源于與謝氏,若不是謝氏幼年間便已經與陸廷軒定下婚事,也許早都成了知府夫人了,哪裡還會嫁進陸家受陸廷軒的嫌棄!

越是如此,二太太越得為陸清寧與自己的五娘做長遠打算,女兒家若是婚事上隨便了。那便得受一輩子的苦。方知府既是與謝家有著這麼深的淵源,三娘的事他管也得管。不管也得管!

「二嫂說的老太太也許會偷偷收下庚帖,倒像我當年被老太太偷偷定下親事一樣呢,」陸婷姝越想越恨,立刻贊成道:「趁早去一趟禹州也好,早早做了防範更省心了。」

「梅媽媽去將節禮單子裡謝家那份找來給我瞧瞧。本來說三兩日內便要打發人隨著前院的管事一同出發呢,如今也省事了。我們明兒一早親自過去。」

陸清寧一直垂著頭不曾說話。梅媽媽打探回來的消息也不是多全面,看來還要等夏妍那個丫頭了;若是在那丫頭口中再等到一樣的答案,她必要給老太太一個好看才是!

商量罷明日的行程,陸婷姝又將那份禮單仔細看了,做主添了些物什,眾人便打算散了——馬上便快到中秋節,從前幾日起要打理的中饋便越來越多了。今兒事情更多,眼瞅著都快到用午飯的時辰了。

「二太太,姑奶奶,不好了不好了,佛堂走水了!」一個婆子跌跌撞撞闖進門來。連驚帶累的,說話也呼哧帶喘。

眾人本就離了座位打算離開花廳呢。聽這婆子一說,立刻拔腿往外走,一邊走還一邊你一言我一語的問道,到底是什麼情況,水走得可大,可喊了人施救……等等,一時之間,這花廳幾乎炸了營。

好在那婆子終於捋順了氣,人也不再慌慌張張:「回二太太和姑奶奶,那火……那水雖是走得不小,好在老奴帶著幾個婆子和媳婦子剛巧在那邊剪枝澆水,佛堂裡又常年備著幾個大水缸,沒一會兒便將火滅了,只是、只是……」

「只是什麼,快快說來!」二太太又怒又笑:「走水又不是你的緣故,你有什麼不好說的!」

四姑娘不是正在佛堂呢,難不成是將四姑娘傷到了?那丫頭心術也太不正了些,莫不是菩薩也看不過眼去了,出手懲罰了她!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21 23:39:44

第四十二章

那婆子連忙抹了把汗:「佛堂的倒座都被燒得半塌了,東廂房也燒得不善,老奴是怕二太太和姑奶奶還有姑娘們這會兒趕去,著實太危險了些!」

陸婷姝笑著擺手:「這個你莫怕,火既然已經滅了,我們到外面看看便好,不過你還沒說呢,這場災禍可傷到人了?」

「回姑奶奶,傷人倒是沒有,只是四姑娘被嚇得不善,一直都哭喊著那佛堂……住不得了。」婆子低聲回道。

二太太與陸婷姝頓時都旋起眉頭,心頭有種說不清的莫名其妙。這事兒怎麼會趕得這樣巧,女郎中木香才診出四姑娘的病症緣由,三娘又命她午後給個說法兒,佛堂便著了火?

大姑娘陸清嫵從打陪著陸清甯與木香到了理事花廳,一直到現在,都不曾說上兩句話,這會兒卻怯怯的開口道:「莫說是四妹妹,便是我也不願住在佛堂的,之前沒走水都是個偏僻冷清所在,任哪個姑娘家也不會願意住在那裡。」

「何況現在又燒塌了大半邊院子,她便算是想住也住不得了,總得趕緊找人修繕才是。」

「哼!」二太太冷冷的怒道:「她倒是打得好算盤!先是盤算著病了總該能搬出來了,不想沒瞞過郎中去,這會兒竟然還想了這麼陰損的招數!」

「佛堂那是什麼地界兒,也容得她盤算自己的私利?這是走水被救了下來,若是救不成,將供奉菩薩和老太太牌位的正房都燒毀了,陸家也便毀在她手上了!」

陸清寧一臉的惶恐:「二嬸娘是說,這是四妹妹……是她?」

陸婷姝冷笑道:「我瞧著也是她,這分明是一計不成又生一計了!我倒是沒發現,陸家還有這麼膽大妄為的死丫頭!」

便回頭囑咐梅媽媽道:「去喚幾個粗使的婆子到佛堂來,先將四姑娘看住了再說,還有她的奶娘,也先捆了!」

包氏老太太還真是個急性子,這才得了娘家的喜信,便這麼沉不住氣了?要知道,四丫頭可是老太太最最「喜歡」的孫女了,過去的幾年裡,老太太不知借著那丫頭的手做了多少下作事兒,今兒這是故伎重演了!

這次走水,好在這焦婆子帶著花木班子幾人施救及時;如若不然,燒塌了佛堂,她陸婷姝和二太太立刻便得將管家大權交回去呢——之前還想著,老太太的「病」不會好的那麼快,管家大權也不會太急切的往回拿,原來還是她們想錯了!

二太太說佛堂若是毀了,陸家也就毀了,這話甚有道理——且不說菩薩會如何怪罪,只說這管家大權再回到老太太手裡,這陸家若能好得了才怪了!

陸婷姝雖是越想越氣憤,恨不得立刻便去見老太爺,卻還是強忍了;既是走了水,她和二太太總得去瞧瞧不是?待打理罷現場的事兒,再去求見老太爺罷!

佛堂燒了要修繕,還有陸家家庵呢不是?總不能叫四姑娘一個黃毛丫頭將她們難住了!先整治罷四姑娘這個幫兇再說別的也不遲!

陸清寧垂著頭隨在眾人身邊往前走,一路隻看得見自己的鞋尖兒。心頭卻有一群小鳥在歡唱,陸清雅啊陸清雅,你這次算是徹底完了!

又頗有些遺憾的在心頭道,可惜不能替已經死去的原主兒徹底報仇雪恨了,無法早早送陸清雅下地獄……不過這又有什麼呢,對於陸清雅來說,往後的日子似乎還不如死了舒服吧!

眼瞅著佛堂便在前面了,另一邊岔路上匆匆走來一人,陸清嫵輕輕扯了扯陸清寧的袖子:「是高媽媽。」

陸清寧抬頭一看果不其然,立刻往前走了幾步迎上去:「高媽媽走得滿頭大汗,可是千疊園有事?」

高媽媽笑著搖頭,先給二太太和姑奶奶施了禮,這才道:「大太太也聽說佛堂走水了,便打發老奴過來瞧一瞧,看看可有能幫著二太太和姑奶奶跑腿兒辦事的地方。」

二太太不由凝眉道:「這等事兒怎麼還能叫大太太知道呢?不是我說的輕鬆,高媽媽您總得替大太太將院子裡的丫頭婆子看住了,莫叫她們隨意亂說話!大太太現在操不得心!」

高媽媽笑著稱了是,言道以後一定不叫大太太再多費心,「我們太太也是待走水被撲滅之後才知曉,並不曾著急上火,二太太和姑奶奶放心吧。」

陸婷姝笑道:「大嫂是好意,只怕我和二太太不好拉下面子整治四姑娘,才叫高媽媽來坐鎮的吧。」

高媽媽一時有些沒聽懂。大太太只是叫她來幫忙,怎麼又談到了整治四姑娘?

陸清寧便簡明扼要的將事情經過說了說,包括木香給陸清雅瞧病的過程;高媽媽一邊聽一邊皺眉,聽到最後,氣得直哆嗦:「這、這四姑娘也太……設計裝病離開佛堂不成,竟然還給佛堂放了火?這、這不是目無神佛麼,難不成她不怕天打雷劈!」

高媽媽話音方落,便聽得佛堂院裡傳來淒厲慘叫:「救命……救命啊!」

高媽媽聽出這正是四姑娘陸清雅的聲音,頓時一愣。她是說了給佛堂放火要遭天打雷劈的,可也不曾聽見雷聲啊!怎麼,難不成四姑娘是撞鬼了?否則怎麼會叫的如同殺豬一般!

還是陸清寧忍笑道:「姑奶奶方才派了梅媽媽帶著粗使婆子們去捉四妹妹了,恐怕是她不願束手就擒罷!」

高媽媽這叫一個氣啊!立刻主動請纓道:「二太太和姑奶奶慢慢走,老奴先去將她嘴堵上!雖是青天白日的,這麼叫喚也太瘮人了些!若有不知根底的,還當咱們家虐待姑娘呢!」

方才姑奶奶就說,太太一定是叫她來幫忙坐鎮的,否則以二太太和姑奶奶倆人兒,也不好對大房的姑娘如何;如今瞧來果不其然,都派了人去捉四姑娘了,竟然連嘴也不敢堵!若是她不張羅,難不成還叫三姑娘去麼!

陸清寧忙笑著制止道:「有梅媽媽在,高媽媽不用急著去。」

梅媽媽可不是白給的,除了陸婷姝,也就賣她與大太太謝氏、二太太三太太一個面子罷了,方才之所以叫陸清雅喊出了聲,恐怕也是有些輕敵,沒想到四姑娘臉皮的厚度。

果然,陸清雅也就喊出了那兩聲,隨即便沒了動靜。

眾人隨後也便到了佛堂小院的院門口,陸清寧先一把拉住腳步匆匆奔著門去的高媽媽,這才喚花木班子那個報信的焦婆子道:「媽媽對這附近熟悉,找幾把椅子來給二太太和姑奶奶坐。」

又對高媽媽道:「您也不要著急進去,方才這位焦媽媽說,裡面的倒座房和東廂都燒得半塌了,您與大姑娘在這裡陪著二太太和姑奶奶,我進去看一眼再說。」

高媽媽哪裡能答應三姑娘去冒這個險。因此執意不從,「還是老奴去吧!若是姑娘傷到了哪裡,那不是要太太的命嗎!」

「奴婢陪著姑娘進去!」脆生生的聲音在陸清寧身邊響起,原來是水晶也趕來了。

高媽媽氣得啊,立刻伸手點了水晶的額頭一指:「你這丫頭真能添亂!」

再看三姑娘打定主意親自進去,高媽媽也只得作罷,卻還是不迭聲吩咐水晶道:「你先進去瞧了,若是沒什麼危險,再出來扶著姑娘一路躲著險處走進去;若是姑娘少了根汗毛,看我不叫蘇媽媽扒了你的皮!」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21 23:39:56

第四十三章

水晶笑吟吟的稱了是。便靈巧的先進了院子;半刻鐘後又打院門跑了出來,伸手扶住陸清寧的胳膊:「奴婢瞧過了。倒座房燒得黑漆寥光,東邊全都燒塌了,好在穿堂還好好的;東廂房靠南這一間全燒黑了,窗子也都燒沒了。」

聽了水晶這話,似乎並不是太危險?陸婷姝和二太太便也有心進去瞧一眼。且不說如何斥駡四姑娘,至少也要給菩薩上幾柱香以求原諒啊;再者說……供菩薩只是在正廳。裡面的那一間裡,還供著已故老太太的牌位呢。

陸清寧卻頻頻搖頭:「三娘年歲小,身體也靈活,還是三娘帶著水晶去吧,上香的事兒三娘來做,誠心都是一樣的;若真有梅媽媽和三娘處置不了的事兒,再出來請二嬸娘和姑母也不遲。」

陸婷姝和二太太也就不再堅持。相攜著坐到了焦婆子和幾個僕婦端來的椅子上,又喚著陸清嫵和高媽媽也坐,見高媽媽不肯,陸婷姝笑道:「媽媽是替大太太來的,坐一坐歇歇腳又如何。」

心頭卻將陸清雅罵了個臭死。佛堂的西廂房裡住著個灑掃婆子。東廂房住的才是四姑娘主僕兩個,敢情這四姑娘怕在西邊放火被灑掃婆子發現。便不惜趁著午飯時分、點了倒座和東廂南牆!

若不趕緊將這丫頭送到家庵裡嚴密看管起來,這麼一副白眼狼性子,以後不定惹出多少麻煩來!包氏那裡有了這麼個幫手,恐怕也如虎添了翅膀了!

而陸清寧主僕這廂相攜著進了佛堂小院兒,才站到院子中央便相視一笑;水晶更是惶恐的看了看自己的腳,方才抬頭小聲笑道:「之前多虧姑娘提醒,否則奴婢的鞋子也得著了火……」

陸清寧抬起手指噓了一聲,這裡可不是談這事兒的好地方。這才問道:「梅媽媽她們可是將人帶到西廂房去了?」

得了水晶肯定的回答,她又回頭往東廂的南牆根看了看,往倒座房東邊瞧了瞧,加了料的細棉布帕子早就燒得連灰兒都沒了,自信沒人能瞧得出來端倪,這才帶著水晶往西廂房門裡走去。

上一趟過來時,看似是她給陸清雅擺出了兩條路,可這位四姑娘分明是哪一樣都不願意選的;陸廷軒之前又派了小廝到姑奶奶和二太太面前、給他最愛的這個女兒求情……

好吧,既是如此,她陸清寧「幫幫」陸清雅又如何。否則等日子拖得久了,保不齊這人也會像陸清嫵一樣,因到了年紀、便可以沒事兒人一般,裝作大家閨秀談婚論嫁了,總不能到那時再追到她婆家去整治她不是?

而經歷了今天這一遭兒,木香、水晶等幾個丫頭,也該知道了她陸清寧的手段。

她絕不會花著冤枉錢,養著無用的下人;木香水晶她們都是有些本事的,必也不願跟著沒用的主子。若不早早露一手兒給她們瞧,她們怎麼會死心塌地跟著她?

心裡琢磨著這些,陸清寧人也進了西廂房。陸清雅果真已經被堵了嘴,由兩個婆子一頭兒一個按著坐在椅子上,而呂媽媽卻五花大綁的痿在地上,見她進來,這主僕二人全都是滿目怨毒。

陸清寧才不管這個,只笑著吩咐水晶:「呂媽媽身為奶娘,卻不好好教導姑娘,反而由著姑娘胡鬧卻不制止,甚至還幫著姑娘出些不上檯面的主意,你替我去掌嘴三十。」

水晶早就看不過眼這呂媽媽了,憑什麼她們姑娘進來,就得被這婆子這麼盯著?如今聽姑娘下令,立刻脆聲應了,上前輕輕鬆松便用一隻手提起呂媽媽的衣領,另一隻手帶著呼呼風聲招呼到了呂媽媽的臉上。

莫看水晶和碧璽瑪瑙幾個丫頭年歲小,她們幾個家裡都是幾輩子的軍戶,從打蹣跚學走路開始,便開始習武,才十來歲的小丫頭,已經是尋常的三五個男子近不得身,否則梅媽媽也不會替陸清寧做主,將她們幾個買回來。

這樣的手抽起嘴巴來,怎麼會少了力氣和巧勁兒?只瞧著兩個嘴巴下去,呂媽媽已經是鼻青臉腫,再兩巴掌下去,滿嘴的牙似乎全都鬆動了,一口一口的血沫子順著嘴角便往下流,看得幾個粗使婆子也非常不忍……若等著三十巴掌打完,命也沒了大半條吧?

「呂媽媽莫怪我心狠,我自打替太太理事那天兒起,便跟你們說過,姑娘們年歲小,全靠著身邊的奶娘引導著走人道兒,可惜……呂媽媽沒往心裡去。」陸清寧冷冷的揚著眉道。

「現如今,好好的一個姑娘被你徹底教壞了,先是用些濕衣裳弄鬼,後又放火燒佛堂,更不用說以往還都做了什麼下作事,莫說是打你幾巴掌,便算是要你全家的性命也不過分吧?」

說是叫呂媽媽的全家陪葬,其實呂媽媽只有一個丈夫同在陸家當差,早年間她沒做四姑娘的奶娘時,也生了個女兒,可惜那女兒在三歲上夭折了。

也許正是因為如此,她才對四姑娘各種縱容疼寵,一是用四姑娘移了情,二也是將後半輩子的養老都押在了四姑娘身上。

呂媽媽亦與陸清雅一般被堵了嘴,根本無法分辯一二;可陸清甯依然還是得叫這人死得明白才是——她早就打聽出來了,當初小澄曾經端進清甯園正房的毒點心,後來被小黑貓吃了的那份,正是這呂媽媽給的……

再說那些濕衣裳。陸清雅一個嬌生慣養了十一年的姑娘家,怎麼會知道穿了濕的便能長疹子?還不都是這該死的奴才搞的鬼!

果然,呂媽媽聽了她這番話,眼裡一時全是絕望。甚至暗暗悔道,早知道如此,真不如聽了二姑娘那奶娘馮媽媽的話了!

只可惜,她當時還將馮媽媽罵了一通,說你個老鬼願意討好太太和三姑娘只管去,莫拉著我一起背叛自家姑娘!

如今怎麼著,二姑娘雖然也接二連三的惹了不少禍,馮媽媽可還是好端端的呢;她這個對四姑娘忠心耿耿的老婆子,卻要連累得丈夫一同沒命……

也不知是水晶的大巴掌打得太用力,還是呂媽媽太過絕望了,眼睛裡突然之間便流下兩行血淚,水晶一時也被嚇了一跳,手下便不由頓了頓。

陸清寧忙伸手喚道:「還有幾下子沒打呢?若差的不多,便住手吧。」

她的本意不過是拿著呂媽媽做筏子,給這恣意妄為的陸清雅瞧一瞧,否則直接要了呂媽媽的性命便是了,還浪費水晶這些許力氣做什麼?

如今人已經被打得不善,陸清雅也早都嚇得抖成一團,目的也都達到了,喚來官牙將人買走,遠遠送去煤窯或是鹽場活活累死去罷!

至於呂媽媽的丈夫,她方才也不過是一說,為了震懾罷了……她雖然痛恨呂媽媽這個狗奴才,卻也不至於連不相干的人命都搭上。

「幾位媽媽拖著人,隨我出去見二太太與姑奶奶吧。」陸清寧略帶譏笑的看了眼陸清雅,轉身便離開了西廂房。

夜幕才剛剛降臨,添芳園正房後面的抱廈裡,夏妍便已經坐不住了——李婆子早早便給她帶話兒回來,說是三姑娘叫她夜裡去清寧園呢。

最近幾個月的三姑娘,全然不像是從前了;以前的三姑娘雖然極厲害又拔尖兒,可腦袋轉得並沒多快,否則也不會動輒便被老太太捉了痛腳……最近這是怎了,為何突然便換了個人兒似的,心思和手段樣樣不差?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21 23:40:08

第四十四章

這麼想著,夏妍便越來越怕。三姑娘叫她去清寧園,怕是沒什麼好事兒!若是老太太真病得不成了,她也願意重新找個主子,可自打白天得知老太太根本沒有病,她哪裡敢再動這個心思!

要不然,去跟冬豔換個班兒吧?這樣她也好有理由不去清寧園見三姑娘這個小魔王啊。

可是……冬豔似乎早看出她的心思已經不在老太太身上了,老太太房裡等閒的事兒都不願叫她動手呢,分明是防著她。

若是輪到她值夜,冬豔還會派了二等丫頭給她做伴兒,更是叫人齒寒心冷;若她眼下主動想換了班伺候老太太,冬豔必然不答應!

等等,李婆子似乎是說,三姑娘的原話兒是……必不會虧待她?

夏妍想到這裡,立刻喜上眉梢。三姑娘一定是變相承諾她,只要她原原本本將老太太與包家少爺密談的事兒學說了,三姑娘便會給她安排個好去處呢!再不然也會給大把賞錢!

這麼想著,夏妍幾乎都坐不住了,只想現在就趕緊出門往清寧園去。可看看窗外的天,似乎還沒徹底黑透,只好強忍下躍躍欲試,抄起床邊做了一半的繡活兒慢慢做起來。

這是一條軟綢的大紅肚兜。花樣是大片的綠葉托著粉白色的牡丹。她一個家生子丫頭,最大的體面不過是給哪位老爺做個姨娘,做了姨娘後哪裡還穿得了大紅?

再或者配了管事當正頭娘子,再回到內宅裡做管事媳婦子,奴才依舊是奴才,還是穿不了這顏色,更穿不著這料子;不趁著眼下還當著丫頭貼身穿一穿,往後可沒這日子了……

「姑娘還不洗漱了睡下,呆坐著想什麼呢?」清寧園的正廳裡,奶娘蘇媽媽低聲問小素道。

陸清寧已經靠著床欞邊的大引枕坐了大半個時辰了。手裡連本書也沒拿;蘇媽媽本以為,自家姑娘還在為白天的一堆事情氣惱擔心。並不敢上前打攪,可眼下都快戌時中了,還這麼呆呆坐著,莫不是連覺也不睡了?

小素回頭看了眼內室的簾子,默默搖了搖頭。四姑娘在佛堂放了把火。老太太的娘家侄子升了官,任哪一件事也都叫人不省心呢。姑娘一定是被氣到了!

