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標題:
花如錦 - 望族福星(卷三)醋男大逆襲《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21 23:46:43
標題:
花如錦 - 望族福星(卷三)醋男大逆襲《全文完》
《望族福星(卷三)
醋男大逆襲
》作者:花如錦
陸清寧作夢都沒想到,她親信的丫鬟竟會背叛自己!
居然收了人家的銀兩,想趁夜把她騙去假山亂棍痛打一頓,
好在她機靈才躲過這一劫,只不過這廂剛消停,另一頭又開始作亂,
祖母買通產婆欲對母親謝氏下黑手,若非外祖母幫忙真要出大事了,
為了抵抗祖母那老妖婆,她只好更努力讓自己變強來加倍奉還!
故此,她開女子醫館、助自家茶莊開發新生意,還親自研製磚茶,
凡經過她手的生意無一不是扶搖直上,真可說是順風順水,
但這時她又和冤家白鶴鳴再度巧遇(就說這傢伙一定是跟蹤狂嘛),
他慘被表兄「丟包」,便厚臉皮硬要路過的她載他一程,
接著又纏著陪她去視察產業,還說怕她名節有損硬要與她假扮兄妹,
一口一個妹妹叫得親昵,大吃她豆腐,偏偏她又拿他沒轍,
然而最最最過分的,絕對是那傢伙不知哪根筋搭錯線,
看到別的男人對她表現愛慕之意,他竟醋勁大發給她「啾」了下去!
莫非他是嫌假兄妹身分無法打退情敵,想靠這招來宣示所有權?!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21 23:47:04
第一章
陸婷姝與陸清甯姑侄倆離開禹州謝家回到天穎府,日子如同飛一般,轉眼過了中秋又過了重陽,九月的天氣已經是一幅秋的畫卷了。
梅媽媽給陸家姑娘們尋回來的兩位嬤嬤,並不是宮中出身——陸家再是富豪,也不是官身,梅媽媽又曾經在宮裡當過差,哪裡敢請宮中出來的老宮女到陸家常駐。
這兩位嬤嬤,雖然只是曾經在宮中出來的姑姑們辦的女學裡打過下手,手頭的本事也足夠叫陸家姑娘們學一陣子,並樣樣拿得出手了。
只是苦了陸家的一眾姑娘們,早上學禮儀,下午學繡花,日日放學時伴在一起長籲短歎,不是喚腿疼,便是說被繡花針紮破了手。眼下正是才散了學,幾人全都湊在陸清嫵的院子裡,一聲聲長籲短歎呢。
五姑娘陸清許更是喚她的丫頭道:「還不快把你荷包裡的藥膏子拿出來,給我這手指抹點兒!前幾日紮的血洞才好些,今兒又被繡花繃子磨成這樣,痛死我了!」
陸清甯聞言忙制止道:「我不是前幾日便教給平媽媽了,每日拿牛乳兌上熱熱的玫瑰花水給你泡手麼?你還是回去泡了手再抹藥膏子吧,要不然抹了也是白抹!」
陸清嫵笑道:「我叫辛媽媽這就煮玫瑰花水去,在我這兒泡了便是。」
又問陸清寧道:「你這主意還真是好,泡了手之後不但化瘀緩解疲勞,還能令手兒嫩白嫩白的,又是木香教給你的?」
陸清寧笑著搖頭:「大姐姐忘了,咱們家太太當姑娘時也是請過教養嬤嬤的?都是太太教的呢,還再三囑咐我教給你們,說是每日早晚都泡上兩刻鐘。省得上繡花課時捏不住針。」
既是提起謝氏,陸清寧心頭便又是一陣忐忑。昨日陳郎中來診脈,終於吐露了一個隱藏了好些日子的消息——謝氏腹中懷的竟然是雙生子!
她當時一聽到這個消息,根本沒有一點喜悅。只因這古代的女子、生孩子本就如同過鬼門關一樣,更不要說她娘懷著兩個了!萬一生產時不夠順利,該如何是好?!
陳郎中也很憂心這個。若是謝氏一直都四處走動著,生產時可能還好些,可為了裝作胎相不好,她一直都窩在內室裡養胎,待到分娩之時豈不是得費大力氣!
他本來早就想說出這個診斷。可之前又沒有十成的把握,怎麼能亂講?萬一診斷失誤。豈不是砸了自己的招牌!
陳郎中臨走時,便委婉地提議道:「大太太每日多在屋裡活動活動吧……」
陸清甯此時回憶起陳郎中這個提議,忙匆匆走到內室外面,喚來水晶附耳囑咐道:「你去出府找一趟木香,叫她將那個給產婆做過藥童的黃芩丫頭給我送進來住些日子。」
外祖母謝老太太那邊。早早便給謝氏準備了兩個產婆,可如今離著產期還有小兩個月呢。不好大張旗鼓的早早接來,只怕落入有心人眼裡,再橫空引來沒必要的麻煩;那黃芩才十四五歲,面上只當是重新買個丫頭來,反倒低調得多。
水晶應了聲便離開了,二姑娘陸清瑩本來一直偏頭看著門外的主僕倆,見陸清寧重又進了屋。忙慌張的閃躲著眼神;陸清甯了然一笑,這才問道:「我記得二姐姐也是不愛繡花的,怎麼最近幾日沒見你喊手疼眼疼?」
陸清瑩猶豫了猶豫,這才低聲道:「既是生為女子,總該學些女紅才是……」
陸清寧也不吭聲。心頭卻頻頻冷笑道,原來於姨娘沒被送到莊子上時。這二姑娘不論吃穿還是身邊伺候的丫頭,樣樣比她不差;如今這是沒指望了吧,也不得不動手捏針拿線了。
四姑娘陸清雅被送進了家庵時,陸清瑩被嚇壞了。聽陸清瑩身邊的慧心說,二姑娘那一陣子幾乎夜夜都做噩夢,每次都要哭哭啼啼喊上幾聲,被奶娘安撫著才能繼續睡下去。
可這人若是真怕了,如今為何還總做出鬼鬼祟祟的事兒來?她陸清寧不過出去囑咐水晶兩句話,都要伸著脖子偷看,難不成還惦記著抽空禍害人?!
也是前幾日,二少爺陸文博又挨了老太爺的訓斥。他本就不想繼續讀書了,不想屢次求到陸廷軒面前去都不成功,也不知道怎麼想的,突然便求到了老太爺跟前兒。
老太爺雖是對這個不成器的庶孫沒什麼指望,外加他之前便懷了壞心害過陸文淵,早就對他死了心;卻也想不到一個十二歲的男孩子便不想讀書,反而想要做買賣了!
訓罷了陸文博,老太爺恐怕是還不解氣,又叫自己的長隨招財和進寶滿大街去尋陸廷軒。
不想兩人尋遍了能喝花酒的酒樓,找遍了花街裡的各家青樓楚館,卻遍尋不到;還是招財機靈,問了幾個過去總與陸廷軒混在一處的,方才知曉……自家大老爺如今已經嫌棄喝花酒逛勾欄煩膩了,轉而泡起了小倌兒館。
招財進寶不敢涉足小倌兒館,便只得灰溜溜回家面見老太爺去請罪;老太爺強忍了怒氣點上四個老家人,親自帶人到那楚風苑門前,指使著幾個老家人進去將陸廷軒強拖了出來,兩腳便將他踹趴在了地上,又將楚風苑砸了個稀巴爛。
陸廷軒到底是陸家的大老爺,是謝氏的丈夫,被老太爺打得爬不起床來,謝氏如何能不知曉?高媽媽石媽媽一眾人瞞了幾日,終究還是被她知道了,本以為太太定會羞怒非常,誰知她只是涼涼一笑,說了聲我知道了。
陸清甯當時聽高媽媽學說罷,心底也有些疑惑。陸廷軒逛青樓也罷,流連楚風苑也好,這可是今年才有的事兒啊,太太這麼快便習慣無視這人的惡癖了,只是笑一笑便擱到腦後?
待到了謝氏跟前軟軟的安慰了幾句,說您若是不舒坦便講出來,莫憋壞了自個兒的身子,謝氏終於淌了兩行淚,看來是忍了好久,口中還哽咽道:「我有什麼不能忍的,難道還挺著大肚子與他和離不成?」
「只是你們姐弟今後如何自處呢?老太爺鬧得動靜如此之大,但凡是個人全都知道了,這不是叫你們姐弟今後無法抬頭過日子麼!」
陸清甯一時無語。謝氏說的沒錯兒,陸廷軒幹的這事兒……影響著實太壞了,就連陸清嫵聽說後都默默流了好幾次淚,生怕閔家來退婚呢。
她自己倒沒所謂,反正在心裡她從不曾將陸廷軒當成親人看待過;可是別人誰知道她是穿來的?!還有陸文淵,老太爺還一心期盼著他大了些後走仕途呢,有陸廷軒這麼一個爹,這仕途能好走麼?
可她又不能埋怨老太爺。任何一個有血性的人,誰容忍得了這種事情?大順朝好男風的不少,可至多在家裡養三兩個美貌孌童便罷了,又有誰像陸廷軒一般大張旗鼓的,日日長在楚風苑,臉都不要了!
陸清寧也只得連聲安慰謝氏道:「有個好爹自然是是更好,可既然沒有,文淵我們倆也得好好生活不是?我們還有您呢,還有未出世的弟弟妹妹呢,為了您,我們也會好好的,只要我和弟弟爭氣,任誰怎麼說,也不能將我們看扁了去!」
「若真是因為那麼點事兒便瞧不起我們,那種人不結交不相識也罷。有個好爹又如何呢,難不成有個好爹的便走到哪兒都吃香?自個兒不會做人、令人唾棄的不是也大有人在?」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21 23:47:17
第二章
聽了她這一番話,謝氏立刻破涕為笑。可不是怎麼著,做人全靠自己呢,關爹娘多大事兒!她能將陸廷軒當成不相干的人,兒女為何不能!
「三妹妹快來泡手!」陸清嫵的輕聲呼喚,打斷了陸清寧的回憶。
她忙站起身來走到盆架邊,伸手不待浸在水裡,便聽陸清瑩起來告辭:「大姐姐,三妹妹五妹妹,我先走了。」
陸清寧立刻轉頭笑看陸清瑩:「二姐姐為何這麼早便要回去?回去不也沒什麼事兒麼,在這兒湊湊熱鬧不是比回去閑得無聊好得多?」
陸清瑩臉色微紅道:「我……我小腹有些痛,得趕緊回去叫馮媽媽給我煮些紅糖水喝。」
這倒是個好藉口,陸清寧眯了眯眼。只是她隱約記得,陸清瑩的初葵仿佛才過去十幾天呢?不過人家既然主動張羅走了,管她藉口是什麼呢!留在這兒反而妨礙她們幾人聊天玩耍不是麼。
陸清嫵卻皺了眉,柔聲詢問道:「要不要給二妹妹請個郎中來啊?你這小日子也太不規律了些,還有腹痛……初期不調養好了,往後再調養可是難上加難了。」
陸清瑩的臉色愈加漲紅,只擺了擺手便逃也似的離開了。陸清寧看著她的背影,無聲冷笑——動作這麼利索,跑得這麼快,卻偏要拿那種事當藉口!就算有事兒想瞞著,直說不願意跟她們姐妹強湊在一起很難麼!
「三妹妹是覺得她有什麼別的事兒?」陸清嫵輕聲詢問。
陸清寧笑道:「大姐姐可還記得於姨娘的那個丫頭長生?後來去了浣洗上那個?那丫頭最近往清瑩園跑得也太勤了些……」
陸清嫵微微一琢磨,還是有些似懂非懂,只好問道:「三妹妹是擔心二妹妹跟長生那丫頭和在一起謀算什麼事兒呢?長生不過是個丫頭,又能給她出什麼中用的主意?」
「我也只是猜測,」陸清寧將燙得微紅的手從盆裡拿出來,任由陸清嫵拿著滾熱的毛巾又給她裹了手,微微笑道:「咱們家老爺不是一直臥床不起呢麼,我聽說二姐姐時不時便親自過去噓寒問暖呢……還帶著說是親手做的吃食。」
「她那兩把刷子會做什麼?當初為了換得姑母的誇獎,倒是學做了兩日的點心,可那各種滋補湯哪裡是她做得出來的。」
陸清嫵手下動作不停,眉毛卻皺得愈發緊了。長生那丫頭,今年總有十八九了吧?她被三妹妹從莊子上接回來時,長生早就離開於姨娘身邊、進了漿洗房了,她幾乎都忘了這丫頭長得什麼模樣。
如今再細細回想起來,不由微微有些發愣。若是她不曾記錯,那丫頭長得還不賴呢,且不說那細皮嫩肉,彎彎的眉眼,單說那楊柳般的腰身,遍尋這後宅所有丫頭,也找不出幾個能與那丫頭媲美的呢!
回頭看了眼陸清許,正靠在她的軟榻上,被丫頭用熱毛巾裹著手,也許是太舒適了,微微有些睜不開眼、一副要睡著的模樣;便低聲問陸清寧道:「你可打聽過那丫頭原來在吟風苑……會不會被老爺……」
「我問過太太院兒裡的忍冬,說是八九不離十。」雖然陸清嫵問得含蓄,陸清寧怎麼會不知道話裡的意思。
她自打得知長生往清瑩園跑得勤,便立刻喚了忍冬來詢問。
聽她問的是吟風苑裡原來的大丫頭長生、是否被老爺收用了,忍冬立刻脹紅了臉,「姑娘饒了奴婢吧。這個可不好說呀!屋裡面吹了燈後的事兒,奴婢怎麼好跟婆子們問得那麼清楚?」
「婆子們倒是嘴碎的,總想跟奴婢多嘮叨些,可奴婢也不敢聽呀……不過意思應該……是差不離兒。」
陸清嫵更加不解了:「若真是如此,老爺不主動求太太給長生個名分,於姨娘也應該求啊!長生可是她身邊的丫頭,鬧得難看了豈不是影響她?」
陸清寧冷笑:「於姨娘那種人,大姐姐你還不知道麼?不給名分,那丫頭便得處處聽她使喚,還能替她爭寵。若是求了名分分出去單立了院子,那便不是主僕。而是面上做姐妹,私下做對手了!」
陸清嫵一個激靈,心頭立刻清明起來。她比三妹妹大好幾歲呢,這等事兒上卻不如當妹妹的想得明白,若將來嫁進閔家還是如此懵懂……恐怕還不如太太呢!太太畢竟還有她們姐弟!
「若真是三妹妹想的這樣兒。應該也不怕長生去老爺跟前給于姨娘求情吧?」陸清嫵看似與陸清寧探討,實則卻更像請教了。那丫頭不是應該恨於姨娘還來不及的?
陸清寧也不答她。先摘了手上冷掉的毛巾扔回盆裡,走到榻邊給睡著了的陸清許身上蓋了薄被,低聲囑咐丫頭們好好看顧五姑娘,這才挽了陸清嫵往西屋走去。
姐妹倆到了西屋坐定,她這才對陸清嫵道:「咱們家二姑娘恐怕卻抱了這個心思,想借一借長生的光呢。」
陸清嫵皺眉笑起來:「我卻覺得,她抱了這個想法也是白抱。長生指不定怎麼恨於姨娘當初擋了她的路,怎麼還會幫她?」
「若長生不想幫她,卻又往清瑩園跑得勤,大姐姐你說這是什麼道理?」陸清寧笑道。
陸清嫵垂頭理了理雜亂的思緒,突然便明白過來:「你說她們倆互相利用呢?老爺、老爺可是還臥床養傷呢!」
在陸清嫵心裡。老爺無論做錯了什麼,那也是她爹。子不言父之過。這個道理她還是懂的。要是萬一、二妹妹抽空將長生那個小蹄子領到老爺跟前去……老爺那身子,哪裡受得了磋磨?
陸清寧也想過,要不要捉長生一個現行,好借機將這丫頭敲一頓板子再發賣了,也省得常年埋著這麼一個定時炸彈;連長生都不在了,看陸清瑩還有誰可以依靠!還有那陸文博,屢次三番三番五次的想棄學做生意,恐怕也是長生背後攛掇的!
若是不及時將那丫頭按住,陸廷軒眼下正在養病,正缺那溫言軟語侍疾問藥的,真被她抓住機會爬上來,於姨娘的兩兒一女就像給她生的一樣啊!尤其是七少爺,如今年紀還小,正缺母愛呢!
可是可是,老太爺生怕謝氏被陸廷軒氣壞了身子,打了陸廷軒一頓後,只叫下人將大老爺未成親前的院子收拾出來住著。那可是外院兒啊,她一個姑娘家,難不成還能日日長在外院守著去?不守著又如何抓長生呢?
聽陸清甯說罷長生上位的各種可能,陸清嫵只覺得後背心滿滿都是冷汗。
二少爺已經十二了,比六少爺大了五歲多,七少爺年紀雖小,又正是個好拉攏的年紀,長生若是當了姨娘,狗仗人勢的將兩位少爺攏在身邊,豈不是成了大房頭一份禍害了!
按說她明年就要嫁進閔家,陸家大房亂成什麼樣跟她也沒甚大關係,可若是往深了想,老爺本就……不爭氣,太太若是日子不好過,她也就等於沒了娘家撐腰不是?
她陸清嫵雖然不是正宗的嫡女,可太太待她視如己出,也正是因為這個,才令閔家更加高看她一眼——庶女都能有嫡女的待遇,那該是多麼的品貌雙全?當初跟陸家定親事時,閔家可連個磕巴都沒打呀!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21 23:47:29
第三章
因此她總不能得了太太的好處,卻不為太太分憂吧,這無論如何也說不過去呢!
可這分憂又該如何分呀!三妹妹那麼聰明的一個人,都找不出來什麼好辦法,她又能如何做?也只好看看接下來能想出什麼轍來,需要她的地方她多伸手吧!
「三妹妹都沒法子總往前院跑,她一個丫頭還能生了翅膀不成,」陸清嫵低聲安慰陸清寧道:「大不了見招拆招吧。」
陸清寧苦笑著點頭,可不是也只能如此了?
陸廷軒愛上了男風一事,正令老太爺心頭窩火呢,如果在這關鍵時刻,陸廷軒又要抬個姨娘,恐怕誰也不攔著,相反還會挺高興——這是浪子回頭金不換呀,不要說一個,就算十個八個恐怕也使得!
長生那丫頭選的時機……還真好!她離開於姨娘的吟風苑都半年了,就這麼一直忍辱負重的等機會,怕是等得就是這種時候。
「要不然……叫太太跟老太爺求個情,將老爺抬回千疊園養傷吧?」陸清嫵突然道。
陸清寧笑著撫掌:「大姐姐這個主意好!我方才怎麼就沒想到?千疊園裡也有老爺的房間呢,收拾收拾便能住人了,大不了將東西跨院收拾出來也使得!」
太太如今早當沒有陸廷軒這個丈夫了,可若為了長久之計,求她委屈些日子應該也能答應,總不能白白便宜了長生那個死丫頭不是!
陸清嫵立刻站起身來:「咱們倆去看看小五吧,也該叫她起來了,睡多了夜裡當心走困;等將她送回去,就去太太那兒小心商量商量……」
一行人離了清嫵園,先將陸清許送到了二太太的院子裡;天色已經不早了,二太太正要打發人去接五姑娘,見她們姐妹一同進來了,立刻笑著起身迎了,「我還當五娘又要跟你兩個姐姐一同吃了晚飯才回來。」
「五妹妹上完繡花課,直念叨手疼,我們便在清嫵園一同泡了手,結果五妹妹手上還包著毛巾便睡著了。」陸清寧笑著回道,「若不是怕二嬸娘不放心,真真兒就留她吃了再回來。」
二太太恍然大悟的哦了一聲,又執起陸清許的手瞧了瞧,口中佯嗔著你這丫頭也太嬌嫩了些,這才問道:「就你們仨人兒?二姑娘呢?」
二太太知道有這兩個侄女在,就算二姑娘也在,自家五娘定是不會吃二姑娘什麼暗虧,可依著她的本意,還是願意叫那二姑娘有多遠躲多遠才好。
「二姐姐只在大姐姐那裡坐了一坐就走了。」陸清許快言快語的接話,又對陸清嫵兩人道:「大姐姐和三姐姐也留在這裡用了飯再回吧?我叫我娘的小廚房給你們倆加幾個好菜!」
二太太立刻眉開眼笑:「我們五娘也真懂事了呢,你們倆就留下吧!鄧嫂子正好醬了不少的牛肉和牛蹄筋,我記得三娘最愛那個了。」
陸清寧卻搖頭笑道:「我和大姐姐改日再來叨擾吧,今兒散了學還不曾去千疊園呢。」
不等二太太答話,陸清許就笑問:「我猜你們一定是去與大伯母商量二姐姐的事情對不對?她上一次的小日子剛過去不到半個月呢,今兒又撒謊說肚子疼!真真兒是個滿嘴沒一句真話的!」
幾人立刻面面相覷。二太太更是笑得幾欲打跌:「這是誰教你的!你怎麼還知道小日子應該隔多久,不到半個月又來了便是不對!」
陸清許立刻一臉無辜:「是嬤嬤教的呀,不信您問大姐姐和三姐姐,教習嬤嬤才來沒兩日便教過了呀!」
陸清嫵和陸清甯離開二太太的秋實園,一路往千疊園走去;才拐上了通往大房的必經之路,迎面遠遠走來一個人,不是那叫長生的丫頭又是誰。
長生遇上二人,也有些微微吃驚少許心虛,立刻低垂了頭給兩人行禮,又低垂了頭意欲速速離去。陸清寧卻笑道:「我沒發話叫你走,你著得什麼急呀!這都到了晚飯點兒了,漿洗房還忙著呢?」
「三姑娘說得是,是奴婢錯了;漿洗房確實也忙得不可開交,天涼了,積了不少後宅女眷的夾衣裳,奴婢得回去抓緊熨燙呢。」長生的說辭也來得快。
陸清寧挑眉哦了一聲:「既如此我就不留你了,不過你們漿洗班子的管事也真是的,既給你分配了熨燙的活計,還打發你出來跑腿作甚?你這是出來給哪個院子送衣裳來了,我們太太那裡可是有專人負責取衣裳的,應該不用你送來吧。」
長生沒想到三姑娘竟這麼刨根問底,囁喏了兩聲也只得回道:「奴婢、奴婢是來給二姑娘送花樣子的。」
不說去二姑娘那裡了還能說去哪兒?這條道進去只有大房幾個院落,眼前這兩位姑娘自然是用不上她的,大太太那裡更不用提。被逼著說罷這話,長生不由有些憤慨——這三姑娘真是一點活路兒也不想給人留了啊!
陸清寧聽了她的話,微微笑了笑,卻不像她想的那樣還要追問到底了,只是如同趕蒼蠅般厭惡的揮了揮手:「你回吧!熨燙的事兒最需要精神,你可莫在幹活兒時還想著你那些私事兒,小心再燙壞了自己個兒。」
她說這話時如同趕蒼蠅,長生聽了這話也如同吃了蒼蠅。
這三姑娘……哪兒還有一點大家閨秀的樣子,跟個下人說起來話也這般惡毒!長生憤憤的抬起頭想嘮叨幾句。卻不想人家已經抬了腳,一路越走越遠了。
陸清寧兩人到了千疊園,石媽媽正張羅著小丫頭們擺桌子呢,見她們倆人進了屋,立刻笑道:「兩位小祖宗今兒早啊,怎麼不用石媽媽喊人去請了?難不成今日的繡花課、三姑娘得了滿分?」
大姑娘還好,石媽媽帶著她住在莊子上的時候,日日都做些活計,如今就算女紅嬤嬤那些課程管得緊,大姑娘的繡花裁剪也不在話下;可這三姑娘。最近幾日散了學就長籲短歎,甚至還聲聲叫著手疼。說是筷子都拿不起,不想吃晚飯!
還是太太看得清楚,說三姑娘根本便是想偷懶,不想上女紅課,叫眾人莫迎合她。迎合了之後便會得寸進尺……姑娘家總要嫁人的,女紅上拿不出手豈不是叫婆家笑話?
「石媽媽又笑話我!」陸清寧假作不依——這些天。太太房裡的人可沒少笑她,說她繡的花朵像日頭,繡的小草像竹子,還不都是太太攛掇的!
「三姐姐!」陸文淵早到了,本來正在內室陪著謝氏說話兒呢,聽到外面的聲音便飛快的竄了出來,一頭撲進陸清寧懷裡。將頭在她胳膊上蹭了幾下方才放開,小心翼翼摘下自己的荷包遞上來,「我給三姐姐尋的指套!戴上它,繡花就不扎手了!」
陸清寧打開荷包一瞧,頓時失笑。就連一邊的陸清嫵也用帕子掩著嘴笑起來。
石媽媽見兩位姑娘笑得厲害,也湊過來瞄了一眼。一眼之後,立刻將陸文淵攬過去抱著笑得不行:「我的小祖宗,你這是瞧見誰繡花戴著護甲的?叫媽媽說呀,你這是被鋪子裡的夥計們騙了吧?」
陸文淵的荷包裡,端端正正擺著幾隻掐絲琺瑯的護甲,還鑲著各色寶石,閃爍著七彩斑斕的光芒,幾欲迷人眼;陸清寧拿出一隻戴到左手小指上,舞動著手兒叫丫頭們觀賞,丫頭們也不由笑作一團。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21 23:47:41
第四章
陸文淵小臉兒脹紅,拼命從石媽媽懷抱裡掙脫出來:「笑,就知道笑!我三姐姐戴上這指套不好看?不誇獎也罷了,還笑話我!」
他這話音一落,廳堂裡的笑聲更歡了,就連謝氏在內室也坐不住了,立刻叫高媽媽扶著走出來,一心想瞧瞧外面到底笑些什麼……
晚飯後,陸清寧細心的囑咐水晶幫她將六少爺送回前院,自己便拉著陸清嫵坐到謝氏身邊,斟酌著用詞與謝氏商議起接陸廷軒到後院來養傷的事兒。
謝氏既迷惑又不情願:「他在前院不是住得好好的麼,為何偏要將他接進來?」
若說過去謝氏只是對陸廷軒死了心,那麼如今還要加上一個詞兒:厭惡。是的,謝氏對那人別提多厭惡了,流連煙花之地,流連小倌兒館,怎麼是個醃臢便能解釋的?
「我知道您寧願多久多久都不見他一面,樂得心裡乾淨。可如今不比往常,老爺被人打了這等主意,若等弄成了真的,受苦的還是您不是?」陸清甯溫言軟語勸說道。
「七少爺若是小兩三歲,還能接到您這院子裡廂房住下,日日使人看緊了,省得變成別人手裡的刀;可如今他這年紀根本便是不尷不尬的,若真等長生和二姑娘順了意,人家照顧起他來不是比您順手?」
陸清寧的意思無他,不過是有奶便是娘的道理——謝氏若是想做那個娘,也不是做不得,並且比別人都順理成章;可謝氏一是懷著身孕,二是不甘心不高興,與其勉強自己,不如快刀斬亂麻,麻利的斷了別人的念想!
再者說了,七少爺到底是于姨娘生的不是?就算謝氏真心對他好,誰知道是不是養虎為患!等辛辛苦苦將他養大了,卻被他反咬一口,何苦來呢?
「理兒倒是這個理兒,」謝氏皺眉點頭,「可老爺願意搬回來住著麼?更何況這院子裡的丫頭婆子可全是我的人,哪有半個願意好好伺候他的?」
「太太多慮了。」陸清嫵笑著接話道:「老爺身上有傷,接他回來住只是為了好好照顧他,他有什麼不願的?就連老太爺也得誇您一句賢淑寬厚呢。」
太太也好,三妹妹也罷,當著她的面兒毫不掩飾對老爺的不滿,她卻不能跟著附和;可是勸導太太的話她必須得說呀,如今的老爺早就靠不住了,她可不想再失去太太了!
謝氏果然被她這話逗笑了,輕輕拍了拍她的手笑道:「你這丫頭啊,倒比你三妹妹嘴兒甜的多。」
話雖是這麼說,陸廷軒被接到後院來之後,到底派誰照顧他呢?