姑娘過去生了氣,哭鬧出來也便好了,如今卻變成了喜歡呆坐;可越是如此,越是不敢勸慰呀。

蘇媽媽見小素也不知道姑娘怎麼了,正想撩簾子進去勸勸早早歇下,便見得水晶打廳門邊露出了半張臉,不禁又氣又笑沉聲喝道:「你這丫頭鬼鬼祟祟作甚?有話便進來好好說。沒話也不要扒門邊兒啊,你這是惦著嚇死你蘇媽媽?」

水晶吐了吐舌頭,邁了步進來低聲道:「媽媽去回姑娘一聲吧,添芳園的夏妍姐姐來了。」

蘇媽媽頓時恍然大悟,敢情姑娘一直都在等夏妍呢?立刻囑咐水晶:「去將她領進來吧。」

隨即便轉身進了屋。陸清寧早就聽見了動靜,見蘇媽媽進來。立刻抬頭問道:「可是夏妍來了?」

若夏妍是個沉不住氣的,天才黑便跑來了,不是說這丫頭有些缺心眼兒,便是這丫頭說的話不盡可信;因此她並沒有等急,只是……一直都在琢磨一件事的可行性,才呆坐了這麼久。

如今這時辰,才正正好!既是如此,待會兒不妨探探夏妍的話兒!

被小素引領著進了屋,夏妍立刻便要跪下磕頭,倒將陸清寧驚了一下——她素來也沒見過這陸宅的僕婦不犯錯也跪下磕頭的,夏妍還是頭一個呢!

「夏妍姐姐是老太太身邊的大丫頭,我哪裡擔得起這麼一個大禮。」她似笑非笑的及時喚著小素將人攔住。

明明是自己有求於她,她卻進來施大禮,看來接下來似乎很好進行了?

擺了擺手叫小素等人全都退出,陸清甯打算與夏妍深談。小素等眾人早就習慣了姑娘這樣,也便魚貫著退了出去,最後一個人還將內室的門掩了。

「夏妍姐姐是如何聽見老太太與包家少爺談話的?」既然知道這丫頭已經逐漸的不受老太太信任了,陸清寧當然要問問清楚。

老太太裝病裝了足足三個月了,一直都將這丫頭瞞過去了,為何到了今日反倒漏了餡兒?既然是老太太鼓動娘家侄孫來求親,這種談話不是應該很私密麼?

夏妍紅著臉猶豫了半會子,到底低聲開了口:「不滿三姑娘說,奴婢這人……雖是愚鈍了些,可到了今日,多少也瞧出了不對頭,因此、因此才想方設法偷聽了一會兒。」

陸清寧微笑著點頭。恐怕是夏妍從打不被老太太和冬豔信任那天起,就愛上了聽壁腳呢;老太太又不好將這服侍了好幾年、知曉得太多的人直接攆出去,寧願放在眼皮子底下看著,也就給了夏妍各種機會——再不被待見的大丫頭也是大丫頭不是!

「那夏妍姐姐不妨給我學學,老太太那個侄孫包家少爺又是怎麼說的?」陸清寧頗感興趣的問道。

老太太的打算確實挺討厭,可包家少爺若是不情願呢?包天磊好歹升任了五品同知,他兒子不願娶個商家女跌份也是極可能的!若他不願,老太太也不過是剃頭挑子一頭熱,她明日再與姑奶奶去禹州,未免有些小題大作了。

夏妍立刻又是一臉猶豫。若是直接告訴三姑娘,包家少爺根本瞧不上商家女,三姑娘會不會惱羞成怒?

不過好在被老太太苦口婆心的勸了勸,又三番五次說起三姑娘豐厚的嫁妝,包家少爺倒似動了心……這明明是個好事兒不是!

「包家少爺一開始確實……不過後來像是滿心歡喜地答應了呢。奴婢、奴婢提前恭喜三姑娘了,包大人家如今到底是官宦人家,可不是咱們家別的姑娘能肖想的。」夏妍想罷,便挑了唱喜歌般的話回道。

陸清寧撲哧一笑。敢情這丫頭以為她想攀高枝呢?不過倒也是,自己專門叫李婆子轉達夏妍晚上來一趟,卻沒提起緣故,還說要重賞……擱哪個不知情的人眼裡一看,也以為自己要將事情確鑿下來,好為了能嫁入官宦之家偷偷開心呢。

見三姑娘一臉的喜笑顏開,夏妍心底一陣輕鬆。三姑娘再厲害,也是個姑娘家,哪個姑娘家不願意嫁得好?看來今天的賞錢絕對薄不了!

卻見三姑娘轉瞬便陰了臉,這是怎麼話兒說的?看來外面傳的還真沒錯,這個小祖宗……著實招惹不得,就算句句話都沒錯兒,也不知這小祖宗為什麼便突然不高興了!

「我再問你,老太太的病確實沒大礙?包家少爺領來的郎中你可見到了?」陸清寧心底這叫一個氣啊,包家少爺本來是不願意與她結親的,老太太硬生生撮合實在太恨人!

等夏妍小心學說完畢,陸清寧心裡也有了底。

老太太的院子裡一共傳出兩次嘔血,後來一次嘔血是假的,可之前一次卻是真的,動輒咳出些帶著血絲的痰液、眼睛日漸變得模糊也是真的,包家少爺帶來的郎中說,老太太肝火旺盛已經很嚴重,又因耽擱了有些日子,還需要好好調養才是。

「郎中給開了新方子沒有?添芳園裡是誰專門給老太太熬藥的?」陸清寧看似不經意的問道。

可就是這話,嚇得夏妍突然便打了個冷戰。難不成三姑娘找她來,是想叫她在老太太的湯藥裡做手腳?這不是要她的命麼!她不敢呀!

「三姑娘饒命啊,奴婢不敢,奴婢不敢!」夏妍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就要磕頭。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21 23:40:18

第四十五章

陸清甯哪能容她磕頭呢,這丫頭才離開添芳園一會兒,待回去之後衣裙不整的,額頭又有磕紅了的痕跡,落在明眼人眼裡都是毛病;立刻手疾眼快將人扶起,似笑非笑道:「夏妍姐姐想到哪兒去了?」

「老太太畢竟也是我的祖母,我擔心她老人家的身體和日常飲食服藥之事、也是應該的不是?」

「不過……聽你那麼一說,老太太的身體似乎不大好調養痊癒呢,你和冬豔姐姐今年都十六七了吧?老太太身子不好,又不當家理事了,日子短還好說,若是日子長了,豈不是耽擱了夏妍姐姐的前程?」

夏妍小心翼翼的打量著她的神色。三姑娘這話是什麼意思?這是在提醒自己,老太太身體根本好不了了,叫她早作打算?還是說,即便老太太康復了,也再當不得這個家?

當初能進老太太房裡做大丫頭,夏妍別提心裡多高興了——陸家這種人家,在整個江南都是首屈一指的富戶,當家主母房裡的大丫頭能差得了?怕是比個普通人家的姑娘還搶手!

可現如今被三姑娘這麼一說,她一時覺得……自己好像前途未蔔了!

陸清寧一直都玩味的尋思著夏妍的神色。她方才不過只問了一句誰管給老太太熬藥,這丫頭立刻便想到了投毒……這丫頭的腦袋瓜子蠻好用嘛!

而後來這幾句話,也一樣是個試探,夏妍明顯是聽進去了,也情知繼續留在添芳園、今後的日子便會暗無天日了!

「現如今雖然不是我們太太理家,二太太與姑奶奶那裡我還是能說上幾分話的,夏妍姐姐對今後可有什麼打算,不妨與我聊一聊,我好瞧瞧能不能幫你一把?」陸清寧低聲笑道。

夏妍神色一凜,立刻從方才的擔憂中回到現實來。三姑娘要幫她一把?可她又能為三姑娘做什麼呢?難不成只說了說老太太的病情和包家少爺,三姑娘就願意給她換個好差事,或是索性給她找個肥差上的管事嫁了?

陸家因為是商人家,前院和買賣上的肥差可不少;可那些管事,之所以能走到現如今,哪個不是年紀挺大的人精兒?她夏妍今年還不滿十七呢,難道就此嫁給個三十出頭四十來歲的管事當媳婦?

再者說了,三十幾歲的管事們哪有沒媳婦的?死了媳婦沒有再娶的,那便是續弦啊!與其給個管事當填房,還不如給哪位老爺當妾室呢!好歹生出來的孩子還是個主子,而不是祖祖輩輩都做奴才啊,管事的再能幹,那也是奴才!

可是三姑娘既然問出口了,她也不妨試試,張嘴三分利,不給也夠本;若她提出的要求三姑娘不難辦到,又叫她辦幾件事過來換,再琢磨三姑娘的事情好辦不好辦也不遲。

聽夏妍囁喏著將話說出了口。陸清寧立刻想起雪芳被抬進來那陣子,她在後院遇上夏妍鬼鬼祟祟一事了。敢情當初水草說,夏妍這丫頭懷著個當姨娘的心,還是真的了。

「你是說,老太太一早兒的意思、便是將你們四個都留給老爺們做通房,待有了身孕再抬姨娘?」陸清寧微微皺眉:「我可是個姑娘家啊,怎麼好張嘴給大老爺或是幾位叔父安排丫頭呢?」

「眼下二太太幾位對我還不錯,可若等我提出這事兒來,豈不是從此後沒法子跟幾位嬸嬸見面了?你又是老太太的人,老太太人也結實著呢。她老人家身邊的丫頭,什麼時候能輪到我做主了?」

夏妍聽罷這話不免一臉沮喪。三姑娘明明做不到這事兒。為何還叫她開口呢?

「不過……若是你執意不願意留在添芳園繼續伺候,我倒是能幫你說幾句好話。」陸清寧一邊說,一邊打量夏妍,「畢竟老太太也不大信任你了,巴不得你趕緊離開呢。你只要去與老太太提出來,我便能給你安排個新去處。」

這丫頭到底長得什麼樣兒。過去她並不曾仔細端詳過;聽說老太太身邊的大丫頭換了好幾撥兒,全是特意調教的,只為了逮機會塞進老爺們房裡能挑破天,如今一瞧,還真有點味道!

夏妍自知怎麼都躲不過三姑娘的目光了,索性也不再躲,可是面上的無奈與恐懼還是掩飾不住。叫她主動說離開添芳園。怎麼可能嘛!說破大天去,三姑娘還是想叫她動手害老太太性命啊!

若是不做謀命之事,叫她主動跟老太太提出不在跟前伺候了,能換個比添芳園裡大丫頭還好的差事麼?老太太能輕易放她?

若是她害了老太太,又沒被發現蛛絲馬跡。可能還好,反之若被發現了。豈不是小命兒都沒了,就算三姑娘給她無數的金山銀山,哪裡有命享受?

「敢情你不信我?」陸清寧笑起來:「如今莫說我們太太叫我管著大房的中饋,便算是太太的陪嫁產業都是我管著呢,你若是願意,哪條出路不比添芳園那一條好走呢?」

「我們大房的二少爺和四少爺都逐漸的大了,也該給他們院兒裡安排管事的大丫頭了,若是你願意……難不成還比不上給哪位老爺做通房?若知道你能到少爺身邊伺候,老太太也會很高興吧?」

「再或者,找個外院的管事嫁了也成啊,你莫以為管事們都是一輩子的奴才命,不定哪個差事辦好了,便能得了放奴文書!」

「咱們家的管事,哪一個不比鄉下財主家底兒厚實,你若是能嫁給這等人,往後便等著當財主奶奶罷!」

夏妍的眼神刷的一下便亮起來。她方才怎麼沒想到這個!二少爺已經滿了十二歲呢!雖說……這位少爺年紀小了點兒,可越是年歲小越好親近不是麼!

很多人家都會在少爺十四五歲後,往少爺屋裡放兩個通房丫頭,這也是為了避免爺們大了,被人勾引著去外面學壞;而這種通房丫頭,多半是早幾年便在爺們身邊服侍的,好歹之前廝混了幾年,情分也不一般。

再看幾位老爺。大房的事兒如今歸三姑娘把持著,給大老爺做通房,只能死得快些;二老爺三老爺更不用說,兩位太太哪個都不是白給的,跟了哪個都不好過。

至於四房,四老爺的通房可不要死得太勤哦!五老爺六老爺倒是年輕,她夏妍也不在乎這兩位是庶出子,可兩位老爺房裡的人也太多了吧!

若真能如三姑娘所說,能將她安排到二少爺院兒裡去,豈不是比給老爺們做通房好得多?這可是少爺身邊獨一份呢!

陸清甯冷眼看著夏妍的神色不停變換。什麼管事家的媳婦,什麼財主奶奶,想必夏妍都不放在眼裡;這丫頭最最想做的,還是爺們身邊的姨娘吧……

她方才說,她沒法子往老爺們身邊塞丫頭,這丫頭別提多沮喪了,可說起兩位少爺院子裡該安排大丫頭了,瞧這丫頭這興奮勁兒!

之前她靠著床邊發呆,想的便是這一手兒——想攀高枝兒的丫頭實在太多了,她就不信夏妍不動心;如若真能將這丫頭塞進二少爺那裡去,且不說多了雙盯著陸文博的眼睛,只說這丫頭的狐媚勁兒,陸文博不栽在她身上才怪!

若是沒有夏妍,她也能找出其他的丫頭去伺候陸文博;可好在夏妍是老太太的丫頭,若是很想得到陸文博院子裡的差事,便得給她陸清寧拿出些誠意來!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21 23:40:44

第四十六章

而老太太那裡呢,又巴不得給陸文博身邊塞個自己人罷!

「若是……若是奴婢想去二少爺院子裡,三姑娘需要奴婢做些什麼?」夏妍索性不再扭捏,打破天窗說亮話了。

陸清寧盯著她的眼睛看了又看,這才緩緩笑著搖頭:「不瞞你說,我還沒想好。你若是願意拿出誠心給我瞧呢,你便慢慢表現著,我有眼睛,總能看得到。」

「時候也不早了,你是不是該回去了?若叫添芳園裡的那位知曉你大夜裡偷偷跑出來,你也不好受。」

夏妍一時進不得退不得。若是不走,三姑娘張口攆人了,若是走呢,三姑娘方才那個叫她拿出誠意表現的話,根本沒個準兒啊!

回頭瞧了瞧牆上的更漏子,夏妍狠了狠心:「奴婢還能再待一刻鐘,奴婢頭出來之前,給守門的媽媽塞了只鐲子。」

「你還是不信我?」陸清甯登時冷了臉:「我叫你回去你便回去!萬一今兒就將你偷跑出來的事兒捅破了,任我再怎麼想幫你,我幫得了麼!」

說罷這話,她立刻起身去妝台前面拿起個素面荷包,遞給夏妍道:「我不便賞你什麼貴重首飾,這裡是幾兩碎銀子,倒比那些能看不能用的玩意兒實惠多了。」

夏妍忐忑的接過那荷包,入手便是一墜,至少也有五兩重!

「我並不是想要你今兒就如何,你也是個通透的,為何還逼著我多說呢?你且回去多想幾日,實在想不明白呢,大不了抽空再來兩趟也就是了!」陸清寧笑道。

之後便喚小素:「替我送送夏妍姐姐!」

夏妍立刻給她屈膝告辭,多一句話也不說了——三姑娘最後這兩句說的很明顯了,她再多說也實在無益。何況三姑娘說的在理兒,等她慢慢想明白了,她想要的是什麼,又能為三姑娘做什麼,再來談條件也不遲。

趁著濃黑的夜色回了添芳園,守門的婆子正是頭午給陸清甯報信兒的那個,聽見夏妍在門外輕輕一咳,立刻無聲的開門迎她進去。

「房裡可有人找我?」夏妍低聲問道。

李婆子笑著搖頭也不說話,只是指了指抄手遊廊,叫她趕緊溜回後院兒去。夏妍猶豫再三,終於將手心裡握了很久、有些汗濕的五錢多銀子塞給李婆子,這才疾步走了。

得意的笑著將那銀子塞進嘴裡咬了一口,又得意的笑著將它收起來,李婆子心頭不由暗道,三姑娘出手真是大方得緊。

夏妍那丫頭給她這個留門的婆子都給了五錢,怕是自己手裡剩的更多!若是她也能幫三姑娘做些事兒便好了!

「姑娘打算將夏妍送進二少爺院子裡?」奶娘蘇媽媽聽陸清寧說罷,立刻一臉驚訝。

夏妍那丫頭可是個天生的狐媚子!二少爺年歲太小了,若是早早被那丫頭勾引著經了人事,豈不是三兩年便掏空了身子!她們姑娘可是才十二歲啊,怎麼會懂得這種陰私之事!

「奶娘想什麼呢?怎麼愣了神兒?」陸清寧怎麼會不知道蘇媽媽的心思,只裝作一臉懵懂發問:「難道給二少爺院子裡放個心裡向著咱們的丫頭不好麼?槐花雖好,到底是個啞巴呀!」

蘇媽媽的老臉立刻脹得通紅。可不是怎麼著,姑娘這想法對著呢,哪有她這樣當奶娘的,將姑娘想的那般不堪!

陸婷姝此時也才剛從前院老太爺的書房回來。

晚飯後,到了前面見了老太爺,她並沒說別的什麼,只說了句四姑娘也不知被誰攛掇的,竟然將擺放了亡母老太太牌位的佛堂給放把火點了,又垂頭哭了一陣子,說好在花木班子的婆子媳婦子精細,否則這佛堂便得化灰……

「母親走了之後,多虧佛堂擺了母親的牌位,女兒即便不出家門、也有個拜祭之處,聊以慰藉下女兒思母的心,如今可倒好……」陸婷姝說著說著,也許是太過想念亡母的緣故,竟然嚎啕大哭起來。

老太爺放在太師椅兩邊的手顫抖得厲害,孫姨奶奶本想端盆水來服侍姑奶奶洗把臉,卻被他冰凍一般的目光給嚇退了好幾步,銅盆裡的水也潑灑了些出來,淋濕了半邊馬面裙,忙就著換衣裳的藉口退了出來。

深深的歎了口氣之後,老太爺緩緩道:「這四丫頭……家裡留不得她了,你明日趕早安排兩個粗壯有力的、家生的婆子,陪著她一起去家庵裡住著吧。告訴那兩個婆子,若再被四姑娘做出什麼不得體的事兒來,便叫她們帶著家人一起滾到山西挖煤去!」

陸婷姝強忍著哭泣擦掉眼淚,只管靜靜的看著老太爺不說話。老太爺卻垂了頭:「你大嫂身子不好要養胎,這些日子辛苦你與你二嫂了。你……放心,你一日不願再嫁,這內宅你就幫著她們管一日。」

「女兒可不是想求爹爹這句話,」陸婷姝頓時破涕為笑:「女兒想求的不過是件小事兒。」

「這不是馬上快到中秋了麼,爹爹準備派哪一位管事去禹州走動送節禮啊?又是安排的哪一日?女兒想帶著三娘親自去謝家一趟……」

從打老太爺陸珩叫她協助二太太管家那一日起,她便知道,這是父親怕他自己百年之後。哥哥嫂嫂們嫌棄她這個和離的小姑呢。若是她一日不再嫁,便一日幫著嫂嫂管家,任哪個也不敢缺了她的衣食——可憐天下父母心啊。

眼下父親又強調了一次,那便是說,他根本沒打算叫包氏重拾管家權了!再不然,便是她方才的哭訴起了作用?包天磊才剛升了官,陸家佛堂便著了火,父親若不想到包氏身上去才怪了!

聽了她的小要求,老太爺也立時笑起來:「你這是拿三娘當幌子呢?肯定是你在家悶得慌了,偏生還要帶上她當擋箭牌!不過叫她陪你去一趟也好。謝家……待咱們家不薄,一直都是幾十年如一日啊。」

出海的肥差到手之後。謝家到底應了陸家什麼,陸婷姝多少知道些;可這還是她頭一次從自己父親口裡聽到、他對謝家的交口稱讚,雖然僅僅是隻言片語,卻令她如同吃了定心丸。

她才不在乎陸家的後宅歸不歸她管。

幫助大嫂二嫂三嫂,扶持三娘五娘和幾個嫡親侄子。才是真正的為自己鋪路墊道;就算有一天父親老去,她亦不再協助管家。這些親人也會厚待於她,絕不會令她如父親所擔憂的那般,連飯菜都吃不上熱乎的。

可萬一父親不念謝家的好,執意將三娘當成討好包家的工具,她陸婷姝之前的努力也許就白費了!如今聽得父親如此感念陸家,她當然也就放下了一大半的心。

只是謝家還是要去一趟的。她承認幫助大嫂也好,扶持三娘也罷。都有她的私心,可是……帶著三娘一同管家這麼久,她還真是真心喜歡上這孩子了。既是如此,總要多做些籌謀,徹底絕了包家求娶三娘的念頭才好!

陸婷姝在老太爺陸珩口中得到了准信兒之時。天色還不大黑。她正想告辭回到後院去,卻被老太爺主動開口說的話拽住了腳。

「你爹我還有兩年就滿五十歲了……也折騰不起了。總不能五十來歲再續個弦吧?因此你也別怪爹,那包氏……便叫她占著這個名分靜養去吧。若是包家夠聰明,她在陸家也能得個善始善終。」老太爺說罷這話,便長長的歎了口氣。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21 23:40:58

第四十七章

陸婷姝當然明白老太爺這話的意思。

若父親是六十歲,家裡的老太太沒了也就沒了;不滿五十歲的老太爺還是正當年的時候,陸家的一概生意全是他把持著,家裡若沒有個老太太,出去交際都說不出口!陸家又不是蓬門蓽戶,沒了正室太太便娶不起的!

何況……很多人家的老太爺在六七十歲還能給膝下添丁進口呢。若是將包氏休出門去,或是叫她早早病死,再續娶個老太太進門來,生上三兩個小兄弟,陸家豈不是叫人笑掉大牙。

最最要緊的是,父親這是早就明白包氏要不得了;既如此,還擔心包氏複起作甚呢?

「我既是爹爹最最疼愛的女兒,怎麼會不理解爹爹的一番苦心。」陸婷姝笑著安慰老太爺:「只要包家不咄咄逼人,不抓住老太太這事兒不放,咱們家何苦給自己個兒找麻煩。咱們家還不至於養不起一個病人,哪怕每天吃一棵人參又如何?」

「包知縣升了同知也是件好事,到底省得總拿咱們家當他們的私人錢莊子了。」陸婷姝跟老太爺說話很少避諱,除非是談及自家人之時,眼下既然提到了包同知,多說幾句她也不懼。

老太爺聽罷她這話,臉色立刻變幻莫測起來:「私人錢莊子,這說法……」

又冷笑了好幾聲,方才換上和緩的神情笑道:「天色不早了,你也回吧。」

緩緩往後院走著的陸婷姝,一直都回味著老太爺當時的神情。可惜她當時也不能再多說什麼了,一是不能叫父親瞧出來,她總派人往前院來打探消息;二也是由於她白天才知曉鹽引的內幕,叫她現躉現賣,那不是在魯班門前弄斧麼!

「姑奶奶不如緊走兩步?天都黑透了,各院兒都該上鎖了,過了夾道到了二門上再嘭嘭嘭砸門,未免動靜太大。」梅媽媽一手扶著她,一手打著燈籠照路。

各院兒都該上鎖了,二門更該上鎖了,她們出來時候可不曾告訴二門上的婆子留門呢!誰知道這四處黑暗的後宅裡都有誰的眼睛偷偷盯著呢?

勉強趕上了守門婆子正要關門時進了後院,陸婷姝抬眼便瞧見了自己的丫頭青蔥立在垂花門邊,不由驚異的問道:「你怎麼在這兒?」

青蔥可是她身邊的兩個大丫頭之一,當初陪著她出嫁,後來又陪著她回娘家的;就因了這個,這丫頭輕易不會走出她的小院兒,若是擔心她二門上閂還不曾回來,也不該是青蔥來迎她。

「奴婢也是才迎出來,三姑娘到咱們院子裡去了……」青蔥接替了梅媽媽,輕柔的攙扶上陸婷姝的手臂,低聲說道。

陸婷姝這才明白了,怎麼是這丫頭出來迎她。每日裡跟她出門的就是梅媽媽一個人,青蔥和綠芹都日日窩在小院足不出戶,哪知道三姑娘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又是大夜裡該閂院門的時候!

「三姑娘根本不說找姑奶奶有何事,奴婢、奴婢和綠芹實在是不放心。」青蔥一邊說,一邊偷偷看著陸婷姝的神色。

三姑娘可是大房的嫡女呀!姑奶奶再想過繼個孩子,也輪不到三姑娘啊!若姑奶奶看上了三姑娘,豈不是白搭心思白搭錢?

陸婷姝立刻笑道:「你瞧我驚訝了沒?我都不驚訝,你只管放心就是了。」

她當初帶到婆家的陪嫁丫頭,不入等的不說,入等的也只剩下青蔥綠芹兩人了;至於另外兩個紅綢紫羅,早被她前夫早早收用了,哪裡還帶得回來?索性離開的時候、將兩人的賣身契送給前夫做了個人情。

正是因為這個,她待青蔥兩人更親密了,也由不得這兩個丫頭不處處為她著想;前些日子,二姑娘四姑娘恨不得踩斷她那婷園的門檻兒,好不容易消停下來了,突然又來了個三姑娘,兩人怎麼會不心驚肉跳?

還是梅媽媽輕附在青蔥耳邊說了句話,這丫頭方才納過悶來:「這包氏老太太……還真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

這主僕三個進屋時,陸清寧正跟綠芹有說有笑呢,見姑母回來了,立刻起身迎上前施禮;陸婷姝便笑著挽了她的手,轉頭對兩個丫頭道:「你們倆去耳房陪陪蘇媽媽和蘭心,我這兒有梅媽媽呢。」

綠芹一臉驚疑,又不敢發問,青蔥忙牽住她的手又捏了一把,兩人立刻屈膝告退;到了門廊上,還是青蔥與她耳語了幾句,綠芹這才輕拍胸口:「看來是咱們倆太多慮了,姑奶奶根本早有算計。」

陸婷姝的西次間裡,姑侄兩個挨著坐下,梅媽媽也泡了茶來。接過茶,陸婷姝叫梅媽媽拿了小杌子坐下,這才笑看陸清寧:「怎麼,你是擔心你祖父會答應包家人,覺都睡不著了?」

陸清寧軟軟的笑著搖頭:「既是姑母都說了,要與三娘一同往禹州走一趟,三娘早不擔心了。」

接著便低聲將夏妍如何去清寧園,她又是如何與夏妍周旋的事兒說了一遍。等她說罷,陸婷姝還不等說話,梅媽媽啪的拍了下大腿:「三姑娘好計謀!」

陸清寧一直都知道,梅媽媽是個粗中有細的性子,因此不管是那毛躁的舉動,還是誇她計謀好,她都不太驚訝;只是她還是沒想到,梅媽媽竟然比陸婷姝反應的還快?

轉瞬她又為自己這想法發起笑來——陸婷姝這人不但深謀遠慮,很多時候還很矜持,怎麼會搶在下人之前說什麼!這麼想著,她越來越對梅媽媽的來歷感起興趣來,這麼一個全能的媽媽,陸婷姝到底從哪兒淘換來的?

梅媽媽拍了腿後,似乎也覺得有些逾越了,不免有些不好意思;還是陸婷姝給她解了圍,笑著對陸清寧道:「你也知道梅媽媽什麼性子,莫怪她一驚一乍的。」

「梅媽媽……也是個苦命人兒,本來在宮裡的刑房做得好好的管事姑姑,誰知道被她施過刑罰的一位貴人又複起了,平白挑了個錯處便下令杖責六十,分明是想要了她的命。」

「若不是梅媽媽身上有功夫,在刑房又有眾多好姐妹,挨了三十來廷杖後裝成假死、被爛草席草草裹著扔上亂葬崗,又被薛嫂子當家的救了回來……恐怕早就沒命了。」

陸清寧既是恍然大悟,又是連聲唏噓,更多的卻是擔心:「那若是梅媽媽出門去,萬一被人認出來呢?」

她當然知道宮裡的人不大可能往江南來,可萬一以後姑奶奶有機會去京城呢?梅媽媽可是宮奴啊!

陸婷姝笑著擺手:「不礙的,梅媽媽的易容術好得很,你當她本就長得這模樣?」

梅媽媽更是湊趣道:「三姑娘若是願意,我得空兒教你!」

陸婷姝立刻輕呵一聲:「媽媽真偏心!從來都不說教我呢,如今倒上趕的要教三娘!」

梅媽媽囁喏了片刻,方才道:「若姑奶奶說的是易容術。有老奴在,您還用學麼,要什麼樣兒便化什麼樣兒,不比自己個兒學著容易些?」

「可老奴是想、是想收三姑娘當徒弟的,不是老奴不願意收姑奶奶啊,只是老奴認識姑奶奶的時候,姑奶奶早都過了習武的最好年紀了……」

「我只是與媽媽說笑的,」陸婷姝見梅媽媽紅了臉,立刻笑起來:「難不成我沒吃過肥豬肉,還沒見過肥豬走麼。誰家的孩子不是自幼習武的,我這胳膊腿兒早不成了!」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21 23:41:11

第四十八章

「就連三娘似乎也大了些吧?三娘你可願意給梅媽媽當徒弟?叫我說啊你就學吧。反正咱們家又沒那麼多規矩。」

陸清甯從打聽得梅媽媽會易容術那一刻起,便已經驚呆了,後來聽說梅媽媽要收她當徒弟,更是喜不自禁的連話都說不出——她這是什麼好運氣啊,這一世竟然也能遇上個好老師?

水晶幾個小丫頭雖然也是會武藝的。可跟梅媽媽一比,那差的不是一星半點啊;更何況那幾個可是她的丫頭。她難道還能在自己院子裡堂而皇之的跟人家練武?

梅媽媽如今願意教她!這樣一來,就算她將前世學會的一點小本事都慢慢練回這具身體上,萬一被蘇媽媽她們甚至是太太發現了,她也可以說是梅媽媽教她的不是麼!梅媽媽願意教她就是個再好不過的擋箭牌了!

「我願意,我願意!」陸清寧立刻小雞兒啄米般點起了頭,甚至立刻起身,要給梅媽媽行拜師禮了。

還是梅媽媽喜笑顏開的扶住她:「三姑娘不用多禮。非常時期非常行事,只要三姑娘有這麼個心思,我已經知足了,什麼拜師禮一類的,都是面上事兒。」

「明兒開始。三姑娘每天早晨都早起一個時辰,過來找我吧。」

三姑娘的骨骼很不同常人。這是她早就發現的,否則這孩子再聰明,她也不願教……她有心早早提出來,卻一直沒得機會,今兒卻被她逮住了!

陸清甯尤其喜歡梅媽媽那句「非常時期非常行事」,她今晚過來本就是來跟陸婷姝商談夏妍那事兒的,如今已經歪樓歪到姥姥家去了,是該趕緊正回來了。

「三娘這一箭雙雕確實不錯。」待她將夏妍之事學說罷,陸婷姝喝了半盞茶,笑吟吟的說道:「可若叫我說呢,即便是夏妍那丫頭不願對老太太做什麼,也是可以將她安排到二少爺那裡去的。」

見陸清寧一幅洗耳恭聽的模樣,她便繼續道:「夏妍那丫頭我也見過不少次,人兒長得不錯,又帶著一股妖媚勁兒;她又是老太太房裡的大丫頭,老太太不是一直喜歡給爺們送丫頭的?只要她提出來,老太太巴不得叫她去呢!」

「等她進了二少爺屋裡服侍,又鬧出點不乾不淨的事兒來,吃虧的除了二少爺,不還是老太太?咱們家老太爺的眼睛可是雪亮的,老太太想擇乾淨了,門兒也沒有!」

陸婷姝說的這個,只是退而求其次了,陸清寧想要的卻是一擊便成呢!譬如叫夏妍削尖了腦袋、打探出包氏曾經做過的、不被老太爺所容的事情來……

她之前在清寧園發呆,便想過陸婷姝提議的這個結果——若是夏妍真的不願答應她的一些提議,也只能如此了;眼下她還想拿著利誘多吊那丫頭幾天,反正她不急。

見她遲遲不接話,以最近對她的瞭解,陸婷姝自然也明白,這孩子想得是穩准狠,並不願輾轉迂回;於是放低了聲音道:「三娘你可別忘了,你祖父才四十八歲。」

陸清寧輕挑眉梢,稍稍一想立刻懂了:「姑母是說,以祖父這個年紀,便算是老太太沒了,也還是得續弦的?祖父必然也不願意這麼折騰吧?」

陸婷姝瞭解她,她何嘗不瞭解陸婷姝;陸婷姝肯定是最迫切的、想要老太太命的那個人,為何放著現成的「刺客」夏妍不用,反而退而求其次,必是方才在老太爺那裡聽了什麼教誨了!

「是啊,你祖父先給我吃了個定心丸,又說了句家族的利益要放在首位。」陸婷姝很是不心甘,恨得咬牙切齒道:「若是我能拿出你祖母當初枉死的證據,倒是能令你祖父立刻對包氏下殺手,可是……」

「我雖然早就懷疑你祖母死得冤,是被包氏下了慢性毒藥,可我又拿不出任何證據!」

祖母是枉死的!陸清寧還是頭一次聽說這個事情!若真是如此,她是不是可以吊夏妍幾天,等夏妍想通了,便叫那丫頭打探這件事?

「難道姑母憑的只是直覺?」她不免發問道。

「十年前,我比你現在還小兩歲呢,又沒你眼下這麼聰明……」陸婷姝沉聲道:「我只記得,你祖母當時病了,郎中又說沒大礙,說是只要好好調養一年半載的便可痊癒。」

「我後來長大了仔細一想,當初可不止一個郎中這麼說啊,為何她老人家反倒身子骨兒愈來愈糟,最後、最後到底撒手人寰呢?她老人家病著的時候,包氏一直假惺惺端湯侍藥呢,不是她又會是誰!」

梅媽媽也是第一次聽自己主子提起這件事。她當年在宮裡,什麼陰私之事沒聽過沒見過?若說是各種害命的毒藥,她多少也懂些,立刻疾聲道:「姑奶奶可還記得已故老太太的症狀?」

陸婷姝緩緩搖頭:「沒有用,便算是記得也沒有用,總不能我將先母的病情描述一番,再尋幾個懂得的郎中當著老太爺面前揭穿,便能定了包氏的罪過吧?這種事,沒有板上釘釘的證據,不足以要她的命。」

「就算要不了她的命,慢慢折磨她總是可以的!姑母不如學說給梅媽媽聽一聽,至少咱們自己個兒心裡有數兒了!」陸清甯冷聲道——莫說已故老太太是這具身子的親祖母,只說包氏這種用害命手段上位的小三兒,便足以挨上千刀萬剮了!

「可不是的,姑奶奶給老奴學學,看看老奴能不能對上號。」梅媽媽狠狠的道:「若真是包氏對先老太太下的手,叫她生不如死不是更好!」

陸婷姝方才只不過是過度憤怒了,如今聽陸清甯和梅媽媽都這麼說,立刻緩過神來,卻對陸清寧道:「這種醃臢事兒,你個小姑娘便不要聽了,等我閑下來跟梅媽媽講便好。」

本來在娘家做姑娘的日子便該恣意些,偏生她們姑侄兩個都是這種苦命!後來老太爺將她帶在身邊,她的日子好過多了,可這個侄女呢,天知道要在這後宅痛苦多久!

雖然等嫁了人,該接觸的還是一樣兒也少不了,眼下能少一事便少一事吧,三娘可才是十二歲的孩子呢。

「天已經太晚了,還是叫梅媽媽送你們主僕回去早早歇息吧。對了,之前不是說咱們姑侄明兒一早便去禹州麼,日子得改了,你祖父安排的管事要初八出發,咱們沒必要跟他岔開,便等同一天吧。」陸婷姝一句句囑咐著。

「你明兒抽空給你外祖家寫封信,以免人家覺得咱們陸家失禮……往年都是月初便去送節禮的。」

「還有拜梅媽媽為師這事兒,既是應了,便得誠心堅持,將來可不許叫苦叫累;若是你娘問起來,你只管跟她說,是姑母見你身子骨兒太弱,叫梅媽媽帶著你強身健體的。」

反正這孩子已經是這個命了,還能重新活一回不成?索性甩開了膀子多學點本事,至少不用怕被些小人欺負了去!等將來到了婆家,也不至於因為身子不濟,隨便被人當成藉口往房裡塞人!

八月初八的一大早兒,陸清甯便與陸婷姝上了馬車,跟隨陸家送節禮的車隊緩緩離開陸宅,一直奔著東城門而去。出了東城門,便是前往禹州的官道,若是路上沒耽擱,午時之前便能進禹州城。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21 23:41:26

第四十九章

陸清寧一直都挺納悶兒的,歷史上不是說,當官不能在原籍麼,怎麼包天磊先是在禹州下轄朱江縣當縣令,後又升任了禹州府的同知,難不成包家並不是禹州人?而是做了朱江縣令時才遷來?

待她將這個疑問問出了口,陸婷姝笑道:「確實,包家本是山西人,還是個不大不小的糧商。當年應該是得罪了當地官府,急需銀錢打點,可數十個糧倉裡積壓的白麵和上等細米都售不出去。」

「還是咱們家老太爺幫了個忙,輾轉著將那些糧食運出山西來,包家感念你祖父救命之恩,便將包氏送給了老太爺做妾。」

怪不得包家零落了,原來賣了幾十個糧倉裡的糧食後,還要拿著賣糧錢打點。且不論這包家的好與壞,只說在這古代,經商還真是個倒楣事兒,一把不小心得罪了哪個當官的,這日子便別想好過。

「若不是為了這個,包家人也不會棄商從文了。」陸婷姝笑道,「而那包氏若是個好的,我也早都不知讚歎她娘家多少回了。」

陸清寧頻頻點頭。商戶棄商從政,實在不是件容易事兒,可包家人努力了幾十年,如今也終於見到成果了;只是不知道包家的這些成果,又有幾成是拿著陸家的銀子墊出來的道呢?

「包家得罪了官府,老太爺即便幫著將那些糧食運了出來,誰不知道這正是個趁機砍價的好時機?三十多個糧倉、近六萬石的糧食,若是正常售賣。最少要賣四萬七八兩銀,最終卻只賣得兩萬兩出頭。」陸婷姝一點點回憶著講給陸清寧聽。

當年包氏進門兒,陸婷姝還不曾出生,這些都是後來老太爺講給她知曉的。

「這兩萬多兩銀子,哪夠打點官府的,最終是包家又賣了一處大宅子並若干的古董字畫,才勉強將官府的事兒趟平,三娘你說,若是包家還有餘錢,當初何必賣宅子呢。」

陸清寧微微眯眼。陸婷姝的意思她聽懂了。這是說,包家這幾十年根本便是靠著老太太包氏一個人兒支撐著呢。

雖說賣了宅子和古董字畫也可能是有意為之。這是想叫官府知道,包家已經傾家蕩產了,莫再步步緊逼了;不過即便還有些銀錢,又能支撐多久,改走仕途哪是那麼順溜的?

因此她便對陸婷姝笑道:「有些人啊。就怕吃慣癮跑慣腿,包家吃了陸家幾十年。一時叫他們停嘴,恐怕是停不下來的。」

兩人身邊的梅媽媽自然又是一拍腿:「三姑娘這話說兒沒錯兒,都說升米養恩斗米養仇,包家這是將陸家當成仇人喝血吃肉呢,不吃垮陸家便誓不甘休。」

陸婷姝的柳眉登時皺得很難看。她之前怎麼從未想過梅媽媽說的這事兒?

「據老太爺說,幾十年前的包家聲名很好,否則他也不會輕易出手相助;怎麼他口裡極好的人家兒、敗了家後反倒無賴一般吃死陸家!倒是梅媽媽這話兒提醒我了!」陸婷姝惱怒非常道。

「可惜我頭幾日並沒想到這個。否則也能拿著這個說法勸勸老太爺,這不便是不成恩反成仇麼!必須早早掐斷包家這念頭才好!」

陸清寧垂頭不語。心頭卻道莫說是包家,就算是任何一個人家,好好的大姑娘送人當了小妾不說,該得五萬兩銀的糧食最終卻僅僅得了一少半。任誰不琢磨琢磨,是不是老太爺陸珩趁機大賺了一筆。既得錢財又得人?

只是她哪裡能言長輩之過,因此陸婷姝說罷,她也不曾吭聲——就算老太爺施恩之時沒有私心,這些年下來、恐怕也早就對包家心有怒氣,根本不用陸婷姝提醒。

反之若是他真如陸清寧所想那般,本就想的是人財兩得,或許會覺得虧欠包家些許,可虧欠的這些、時至今日也該還完了罷!

要知道包家當初得罪的可是當地官府,若不是陸家當時還有皇商的名號,包家的糧食就算爛在糧倉裡,誰敢往外運!老太爺就算拿了些好處,那不是賣了面子換來的?陸家的皇商臉面不值錢?