陸清寧及時開了口道:「若叫我說呢,就將太太的東跨院收拾出來吧,至於伺候老爺的人選,我看著沁玉姨娘就不錯,她身邊還有兩個小丫頭,一同都帶來也住得下。」
東西跨院本就是給姨娘們準備的,一是由於陸廷軒的姨娘太多,二是謝氏最煩自己的院子裡有外人,因此兩個小院一直都空著。
沁玉自打擺了抬房酒第二天、吃了陸清寧一個下馬威之後,要多老實便有多老實;尤其是木香有一次替她診了脈後,又悄悄告訴陸清寧說,這位姨娘恐怕不好再有身孕了,如今一說起照顧陸廷軒的人選,陸清甯自然便想到了她。
再者說,那沁玉又是謝家陪嫁給謝氏的丫頭,不單單是賣身契,就連老子娘和兄弟姐妹也被謝氏緊緊攥著呢,如今叫她來照顧老爺,又是個天大的恩賜,難不成她還敢趁機製造么蛾子?有誰這麼傻,天堂有路不願走的?
謝氏認真琢磨過女兒的提議,便點頭道:「這樣也好,就叫沁玉一起搬過來也成。」
陸清甯便喚來石媽媽吩咐下去,趁熱打鐵將東跨院收拾收拾,明兒一早再派幾個婆子去前院將老爺抬回來;謝氏看著女兒大人般處處想得周到,吩咐起差事來也有條不紊,鼻子立刻一酸……
當初女兒落水,她的心裡別提多憤怒了。她的甯兒可是大房的正宗嫡女呀,竟然連個活路都險些斷掉?
那時的她,真是越想越悲憤,很想拋下這個不像樣的婆家一走了之;可女兒生死交關,兒子年紀又小,自己肚子裡還有了新生命,她終究是無法割捨。
於是被壓迫久了的心突然泛起了想反抗的念頭兒,不為那個不值得交付終身的男人,只為了自己的一雙兒女和未出世的孩子,也得搏一搏。
也許是老天聽到了她的憤慨和懇求?女兒醒來後,突然就變了一個人兒似的,這才短短幾個月,已經學會了無數雷厲風行的手段了!
其實這個跟老天有甚干係?還是她太弱了啊,因此才逼得女兒自己個兒迅速長大成人!是她對不起這孩子!
陸清寧吩咐罷眾多事宜,再回頭便瞧見了謝氏微紅的眼圈兒。她不想勸,也不能勸——這位母親的心思她再瞭解不過了,若是她不識深淺勸慰幾句,謝氏今兒夜裡就別想好好休息了,怕是輾轉反側都難以入睡!
這麼想著,她便摘下裙邊的香囊,小心翼翼視若珍寶的、將陸文淵送她的幾個指套拿出來放到一邊,從最深處掏出一個疊得四四方方的小紙片遞給謝氏:「我聽說老爺挨了老太爺幾個窩心腳,傷得挺嚴重。」
「這是我跟梅媽媽求來的藥膳方子,太太想著囑咐了可靠的人給老爺做來吃。」
謝氏接過那小紙片,輕輕打開,由上看到下又返回看了一遍,滿臉都是掩飾不住的驚疑。這是調養的藥膳?怎麼竟然用得到這麼多的奇怪藥材!
第二日下午散了學,陸清瑩又用身體不舒服當做藉口,匆匆逃離了清嫵園。陸清甯早從慧心和馮媽媽口中得知,陸清瑩根本不是小日子紊亂,卻也不屑拆穿她——左了那外院的軒園已經是人去樓空,隨她怎麼籌措都是一場空!
陸清瑩回到自己的院子裡,長生正執著小扇蹲在廊前,給紅泥小爐扇火呢。見她急匆匆跑了進來,不由笑道:「二姑娘莫急,這湯還得等一會兒才能好。」
清瑩院裡沒有小廚房,兩人之前商量了好幾日,最終也只得將這燒水熬藥的紅泥小爐搬到回廊上來暫且一用。好在這小爐子雖小,湯水卻也是文火慢燉來得更香甜,為了兩人今後的好前程,慢些便慢些了……
聽陸清瑩說,大老爺喝了她煲的湯水,連聲誇讚她的手藝,長生的眉梢眼角全都是飛揚的笑容,口中卻道:「奴婢倒瞧著,還是二姑娘的孝心感動了大老爺才是真的。」
陸清瑩的眼角不由有些濕潤——她想她姨娘了。
自打姨娘被送到了莊子上去,人人都躲避瘟神一般躲避她,就連七弟弟也受了連累;他們姐弟的衣食雖然還是過去的慣例,並不曾被克扣半分,可是下人的目光,個個都是不屑,她不止一次哀歎人情冷暖世態炎涼了!
只有長生,雖然早就不在姨娘身邊服侍了,卻還是抽空便來照顧她照顧七弟,七弟如今身上穿的貼身中衣,也全都是長生熬夜趕出來的一針一線!
如此就算姨娘……回不來了,她們姐弟還有長生呢,這丫頭有所求,她有所需。何樂而不為?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21 23:47:54
第五章
等再過幾日,父親身上的傷好了大半,她一定要跟父親說,給長生抬成姨娘算了,這樣她們姐弟也好有個依靠,總比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強出許多!
「我前幾日跟你商量的,求父親給你抬了房,你可想清楚了?到底答應不答應啊?我是覺得眼下正是好時機呢,先不說太太有了身孕,就說父親那裡受了傷。也很需要個人貼身照顧呢。」陸清瑩端了小板凳坐到長生一邊,低聲商量道。
「這麼好的時機。可是稍縱即逝呀!太太最少還有三四個月無法與父親……若是長生姐姐被父親抬了房,也許不出兩個月便有好消息了呢。」
陸清瑩話是這麼說,心頭卻冷冷的想道:長生這丫頭若真做了父親的姨娘,豈能容她懷上父親的骨血!等她真生下一兒半女,她們姐弟的依靠不是又沒了!哪有人放著自己的兒女不疼惜。卻去管別人死活的!
「看二姑娘說得哪裡話!」長生微微有些羞澀道:「奴婢之所以抽空來照顧姑娘少爺一二,也是因為感念於姨娘過去的積德行善不是?奴婢可不是求的攀什麼高枝兒呢。」
「於姨娘不在。還有二少爺那頭兒,雖說老太爺只答應叫他從頭學起,並不曾將他帶在身邊隨時教導,依著二少爺的聰明,再有一兩年也能獨當一面了,還愁他不能護著您與七少爺?到時候,只怕奴婢這點微薄之力。二姑娘瞧都瞧不上眼了……」
這就叫欲擒故縱吧,過去她服侍于姨娘時,可沒少學這些東西。二姑娘不過是學了於姨娘的十之一二,還想在她面前耍大刀?
二姑娘已經十三歲出頭了,根本等不了好幾年;更不用提二少爺根本沒有她講得那般伶俐。到底哪個靠山更快捷更便宜些,根本不用二姑娘琢磨。也必須得選她不是麼!
陸清瑩果然擺手道:「長生姐姐快莫提我那不爭氣的二弟了。他前前後後鬧了有半年了吧,最終才得了個給二管事打下手的差事,等他出頭之後再護著我和七弟,怕是得叫我等白了頭!」
既是提起陸文博,陸清瑩這氣立刻不打一處來。若不是他當初做事不夠隱秘,不但沒奈何得了小六子,反而被老太爺發現了端倪,怎麼會連累得姨娘被送出府去!
何況還有陸清甯那丫頭呢,就算二弟弟再早早混出模樣來,還能將手伸進內宅來,將陸清寧整治了給姨娘出氣?反倒是長生更為可靠些!
「若是我記得沒有錯,長生姐姐明年四月便該滿二十歲了吧?難不成你只想到時候被拉出去配個小廝不成?」陸清瑩閃爍的目光緊緊盯著長生不放。
配小廝也得看是什麼樣的人呢!眼前這丫頭早被姨娘舉薦給了父親,多少次在姨娘不方便的時候替姨娘服侍父親,哪個小廝願意娶回家這麼一個破爛貨!
只是這話卻不能明著說的,長生自己心裡清楚是一,她不能將這丫頭惹毛了是二!她點到為止便成了!
長生果然被她這話說中了心事,手裡一直不停扇火的扇子也頓了一頓,卻終於狠了狠心:「誰叫奴婢生就了一個奴才命的?若真到那時候,莫說是配小廝,就算配個渾身騷臭的馬夫,奴婢也是不敢有怨言的。」
她當然很想被大老爺抬了房,就算抬不了房做姨娘,有個通房丫頭的名分也是好的,畢竟通房也是名正言順了,總比過去在於姨娘房裡見不得人好,亦不用怕到了年紀被配給小廝;可她永遠不能叫二姑娘知曉她很迫切不是嗎!
眼下無論如何,都是二姑娘在求她;若是她有一絲沒掩飾住,反變成了她求二姑娘,她今後的日子可就被動了。
說什麼做個通房丫頭也是好的,那也是不得已好不好?若二姑娘真心想依靠她,無論如何也得使出渾身解數來,幫她圓了姨娘夢才對!
陸清瑩聽了她這話,不禁倒吸了幾口涼氣,重新又打量起她來。難道這丫頭在姨娘房裡的時候,根本就是心不甘情不願替姨娘伺候父親的?
「長生姐姐還是信不過我吧?」陸清瑩賠笑道:「我既然都說了我二弟是靠不住的,你還不信我的誠心麼?」
「你瞧瞧我父親身邊那幾個人的德性,哪有一個比得上你的?你還發愁得不了寵?」
「宋姨娘雖然膝下有兒有女,架不住四姑娘不爭氣,她自己又年長色衰;沁玉姨娘更不用提,雖然還算年輕,卻從來不曾漂亮過,只是仗著從太太身邊出來的,我父親一個月不得不去她那兒應付一兩日。」
「還有那雪芳,雖然長得比長生姐姐你略高一籌,可名分沒到手就丟了,那根本便是個愚蠢的女人,哪有長生姐姐你聰明!你若真願意……還有我們姐弟助你一臂之力,不是輕輕鬆松便成了太太之下的第一人!」
長生終於有些動容,很是認真的看向她:「二姑娘說得是這個道理,叫奴婢也不由有些動心;可是……二姑娘千算萬算,漏算了一個人。」
「是誰?」陸清瑩有些奇怪——父親身邊一共有數這麼幾個人,她方才已經數了個一清二楚,怎麼會漏算了誰!
「長生姐姐是說太太?」陸清瑩微微皺眉:「太太可是明媒正娶回來的正室,就算你再年輕再漂亮,也不敢跟太太比呀!若你真懷了這個心思,我也只好再選別人了!」
這丫頭當她自己是老太太包氏呢?包氏當初可是良妾,因此才得以在元配老太太去世後做了填房,更別提包氏當年還費了不少心機。
難道長生竟也抱了這心思,打算叫她伸出援手將太太拉下馬?就算她陸清瑩真有那個本事和膽量,長生只是一個奴才而已,再怎麼掙命也成不了填房啊!
長生聞言立刻咯咯笑起來,笑夠了方才低聲道:「瞧二姑娘說的,奴婢怎麼敢打大太太的主意?奴婢是說她!」
她伸出了三根手指,又朝清寧園方向努了努嘴:「昨兒傍晚奴婢從您這兒回漿洗房,路上便遇上這小魔星了,她似乎是瞧出什麼了,話裡話外都不忘敲打奴婢呢。」
「若是二姑娘不能將她轄制了,奴婢還不等抬房便得死在她手裡;您說奴婢可敢冒這個險?」
陸清瑩立刻陰沉了臉:「怎麼處處都少不了她!早知道如此,當初便該攛掇著小四換個更狠的手段……」
她的話音越來越低,後半句幾近無聲的自言自語了;可長生離她太近了,一個字不落的聽進了耳朵裡,卻還是裝成什麼也沒聽見一般低沉道:「因此奴婢也不作他想了,一切聽天由命吧。」
「湯煲好了,奴婢這便熄了火,二姑娘趁著熱乎勁兒給老爺送到前頭去吧?要不要奴婢幫您將馮媽媽喚出來陪您一同去?」長生擱下手中的扇子商量道。
陸清瑩猶豫的看了看自己的正房——馮媽媽如今已經不像早以前那麼可靠了,對她做的事兒也總是睜一眼閉一眼,再不像過去一樣勸解;還有那個叫慧心的丫頭,也是太太賞的,這種日子,真的叫人過不下去了!
「算了,不過是去前院探病而已,叫個小丫頭陪我一起去便好。」陸清瑩收回目光,站起身來喊正在院門口玩耍的小茶過來提罐子。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21 23:48:06
第六章
長生便將紅泥小爐熄了火,順勢陪著這主僕兩人出了清瑩園,一個朝東,兩個朝南分頭走掉。
「什麼?你說太太一大早兒便派了人,將老爺接回內院去了?」陸清瑩站在軒園門口,聽守門的小廝回罷話,立刻臉色蒼白的倒退幾步,嘩啦一聲便將小茶手中的罐子撞掉了地上。
那滾燙的湯水立刻濺了她半邊腿,還浸濕了兩腳……
可這種燙傷的痛楚,卻終於抵不過陸清瑩心中的萬般情緒,就像有無數利爪在撓著她的心肺。
靠山山倒,靠水水幹——她悲哀的望著軒園的門,只管站在那裡一動不動,如同三九天被凍住的冰人兒。
小丫頭小茶打碎了湯罐,本就害怕姑娘責駡,如今也顧不得許多了,匆匆上前挽了陸清瑩的手:「姑娘,姑娘!姑娘的腳燙壞了沒有?奴婢去叫個軟轎抬姑娘回院子,再叫個郎中來吧!」
軒園守門的小廝也嚇得夠嗆。二姑娘被滾燙的熱湯燙了,卻不喊痛,只知道傻呵呵的站在那裡發呆,難不成是受了什麼打擊?不應該呀,前幾日這位姑娘過來,不都是笑吟吟的模樣?
「二姑娘,小茶說得對,您還是趕緊回去請郎中看看燙傷吧!」小廝急切的催促道。
這裡可是前院,一個姑娘家就這麼站在這裡算怎麼回事兒?不知道的還以為他這看門的不懂事,惹惱了主家姑娘呢。
陸清瑩被小廝和丫頭你一言我一語說得心煩,拔腿就要離開;這時才覺出右小腿和兩腳火燒火燎的疼,哎呦一聲便抱著腿蹲了下去,眼淚撲落落往下掉。
小茶見自家姑娘這幅模樣,更是慌了神,撒腿便往後院跑,一邊跑一邊交代那小廝:「你幫我照顧姑娘片刻,我喊了人便回來。」
她不過是個跑腿的丫頭,平日裡連正房都進不去,姑娘出了這麼大的事兒,她哪兒知道應該怎麼辦?還是去問問姑娘的奶娘馮媽媽再說吧!若是需要喊幾個婆子將姑娘抬回去,她也指使不動人呀。
小茶一路瘋跑回了清瑩園,馮媽媽聽她說罷緣故。眼神就有些瓷住了——怎麼她一眼照看不住,二姑娘這個祖宗就又惹了禍!不過好在這次並不是惹惱了別人……
一刻多鐘後,一頂軟轎將陸清瑩抬回院子,又有幾個力氣大的婆子將她抬進內室放在床上。
馮媽媽小心翼翼的給她脫了鞋又脫掉襪子,看著那滿腳的燎泡,不由倒吸了幾口涼氣;又拿剪刀剪開她貼在腿上的衣裳,緩緩撩到一邊,腿上的水泡竟然比腳上還大些!
馮媽媽雖然早就得了陸清寧的叮囑,叫她盯緊了自家姑娘,不許肆意妄為。陸清瑩到底是她從小帶大的,說是不心疼姑娘那是假話——何況得了三姑娘的話好好看顧自家姑娘。也是為了姑娘好不是?
「我的姑娘啊,怎麼生生兒將自己燙成這樣兒?」馮媽媽俯首瞧著陸清瑩的燙傷,眼淚嘩嘩的淌了一臉。
陸清瑩也不答話,只管嗚嗚咽咽的哭。慧心此時也找出了一罐獾油遞來,馮媽媽忙打開罐子蓋。拿著乾淨的棉花蘸著油給她傷處塗抹起來。
「奶娘奶娘!太疼了!不抹了!」陸清瑩尖利的哭喊著,腿腳也不由亂踢亂動起來。
「奴婢幫姑娘扶著些。馮媽媽也抹慢些兒。」慧心伸手按住了她的膝蓋,示意馮媽媽繼續,「姑娘稍微忍一忍,等獾油都塗好了,用不了片刻就舒服了。」
陸清瑩哪管慧心說的話本是好意,在她心裡,這丫頭是大太太給的。根本便不是來服侍她而是來監視她的,如今被慧心一把按住了膝蓋,心頭火騰騰頂起來,一掌便摑在這丫頭頸子上,口中還喊道:「你個死丫頭想要按死我呀!」
慧心脖子上挨了這一巴掌。只覺得耳朵嗡嗡作響,被打的那一處也火辣辣的作痛。立刻便松了手離開床前;陸清瑩的腿沒了禁錮,躲避馮媽媽塗藥躲得快了些,一腳就蹬在馮媽媽肚子上,將馮媽媽踹得撲通一聲坐倒在地。
「姑娘若是不塗這藥,那燙傷什麼時候才能好啊?若是蹭破了皮,當心留疤呀。」馮媽媽一邊抹淚,一邊搭著慧心扶她的手從地上爬起來,卻還是苦口婆心的勸著。
陸清瑩卻比馮媽媽還委屈,嗚嗚哭道:「我偏不塗這個!誰知道這藥里加了什麼,說不準塗了它反倒留疤呢!」
慧心深深吸了口氣,低聲道:「姑娘是嫌棄那藥是奴婢拿進來的?姑娘怕奴婢給那藥里加了料?」
「你到底做了什麼你自己心裡清楚!」陸清瑩惡狠狠的回道,卻並不正面回答慧心問的那些話。
慧心顯然不會被她的兇惡嚇到,還是一臉的笑容:「姑娘既是不信奴婢,那便等著郎中來再說吧;不過奴婢可是聽說了,燙傷能早用藥便該早用藥,也省得燎泡越起越多。」
蘭心慧心幾個丫頭,本就是謝氏給自己閨女陸清甯準備的,因此能學的東西全找了妥帖的媽媽教導她們了;可後來這陸宅裡處處不安寧,謝氏也只好一咬牙,先將幾個丫頭叫進來,給兩個庶女屋裡也各分了一個。
就因為這緣故,二姑娘一點都不信任她!慧心心底微微笑著,若換了別人家的太太,二姑娘這樣的早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她們太太卻從沒囑咐過那些陰私事兒,二姑娘卻還是這麼不知足!
無論是郎中手裡,還是大戶人家常備的藥匣子裡,獾油就是最好的燙傷藥了,二姑娘執意不用,她還能強迫是怎麼著?請郎中的一來一去,至少要大半個時辰,往後有二姑娘哭的時候兒呢!
馮媽媽平日裡總跟慧心一處做活計,因此也知曉這丫頭還是個好的,像二姑娘說的、慧心給獾油里加了料,怎麼可能麼!要知道這院子裡的藥都是她收著的,方才也是她告訴慧心放藥的地方、叫慧心去取的。
「姑娘就算不信慧心,還不信奶娘麼?奶娘才將藥匣子的鑰匙給了慧心,她眨眼間就將獾油取來了……你聽奶娘一句勸,忍一忍疼先將藥抹上可好?」馮媽媽便軟言軟語商量道。
陸清瑩哪兒會聽這種勸,只是閉眼躺在床上不吭聲。馮媽媽無奈,只好又端著小杌子坐在床邊,又用眼神示意慧心自去忙自己的事兒。
慧心離開後,這內室裡只剩下陸清瑩與馮媽媽倆人兒。馮媽媽立刻幽幽的歎了口氣:「這出去請郎中的婆子,不一定怎麼偷懶呢,能走得慢些絕不跑得快些……」
陸清瑩立刻一聲冷笑:「我一個沒了姨娘看護的庶女,既然落到這種境地,是死是活都聽天由命吧!」
馮媽媽不禁一呆。她不過是想勸勸姑娘早些上了藥,怎麼到了姑娘口中,卻說出這麼一番話來!
再想到最近幾日,長生那丫頭往這裡跑得勤快,她立刻臉色發黑:「姑娘這是又聽了誰挑撥了?咱們太太對姑娘也算不錯了……姑娘惜福罷!有大姑娘的例子擺在那兒呢,姑娘只要不出格兒,還能差過大姑娘去?」
陸清瑩更是連聲冷笑起來:「還算不錯?老爺受了傷在前院養著,正是我親近父親的好時機,誰想太太轉頭便將他接進了千疊園,這分明是不想叫我在父親膝前盡孝!不錯?」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22 00:01:14
第七章
馮媽媽愣了片刻,終於開口道:「太太和老爺畢竟是夫妻呀!姑娘都知道要盡孝,太太就不能盡盡夫妻情分麼?奶娘倒覺得姑娘想多了……」
「盡夫妻情分是沒錯兒啊,可太太早做什麼去了?偏偏等我往軒園走得勤,她半路截胡兒?」陸清瑩哪裡聽得進去馮媽媽的勸告。
何況自打於姨娘被送進莊子上養病,陸清瑩早就看透了,太太根本沒有這等本事,全是陸清寧搗的鬼!否則怎麼前些年都相安無事,那陸三兒一插手替太太管家,這事兒便一檔子接著一檔子的!
「姑娘是說三姑娘?」馮媽媽驚疑的問道。
她早就在心裡嘮叨過,姑娘惹誰都行,千萬不能惹到三姑娘頭上!且不說如今的三姑娘手段淩厲,只說太太那裡,可是將三姑娘當成眼珠子的,若沒事還好,有了事,太太還能繼續寬厚一輩子?!
她們姑娘如今日子難過,那位四姑娘更不用提,早都被送進了家庵裡,不全是打四月裡三姑娘落水一事上來的?難不成三姑娘早就發現了,當初的落水跟二姑娘四姑娘逃不開干係?
待馮媽媽將這疑問小心的問出口,陸清瑩也是一驚。旋即便搖頭道:「不可能,怎麼可能的?她當初落水也是被四妹妹身邊哪個丫頭踩了裙角,跟我又有什麼關係。」
莫說馮媽媽是她的奶娘,除了親娘,她跟誰也不能認這事兒。
她雖然不認,馮媽媽又怎麼能信她;當初三姑娘落了水,於姨娘氣勢洶洶的來清瑩園敲打了二姑娘好一陣子,馮媽媽根本就是心知肚明。更何況三姑娘後來的話裡話外,都是告訴馮媽媽說,叫她將二姑娘看牢了,若是再惹事……
「二姑娘,馮媽媽,長生來了。」馮媽媽正在暗自琢磨該如何是好,只見慧心撩開簾子回稟。
馮媽媽心底突然便明白了,二姑娘為何日日往前院軒園跑得歡,眼下又為何如此惱怒了。敢情長生這丫頭何止是來挑撥離間的,還是來攛掇人利用人來的!
「奴婢聽說二姑娘燙了,傷得可嚴重?」長生一臉焦急的搓著手小跑進來。
馮媽媽立刻站起身來冷著臉道:「你的耳朵倒靈得很!才離了清瑩園沒半刻,又跑回來了,難不成你在漿洗房的差事都不用做,這後半輩子就指望我們姑娘過日子了!」
陸清甯得了慧心傳來的話兒,眼角眉梢都是笑意;叫蘭心賞了慧心一兩銀子,便低聲囑咐:「你快回吧,莫叫二姑娘看出端倪來,再往你身上撒氣。」
慧心先是謝了姑娘的賞,聽了這話卻笑道:「奴婢在清瑩園本就是個出氣筒,奴婢知曉利害,還能忍。」
陸清寧微微歎了口氣。
四個叫心的丫頭,蘭心被分來清甯園,素心跟了陸文淵,還都算運氣好的;靈心先是進了清雅園服侍陸清雅,如今陸清雅被送進了家庵,那丫頭便被高媽媽領回了千疊園,也算是解放了,唯有慧心這丫頭,還不知要在清瑩園熬上多久?
這丫頭又是個極懂事的,說是明白利害關係,能忍便忍,越是這樣越叫人心疼不是?
「姑娘莫替奴婢擔心,奴婢能出來這一趟,還是馮媽媽示意的……」慧心何嘗看不出三姑娘面上的憐憫,忙說了這句話安慰她。
陸清寧也就笑起來:「我倒把馮媽媽給忘了。有她在,二姑娘也不能將你如何,如此我也就放心了。」
這慧心還真是個報喜不報憂的,馮媽媽再明白事理、又知道護著丫頭們,畢竟她自己也是個奴才啊!
陸清瑩當著外人面時,看似比陸清雅收斂多了,可誰知關上院門後又是什麼模樣,若也是個喜歡私下撒潑的,受苦的還不是這些下人!
慧心離開後,小丫頭穩兒也回來了,說是長生第二次回了漿洗房後,又被管事娘子呵斥了半晌,還給分配了不少的活計,看來要忙活到後半夜了;蘭心還好說。小素卻是一臉的不忍,還有些欲言又止的模樣。
陸清寧便笑著看向她:「小素你是覺得我將手伸得太長了?還是覺得長生那丫頭挺無辜的,我不該連她一同算計了?」
跟幾個丫頭處了這麼久,陸清寧早就瞧出來這些人都是什麼心性了——畢竟她上輩子是主做情報特工工作的,雖說身手上不及那些做行動特工的同行,可若說是瞭解一個人,動動腦子多想想這人的性格和行事方法,卻是她最擅長的。
小素本就是奶娘蘇媽媽的女兒,跟她的關係比別人更近一步;又是她從小一同長大的,兩人間的情分自不比別的丫頭們。往後若是她嫁了人。要給丈夫挑選兩個陪嫁丫頭開了臉,這小素便是頭一個最恰當的人選啊。
她就不信。小素心裡沒有這種想法兒?若有這個想法,豈不是更同情長生?
雖然這年代的丫頭們奴根深種,打心裡便認為給姑爺做通房沒什麼不對,不能就此說小素是個自甘下賤的人,好歹陸清甯也是個現代思想的人。哪能容身邊的人早早便打了這個主意!
小素被她突如其來的問了這麼兩句,一時有些慌了手腳。少頃便垂頭回道:「奴婢沒有,奴婢只是有點可憐她,做活兒要做到大半夜……」
蘇媽媽本就是個過於善良的人,她這女兒還真是隨了她。若出嫁後真是不得已要給丈夫安排通房,還果真是這等人最好拿捏呢!
陸清寧想罷,便眯眼笑了一笑,「長生她本就是個漿洗上的丫頭。不說好好守著自己的本份,把手頭的活兒幹好了,卻天天東竄西竄,若小素你是漿洗房的管事娘子,便這麼由著她胡鬧麼!」
「她過去是在大房伺候於姨娘不假。可既然被攆到了漿洗房上去,就是她犯了錯;她不抓緊改錯、好好幹活兒。卻總想些不該她想的事兒,管事娘子不罰她、還將她當成祖宗供起來不成?」
「若不是她上躥下跳的,二姑娘何至於又被燙傷了腿腳,我這兒還沒追究她呢!」
小素雖然老實,卻也不是個傻的,就算聽不出長生將主意打到了老爺身上,至少也該聽懂了,長生與二姑娘走得太近就不是個好事兒。
果然,小素立刻低聲道:「姑娘的話奴婢懂了,長生本就是咎由自取,奴婢不該同情她,媽媽也早就跟小素講過,濫好人做不得……」
「當初若不是二姑娘和四姑娘背後使壞,姑娘何至於掉進水裡,長生既然跟二姑娘走得近,自然也不是什麼好人,這種人便算是在漿洗房累死也是活該。」
陸清寧忍耐不住的笑起來。這丫頭話最少了,能說兩個字絕不說一句,今兒卻被她逼著說了這麼一大套,還真是難得;又知曉了同情心不能氾濫的道理,也算沒白聊。
至於叫小素打消什麼做通房一類念頭的話,眼下也不是合適的時機;她陸清甯畢竟剛滿十二歲不久,離著嫁人尚早,等過兩年再深敲打也不遲——萬一遭遇了個與陸廷軒不相上下的種馬男,她倒寧願多給他塞幾個女人呢!自己樂不得清淨不是麼!