主僕幾人一路說著些有的沒的,轉眼路程也過半了。馬上便快過中秋,官道上車來人往甚是熙攘,看來都是四下送節禮的,再不便是趕路回家過節;因此這一路上驟然多出了許多茶棚,一是供人歇腳喝茶,二也是給女眷們提供個方便所在。

「三娘你可需要更衣?我瞧著有幾個茶棚還算乾淨,不如找個差不多的停下,喝些茶水再趕路也來得及。」陸婷姝當年跟著老太爺四處行走了好幾年,並不像一般女子那般避諱抛頭露面,何況江南本就民風開放。

陸清寧當然也不在乎,聽她如此提議,立刻點頭:「我這香囊裡還專門裝了些好茶,去茶棚只用他們的熱水吧。」

過去私自出海的商人不少,回來都紛紛傳說海外很認大順朝的茶葉呢,這倒跟歷史書上的記載很是相似……而陸家最大的買賣便是茶葉了,名下的茶山便有幾十座;否則就算謝家再想看顧女兒和外孫,又何必將出海的肥差帶上陸家一份。

這樣的陸家人,怎麼會隨便喝外面的茶。若不是陸婷姝有過經商的經歷,陸清甯連借些熱水都不敢說——自家馬車上也是帶著熱水的,矜持些嬌貴些的女眷誰會喝外面不知根底的水!

梅媽媽此時便囑咐車夫:「喚個小廝跑腿兒去尋個乾淨的茶棚,最好茶棚後面便是茶棚老闆自個兒的家才好。」

只有後面是自個兒家的茶棚,才是經年累月傍著官道做買賣的,招待起客人來更為妥帖;而另一個緣由便是……只有後面有人家兒,女眷們才能下車去更衣。

車夫也是經常東闖西走的,如何不知道梅媽媽的用意。因此便高聲喚來個騎馬的小廝,細細緻致吩咐了;小廝應聲而去後,車隊也緩慢下來,只待那小廝找到了好去處便靠邊停下了。

大概又行進了有二三裡路的樣子,那探路的小廝終於回來,說是前面不遠便有一家茶棚,正是依傍著自己家的小院兒開出來的,他才剛給了茶博士二兩銀子,叫那家不許再招待別人;車隊立刻加快了速度,跟著小廝朝那茶棚駛去。

這次負責跟車的有兩位管事。若是隨行的沒有女眷,他們早就喚了車夫和小廝們坐進茶棚裡。好好灌兩碗熱茶。

如今卻是不能了,只好停下車隊便喚了茶棚的老茶博士,提著茶壺捧著大摞的茶碗到馬車前面來,三個一群五個一夥的依著馬車權當歇息。

來了這個時代幾個月,陸清寧不適應的地方還真不多。可這坐馬車長途奔襲便算是一個了;蘭心和水晶從後面的車上下來,服侍著她在姑奶奶之後下了車。她立刻趁人不注意時扭了扭酸疼的腰。

有那跟車的小廝眼睛尖的,卻瞧見了三姑娘這些小動作,喝到嘴裡的茶立刻噴了出來,還沁濕了半邊衣裳;這次的總領隊、外院的二管事陶喜成立刻給了那小廝一脖摟兒:「非禮勿視!」

陸清寧被這動靜引過目光來,一時有些窘迫,隨即也便不在意了,三兩步便跟在陸婷姝身後進了茶棚。卻立刻便聽得外面官道上又是一陣馬蹄聲。立刻皺緊了眉頭——她對這些騎著馬狂奔的人實在是太沒好感了。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21 23:41:41

第五十章

茶博士家的老婆兒也有五十多歲年紀了,必是做久了買賣,並不忌諱抛頭露面,又是個上了年紀的女人家,正好可以招呼女客。

見陸清寧擰眉。以為是這位姑娘嫌棄棚內簡陋,老婆兒立刻開了牆角的小木櫃抱出兩個極乾淨的坐墊來:「太太和姑娘湊合著坐坐吧。這是老婆子今早才新套的面子。」

陸清寧忙換上笑臉:「辛苦老人家了,還請老人家先帶我們去後院洗洗手,再引著我們回來喝茶可好?」

內急這種事……她幾乎沒遇上過,上一世工作之後就學得極能忍耐了,換到眼下來也是一樣;只是還有陸婷姝呢,畢竟往禹州去還有一半的路。

茶棚的主人家很乾淨,而那淨房又是專門準備給女客更衣的,自家人根本不會用;開門進去的時候,房裡還泛著嫋嫋的香氣。

陸清甯滿意的在外間洗了手,便立在門口等陸婷姝出來,卻險些被個風風火火沖進來的女子撞到身上。

「你皺什麼眉呀,我又不是故意的!」沖進來的女子見陸清寧一臉不高興的模樣,立刻厲聲喝道。

陸婷姝此時也從內間出來了,瞟了那女子一眼,便自去洗手;陸清寧忙掏出個細布帕子遞過去,根本沒正眼看那女子一眼,更不用說搭話了——這種年代還有這種冒冒失失往淨房裡闖的女子,一瞧就不是什麼好家教。

「小家子氣,使得什麼破帕子!還裝的大家閨秀似的!」陸清甯姑侄兩個出了淨房,還聽見那女子在門裡嘮叨。

陸婷姝微微一笑,先是關切的看了陸清寧一眼,見她也只當沒發生什麼事一樣,心頭更是滿意;這才緩緩道:「只要是離開家,總會遇上這樣那樣的人,見多了,也就沒所謂了。若處處都跟人爭執,早晚有一天會落了下風。」

陸婷姝與陸清甯姑侄倆如此的平心靜氣,並不曾因為那貿然闖進淨房的姑娘不快,卻不知前麵茶棚外已經吵起來了——之前探路的小廝已經給了茶博士兼茶棚主人二兩銀子,說是將這茶棚包了,方才卻又來了一撥人,偏生也看上了這家,要進來歇腳喝茶!

之前過來探路的小廝,正是二管事陶喜成的跟班兒、叫河源的,若是不曾給過包茶棚的銀子,他也就認了。

可如今無論怎麼說,這茶棚他已經包下了,對方卻還是執意要進去,他哪裡容得這家人如此不講理,正扯著脖子攔著那家人,不許他們進茶棚:「裡面都是我們主家的女眷!」

又喊自己這邊的車夫和小廝們:「你們都愣著作甚!還不幫忙!」

茶博士與茶博士家的老婆兒也是一臉窘色。方才這另一家的車隊停下了,並不曾說什麼喝茶歇腳的事兒,只說借個淨房給女眷使用,他們老夫妻也便應了,如今可倒好,這後來的一撥兒竟然要用強的!

二管事陶喜成一直都冷眼瞧著自己的小廝拉著車夫們一起攔人,並不曾上前說過一句話——對方也實在太不講究了些,出門在外想找個乾淨地方歇腳誰都想,可至少要派個人先過來尋地方吧!

主家和奴才全都是笨蛋,比不得他們這些陸家人機靈,如今卻要強行佔便宜,天下哪有這個道理!

可轉念一想,姑奶奶和三姑娘也該從後院出來了,陶喜成立刻放下抱著膀子的雙手,往前走了兩步:「河源你莫攔著人了,你進茶棚裡瞧瞧,若是姑奶奶和姑娘出來了。咱們立刻上車趕路。」

老太爺從來都交代他們這些人,惹不起的就要躲著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況後來這家人,還有個騎著高頭大馬的公子哥兒,看著就不像什麼好東西!

河源聞聲忙給身邊的幾個車夫使了個眼色,分明是叫幾人繼續攔著,自己吱嘍一下兒便鑽進了茶棚,倒將蘭心嚇了一跳:「你這個猴子冒冒失失的作甚!難不成攔幾個不講理的還攔不住了!」

跟著陸清寧她們去後面洗手的,有梅媽媽和水晶,蘭心便與綠芹一起留在了茶棚。自己親自動手煮水呢,只待姑奶奶和姑娘回來好泡茶。

而方才沖到淨房去的那個姑娘。也帶了兩個媽媽和丫頭,聽蘭心這麼說,留在茶棚的那個丫頭和婆子都不高興了,那丫頭更是一手叉腰一手指著蘭心:「你這個丫頭好不懂事!指桑駡槐的,罵誰不講理呢!」

蘭心冷笑著盯了那丫頭一眼:「丫頭丫頭的。難不成你是個雞頭不是鴨頭!」

那丫頭身邊的婆子也冷笑:「小丫頭倒是牙尖嘴利的!這茶棚又不是你家開的,即便是你家的。不是為了做買賣麼,怎麼還分人招待的,這個叫進那個不叫進?」

蘭心還想回嘴,卻被河源接二連三作了幾個揖攔住了,又央求綠芹:「好姐姐,你快去瞧瞧姑奶奶和三姑娘,這地方兒待不得了……還是趕緊趕路吧。」

話音才落。陸婷姝和陸清寧已經從茶棚的後門走了進來,陸清寧一路走一路問:「才過來便聽得這邊吵得熱鬧,是陶管事叫你進來喚人的?」

「三姑娘莫怪小的,小的沒那膽子吵鬧,」河源一臉忐忑:「方才小的過來探路。已經給了老茶博士包下茶棚的銀子,誰知又來了一隊人。偏生也要進來歇腳……這不還在外面鬧著呢。」

陸婷姝立刻笑道:「既是如此,咱們便上路吧。綠芹去車上將銀瓶拿來換上新燒的熱水,咱們車上喝茶去也是一樣的。」

對方那丫頭本來還挺不忿,如今聽得進來的這兩位說話還算講道理,伸了半天的手到底怏怏的收了回來;那婆子卻繼續冷笑:「拿銀子包了茶棚就了不起了?!」

梅媽媽與水晶都是聽不得這話的,立刻並肩上前兩步,一大一小皆盯著那婆子狠狠剜了兩眼,那婆子還想強裝著誰都不怕,到底沒挺過去,立刻垂了頭不敢再吭聲。

綠芹也抱著銀瓶來將水倒掉換了,主僕幾人便欲出門離開;對方那丫頭卻不依了:「我們姑娘出來也是要喝茶的,你們將熱水都拿走了怎麼使得!」

蘭心立刻啐了她一口:「水是我們自己煮的,我們當然要帶走,你們姑娘若要喝,有你們這些丫頭婆子呢,難不成還叫我們伺候!」

陸清甯忙扯了蘭心一把,低聲笑道:「跟這種人費什麼話呢?她若是識得禮數的,根本不用你辯白。」

「好啊!趁我不在,有人欺負我的人!是誰這麼大膽啊!」方才在淨房前險些撞到陸清甯的那個姑娘這會兒也從後門進來了,陸清寧的話被她聽了個正著,「你倒是給我說說,什麼叫禮數!」

陸婷姝方才在淨房前,正眼都沒瞧這姑娘一眼,這會兒又碰上了,不由有些疑惑——這姑娘的容貌似乎有些眼熟?

凝眉琢磨了琢磨,她立刻笑道:「敢問這位姑娘,可是禹州包同知的家人?」

陸清寧登時愣住。不是說走夜路走多了才能撞上鬼的,怎麼她很少出門來,又是大白天的,還能遇上鬼!

那姑娘得意地笑了笑,這才點頭:「算你眼睛毒,我正是包同知包大人家的二姑娘。」分明是一副叫你再敢狗眼看人低的勁頭兒。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21 23:41:55

第五十一章

陸清寧又想笑又納悶。敢情包氏老太太並不是故意要縱容二姑娘四姑娘胡作非為的那種人,而是她們包家便有這種驕縱孩子的傳統?再不然便是眼前這位包家二姑娘,滿心都是那種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的想法兒?

陸婷姝亦是不計較這個包家女孩如此無禮,反而笑道:「既是如此還真是有緣,我們是天穎府陸家的,論理……包家二姑娘還該稱呼我一聲表姑母呢。」

包家這女孩兒,正是包天磊夫婦膝下的二女兒,閨名叫明珠;她身邊有個媽媽,本是包夫人給的,一直擔任教養姑娘的職責,本就對姑娘最近越來越放縱的脾氣有些無奈,如今忙匆忙上前兩步施禮:「原來是我家大人姑父的府上女眷!老奴這廂替我們姑娘賠不是了。」

「兩位是陸府的姑奶奶與姑娘吧?這是要往何處去?」

陸婷姝先囑咐河源:「去叫陶管事約束一下手下,告訴他都是自家人,莫再鬧了。」

包家人聽到她們是陸家的,都不曾趕緊放話出去,她卻不能與包家人一樣不懂事;囑咐罷河源,這才笑對那個媽媽道:「媽媽不必多禮。家裡正好有管事的帶著車隊一路送節禮,我們姑侄兩個只是借機出來走走。」

「包家姑娘這又是要往哪裡去,除了兩位媽媽和貼身丫頭,還有誰跟著呢?」

她才不想叫包家人知曉她們是去禹州謝家的。這次去謝家,本就想叫謝家幫幫忙,省得包家真求了媒人去陸家求娶三娘做媳婦,若被包家知曉了她們的真實意圖,未免不美。

包明珠從打聽說對面的是陸家人,便一直都不曾開口;她們包家如今可是官宦人家了,跟這種商人婦有什麼好聊的!見她那教養嬤嬤還禮來禮去的,未免有些不高興,卻還是冷冷的回道:「我和我家哥哥去許州外祖家。」

陸清寧立刻笑道:「我和我家姑母不過是出來散心,並沒個目的地,可包家姐姐這個目的地可遠了些,若不趕緊趕路,恐怕趕不上在天穎府打尖兒了呢。」

禹州與許州,中間正隔著天穎府,若是不一路抓緊,包家人到了許州都得是半夜了。

陸清甯這話正好提醒了包明珠身邊的媽媽,她立刻呵斥之前一直守在茶棚的婆子和丫頭:「叫你們燒些熱水也不燒,這多耽擱工夫!」

陸婷姝便笑著接話:「不過燒些熱水,我瞧著那茶爐火正旺,也耽誤不了片刻,媽媽就別責怪她們了;我們也要趕路,不便耽擱,咱們就此別過吧。」

莫說包天磊只是包氏老太太的侄子,這包明珠是包氏老太太的侄孫女,便算再親近的親戚又如何,包氏不過是個繼室,她和三娘兩人跟這包家根本沒有血緣,說是親戚也只是面上好聽罷了。

既如此,何必再虛與委蛇,趕緊趕路才是重中之重。

包明珠聞言,面上神色不禁變幻得緊。她父親才升了五品同知,這可是天大的喜事,怎麼陸家並不上趕的貼乎與她?要知道禹州和朱江縣的富商都要將包家大門檻踏破了!

另外一個婆子便上前兩步,低聲與她說了兩句話,包明珠立刻一臉燦爛:「原來陸家三姑娘要做我的嫂子了?這可真是親上加親的大好事!我可是才知道呢!」

「咱們兩家本就是親戚,並不需要太避嫌吧,陸家姑母和三姑娘何必急著趕路!不如與我一同坐下品品茶啊,我再差人將我哥哥叫進來,也好認識一番!」

她那教養媽媽根本沒想到,她竟然如此行事;且不說自家大少爺與陸家三姑娘的婚事八字沒一撇,只說這般歲數的男女怎麼能隨便見面!越是親戚,越得講究些禮數不是麼!

這媽媽還不等低聲教包明珠趕緊給陸家人賠禮,陸清寧的怒喝已經響起:「包二姑娘說的什麼話!」

陸清寧很想勸告自己,莫跟眼前的包明珠發火兒——這姑娘也就是十三四歲的模樣,明顯是個什麼都不懂的孩子,想說什麼也就隨嘴說了,並不像是故意要敗壞她陸清甯的名聲,否則也不會笑的那般燦爛。

可是,包家欲與陸家再次聯姻,本來便是被老太太包氏私下攛掇的,不定包藏了多少禍心和私欲,她本就已經很惱怒了,又怎麼容得包明珠胡言亂語!

包明珠被她呵斥了一聲,果然很委屈,突然之間不明白自己說錯了什麼,一時顯得有些手足無措。

還是那教養媽媽低聲道:「莫說兩家結親之事八字沒一撇,只說便算是板上釘釘的事兒了,姑娘哪能隨口便說的?豈不知姑娘家家臉皮兒最薄了?還不快給陸家姑娘賠個不是……」

抬頭再看陸清寧,臉上那怒色越來越濃,似乎不趕緊賠禮就會撲過來吃人;包明珠先是縮了下脖子,隨即卻又滿臉的不服氣,腰杆兒也重新挺得直直的:「我說錯了便說錯了,有什麼好賠禮的!」

「再者說了,陸家不過是個商戶,陸家姑娘若能嫁給我哥哥,還是高攀了呢!若叫我說,我娘一定看不上這門親事,因此陸家姑娘也莫生氣了,這事兒成不了!」

陸清寧怒極反笑,正待分辨,卻被陸婷姝抓住了手不容她說話。既是提到了結親之事,無論她說什麼,傳揚出去都不會好聽不是麼。

「包姑娘若是如此喜歡自說自話,我們也不奉陪了,告辭!」陸婷姝挽著陸清寧的胳膊便往外走。

又怕陸清寧以為她懦弱的想息事寧人,便低聲告訴道:「遇上這種胡攪蠻纏的,你說什麼都是錯。何苦呢?咱們還得趕路,否則到了禹州都是午後了……」

包明珠在兩人身後聽見了些許話音,聽陸婷姝說她是個胡攪蠻纏的,不由滿心惱怒,跺了跺腳便追了出去,才掀開茶棚的幔帳就怒喊道:「哥哥你是個死人啊,任由你妹子被人欺負你也不幫忙!」

包家的大公子包明培正在外面閑得無聊,聽了自家妹子大呼小叫的,立刻扔下手中的馬韁繩沖了過來,嘴裡還喊著:「怎麼了。誰欺負我家明珠了?膽子不小哇!」

陸婷姝與這個包明培卻是見過的,見狀立刻將陸清寧掩在身後。又對梅媽媽努了努嘴,梅媽媽忙與水晶扶了陸清寧,又將手中的帕子給她掛在兩耳上,匆匆便離了茶棚上了馬車。

待梅媽媽又急匆匆回到茶棚,只怕自家姑奶奶吃虧。包明培已經拉了包明珠,口中口口聲聲叫著姑母、給陸婷姝施禮賠罪呢。

輕輕哼了一聲立在姑奶奶身邊。梅媽媽一臉的不快——姑母也是隨便叫的?若真是按著規矩來,也該叫表姑母才對!

包明珠被自家哥哥強拉著一同賠禮,本就萬般不高興了,見梅媽媽這幅樣子,更是立刻回了一聲冷哼:「姑母家的下人還真是沒規矩,主子們說著話兒,她還敢在一邊冷笑熱哈哈。」

包明培還想制止。卻已經來不及;陸婷姝也不惱,只是笑吟吟道:「梅媽媽不是下人。」

梅媽媽被陸婷姝的陪房、薛嫂子的男人薛雙喜救回來時,命已經沒了大半條,在陸婷姝的陪嫁莊子上將養了一個多月方才痊癒;痊癒後感念她的救命之恩,雖不能用真名實姓寫什麼賣身契。卻立刻主動表示、從此後便一心跟著這個主子了。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21 23:42:08

第五十二章

她這麼主動,陸婷姝卻從沒拿她當做下人看待。只是在知曉了她的能耐後、將她當成了自己的臂膀。一開始,梅媽媽不願意自稱老奴,陸婷姝也隨了她去。

如今聽陸婷姝這麼說,包明珠自然是不信的,包明培的神色卻有些晦暗不明起來——陸家這位姑奶奶幼年失母,將身邊的媽媽當成母親般依賴倒是極可能的,可是,這卻將他那姑祖母放在何等位置?

跟包家這對兄妹比較起來,陸婷姝那便是人精兒了,見包明培的神色不甚好看,她只當沒瞧見,又說了兩句有的沒的,便要梅媽媽扶她出去上車趕路了。卻聽得外面一陣喊叫,竟然像是動了手的聲音。

原來包明珠出去喊她哥哥說,有人欺負她,包家的小廝們便有些躍躍欲試了,只是並不敢跟著主子進來;待包明培獨自一人進了茶棚裡,卻遲遲見不到這兄妹倆出來,又不敢冒冒失失闖進去瞧,便有兩個對陸家小廝河源動起了粗。

包家下人並不知曉對面這一隊人馬是陸家人,可河源卻知道對面是包家人,因此挨了包家小廝們兩巴掌,也不曾還手,只是嘴上不饒人,說什麼你們打兩下便罷了,再給臉上臉、小爺可要還手了……

對面的包家下人立刻惱了,他們家老爺官運亨通,別人家巴結還來不及,怎麼這小子卻如此油嘴滑舌!立刻蜂擁而上將河源打倒在地;陸家這些車夫和小廝們眼見著不好,立刻也紛紛撲上來,救河源的救河源,展拳腳的展拳腳,兩頭立刻扭做一團。

從包家小廝動手打河源開始,陸清寧便都聽在耳朵裡,她正琢磨著要不要下車來制止,卻已經是打成一團糟了。立刻喚水晶道:「姑奶奶那頭有梅媽媽呢,應該不打緊,你下去將他們趕緊拉開!」

水晶頗有些猶豫——她們姑娘跟蘭心在車上能行麼?萬一有那不長眼的,一路打過來怎麼辦?