「去叫水草跑個腿兒去趟千疊園,就說我今兒不去陪太太用晚飯了,白天的作業還不曾寫完。」陸清寧囑咐道。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22 00:01:27
第八章
不說長生往清瑩園跑得勤,老太太的大丫頭夏妍,最近也是頻頻往她這裡走動的,今兒晚上又到了夏妍過來的時候了。
既是說起夏妍那丫頭,便不得不說起八月時的事兒。那丫頭與陸清寧接觸了幾次,後來終於想明白了,三姑娘並不是想叫她要老太太的命,只是叫她幫忙盯緊了老太太一舉一動而已。
既是如此,叫別人傳遞消息到清寧園來,夏妍自是不放心的,於是便與陸清寧商定,每隔五天兩人碰一次頭,添芳園看門的李婆子也正是每隔五天一上夜,剛好能借機將她放出來再放回去。
夏妍雖是萬般惦記陸清甯應下她的另一份差事,卻從來不敢催促,只得將希望寄託於自己每次打探出來的事情上;萬一哪一次真被她打聽出來一件大事,三姑娘一滿意,也就能叫她脫離苦海跳上枝頭了不是?
沒錯兒,陸清寧最開始拉攏夏妍這個「線人」,想知道的……便是陸婷姝曾經講過的、先老太太死得蹊蹺那件事。
她早就打聽過,包氏身邊的曹媽媽和齊媽媽、一直都是包氏最信賴的左膀右臂,如今曹媽媽早不在了,只剩下齊媽媽一個人,若是包氏哪天心血來潮,又與齊媽媽聊起往事,夏妍又恰巧聽到了,這不就是一個扳倒包氏最好的辦法麼!
老太爺早跟陸婷姝講過,他很需要包氏活死人一樣的存在;陸清甯卻不信包氏真能忍下這活死人的日子,不趕緊將這老太太處理了,終將是個禍害。
可若是叫夏妍給包氏下毒,那根本就是下策,又不知將會連累多少無辜之人,甚至連累自己,她是不屑這麼做的;用別的人或者事做誘餌,她又沒把握,那只有揭穿包氏過去的所作所為才是最穩妥了不是麼!
至於給陸文博院子裡放人,陸清寧並不急——夏妍畢竟年歲大了些,不是最好人選,若是萬一夏妍的「線人」過程拖得過長,這後宅裡選個想攀高枝的丫頭還不容易?
「姑娘既然說是還有作業要寫,還不趁著天亮去做了?」蘇媽媽打開簾子走進來,見陸清寧還在窗邊坐著,便催促道:「非得等到掌燈時再寫字,可是極傷眼的!」
陸清寧撲哧一笑。哪有什麼作業呀,在課堂上都做完了!嬤嬤們雖然管得嚴,卻也不至於像現代那些老師一樣,用作業將人壓死呢!
「姑娘又調皮!」蘇媽媽無奈的笑起來,可隨即便想到什麼似的:「老爺今兒才被太太接回千疊園,姑娘連個面兒都不露?」
陸清寧不禁腹誹道,正是因為他在,我才不樂意去好不好?
卻不能將想法兒如實說出來,只能笑道:「老爺住在東跨院,難不成還日日被婆子抬進抬出的去正房吃飯?太太早都囑咐了妥善人,一日三餐送進東跨院裡呢。」
沁玉姨娘雖然瞧著比過去老實穩當了不少,又感念謝氏給了她這個好機會,巴不得日日守在東跨院,寸步不離陸廷軒左右;可謝氏畢竟是懷著身孕的,不容一點閃失,因此東跨院根本就是上了鎖的……每日裡只開三回門。
「那沁玉姨娘也答應了?這不是……這不是將她和老爺軟禁了?」蘇媽媽驚道。
「她怎麼能不答應?媽媽莫忘了,太太身邊長得水靈的丫頭可不少,她可是生怕誰偷偷溜到東跨院裡去,搶了她的好機會呢!」陸清寧忍笑道:「至於老爺,便算是不鎖那個門,怕是十天八天也下不了地。」
蘇媽媽立刻失笑:「這又是姑娘你給太太出的主意吧?」
心頭卻驚疑萬分的想到,姑娘才這麼大一點兒,便能想出這麼些鬼主意來,若是長大些嫁了人,整治房裡人的手段還少得了?她家小素可是註定要做姑爺的通房的,可她怎麼瞧著這不像個好路子?!
之前她聽說,禹州的方知府夫人有心將姑娘聘下,給方家大公子當媳婦呢,娘兒倆私下裡不知忐忑了多少回,又興奮了多少回。
那可是知府大人家啊!小素若真能跟著姑娘嫁進去,過上三四年再生個一男半女的,也便是個平頭正臉的姨娘了!
可如今,蘇媽媽越想越怕——老爺的姨娘和庶子庶女們,哪一個在姑娘手裡討得到好處了?她可是只有小素一個女兒啊,難不成要將女兒送到姑娘眼皮子底下受死?!
「什麼,你這意思是說……五老爺和六老爺的親娘,都是死在老太太手裡的?」陸清甯聽夏妍學說罷了,立刻身體前傾,眼睛也緊緊盯著那丫頭的眼,仿佛生怕那丫頭編謊話騙她。
夏妍也不躲閃她的打量,臉色毫無變化不說,反而理直氣壯:「三姑娘說的沒錯兒……奴婢聽齊媽媽那般嘮叨,那黑手若不是老太太,還能會是誰。」
陸清甯一直在等老太太包氏的破綻,卻想不到這破綻來得如此之快——齊媽媽昨夜趁著夜深人靜的時候,在添芳園正房後面的小花園裡燒紙,嘴裡還嘮嘮叨叨的,說什麼這個姨娘那個姨娘請高抬貴手,與其來找老太太的不是,不如早些往生去……
齊媽媽燒紙時,話裡話外並不曾明說,老太爺的兩位姨娘就是死在包氏手裡的,可就連夏妍都敢一口斷定,陸清寧又怎麼能不明白!
包氏一直都在狂喝中藥調理身子,包明培當初上門報喜時帶來的郎中,每隔十天左右也會來給她診脈,以便調整方子,可包氏的身子骨卻一直不見好,於是齊媽媽便想到了給老太爺的姨娘們燒些紙念叨念叨。
這種年代這種人家,最忌諱下人們背著主家私下祭拜死人了吧?若是已經亡故的幾位姨娘之死根本與包氏無關,借給齊媽媽一千個膽子,她怎麼敢在添芳園的後花園燒紙!
「齊媽媽那麼小心翼翼的一個人,就沒發現你藏在一邊偷聽?」陸清寧還是多少有些懷疑,夏妍究竟是不是親耳聽到的那些話——若是別人七拐八歪學說給夏妍聽的,這丫頭也能一臉理直氣壯不是,畢竟謊話不是她編造的。
「三姑娘應該也知道,老話說得好。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夏妍面帶笑意:「老太太和齊媽媽本就做了虧心事,越是做了虧心事,越是害怕,奴婢走路又靜悄悄的,就算不經意間稍微帶動了花草,也只將齊媽媽嚇得一身冷汗,還敢四周看看可否有人偷聽?」
陸清寧微笑。這丫頭,還很聰明嘛!做壞事的人大半確實都是這個心理,越是緊張。越不敢查看周圍環境……
「好,這個消息我很滿意。你回去吧。」將早就準備好的素面荷包遞給夏妍,陸清寧就開口攆人了:「至於我早先答應你的事兒,你也莫急,大少爺冬至月便要娶親了,介時我也能順理成章的求二太太給另外幾個少爺院子裡安排人。眼下……平白開口反倒容易叫人起疑。」
只有大少爺成了親,才好陸陸續續安排下面幾位少爺的事不是?這個理由。相信夏妍也挑不出毛病來。
夏妍果然滿臉是笑的施禮道謝:「奴婢多謝三姑娘想得周到。」
她與三姑娘私下商議的事情,也只有她們倆人知曉;若三姑娘不合時宜的便將她塞進二少爺院子裡去,莫說別人,便算是大太太那裡都會不答應!大太太可是個要臉面的人,若叫別人說她有心對付庶長子,可是比什麼話都難聽的!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22 00:01:38
第九章
「你只要明白我的苦心就好,畢竟……好前途還是需要多方籌謀。不是一時熱火的心思便管用的,相反還會壞了事。」陸清寧拿話點撥了夏妍一番。
這丫頭當初才聽了她幾句話,便以為她要下毒謀害包氏,若不日日提著耳朵告訴,誰知道這丫頭會不會在哪天做出點嚇人的事兒來!等做了壞事又來她跟前表功。她是說好還是說不好哇?
夏妍走了之後,陸清寧依舊靠坐在床上發呆——若是齊媽媽念叨的那些話都是真的。又該不動聲色的透漏給誰,叫誰作這個出頭的椽子呢?
這又不像當初佛堂失火,不用她鼓動,陸婷姝便去了老太爺跟前,商議著將陸清雅送進了家庵;這可是事關兩條人命,那兩位已故的姨娘還有兩個年富力強的兒子呢!這種事怎麼能叫陸婷姝插手?根本就是費力不討好的事兒不是麼。
可若是直接將消息透露給五老爺六老爺,也太難了些吧;她是時不時去趟外院,卻也不過是惦記陸文淵,再不便是給老太爺問個安,哪好直接去找那兩位!就算可以找,她又該如何講呢,直說是偷聽來的?那不成了傻子了!
再不便去五太太六太太跟前嘮叨幾句?嘮叨幾句不是不可以,可陸清寧還是想通過別人的口傳話,亦不想叫人知曉這話是打她這兒傳出去的。
傳話並不難,難的是這話傳來傳去還不能變味道,令五房六房聽了便會相信;陸清甯一時想不出什麼好主意來,正待喚人打了熱水來洗洗睡了,突然靈機一動——六太太的身孕也宣佈了有些日子了,不如改天替太太去探望探望,先探探虛實也好!
若是五老爺六老爺也早對自己的生母之死有懷疑,跟六太太閒聊時,六太太也許還會請了五太太做陪,多聽聽總該聽得出些許端倪來吧?
這麼想著,陸清寧終於松了口氣,便高聲喚著西屋的丫頭們過來服侍——夏妍來得勤了,丫頭們都學會了回避,不是湊到西屋去繡花做衣裳做鞋,便是拉著蘇媽媽講古,已經成了習慣。
誰知不等小素蘭心幾個人進來,水晶便沉著小臉兒跑進了廳堂,一扭頭瞧見自家姑娘站在內室門口喊人呢,立刻上來屈膝道:「姑娘快去千疊園瞧瞧吧,太太有些肚子疼!」
陸清寧登時大驚失色。這才剛九月底啊,離著太太的產期還有一個多月呢,怎麼就肚子疼上了,難不成是要早產?陳老爺子來診脈時,雖然也說了太太懷的是雙胎,卻也說胎相不錯,並不曾提及早產的可能性啊!
蘇媽媽聞聲也從西屋裡跌跌撞撞跑出來:「奶娘陪著姑娘一起去!」
蘭心和小素也是一臉焦急的看著姑娘——太太早上才叫人將老爺和沁玉姨娘接進了千疊園的東跨院,晚上便出了這檔子事兒,兩者之間到底有沒有關聯?
陸清寧卻皺眉道:「時候不早了,奶娘也留在家裡吧,我帶著水晶和碧璽足夠了。」
蘇媽媽腿腳慢,去了又幫不上忙,還不如她們三人兒跑得快呢。
出了院門,又連聲囑咐童婆子將門閂好:「若太太那裡不好,我便叫水晶回來報信,我便住在那邊不回來了。」童媽媽連聲應著,隨即便將門關了,穩穩當當上了鎖。
主僕三人便放開腿腳匆匆奔千疊園而去,路上還不忘問水晶道:「是你才從千疊園回來,還是誰來報信來的?太太怎麼個肚子痛的法子,是要生了,還是只覺得不舒服?」
因為天色黑,陸清寧也看不到水晶的臉色,卻聽得出她語氣裡的猶豫和懊惱:「奴婢……奴婢方才去幫童媽媽閂門,聽見外面有兩個婆子匆匆跑著過去,又說是大太太肚子不舒服,並沒人來給姑娘這裡報信兒。」
「奴婢開了門追出去瞧,兩個婆子已經不見了,奴婢一慌,便沖進屋子裡喊姑娘了。」
陸清寧忙笑著安慰她:「你閂門去都聽見了這等大事,也多虧你細心了。」
「可你就沒聽出那兩個婆子是太太院子裡的誰?毛媽媽已經被我要到清寧園來了,竟然還有腿腳如此快的婆子,我怎麼想不起是誰?」
水晶沉默了沉默,囁喏道:「奴婢沒聽出來是誰……要不姑娘跟碧璽在後面慢些兒走,奴婢先跑去千疊園問問看,萬一是奴婢聽錯了呢,豈不叫姑娘白跑了一趟,又攪得太太那邊不安寧?」
「還是叫水晶姐姐陪著姑娘慢些走吧,奴婢跑著去看看。」碧璽機靈的接了話,並不等陸清寧和水晶說什麼,人已經撒丫子跑遠了。
陸清寧望著碧璽那已經模糊的背影輕聲一笑,卻覺得身邊的水晶激靈一下,忙笑問道:「你是不是穿少了?」
「這都快九月底了,夜裡也該穿個薄夾襖才是,針線班子上的夾襖做得有些厚,趕明兒我再拿些月銀叫水草送去,給你們幾個小丫頭做幾件薄些的,正合適現在的夜裡穿。」
水晶一把拽住她的袖子,說話聲裡帶著濃濃的鼻音:「姑娘莫往前走了!等碧璽回來,肯定說太太那裡沒事兒,咱們就回清寧園了。」
陸清寧撲哧一笑:「你這麼肯定?」
「根本沒有兩個媽媽從門前跑過去,更沒人說太太肚子痛是不是?我再猜猜,是不是前面的路上哪個拐彎的地方還有誰藏著,只為了將我驚嚇一番、最好就此臥床不起對不對?」
水晶大驚,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哭道:「姑娘息怒!這事兒跟誰都沒關係,更不關碧璽的事兒,是奴婢自作主張,要殺要賣只求姑娘對奴婢一人來吧!」
「你先起來,給我緊緊閉上嘴不許哭!」陸清寧低聲怒喝:「你既然說跟碧璽沒關係,她方才跑掉了去探路,你怎麼就不喊她一聲!她比你還小,更是個孩子呢,若叫人突然嚇一跳,豈不是沒了半條命!」
「你快陪我一同去迎她,萬一人家不是為了嚇人,而是背後打悶棍的呢?你總不能叫她剛沒了小兄弟,自己個兒又搭上性命吧!」
「快將手裡的燈籠熄滅了,隨便找個地方放一下,總不能打著燈籠去叫人看得更清楚罷!」陸清寧催促道。
水晶雖是心頭大駭,不知自家姑娘為何知曉得這麼多,被姑娘那麼一說吧,卻更是擔心碧璽的安危,立刻從地上爬起來,先將燈籠滅了放好,主僕兩人飛快的便朝著千疊園方向跑去。
這條路,陸清甯心裡極清楚,就算閉著眼也能走幾個來回;能藏人的地方不是假山那一處,便是前面的亭子邊上了,不過若是她,她一定會藏在假山後面,這亭子,並不是個最好的伏擊場所。
果然,亭子邊並沒有什麼不對頭的地方,莫說是人影兒,就連樹影都是紋絲不動的,因此她只是掃了一眼,腳步停也沒停。水晶更是驚訝萬分了——姑娘的眼也這麼毒!只看了一眼,便知道這裡沒人!
都怪她!聽說碧璽最小的那個小兄弟沒了,排行倒數第二的也被最小的那個過了病氣兒,就躺在家裡等死呢,一時鬼迷心竅便接了那婆子的銀子!
那婆子到底是在哪裡當差的,她都沒見過呀!若等今兒這事兒了了,她如何面對姑娘說清楚?事情既然敗露,她也不想活了,她實在是對不住自家姑娘!可臨死之前也該跟姑娘懺悔一下、並交代清楚了不是?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22 00:02:02
第十章
正胡思亂想之際,陸清寧一把便抓住了水晶的手臂,兩人極默契的停下了腳步。前面二百來步遠便是那座假山了,遠遠的看著並沒什麼異常,既沒有身影晃動,也沒有呻吟的聲音,也許是碧璽人小。眨眼間便竄了過去,如今已經到了千疊園了。
這可不好!陸清寧暗暗叫了一聲。既是太太那裡沒事,碧璽跑去拍門,豈不是叫太太平白擔心?
若只是看門的哪個婆子回碧璽一聲、說太太並沒事,也沒將話兒傳進裡面去也就罷了;萬一那看門婆子靈醒,多問碧璽幾句,再知曉她們主僕是被騙出來的,千疊園便得亂了套!
可眼下她們這裡還要過假山這道坎兒呢!又不是輕輕鬆松追上碧璽就算了!
水晶此時便咬了咬牙:「姑娘還在這兒站著莫動,奴婢順著樹叢繞到假山後面去,不管誰在那兒。兩拳打暈了完事兒。」
陸清寧低笑:「你就一個人,誰知道她們是幾個人?還是咱倆一起去吧。你莫忘了,我已經給梅媽媽當了好些日子徒弟了。」
摸過去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將人統統打暈了再說吧;既然已經追不上碧璽了,等將人打暈了,再找些什麼捆好了。拖著一起去千疊園也一樣,反正眼下千疊園也該亂套了。不如將事情趕緊停息,也叫太太睡個安穩覺。
假山後面確實伏著兩個婆子,也確實像陸清寧想的那樣兒,根本不是當初收買水晶的婆子說的那樣,想嚇陸清寧一下便拉倒——兩個婆子手裡都握著又粗又長的洗衣錘呢,若是背後被錘上一下,不死也得脫層皮。
陸清寧主僕倆悄無聲息的慢慢往前摸。只怕碰到了哪棵樹,倒將假山後的人驚動走。這麼小心翼翼的,前進得便越來越緩慢,明明只是不遠的路,好像走了有很久很久……
半途中水晶還停頓了一下。不知從哪裡摸索了一塊拳頭大的石頭遞給陸清寧;陸清甯欣然的接了,緊緊握在右掌心。只將那石頭的尖處朝外,待一會兒必定叫那兩個婆子腦袋開花兒就是了。
眼看著離那兩個婆子還有兩三丈遠,便聽到其中一個婆子低聲埋怨道:「這主意到底能不能成啊?三姑娘根本沒來啊,方才跑過去的那個小丫頭,不就是她院子裡新買的一個?」
「等她打聽罷消息再回三姑娘那裡,三姑娘知曉大太太根本沒事,更不會出來了!」
另一個婆子惡狠狠的斥道:「你快閉嘴!方才若不是你攔著,我早將那小丫頭打懵了!三姑娘遲遲等不到人回去報信兒,肯定匆匆便往這邊趕,不是水到渠成了?」
先那個婆子顯然很不滿意:「你倒是說得輕巧,那丫頭跑得比兔子還快呢,你這老胳膊老腿追得上?還敢說一棍子將人打懵,你不壞事便是好的!」
另一個婆子還想說什麼,卻聽身後有人冷冷道:「兩位媽媽大半夜的好辛苦呀!」
這兩個婆子立刻大驚,可還不等從地上爬起來,陸清寧和水晶已經撲了過來,一人看准了一個婆子,手裡的石頭照著腦袋便狠狠砸來,只聽連聲慘呼夾雜著哭爹喊娘頓時響起,可也就是瞬間,什麼聲音都沒了……
扔下手裡的石頭站起身來,陸清寧輕輕拍了拍手,似乎拍拍手便能將手上的血拍掉一般:「你說……是咱們倆將這兩人拖去千疊園呢,還是一個人在這兒看著,另一人去喚巡夜的媽媽們?」
水晶垂頭琢磨了一會兒,抬頭道:「姑娘若是相信奴婢,就叫奴婢在這兒守著,姑娘自去千疊園喚人來幫忙,反正千疊園也不遠了,三五百步路的事兒……」
「姑娘若是不信奴婢,奴婢也不敢將姑娘一人兒留下,只好等碧璽跑回來再想別的轍罷。」
「我有什麼不信你?你只不過是為了碧璽,一時又信了人家說的只是嚇我一下,心中清楚我不是那麼容易被嚇壞的,才踏踏實實收了人家銀子吧?」陸清寧笑問。
「方才咱們離開清寧園出來,你不是立刻就後悔了?還使勁拉住我不叫我往前走了,你也是突然覺得沒那麼簡單了對不對?」
碧璽前天傍晚在回廊的角落裡偷偷掉眼淚,被水草撞見了,架不住水草連逼問帶利誘的,碧璽便說出了家裡的難處。
最近木香那邊接二連三安置了好幾個女藥童,將陸清寧手上的錢都花得差不多了;可她知曉碧璽的難處後,明知自己手頭也不富裕,卻還是將歷年積攢的壓歲小金錁子取了出來,挑了五個五錢重的給了碧璽。
水晶碧璽瑪瑙這三個新買來的丫頭,比轉兒穩兒都大不了多少,都是孩子呢;若偶爾錯了一次便打殺了或是發賣了,身邊哪裡還會有什麼忠心的下人?全都心驚膽寒了!
陸清寧前世之死便是被出賣的不假,可那與眼前的水晶絕對是兩回事;那時的她……也確實太高傲古怪了些,明裡暗裡得罪了不少人。
而現如今,她已經是大順朝的古代女子,不是當年的女特情了,可以特立獨行天馬行空;她現在的衣食住行處處都離不開人,更離不開忠心的下人,而下人的忠心耿耿是調教出來的,卻不是天生的。
若經歷了眼下這一遭兒,這丫頭還會犯錯兒,大不了到時候新帳老帳一起算;今兒這事兒冤有頭債有主,何必跟個不懂事的孩子斤斤計較呢?這丫頭方才又算是將功折罪了!
何況、何況水晶還是佛堂走水的知情人!陸清寧可不想有一處不慎,反倒暴露了自己的痛腳!她寧願將這丫頭穩穩當當抓在身邊,即便不能用,白養著都是可以的!
見水晶聽了她的一番話並不回答,反而抽抽噎噎哭起來,陸清寧又笑道:「出來之後我問你,是怎麼知道太太肚子疼的,你說是幫著童媽媽閂門時聽見的;可是咱們臨出門前,童媽媽卻一句也沒學說,童媽媽平日裡多碎嘴呀!」
轉瞬卻又嚴厲的道:「就這點子小伎倆,還想糊弄我不成?你早在知曉碧璽家的難處時便該找我啊,你到底拿沒拿我當主子?難不成在你心裡,我是那麼不可依靠的?」
「姑娘恕罪!」水晶又跪回地上哭道:「姑娘當初花銀子買我們仨時,便多給了好些,足夠買十個丫頭都不止了;木香姐姐最近又總來拿銀子,姑娘也不是聚寶盆,哪有那麼多閒錢?」
「奴婢便想著,若能收些外人兒的打賞,也能解解碧璽家的難,再話裡話外提醒姑娘一句半句的,姑娘走到哪兒奴婢都跟到哪兒,好歹能護著姑娘一二,也不會叫姑娘平白受了委屈……」
陸清寧一下沒忍住,撲哧就是一笑。敢情這丫頭打的是這算盤,怪不得才出了清寧園,就句句話都帶著別的意思,令自己更多的起了疑心。
「你這是打算裡外通吃?這事兒哪有你想的那麼簡單?你收了人家的銀子,又不給人家辦事,還返回頭來護著我,這不是明目張膽的得罪人麼?」
水晶卻哭道:「姑娘這麼聰明伶俐的人,誰能占得了姑娘的便宜去?她們個個兒心裡都是極清楚的……她們不頂用,還能怪到我頭上上不成。」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22 00:02:10
第十一章
陸清寧更是忍不住笑起來。孩子終歸是孩子,想法也很好笑——拿了別人的銀子,事情不成再將罪過怪到對方身上,聽來真是又可氣又好笑,這不是無賴嗎?不過還真和她的胃口……
「快起來吧,地上涼,又不是談這事兒的好時候,我估摸著碧璽也該回來了,你往邊上站一點兒,張望張望她。」陸清寧連聲叮囑道。
不待水晶應聲爬起來,便見千疊園方向走過來一隊人,手裡還各自提著燈籠,一個小小的身影跑在前面,分明是碧璽擔心這一邊,並不跟那隊人一起走,只想快些跑著過來迎接自家姑娘。
水晶又忍不住抽泣起來——碧璽比她還小呢,不但不用自家的難題麻煩姑娘,還知道處處為姑娘著想;偏偏她犯了傻,險些害了姑娘了!
千疊園過來的不是別人,正是粗使的婆子頭兒金媽媽和湯媽媽,身後還跟著一個婆子一個小丫頭,顯然是不放心陸清寧,便跟著碧璽一同迎過來了——這後院一旦過了閂門的時辰,便只剩巡夜的婆子了,哪個做下人的聽說主家姑娘摸黑走在路上不憂心?
陸清寧一把攔住幾個欲施禮的媽媽,「眼下這當口還將什麼虛禮,我只問媽媽們,太太可知曉了?」
金媽媽的眼神這才從假山旁躺著的兩個婆子身上收回來,勉強笑道:「姑娘莫擔心,太太不知道,沒敢叫裡面知道。也多虧了湯媽媽,今兒她當班,聽碧璽那麼一說便覺得不對,立刻去將老奴喚起來,一塊兒迎過來了。」
三姑娘身邊新買了幾個軍戶家的小丫頭,小丫頭們全都懂些拳腳,這是太太那邊都知曉的事兒;可就是三姑娘帶著個水晶,便將兩個暗地裡藏著的婆子都放倒了,還都打得頭破血流?
金媽媽膽戰心驚之余,也不得不在心底讚歎一句,三姑娘買的這幾個丫頭真沒買錯……
之前她們這些婆子背後嚼舌時,還曾笑話過三姑娘呢,好好的大家閨秀、不學學太太知書達理,買什麼軍戶丫頭,跟著梅媽媽學什麼拳腳,平白跌了身份!
可如今再瞧,她們終歸是奴才呀,沒有三姑娘看得長遠!若三姑娘真學了太太,每日只管愛著面子,今兒晚上豈不是被這兩個婆子奪了命去!
陸清寧笑著點頭:「媽媽們做得極好,只要太太那裡沒事,我也就放心了。不過……有人帶了繩子沒有?怎麼著也得將這兩人先捆了,擱一夜明兒白日再發落才是。」
兩位媽媽身後的那個粗使婆子立刻快步上前:「奴婢帶著麻繩呢,這便將這兩個老貨綁了罷!」
陸清寧便笑著喚水晶和碧璽趕緊幫忙:「捆得結實些。最好再塞了嘴,省得她們醒了再嗚嗷喊叫的,大半夜的活活嚇死人。」
「這小丫頭是新進來服侍的吧,我怎麼沒見過,是金媽媽的孫女麼?」
金媽媽一直都惦記著給自家孫女找個差事做,否則也不會百分之二百的賣力辦差事;陸清寧前些天突然想起這事兒,便給太太提了一嘴……
金媽媽聞言笑道:「可不是怎麼著,正是老奴的小孫女,四天前才進府來,姑娘這些天忙著上學。還不曾見過她。」
又喚那小丫頭道:「小銅錢,還不給三姑娘磕個頭。若不是三姑娘想著你,你明年也進不來!」
小銅錢立刻脆生生應了,走過兩步來便要跪下;陸清寧忙一把拉住:「這大夜裡的,又是在外面,地上又髒又硬。不必了。」
「金媽媽和湯媽媽也好,太太院兒裡別的媽媽姐姐也罷。全都是好的,你踏踏實實跟著她們多學些東西,往後的日子絕不會難過。」
又問湯媽媽道:「你家裡可還有合適的孩子?太太用不了多久便要生了,正是缺人手的時候。」
湯媽媽笑道:「三姑娘想得周到,可老奴家裡只有個小孫兒,今年才八歲……」
「八歲也不算小了,不過若是媽媽疼他。不想叫他早早來服侍人也就罷了;若是願意來呢,改天抽空將那孩子領來叫我瞧瞧,若是個好的,叫他去淵園陪著六少爺不也是一樣?」陸清寧笑道。
她說的是真心話,太太院子裡的下人。個個兒都不錯,也不知是外祖母當年挑人給太太陪嫁時上了心。還是太太調教的好;如今太太身子重,她便得替太太多維護些,維護好了這些人,便少了許多麻煩事。
又想到被自己要到清甯園的毛媽媽,毛媽媽也有個小孫女跟這小銅錢差不多大,待回去了也得跟毛媽媽說一句,將那孩子領來看看;即便做個不入等的小丫頭,一個月還有幾百文的月錢,再加上打賞什麼的,也夠給家裡貼補一二了。
湯媽媽聽了她這話,自然是滿心歡喜——她是心疼小孫兒不假,可若是差事還不錯,早進府服侍便早學東西不是?等再過幾年,十幾歲的孩子屁也不懂,進得府來也只能去喂馬!