陸清寧見她不動彈,立刻又將帕子掩在臉上,撩開轎廂的帷幕就跳下車,同時口中怒喝:「都給我住手!」

陶二管事也正在東喝西拽的想叫自己這邊人停手,只可惜一個人力量太小,如今見三姑娘都下車來怒喝了,立刻一臉微赫,手裡也就大了些力氣,一把便將兩個車夫從群架里拉了出來。

謝婷姝與包家兄妹此時也打茶棚裡奔了出來,見到兩家下人如此扭做一處,謝婷姝臉上不好看,包明培更是惱火萬分——包家如今不比從前了,處處都得在意些行事才對,怎麼這些下人反倒更加耀武揚威了,這不是給父親添不是麼?

包家領頭動手的那個小廝卻以為公子和小姐出來了,便可以上前領賞了,立刻狗腿般諂笑著上前,不等說話,便被包明培一腳踹在了心口窩,口中還怒駡這小廝道:「瞎了你們這群奴才的狗眼!這可是天穎府陸家的車隊!」

那小廝被踹得躺倒在地,捧著心口不敢呻吟,眼珠子轉了幾轉方才想起,天穎府陸家可是自家老爺的姑父家,不由滴下豆大的汗珠子。俗話說打狗還得看主人呢,他今兒可是看走眼了!

陸清寧遠遠的站著,將這一切都看在眼裡聽在耳中,不禁低頭一笑。這包家大公子倒是個狠貨色!看似是懲罰了他們家的小廝,口裡又怒斥著,其實不也是把陸家的奴才們都罵了?

陸婷姝當然也明白這個,可方才的怒色卻不得不收斂起來,還柔聲勸了包明培兩句:「不知者不為罪麼,包公子便莫怪他們了。我們陸家車隊上的族徽又不大顯眼,不是哪一家都認得出的……」

不想陸婷姝這話音不落,禹州方向又賓士過來五六匹馬,馬上全都坐著意氣風發的少年郎,為首的那個看來有十七八歲模樣,籲了一聲勒住馬韁繩,姿勢優美的跳下馬來便上前拱手:「敢問幾位,這路邊停的可是天穎府陸家的車隊?」

陸清寧並不認識這一隊少年,見狀便想躲回馬車上去;可想起方才陸婷姝說的「陸家族徽不顯眼」,一時便有些失笑——這少年遠遠的都瞧出了自家車隊標誌,包家與陸家是姻親卻瞧不出來,這不是打包家人的臉麼!

陸婷姝也很驚訝,立刻給梅媽媽使了個眼色,梅媽媽便上前施禮,又不卑不亢回道:「回這位公子爺的話,正是天穎府陸家。」

那少年抬眼將周圍打量了一番,目光在看到陸清甯時微微停頓了瞬間,立刻又收回來,這才笑道:「鄙姓齊,五月時到府上拜訪過老太爺。」

陸清寧立刻便納過悶來。這不會是在赤霞峰的山路上惹禍那一隊罷!這位齊公子,恐怕便是京城齊雲侯府上的世子了!小六子陸文淵不是口口聲聲叫他齊大哥的?

落在齊世子身後的幾人此刻也紛紛下馬。有一位騎著黑馬的公子、看似比其他幾位都沉穩些,這時卻搶上前來打招呼:「陸家姑母好!」

陸婷姝打量了他幾眼,只覺得面熟,卻想不出他是哪家的;還是那人笑著自我介紹:「陸家姑母可是覺得小侄面生?小侄姓方,大名方可謙,姑母上次見到我時,我才十來歲……」

陸婷姝頓時大悟。這方可謙便是禹州方知府的長子,六年前,她陪著大嫂謝氏前往禹州給謝家老太太做壽,曾經與這孩子見過一面。

一番寒暄後,齊家小侯爺微微眯眼將周圍之人又打量了打量,目光最後定在了包明培身上,話語卻是詢問陸婷姝道:「我們的前哨回去稟報,說是路邊似乎有人與陸家車隊發生了爭執,因此小侄幾個便縱馬狂奔過來,欲幫陸家姑母解圍,還請姑母原諒小侄們放縱了。」

陸婷姝與陸清寧遠遠的對視了一眼,陸婷姝一時不知該如何回話,陸清寧可是笑得不善,險些憋出內傷——方可謙叫陸婷姝一聲姑母也便罷了,這齊小候爺是要做甚?這般自來熟又是為的哪般?

包明培的神色變幻得更緊了。自家父親這新的頂頭上司、禹州知府方傑,膝下的大少爺便是叫方可謙吧?那齊公子……必是方可謙的兩姨表弟齊雲侯世子齊霄了!

這個陸家不過是個商戶而已,怎麼竟然跟齊雲侯和禹州知府都有關係?要知道他父親上任這幾日,方傑方大人都不曾給過他父親一個正眼——其實也沒有這麼嚴重,只是藉口公務繁忙,不曾往包府赴宴罷了。

如今既是這兩家與陸家熟悉,看起來倒像個絕好的機會,至少可以先跟方可謙攀上交情不是麼?可若叫他此時借著與陸家是親戚的名義,便去與兩人攀談,未免又太下面子了!

陸清寧遠遠的看著這一幕,並不曾上前;陸婷姝是個婦人,又是幾人的長輩,當面寒暄幾句也就罷了,她可不願意像那個包明珠一樣沒眼色,不但不回避,還在那裡看美男看呆了……

那個齊小候爺,背影又有種熟悉感,連帶著方可謙都叫陸清寧覺得似乎見過。垂頭回憶了回憶,她這身體的原主兒倒真是與方可謙見過幾次,那麼這個齊小候爺……又是什麼時候見過?

難道在赤霞峰山路上扔給她一袋金子,又被她反拋出去、連損帶挖苦的,就是這傢伙?!呸,虧她方才還覺得這傢伙是來幫忙解圍的,還說什麼來探路的人看見陸家車隊與人爭執,因此趕過來援手!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21 23:42:21

第五十三章

齊霄似乎覺出了氣場不對頭,轉頭又朝她看來;她仗著有帕子蒙臉,也不回避,只對著他瞪了兩眼。齊霄一時有些懵懂——他又沒得罪這丫頭,她瞪他作甚,難道她就是赤霞峰上那個伶牙俐齒的小丫頭麼!

方可謙這時也聽陸婷姝簡單說罷行程。立刻笑道:「既是如此,小侄也不耽誤陸家姑母和表妹趕路了;姑母和表妹只管去禹州,待小侄午後趕回來,再去謝府拜訪。」

話是這麼說,他的目光卻冷冷的瞟了包明培一眼。就連他與齊霄身後的另外幾位,也一直抱著膀子,死盯著包明培不吭聲——他們都是十幾歲的少年郎,家中又都是做官的,從來都是天不怕地不怕,今兒以為能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一次呢。誰知卻好像打不起來了,真沒意思!

探路的小廝飛馬回去稟報時。方可謙確實是有些著急了。不沖別人只沖方府與謝家的關係,這馬上便要接近禹州的地盤了,也不能叫陸家人吃了虧不是?

誰知道到了地方一瞧,那與陸家爭執的另一邊,竟然是包家!包家正是陸家現任老太太的娘家。怎麼還能與陸家打起來,分明是這包明培不懂約束下人不是麼!

包明培被這幾個冷眼盯來盯去的。未免渾身不自在,此時便趁機與陸婷姝告辭:「表姑母,小侄這也便別過了,這裡到許州還要二百來裡路……」

陸婷姝微笑著頷首:「你們是得抓緊上路了,咱們就各自別過罷!」

多餘的一句話也不曾說,倒令包明培甚是遺憾。他不願意借陸家一個商戶的面子與眼前幾位攀交情,陸婷姝卻可以主動介紹他啊。可如今人家不提,他又能如何。

施禮告退後,包明培轉身卻發現,他妹子包明珠還在傻愣愣的盯著齊霄發呆呢,立刻黑著臉抓住她的胳膊。拉著她便往自家的馬車走去;包明珠也是個不識好歹的,一邊被拖著往前走。還一邊頻頻回頭,惹得齊霄身後幾個少年郎一陣大笑。

方可謙此時也來到陸清寧身前一丈遠,站下喚了聲清甯表妹,便指向馬車道:「包家的車隊這便離開,煙塵未免過大,表妹還是先上車吧。」

這是拿她當不懂事的小孩子了?陸清寧也不抬頭,只福了一福說謝謝方公子,便喚著水晶扶她上了車;只留下方可謙在原地納悶——這孩子過去不是總喚他可謙哥哥的麼,怎麼如今大半年不見,稱呼改成這麼官方了?

見陸婷姝也被梅媽媽扶著上了車,齊霄這才對方可謙低聲笑道:「陸家這位三姑娘可是個嗆口小辣椒,怎麼著,被嗆到了罷!」

說罷這話,齊霄卻只當做自己沒說過,正著臉色上前兩步、對著陸婷姝姑侄倆的轎廂揖道:「陸家姑母一路走好,小侄幾個也就此別過了!」

另外幾個傢伙便捅了捅方可謙,一個更是笑道:「雲揚這是嫉妒你被嗆了,他卻不曾!」

雲揚是齊霄的字,好友之間都如此稱呼他;齊霄雖是在轎廂前告別,耳朵卻是靈得緊,待回到眾人跟前,立刻冷冷的眯眼看向方才說話那個:「白老六,你片刻不說怪話兒你會死啊!」

白老六白鶴鳴噗嗤一笑:「上回在赤霞峰,也不知是誰被人嗆得半會子說不出話來,還是後來、雲霆將從陸府中糊弄來的華容道送了哄他,他才高興起來……」

陸家的馬車車隊正在集結,還沒起步,這幾人雖是離得遠,話語卻被陸清寧聽了個一字不漏,不由恨得牙根兒癢癢——那個叫白老六的不知是誰家的,可比齊霄還討厭,下次如果有機會見到,一定要叫他吃個虧才解得氣!

梅媽媽笑著拍了拍她的手,附在她耳邊道:「公子哥兒們但凡湊在一起便是這些話,姑娘若為這個生氣,往後有的是氣可生,值不當的!」

又告訴她與陸婷姝道:「若是我沒猜錯,那個白六公子,便是京城明郡王家的。另外幾位,有一個與齊小候爺長得甚像,應該是他的兄弟,還有兩位我便認不出了。」

「明郡王的正妃齊氏,正是齊雲侯的同胞妹子,方知府又與齊雲侯是連襟,這表兄弟們湊在一起,怕是又像上次一樣,以四處跑馬為取樂呢。」

陸清寧面上不顯,心頭卻道,這不便是二十一世紀那些官二代麼?既如此,梅媽媽說的也在理,若跟這些人生氣,何苦來的。

經過在路上這麼一次耽擱,平白的便過了小半個時辰。梅媽媽得了陸婷姝的示意,便微微掀開簾子喊著車夫,「告訴陶管事,可以加快些速度!」

借著掀簾子的機會,陸清寧往外瞟了一眼,齊霄幾人似乎已經離去,跑馬帶起的煙塵還真是不小;而官道對面的包家車隊,此刻也開始行進了,那個叫包明培的,正一臉說不清的神色回頭看過來。

她迅速收回自己的目光,老老實實靠回引枕上,想了想又坐直了身子,從暗格子裡面掏出兩個厚實的墊子來遞給陸婷姝:「待會兒馬車跑得快,姑母略微墊上些便管些用。」

陸婷姝見她這麼快便恢復了平常神色,以為她不過是個小孩子,尚不懂得男男女女之間那些事兒,也便放了心。至於陸婷姝自己個兒,倒為今日遇上齊雲侯世子與方可謙感到慶倖——包明培分明是知道這兩人是誰的,今後要對陸家下手的時候,應該會有三分顧忌。

只是她卻想不到,包明培顧忌是顧忌了,心中想與陸家結親的念頭卻更強烈起來——之前他是很瞧不上陸家這個商戶的,還是姑祖母包氏跟他說,陸家三姑娘的陪嫁至少要三萬兩,若是陸家大太太再私添些,衝破五萬大關也說不準。

他父親升任了禹州府同知後,登門祝賀的富商來了便不下三五十人了,因此包明培並不是太看重未來妻子能有多少嫁妝錢,當時一口答應他姑祖母,也是一時衝動。

如今這麼一瞧,陸家竟然關係甚廣,若他真能與陸家結親,除了銀錢外,豈不是能得到好大的助力啊!只說那方知府方傑大人,還會這麼冷眼對待他父親包同知麼!

只是可惜,陸家三姑娘年紀還太小,才剛滿十二歲;不過也不打緊,大不了先將婚事定下,過幾年再迎娶便是了!

包明培騎著馬想得正美,方才早打馬離開的方可謙一行中,卻有一個長得極黑壯卻騎了白馬的公子翻頭跑了回來,直直的縱馬奔他飛速而來,驚得他立刻一身冷汗。

再看那黑炭頭身後還跟著匹黃驃馬,馬上坐著的卻是齊世子的兄弟,兩人橫眉冷對、分明是來找茬兒的,包明培更是嚇得差點連馬鞭都扔了……更不用說策馬躲避一二!

這騎白馬的正是明郡王第六子白鶴鳴。方才跑出去幾裡路後,聽方可謙說了這人是誰,與陸家又是什麼樣的關係,他越想越不對勁:「是親戚?我看著不像啊!我倒覺得這姓包的恨陸家人啊,方才正瞧見他一臉壞相的盯著人家馬車!」

才說了一句,便聽齊二怒喝:「你個白老六!你早發現了為何不說話!」

齊二公子齊雷,正是當初在赤霞峰山路上、驚了陸家馬車的那一個罪魁,他後來聽陸文淵說,陸家三姑娘受了傷,心裡便一直很愧疚;陸文淵當時又說了幾句孩子話,說是繼祖母包氏對他們姐弟很苛刻,齊雷便一直記在心上……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21 23:42:36

第五十四章

聽白鶴鳴說包明培一臉壞相,齊雷立刻便急了;白鶴鳴也是個唯恐天下不亂、卻自以為自己是個絕世大俠的那種人,兩人立刻打馬回頭,打算好好教訓教訓包明培。

包明培已然無法躲閃了,卻還是色厲內荏的哆嗦道:「兩位公子莫……莫大水沖了龍王廟!我爹可是禹州府的同知,是方知府的下屬!陸家、陸家也是我們包家的姻親!」

陸清甯的外祖母謝老太太狄氏,早幾天便收到了外孫女的來信,知曉外孫女會隨著陸家送節禮的車隊、今日前往禹州來;因此一大早便喚了幾個兒媳孫媳挨個兒囑咐:「甯兒晌午時分就到了,你們可都給我備好了!莫叫家裡亂糟糟的不入眼!」

眾人得了令便各自忙自己的那一攤兒去了,只留下謝家的幾個姑娘服侍著老太太用了早飯,又陪著說起話兒來。

三姑娘謝玉清眼瞅著中秋將近,自己的父兄卻奔波在海上不知何日回轉,一時便有些提不起興致來陪老太太說笑話,卻叫她們二房的庶女、五姑娘謝玉蓮搶了風頭,逗得老太太呵呵笑了幾聲。

謝玉清便滿心滿臉的更不高興了。自從自己父兄上了船,這謝玉蓮也不知哪裡來的底氣,天天圍著老太太阿諛奉承起來!聽自家太太說,三表妹最近將她們房頭兒幾個庶女整治的不善,真盼著三表妹趕緊到,好跟她取取經啊!

「三姐!祖母問你話呢!」謝玉蓮軟軟的聲音打斷了謝玉清的思緒。

「哦?」謝玉清趕緊抬起頭,笑看老太太道:「祖母您說什麼?」

老太太歎了口氣:「祖母是問你,這幾日都打不起精神來,是不是想念你爹了?按著過去私船出海的經驗看,他們得九月底十月初才回得來,你整日裡這麼胡思亂想的,哪裡是個頭兒?」

謝玉清本想順著老太太的話說,既是九十月份想來也快了,卻不想謝玉蓮在一邊搗蒜般贊成老太太說得是,立刻便翻了臉道:「小五兒你能不能不整天的人云亦云啊?」

出海是件苦差事,卻又由於謝家才得了朝廷這個命令,並不好只叫管事們自去行事。看來著實太過敷衍;謝玉清的爹、謝家二老爺謝嘉良當時便攬了這個差事,說是自家大哥還要幫著老太爺管理謝家事務,老三又是做兄弟的,不如由他帶幾個子侄同去。

謝嘉良本來點的是大老爺的庶次子謝玉安與自己的庶長子謝玉誠,還有三房的庶長子謝玉忠——在他心裡,庶子的作用便是替嫡子趟道的,若真有什麼不測,出些危險也不覺得可惜。

誰知當時才提出來這幾個人選,謝玉安的生母甯姨娘立時便鬧到了大老爺跟前,磕頭作揖的不許。只差血濺當場了;謝玉誠的生母和同胞妹妹謝玉蓮更是哭得一塌糊塗,到最終還是四少爺謝玉麟主動提出由他跟著父親出海。

而在謝家大排行老六的六少爺謝玉忠。卻攔了自己的姨娘,不許她到三老爺那廂求情去——這明明是個出頭的好機會,為何要向另外兩個傻兄弟學習,反拋了眼前的肥肉?二伯是嫡子,四哥是嫡孫。他們去得,他謝玉忠怎麼就不能去!

便是因為出海前的這些事兒。謝玉清早早便恨上了謝玉蓮和她生母趙姨娘;若不是這母女倆去攪局,至少不用自家四哥去冒這個險!

於是見謝玉蓮滿臉諂媚笑意的附和老太太,謝玉清的怒火立刻便不打一處來,訓斥了一句不夠,還想訓斥第二句,完全沒在意老太太的臉色也不好看起來。

謝家老太太本就不像陸清甯的娘謝嘉熙那麼弱,再加上人老成精。什麼不懂?

老二謝嘉良的想法她甚是贊成,若說庶女是替家族聯姻的,庶子便是替父兄趟道甚至背黑鍋的,可不到緊要關頭,面上便該和和美美不是麼!

正因為老太太有著這個想法。一直約束得緊,在謝家。庶子庶女們的日子過得還不錯,卻也不像陸家那樣,弄得嫡庶沒了分別;如今這三丫頭卻想打破這面上的和美,非得在平日裡便與庶子庶女分個高下出來,這不是壞了老太太一直以來的規矩了!

二姑娘謝玉婉眼見著不好,忙偷偷捅了捅三妹妹的脊背,又笑問老太太道:「祖母您說甯兒表妹早早給您寫了書信來,您快給我們姐妹講一講,甯兒表妹的字兒可有長進了?」

謝老太太頓時笑起來,又伸手點了謝玉婉的額頭一下:「若叫你甯兒表妹知道你暗地裡擠兌她,來了頭一個不依你!」

陸清寧的字寫得不好,這在外祖謝家已經成了人所周知的事兒;就連她娘謝嘉熙也曾無奈的與娘家母親嘮叨過不下七八次了:「您說這孩子怎麼一點兒沒隨了我,莫說我那簪花小楷了,就連她爹也寫得一手好顏體呢……」

「你們那甯兒表妹啊,就是叫你們姑母給慣壞了……總覺得她是個爹不疼祖母不愛的,她再不護著些,日子也忒不好過了。這麼一驕縱啊,那字兒寫得還不如蜘蛛爬呢……」謝家老太太又歎起氣來。

五月間,謝家二老爺謝嘉良與媳婦段氏打天穎府回來,跟自家母親學說,說外甥女兒長進不少;謝老太太當時真是大喜過望,誰知最近幾個月總接到那孩子的信,竟然比以往的字兒還難看些!

「我就納悶了,你娘還說你甯兒表妹長進了,到底長哪兒去了?」謝老太太無奈的笑問謝玉清。

方才被大伯家二姐捅了一指頭,謝玉清也突然納過悶來,訓斥老五確實不該當著祖母的面兒;如今聽老太太這麼問道,立刻笑答:「您就明說,想聽我再給您講一回甯兒表妹發威不就得了?叫我說啊,您還是等表妹來了叫她親自給您學罷!」

謝老太太假作不小心被孫女說破了心事,拿著帕子掩著口笑起來,謝玉蓮卻有些糊塗了——甯兒表妹發威是什麼故事,她過去怎麼從來不曾聽說過?

而謝家三爺的嫡長女、四姑娘謝玉蘭,因了自己父親本就是庶子,在老太太跟前從不敢像幾位姐妹那般無拘束,此時亦是滿眼的期待;誰知謝玉清根本不再提,反而起身給老太太倒了杯茶,陪著聊起了別的。

三姑娘謝玉清也是個聰明人,只是最近擔心父兄,未免顯得急切了些;老太太既然問她,甯兒表妹長進到了何處去,不就是在點醒她麼?陸清寧比她小一歲半,都知道抓住裉節兒下手,她怎麼能無緣無故的發作庶妹!

陸清甯與陸婷姝這一行人,因了叫車夫集體加快速度趕路,也終於在午時前便進了禹州府的西門。西門上正有老太太和大太太派出來的管事等在那兒,見到陸家車隊進城,立刻笑臉迎上前去。

陶喜成與謝家的兩位管事見了禮,立刻低聲詢問:「兄弟瞧著這門口的守衛跟以往不同,就連拉貨的馬車也要前後看幾遍方才放行,莫不是禹州府有什麼大人物下來巡視?」

他本想問的是,可是禹州城裡出了什麼大案要案,可這話未免顯得不吉利;謝家其中一位管事卻笑道:「陶兄弟真聰明,正是朝廷派來了新總督,又要將禹州改稱永寧呢……」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21 23:42:51

第五十五章

禹州府本就是江南省的行省所在——過去的江南屢有水患,自打五十幾年前,朝廷採納了欽天監的建議,將江南行省改定在了禹州,這水患就像被治癒了一樣,難不成這次又改稱永寧府,也是為了叫水患永遠消失?

謝家那管事立刻笑著搖頭:「這就不是我等小民可以妄自猜測之事了。」

陸清甯支棱著耳朵,將這離她甚遠的談話也聽得很是清楚,待聽得不過是禹州府要改名,朝廷又派來了新的兩江總督,明知這些事兒似乎跟她搭不上關係,也便不再費精力偷聽了,轉而琢磨起來,見到外祖母應該如何開口。

那個黑胖子白老六和齊家老二齊雷,後來不知為何又返了回來追上陸家車隊,卻只是在馬車外朗聲告訴她說,叫她只管放心,包家沒甚可怕——難不成他們對包明培刑訊逼供來著,甚至知曉了包明培想要求娶她,因此才跑回來安慰她?

她可從來不曾遇上過這種愛管閒事的人呢,她與這幾個人無親無故的,他們這做法也太事出無因了些吧!

待白老六和齊老二兩人走後,她便說了說自己的顧慮,陸婷姝卻笑道:「怎麼叫無親無故呢?方可謙不是方知府的兒子麼,方知府不是謝老太爺的義子麼?」

「怎麼算你也該稱呼方可謙一聲表哥的,若是他們對包明培逼問出來了那件事,年輕氣盛熱血上頭,自然要伸手管一管不平事!咱們這次往禹州府來,不也是想要這麼個結果麼,如今正好兒省事了!」

陸清寧卻是眼前突然一亮——怪不得她總覺得方可謙很眼熟,卻總與腦海中的記憶對不上,腦海裡的方可謙,還是青澀的少年模樣呢!

其實那次在王家別院賞荷出來,路上來了兩匹高頭大馬,還擋了車隊的前行,騎黑馬的那個便是他吧!

「你說那次梁知府的大女兒、在王家別院門口喊的方大哥便是方可謙?」陸婷姝也有些驚訝。她怎麼不曾聽說,禹州知府與天穎知府走得這麼近便了?

難不成是方家有意與梁家議親?她還以為,方知府看在與謝家的情分上,會求娶自家侄女陸三娘呢!

不過抬頭又看了自家侄女兩眼,陸婷姝也知道自己強求了——方可謙可是十八九歲了,自己這侄女才十二歲,方大人就算有心,哪裡等得起!再者說……商家女的悲哀,也只有她這個同為商家女的過來人,才能懂得罷!

親人相見,自有一番寒暄,更別提謝家老太太一直惦記著自己這個外孫女,只恨自己年紀大了,經受不得車馬顛簸,否則當初早在外孫女落水時,便會急忙忙趕到陸家去了。

「快叫外祖母瞧瞧,身子骨兒可養結實了?」老太太一把將正欲跪倒行禮的陸清寧攔住,又一把摟進懷裡端詳起來。

「娘能不能先放放您外孫女,陸家妹子給您行禮呢!」謝家大太太桑氏笑著提醒。

老太太哎呦一聲,直對陸婷姝道失禮,又笑著叫幾個兒媳幫她將人扶了再請人坐下,這才含笑問陸婷姝道:「你爹爹可好?身子骨兒還硬朗?」

「托謝伯母的福氣,我父親很好,一頓飯能吃三十個餛飩,經常將我那六侄兒嚇得不善,只怕他祖父吃撐了呢。」陸婷姝半真半假的誇張笑回。

老太太滿眼的笑意。外孫子陸文淵這是被陸家老太爺當成掌上明珠了,日日都不離左右疼寵著?人家可都是女孩子才做掌上明珠的,陸珩這老頭兒可莫將自家那外孫子慣壞了去!

「你們姑侄倆為何不將文淵一同帶來?老婆子我也想他了。」謝老太太微笑著埋怨。

陸清寧忙笑著解釋道:「馬上便要過節了,我和姑母也是強磨著祖父才得以出來這麼一趟,待管事們將節禮都送完,便得跟著回去了,既然無法多耽擱幾日,也就沒帶他折騰這一回。」

老太太立刻皺眉:「大老遠來這麼一趟,還要急吼吼的回去?為何不多住幾日?今兒才剛初八,你們姑侄倆十一二回去也無妨!」

陸清甯並不避諱自家外祖母和舅母們,何況這次來也是來求援手,便低聲笑道:「外祖母可聽說包知縣升了?那喜訊一傳到陸家。我們家那老太太便還陽了……就留我二嬸娘一人打理內宅,我和我姑母都不甚放心呢。」

聽了她這一番話,謝家老太太一時無語,就連幾位太太與陸婷姝的說笑也停了下來——陸家的事兒,她們怎麼會沒聽說呢?那包氏老太太,還真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啊!

「她又為難你們了?」謝老太太沉默了瞬間,再開口時便目光淩厲,令陸清寧多少也覺到了一些寒意。

陸婷姝歎氣笑回:「本都說家醜不能外揚,可做小輩的又不敢叫謝伯母擔心,也便不怕醜了……」

「眼下倒還好。就算她出手做什麼,也是小孩子玩鬧般。還能應付……不過誰知道以後會是什麼樣子呢?包家人去陸家報喜的當日,我們家那四姑娘便將佛堂燒了個精光呢。」

陸清甯強忍著笑。自己這姑母還真誇張,佛堂哪裡燒光了?不過是燒黑了三兩間偏房倒座而已,這才幾天啊,都已經修繕一新了。

謝家眾人皆有些驚訝。那可是佛堂啊!陸家的佛堂裡可不單單是供奉菩薩的地方。還有已故老太太的牌位呢!陸家四姑娘這到底是精是傻啊,聽了包氏的攛掇。便敢做這自絕後路的事兒?

「若不是在您這兒,這種令陸家家族蒙羞的事兒,不提也罷。」陸婷姝無奈的笑道,「好在第二日我父親便下了令,將惹事的四丫頭送到了家庵去。」

謝家二太太段氏立刻長出了一口氣。

外甥女當初就是被陸家二姑娘和四姑娘推到池塘去的,這事兒她至今都不敢和自家老太太說起——自家老太太的脾氣她太清楚了,本來只是可疑。便已經氣得不善,若知道了真是那麼回事兒,豈不會殺到陸家去!

如今那陸四姑娘被送進了家庵,也算是陸老太爺給了外甥女一個交待了;聽說那二姑娘的生母也被外甥女整治了一通,又送到了莊子上。至此也算是告一個段落?只可惜……不能將幾個罪魁禍首統統弄死!

陸清寧並不願多說那些事兒。

佛堂的著火,于姨娘的馬尿。樣樣都跟她脫不開干係,她可不想叫外祖家這些親戚覺得她心計太多,便笑著換了話題,與外祖母和幾位舅母說起了她娘的身體:「……陳老爺子每隔七天都會來給我娘診脈看胎相,說是一切都好呢。」

謝老太太微微含笑。眼前這一對姑侄,說是一切都好,即便有些不好的也能應付,為何又急火火的跟著送禮車隊趕到禹州來?平日裡外孫女跟著她娘走走親戚也是有的,卻沒有親自送節禮這一說兒啊!

「婷姝啊,你的幾位嫂嫂也都不是外人,有話只管說吧,有什麼事兒是你伯母我能幫忙的?」謝老太太想罷,立刻長驅直入。

陸清甯看了看陸婷姝,面上一時有些尷尬。明明是姑母陪著她來外祖家求援的,到了外祖母口裡,卻好像姑母借著她的名義來如何如何……這多叫人不好意思啊!

陸婷姝卻並不在意這個。且不論她到底真心疼愛這個侄女與否,只說叫老太太包氏吃癟,便是她畢生的追求,就算是她求謝家又如何!否則她也不會早幾天便求了老太爺,一心想親自來一趟禹州呢!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21 23:43:04

第五十六章

哪怕在她心裡並不看重三娘,若是包家真與陸家聯了姻,包氏亦借此重新複起,她也會被氣炸了肺;更何況她這侄女兒與她極像,她才不捨得叫這侄女兒嫁給包家那個不成器的包明培!

「什麼?那包氏竟有這種打算?!」聽陸婷姝簡單學罷,謝二太太段氏首先便震驚出聲,話語裡既有驚訝又有惱怒。

要知道,甯兒這外甥女她早就看上了,正在猶豫要不要給自家玉麟定下呢!明明是自己先看上的人兒,那包氏竟然也敢下手搶奪,這實在是欺人太甚!

便算是她嫌外甥女太強了,只怕叫自家的大媳婦難做,最終也並不會娶外甥女做媳婦,也不能叫這孩子被包家下了手不是麼!

包家那是什麼地方啊,那是虎狼窩!有包氏做前車,折騰得幾個媳婦全沒好日子過,包家人豈不全都有樣兒學樣兒?!給這種人家做媳婦,莫不如出家當姑子去!

陸家姑奶奶又說什麼,包家是沖著陸家女嫁妝豐厚來的……這打算當真是不要臉啊!女子出嫁,不論嫁妝薄厚,那都是用來傍身的私產,有哪個夫家敢於明目張膽打媳婦嫁妝的主意!

謝家老太太和大太太桑氏倒是半晌沒說話。

老太太是沒想到,原來外孫女大老遠趕來還真是遇上大難題了,本來她只以為,又是外孫女那不爭氣的爹幹了什麼;桑氏沉默了一會兒,卻溫言軟語道:「還是先開飯吧?陸家妹子和外甥女大老遠來了,總不能餓著肚子陪老太太說話不是?」

桑氏心裡明鏡一般,知曉外甥女這是來做什麼了——方知府本是桑氏的姨表弟,因她姨母早亡,這表弟也算是她娘家母親養大的;自她嫁進謝家,表弟便與謝家走動的頻繁,因此也喜歡上了自己的小姑子謝嘉熙……後來又做了謝家老太爺的義子。

外甥女眼下遇上這難題,怕是得出面求一求表弟表弟婦了!桑氏心裡有了決斷,便不像二太太那般著急,先張羅擺宴席待客才是正經不是麼!

老太太好像就在等著大媳婦桑氏這句話,聞言立刻笑著點頭:「可不是,多虧老大家提醒了,否則咱們謝家可是丟了待客之道!」

商戶人家最叫陸清寧喜歡的便是沒那麼多臭規矩,像什麼大家閨秀行不動衣裙笑不能露齒、食不言寢不語,那樣會死人的不是麼!她就算在太太房裡用飯,也是跟小六兒陸文淵有說有笑的,那才像個家的樣子。

而如今在外祖家,自然也是沒那麼多規矩的,愛吃什麼叫服侍的丫頭夾上幾筷,再與陸婷姝一起陪著謝家女眷說說笑笑,一頓晌午飯樂呵呵的便用完了。

「外祖母和舅母們都先歇晌吧?甯兒那事兒也不是什麼大事……」陸清寧見幾位舅母陪著老太太用了茶,還是不提離開,便小心翼翼提議道。

謝老太太登時失笑:「咱們這甯兒丫頭還真是個心大的!既如此,歇了晌再說也不遲!老二家的,你將你婷姝妹子帶到你那裡歇著去,叫你外甥女歇在我這西次間便罷了。」

陸婷姝笑著說了聲勞伯母費心,便跟著幾位太太一同立起身來——三娘這小丫頭真伶俐,處處話裡話外也不忘試探!若是謝家老太太不這麼胸有成竹說什麼先歇晌,只怕那孩子心裡就該犯嘀咕了罷!

而謝老太太也真是個人精。知曉她與二太太段氏更熟悉,便叫二太太攜她回院子,如此就算有什麼當面不好說的話,等到了二太太那裡,她也該跟二太太全盤吐露吧。

離了老太太的正房出了院門,二太太段氏果然便低聲問道:「你們家那佛堂失火,可是你們姑侄搞的鬼?」

若說是包氏才收到娘家侄兒高升的喜訊,便攛掇著四姑娘陸清雅火燒佛堂,段氏可是死都不信。包氏這些年來的所作所為可不像個傻子,哪有才得了翻身的機會卻自取滅亡的!

陸婷姝忙輕笑著低聲否認:「瞧二嫂說的,我們姑侄倆哪有那麼大膽子,搗鬼搗到自己佛堂去?只是我們家那四侄女,二嫂您知道,那是個膽大包天胡作非為的……」

段氏緩緩點頭。有時候遇上這麼個沒頭腦的庶女,還真是件好事兒!正愁著包氏能重新複起,陸四姑娘就幹了壞事,這不就是瞌睡有人遞枕頭麼!

謝家大太太桑氏回了自己院中,並不急著歇下,而是先進了書房鋪紙研磨,抬筆給方知府的夫人嚴氏寫了張帖子。吹幹了字跡,喊來身邊的甘媽媽道:「再過一個來時辰,你便去尋趙娘子一起去方府送節禮,見了方夫人後,將這帖子單獨遞給她。」

甘媽媽應了聲,自去尋後宅的管事趙娘子去打點禮物——這是桑氏管家後定下的規矩,禮物備好了,臨行前還要再清點一遍,以免中間出現紕漏。

桑氏看著甘媽媽離開的背影歎了口氣。帖子上只是邀請方夫人明日中午來謝家赴宴,並沒說什麼緣由,也不知人家介時騰得出空閒與否;可若是叫她急吼吼的目的明確求上門去,又顯得落了下乘不是?

外甥女雖然與方知府和方夫人見過不少次,可那時的甯兒還是個驕縱的小孩子,說實在話並沒有多討喜;如今平白求到人家頭上去,誰知道方夫人願不願意幫這個幫?

若是方夫人不願意幫忙,便算是表弟方傑看在小姑謝嘉熙的面子上想援手,也無法兩全呢,哪有大男人家插手管這事兒的?因此桑氏也只能盼著明日,外甥女見到方夫人後機靈一些……

待桑氏洗罷手回了內室,她那大丫頭墨染一邊給自家太太鋪著床,一邊低聲道:「奴婢瞧著如今的表姑娘不大一樣了呢。」

桑氏無奈笑道:「咱們家姑奶奶太軟了,若是表姑娘還不長進些,這娘兒幾個在陸家如何自處?」

謝家老太太的正房裡,陸清寧也幫著大丫頭們服侍著老太太進屋躺下。老太太端詳了外孫女兩眼,微微笑道:「這手段可是最近服侍你娘練出來的?你娘……還算是有福氣。」

陸清寧還想說什麼,老太太卻擺手:「去歇著吧。小眠醒來咱們祖孫倆再聊也不遲。」

回到外面西次間,丫頭們已經撤了木炕上的炕桌,鋪好了軟軟的絲綿褥子。陸清寧又拉住一個丫頭要了兩個大引枕:「我不習慣午睡,只稍微靠一靠便好。」

她方才是想跟外祖母說,不要太為她的事兒鬧心——從打進了謝家,面對著親人各種關懷,她突然後悔了;包家的事兒不是還八字沒一撇麼,這麼急切的跑來外祖家添麻煩,這叫什麼事兒啊!自己個兒想轍處理不成麼?

不過歪在炕上又細細想了一回,她也便釋然了。

依著她的思路。她祖父應該也不會答應這門親事,可為何陸婷姝還要風風火火帶著她趕來禹州?

陸婷姝怕的就是。等那些繁文縟節提上桌面上開始商談了,就算是陸家想不同意,事兒早就張揚開來;這種事兒就像現代談戀愛一樣,談多了卻屢屢不成,對真正的婚嫁多少會有些影響不是麼——來時路上。包明珠不就管她叫未來的嫂子了?

這麼思來想去的,也許是來路上馬車太過顛簸的緣故。陸清寧竟然也眯眼睡著了;待她被輕輕的腳步聲驚醒之時,正瞧見外祖母身邊的大丫頭雨荷打廳堂裡躡手躡腳走進來,眉宇間還帶著一絲焦急。

「表姑娘醒了?奴婢這便喚人打水來服侍表姑娘洗漱。」雨荷忙站下腳步低聲道。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21 23:43:18

第五十七章

陸清寧坐起身來擺手:「雨荷姐姐自去忙去,我自個兒叫丫頭便成了。」蘭心和蘇媽媽都在,叫個小丫頭帶她們上來服侍便好,何苦麻煩眾多人。

雨荷也不客氣,輕手輕腳直奔內室而去;陸清寧望瞭望她的背影。心頭一陣嘀咕——這到底是出了什麼事兒?外祖母身邊的丫頭最不愛喜怒形於色了,怎麼今兒卻這麼反常?

卻聽得內室裡老太太一聲驚呼:「什麼?怎麼會這樣?」

陸清寧匆匆下了地趿上鞋便往內室跑去。不管出了什麼事,總不能叫外祖母太憂心不是?這老太太年歲不小了,哪裡受得了一驚一乍的?

大太太桑氏和二太太段氏此時也趕來了,陸婷姝跟在兩人身後。眉目間看不出喜怒;陸清寧又不好立刻詢問,只好默默站在一邊。

老太太半靠在床上。眼裡分明含滿了渾濁的眼淚:「方夫人不是端午時還來咱們家赴宴來著?這才三個月,怎麼說垂危便垂危了?老大媳婦你可問清楚了,她這是得了什麼要命的病?過去為何都不曾聽說?」

大太太桑氏本來便用帕子緊緊掩著口,以免哭出聲來,此時也不得不強忍了眼淚回道:「表弟婦本來便有肺癆的毛病,可是這些年精心延醫問藥,說是都好的差不多了;誰知道……誰知道這兩日突然便又犯了!」

陸清寧微微皺眉。不是說方知府除了一個正妻,只有一個良妾麼?方夫人又嫁給他那麼多年了,膝下兒女雙全,應該不會受什麼閒氣吧,可是為何都將養的不錯了,又突然犯了病呢?

老太太卻長歎一聲:「竟然得了這麼個病……怪不得咱們家請她三五回、她最多來上一回,便算是來了,也不大動用宴席上的菜肴,喝茶都用自己隨身帶著的茶盅兒……」

「我心裡還奇怪,這人兒處處禮數都夠,卻在這等事上如此矜持,難不成真心裡卻是嫌棄咱們商戶人家的?也不像啊!如今卻明白了,她這是明知自己個兒有那病,生怕過了人呢!」

老太太不說這些還好,說罷之後,在場之人無不露出悲戚之色,就連陸清寧也暗暗為方夫人可惜——既然知曉自己的病是傳染的,便處處小心,這知府夫人還真是個善良人,只可惜好人不長命……

再看大太太桑氏眼睛紅腫的厲害,陸清寧不禁皺緊了眉頭。看來方夫人的病真沒救了,不但沒救了,可能還隨時會撒手西去?那、那方可謙還陪著一眾公子哥兒四處跑馬去?他娘病了他不知道?

老太太此時便提議,要不要一眾女眷前往方府探一探病:「……若真是老大媳婦說的那般,恐怕、恐怕方夫人時日不多了。咱們娘兒們去了,她若有什麼未了的心願,咱們也好幫著料理料理?」

方夫人娘家在南部沿海的珠州呢,著實離得太遠了,便算是馬上送信去,等娘家人快馬加鞭趕來,那也得二十天一個月吧?萬一在這期間……豈不是太大的遺憾?

大太太桑氏卻面露難色:「媳婦身邊的甘媽媽回來,說是表弟婦再三交代,莫驚動您老人家;又說什麼生死有病富貴在天,她的病本就過人,連方知府都被她打發了不知多少回。咱們若是現在趕去,恐怕更叫她不落忍啊。」

老太太皺眉道:「她是個寬厚人,處處為他人考量,咱們卻不能順水推舟裝無事人啊;什麼叫親戚,親戚不就是有難的時候幫上一把的?總不能叫人家說,咱們家依傍大樹乘涼容易,翻臉不認人也容易不是?」

這老太太跟陸清寧想的一樣。既然說病都養的差不多了,突然發作一定是有緣故的;方夫人娘家離得遠,謝家便得在關鍵時刻替方夫人出頭才對!

若只是方知府兩口子犯了口角,人家夫妻倆的私事老太太自然摻和不得;可若是方府的騷蹄子們趁著方知府忙於公事,無暇顧及後院,隨隨便便騎在當家主母頭上,才使得方夫人病重,老太太可不介意冒充一次方夫人的娘家人,替她出口惡氣!