等湯媽媽也謝過陸清寧,水晶她們那廂已經將兩個婆子捆成了粽子,又擔心姑娘所說的「喊出聲來驚動別人」,水晶便將自己的小襖袖子撕了,分頭塞了兩個婆子滿嘴,如今好好的一件小襖成了比甲,將小銅錢笑得咯咯的。
金媽媽低聲呵斥了小銅錢一聲,頗有些擔憂:「這倆人……腦袋被敲成這樣,夜裡會不會死了啊?若是死了,姑娘明兒白日還問什麼?」
湯媽媽便笑著接話:「眼下在這兒,提著燈籠也瞧不出什麼來,等拖回千疊園的柴房裡再說,實在不成便給她們敷點藥罷!我瞧著黃芩還沒睡,偷偷喊她到柴房替這兩個老貨瞧瞧也使得。」
陸清寧低聲笑道:「正是如此。我和水晶下手之時,也都留了分寸,不過是表面上傷得重些,要命是不至於的,等回去敷了藥,想必後半夜也能醒轉了。」
「如今我倒覺得最要緊的事兒不是別的,而是這座假山呢。平日夜裡閂了門,任誰也不會出來走動,可太太就快生了,誰知曉要不要夜裡出來辦事?這門口不遠處擺著這麼個東西,平白的添些煩惱何苦來。」
這座假山說是假山,其實也就是幾塊太湖石隨便一疊,疊出個小山的模樣來,最大的那塊石上,還刻著「千疊園」三個大字,算是充當了一個指路標示;若這後宅一直都是清淨所在,這假山倒有些趣味,反之呢,卻成了禍害了!
「三姑娘要將這假山平了?」金媽媽和湯媽媽皆是一驚。這假山可是太太嫁進來那年便有了,太太的院子取了名字之後,又給這假山石上刻了字,若平白的給它推了,太太那裡會怎麼想?
「因此我才跟兩位媽媽商量,介時只跟太太說,這假山必是年頭長了,基底鬆動,大半夜的突然滾落了一大塊石頭,好在並沒傷到人;為了避免今後還出現這種事兒,也只能將它推了算了,大不了將刻著字那塊石頭單留下,後面也藏不了人。」陸清寧便跟兩人如此商量。
見兩人都說這樣也好,她便笑道:「天也太晚了,先將這兩個婆子拖回去關了再說吧,明兒一早處置罷這兩個人,我便差人去前院找幾個人過來,將這假山推了。」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22 00:02:24
第十二章
這種謊言,也就是為了瞞著太太一個人罷了。陸清寧無聲的歎了口氣,待太太生了,千疊園裡又多了兩個小孩子,還不知各種謊言各種突發事情會持續多久呢……她是否應該加快腳步打翻所有障礙,早點還自己和親人一個寧靜呢?
第二日一早,陸清甯跟著梅媽媽練完功夫,回來又睡了個回籠覺,睜開眼便告訴蘇媽媽,替她去學裡請個假。
蘇媽媽並不知曉昨晚到底發生了何事,只知道姑娘回來的很晚,太太那裡倒沒什麼事兒,便有些驚訝:「千疊園不是挺好麼,姑娘無緣無故不去上學,不大好吧?」
陸清寧苦笑:「太太是沒事,可我有事啊,我有急事去跟二太太和姑奶奶商量呢,等不得晌午散學了。」
蘇媽媽照顧起人來細心的很,唯獨是什麼都想管都愛管,當真令陸清寧時不時便有些焦躁;可想到自己如今也不過是個十二歲的姑娘,若蘇媽媽學了陸清雅的奶娘處處驕縱著,反而不如現在這幅模樣,也便立刻釋然了。
聽她這麼說,蘇媽媽也就不再多問,心頭卻更是十五個吊桶打水,忽悠悠的七上八下起來。
姑娘昨夜匆匆出去,一個多時辰後才回來,衣裳上又是土又是血的,卻什麼也不跟她說。
還有水晶那丫頭,好好的衣裳竟少了一對袖子,眼睛還哭得桃子一般;碧璽的衣裳倒是沒破,眼睛卻也一樣哭腫了,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蘇媽媽惦記著這些事兒,一夜都不曾睡好,早上醒來姑娘還不願上學了!看來只有姑娘商量罷二太太和姑奶奶,昨夜之事有個定論後,姑娘才能跟她吐露一二?
「我只是不想叫您擔心而已……」陸清甯見蘇媽媽還在床頭站著,便軟軟笑道:「昨晚上我們是中了人家計謀了,太太根本就不曾肚子痛。我去商量二太太和姑奶奶,也只是為了順藤摸瓜多牽出幾個,並不曾吃過一星半點的虧,奶娘只管放心吧!」
這個蘇媽媽的心裡實在裝不住事兒,但凡有點風吹草動,動輒便是做針線活兒紮了手,重一點兒還會夜裡失眠一整宿;她若不勸慰一番,等她去了理事花廳,蘇媽媽一定會四處奔走打聽去,萬一傳到太太耳朵裡不是壞了!
蘇媽媽聞言,大張著口立在原地半晌說不出話來,少頃才想起來不大合規矩,又扯下帕子捂在嘴上,卻還是呆愣愣的站了半天。
直到見自家姑娘要起身,這才匆忙喚道:「小素和蘭心你們兩個死丫頭,偷懶偷到哪裡去了,怎麼不趕緊進來服侍姑娘起床!」
說罷這話,蘇媽媽好像有些明白了,臉色愈加不好看起來:「是不是水晶那丫頭幫著外人糊弄姑娘來著?昨晚不是她跑進來報的信兒麼!太太根本好好兒的,她又是打哪兒聽來的消息,說太太肚子疼!」
陸清甯昨夜睡下時,沒少思索水晶的事兒,總是猶豫她到底該拿那個丫頭怎麼辦;難不成真為了水晶是佛堂之事的知情人,便要養著這麼一個今後可能還會背叛她的丫頭在身邊?
等她困得睜不開眼時,終於想明白了——雖說水晶那丫頭懵懵懂懂的,似乎並不知曉她自己在做什麼,之後的所作所為卻頗有些誤打誤撞,正好合了一個計謀,那就叫做將計就計。
若這事兒是發生在別人的丫頭身上,陸清寧頂多就是一個主意,將那丫頭遠遠的賣掉算了;可水晶跟了她時間也不算太短了,至少足夠她瞭解這丫頭的,水晶……根本沒有收了銀子便幫對方到底的打算。
既是如此,這不但不算背叛她,還像是幫了個小忙?若水晶不收人家的錢,也不答應人家的事,等對方哪一日又將主意打到別人身上去,別人又不一定敢於像水晶一樣、收錢不做事,她陸清寧還真沒準兒躲不過去呢!
因此聽得蘇媽媽猜到了水晶身上,陸清寧立刻笑著解釋道:「奶娘莫急,水晶出了清寧園的門便跟我說了,我們只不過是去將計就計了。」
又將大概過程給蘇媽媽學說了一遍,只略去了水晶哭哭啼啼跪著請罪的一幕,就算如此,也將蘇媽媽驚了個魂飛魄散:「我的小祖宗!膽子也太大了些!搞什麼將計就計呀,萬一出點什麼事,你叫奶娘怎麼活!」
「咱們院子裡也很有幾個力氣大的粗使婆子呢,姑娘怎麼就不回來說一聲,叫毛媽媽帶著她們去捉人,好歹穩妥些罷!」蘇媽媽的嘮叨功又開始了。
轉頭見蘭心端著銅盆進來,欲上前服侍姑娘穿好衣裳洗漱。蘇媽媽又對蘭心嘮叨起來:「姑娘不叫你們守夜,你們就都樂得偷懶,這哪兒是聽姑娘的話呀,這是縱著姑娘沒規矩!誰家的大家閨秀屋裡頭、夜裡連個上夜的丫頭都沒有,說出去不是笑掉人大牙!」
「奶娘!」陸清寧忍不住又氣又笑:「難不成我夜裡一個人睡,還有人會出去滿大街講?」
蘭心也笑得不行:「姑娘莫和蘇媽媽較真兒!蘇媽媽就是一說罷了,怎麼會有人出去講呢!」
又對蘇媽媽道:「姑娘大了,自有自己個兒的主意,咱們家姑娘不喜歡丫頭在內室上夜,我們在東耳房裡警醒些也便是了。從不曾叫姑娘半夜醒來沒水喝,更不會叫蚊蟲叮咬了姑娘半口。媽媽只管放心吧。」
自打陸清寧打發了上夜的丫頭,蘭心和小素便輪流睡在內室邊的耳房裡,有個小門直通內室——太太們的正房是三明兩暗,姑娘們的正房卻只有三間,少了東西兩個次間。如今天氣不算冷。在耳房睡的是竹床,待天冷了之後。還可以睡在熏籠上。
蘇媽媽其實也不過是叫陸清寧大清早的一番言語嚇破了膽子,不敢跟自家姑娘發作,便得找茬兒嘮叨出來才舒服,如今不好耽誤姑娘的正事兒,忙上前幫著穿衣。
「奶娘還是先幫我請假去吧?」陸清寧雖是前世穿來的靈魂,很是不稀罕什麼古代的禮儀教導,基本的禮貌還是懂的。不去上課卻又不吭聲,她還做不出這等事來。
蘇媽媽也只得止住了嘮叨神功,抻了抻衣裳又撫了撫鬢角,出了屋朝外頭走去;陸清寧趁機披上小襖跳下床來,匆匆忙忙洗漱起來——晨練折回來又睡了個回籠覺。一不小心便睡過了頭,看來往後夜裡真不能想太多的事兒。太影響休息了。
待都收拾妥當後,蘭心低聲詢問:「姑娘要去理事花廳?蘇媽媽到了學裡,且得跟嬤嬤們閒聊一會子呢,姑娘是帶著水晶出去,還是奴婢跟著呀?」
「你留在家把我的帳本子整理整理吧,還有我幼年那些小玩意小首飾,有那再也用不上的,撿出來單另放著,等我回來看過了,不想留的不如拿出去換些銀子更實惠。」陸清寧吩咐道。
蘭心不免惶惶道:「姑娘的首飾怎麼好拿出去換銀子?姑娘若是要錢使,去太太跟前求一求便罷了……」
就算過去老太太掌家,太太也從來不曾叫姑娘過過苦日子呢,如今怎麼反倒要賣首飾了!姑娘又整日在家,哪有大把大把用銀子的事兒?難不成姑娘總說的女子醫館不是兒戲,而是當真要做的?!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22 00:02:40
第十三章
「木香最近來得勤,你也瞧見了,我是想著她那裡人手也不少了,五六個人就那般擠在一個小獨院兒裡也不像話。」陸清寧笑道:「我著急去花廳呢,這事兒回來再細聊,一句兩句也說不清。」
話音不落,她已經出了門兒,又高聲喚著水晶碧璽跟她一起走——自打買了這幾個丫頭回來,跟她出門的差事便落在了水晶頭上,今兒之所以多喊一個碧璽,只因昨晚的事兒,這小丫頭也是當事人之一。
兩個丫頭一前一後到了陸清甯跟前兒,個個不敢抬眼;陸清寧笑著說抬頭叫我瞧瞧,是不是都哭成了紅眼猴兒,兩人一抬頭,果不其然全是紅腫著眼,必是回來又哭了大半宿,將本就哭紅的眼睛都哭成爛桃兒了。
「遇上一點小事就哭哭啼啼,出去後莫說是三姑娘院子裡的人!」陸清甯一時有些來氣:「你們跟了我的時日也不短了,可見過我日日哭哭咧咧的?難道大嘴一張哇哇哭兩聲,凡事便都改了不成!」
又想起這兩人都是真正的孩子,哪裡懂得這些道理;另外水晶那丫頭肯定內疚得想死呢,夜裡哭幾聲也算個發洩了,便放緩了語氣:「好在我這就帶你們找二太太和姑奶奶處置昨兒的事去,你們倆哭成這樣,也顯得昨夜挺兇險倒是真的,要不然就你們這模樣,哪好出去見人啊。」
「咱們先走吧,待回來我再好好跟你們聊你們自己個兒的事。」
她是打算原諒水晶,昨夜自己個兒琢磨事兒的時候,還美其名曰的給水晶那個作為按了個「將計就計」的美名;可她也不打算就這麼輕描淡寫的過去了,等回來後,必須好好給幾個丫頭上一課,以免給下人們養出了心懷僥倖的臭毛病!
水晶本來就忐忑的要死,昨夜從千疊園回來後,姑娘連半句話都不曾跟她說,只叫她們趕緊洗洗睡;如今聽姑娘說,等回來後再好好聊一聊,她心中的大石頭忽的便落了地——左右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還不如伸頭挨一下,倒落個乾淨俐落脆!
想是這麼想的,等到了理事花廳,自家姑娘給二太太和姑奶奶學說起昨夜的事情來,卻令水晶大吃一驚。姑娘竟然一句都不曾提她接過人家銀子的事兒!只說是值夜的婆子聽得真真兒的,門外有人說大太太肚子疼……
姑娘這是想護著她?水晶不禁又羞又恨,很想兩步上前講個清楚——給她銀子的那婆子,就是想將姑娘騙出來打一頓,不說怎麼成!不說怎麼才能求二太太和姑奶奶將那婆子找出來!
若是找不出來,就不知道那婆子是誰的人,有這麼幾個心懷叵測的人、在這後宅裡日日窺覷姑娘,那還了得!?
陸清寧卻似乎知道水晶心頭所想,立刻一道嚴厲的目光飛來,明顯是要阻止她。
這才又對二太太和陸婷姝道:「多虧三娘當時靈機一動,琢磨著若真是我們太太肚子疼,便該派了人來喚我。」
「若是嫌我年歲小,不好叫我攙和這事兒呢,肯定也該叫人去請二嬸娘和姑母,為何路過清寧園的卻不是千疊園的婆子,反而是別人呢?」
陸婷姝微微一笑接了話:「三娘怎麼知道她們不是千疊園的婆子?不是守門婆子只聽到她們說話了麼,又不曾看見人……」
陸清甯知道陸婷姝並不是質疑她這個說法,而是很感興趣她如何判斷的,當下便笑道:「若是千疊園的人,必是早就知道太太肚子疼,為何偏要跑過我的門口還嘮叨不休;千疊園的人提起我們太太來,也只會說太太兩個字,並不會專門按著排行來說,口口聲聲說是大太太。」
聽了她這些話,水晶不免暗自驚心,原來姑娘在那時候就已經知曉了,事兒是假的?陸清寧此時也瞟了她一眼——這話不單單是說給二太太和陸婷姝聽的,最主要還是要叫水晶這丫頭明白,她這個主家姑娘可不是好糊弄的。
二太太和陸婷姝兩人自然也是又驚又歎。三娘這孩子竟是成了精了!不過是外面婆子的一聲「大太太」,也能被她聽出端倪來,這若是再過幾年還了得!
「三娘也沒有二嬸娘和姑母說的那麼好啦,」陸清寧不好意思的笑道:「俗話都說關心則亂,三娘能做到的,也只是雖然關心但是不慌亂,只要不慌亂,事情是真是假,又該如何應對,也就清清楚楚了。」
二太太撫掌笑道:「這話有些道理!」
可這笑容卻沒保持多久——去千疊園找金媽媽和湯媽媽提人的粗使婆子們回來了,打頭兒的那個慌慌張張進來回稟:「老奴……老奴們一個沒拉好,就叫其中一個撞死在路邊石凳上!」
陸清甯也不待二太太與陸婷姝說什麼,立刻搶先喝道:「媽媽莫慌!撞死了一個,不是還有一個麼!」
二太太聞言,臉上的怒容立刻換成笑顏——三娘才說罷關心也不能慌亂的道理,其實關心也不能惱怒吧;若不是三娘喝了這麼一句,說撞死一個還剩一個,她也許真的會發怒。
這種時候發怒對自個兒有什麼好處呢,還正中了使壞之人的下懷!
陸婷姝也笑對那婆子道:「三姑娘說的是,你們可曾先分出幾個人去將那撞死的人收殮了?青天白日的,總不能叫她暴屍在後宅裡,齁兒嚇人的。」
「快先叫幾人去領了席子將那人卷了,有家人便通知她家人來領,沒有……便按往常規矩辦罷!」
無論那婆子生前做了什麼,如今已經死了,陸家並沒有為難死人的習慣,喚了家人來領屍體,總是要給十兩二十兩喪葬費或是安撫金的;若是沒家人的,也只能由陸家出面,派幾個人去將人埋了,再燒些紙錢。
進來回話的粗使婆子頭兒忙屈膝躬身:「老奴這便去交代!」
三姑娘真是大好人,並不曾張口責問她,為何不好好押著人過來,反而那般不小心叫人撞死了……雖說那婆子抱了必死的念頭,卻也是她的人沒辦好差事不是?
二太太卻忙喚住她:「既是只剩下一個活口了,還是這邊多留幾個人,務必將她看好了才是!」
那婆子連連稱是,小心翼翼的退出了花廳自去忙碌;陸婷姝便笑起來:「外頭那剩下的一個,還用提進來審一審麼?叫我說啊,還是走當初小澄那丫頭的老路。由梅媽媽寫一份供狀,叫她按了手印,當眾打死了事。」
二太太也笑起來:「提進來總是要提的,不然怎麼按那個手印呢。」
大傢伙兒心裡都清楚,昨夜欲伏擊陸清寧的兩個婆子,不論表面上的差事是做什麼的,又是得了誰的吩咐,根子上一定是老太太包氏的人;那麼接下來的事兒也不用細聊,便按著陸婷姝說的做去便好。
反之呢,若將人提來嚴刑拷問。那婆子也並不一定能說出個所以然來——老太太既是使了這麼一手兒,最終辦事之人必不知誰是主使。若是按著口供朝上面一點點捯線索,這後宅就亂了……
陸清寧這時便低聲喚水晶附耳過來,水晶謹慎的聽罷囑咐,自信一個字都不曾聽錯,立刻應聲離開;二太太便一臉詢問的看過來。陸清寧忙回道:「昨晚那幾個婆子跑過我那院門口時,水晶也在。」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22 00:02:54
第十四章
「三娘便叫她出去在這後宅裡溜達溜達。看看她能不能想出那些婆子究竟是誰來,或是萬一在哪個差事上遇上了,靈機一動覺得熟悉也說不準。」
陸婷姝既然要叫梅媽媽替門外僅剩的一個婆子寫供狀,昨日給水晶塞銀子收買人的那個婆子便不能放過;可她和水晶都不知道那婆子究竟是誰,如何往供狀上寫呢。
「三娘是怕,門外那個婆子拒不交代是誰安排她做昨晚之事的?叫我說,先提進來問問再說吧。也許她不等問,便將她的上線和其他同夥說出口了,也省的水晶那丫頭漫無目的的找人去。」陸婷姝笑著提議。
陸清寧無奈一笑。是啊,她竟然糊塗了,寧願叫水晶滿後院尋人去。都沒想起來還是先問一問再說;難道她潛意識裡是怕門外的婆子被拖進來之後,張嘴便交待出。水晶曾經收了人家的賄賂?
真說了又如何。若水晶不收那份銀子,哪裡能發生後來這些事,又哪裡能揪出又一撥包氏的走狗;二太太和陸婷姝若要遷怒水晶,大不了便說是她陸清寧同意的……一切都是為了引蛇出洞。
見她和二太太都說,是該將那婆子提進來問一問,陸婷姝便囑咐梅媽媽出去,幫著幾個粗使婆子將人拖進來——就剩這麼一個活口兒了,已然到了門口,絕不能再出什麼意外。
待那婆子被拖進來之後,陸清寧只瞧得見她伏在地上渾身發抖,並看不清面容,更分不清這人是昨晚的哪一個;二太太便高聲喝道:「抬頭叫我們瞧瞧你是在哪兒當差的?怎麼膽兒這麼肥!」
那婆子將頭埋得更低了,整個人都伏在地上不說,還不停的以額頭觸地:「二太太饒命,姑奶奶饒命,三姑娘饒命!」
「能不能不說這些廢話?」二太太又氣又笑:「不抬頭也罷,只說你是在哪兒當差的,姓甚名誰,昨晚又是受了誰指使?」
這人怕是被方才撞死那一個嚇破了膽子了……
陸清甯正準備支棱起耳朵詳細傾聽,卻聽那婆子嗚嗚咽咽便哭了起來,一邊哭一邊嘮叨:「老奴做下了這等事,不求別的,只求二太太和姑奶奶莫因為老奴便發落了老奴的家人…老奴一人做事一人擔,哪怕沒個全屍也不甚緊要……」
方才撞死的那個老姐妹,不就是怕連累了家人?她怎麼就沒人家硬氣,也跟著一頭磕死呢!
陸清寧登時失笑,「二太太叫你交待事兒,你便交待事兒,你這麼哭哭啼啼、顧左右而言他,有用的一句都不說,便能放了你的家人不成?你這豈不是拿著一點點口供要脅主家呢?」
那婆子立時慌了神兒,想用袖子擦一把鼻涕眼淚,無奈胳膊被捆得緊,只得用力吸溜了幾聲,方才回道:「老奴不知道主使之人是誰呀,吳姐姐……不,吳婆子是知道的,可是她方才已經撞死了……」
「放肆!」二太太怒喝道:「你什麼都不知道,還想叫我們饒過你的家人,哪裡來的那般容易事兒!」
「二太太息怒,二太太饒命,老奴真不知道啊!」那婆子又開始以額頭搶地,幾下下去便已經是鮮血淋漓。
梅媽媽黑著臉一把將她抓起:「你是想當著主子面前自裁?我這便去將你的家人都帶來,叫你們死在一處!」
那婆子大駭。看來這招兒是行使不通了?
「若是老奴招供了,可能饒過老奴家人的性命?」雖是知曉方才的招數不靈了,這婆子還是不忘討價還價。
陸清寧輕笑:「你先招供來我們聽聽。若你藏了私,說一半留一半,或是隨便胡編了什麼,也敢求我們饒恕你的家人,莫不是當你的主家都是傻子不成?」
「我倒覺得你不但不在意你的家人,相反還想拉著他們陪你一同死呢,否則你這般吞吞吐吐的倒是為何?」
「老奴只是怕老奴招了,老太太不會放過他們!」那婆子一急切,立刻口吐真言,話音未落,臉上已現悔色。
陸清寧卻抓住這句不放了:「你是說,昨兒那事情,是老太太主使你們做的?是老太太親自交代你們了,還是通過哪個媽媽了,趕緊從實招來!」
那婆子臉上的悔色更重,分明是一副緊咬牙關死不開口的模樣了。
二太太氣得連連笑了幾聲:「好,好,好!綠菊你去,將後宅裡管婆子丫頭入冊的管事娘子找來,看看這婆子究竟是誰,又是在何處當差的,家裡還有誰也一樣在咱們家當差!」
「我就不信了,她若以為她不說我便拿她沒奈何,那我不當這個家也罷!」
陸家雖不是什麼官宦人家,用的奴僕卻都是死契,其中一部分還是早幾代便投入陸家的,如今也算得上是家生奴才了;眼前這婆子口口聲聲提起她的家人,那麼她家一定還有別人也在陸宅當差。
這婆子聞言又慌了神:「綠菊姐姐慢一步!老奴都說,老奴都說還不成……」
話音剛落,水晶開了門走進來,快步來到陸清寧跟前,低聲回了幾句話。陸清寧便笑道:「那就麻煩梅媽媽跟你走一趟?趁著沒打草驚蛇,趕緊將人抓來才是。」
說罷這話,她又有些不好意思——這屋裡可不是只有她,還有二太太和陸婷姝呢,忙對二人解釋道:「水晶在漿洗班子上瞧見人了……」
陸婷姝便笑著揮手:「那就叫梅媽媽跟她一同去,將人提溜回來再說!」
那婆子聞言更是慌了神——等漿洗班子的羅婆子也被提來,哪裡還有她將功折罪的機會!羅婆子可是個只認錢的,哪管別人死活!
想罷這些,她立刻故技重施以頭搶地,口中也不停哭道:「就是漿洗班子的羅婆子指使老奴的!死了的那個吳婆子也是被她找來的!她說若是我們不按著她的話去做,便回了老太太,將我們兩家全都賣到山西挖煤去,叫我們生不如死!」
二太太冷笑:「就這麼點子事兒,你倒是早說呀!」
梅媽媽便詢問的看向陸婷姝,眼下這婆子都招認了,是先替這婆子寫份供狀,還是先與水晶去捉人?
陸清寧忙笑道:「梅媽媽去吧,寫供狀有我呢。」
這樣也算兩不耽誤不是?等梅媽媽和水晶捉了人回來,眼前這婆子的供狀上已然按了大紅手印,那羅婆子招也得招,不招還是得招。
水晶卻不急著走,反而走到二太太和陸婷姝跟前跪下了:「是奴婢收了羅婆子的五兩銀子,才發生了昨夜裡那些事……奴婢請二太太和姑奶奶責罰。」
眼見著水晶說罷那一番話,二太太著惱,陸婷姝驚疑;陸清寧立刻低喝道:「水晶!你也被死了的婆子那個嚇破了膽子不成!還是你當二太太和姑奶奶分不清誰是誰非?」
「你做的只是將計就計,為了引出後面的那些黑手,怎麼能和她們同日而語!難道二太太和姑奶奶會那般不分青紅皂白,將你也一同處置了?或者說你這也是要脅主子呢!」
聽她這麼說,陸婷姝的驚疑立刻換成笑臉:「原來是這麼回事兒?那還不趕緊爬起來,跟梅媽媽辦差去!難不成還等我們賞你?你放心,事兒完了一定有賞!」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22 00:03:07
第十五章
心頭卻道:三娘這鬼心眼子多的!主僕幾個設計了將計就計,方才過來了卻不明說,若不是這水晶丫頭有些怕了,跪在這兒全盤托出,她和二太太可還覺得三娘只是運氣好呢!
二太太亦是撫胸長出了一口氣:「三娘你個死丫頭,你可嚇死我們了!早說你們昨晚是順水推舟不就成了!害我們白白為你提了半天的心!」
二太太怎麼能不心驚肉跳。
也許昨晚的事兒是運氣好,剛好叫三娘這孩子捉住了兩個欲施黑手的婆子,那麼往後的日子呢,還能次次都這麼好運?
這孩子跟了梅媽媽當徒弟,身邊幾個小丫頭也是身手好的,就算再遇上類似的事兒,一樣能化險為夷,可是別人呢!
若那包氏打三娘這孩子的主意不成,轉而又針對起別人來可怎麼辦,她們家五娘還是個懵懂的孩子呢,哪裡受得了那洗衣錘錘上半下!