大太太桑氏一想確實是這麼個理兒,便喚人出去備禮備車;交代罷一眾事宜,轉身回來後,又頗為不好意思的對陸婷姝賠禮道:「陸家妹子好不易來這麼一趟,偏偏事兒趕事兒的……」

陸婷姝輕輕握了握侄女的手臂,同時笑回桑氏道:「謝家大嫂太客氣。要麼三娘我倆也一同往方府去一趟吧?我家大嫂懷著身孕又離得遠,也算是我和三娘替她探一探病了。」

「這樣也好,」謝老太太接了話:「你們姑侄倆也一同去吧,雖說方夫人病了,可能幫不上甯兒什麼忙,可就算是平時親戚往來,聽說了這麼檔子事兒,也該去瞧瞧。」

又歎氣道:「這麼好的一個女子,偏生得了這麼個病,他們那老大又是個倔強的,至今連個媳婦都沒娶回家,這不是叫他母親……閉不上眼麼!」

眾人皆沉默,桑氏更是心痛。若是表弟婦真的熬不過去,可謙那孩子又孝順,定要守上三年孝才成,守孝之後豈不是都二十二了?二十二,誰家的適齡好姑娘會願意嫁給他?

若找那無緣無故卻十七八都嫁不出去的,人才又好不了;除非有那一樣是給親人守孝耽誤了嫁人的姑娘,只是這種人家可遇不可求啊!

待謝家這邊打點好趕赴方府的車馬和探病的禮物,由謝老太太帶頭,一眾人浩浩蕩蕩便往方府所在的如意巷趕去。車隊才入巷子東口,西口也有一隊人馬沖了過來,打頭的不是方可謙卻是哪個。

方可謙見到謝家的車隊也很吃驚,可旋即便黯了神色。連謝家眾女眷都趕來了,恐怕母親真是病的不輕!

謝老太太也沒想到這孩子趕路趕得滿頭大汗神情焦慮,還不忘來自家馬車前問安,立刻擺手道:「你先去瞧你娘,我們人多,待會兒自有你家管事來引路,不用你招呼!」

方可謙的眉頭皺得愈發緊了。難不成他娘連這麼點時間都挺不住了?怎麼叫謝家老太太一說,他這心裡更沒底兒了!

在方府的轎廳裡下了車,謝家眾女眷與陸清甯姑侄倆便在一個迎出來的管事娘子帶領下,匆匆進了通往內宅的夾道。

大太太桑氏將裝著碎銀的荷包偷偷塞給那管事娘子,低聲詢問起方夫人的病情來;這管事娘子與桑氏也算是熟悉了,如何不知道這位謝家大太太塞銀子的緣故,便低聲回道:「大太太不知聽說沒,我們老爺那位良妾……」

「也不知是聽了她娘家誰的挑唆,一心想將她那嫡兄的庶出女兒推給我們家可謙少爺,我們夫人如何能願意?本以為我們家老爺亦會幫著推搪一二,誰知……」

這管事娘子哪敢說太多主家的不是;桑氏卻是立刻心知肚明瞭——一個良妾還想掌控當家主母膝下公子的婚姻,是可忍孰不可忍!可那良妾周氏,本就是戶部侍郎的庶女,方知府恐怕也得罪不起那一家罷!

可這俗話說得好,妾的親戚哪怕是皇親國戚,那也是不能當做親戚來走動的,更別提與妾的娘家結親事了;方知府哪怕只是不想明著得罪戶部侍郎,只將難題拋給了自個兒媳婦,這一招兒也是個昏招!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21 23:43:31

第五十八章

桑氏便微笑著表示明瞭,又貼在謝老太太耳邊學說了。謝老太太神情變幻了片刻,一時有些拿不定主意了。

那周氏可是戶部侍郎周同賢的女兒,方知府都不敢得罪周同賢,她們謝家又哪有那麼大的膽子?來之前她還想著為方夫人撐撐腰呢,如今看來卻是個難題了!

轉瞬又想到在府門口遇上了方可謙一行人,謝老太太立刻有了主意。那一撥孩子裡,既有明郡王的六兒子,又有齊雲侯的長子和次子,若叫他們知道。方夫人的病是被周氏與周家鬧厲害的,他們能饒得了周家麼!

齊雲侯夫人可是方夫人的嫡親妹子,謝老太太之前只想著方夫人娘家離得遠,卻把這茬兒給忘了!若有齊雲侯家給方夫人撐腰,不是遠遠強于謝家的能力!

至於方知府,謝老太太很清楚,他也定是不喜歡周家那個想法兒的,否則不是早就順水推舟、把可謙的婚事定下了;可若叫他為了這麼點小事便求到連襟齊雲侯頭上去,未免也失了面子……

可是她們這一行人全是女眷,又該如何才能與方家大公子見上一面呢?謝老太太不由有些後悔。來時便該叫著自家長孫謝玉龍同來才是!

想到這兒,謝家老太太便低聲囑咐身邊的一個媽媽:「你再返回咱們家一趟。看看玉龍玉麒哪個在家,就說我說的……」

那引路的方家管事娘子,本就是方夫人的人,見謝家女眷如此熱心的幫助自家夫人,不由有些唏噓——自家夫人哪兒都好。偏偏遇上自個兒解決不了的難題也要憋著,生生逼出重病來!

早知道如此。她便該自作主張去謝老太太跟前求個主意!

就算夫人不願與謝家老太太和幾位太太傾訴自個兒的苦楚,大公子總是夫人的親生兒子,若早早將這些事兒跟大公子講了,何至於到今兒這地步?

陸清寧將這一切看在眼裡,心中暗暗搖頭。怪不得方夫人明知方知府曾經傾慕過她娘,卻還是與她娘情同姐妹,敢情這兩個人性子差不離兒;遇上事了能拖就拖。拖不了就躲,這叫什麼事兒啊!

都說養兒能防老,養兒能撐腰,這方夫人放著那麼大一個兒子不去依靠,反而將自己拖累病了。這是何苦來的?要麼便是方可謙這人不大著調,方夫人根本不放心他?

調動著腦海裡的舊記憶回想著。陸清甯一時有些迷惑了——原主兒似乎對方可謙還是很仰慕的,那些記憶裡全是可謙哥哥這麼好,可謙哥哥那麼好,看來又不像個不著調的花花公子哥兒啊!

再想起幼弟陸文淵與她學說的,說是齊霄得了她那個華容道,直說那玩意兒可以練習佈陣方法,她似乎有些明白了——明郡王的兒子,齊雲侯的兒子,再加上方可謙,這是湊在一起想做什麼才對!

當今聖上的年歲似乎也不小了……陸清寧立刻不願再多想,朝堂之爭最討厭了,陸家早些年便吃過這種虧,如今莫說攙和,多想一下都不要!

這當口眾人也到了方夫人的正院。那管事娘子與守門的才說了兩句話,便見著兩個大丫頭打扮的匆匆迎了出來,隨即便引著謝家眾人進了廳堂。

好大的藥味兒!陸清寧微微歎了口氣,病人本就病重了,再被這種氣氛圍繞著,不愈來愈沉重才怪了!謝老太太此時亦覺得不對勁,便低聲詢問那引路進來的大丫頭道:「府上是請了哪個郎中給夫人瞧病的?」

「若我不曾記錯,方夫人這種病症……應該多通通風才是,怎麼四處的窗戶門都關得甚緊,藥氣又這麼濃?」

那大丫頭微微紅了臉屈膝道:「郎中請的是曾經的太醫鐘老先生,鐘老先生倒是也這麼講;因此奴婢還求一求老太太,待會兒見了我們家夫人也勸她一勸。」

在場眾人莫不歎息。這方夫人還真是夠執拗的,知曉自己的病是過人的,便連打開門窗通風都不願!

陸清寧猶豫了猶豫,便緩緩開口道:「敢問姐姐一句,府上的苗圃可種植了各色鮮花?如今這時節種的又是什麼?不如姐姐打發個僕婦去取幾盆鮮花來……多看看花也是好的。」

「不過最好也問問郎中,像夫人這種病症,哪種花兒適合在房中擺放,以免與用的湯藥起了衝突才好。」

那大丫頭又是一紅臉:「姑娘這個提議甚好……郎中如今正住在府上,銀雀這便差人去問過他,再去花圃上。」

什麼叫關心則亂,這便是了;她們幾個大丫頭日日夜夜服侍在夫人身邊,只知道熬藥喂藥擦汗換衣,全然想不起給方夫人開解憂愁,也根本沒工夫多想。

如今陸清寧的一番話,令銀雀登時便臊得夠嗆——夫人沉屙在床,恨不得藥石無醫了,誰還想得到擺些花兒朵兒的?可細細想來,這也是個好主意不是?

謝老太太這時便提議:「咱們來的人也多了些,不如分撥兒進去吧?我先帶著老大媳婦進去,待我們出來再說。」

另一個叫金瓏的丫頭卻滿臉為難:「夫人知曉了謝家老太太攜幾位太太前來探病,便囑咐奴婢們將她抬出來見客呢……」

聽從夫人的話兒,便要給夫人換衣梳頭,那種身子哪裡禁得住這種折騰;不聽從吧,夫人又執意堅持,說什麼內室裡污濁,她衣冠不整……

謝老太太不由歎氣道:「這孩子怎麼這麼逞能!」

卻又不能過分攔著,若非得攔著,豈不是叫方夫人覺得,她自己那病根本便是沒治了,只能躺在床上半死不活的接受「瞻仰」?既是願意出來活動一二,倒是好事。

謝老太太這麼想著便笑道:「用個籐椅抬她出來也好,只是什麼梳頭換衣卻沒必要了吧?在自個兒家裡,還是怎麼舒服怎麼是,也省得叫我們不落忍,這哪是探病,這分明是來折騰人的。」

金瓏便笑著屈膝:「謝老太太說的是,奴婢這便進去跟我們夫人講。」

此時的陸清寧心頭只有一個想法兒,這就叫死要面子活受罪。

她本以為自家那母親便夠要面子的了,無論多麼不喜歡陸廷軒納妾,又多麼不喜歡老太太包氏,照樣與那些人面上相處得還不錯,只為了搏一個寬厚之名。

如今再瞧這知府夫人,分明比她娘還甚……一切難題自己扛了生憋著不說,有人來探病還要強撐著出來見客,難不成那內室的床上還不如籐椅舒服?只為了全一個禮數?

再瞧她姑母陸婷姝似乎松了口氣,陸清寧突然有些羞臊——自己有些將方夫人想歪了吧?肺癆不就是肺結核麼,方夫人執意到通風的廳堂來見客,也有別的思量才對!要不然,這方夫人去外祖家做客,也不會自帶茶碗兒了!

陸清寧這廂垂頭羞愧著,方夫人已經靠坐在籐椅上、由兩個力氣大的媽媽抬了出來。她的腦海裡本就有方夫人的模樣在,如今再抬頭一瞧,卻險些沒認出來。

這還是那個豐滿圓潤的女子麼?這還是那個面容靜謐的女子麼?

什麼歲月就是一把殺豬刀的話,在此時此刻顯然也不足以解釋了,陸清寧想說的是,花心大蘿蔔男人才是一把殺豬刀啊!方知府據說還算好的,一個正妻之外只納了一個良妾,可就是這良妾,馬上就要將他的正室妻子逼死了吧?!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21 23:43:43

第五十九章

方夫人雖是羸弱,卻依然強撐著給謝老太太幾人見了禮,這才虛弱的笑喚陸婷姝:「怎麼好意思,還勞著婷姝妹子來瞧我……」

又笑看陸清寧道:「這是甯兒丫頭?七個月不見,就長這麼高了?真好,真好……」

陸清寧只覺得鼻子根兒發酸,正待說些什麼,就見門外跌跌撞撞沖進來一個婆子,滿額頭都是豆大的汗珠;那婆子似乎沒料到正廳裡這麼多人在,尤其是夫人竟然也出來了,嚇得立刻站在那裡,卻遏制不住渾身發抖。

金瓏和銀雀立刻雙雙上前,伸手便要拖著那婆子去門廊。方夫人卻輕輕喝了一聲:「叫她說事兒。」

兩個丫頭一鬆手,那婆子立刻堆萎在了地上,「夫人饒命,夫人饒命,老婆子只是打了個盹兒,誰知齊家少爺養的那兩條大狼狗便沖進內宅來,還闖進了周姨娘的院子……」

「我們十幾個婆子一起、都奈何不得那兩條狗,還請夫人救命呀!」

聽罷那婆子的連聲哭訴外加求救命,這廳堂裡立刻變得鴉雀無聲。陸清寧想笑,卻又不敢,只得垂頭強忍著。

方才她們一眾人到了方夫人這正院門口時,守門的婆子們分明很嚴謹,待金瓏和銀雀迎出去,才放她們進門,如今怎麼卻被個粗使婆子直直沖進正房來了!

是方夫人跟她娘取過經,還是她娘與方夫人取過經?這兩人的院子,竟然都那麼相像,只要是必要時,連個看守後宅二門的婆子也能闖進來!

顯然這消息若是由守門婆子一層層通報進來,並沒這麼震撼!如今叫這二門上的婆子闖進來告訴,也許能給方夫人直接出口惡氣!?

而事畢之後,那周姨娘若想追究哪個人的麻煩,也都可以推脫掉不是?這二門上的婆子來報信,誰也不曾攔著她啊!

兩條大狼狗啊,還真虧齊霄他們做得出來!之前她還在想,就算齊霄兄弟幾個想給他們姨母方夫人出氣解恨,這內宅他們也進不來,總不能強闖進來將周姨娘抽打一頓,誰知他們竟然有這等好招數!

謝家老太太見方夫人一直不說話,那婆子又搗蒜般不停的磕頭,不由出言喝道:「既是你們十幾個婆子都奈何不得,難不成還叫你們夫人去攆狗?」

那婆子先是愣怔了片刻,隨即便抹了抹汗:「老奴……老奴不是這意思。」

金瓏便上前拉她起來:「不管媽媽是什麼意思,夫人知曉了這事兒便好,媽媽還是趕緊想個什麼辦法,將那混亂場面制止了才是。」

那婆子又愣了。她來夫人這兒便是求饒加求助的不是麼,眼下瞧著夫人是饒了她守門不力的罪過了,可那兩條狗……她該怎麼弄?若不怕齊雲侯世子和二公子降罪。兩個畜生而已,打死了便算了,可是、可是她哪兒敢呀!

此時的方府外院大書房,亦是鬧得一團糟。

方可謙本想到了家便沖到後宅去瞧瞧他娘,誰知白老六白鶴鳴聽說了他娘的病因,立刻便如同發了瘋般,非得要拿著馬鞭子去將周姨娘抽死,不知情的反會以為,方夫人竟是白鶴鳴的親娘。

既是這種情況,方可謙也就不能走了。留下來勸來勸去,不但沒勸好。反倒被齊雷偷偷溜走……

待齊雷又溜回來後,方可謙見他一臉得意的神色,立刻直覺不好。拉著他詢問了片刻,卻什麼都問不出來,還是自家小廝悄悄溜進來告訴說。齊家二少爺回到客院,將那兩條從京城帶來的大狼狗放進了內宅。

「雲霆!你給我說說。那狼狗是怎麼回事!」方可謙喝道。

齊雷聽見表哥這麼喝他,自然知道事情敗露了,只好訕笑著湊上前來:「表哥你別生氣,既然你不叫我們兄弟去內宅,我總得想個辦法替姨母出出氣呀!」

在場的全是聰明人,一想也便明白是怎麼回事兒了;白鶴鳴和齊雷本就是穿一條褲子的,登時便拍著手叫起好來。至於另外幾個,那江南省布政司副使馮庸的兒子馮瑾瑜,禹州刑廳通判程晏的兒子程曆川,跟這兩個亦是一夥兒的,即使不能像白鶴鳴那般張揚。卻也哈哈笑起來。

齊霄雖是板著臉,還幫著方可謙埋怨了自己兄弟幾句。可細彎的眼睛裡帶著明顯笑意,還是出賣了他,又對方可謙道:「表哥也莫著急,那兩條狗……你也知道,還是挺通人性的,待會兒准能自己個兒回來。」

方可謙立刻哭笑不得。等它們自己回來?那它們又是如何去的周姨娘院子裡?

齊雷聞聽表哥發問,又是一陣訕笑:「嘿嘿……我能不說麼,表哥?」

可見到不單是方可謙不答應,就連他親哥哥也怒瞪著他,另外幾個更是看笑話一般攛掇他趕緊從實招來,他趕緊做了個羅圈兒揖:「剛剛我偷溜回去客院,正發愁該想個什麼法子溜進內宅去。」

見眾人驚訝萬分,他連忙改口:「我只是想想還不行嗎,我也沒真去呀!」

「我正琢磨該怎麼辦才好,便來了兩個青蔥兒似的丫頭,說是今兒一早,周姨娘打發她們來客院伺候的;我、我又不是好色之人,如何能上她們的當呢,可我、我又不好跟女人發脾氣不是嗎,便喚大黑二黑攆她們出去。」

白鶴鳴笑得抱著肚子跌坐在太師椅上起不來:「那倆丫頭本就是周姨娘打發來的,被大黑二黑嚇到了,自然沒命往周姨娘院子裡跑……齊老二你還別說,你這主意還真妙!」

齊霄卻冷冷的皺眉道:「你還誇他!他這麼幹,看似是出了口惡氣,可卻將姨母置之何地?內院可是還有客人呢,若等周姨娘鬧到姨母面前去,能好看得了?」

白鶴鳴的母親明郡王妃,本是齊雲侯的親妹子,因此他也跟著齊家兄弟倆、稱呼方夫人為姨母的,聽了表哥這話,一時也覺得確實不大對勁,卻依然強撐道:「來探望姨母的那些人,怎麼會因為周姨娘哭鬧,便看低姨母一眼?若真是那樣,還來探什麼病,分明都不是好心的!」

「胡說八道!」齊霄低聲喝道:「當初姑父之所以答應你跟我一同來禹州,也是想叫你長進長進!難不成人與人之間打交道,只交往那有好心的?好心歹心,你又該如何分辨!」

方可謙見白鶴鳴和齊雷都被呵斥的不善,忙笑道:「雲揚你也莫挨個訓斥了……雲霆雖然魯莽了些,目的總是好的不是?平日裡你們紮在一堆兒研究兵法,不是總說兵者詭道也?我倒瞧著,雲霆將這詭道使得淋漓盡致呢!」

馮瑾瑜和程立川也在旁一同撫掌大笑:「正是正是,咱們幾個正發愁怎麼給方夫人出口惡氣,反被雲霆搶了先,還用了個一箭雙雕之計,連兩個不懷好意的丫頭都攆走了,便叫他功過相抵罷!」

話說這麼說,方可謙卻還是很擔心母親。雲揚說得極對,周姨娘可不是溫順人,若等大黑二黑跑回前院來,那女人不得鬧到母親的院子裡去啊?謝家人既然來探病,今晚便該留飯的,等真鬧起來,誰的臉上也不好看啊。

齊霄似乎看出了表哥的擔憂,先揮手制止了幾人的大笑,便開口道:「表哥不如進去瞧瞧姨母去罷。」

方可謙便站起身來:「是該去的,謝家老太太那裡也該請個安。」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21 23:43:56

第六十章

又對齊雷道:「你很有把握,大黑二黑鬧一陣子便會自個兒回來?不用我帶著你那幾個養犬的僕人去將它們騙回來?」

齊雷得意的笑道:「表哥只管去姨母那裡便好,大黑二黑得了我的令,既不敢回來太晚,也不會回來太早!」

這兩條大狼狗,可是才下生便被他養在身邊的,它們的父母本是最純血最高貴的一對兒,它們倆又怎麼能差得了?他齊雷就敢誇下海口,若是大順朝的所有狼狗裡,大黑二黑稱第二,就沒有別的狗敢稱第一!

也正因齊雷很是愛護這兩條狗,才走到哪裡便將它們帶到哪裡;眼瞅著他們兄弟來禹州也有四個月了,只要是他們離開暫住的方府出門辦事,有大黑二黑守著,從來都是萬無一失!

「這個有些吹牛了吧?」白鶴鳴壞笑道:「若叫你說,有大黑二黑的客院裡萬無一失,那周姨娘送來的兩個丫頭又是如何進去的?」

齊雷被噎了一下,轉了轉眼珠立刻反駁道:「若不放那倆丫頭進去,誰給大黑二黑引路?難不成我還打發哪個小廝帶路不成?」

齊霄眯眼笑了笑,這才道:「你不過是誤打誤撞罷了,偏偏裝出一副聰明樣子來!」

方可謙也被幾人的對話逗笑了一陣子,心中道這樣也好——內宅裡他不好來回出入,多虧還有兩個妹子呢,為了護著母親,也不少針對周姨娘,那周姨娘並不曾討得什麼便宜;可那畢竟是妹子們做的事兒,是妹子們自己個兒的孝心,跟他全無關係。

他方可謙又不是別人家那種混不吝的少爺,自己的母親被哪個小妾欺負了,便敢沖到那小妾院子裡砸盆摔碗,打丫頭罵婆子……

如今表弟的那兩條大狼狗……定將周姨娘嚇得半死;周姨娘又不是傻子,自然知曉這是誰在給母親撐腰,若還敢再整日胡言亂語,她的日子也別想安生了不是麼!