可是若叫她將五娘也送去梅媽媽那裡學功夫,她又捨不得;只不說五娘嬌生慣養的,吃不了那份苦。單說這好好的姑娘家學些個花拳繡腿,利倒不如弊多。
若也買幾個會武功的小丫頭呢,又怕野丫頭們帶壞了姑娘——五娘哪有三娘聰明,將身邊的人一個個擺弄得死死地。
說到底,還是三娘這孩子夠機靈不是麼,二太太這麼想著,便恨不得自家五娘一日千里如旋風,趕緊長進得比三娘還伶俐最好。
陸清甯聽罷二太太的埋怨,便笑著賠不是:「今兒一大早,蘇媽媽聽說三娘弄了個將計就計。便將三娘好一通埋怨,說太過冒險了……三娘怕二嬸娘和姑母也說三娘太大膽妄為。因此便……」
二太太也只得點頭:「你是為了叫我們少懸些心,是個懂事的。」
「可是既然出了這麼檔子事兒,你是瞞著也罷不瞞著也好,提心吊膽都是免不了的;因此上啊,往後你還是多與二嬸娘和你姑母商量商量才是。總不能你們太太那裡養著胎,你就處處自作主張。不出事還好,出了事我們如何與你們太太交待?」
又問陸清寧道:「我聽說,你二姐姐昨兒將腿給燙了?她好好的不在後宅看看書繡繡花,跑到前院兒去作甚?燙了腿可曾叫外院的小廝們看了笑話?」
陸清寧苦笑:「自打我們老爺臥床養病,她便日日去前院送湯送水的呢;被人看了笑話倒不曾,說是立刻便被婆子們抬回來了。」
陸婷姝皺眉道:「送湯送水?大廚房怎麼從來不曾有人說起這事兒?」
庶出姑娘們的院子裡,小廚房都不曾開火。廚娘也沒有半個,那二丫頭若是日日去大廚房要湯要水的,便該有人回稟不是麼——事兒雖然是個小事,也算是破了例,不回稟便說不過去。
陸清寧繼續苦笑道:「並不是去大廚房給老爺開的小灶。是長生那丫頭每日偷懶跑出來一會兒,到她院子裡用紅泥小爐熬的湯。熬湯的食材倒是我二姐姐出了銀子、打發人從大廚房要來的。」
「對了,長生便是於姨娘早以前貼身用的丫頭,小澄出了事後,她便被打發去了漿洗房,今年也總有十八九歲了。」
二太太和陸婷姝那是何等人,聽到這裡再聽不明白的話,那便白活了些許年;二太太立刻冷笑道:「走了個於姨娘,又來了個于姨娘的丫頭?若你們老爺有心……」
她是想說,若是大老爺當初有心收用那丫頭,便該商量了大太太,給那丫頭開了臉,左右一個羊也是趕,一群羊也是放;如今人已然被打發走了好幾個月,再自己想轍攀附回來,那不是白日做夢又是什麼。
可這些話卻不好當著三娘一個小孩子家家的說出口,二太太只得半路上匆匆閉緊了嘴。
陸婷姝卻皺眉尋思了片刻,方才道:「三娘你說長生那丫頭也在漿洗班子上?莫不是那羅婆子也跟這丫頭有什麼勾結?要不然,怎麼二姑娘才燙了腿,那羅婆子便指使人打你的悶棍?」
本來說得好,說是梅媽媽和水晶去漿洗班子捉人,陸清寧這裡便開始寫供狀,可如今既是提到了長生,總該將這事兒再理一理才是;若那丫頭也參與了昨夜的事兒,該不該將那丫頭一起捉來?
梅媽媽和水晶得了捉人的令,便已經離開了,眼下只有那個倒楣的婆子半躺在地上等候發落;聽幾位主子聊得起勁,又提到了長生,那婆子立刻哭道:「姑奶奶說的是,長生那小蹄子也不是什麼好鳥兒!」
「哦?」陸婷姝立刻笑問:「既是如此,你便趕緊說說,她怎麼個不好法兒了?」
那婆子咬了咬牙——方才的那些話她都聽得一清二楚了,不說別人,只說三姑娘,便是頭一個難對付的,落到這種人手裡,還想活命?索性朵拉幾個墊背的罷!
漿洗房的那羅婆子,得了添芳園齊媽媽的吩咐也不少日子了,卻一直都推諉著,說事兒不好辦,得尋好了時機才行,齊媽媽為此也不止惱過幾次了,說什麼人還沒走茶就涼。
昨兒那羅婆子卻突然就找到了她和死了的吳婆子,說是越快動手越好!她當時也覺得奇怪,便追問了幾句,羅婆子卻說,出賞錢的已經不是老太太一個人兒了,早辦了事早拿錢早踏實……
「那羅婆子既然沒說另一份錢是長生出的,你怎麼就能隨便按在長生頭上?」陸婷姝笑問道。
此時,去找管事娘子詢問這婆子身份的綠菊也回來了,說這人本來是針線班子的二管事,夫家姓田;前幾年給後宅僕婦做冬衣時,這田婆子克扣了不少棉花布匹,如今只是漿洗班子裡燒熱水的粗使。
被這田婆子一說,另外一個出錢的人已經成了懸念;這人又只是個粗使的,誰知道她是不是隨便攀咬?總不能隨便按在長生身上便算了事不是?萬一不是長生呢,豈不是叫另一個罪魁禍首逍遙自在了去!
「肯定是她!老奴前幾日瞧見,二少爺偷偷溜進來找她,還給了她一個小荷包,那荷包沉甸甸的,一定是銀子!」田婆子哭道,並口口聲聲發誓,說的都是真話。
二太太和陸婷姝兩人莫不是大驚失色,陸清寧更是有些咬牙切齒——這陸文博當初害陸文淵不成,如今又勾結了長生來害她?
「二少爺給長生的銀子,會不會是熬湯買食材的錢?」陸清寧雖然憤怒,卻依然克制著。
陸婷姝低聲笑道:「好好一個少爺,是自家人又不是外人,大模大樣走進後宅來很難麼?為何要偷偷摸摸的?」
「二姑娘又是他的親姐姐,替他盡孝照顧大老爺也是應當的,他若是想出一份銀子表達孝心,直接送到清瑩園去不是更好?」
二太太也連聲說姑奶奶說的是,正是這個理兒。
陸清寧要的就是這個效果。若是田婆子說完那些話,她便張羅著給陸文博也算上一條罪狀,未免顯得太刻意太急切;如今引導著陸婷姝說出這麼一番話來,二太太也不反對,這才是兩全其美了。
「那三娘就去研磨寫字了?」陸清甯商量二太太兩人道,得了兩人點頭,便走到花廳窗下的桌子邊。
這時她也突然想起來——這可是大順朝,不是上輩子了!她的毛筆字可是不大好見人的,早知道這樣,方才就不叫梅媽媽急匆匆去捉人,先把供狀寫了再說才是!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22 00:03:19
第十六章
可如今再說後悔哪裡來得及,只好研了墨一筆一劃寫起來,力求字字工整方正,好歹能叫人瞧出來寫的是什麼……
那田婆子如今招供的也不算少了,整個人便如同脫了力,堆萎在了地上,二太太想起綠菊說的,這婆子還有個兒子和媳婦在府裡當差,便低聲囑咐綠菊:「你去差人將這婆子的兒子媳婦喚來,再問問他們可願意贖身出去,若願意的話,將賣身契還了他們……」
這種年代的家奴,大半是不願脫離主家自謀生路的,除非銀子攢的很夠,又是大家主或當家太太開恩賞賜脫籍,否則出去後日子更是難過。
可這田婆子已然留不得了,難不成還將她的兒子媳婦都留著,等著以後反咬主家一口?
田婆子卻將二太太這些話聽得真真兒的,立刻伏在地上哭謝:「老奴謝二太太恩典!」
二太太願意放人,就是不會再為難她的兒子媳婦了,否則何苦放出去,跟著她一同打死就算了。
羅婆子此時也被梅媽媽一行人拎了進來,正瞧見田婆子痛哭流涕的說感恩,立刻啐道:「你個缺心少肺的軟骨頭!」
陸清寧險些在夜裡遇襲,看似非常兇險;事後二太太與姑奶奶又迅速地發落了相關人等,為虎作倀的幾個僕婦被發賣的發賣,自裁的自裁,令陸家後宅很是沸沸揚揚又人心慌亂了幾日。
可是日子總是要過的,這不轉眼之間,天就冷了下來,再過不了幾日便是冬至月了;大少爺陸文澤的婚期定在了冬至月初九,也就是十三四天之後的事兒,僕婦們為了這個忙碌起來,之前的事兒也便逐漸扔到腦後了,如今的陸宅前庭後院,已是到處洋溢著喜氣洋洋的氣氛。
而陸家大房雖然沒有新媳婦可娶,卻也快有添丁進口的喜事了——大太太謝氏的產期就在冬至月中旬,千疊園的東廂房早就歸置一新,正房的西耳房也按著產房的要求都收拾好了,隨時等著備用。
這一日下午散了學,陸清嫵和陸清寧兩人又直奔千疊園而去。
自打陸清寧遇襲後,二太太很是擔心這幾個孩子,便放話不許她們再在散學後紮堆兒玩耍,每天都是早早的派幾個媽媽等在學堂門口接人。
而那真正愛玩耍的也不過是陸清許一個,陸清嫵和陸清寧巴不得不再日日哄孩子,正好能早早去千疊園陪太太才是正經。
「三妹妹你可發現了,二妹妹如今是越來越古怪了,我瞧著她最近的眼神兒什麼的,怎麼比老四當初還瘮人?」姐妹二人走在路上,陸清嫵低聲問道。
陸清瑩的燙傷也就養了七八日便好了,依然回到學堂跟著姐妹們一同上學;人卻眼見著瘦了下去,也不再跟其他姐妹多說一句話,大多時候都用陰森森的眼神背後盯人。
若說是陸清嫵怕了,倒還不至於。可日日有這麼個人在身邊,心裡多少會有些含糊。她又怕陸清寧不將這些看在眼裡——在她心裡,這個三妹妹多少有些自負,還是提醒一句為好。
陸清甯聞言便笑道:「大姐姐說的正是,我最近總覺得後背心平白的發涼,一回頭准能瞧見她低頭躲我。」
心頭卻道,那陸清瑩還不是前些日子吃了她幾個虧,正暗自琢磨如何找補?
長生那丫頭攀高枝不成,便什麼下作事都敢做;知曉了羅婆子跟田婆子暗中合計、要替老太太收拾三姑娘,便想著若是幾個婆子能成事兒。也能令她出口惡氣……忙不迭的便將二少爺送進來的銀子塞給了羅婆子。
誰知最終事情敗露,不但將她牽扯進來。就連陸文博也被田婆子供了出來!
陸文博雖是個庶出,好歹是陸家的二少爺,陸廷軒的心思又不在教育子女身上,孫輩再怎麼不是、也都由老太爺私下教訓了;長生卻是再也留不得,如今已經不知被人牙子賣到何處去了。
於是陸清瑩更像斷了手臂——奶娘馮媽媽本就不是個為虎作倀的。長生又不在了,還有誰能幫她?
「若她真能一路忍下來也便罷了。只怕用不了多久又故態復萌。」陸清寧低聲道:「好在慧心那丫頭和馮媽媽都是懂事的,只求她們時不時能看護她一二,咱們在學裡也多防備著勸阻著些,叫她雖不死心卻使不出手段來,便是上上策了。」
那次夜襲之事雖然鬧得挺大,卻沒牽扯陸清瑩一點,因此就算陸清寧再厭惡這個二姐。也不能將她如何;除了防備,還能如何?
「倒也是這個道理,她雖是不懂事,總不能都像四妹妹一樣送進家庵去,若都這般。你和五妹妹的姻緣都要受拖累。」陸清嫵輕聲回道。
心頭卻發了狠——若是三妹妹不動這個手,她便要動手了!當年于姨娘和陸清瑩娘兒倆害她被送到莊子裡、害得還不夠慘麼?她若不趕在出門子之前還回去。這輩子也不要再想報仇雪恨了!
何況於姨娘母女倆為何要害她,她也早就分析出個八九不離十——她自問並不曾擋過陸清瑩的路,更不曾像三妹妹當年一樣,呵斥姨娘們和庶弟庶妹就像呵斥狗一樣,恐怕於姨娘對她下手,多半是因為她的生母!
生母生她之時便大出血沒了,她並不知這人長得什麼樣,更沒什麼母女之情,可那畢竟是她的血親呀;父親眼下的幾個姨娘,那時都還沒進門,當時也只有還是丫頭的于姨娘……嫌疑最大了。
她確實不能憑著于姨娘當年是父親的通房丫頭,便斷定生母是被于姨娘害死的;可是後來於姨娘卻對她百般陷害……她立刻便恍然大悟。
如今生母的骸骨早就化成了泥土,再想深究真正的死因與緣故已然是不可能,也只好憑著感覺替生母復仇了!於姨娘去了莊子上,短時間內回不來,不是還有陸清瑩麼!
發狠的想罷這些,再抬頭時已經到了千疊園門口。小銅錢正同幾個新進來的小丫頭在門口踢毽子,見到兩位姑娘回來了,匆匆施了禮,便悄無聲息跑了,還是守門的婆子將兩人迎了進去,一邊迎一邊笑駡那幾個丫頭不懂事。
陸清寧笑著看了看幾個小丫頭的背影:「這也是學了規矩才散了,因此便玩上一會子吧。」
太太肚子裡懷的可是雙胎,待孩子生下來,便是要增加人手的時候;小丫頭們雖然做不了什麼大事兒,再學一陣子規矩,卻能頂了忍冬幾個如今的差事,好將忍冬幾個大些的、換到東廂房去伺候小少爺或是姑娘。
陸清寧兩人說笑著進了正房,謝氏正被石媽媽和點翠扶著滿屋子溜達,剛好溜達到正廳裡;姐妹二人上前施了禮,笑問太太今兒可好,謝氏笑道:「只是有些累,黃芩那丫頭又不叫我歇著,還叫我每隔一個半時辰、便要走夠兩刻鐘。」
黃芩本就是跟著接生婆學過好幾年的徒,若不是不曾出嫁,也早能出師了;謝氏雖是嘴上埋怨,到底是生養過兩個孩子了,很是知道黃芩囑咐的好,因此只要那丫頭說過的話,全部照做絕不含糊。
陸清嫵便笑道:「三妹妹這哪裡是給太太送來個丫頭,分明是來給太太做監工的。」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22 00:03:30
第十七章
謝氏也笑著說:「可不是?我和高媽媽石媽媽本來還覺得那丫頭年紀小,哪裡真會懂得那麼多,沒想到真是妥帖,處處都講到點子上,也由不得我不聽了。」
陸清甯聽謝氏如此誇讚黃芩,趁勢又提起了早幾天便與謝氏商量過的女子醫館:「等小兄弟滿了月,您可得將黃芩還給我,再借我一些銀子,助我將那藥堂開起來呀!」
謝氏掩口笑了半天,看了看沙漏鐘已是過了兩刻,便張羅道:「咱們去西次間坐下再說可好?你娘可是走得腰酸腿軟了,若不坐下歇歇,哪裡還願意再談割肉之事!」
一屋子人立時笑得歡暢。
「那女子醫館到底有什麼好的,你這幾日非得追著娘磨個不停?」謝氏靠坐在了臨床大炕上,正色問自己的女兒道,「再者你還得給娘說說,等那醫館辦起來,你又該如何打理?」
陸清寧一瞧這架勢,像是有門兒,立刻立起來直了身板兒,一板一眼答道:「女郎中出入各家後宅到底方便些,也省得有的婦人得了病不願請男郎中瞧。」
「至於打理,女兒邊做邊學就是了,說不得……除了銀子之外,還得跟娘借個能幹的嫂子。」
先那話說的一本正經像個大人,後面這句又有些纏磨人的架勢了,惹得謝氏和身邊的媽媽丫頭們又是一陣笑,還是剛進來的高媽媽解了圍:「若三姑娘真要做,太太不如將代金鎖家的給三姑娘使喚去。」
陸清寧眼前立刻一亮。代金鎖家的,原來叫杜鵑,曾經是太太身邊得力的大丫頭,後來年紀到了,便嫁給了太太的陪房、代山管事的二兒子,前年才生了孩兒,如今正該重新分配個差事呢。
這代嫂子在中秋前進來給太太請安,陸清寧見過一次,很是爽利的一個婦人;待得知她一直在家帶孩子、如今孩子大了,很想再給太太做些什麼,當時便惦記起了這個人。
因此上聽高媽媽說了那話,她立刻拉住高媽媽:「媽媽最好了,竟然知道人心裡想的是什麼,難不成媽媽鑽進來瞧過!」
這時便連陸清嫵也跟著笑起來——平日裡做起事來冷心冷面的三妹妹,始終還是個孩子啊。
謝氏卻佯嗔道:「你們瞧瞧,原來這孩子是專門來搶錢奪人的!」
眾人再一次笑了個夠,還是高媽媽又幫著陸清寧說起了好話:「老奴倒覺得三姑娘這想法兒真不差,不說別人只說這黃芩,在太太身邊伺候的倒比那些產婆多了便宜……」
大戶人家的事不少,有孕的婦人動輒滑胎小產已是常見;可若是早早就請個產婆在身邊,且不說太招眼,只說日常之事便不如小丫頭靈巧。
謝氏卻歎氣道:「法子是個賺錢的好法子,可卻也容易牽扯到烏七八糟裡去呢;萬一有那麼一個半個的不大精心,剛巧趕上人家後宅出了什麼事,怎麼擇得清?」
陸清寧心頭一驚。她還真沒琢磨過這事兒呢!
謝氏說的話並不是聳人聽聞,而是實實在在擺在那兒的難題;有規矩的人家是最忌諱三姑六婆頻繁出入的,為的也是這個道理。
陸清寧的打算始終都是一個——既做了女子藥堂,便只管治病救人,絕不能攙和害人之事。
可萬一個別的女藥童被銀子迷了眼,私下做了不該做的事兒,她又該如何判斷,如何預防?少不得在真正將藥堂做起來之前,對所有人多考量幾次了……
還不待陸清寧將這打算說出口,外頭便來回稟說,禹州謝府上來人了,是謝家老太太和二太太跟前最得力的兩個媽媽,還同車將早就尋好的兩個產婆送了來。
「快請兩位媽媽進來!」陸清寧一邊攙扶著謝氏從木炕上起身,一邊吩咐外頭,心頭卻有些納罕——二舅母前幾日來信說,要親自過來給太太送催生禮呢,如今為何只來了兩位媽媽?
還是謝氏滿臉欣喜的笑道:「必是你二舅父和你四表哥他們出海回來了!要不然你二舅母怎麼會只打發下人過來?」
陸清寧點頭笑道:「可不是的,八月時外祖母還說,二舅父他們最遲也在十月底到家了,我這兒卻給忘得乾淨;還是娘說的對,一定是二舅父他們平安回來了,二舅母忙得團團轉,抽不出空閒過來。」
高媽媽和齊媽媽此時也將來人領了上來,那兩位媽媽上來就要給自家姑奶奶磕頭,陸清甯忙替謝氏攔了,又笑問媽媽們為何不等明兒早上再出門,大下午的趕路未免勞累了些。
謝家老太太房裡的胡媽媽便笑道:「這不是急著給姑奶奶和表姑娘報平安麼,二老爺和四少爺中午才進門兒。老奴幾個吃過午飯便趕緊跑來了。」
謝氏母女倆相視一笑,還真被她們猜著了;謝氏便喚著高媽媽請幾位娘家來人坐下,見兩人推脫說站著回話便好,不由嗔笑道:「媽媽們是替母親和二嫂來瞧我的,怎麼好叫媽媽們一直站著。」
胡媽媽兩人只得在小杌子上坐了,又叫兩個產婆進廳堂來給姑奶奶過目:「咱們家老太太說,若是姑奶奶瞧不上這兩個,回頭再尋更好的來。」
謝氏自打診出了懷的是雙胎,娘家當時沒過兩日便收到信兒了,謝老太太知曉後更是急得不行——她這女兒眼瞅著就奔三十歲了。又懷了兩個,生產時候會不會太兇險?因此上早早便開始下手尋產婆。最終定下了這兩個。
陸清甯雖是在謝氏有孕後便逐漸接了大房管家的差事,卻不敢在產婆一事上太過當眾置喙,她畢竟還是個眾人眼中的孩子呢。
因此上等那兩個產婆上來後行了禮,她只挨著陸清嫵靜靜坐著看著,並不吭聲。一雙眼睛卻在無形之間將兩人都打量了個一清二楚。
這兩人,倒都是一副很乾淨的模樣兒。髮絲不亂,衣裳服帖,就連一雙手的手指甲縫兒都白白淨淨的,顯然是在這行做久了,早養成了乾淨俐落的習慣。
只是個子矮瘦的那一個,卻令陸清寧第一眼便有些皺眉——這人這眼神兒滴溜溜的四處亂轉,便算是低著頭都一樣。怕不是什麼老實人罷!
這麼想著,她便有些憂心的望著謝氏。
方才謝氏還提過,三姑六婆一流最愛攙和大戶人家的後宅之事,按說輪到自個兒頭上了,並不用她提醒。可若是謝氏拘於面子,人是謝家送來的。又怎麼會說不好!若是直接說瞧不上哪個,豈不是駁了外祖母的美意!
卻見謝氏也只是抬頭看了一眼那兩人,便笑著喚石媽媽:「東跨院不是前幾日才收拾好了?叫兩個丫頭送這兩位媽媽過去安置了吧!」
又對那兩位產婆道:「兩位只管安心住下,缺什麼短什麼便跟石媽媽講。」
自從陸廷軒回到千疊園養傷,便與沁玉姨娘一直住在東跨院,直到十來天前方才離開;並不是陸廷軒這個傷有多重,而是他也怕回了前院、少不得又被老太爺呵斥來訓斥去的,便將千疊園當成了避難所。
後來也是在院裡關的太久了,受不得這份寂寞,他終於主動提出搬回前院去,倒令謝氏松了口氣;如今那東跨院便正好安置幾個產婆,也省得不知根底的人住在這正院兒,平白的鬧出些什麼事兒來。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22 00:03:44
第十八章
陸清甯見謝氏這般安置,心頭立時松了口氣——胡媽媽兩人還在呢,太太總不能直說對哪個不甚滿意或是不夠信任,先留下人再說吧,若真是不夠好,也不過白養十幾日罷了,總不能辜負了外祖母的心。
等石媽媽領了人離開,胡媽媽便將一張禮單遞上來:「這是二老爺和四少爺帶回來的一些新鮮玩意兒,老太太和二太太特特囑咐老奴兩個送些過來,給姑奶奶和表姑娘表少爺玩個新鮮。」
謝氏拿過那單子瞧了瞧,只見那些名目,除了些布匹寶石,大半都是不大識得的東西,想必是洋人的風俗與大順差著不少,玩意兒自然不一樣,不由笑道:「還是老太太和二嫂想得周到,我這幾個閨女和小六兒沒少念叨著他們舅舅呢,怕是就惦記著這新鮮物兒,這便緊著打發媽媽們送來了!」
胡媽媽立刻笑起來:「瞧姑奶奶說的,表姑娘和表少爺都甚是懂事,必是心疼他們舅舅和表兄長途跋涉,哪裡是只知道玩兒的?」
說笑間,這胡媽媽突然想起正事一般,先是對著謝氏欲言又止,又頗為顧忌的瞟了陸清寧一眼。
陸清寧將這些細節瞧得清楚,立刻站起身來,又挽上陸清嫵的手臂道:「兩位媽媽好不容易來一趟,便好好陪陪我們太太嘮一嘮,我們姐妹倆去外面坐一會兒,下午在學裡都憋壞了。」
胡媽媽兩人忙站起來屈膝笑著送了,心頭卻都贊道,怪不得八月時表姑娘去了一趟之後,老太太和二太太皆讚不絕口,這孩子分明與以前換了個人兒似的,原來那般不懂事又驕縱,如今卻是如此機靈省事!
只是想起自家老太太的又一句話,胡媽媽也不禁無聲歎息。若表姑娘一直不懂事又驕縱,反倒是說自家姑奶奶過得順心,連帶著孩子們也恣意些;表姑娘眨眼就變成了大人一般,誰知道這期間又是吃了多少苦才磨練出來的!
待陸清甯姐妹倆離了正廳,胡媽媽便從貼身的衣裳裡掏出了封信遞過來:「咱們家老太太本不欲叫這些事兒煩惱姑奶奶,說是好歹等姑奶奶出了滿月再商量也不遲,可是……方府的夫人那身子骨兒、怕是扛不過去多久了。」
「這是方夫人給姑奶奶的信……」
謝氏登時大驚失色。這是怎麼話兒說的,最近素錦、也就是方夫人雖是與她來往的信件少了些,卻也沒有一點端倪啊,她還以為素錦知曉她身子重,不願信來信往的太緊密累到她,怎麼卻是……卻是突然病重了的意思?
這麼想著,她也顧不得叫高媽媽拿剪子來,顫抖著手便撕開了信封,卻連那薄薄的一疊信紙都抽不出來了。
點翠見狀忙上前接過,一邊幫著取信,一邊低聲安慰道:「太太莫急,胡媽媽都說了,咱們家老太太擔憂著您呢,您怎麼著也不能叫她老人家更擔心不是?」
謝氏咬著唇點了點頭,心裡卻亂糟糟的如麻刀一般。素錦那麼好的一個女子,怎麼偏偏就不長命?要知道她可是才剛三十多歲,可謙和可簡都沒娶媳婦不說,兩個姑娘也都小呢!若這麼撒手便去了,幾個孩子可怎麼辦呢?
點翠抽出信瓤兒來,便低聲問謝氏,是她輕聲念給太太聽,還是太太自己看;若是要自己看,可千萬要挺住。謝氏咬了咬牙接過,點頭道:「富貴在天生死有命,我挺得住。」
可那字裡行間並沒有一絲一毫的意思是在訴說生死離別,反倒是在向謝氏求娶她的女兒!從頭看到尾,又回到前面重新看了一遍,謝氏幾乎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口中不禁喃喃道:「怎麼會這樣?」
「胡媽媽,方夫人這……與我結親的意思,可曾經跟母親談過?」
胡媽媽點頭道:「自打上次,方夫人又見了表姑娘一面,便有了這心思,後來還托人又與老太太和大太太二太太透了透。」
「那老太太怎麼說?」謝氏只覺得這事兒著實太突然了,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雖然方家是官,陸家是商,謝氏也從不曾覺得自己女兒不配方可謙,只是、只是甯兒才剛十二歲呀!
「回姑奶奶,老太太倒沒說什麼,只是老太爺……」胡媽媽聲音越來越低:「老太爺不大贊成呢。」
皇家立儲之事那是多大的事兒啊,胡媽媽只是個商人家的僕婦,根本就不懂;卻能磕磕巴巴的將老太爺的話照實轉達了,最後對謝氏道:「老太爺說,擔心歸擔心,方家大公子卻是個好的,若沒有太多牽扯,還真是個好姻緣,所以最終還是要聽姑奶奶的。」
謝氏的腦袋更亂了,不由埋怨道:「那方家大公子可是比甯兒大六七歲呢,怎麼就是個好姻緣了?!」
陸清寧正拉著陸清嫵坐在回廊裡逗鳥兒,也許是謝氏這話語聲大了些,竟被她聽了個一清二楚,心頭不由大驚——怪不得胡媽媽當著她的面不好開口,原來在談這種事兒!
陸清嫵眼見著陸清寧臉色不對,垂頭微微琢磨了片刻母親那句高聲傳出來的話,立刻便明白了——這是有人家瞧上了三妹妹,母親與三妹妹卻都不大中意呢。
可她們倆都是姑娘家,怎麼好當眾談這種事兒,陸清嫵也只得當做沒聽見什麼一樣,伸手將裝了蘇子的小錫罐遞給陸清寧:「三妹妹不是說要喂鳥兒麼,這蘇子可是鳥兒最愛的零食。」
陸清寧接過小罐掀開蓋兒,略聞了聞便笑起來:「敢情這蘇子還是炒好的,聞著好香呢,連我都想捏兩粒嘗嘗,怪不得鳥兒愛吃。」
陸清嫵掩口輕笑:「人可不能亂吃這玩意兒,吃多了會滑腸的。」
雖是姐妹間玩笑的平平常常一句話,卻在陸清寧心裡泛起無數波瀾——陸清嫵也是個女孩子家,卻知曉這麼多道道兒,分明是跟著石媽媽住在莊子裡時一點點學的,那麼她是不是除了跟著梅媽媽學功夫,也該下點心思學學這些了?
才穿來時,她並不曾將這年代和人太放在眼裡;想當年她也沒少接觸各色人等,並不覺得有什麼人心是難以看清的,那曾經的各色經歷,應該能成為她這一世的利器。
可是如今再細想……那時的她哪裡懂得各種食物相生相剋,二十一世紀用得都是化學藥劑藥物了;再聯想到謝氏在她沒穿來之前那兩次滑胎,還有梅媽媽抄給她,她又送給了謝氏那一份、專門針對種馬男的藥方,令陸清甯一時覺得,自己在這個世道裡,完全就是個小學生了。
這麼胡思亂想著。再抬頭便正對上陸清嫵頗帶關切的看著她。哈,她這心思轉得也太快了,正房裡還在探討她與誰的親事,她卻想著多學些本事傍身,敢情她自己根本不在乎會嫁給誰,只要自己平安就好了?
「大姐姐莫為我擔心,太太在兒女事上不糊塗,只說我那未來的大姐夫……便是個極好的不是?」陸清甯一邊安慰陸清嫵,一邊不免調笑起人來。
陸清嫵大窘。她本來覺得這並不是個適合談論姻緣的好時機好地方,三妹妹卻渾然不在意。還拿著她的婚事反調笑起她來了。
或許這也是三妹妹作為真正嫡女與她的區別吧,換到她身上。恐怕這輩子都不敢在誰面前這麼膽大恣意……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22 00:03:55
第十九章
不過三妹妹說的話倒真有道理,太太當初給她定下閔家四少爺,那也是多方面打聽過的,絕不曾因為陸家跟閔家常年做生意打交道,便忽略了人品;既如此。太太又怎麼會叫三妹妹在親事上受了委屈。
姐妹倆在這廂有一搭沒一搭的閒聊著,謝氏在房裡卻將眉頭皺成了大疙瘩。久久都不曾言語,心中卻如同翻江倒海。
謝氏其實很理解方夫人為何放著眾多閨秀不選,反而選了她的女兒。她與方夫人自打相識便情同姐妹,又因了性子相似,還頗有些惺惺相惜,她的女兒在方夫人眼裡,自然也是個好的。
而更重要的是。方夫人竟然毫不忌諱陸清甯是個商家女,更令謝氏頗為感動。
方夫人病得這麼嚴重,定是極想將身後之事安排妥當,給方可謙選個好媳婦更是成為重中之重,這個重擔……通常的女孩子有誰擔得了呢。方夫人卻毫不遲疑選了陸家,選了陸清寧。謝氏雖有幾分不情不願,卻還是覺得與有榮焉。
可是,她與方夫人的姐妹情,再親密也親密不過母女情不是?難道就為了姐妹間的情分,便將自己女兒的婚事這麼倉促定下?
若是答應了方夫人的懇求,自家姑娘往後不定受多大委屈——那方可謙畢竟是方府的長子,下面還有一個弟弟兩個妹妹,難不成叫甯兒過三年嫁進去、立刻便當起一大家子的管家婆?
更何況方知府今年不過三十六七歲,若方夫人的病果真不能痊癒……甚至很快撒手西去,方知府怎麼會不續弦?婆媳之間本就是不大好相處的一種關係,若婆家那裡再是個繼婆母,怎麼一個煩惱了得。
可謙今年又有十八大九了,房裡會少了親近的丫頭麼;自家女兒卻還是個青澀的孩子,情竇還不曾開上半竅,真是叫人怎麼想都意難平!
至於自己娘家父親的想法,跟朝廷有關、太深奧的東西謝氏不懂,不過禹州知府這個小小官職,即便是在立儲中想站隊,也起不到什麼作用,她總是明白的;若方可謙不是歲數老大,方夫人也不是病情垂危,她才不管什麼仕途上的事兒,早就點頭應了……
胡媽媽見謝氏一直攢著眉心不說話,不禁小心翼翼道:「老奴們臨離開前,老太太倒是交待了,說方夫人必也怕她一走之後,方家大公子要守三年孝,回頭親事便成了大難題,因此才急著定下表姑娘,就算真……心底也好有個著落。」
「老太太說,表姑娘今年才十二歲,過上個三四年,正是成親的好年紀……」
八月間表姑娘去了禹州一趟之後,方夫人的病倒有幾天見好,期間還請了自家老太太和幾位太太作陪,擺了個酒席招待新升上來的包同知一家女眷……方夫人對謝家乃至姑奶奶與表姑娘,真可謂是仁至義盡了。
她們這次前來陸家,老太太私下交代了許多話,其中不乏說、若是表姑娘定下個好姻緣,也算是表少爺和未曾出世的少爺姑娘一大助力,還叫她務必給姑奶奶轉達清楚。
可一樣是這種話,也得分誰說,這話老太太能說得,她胡媽媽不過一介僕婦,又怎麼敢當著姑奶奶面前置喙,叫姑奶奶拿著大女兒的姻緣去換少爺的安穩!
謝氏這麼聽著,立刻便知曉了娘家母親還是挺看好這門親事的;只是她心裡亂成這樣,哪裡好立刻作決定,只好勉強笑道:「兩位媽媽車馬勞頓了一路,不如先去洗一洗歇一歇,待用罷晚飯,容我仔細斟酌一番再說也不遲。」
胡媽媽立刻站起身來點頭稱是,二太太段氏派來的那個安媽媽也起來笑道:「咱們家二老爺和四少爺說了,請姑奶奶好生養著,待手上那些雜事理順了,少不得便來探望姑奶奶。」
這兩個媽媽雖是謝氏娘家來人,終歸是下人,如今謝氏發話叫她們下去歇息,再見面也就是明早辭行時了;此時若不講些叫姑奶奶更高興的事兒,只怕再沒時間開解。
陸清甯和陸清嫵本來在廊下喂過鳥兒,便覺得身上微微有些發涼——天穎府雖是地處江南,如今畢竟也是十月底了,兩人便相攜著去了給未出世的小兄弟歸置好的廂房裡,想再瞧瞧可有什麼遺漏的。
正瞧得起勁兒時,點翠走了進來,臉上雖掛著笑,卻頗為勉強:「大姑娘,三姑娘,那兩位媽媽已經下去歇著了,太太請兩位姑娘回正房去……」
若依著石媽媽,只說姑娘的婚姻大事全憑太太做主,誰家也沒有先跟姑娘商量的規矩;高媽媽卻說,三姑娘是個有主意的,若太太一星半點都不透露便定下來,難免傷了母女情分。
點翠本也是傾向于石媽媽那一邊,無奈太太更聽高媽媽的,因此她只得乖乖出來請姑娘進去,心中卻頗是不以為然。
姑娘再好,終將是別人家的人,只要姑娘能嫁個好人家,太太和六少爺也就多了撐腰的;按說太太本該借著三姑娘的親事、早早為六少爺考慮才對,怎麼今兒看來,三姑娘在太太心中竟像比六少爺還重似的!
眼見著兩個姑娘進了房門,謝氏一時不知該如何開口;轉眼瞧了瞧陸清嫵,又瞧了瞧石媽媽,石媽媽立刻上前挽住陸清嫵道:「老奴正要請大姑娘去,大姑娘便來了,大姑娘不是想要幾個喜帳的花樣子麼,咱們這便挑挑去。」
這主僕二人又喊上點翠、前腳走了,屋裡便只剩謝氏與高媽媽還有陸清寧;見女兒端坐在那裡,比平日裡更沉靜幾分,一時險些惹下謝氏的眼淚。
還是高媽媽趕緊開了口:「太太這是做什麼,這不是平白叫三姑娘擔心?方夫人的信裡也是商量您而已,哪裡就到了非答應不可的地步了?」
這話不說則已,一說便真真兒令謝氏掉起淚來:「說得好聽是商量,可我若真的不給面子,素錦她豈不是死了都閉不上眼,枉她跟我好了這一場!」
陸清甯一時有些迷糊了。以謝氏這種正宗古代腦袋,不可能還叫了她來一同探討自己的婚事,那麼究竟是什麼事情,還叫謝氏哭了起來?
見她迷惑的望了過來,太太又只顧得哭,高媽媽一邊哄著謝氏,一邊低聲給她講起來。
原來還真是叫她來商量終身大事的?陸清寧聽罷不免又氣又笑:「若是太太覺得好,便只管應下,若覺得不好呢,也只管回掉,叫我來一同商量,我怎麼好說?」
方可謙究竟算不算良人,她接觸的不多,不可能有什麼正確判斷;謝氏卻一直跟方夫人信來信往的,應該比她知情多了,為何要反過來問她的想法,難不成她搖頭點頭間,便可以給自己謀個好姻緣?
「太太還不是疼愛三姑娘,想著只有三姑娘順心,她才高興。」高媽媽替謝氏說出了心裡話,倒令陸清寧心底一暖。
話已經說到這份兒上,陸清寧又不是真正的古代女孩兒,對大談自己的婚事有多麼避之不及,索性也就抹下面子說說就是了,再者還有謝氏跟她真心實意的商量呢。
「女兒這幾年逐漸大了,跟方家大公子不便再像小時候那般接觸,這人現如今的人品究竟如何,女兒可是兩眼一抹黑啊。」陸清寧柔聲對謝氏道。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22 00:04:09
第二十章
既來了這個年代,總得要過這種世人眼中的正常生活,到了年紀嫁人生子,根本是不能逃避的事情;她現在是才十二歲不假,可早早在這歲數定下親事、過幾年再正式嫁娶的也不在少數,何況還有個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的道理。
可是那方可謙,究竟值得不值得她早點下這個手呢?切莫說兩人之間就像陌生人一樣,腦海裡的幼年記憶當不得感情,只說他的年紀,那可是近乎這時代的成年人了,肚子裡的花花腸子可能少得了?
既是提到了方可謙的人品,謝氏立時便有些破涕為笑的模樣:「你外祖母身邊的胡媽媽說,你大舅母都嫉妒了……她早幾年便惦著將你玉婉表姐說給可謙,又怕人家瞧不上咱們家的商戶身份,如今見方夫人並不嫌棄,別提多懊悔了。」
陸清寧聽到這裡不免抿嘴笑起來。大舅母桑氏確實很是精明,否則外祖母也不可能將管家大權早早移交;那麼既然桑氏都看好了方可謙,這人聽來好像還不錯?
「娘就那麼確定,大舅母不是瞧上方可謙的家世了,而是看上了他的為人?」她重又提出了新問題,又是點名道姓的,不免將謝氏問了個愣怔。
好在謝氏也只是一愣罷了。隨即便納過悶來,不由笑嗔道:「你這孩子將你大舅母當成什麼人了?你玉婉表姐可是她的親閨女,哪有為了男方家世好、便不管人品的,那不是將親閨女推進火坑去了!」
旋即卻又想到自己的丈夫陸廷軒,謝氏立刻滿面黯然。娘家母親倒也是她的親娘,又只有她這一個女兒,當真是從小疼寵到大的,可到底不也是早在她幼年間便給她定了陸家這門親?!
而陸廷軒這種人……哪裡有什麼人品!還不是當初兩家為結通家之好,便拿著兒女姻緣當起了紐帶!
自打當年她與陸廷軒定下親事,無論是謝家還是陸家。在生意場上可都是受益良多——兩家抱團兒的力量終比一家大不是麼?說到底,還是家族的利益大於一切啊!
謝氏想得到的事兒。陸清甯自然也同時想到了,當然知曉謝氏是為了什麼才那般不快;於是忙撂開方才那話題不提,只笑問謝氏道:「難道方夫人不嫌我商家女的身份,也不嫌我整日裡抛頭露面去?」
謝氏立刻撲哧一笑:「你這孩子淨渾說!今年這一年都快到頭兒了,你也不過跟著你嬸娘姑母去了兩次庵裡。又去了趟禹州,哪裡便是抛頭露面了?」
「現在不曾。並不表示以後還會這樣啊!」陸清寧笑道:「娘已經答應了我弄那個女子醫館,我還惦著將這事兒做得更大更好,往後的日子怎麼會少了家裡家外跑來跑去?」
既是說起這事兒來,陸清寧不免有些耿耿於懷——才穿來那陣子,既不敢跟丫頭和奶娘打聽民風民俗,殘留記憶裡又沒有什麼蛛絲馬跡,她只好想當然的覺得。這就是個女子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年代。
雖然身邊也有像姑母陸婷姝這樣的,曾經跟著老太爺行商好幾年,她卻以為那只是個例外而已,於是……不得不小心翼翼又不甘不願的、過了好幾個月守著內宅坐井觀天的日子。
誰知八月初前往禹州送節禮時,先是在路上遇上了大咧咧的包明珠。那女孩子見到外男一點都不避諱;後又遇上了方知府的兩個女兒,與兩位方姑娘聊了小半個時辰後。她方才知道,過去竟是她想得太極端了……
原來,江南的民風本就是大順朝最為開放的,莫說商家女子,便算是官宦人家的女兒,也經常不帶面紗帷帽、隨便在店鋪市集間行走,遇上清明等節氣,山間田野更是少不了少女們的多彩點綴和銀鈴般的笑聲——當然身邊服侍和保護的下人始終不能少。
因此陸清寧即便提起自己今後的打算,謝氏並不曾太吃驚,卻依然皺了眉道:「便算是眼下方家這事兒娘不答應,待你過二年真正定下親事後,難不成還鎮日外頭跑去?有了婆家的人,終歸跟小姑娘不能比的,娘不在乎這些,你婆家總得要個面子不是。」
陸清寧立刻佯裝不快活、皺眉撇嘴道:「娘!既是過二年的事兒,那便過二年再說罷!若真是那般要面子的人家,便叫他們頂著面子過日子去就是了,偏尋別人的毛病作甚,這種人家,不結親也罷!」
不快活的表情雖是裝出來的,話卻是真心話。雖然她不敢說一定能左右自己的婚事,早早將自己個兒的想法透漏給謝氏也是好的,這樣也好叫謝氏給她選親事時,儘量「對症下藥」。
謝氏聞言便歎起了氣。這孩子雖不曾明說方家這門親不夠好,可這話裡話外的……她又怎麼會聽不出意思來?
素錦到底是怎麼想的,那麼多姑娘任方家挑選,卻偏偏要盯著自己的女兒不放呢?這可真是個進退兩難的大難題了!謝氏越想越亂,越亂越想,突然便覺得肚子裡傳來一陣刀絞般的痛,額頭上頓時便冒出豆大的汗珠來。
陸清寧雖然還算機靈,可她前世今生都不曾見過女人生孩子,哪裡想得到謝氏這是提前發動了,還以為是自己方才的話語將謝氏氣到了,忙站起來欲賠禮。
還是高媽媽有經驗,立刻高聲道:「太太莫不是要生了?三姑娘快扶著太太一把,老奴這便喚人去!」
謝家這催生禮和產婆送的,還真是快速有效!娘兒倆才說沒幾句體己話,身邊服侍的人幾乎都不在,偏偏就犯了動靜兒……
陸清寧苦笑著扶住自己的娘,心裡卻對那兩個新送進來的產婆起了嘀咕——那倆人才來不到兩個時辰呢,連個根底都不知曉,到底頂用不頂用啊?
雖說人是謝家早早尋下備著的,哪有自己瞧過了更踏實!若早知道是今兒這幅樣子,說提前便提前了,不如早早也叫木香幫著尋兩個妥帖的送進來好了!現如今這種狀況,再現找人去怕也來不及,好在還有黃芩在。
心頭雖是嘀咕著這些,陸清寧卻也沒忘記給謝氏擦汗;可是那汗水哪裡是擦得完的,擦得都不如冒得快,令她一時覺得高媽媽喚人的過程無比漫長起來。
突然間想到二太太曾經說過,生過孩子的女人發作得更快,尤其是體力勞動多的女子,還經常將孩子生在地裡田間;自打黃芩進來服侍,謝氏的活動也多了起來,萬一不等來人便生了可如何是好?
這麼想罷,她也不待幾個丫頭進來扶人,一把橫抱起謝氏便快步往耳房而去,竟然也不覺得有多沉。
謝氏痛得不行,卻還很清醒,哪裡想得到自己這嬌生慣養的女兒竟有如此大的力氣,忙忍痛喚道:「甯兒快將娘放在地上,當心傷了你的胳膊腿兒,萬一閃了腰也了不得!你扶著娘往耳房走便是了,著得什麼急?」
見她疼成這樣,竟然還擔心自己的胳膊腿兒,陸清寧不由笑道:「不過是十幾步遠,還累不到我,難不成您忘了,我跟著梅媽媽學了好些日子功夫了。」
順著內室通往耳房的門走過去,才將謝氏放平到早備好的產床上,高媽媽也氣喘吁吁追過來,見自家太太已然好好的躺在那裡了,不由撫胸道:「三姑娘好大的力氣!抱著太太也走得飛快,老奴竟追不上了!」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22 00:04:21
第二十一章
高媽媽話音不落,兩個產婆也被石媽媽領著從耳房正門走進來,那兩人似乎聽見了高媽媽的話,矮瘦的那個婆子,目光又頻繁的閃動起來……趁著陸清寧垂頭給謝氏擦臉,又使勁的打量了她好幾眼。
陸清寧手上動作不停,心頭卻冷笑起來——不管這婆子是什麼來歷,待會兒一定得囑咐黃芩,莫叫這人太接近太太和孩子!
便笑著抬頭問石媽媽道:「您從後面回來,怎麼沒將黃芩一同帶過來?還是打發她去給太太熬藥去了?」
又問那兩個產婆:「兩位媽媽來得倒快,只是不知道兩位媽媽可曾洗好手並做好一切準備了?」
細高個兒的產婆淺淺的笑了笑:「回姑娘,老身已然仔仔細細洗過手了,莫如姑娘先回避回避,容老身給太太瞧瞧發動到什麼程度了?」
高媽媽也頗為緊張的看著她——這裡少頃便會成為血房,三姑娘尚未出閣,著實不適合待在這裡,可看三姑娘這幅模樣,恐怕不願意離開吧!
陸清寧確實不想走,可想到黃芩那裡還有好些事兒要交代,這細高個兒的產婆又有一副很清澈的目光,立刻站起來笑道:「那就勞煩這位媽媽了。」
轉瞬卻又沒了笑容,看向矮瘦婆子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利器,只將那婆子驚出一身冷汗……
謝氏尚未發作時,黃芩本來還在正房後面的抱廈裡,笑嘻嘻的幫著大姑娘挑花樣子連帶湊熱鬧呢,聽見高媽媽在門外喊著說,太太要生了,立刻便回了自己的屋,拿起早備好的一串藥包跑進了小廚房。
待陸清寧離開產房出來找她,她已經守著兩個小爐子,分頭熬起兩種藥湯來,額頭上微微滲出些汗水,臉蛋兒也烤得微微發紅。
小廚房邊還有間灶房,一溜兒幾口大鍋、是專門用來燒熱水的,幾個婆子你來我往的忙碌著,緊張卻不慌亂,每燒出大鍋的熱水來,便用木桶提著送進了做產房的耳房去;陸清寧瞟了兩眼甚是滿意,眼裡也帶出了微笑。
「莫跟我禮來禮去了,你只管告訴我,這兩樣都是做什麼用的,還要熬多久便可以停火,我找妥帖人來看著,你只管洗了手進產房去吧。」陸清寧見她立刻站起來要施禮,忙攔住了連聲叮囑。
黃芩便要了熱水來,仔細將手泡了又刷刷了又泡的,嘴裡也不停交代:「黑罐子裡是止血的,待太太生完了、萬一出血多便要用,只小火慢慢煨著便是;另一隻罐子裡是催產的,若待會兒……不大好生,便得端進去。」
陸清甯聽得清楚了,便頻頻點頭:「我記下了,這便找人來看著這藥罐子;只是不知待會兒還叫不叫我進產房,我瞧著那個矮瘦的產婆子不像是善茬兒,因此上你千萬給我盯緊了,莫叫她太靠近太太了。」
黃芩年紀雖然不大,跟著當初的師父出入各家後宅接生卻有幾個年頭了,見過的陰私之事只多不少,聽姑娘這麼說。立刻便明白了意思,鄭重點頭道:「婢子定會看好了她,姑娘放心。」
今年春上師父得了重病,纏綿病榻幾個月後終於撒手西去;要不是姑娘給了木香銀子,將她從師父家贖出來,她現在恐怕已經被折磨死了——師父沒了,那家裡只剩大小兩個光棍兒,老的想占人便宜不說,小的也是個登徒子,那種日子……叫她想想都膽戰心驚!
聽了黃芩這句話。陸清寧也算徹底放下心來,便叫這丫頭速速去產房幫忙;黃芩才剛離開。她正瞧見金媽媽帶著小銅錢從門前走過,立刻便喊住兩人問道:「媽媽可是要去院門那邊接班?」
金媽媽笑道:「正是呢,姑娘這裡可要幾個幫手麼,老奴接了班便打發她們下來幫忙。」
金媽媽和湯媽媽本是兩個粗使婆子頭兒,各帶一班人在千疊園院子裡當差。自打陸清甯替謝氏當了家,便將兩撥人分了班。白班晚班這麼替換著;如此一來,婆子們當差時更盡心盡力了,只因歇班的時候休息得足夠。
「媽媽將湯媽媽換下來後,叫她過來幫我吧,再順路幫我將桔梗找來。」陸清寧笑道。
黃芩沒來時,謝氏的大丫頭桔梗便是負責主子飲食和湯藥的,黃芩來了之後。桔梗只管打理好膳食便罷了;現如今黃芩進了產房服侍,這湯藥只有桔梗來守著,才叫她放心。
不出半刻鐘,湯媽媽和桔梗都來了,交代罷這小廚房裡的各項事宜。陸清寧苦笑道:「因了不知道太太發動的這樣早,有不少事兒都不大趁手。只好勞煩你們了。」
心中也道,看來她前世的各種生活經驗真是稱不上經驗啊;連個戀愛都不曾正經談過的她,哪裡懂得生孩子那些事兒,來了這古代才多久,險險便抓了瞎!
若說她方才沒有埋怨,那是假的,可仔細一想也便釋然——太太身邊的高媽媽和石媽媽雖然都是過來人,院子裡的婆子們也是大半兒孫滿堂的,恐怕也因為她還是個年歲尚小的姑娘家,哪有半個人敢給她支招兒?
至於二太太和姑奶奶陸婷姝,那更不用提;兩人雖是打理著這後宅,可謝氏這一胎不大好的風聲早被她放了出去,兩人即便有心伸手幫助一二,也早被那風聲嚇到了,誰會平白攬瓷器活兒呢?這可是個費力不討好的事兒!
黃芩倒是不止一次說過,雙胎是很容易早發動的,她卻沒大往心上去,總以為有黃芩在,便萬事大吉……說來說去,還不是怪她自己沒盡心。
好在外祖母家送來產婆還算及時,替她解決了一個大難題,否則她不是更得叫天不應?
湯媽媽見她有些鬱悶,不由笑道:「姑娘替太太打理得已經足夠好了,餘下的這些事兒,老奴和桔梗姐姐多上上心,轉眼也便萬事平安了,姑娘萬萬急不得。」
桔梗此時已經蹲在小爐子邊扇火了,聞言頭也不抬的笑道:「湯媽媽說的正是,前幾日陳郎中進府來給太太診脈,姑娘不是也都聽見了,也許到不了後半夜,姑娘便能瞧見兩個小兄弟了……姑娘可備好了見面禮不曾?」
桔梗這話,還當真是說著了——也就是當天夜裡,還不到亥時中,謝氏便順產生下了一對雙胞男孩兒,若不是時辰太晚了,老太爺得了消息便想放上幾掛鞭作為慶賀呢。
至於謝氏,雖是聽了娘家母親的話並不曾早早備下產婆,只等謝家送人來,奶娘卻是早找好了的,正好吃好喝的養在莊子上,只等進府服侍。
只是如今早生了十幾二十日,又是大夜裡,再去接人連城門都出不去,謝氏只好無力的囑咐石媽媽,明兒一大早便去接奶娘們進來:「……才出生的孩子,餓一夜也不打緊。」
囑咐罷這些,謝氏已是熬不住了,轉眼便闔目睡去;陸清寧無聲歎了幾口氣,便隨著高媽媽和石媽媽退了出來,一同到正房廳裡說話兒,只留下黃芩和點翠在謝氏身邊上夜。
陸清嫵此時也強打著精神等在正廳裡,並不曾回自己院子裡安歇;之前她也想上手幫幫忙,可想到當初那個麝香香囊,終於還是穩穩坐了……如今見兩位媽媽和陸清寧回來了,忙起身詢問:「太太可好?兩位小兄弟可好?」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22 00:04:33
第二十二章
等聽說一切都好,只是奶娘還要明早才能接來,陸清嫵頓時一愣——這種環節竟然也出了差錯?不是太太才剛發動便該打發馬車去接人的?可疑惑歸疑惑,卻終是不曾問出口。
高媽媽放不下兩位新出生的小少爺,只喝了半盞茶,便不住腳的往東廂房去了——東廂房雖然有施紅帶著幾個小丫頭在,還是親自去守著更安心。
高媽媽既是走了,石媽媽當著兩位姑娘面前也就不再遮掩,眼角眉梢全是惱怒:「且不說幾位太太與姑奶奶全來守了大半日,就連老太爺那裡,都打發孫姨奶奶來問了兩遍,又守在產房外頭幫了不少忙,偏咱們老爺卻是個不上心的,恐怕現在還不知曉自己個兒多了兩個兒子呢!」
陸清寧笑著搬了小杌子給石媽媽:「媽媽累了大半天,快先坐下歇歇是正經,太太和小兄弟們好便是萬事大吉,何苦為別人生那份閒氣。」
又接過陸清嫵遞來的茶塞進石媽媽手裡:「我知道您是有些埋怨老爺,他在千疊園住了那麼些日子,攪得這一切都亂了套,莫說是產婆,就連奶娘也沒來得及接來……」
「可說到底,老爺已然搬走了十來日,這十來日也足夠替太太打算各項事宜了;還不是我經驗不足,才忽略了這些,媽媽便莫怪老爺了,他無論如何……也是我那兩個小兄弟的爹不是。」
石媽媽聞言便是神色一凜。大姑娘曾被她帶著在莊子上住了一年來的,兩人之間早就是無話不說,可這三姑娘,哪裡是那般好相與的?
她方才不說自責自個兒沒替太太思量周到,反倒埋怨起老爺來,落到這三姑娘耳朵裡,不是推卸責任又是什麼?這麼一想,石媽媽立刻站起來,躬著身子結巴道:「三姑娘恕罪!」
陸清寧頓時失笑:「敢情媽媽以為我要秋後算帳呢?還是以為我好賴不分,即便老爺……我還要替他說好話兒?」
「我方才都說了,是我忽略了那些要緊的事兒,我不吩咐,媽媽們自然不好自作主張,因此最該自責的是我呢;只是我終歸年歲小,知曉的事兒到底不多,往後媽媽們更主動些、時不時提點我一二還是必要的。」
「至於別人……無論他指靠得住與否,咱們自個兒的日子、還是需要咱們自個兒往好了過才是,媽媽說我說的可是這個理兒?」
石媽媽頻頻點頭應是,心底也不由不讚賞三姑娘通透——太太才進門那幾年,為老爺那個性子不知流了多少淚,最近幾年看開了,日子反倒舒暢了,可不就是三姑娘說的這樣兒。
至於陸清寧那幾句自責的話,雖是自責,卻也令石媽媽羞愧萬分;頭些年間大房的瑣事也不少,她與高媽媽日日幫襯著,也不曾出過什麼大毛病,怎麼太太才將管家的事交到三姑娘手裡沒幾個月,她們便樂得偷懶了?
石媽媽這麼想著,正待對三姑娘表一表決心,就聽得外面廊下一陣倉促的腳步聲,旋即便見著點翠黑著臉快步走進來:「三姑娘,那個矮瘦的產婆果然不規矩,被湯媽媽在小廚房逮個正著,真真兒是人贓並獲呢!」
石媽媽與陸清嫵聽了這話俱是一驚,唯有陸清寧是一副我就知道這結果的笑容。
之前產房裡面有黃芩在,那丫頭早就得了她的吩咐,根本不許那矮瘦的婆子太靠近謝氏;若陸清寧沒料錯,那婆子之後定會四處找漏洞,以便尋找機會下手。
於是借著謝氏分娩的那一大陣子,她也沒閑著,將這千疊園裡的人挨個兒附耳囑咐了一個遍,尤其是小廚房那邊,她還專門將湯媽媽留下,只怕灶上的婆子嫂子們一旦忙起來,便顧不得大局,有湯媽媽在,便多了一雙暗地裡的眼睛。
如今再瞧,果然……被她猜著了!那產婆既近不得謝氏的身,又摸不進東廂,還真去了小廚房!
陸清寧一邊想一邊忍住笑:「點翠姐姐不急,既是湯媽媽已然將人抓了,不如坐下歇歇喝杯茶。」
點翠哪裡坐得住,又哪裡喝得下茶。那產婆可不是自家的奴僕,湯媽媽雖帶人捉了她,卻捆也不敢捆,甚至連個手指頭都不敢捅人家一下,只得緊緊看著那人,就等三姑娘示下呢。
「越不是咱們家的僕婦,越好處置啊,我們陸家的後宅豈容這等陰險小人隨便來撒野。」陸清寧笑道:「只是我倒真想問問這婆子,她本來遠在禹州,又是我外祖家送來的,這究竟是哪裡出了差錯?」
又笑問陸清嫵:「大姐姐累不累困不困?是回去安置了,還是隨我一同去審審那婆子?」
時辰還不算晚,說困了那是謊話,累倒是真累了;可即便是很累了,乍一聽得點翠來報,陸清嫵也早被驚嚇的渾身是勁兒了。立刻站起身來:「出了這麼大的事兒,我自是該與三妹妹同去才是。」
若三妹妹這個提議是想借機敲打她,她陸清嫵人正不怕影子斜。
反之若是好心想叫她多學些東西,最遲明年就要出嫁的她,多學點本事確是最要緊的;況且那產婆又是個害人精,說什麼也得去瞧瞧,以後也好容易識破這些伎倆。
這主僕四人便魚貫著往穿堂走去——小廚房可是個重地,那婆子被湯媽媽捉了之後,便給押到穿堂去了。
遠遠的見那婆子一臉的不信、並帶著幾分不服氣立在幾個媽媽包圍中,陸清寧又有些忍不住很想笑。
怪不得她乍一見這人便覺得處處不對。敢情這是個長年累月做壞事的人啊!否則怎麼會這麼一副表情!難不成這人以為做慣了的事兒,便不會有什麼漏洞。更不該被捉住?