這面上的事兒這麼聽著確實是不夠好聽,他堂堂方府大公子,護不住自己母親,還要靠表弟的兩條狼狗出面出氣;可只要周姨娘怕了,從此將那張嘴閉得嚴實些,目的就達到了。

止住這些胡思亂想,方可謙便暫時與這兄弟幾個告退,直奔內宅而去;到了二門上先差了腿快的婆子去夫人那裡報信,他自己便慢慢悠悠的在後面往母親院子裡走去。

方夫人的廳堂裡,方家兩位姑娘也趕來了,給一眾人見過禮,又問過母親今日可好,便一左一右坐在陸清寧身邊陪著說話;待金瓏進來回稟說,大公子來了,陸清寧立刻站起來想要回避。

方可謙的大妹妹方可歆立刻一把拉住她,低聲笑道:「你個小人兒,明明去年還整日裡可謙哥哥長可謙哥哥短的……如今規矩倒足。快快坐下吧,這麼多長輩在,哪裡用得上你回避呢?」

方夫人虛弱的笑著應和了:「可歆說得對,甯兒你只管坐著吧,又不是外人兒,怎麼突然多禮起來。」

說罷這話,方夫人的目光中,便有種說不清的神情頻頻閃動起來……

回謝家的途中,陸清寧靠在馬車轎廂裡頗有些思緒不寧,一雙手也偶爾去撫摸一下裙腰上掛著的玉佩……

之前在方家,方可謙到了方夫人的廳堂裡,與眾人逐個見了禮,又陪著說了幾句話,見母親雖然還是一副病容,神情卻很愉悅,並不像報信的說得那般嚴重,也便放了心,略坐了一刻便告辭了。

他一走,方夫人也顯得非常疲倦了,謝家老太太便緊著張羅僕婦們抬她回房歇著;方可歆也自告奮勇道,有她和妹妹呢,替母親陪客也是一樣的。

方夫人卻還是執意停留了一下,還低聲吩咐銀雀進到內室裡,拿出個極精緻的扁盒來,替她送給陸清寧:「過去你還小,舅母有些摳門兒,不捨得將這寶貝送給你,生怕你淘氣打破了它;如今你也是個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快將這玉佩掛上,叫舅母瞧瞧。」

方知府既然是謝老太爺的義子,又是謝大太太桑氏的表弟,陸清寧是該稱呼她一聲表舅母的;只是這玉佩,送便送了,為何還說了那麼一番話?

因此不單是陸清寧有些驚訝,在場的謝家眾人與陸婷姝都驚了——方夫人話裡有話呀!

謝家老太太與陸婷姝,自然都僅僅是驚訝,轉而又覺得自己想多了。方夫人已經病得不輕了,想給晚輩們留下些念想兒的想法也是應當,怎麼還會有別的意思呢!

大太太桑氏的心頭卻有些不知滋味了。難不成表弟婦是有心娶外甥女做媳婦?還是她病糊塗了,知道自己時日無多,便不挑不揀、緊著定下一個,省得閉不上眼?

自家那大姑娘玉嫻前年嫁進了許州首富左家,如今已經開始當家主事了,二姑娘玉婉歲數也不小了。正該開始議親了;可桑氏從來都不敢想,將女兒嫁進官宦之家呢,即便眼前這方家是她娘家表親也是一樣。

早知道今日,不如將玉婉也帶著來探病!都怪她,生怕表弟婦的病會過人,因此也沒捨得帶女兒來……

若表弟婦真是那個意思,她家玉婉一是比外甥女大兩歲,二也是足夠溫婉柔順,恐怕表弟婦也就選了玉婉而不是外甥女了!

桑氏這麼想著,心頭立刻悔恨難當。又怕被婆母和妯娌看出她的不快,忙掩飾了神色。又惦記著明日定要帶著二女兒再單獨來一趟……

二太太段氏也是如桑氏一樣,想著方夫人是不是有些打理身後事的意味;她卻不像大嫂一樣既悔恨又嫉妒,只因她明知商家女是死活不該與官宦人家聯姻的,因此上還很是為外甥女捏了把汗。

尤其是那個方可謙又比外甥女大了六七歲,若方夫人真是這個意思。等下一步再明確表示之時,說什麼也得勸勸老太太攔一攔——這根本就不是個好姻緣。男女雙方懸殊著實太大了些!

陸清甯哪管周圍人所思所想,接了方夫人賞的玉佩,先是道了謝,便遵從了她的話,順從地任由銀雀將那玉佩配上絡子又拴在她裙腰上,還轉了半個圈給方夫人看。

方夫人笑得很欣慰,卻也不再多留眾人。立刻低聲吩咐身邊兩個女兒替她送客,又叫人將她抬回內室……她著實撐不住了,只剩下一點力氣道失禮。

上了馬車後,面對著姑母陸婷姝,陸清寧終於鬆弛了些;這一鬆弛。臉上自然也就帶出了些許疑惑——方夫人送的這玉佩,分明是個很值錢的老物件兒。又是個魚形,分明該是一對兒,為何就送給了她一件?因此她一邊摩挲著那玉佩,一邊在心底思索起來。

「三娘是覺得這禮物重了些?」陸婷姝端詳了她片刻,終於問出口來。

陸清寧緩緩搖頭:「若單單說禮物貴重,倒沒什麼,大不了回到天穎府後跟我們太太說一聲,再叫太太安排些回禮罷了;三娘只是怕方夫人這麼做別有用意呢。」

陸婷姝頗有些不以為然,卻並不表露,只是笑道:「只是一塊玉佩而已,方夫人又不曾多說什麼,還是走一步看一步吧。」

若說方夫人有別的意思,方才在方府時,陸婷姝也不是沒想過。可人家方府是官,方可謙的人品又是極好的,年歲也不小了,哪兒輪得到她們家三娘?來時路上遇上方可謙他們,她就想過這是不可能的事啊!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21 23:44:10

第六十一章

再者說,就算方夫人病入沉屙,心裡一時犯了糊塗,真真是想將侄女給她那大兒子定下,方大人也不會任夫人胡來不是麼?

陸婷姝本不是個甘心認命的人,可是出身擺在這兒,一輩子的路基本也定了型;在她心裡早就認定,婚姻便該是門當戶對的,若是一味的攀高枝那不叫努力,那叫沒有自知之明。

因此……她也不願叫自己個兒的侄女那樣做;漫無目的攀高枝根本毫無幸福可言,反而可能毀了一輩子呢。

陸清甯當然明白陸婷姝的意思,其實她也是這麼想的。在眼下這個年代,不嫁人做單身是不可能的事兒,可她也不願意跟公子哥兒搭上關係啊!

官宦人家的公子哥兒神馬的最討厭了,她只想有多遠躲多遠,若不是這麼想,她又何苦為方夫人一塊玉佩煩惱?

本來禹州這一行,便是為了抵擋包家之後可能的出手;結果方夫人病重,很關鍵的一個人也幫不了她了。這倒沒所謂,大不了到時候跟包家拼了,何況老太爺也不是那麼容易被包家遊說的,可誰知道,卻又多添了一件心事。

她並不是多麼愛胡思亂想的人,只是前世的工作習慣留下的印記太深了,她還是願意將事情看得遠些,好早日準備好防範手段。

可事實哪會處處如她所願,都照著她的想法行進下一步?因此還是聽陸婷姝的,走一步看一步吧。

車隊沒一會兒便回到了謝宅。謝家幾位姑娘似乎是算計好了時間,眾人才回到老太太的廳堂裡坐下,她們便約好了一樣陸陸續續前來請安了。

大太太桑氏見自家二女兒謝玉婉來到身邊,先是看了看女兒,又頻頻的端詳了陸清寧幾眼,心頭怎麼都覺得女兒說什麼也比外甥女強些;待三侄女謝玉清親熱的坐在了陸清寧身邊,兩人又低聲說起了悄悄話,桑氏不由皺起眉頭。

她是惦著將自己女兒帶著往方府裡再走一趟,可若是自家弟妹段氏也打了這個主意可如何是好?玉清那丫頭也不小了,只比玉婉小八個月,也該議親了呢。

不過……退一萬步講,只要是謝家能跟方家做了親,總比這大好的好處落到陸家人手裡好得多!

陸家是謝家的親家不假,桑氏也真心希望自家小姑連帶孩子們在陸家過得好,她們過得越好,謝家越消停;換句話說,若是謝家沒有適齡的姑娘家,桑氏也很願意叫小姑和外甥女落些好處。

可如今並不是那麼回事兒!自家還有好幾個姑娘正當年呢!桑氏這麼安慰著自己,心底的內疚順勢杳無蹤影。

也是此時,謝老太太的大丫頭雨荷看似是才從外面回來,進了廳堂轉圈屈了屈膝,便幾步走到老太太身邊:「老太爺回來了,聽說表姑娘來了,說是叫個媽媽引著表姑娘去外書房見上一面呢。」

陸清甯聞言忙站起身來,垂頭等著老太太發話,老太太便笑道:「你姑母自有我們陪著呢,叫胡媽媽領你去前院兒見見你外祖吧;不過你別忘了跟你外祖說,莫嘮叨起來沒個完,就快用晚飯了。」

陸清甯笑著應了聲,便與眾人告退。謝三姑娘謝玉清見狀忙叮囑她:「你可莫忘了我跟你講的,今兒晚上你就睡我房裡了,回頭你若再答應二姐我可不依!」

桑氏的神色一緊。段氏之前交代了三丫頭什麼話不成?怎麼三丫頭這般急火火的邀外甥女晚上去她那裡睡!她們從方府回來也不過一盞茶的時間,她怎麼不曾瞧見這娘兒倆偷偷說過話?

若段氏並沒私下交代過什麼話,三丫頭玉清也真不是個省油燈!虧她以前以為這丫頭還算老實的,桑氏憤憤的想道。

老太太說的胡媽媽,是老太太身邊最得力的人手,身邊常年帶著夾道裡幾個小門的鑰匙。陪著陸清寧進了夾道,胡媽媽便笑道:「老奴帶著表姑娘走小道兒吧,比坐騾車還快些。」

陸清寧這一天坐了太多的車,也願意多走幾步路活動活動腿腳,自然不曾反對;誰知胡媽媽卻頗為讚賞的偷偷瞧了她一眼,心頭暗道自家姑奶奶有福了,表姑娘終於長成懂事的大姑娘了!

若在往常,這小祖宗哪裡願意多走一步路?尤其是頭幾年,不哭喊著叫她奶娘背著便是好的了!

「胡媽媽還記著我小時候的糗事?」陸清寧似乎能看得透人的想法,立刻笑問。

胡媽媽先是大驚,隨即便紅了臉笑道:「表姑娘真是個聰明人!老奴想些什麼,表姑娘如何能瞧得出來?」

陸清寧微笑著並不答話。直到胡媽媽打開了通往老太爺那邊的小門,她才裝作不經意笑問道:「胡媽媽可還記得,我小時來外祖家,跟哥哥姐姐們玩得可好?我這腦子,只記得當年的胡鬧了……」

陸清甯之所以要問胡媽媽這一番話,只因原主兒留下的那些許記憶,或許是年頭兒長了有些模糊,或許是年紀太小不諳男女之事、本就沒往心裡去,對她想知道的沒什麼太大幫助。

可是來禹州的路上在茶棚前面,方可謙卻是親熱的喚她清甯表妹的;後來的路上她回憶了一路,卻也沒尋出小時候與他多麼親密的蛛絲馬跡。

胡媽媽聽她那麼問,臉上便有些窘色。這叫她怎麼回答表姑娘呢,難不成還告訴說,表姑娘你當年只愛跟在四少爺與方家少爺身後跑來跑去,並不喜歡跟表姐們玩耍?再不便說表姑娘你小時候像個野小子?

可她卻又不能不回答,只好壓低了聲音囁喏道:「表姑娘並不曾胡鬧什麼,若說起調皮的事兒,也是四少爺和方家少爺攛掇的……並不怨表姑娘。」

只是這麼短短一句話,倒令陸清寧恍然大悟了。原來她小時候竟然是方可謙和謝玉麟的跟屁蟲啊!

再聯想到方夫人送她魚形佩時笑得欣慰,她突然覺得,待回了家也許該去問問太太才對,難不成那兩位母親……在她們都小時便達成了什麼一致?

若真是這樣,那可就壞了!方可謙不過是個只知道跑馬取樂的公子哥兒,絕不是良配!想到外祖父的書房便在眼前,她忙止住思緒,可是右眼還是不爭氣的跳了幾下,令人平白的有些煩躁。

謝家老太爺早就派了小廝在門口等著呢,見胡媽媽引著表姑娘來了,立刻進去回稟,少頃便出來笑道:「表姑娘請進去吧,老太爺正等您呢。」

又請了胡媽媽到耳房坐著喝茶。一會兒好再帶著表姑娘回內宅。陸清甯便對胡媽媽笑了一笑,轉頭進了書房,直奔最裡面那一間——她外祖只有見外客時才會在明廳裡。

謝老太爺正在親自煮水泡茶,見她進來,便伸手指了指椅子;陸清甯卻上前兩步,給他跪下磕了個頭,惹得老爺子匆忙站起來來扶她:「叫你坐你便坐,不年不節的磕什麼頭?」

陸清寧銀鈴般笑了幾聲,方才回話道:「甯兒是代我娘給外祖父磕的頭,我娘今兒一早可是再三交代呢。」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21 23:44:24

第六十二章

「你娘和你弟弟可好?」謝老太爺撚須笑問。

「托您和外祖母的福。都好。」陸清寧笑回道:「外祖母介紹的那個陳郎中,每隔幾天便去給我娘診一次脈。將我娘的身子調養得極好;文淵白天上族學,晚上回到我祖父那裡,還要寫幾篇大字、作一篇文章,卻並不顯吃力。」

「那你自己個兒呢?」謝老太爺探尋的目光看向陸清寧。

她忙笑道:「我不是就站在外祖父眼前呢?您瞧我,這才半年多的時間。衣裳尺寸放了兩次,年初做的鞋子也都穿不進去了。這一身都是七月裡新做的呢。」

「你這丫頭,報喜不報憂啊!」謝老太爺歎氣搖頭:「你當我不知道,你娘靜養這陣子,將你累苦了?你們房頭那幾個姨娘和庶子庶女,哪一個是省油的燈?」

「還有你那不爭氣的爹!根本便是個指望不上的!」謝老爺子說到這兒便有些咳嗽起來,陸清寧忙上前幫著外祖輕撫後背順氣,心中知曉。外祖這是早知道陸廷軒鎮日流連勾欄了。

說了聲無礙,又叫外孫女落座,謝老太爺這才道:「回去跟你祖父講,他的信我看見了;那個包同知包大人答應他的鹽引一事,叫他莫當真。且不論包同知才坐了這個位置,究竟拿得到拿不到鹽引。只說你們陸家並不缺這個錢,何苦往這個營生裡頭鑽?」

「大順朝的這些鹽商都是幾代傳下來的,個個都不好對付,哪能容別人來分一杯羹?包同知若是想重新將鹽引都掌握在自己人手裡,老鹽商們完全有能耐叫他吃不了兜著走,叫你祖父千萬別攙和!」

陸清寧早就知道,陸老太爺一定會找人商量這件事,畢竟鹽引的吸引力還是很大的。如今聽外祖父這麼說,她也就放心了——陸老太爺是個好商人,聽人勸吃飽飯的道理還是懂的。

「至於包家其他的打算,你外祖母晌午時便差人出來告訴我了;你祖父早年間便答應過我,但凡是你們姐弟的事情包括婚事,都不能他一人說了算,還要與我商量……你只管放心啊。」謝老太爺輕聲安慰著外孫女。

若不是包家打的壞主意將這孩子嚇壞了,這孩子怎麼會將身懷六甲的母親扔在家裡托人照顧,自己車馬勞頓的跑到禹州來!

陸清寧聽罷這話,猶如吃了一顆定心丸般,立刻心頭爽朗得就像外面的初秋天氣。可垂頭瞧見了裙子上墜著的魚形玉佩,又是一陣忐忑,終於拎起那玉佩給外祖看了看:「這是方才在方府,方夫人給的……」

謝老太爺卻撫胸笑起來。笑夠了方才端詳她道:「怎麼,你將小時候日日追在可謙身後的事兒都忘了?你拉著他的手商量過多少次要給他當媳婦呢,他也答應的脆生著呢,怎麼你長大了卻反悔了?」

陸清寧大窘。之前胡媽媽說話便吞吞吐吐的,令她很是懷疑自己小時候究竟做了些什麼,待聽說只是被方可謙和謝玉麟攛掇著幹些壞事而已,她多少還放了些心,怎麼叫外祖父一說,竟然是這樣!

「方可謙只知道跑馬看風景!」她突然底氣很足的來了這麼一句,「恐怕比我爹也強不到哪裡去!」

謝老太爺更是哈哈大笑起來,笑得陸清寧的臉色是愈來愈紅,仿佛是煮熟了的蝦子了;他這才停了笑低聲道:「敢情這大名鼎鼎的才子方可謙,在我外孫女眼裡只是個花花公子哥?」

大名鼎鼎的才子?才子神馬的,可比花花公子還討厭呢!陸清寧嘀咕道。據說陸廷軒當年也是個才子呢,結果怎麼著,連二叔都考上舉人了,他不還是個童生麼!

謝老太爺接下來的一番話,卻令陸清寧大吃一驚。敢情齊雲侯世子和二公子、還有明郡王的六公子常駐禹州,又由方可謙日日陪同,是要做這等大事?日日遊山玩水、跑馬鬥雞隻是個迷惑人眼的煙霧彈?

即便這煙霧彈放得好,太子未定,輕易站隊,可不是件好事情!陸家當初不就是因為站錯了隊才丟了皇商的名分麼?

「俗話說得好,謀事在人成事在天,誰不想趁著年輕時搏一回?齊雲侯的世子和公子,明郡王家的六公子,身份已然擺在這兒了,有這個抱負也不為過。」謝老太爺沉聲道。

這番話,卻像是將方可謙擇了出去?

「若是當年你們陸家的大家主是你祖父,而不是你曾祖父,你們陸家也不至於……你祖父當時雖然年輕,看得卻比你曾祖父長遠,只可惜沒人聽他的就是了。」

「不過這站隊之事,終究是風險大了,我們老啦,經不得這個啦!」

歎罷氣,謝老太爺便親手斟了兩盅茶出來,笑喚外孫女嘗嘗他的手藝,之前的大事也算就此揭過再不聊了。

他也是想叫外孫女給陸珩透個口風罷了!這等事情怎麼好寫在信裡?!否則跟十二歲的外孫女談這事兒,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五月間,齊雲侯世子來拜訪過他,亦去拜訪過陸珩,他沒多久便知道了;依著他的本意,不偏不倚才是商人本色,謝家和陸家都不是官身,站什麼隊呀!便算是站了,也不過是出錢的冤大頭而已,又能得到什麼太大的好處!

陸清寧也明白了外祖的用意,只將方才那些話記在心頭不再提,端起茶來喝了兩口,又誇讚了兩聲外祖的茶藝比她母親還好上幾分,真不愧是她母親的師父,便欲起身告辭。

謝老太爺卻叫住她:「我估摸著,方夫人的意思……也是不想叫可謙作甚政治聯姻,與其娶個官宦人家的媳婦、處處受掣制,甚至要被迫站隊,還不如換條路走。」

陸清寧立刻恍然大悟。方可謙不願意站隊!方夫人甚至方知府也不願站隊!可不願站隊便要打她陸清寧的主意麼?難道不怕反而牽連了陸家甚至謝家?

「方夫人的如意算盤打得真好。她不願受人家掣制,便要反過頭來掣制我們家?」她冷笑:「要叫我說呀,除非方大人辭官不做,否則這事兒沒門兒!」

謝老太爺先是驚愕萬分,隨即也明白了外孫女的意思。這丫頭是怕與方家結親連累自家呢!

他立刻哈哈大笑起來:「你這孩子,脾氣也太暴躁太急切了些!方家既然是不願意站隊,難不成還能娶了個商家女後又反悔了,又主動去抱哪個皇子親王的大腿去?」

「若不是早想清楚了,可謙的兒子怕是都會滿地跑了!」

陸清寧頓時臉色微赫。倒是這個理兒啊……可是、可是她偏不願被人這般擺佈還不成麼?婚姻便是婚姻,牽扯上利益便不夠純潔了不是麼,她寧願找個農夫一同種地去,也不願進這種人家的家門兒!

【卷二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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