十月底的穿堂裡已經很涼了,就算攏著兩個大火盆,並不起大用處,只是聊勝於無而已;那婆子本來有些嫌冷,見主家來人。立刻故作倔強的挺直了身子,還挑釁般盯了陸清寧一眼。分明是看她年紀小,沒拿她當成多大事兒。
陸清寧才不管這一套,這種莫名奇妙的挑釁還激怒不了她;只是快步走上前,繞著那婆子轉了幾圈,眼神從上打量到下,又由下打量到上,嘴角的笑容也愈來愈盛。令那婆子突突的便打了幾個冷戰。
「既是被你們捉了,是死是活隨你們!」見她久久都不曾說話,只盯著自個兒看,那婆子終於有些惶惶,底氣不大足的開了口。
陸清寧立刻笑起來:「媽媽硬氣!莫不是真以為我們陸家不敢奈何你?你個名不見經傳的接生婆子。死了便死了,甚至連個草芥都不如。哪裡來得這視死如歸的底氣呢?」
高媽媽此時也得了信兒,匆匆從東廂房那邊趕來,正巧聽見了自家姑娘這句話,頓時笑得不見眉眼:「姑娘說的正是,這婆子既然如此給臉不要,索性成全她就是了,給她留個全屍也罷。」
「你們敢!我可是在官府報備入冊過的產婆!」那婆子被嚇得不善,立刻色厲內荏的喝道。
陸清寧更是笑得不行:「入冊好呀,入過冊的便能知曉姓甚名誰,家住何方,家裡還有什麼親人對不對?」
弄死這個人容易,想知道這人背後是誰才是難題;因此她與高媽媽一唱一和,也不過是為了哄騙出三兩句實話來聽聽。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22 00:04:46
第二十三章
其實她心裡明鏡兒似的知道,這人定與包氏脫不開干係,可如今的包氏,手伸得到禹州去麼?若說是包家在其中幫了忙,總不能是她說了就算的,必須得有這產婆認了才是,如此也好叫老太爺對包家的野心有個更深的認識。
那產婆果然被陸清寧那句話嚇呆了,身邊又沒人扶著她抓著她,撲通一聲便坐在了地上,臉色灰敗的嚇人不說,還有兩滴淚從眼中掉落。
俗話都說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的,可她從來都沒信過這說法——她做接生婆這麼些年,大戶人家的陰私之事沒少攙和,卻全靠著自己的機靈和會看眼色躲過了,家裡的日子也因此越過越紅火了。
於是,當謝家與她約定了冬至月送她來陸府接生後,又有人找上門來,先是談了些要求,之後又奉上五十兩銀子,只說事成後還有重謝,她毫不猶豫便應下了。
陸家的亂七八糟沒規矩,何止是在天穎府有名氣,就算是禹州也經常能聽到三姑六婆聊起;這種人家不但不是龍潭虎穴,反而更容易下手和抽身呢,她何樂而不為?等這筆買賣做完,她便可以帶著全家遠走他鄉,徹底金盆洗手了!
可就是這最後一次,竟令她栽在這裡了!陸家這小姑娘看著年歲小,卻如此陰毒,上來便拿著她的家人威脅她!
她該如何是好呢?若是她痛痛快快招了,這陸家姑娘也許能饒了她,轉頭去找幕後主使算帳;可那幕後主使能饒得了她?收了銀子不辦事,誰家也沒這個規矩呀,何況那家……還可能會派人追殺她呢!
「我有個主意,這位媽媽聽一聽可使得。」陸清寧微微笑著提議:「我猜媽媽你是個聰明人,咱們倆也許能夠一拍即合也說不準?」
「三姑娘!」石媽媽一直都黑臉黑面站在一邊,聽到這裡便有些難忍:「跟這種人還有什麼好商量的?既是她說她已經在官府入了冊,莫如將她直接送官好了!」
陸清寧微微歎氣搖頭。石媽媽厲害歸厲害,有時未免粗糙魯莽了些,高媽媽可是笑吟吟的傾聽著,並不曾出言反對呢——若等明年,高媽媽被侄兒接回去養老,石媽媽可擔得起太太這裡的管事大責?
「石媽媽稍安勿躁。」陸清寧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我的話還沒說完,您聽完了再幫我出主意也不遲。」
石媽媽說罷那話便也覺出自己有些逾越了,本就有些尷尬,聞言立刻點頭稱是,隨即便緊緊閉上了嘴。
陸清寧這才轉頭笑對那產婆道:「媽媽也許會跟我說,主使你對我們家太太下黑手的人究竟是誰,你也不知道,你只管拿人錢財與人消災。」
「可現如今你明顯是收了人家好處,又沒給人家辦事,就算我這裡放過你,人家可能對你高抬貴手?」
「你若是聰明人,不如老老實實與我合作罷!你說的越清楚,我心裡越有底,也許就越願意饒過你,還可以送你些銀子,甚至明早便差人將你一家老少接來,再送你們遠遠的離開,自去過逍遙的日子。」
「反之呢,我也就得聽我們這位石媽媽的勸,將你直接送去官府了;待到那時,你的一家老少不但要應付託你辦事的人,還得應付我們家,你覺得舒服不舒服呢?」
「恐怕就算你一頭撞死在官府的大牢裡,也解不了他們的困頓罷!」
陸清甯從沒有得饒人處且饒人的概念。之所以跟這產婆說,若是老老實實交代便能放她一條生路,只是不想為這種小爪牙平白浪費精力——放著後面的大怪不去打,跟這種狗腿子耍什麼威風?
當然了,若是這種狗腿子也令她吃了虧,她的想法和手段又不一樣了;眼下謝氏母子平安,放了這人就放了罷!
高媽媽旁聽到這裡,心裡便徹底有了譜兒,連聲告退都不曾說,便笑眯眯的悄悄退下,直奔兩位小少爺的東廂房而去了。
石媽媽卻是一臉的懊惱外加後悔。三姑娘明明極應付得來這種局面,想得比她這個老婆子深遠多了,她方才那般冒昧的插嘴作甚!
「太太進了耳房後不久,外祖母身邊的胡媽媽又找了我,特地跟我說……這個婆子在禹州的風評不大好呢,得專門看著些……」陸清甯看出石媽媽的面色不好看,便走到她身邊對她耳語起來。
「否則我哪兒能想到叫湯媽媽留在廚房裡等著捉人,又哪裡想得到我外祖母這根本便是引君入甕?」
陸清寧最怕的事兒不是別的,而是叫人看出她比真正的十二歲女孩聰明——雖然這想法或許有些自戀?可穩妥些總是好的,何況胡媽媽也當真交代過那幾句話,她與她外祖母不過是不謀而合了。
石媽媽頓時失笑。原來是謝家老太太設的局,三姑娘只是知情之後順水推舟?這組孫倆配合得還真好!還真是有什麼樣的外祖母便有什麼樣的外孫女!
兩人對視笑了一笑,卻聽得身邊地上砰砰作響;垂頭看時,那產婆正跪在當間兒磕頭呢,一邊磕還一邊嘮叨道:「謝謝陸三姑娘!三姑娘叫婆子怎麼做,婆子我就怎麼做!」
謝氏出了滿月,陸家大排筵宴熱鬧了三五天,兩位新降生的小少爺也都得了老太爺賜名,日子一晃之間也就進了臘月。不論是陸家還是別的人家,抑或是天穎府的大街小巷,處處都洋溢著年關的味道。
陸家的大少奶奶蔡明芬,已經在冬至月裡過了門兒,如今已然上手協助二太太和姑奶奶管家了——就為這個,四太太不止一次笑話二太太說,這才真是娶個媳婦好過年。
幾位姑娘的學裡也放了假,只管日日紮在一堆兒,湊在不管誰的暖閣裡,或是下下棋,或是繡繡花,再不便是圍著陸清甯,連威逼帶利誘的叫她講故事。
眼下這不是,五姑娘陸清許正抱著陸清寧的胳膊,晃來晃去磨個不停呢;老太爺大書房裡的各種古籍孤本只借給她看,陸清許不磨她磨誰!就算不能看書,聽人講幾句也是好的。
可陸清寧哪有心思哄五娘這個孩子,還有個爛攤子等她呢……
謝氏新生的那一對雙胞男孩兒,小九陸文堯雖是弟弟,卻很結實強壯,莫說吃起奶來「食欲大好」,就連哭聲也是震天響,換個尿布都要踢騰一陣子方才消停;可是那小八陸文逍……兩兄弟的繈褓擺在一處,總顯得小八像只無力又瘦弱的小貓兒。
就是擔憂小八這孩子恐怕會不好養活,謝氏根本不像個好吃好喝養罷月子的婦人,臉頰上和身體不但不見圓潤,反而更為清減了。
尤其是這幾日,謝氏幾乎都有些茶飯不思的架勢了,令陸清寧每每想起都暗自心驚;方才黃芩來了一趟清寧園,雖是為了告辭回去住兩天。過幾日再進來,提起謝氏和八少爺來,卻也是滿臉的擔憂。
要不先打發陸清許回二房,她和陸清嫵再去千疊園勸勸謝氏去?之前她們姐妹倆也沒少勸慰,可並不曾起過什麼大成效——陸清寧最不擅長的便是勸慰人了,她只會軟硬兼施啊!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22 00:04:59
第二十四章
陸清許見纏磨了她半晌她都不開口,只在那裡坐著發呆,先是有些不快,可隨即想起自己奶娘說過的話來:三姑娘可與姑娘你不一樣,大房裡那麼多糟心事兒。處處都要三姑娘操心……
「三姐姐你別只管發呆呀!」陸清許有些著急的推了推陸清寧:「不講故事就不講,你若有什麼煩心事。莫如說出來,我和大姐姐也幫你想想轍!再不行不是還有我娘和姑母麼!」
陸清許這話無疑是提醒了陸清寧——她在謝氏的眼中不過是個小孩子,謝氏又是她的親娘,令她很多話都不好說出口,一旦說出來。也許會影響母女情分,二太太和陸婷姝卻不一樣!
聽她說了緣故。陸清許不禁笑起來:「就這麼點事兒,便令三姐姐憋成這樣兒?若是早說,我不是早告訴我娘,叫她來勸勸大伯娘了?」
「三姐姐且先和大姐姐去千疊園,我這便回我娘那裡找她,然後陪她一同去瞧大伯娘和小八小九。」
從打八月底一同進了學,這姐妹幾個處久了。陸清許如同迎風長的小樹,用二太太的話說,那是眼見著懂事不少;只說方才這幾句話說的,哪裡還像個十歲孩子,分明也是個極懂事的大姑娘了。
既是這麼說了。姐妹三人便一同出了屋,在清寧園門口分了手。一個向西兩個向東而去。
誰知陸清甯姐妹倆這邊才進了千疊園,便聽得東廂房那邊一陣大呼小叫,令陸清寧不禁皺緊眉頭,立刻快步往東廂房走去,陸清嫵快走幾步都幾乎追不上她。
才打開門口厚重的棉門簾子,就聽得小八微弱的哭聲時斷時續從南里間傳來,小八的奶娘管嫂子那哭聲更大,還一邊哭一邊嘮叨:「我與徐嫂子都是吃同一鍋的飯,喝同一鍋的湯,怎麼就單單是我的奶有毛病,施紅姐姐未免太冤枉了人些!」
陸清寧站在外間清了清嗓子,只聽管嫂子的哭訴聲立刻戛然而止,隨即便見施紅咬著唇走出來,先給她與陸清嫵施了禮,便垂頭立在一邊不說話。
「是小八又吐奶了?還是又拉肚子了?」管嫂子的話陸清甯聽得清楚,可那人在南里間也不出屋,她也只好問施紅了——小八小九出生後,高媽媽和施紅便暫時先到東廂房來服侍,只怕忍冬那幾個二等丫頭帶著小丫頭們不妥帖。
陸清寧不問這個還好,才一問出口,施紅的眼淚珠子頓時成雙成對往下掉:「從打中午到現在,也不過才兩個時辰的事兒,都吐了三回了!這般吃了吐吐了吃的,八少爺那麼小,哪裡受得住!」
「高媽媽呢,高媽媽怎麼說,是去回稟太太去了,還是去請郎中了?」陸清寧問道。
「現如今太太那副樣子,日日夜夜都為八少爺擔驚受怕的,高媽媽哪裡還敢叫太太知道,說是先請郎中瞧過了再說。」施紅的淚流得更狠了。
這幾天郎中也沒少請,陳老爺子都來過兩回了,可八少爺該吐還是吐;本來出生時就比九少爺小一圈,如今更是瘦的皮包骨了,再這麼下去,這孩子恐怕……恐怕就保不住了!
陸清甯和陸清嫵兩人進屋也有一會兒了,身上的涼氣也已散得差不多,聽施紅這麼說,皆有些心驚,立刻對視一眼,便一同往南里間走去;施紅忙抹了把淚,快步上前撩簾子。
「既是高媽媽不敢叫太太知道,施紅姐姐也明白這個道理,我方才怎麼才進院門,便聽得這邊很是吵嚷?」
陸清甯擦身從施紅身邊進了門,不冷不熱的扔下了這麼一句,施紅立刻便紅了臉;正站在小八搖籃邊默默流淚的管嫂子,一張臉也頓時脹成了大紅布,就連上前施禮的事兒都忘了。
「我聽黃芩說,小八每次吃奶的時候都會尿濕,管嫂子是喂好他立刻便給他換尿布啊,還是等他打了奶嗝兒再說?」陸清寧哪裡懂得小嬰兒該如何餵養,只是想起黃芩去清甯園告辭時說的話。
「奴婢的師傅活著時,曾經跟奴婢講過,吃奶的孩子才吃飽後,絕不能抖摟來抖摟去的;可那管嫂子畢竟養過兩個孩子了,奴婢也不敢質疑,不如三姑娘抽空兒問問她,也許八少爺並沒有別的毛病,只是她……換尿布和繈褓的時候太不經意了。」黃芩當時這麼說。
不等管嫂子回話,施紅似乎聽出了三姑娘話裡有話,立刻垂頭回道:「管嫂子不捨得叫八少爺睡濕窩子,都是尿了立刻就換,即便剛吃完奶也一樣。」
管嫂子也附和道:「回三姑娘的話,正是施紅姐姐說的這樣……」
心頭卻頗有些不以為然——若她喂了奶不給八少爺換繈褓,豈不是早被攆出去了!
陸清寧立刻皺眉笑道:「如何餵養孩子的事兒我可不懂,按說也不該問管嫂子這些話;可我聽有的郎中說,才吃了奶的孩子不好挪動來挪動去的,尤其是小八,底子本就薄……」
管嫂子立刻低呼冤枉:「奴婢對八少爺只能比養自己個兒的孩子更精心,哪會將他挪來挪去的?莫說是八少爺,就連奴婢自己,整日整日都不出屋的,只怕喝了冷風,再令八少爺拉肚子呢!」
「管嫂子沒聽懂我的意思吧?」陸清寧似笑非笑道:「我不是說你故意將八少爺挪來挪去,而是說……你能不能想個什麼好主意,給他喂了奶之後拍出奶嗝兒,便叫他老老實實躺一陣子再說?」
古代的繈褓太束縛了,尿濕了便得翻來覆去解開,再翻來覆去換乾淨的,有時還得連著上身的衣裳都一起換掉,就算好孩子也早就折騰吐了!
「比如餵奶前便將小八脫光了,只拿小被子包著他,待尿濕了便棄了濕包被,直接躺回乾淨被窩兒去不就成了?」陸清寧提議道,「這屋裡足夠暖和,就算先脫光他,也不怕他著涼。」
管嫂子聞言便愣了——這位三姑娘懂得倒不少,不過這倒是個招兒,要麼就試試?只要她聽了主家的話,八少爺再吐個不停,也就不怨她了不是?
可若說是換繈褓換的吐了奶,北里間那邊的徐嫂子也這樣,九少爺怎麼就好好的!這麼想著,管嫂子的眼角眉梢便又帶出了少許的不以為然。
「按說太太如今已然出了月子,我也該將我管了一陣子的瑣事交回去了;可太太她憂心小八的身子,外加自個兒雖出了月子,身體也是需要慢慢將養的,為免叫太太費心費神,壞人只好我來做了。」陸清寧從打進門那一刻起,便瞧出了這個奶娘眼裡的不大服氣。
「從管嫂子進府來給小八做奶娘那日起,便該知道,小八好,嫂子便好,反之也是如此……這道理不用我多說了吧?可我瞧著,你始終不大懂呢?」
「我們陸家別的沒有,下人卻是論百計數的,管嫂子可莫以為我們小八非你不可呀!」
話說到這兒,陸清甯已經冷了神色:「我才來東廂時,在外頭便聽見小八哭的上氣不接下氣,管嫂子不說哄哄他,卻忙著訴自己的委屈;待我進了屋,他更是已經哭得沒了力氣,你卻還站在一邊抹淚,哪裡還有一點做奶娘的自覺!」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22 00:05:12
第二十五章
之前的所有話,全是在試探這人的為人,待聽得這人不停地辯解,全然沒有一絲悔意也沒有一絲虛心,陸清寧立刻便忍不住了——不過就是個奶媽子,奶水再好,人品不行,這人也留不得了!
「你這樣的奶娘,我們小八用不起,還請管嫂子哪裡來的回到那裡去罷!」
那管嫂子聽了陸清寧這一番話,一張嘴張得幾乎能塞下個大鴨蛋——這位三姑娘才進來時,還是滿臉笑盈盈的,還幫著她出各種主意,怎麼翻臉就不認人了,還要將她打發出去!
當初太太定下她,說只要生產了便叫她進來伺候小主子,她心裡也曾有過頗多猶豫……
雖說她們一家子都在外面幫太太打理陪嫁,並沒有哪個是在府裡當差的,可這陸宅裡的事兒也不少聽說,不說別人只說這位三姑娘,據說翻臉就比翻書還快!
可在府外頭呢,莊子上最大的就是莊頭和管事了,除此外都是一般兒大的奴才,沒有誰壓制誰擠兌誰那一說兒,有那力氣全都用在好好過日子上了,那種生活多悠閒。
若離開莊子進府裡服侍,又是做小少爺的奶娘,雖說聽來更有前程,可也要在各個主子身邊打轉,處處都要看人臉色,哪有那麼輕鬆的。
再者說,她的二妞兒也還沒斷奶呢,叫她扔下自己的孩子不管,反而去奶小少爺,她多少也有些不甘不願;要不是她丈夫把將來的前景描述得天花亂墜,說什麼大妞兒二妞兒都成了小少爺的奶姐姐,一生不愁……她才不來呢!
可如今她既然來了,就沒想過要走,三姑娘卻劈頭蓋臉將她一頓訓斥,然後便攆她出去!這不是丟了大臉了,等回到莊子上,那些碎嘴婆子豈不是得笑話死她!
再說……僅僅是攆出去便成了?誰知道還有多少可怕的事兒等著她!
「三姑娘饒了奴婢吧!」管嫂子噗通便跪在地上:「三姑娘怎麼說,奴婢便怎麼做還不成麼。奴婢往後定當好好照顧八少爺,再也不敢毛手毛腳了!」
陸清寧冷笑。敢情她自己都承認毛手毛腳了?小八從中午到眼下,吃的奶全都吐掉了,若這人真是悔不當初,也不該求她饒恕,先照顧小八才顯得心誠,否則都是白搭嘴上功夫不是麼!
她想是這麼想,卻只是不說話冷臉站著;陸清嫵只好上前將人扶起來,極力的壓低聲音道:「八少爺那裡才消停下來,管嫂子莫不是想將他再鬧哭了?」
又轉頭問陸清寧:「三妹妹真的已經決定了。要打發管嫂子回莊子上?眼下可有妥當人來接替?沒有的話……豈不是得餓壞了小八?」
陸清寧很無奈的看了她一眼:「大姐姐宅心仁厚,正隨了太太的好性子。我卻是只能羡慕羡慕罷了,根本不敢學;若我也與你們一樣,咱們娘兒們哪裡還有活路?」
「小八本就吃的不多,徐嫂子奶水又足,叫她先將小八小九兩個一起喂著。我這裡立刻就去差人尋新奶娘,應該也用不了三兩天。」
陸清嫵見說情無效。反被她捎帶了兩句,也便不再言語;施紅卻隨了心,笑著回話:「趁著天色早,奴婢這就叫人套車送管嫂子回去;新奶娘的事兒,奴婢也差人多多打探著。」
陸清寧因此更加肯定,這管嫂子一定不適合繼續做奶娘了,否則施紅這麼老實穩當的丫頭。就連在背後都從不說人不是,又怎麼會如此說話。
於是笑著點頭,話卻是對著管嫂子說的:「我聽說你沒進府服侍八少爺前,在莊子上也是個做活計的好手,家裡孩子又小。乍一叫你離開,未免也不捨得;這次回去。便好好在莊上當差吧。」
「外人若問起你為什麼回去了,你只說你的奶水不夠好、吃什麼也補不來就是了,這個宅子裡絕不會有人透漏出去,說是你服侍少爺不盡心的……你只管放心就是。」
這才囑咐施紅:「施紅姐姐替我將石媽媽偷偷喊出來吧,就說是我說的,叫她給管嫂子開雙份的工錢,再賞她兩匹好布,給管嫂子的孩子裝些點心和糕乾粉。」
管嫂子的面色比乍一聽到要攆她出去還驚訝。這事兒這麼著……就算過去了?三姑娘不罰她?還是她耳朵出了毛病,根本就是聽錯了?
陸清嫵見狀,緊著給她遞眼色,見她只顧發呆根本瞧不見,忙出言點醒:「嫂子還不趕緊謝謝三姑娘,愣在那裡樂傻了吧!」
心頭也不由歎氣道,就這麼一個粗粗拉拉的媳婦子,也當真不是做奶娘的料;多虧小八今兒頻繁吐奶,才顯出了這人的原形,否則叫這人常年留在小八身邊,還真不知會將那孩子帶成什麼樣兒呢!
管嫂子被陸清嫵這句話提醒了,重又跪回地上給陸清寧磕了個頭,猶豫了半晌,到底沒說出什麼話來;心頭卻來了個大轉折,徹底服了氣——三姑娘翻臉翻得有道理不說,人也不是傳說中的那般不近人情,若用坊間的俚語來講,這不就是個人精兒麼!
這管嫂子的公婆都是大太太謝氏的陪房,經常在莊子上念叨說,太太是個好人,可也未免太軟了些……分明是長年累月替太太擔著憂的。
如今可好了,太太不但膝下有了三個親生兒子,還有三姑娘這麼個硬氣閨女,太太的好日子也來了,她這次回去一定跟公婆講,叫他們踏踏實實將心放在肚子裡才是!
只有太太好,大家才都好,這正是三姑娘方才講過的道理,可惜她現在方才領悟……
施紅叫人套車送走了這管嫂子,小八也睡醒了,才一睜眼就像個小貓一樣哭起來,聲音別提多小了;陸清甯姐妹倆一直在這廂守著他,就連太太的正房都不曾去,見狀忙將小九的奶娘叫過來。
「管嫂子的奶不好,小八吃了就吐,我只好打發她回去了;若要選新的奶娘呢,又沒那麼快,還勞煩徐嫂子這兩日裡,將他們倆一起喂吧。」陸清寧笑著扶了小九的奶娘。不叫她施禮。
徐嫂子笑著應了聲,緊著說少爺們還小,奴婢的奶足夠兩位少爺吃了,心頭卻明鏡兒一樣——兩位姑娘來了之後,她在北里間都聽得見管嫂子低一聲高一聲的,全然不管八少爺哭得可憐……說得好聽是那人奶不好,其實分明是心不好才對!
施紅還牢牢記著陸清寧之前說的話,見徐嫂子答應喂八少爺,帶著兩個小丫頭子極麻利的便將小八剝個精光,又拿了包被將他裹好。方才遞進徐嫂子懷裡;徐嫂子看呆了:「這是……」
施紅不免笑著將陸清寧那些話學說了一遍,徐嫂子饒是再怎麼平順老實的一個人兒。也不由笑出了聲:「我們八少爺真是有福氣嘍,有兩個姐姐這麼護著,處處為他想得周到!」
陸清寧面上只好裝出靦腆笑容來,直說徐嫂子太會誇獎人,心底卻滿意的笑道。這才是個好奶娘呢——一口奶還不曾喂小八吃,已經喚上我們八少爺了不說。誇獎人也是極其周到,並不曾落了陸清嫵。
小八也許是餓的狠了,再不便是徐嫂子身上有他喜歡的味道,徐嫂子才抱著他坐好,一手抱他一手撩開衣襟,他那小小的頭立刻湊過去,張開小嘴便吸吮起來。咕咚咕咚的吞咽聲也無比響亮。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22 00:05:23
第二十六章
陸清嫵那是標準的古代女孩兒,何曾見過這種陣仗,奶娘餵奶也不避諱人的?見狀不免有些面紅耳赤,想拉著陸清寧回避吧,又情知是不該回避的。畢竟還得看看小八吃完奶的狀況,只得紅著臉垂頭坐著。一下也不敢朝徐嫂子的方向看。
陸清寧卻是不在乎這些的,時不時瞟上小八一眼不說,耳朵也時刻支楞著,聽著小八的吞咽聲。
不聽還則罷了,聽了便有些後悔便宜那管氏了——施紅方才偷偷告訴她說,小八一到了管氏懷裡就扭動個不停,根本不像眼下這樣主動找奶吃,莫不是管氏身上脂粉味道太濃的緣故!
可是人已經叫她打發走了,總沒有追去找後賬的道理吧!只好待再給小八尋新奶娘時,多注意些也便是了,人的經驗可不就是一點點積累的麼。
小八確實也像她說的那樣,食量遠遠不如小九那麼大;徐氏喂了他不足半刻,他已經滿足的離開徐氏胸脯,小眼珠兒滴溜溜四處亂轉起來。
徐氏也便掩了衣襟,將他輕柔的豎起來抱在胸前,手掌輕柔的在他後背叩了幾叩,只聽小八立刻打了幾個響亮的奶嗝兒,惹得陸清寧立刻笑出聲來,就連陸清嫵也笑紅了臉。
「老奴在門外便聽得這屋裡熱鬧得緊,」高媽媽此時也掀開簾子走進南里間:「原來是大姑娘三姑娘來了。」
說罷這話,她也見到抱著小八的不是管氏而是徐氏,不由一愣;施紅趕緊迎上前去,低聲將之前的事兒簡單學了學,高媽媽立刻紅了臉,兩步上前來向陸清寧請罪道:「都怪老奴不夠精心,沒瞧出那管氏……」
「瞧高媽媽這話說的,吃管氏奶的是小八,小八又不會說話只會哭,您打哪兒瞧去呀?」陸清寧笑道:「若不是我和大姐姐今兒趕得巧,才進了外間就聽施紅姐姐埋怨她奶不好,我也想不到那上頭呢,媽媽快莫自責了。」
「我聽施紅姐姐說,媽媽去給小八請郎中了,郎中來了沒有?叫我說呀,不如叫徐嫂子喂小八半天兒看看再說,我瞧小八吃得挺好的……這麼點兒的孩子,總不能日日拿著藥湯子當奶吃不是?」
徐嫂子一直沒說話,這會兒也緩緩開了口:「坊間有種說法兒,有的婦人是‘灰奶’,奶娃子吃了不是瀉肚便是吐……那管嫂子就是那種奶也說不準。」
高媽媽頻頻點頭,心裡卻悔得不行——灰奶的說法她也知道,為何就沒早早想到,好早早打發了管氏!
小八陸文逍的舊奶娘管嫂子走了三天后,高媽媽終於尋了個處處看來都妥帖的新奶娘來;新奶娘婆家姓郝,並不是大太太謝氏的陪房,而是陸家的家生子——謝氏的陪房一共就十來戶,哪裡那麼好找合適的人兒呢?
而中間這三天,徐嫂子雖是忙的不亦樂乎,喂了小八喂小九,奶水好歹還夠吃,小八的吐奶症狀竟也全好了!
可能還真是徐嫂子說的那樣,之前的管氏根本就是灰奶,莫說小八天生體質差,就算換了小九也一樣受不住,陸清寧這麼想;高媽媽背地裡卻跟施紅說,還是三姑娘那小包被的主意好,之前的管氏……真是該死!
無論怎麼說吧,事兒已然過去了,不單是陸清寧不用再為小八擔心,就連謝氏也逐漸有了笑模樣兒,人也開始逐漸離開千疊園,在陸家後宅走動起來。
唯有陸家老太爺,越近年底越有些眉頭深鎖——陸清寧半夜遇襲,謝氏所生的雙胞男孩兒其中之一太過體弱,樁樁件件都叫他對包氏老太太深惡痛絕,哪還有什麼心情過什麼年!
這天清早,他書房的桌上又多了個莫名其妙的小紙團,令他展開一瞧便氣炸了肺!
孫姨奶奶見狀不好,忙端了熱茶服侍老太爺喝了幾口,這才小心翼翼問道:「不管有什麼煩心事兒,不如先放一放?大年根兒下的,再氣壞了身子,叫孩子們如何自處呢?」
老太爺還待皺眉訓斥她少管他的事兒,就聽得陸文淵的清脆話語聲從正廳傳進來:「祖父祖父,小六兒來陪祖父用早膳來了!」
孫姨奶奶立刻長舒一口氣。六少爺來得真巧,不但解了她的圍,還能叫老太爺高興起來呢!
果不其然。才聽罷陸文淵的喊聲,老太爺的眉頭尚未皺起來便松了,笑著站起來走到門口:「你這個小六子!來陪祖父用早膳就陪吧,站在門外喊什麼!難道還想叫祖父出來請你不成!」
陸文淵立刻咧嘴兒一笑:「先生說了,不管去見誰,進門都要先敲門,得了允許才能進;祖父這里間兒又敞著門,想敲門便得進屋,不喊一聲怎麼辦?」
「就你是個機靈的!」老太爺哈哈笑了幾聲,轉頭吩咐孫姨奶奶:「去將早飯傳了來吧。等吃罷了,我帶小六兒上街逛逛。」
孫姨奶奶屈膝應了聲。便轉身去了;陸文淵卻嘰裡咕嚕轉了轉眼球,低聲求道:「祖父……咱們能不能將我三姐姐也帶著呀?」
「她這幾日又是畫圖又是找工匠的,說是要給八弟九弟做輛小推車,結果咱們家的幾個木工全都不敢接那活計,不如咱們帶她去外面找個巧手的?」
「你這小子!」老太爺聞言又不禁笑起來:「莫不是你已經答應了你三姐姐。說要陪她上街去?如今聽祖父說要帶你出去,又不想失信於人?」
陸文淵立刻一副「被你猜對了」的表情。小臉兒通紅。遲疑了一下,還是點頭笑道:「怪不得先生說姜是老的辣,祖父就是塊極辣的薑!」
老太爺幾不可見的歎了口氣。大兒子陸廷軒雖然混帳,卻是個有福氣的,有這麼一對好兒女!
「你可瞧見了你三姐姐畫的圖,那小推車很難做麼?」老太爺不免笑問陸文淵道:「咱們家的幾個木工也不笨呀,為何卻連個小推車都做不出?我猜一定是你三姐姐故意為難他們的。」
「不是。怎麼會!」陸文淵急切的為自己姐姐辯解,小臉蛋兒更紅了幾分:「咱們家的木工倒是將推車做了出來,只是做不好輪子,試了三四次都是只會走直道兒;可我三姐姐說,要做什麼萬向輪才對。否則就不好拐彎兒呢。」
「祖父可知道什麼叫萬向輪,又有誰會做這個的?」
老太爺擰眉想了想。立刻笑道:「原來是這麼回事兒?這樣吧,等你孫姨奶奶傳來早點,便叫她往後宅走一趟,叫你三姐姐帶著圖紙一起過來,咱們一同去街上查訪查訪。」
心頭卻道,萬向輪這說法兒很巧妙呀,可當真會有這種東西麼,就算真能按圖做出來,三丫頭又是打哪兒瞧來的?那孩子是總叫喜墨從他這書房裡拿書給她看不假,可他的藏書他心裡有數,何曾有這麼一本書記載過這種東西!
想是這麼想,老太爺是什麼人,面上一點不帶顯露的;孫姨奶奶少頃便將早飯傳了來,兩個婆子跟在她身後進來、麻利的將食盒裡的飯食擺了一桌子,立刻便屈膝告退下去,老太爺也便囑咐孫姨奶奶去清甯園傳話。
「姨奶奶好早!」陸清寧正打算去千疊園給謝氏請安,才走到自己的廳堂裡,便聽外面通傳,忙笑吟吟迎了出來。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22 00:05:36
第二十七章
孫姨奶奶笑著回了聲三姑娘早,同時拋給她一個眼神;陸清寧立刻明瞭,兩人重又回了正房內室。
進了屋,孫姨奶奶腳都不曾站穩,便低聲道:「老太爺一早兒便瞧見書桌上有個紙團,看罷之後便黑了臉……」
老太爺的書房從來都是這位孫姨奶奶上下打理的,反正當年她早早就在書房裡服侍,早都做習慣了,換成別人來替換她,老太爺也不喜歡;她比老太爺起得早多了,怎麼會沒瞧見那東西?
她從來都不曾有取代包氏的念頭,因為她天生就是個奴才命;老太爺這麼久了又一直歇在前院,她也算專房獨寵了,還有什麼不知足的。
可孫姨奶奶很小時就進了陸宅當差,包氏那種人,她又怎麼會不瞭解;眼下包氏看來是難以起複,可事情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若是真有那麼一天、被包氏重新翻過身來,她喜墨恐怕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
發現那個紙團後,她立刻便打開看了看——在書房服侍久了的丫頭,哪有不識字的;看罷紙上內容,雖是數九天,汗也嘩嘩的往下流……五老爺和六老爺的生母竟然都是被包氏弄死的!?
若那紙上寫的別的什麼,她也就扔掉不管了,可偏偏是那種內容,她寧願裝作沒看見,回頭被老太爺責怪,也得將那紙團留在最顯眼的位置!
陸清甯聽著孫姨奶奶小聲學罷,面上也有驚色,「姨奶奶可知那紙團是哪裡來的?祖父的院子怎麼會有人輕易出入?」
心頭卻長歎了一口氣——如今馬上就是小年,太太滿月已經過去了十來日,那次夏妍到清寧園來告訴她那個消息,更是已經過去了很久,如今終於捅到老太爺跟前兒了。
只是不知道這紙條到底是五老爺的傑作,還是六老爺的主意?抑或是兩人聯手做下的?
當初才從夏妍那裡得知,齊媽媽深夜裡在添芳園的後院小花園裡祭奠幾位已故姨奶奶,陸清寧始終沒想出好主意來,如何將這事兒捅出去;她才不想考慮這事兒到底是不是真的,她只是不想叫包氏好過而已。
五老爺六老爺都是庶出,跟她們這幾房都不大走動;謝氏又早被風傳胎相不好,即便五六兩位太太出於禮貌想來探望,也是唯恐多事、寧願不來,陸清寧總不能主動跑去,嘮叨些空穴來風不是,那哪裡是透露消息,分明是別有用心。
等謝氏終於平安順產下兩個幼弟,陸清寧知道,這機會終於來了。
五太太膝下只有一女,排行為七,比四太太的女兒八娘大兩個月,如今也有三歲多了,卻再沒好消息傳來;六太太有孕幾個月了,亦想沾沾喜氣,知曉了大嫂平安生產,兩人立刻齊刷刷到了千疊園。
陸清寧便在這時裝作說漏了嘴,說起謝氏生產時的順利,也感慨起兩位老姨奶奶當初的不幸;五太太是個愛貪小的,只顧轉著眼打量廳堂裡的擺設,並不曾在意她話裡有話,六太太卻似乎是個人精兒,當時聽罷便目光頻頻閃動……
然後便是兩天前,天色剛黑,六太太身邊最得力的媽媽和大丫頭竟然來了清寧園,說是來給大房送些她們太太娘家送來的野味兒,其實卻是主動替自家太太進一步來打探消息。
陸清寧當時裝作不想說,最後到底「卻不過情面」,還再三囑咐那媽媽和大丫頭左耳聽右耳冒,這才對兩人道:「夏妍那丫頭你們也知道,心不是一般般的高,已然高到拿著老太太的消息換前程了。」
「因此這種話兒到底可信不可信,媽媽和姐姐一定是心裡有數兒,咱們哪兒說哪兒了便是了……」
既然有六太太的人進一步打聽,那麼今早老太爺的書房裡出現了小紙團,應該就是六老爺做的吧?也許這孫姨奶奶昨晚就發現了紙團也說不準呢!總不能是有人半夜摸進了老太爺的書房裡!
陸清寧心裡回憶著頭幾天的事兒,孫姨奶奶聽三姑娘問她怕不怕老太爺責備,一時也是有些猶豫,兩人久久無話。
可事兒已經出了,怕責備也晚了,孫姨奶奶只得狠狠心咬咬牙道:「婢妾多謝三姑娘替婢妾擔心,婢妾只是個奴才,挨老太爺罵幾句也不算什麼。」
說罷這話,猛然醒悟自己究竟是來做什麼了,忙笑道:「你瞧婢妾這記性,是老太爺叫婢妾來告訴三姑娘,說是叫三姑娘帶著那小推車的圖,收拾收拾自己便往老太爺那裡去呢。」
「老太爺要帶六少爺上街逛逛,六少爺替三姑娘說了情,說是要帶三姑娘一同去。」
送走孫姨奶奶,說我這廂收拾罷便立刻趕往前院去,陸清寧迅速回了房。
先是囑咐水草去千疊園傳個話兒,說她從外面回來再去瞧太太和小兄弟,又將蘭心和小素都打發出去,她立刻便將身上早就穿好的衣裳脫掉,重新裝扮起來。
也就是一刻多鐘,陸清寧在東內室整理好自個兒,將那小推車的圖紙裝進腰上荷包裡,抬腿就往外走去;奶娘蘇媽媽正巧從西屋出來,剛好跟她走了個臉對臉,立刻被唬得大驚失色,站在原地伸著手指想喊來人啊,卻無法出聲。
「奶娘!」陸清寧嗔笑道:「您仔細看看,是我呀!」
蘇媽媽瞪大了眼仔細打量她好幾遍,這才回了魂一樣緊著撫胸,也顧不得自己本是個下人,扶著牆便走到椅子旁坐下,倒了杯茶水兩口喝光,又抹了抹額頭的冷汗,這才喘過氣來:「姑娘可是嚇死奶娘了!」
「姑娘打扮成這般男子模樣,是要做甚!方才奶娘都不曾認出你來,你若這樣出了清寧園的門,叫那起子嚼舌的奴才遠遠瞧見了,豈不是什麼話都說得出口!」
陸清寧穿的是一件湖藍直綴,外披一件玄色哆羅呢披風,髮髻也重新梳成男子模樣,束了個小小白玉冠。
打扮成這樣之後照了照鏡子,她還嫌自己的臉色偏白,又將梅媽媽做的易容膏薄薄抹了一層,眉毛也畫成粗獷的男兒樣,怪不得蘇媽媽以為,大清早竟然有個陌生男子從姑娘內室走出來。
聽蘇媽媽並不擔心別的,只是擔心她被下人亂傳閒話,陸清寧笑道:「奶娘安心。是老太爺要帶我和六弟上街逛逛,穿成這樣多少會省些心;至於下人們,有老太爺作證呢,誰敢隨便抹黑我,被我聽見了哪個亂嚼舌頭的,就挨個打出去。」
她本可以將男裝帶到前院,去孫姨奶奶的屋子裡換了,或者方才叫孫姨奶奶等她片刻,可她偏不!
老太太那邊自打得知謝氏平安產下一對雙生子,氣得肺都要炸了;可老太爺正高興著。又是要過年,老太太輕易也不敢做什麼。畢竟掃了老太爺的興、那真是要吃苦果子的。
她陸清寧索性就造個錯誤擺出去,想必她現在這幅打扮出了清寧園,用不了片刻便有話傳到老太太那裡去;她就要等著瞧瞧,老太太到底是放著個把柄不抓,還是乖乖入了她的套。
之前禹州來的那個矮瘦產婆。還有賬沒算清呢,她陸清寧可不是吃了虧便能忍的。不想轍還回去,她就不姓陸。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22 00:05:48
第二十八章
聽她說是老太爺招呼,蘇媽媽立刻露出歡快的笑臉——六少爺本就在老太爺那裡受疼愛,如今三姑娘竟然也被老太爺高看一眼,不帶別人上街去,偏偏帶著這一對姐弟,這可是天大的好事兒!
「那姑娘快些去吧。可莫叫老太爺等急了!」蘇媽媽笑著站起來,快步走到她身前,又一次仔細端詳了她幾眼,還給她撫了撫領角:「嘖嘖,姑娘打扮成這幅樣子還真是俊。可莫叫哪家大姑娘小媳婦看上了,要搶姑娘回去做小女婿呀!」
陸清寧不免佯嗔道:「奶娘好沒正經的!對了。我走了之後,若有誰來清寧園想打聽什麼,您告訴這院子裡的人,一口咬死了只說不知道!」
蘇媽媽連連點頭,笑著說奶娘知道了,心裡卻歎氣——姑娘若真是個少爺就好了,年紀上還比二少爺大上倆月,那就是大房的長子啊;六少爺畢竟還小,八少爺九少爺更小……
一個人出了清寧園後,陸清寧故意埋著頭,專揀那不起眼的路往前院兒走;可陸家的下人幾乎是無處不在,不但路過清瑩園前遇上了那院兒裡的小丫頭小茶,還險些與宋姨娘走個碰頭,好在陸清寧是故意躲人,立刻又繞了路走。
宋姨娘的目光幾乎要將她後背盯出兩個窟窿來,陸清寧雖然走得急也感受得到。
更不用提那些灑掃婆子,和花木班子忙著裝飾假花盆景、漿洗班子往各房送衣物的各色人等各色眼神——大清早的女眷後宅裡怎麼會出現這麼一個少年,卻又不是自家哪位少爺!
期間也有多事的婆子,想將這陌生小子喚住責問一聲,平白的往這後宅來是做什麼的;好在周圍也有明白人,低聲道這般打扮的都是富貴人,喊住人說不定就得罪了哪位主子。
既然做下人的誰都清楚少一事更省心,如此這般,竟叫陸清甯很順利的就出了後宅進了前院,卻沒被哪一個認出來。
待她到了前院,這邊當差的大多是小廝和粗壯婆子,乍一見得有這麼個不認識的少年從後宅出來,亦是被嚇了一大跳,更有兩個膽大的小廝悄悄跟在她身後,一邊跟一邊暗自嘀咕,要不要上前問一問。
陸清寧離那兩個小廝雖遠,卻將兩人的腳步聲聽得清楚,只怕那兩人走得太近了,未免漏了餡兒,立刻嘎然站住腳步回了頭;這舉動將那兩個小廝嚇個不善,立刻就立在了原地。
她立刻粗著嗓子道:「我從禹州謝府來,本想到後宅裡探望下我家姑母和兩個小表弟,進了後宅才納過悶來,這時辰未免太早了些……便又折返出來。」
兩個小廝一聽這話恍然大悟,原來這是大太太娘家親戚啊,否則怎麼會知道大太太新生了兩個小少爺;當時便點頭哈腰笑說公子請便,陸清寧立刻拔腿便走。
等兩個小廝納過悶來,大太太的滿月宴辦得滿城皆知,誰不知曉大太太一舉生了一對雙胞男孩;這人若真是謝家表少爺,為何自家沒人引著……陸清寧早就走的沒了影……
到了老太爺的院子前,孫姨奶奶想是料到她該來了,已經等在了門口;遠遠見到這麼一個少年走來,心頭立刻嘮叨起來,也不知曉是誰這麼早來拜訪老太爺,又為何沒有回事處的人領過來。
陸清寧這一路見多了這種表情,也不憋著嗓子了,快步朝這邊走過來的同時,笑著喚了她一聲,只見她就像蘇媽媽一樣,緊著撫胸:「三姑娘可是嚇死婢妾了!」
聽陸清寧問她怕什麼,她不免低聲道:「若不是三姑娘而是別人,一個人便進了二進院兒,還跑到老太爺院子跟前來,咱們家這門戶和規矩也忒松了些,豈不是又得惹得老太爺發一通脾氣!」
這孫姨奶奶過去做丫頭時,也不少跟著老太爺東奔西走的,畢竟招財進寶兩個都是大男人,做事未免粗糙,生活上的細節便照顧不周。
天穎府地處南方,民風很是開放,尋常女子抛頭露面也沒什麼,可若陪著老太爺去北方,她也只好扮成與招財進寶一樣的裝束……因此上她對女扮男裝的事兒倒是沒抵觸,話畢便引著陸清寧進了院兒。
「三姐姐!」不等二人走到書房門前,陸文淵已經蹬蹬跑了出來,撲上來便挽住陸清寧的手。
孫姨奶奶未免驚訝道:「六少爺怎麼一眼就瞧出來這是三姑娘了?」
陸文淵壞笑了半晌,方才低聲道:「這些衣裳都是我幫我三姐姐挑的,替我三姐姐買回來的!姨奶奶可莫告訴祖父呀,若被祖父知曉我總是偷偷溜出去逛,一定得打爛我的手掌心兒!」
孫姨奶奶是專房獨寵不假,每次的一碗避子湯卻少不了——老太爺子嗣甚是繁茂,早就知足了,並不想譜寫一個老來得子的佳話,這想法早就明明白白告訴了她。
就為這個,她也沒少面上懇求、背後哭泣,後來情知生子無望,六少爺又長期跟在老太爺跟前兒,她未免將些母愛給了陸文淵;另外她也很怕老來無靠,只盼著六少爺大了,記著她曾經的好。
因此上孫姨奶奶頻頻點頭:「六少爺不曾穿大襖,還是快快進屋吧,莫染了風寒……」
「三娘給祖父請安了。」既進了裡屋,陸清寧也不敢再裝小夥子,殊不知一把女聲一個福禮配上她那男子打扮,險些將老太爺笑個倒仰,陸文淵更是樂得前仰後合,若不是孫姨奶奶緊緊牽著他,只怕那孩子就笑摔了。
一屋子人終於笑罷,老太爺便招手:「將你畫的那圖紙給祖父瞧瞧,我聽小六子講了半天也沒弄明白,到底是個什麼樣的萬向輪,如此的難做?」
陸清甯忙脫了披風搭在一邊,從腰間解下荷包時方才發現,這荷包竟然還是姑娘樣式,不免紅了臉,卻還是低頭將那圖紙掏出來,雙手遞給老太爺觀瞧。
「原來所謂的萬向輪是這樣子,是靠著豎著的這個、可以四處轉動的輪軸控制它的轉向,而不是將它固定在橫著的車軸裡?」老太爺拿著那圖看來看去,少頃便看明白了。
陸清寧不免暗笑——可不就是這麼回事兒麼,可家裡的幾個工匠偏生說看不懂,怎麼講解也不懂,這就是上位者和下人的區別罷!
在那些人眼裡,並行的車輪與車輪之間就該用橫軸連接,叫他們換個樣子,便死活接受不了,還說她胡鬧!
「正是祖父說的這樣兒,」她笑道:「咱們家的工匠也許不是看不懂,必是怕做出這樣的車輪來,再將小八小九摔著,因此誰也不敢做呢。」
「是啊,哪個當下人的敢隨便做這種嘗試呢,萬一主子出了事,豈不是賠上人家一家子性命也不夠?」老太爺笑道:「我看這輪子挺好,咱們出去花錢找人做!」
「可若是做出來不是你想的那樣,祖父可要罰你的!」
馬車出了陸家大門,便粼粼往最熱鬧最繁華的街市駛去。這輛車是老太爺的專用車輛,比女眷的小馬車寬大得多,轎廂裡就算同時坐上八個人也不會嫌擁擠,若不是帶著孫子孫女一同出來,老太爺也甚少動用這個。
「三姐姐的萬向輪可能用在馬車上?」陸文淵頗感興趣的提問。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22 00:06:01
第二十九章
陸清寧苦著臉看向老太爺,老太爺哈哈笑道:「四處亂竄的馬車你敢坐?」
陸文淵立刻將頭搖得如同撥浪鼓,小臉兒也苦瓜一樣皺成一團:「不敢不敢,還是就這樣吧!」
說了這話,他又有些猶豫:「那給小八小九做好了小推車,小推車會不會也四處亂竄呢?這……是不是太危險了?要麼還是按著工匠說的吧,原來那種車輪雖然不是萬向,畢竟更妥帖些。」
陸清甯還是看著老太爺,老太爺這次卻不答話了,她只好笑道:「小推車畢竟小啊,一個僕婦伸出雙手就能掌控著它,也不用擔心它亂跑;馬車畢竟太大了,拉車的又是畜生,即便有車夫,也不一定……」
「這就像小家與大家族的區別,一家三五口的事務也許好打理,幾百口子的大家庭……就太費心了。」
老太爺撚須微笑,陸文淵似懂非懂;陸清寧歎了口氣,也不再說話了——這個六弟再聰明,畢竟是個孩子,很多事兒還是要叫他自己慢慢領悟去才是。
尋找工匠的事情很順利,只因就像之前講的那樣,陸家自己的工匠之所以不愛接這差事,最是怕三姑娘胡鬧傷了兩位小少爺,他們反而成了替罪羊;外面的工匠卻不然,反正也是件小活兒。並沒多大的難度,誰會放著錢不賺呢。
交了訂金,祖孫三人離了那家木器店,老太爺便笑著問陸清甯姐弟倆:「你們是想隨著祖父轉轉咱們家的鋪子,還是隨便街上逛逛,買些自己喜歡的小玩意兒?」
陸文淵咬著嘴唇不知道該如何回答。若說想去隨便逛逛,祖父會不會嫌他貪玩呀?可若說去瞧鋪子,會不會又以為他太老成了?
陸清寧忙笑著替他做主:「還是隨著祖父一同看看鋪子吧,若要逛街買玩意兒,哪天都成的。」
陸文淵雖然備受老太爺喜愛。畢竟還是個小孩兒,老太爺如今就張羅帶他們姐弟看鋪子。分明……分明就是想自現在開始培養陸文淵的經商本事呢;她自己又是個女孩子家,她這一輩的女孩兒,誰有這種待遇,可不能白白浪費了老太爺的美意!
老太爺聽她這麼說了,臉上倒也看不出高興與否。只是親手將陸文淵抱上了馬車;之後卻又轉頭對陸清寧道:「我聽說你要弄個醫館?可選好妥當的地界了?」
要弄女子醫館這件事兒,陸清寧本就沒想瞞著誰。何況老太爺在陸家也算是手眼通達了,刻意瞞著都瞞不過去;只是她沒想到,他怎麼問起了這個,難道是想過問一聲,再教她兩手兒?
老太爺見她面色驚訝,便笑著道:「是祖父糊塗了,在這兒談這個作甚。上車再說。」
待馬車又粼粼前行起來,陸清寧組織了一下語言,終於小心翼翼開口:「因了正趕上年底,還沒籌畫得太圓滿,選址之事亦是不曾提上日程呢。」
木香和黃芩那些人。在天穎府本就有些根底,畢竟曾經跟著各自的師父四處出診。也攢下了些許人脈;因此就算女子醫館不曾正式開業經營,幾人如今也將風聲放了出去,那些大戶人家樂得有女郎中來家看病,竟然不比以前各人跟著師父時生意差。
老太爺聽罷笑道:「待會兒遛完鋪子,祖父帶你們姐弟去看個小院兒,那小院兒就在同福街上,周圍都是藥堂醫館。」
陸清甯尚未答話,陸文淵已然咋舌道:「祖父是想叫三姐姐將女子醫館開在那裡?那可真是太好了!同福街那個地界兒,不是正合適開醫館的麼,三姐姐還不快謝謝祖父!」
陸清寧頓時失笑——這小子,這種話茬兒他接得倒快!只是叫她學他順杆兒爬,她可做不出,畢竟老太爺也沒說的太明確不是?
陸清雅那種人最是喜歡見杆兒就爬的,結果怎麼著?她陸清甯可不是陸清雅,可不能隨隨便便將老太爺的些微看重鼓搗沒了!
「六弟!」這麼想罷,她立刻低聲喝道:「待看完房子,再聽聽祖父怎麼說也不遲,你太急切了。」
陸文淵被小小呵斥了一聲,不免有些扁嘴兒;若不是他偷偷將三姐姐的作為告訴了祖父,祖父又覺得三姐姐這招兒很妙,今兒怎麼會主動問起來呢?她卻不誇他……
陸清寧將他這些小小動作全看在眼裡,被他那又委屈又忍耐的表情逗得很想笑,終是拍了拍他的手沒說什麼。
都說心急吃不了熱豆腐,陸家這麼多的子孫,虎視眈眈的少不了,她可得抽空教給他,不能叫小六兒學他們,就像康熙朝的九龍奪嫡,越急切越被動,讓人反感不是麼!
當然把老太爺比成康熙皇帝未免抬高了,可老太爺是大家主總不可否認;別人家的事兒不歸他管,培養哪個做接班人、如何分配家產總是他說了算,還有那顆心到底偏向誰,都是他說了算不是?
「九功,你在咱們家最大的茶葉鋪子停下車,咱們去那兒喝杯茶。」老太爺撩開轎廂帷幕囑咐趕車人。
這話吩咐下去後,也就是不到半刻的工夫,車又停了,陸家的茶莊到了。因陸清寧是男裝打扮,坐在車轅上的招財也不好給她端車凳,眼睜睜看著她從車上跳下來,動作卻無比流暢俐落,不免瞪大雙眼驚訝無比。
再看她搶了自己的差事,先是扶老太爺下車,又是將雙手伸到六少爺腋下將他抱下來,絲毫不帶費力的,招財的嘴大張著有些合不上了,還是老太爺笑駡了一句,這才小跑在幾人跟前,進了茶莊告訴掌櫃的出來迎接主家。
掌櫃的姓朱,叫朱天黎,年紀比老太爺還大些,來時路上老太爺已經給她說過了;可能是常年在茶莊這種比較斯文的地方浸淫,這朱掌櫃並沒有絲毫的銅臭氣,反而帶著些溫文,得了招財的通報立刻笑著迎出,給老太爺見了禮,看向陸清寧卻不知如何稱呼。
老太爺忙笑著招呼朱掌櫃:「先進屋再說吧。」
這家茶莊說是茶莊,其實也是個臨街的三進院兒,臨街的院牆拆掉後做了很大的門面,廳堂用來招待進門買零散茶葉的顧客,左右各有一間雅室,用來招呼客人品茶。
從這門面的後門再往後走,二進院又是一大排雅室,這裡便是用來招待遠路來的客商,一邊喝茶一邊談生意的場所。遠路來的客商多是大客戶,多半來自不產茶的地方,每次來都是幾百斤甚至上千斤的要貨,在這雅室裡商談,也好將各種茶葉品嘗一番,再定下數量。
朱掌櫃的腳步並不在這二進院裡停留,而是帶領眾人順著抄手遊廊走到了東邊小門,這小門裡面便是後院了——這後院招待的不是客商,而是給主家預留的私人場所,就算陸老太爺談的是別的生意,也一樣可以領到這後院來詳談。
跟在眾人身後進了後院當中的正房,陸清寧幾乎難忍驚歎。這五間房打通的一間大廳,別提多敞亮多奢華了!
當然了,奢華只是她個人的想法,用的是上一世的眼光;因為在上一世,是件紅木傢俱都要至少五位數了,而在這間足有三百平米的大廳裡,到處都是雞翅木!若換到上一世去,這一屋子的傢伙事兒,連帶著各式門窗,還不得值個千八百萬的?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22 00:06:13
第三十章
陸家到底多有錢,她並不太清楚,因為她只聽說過陸家有多少座茶山,多少家桑園和繅絲、織布作坊,那些東西太具體,換算不出銀子來;而在陸家後宅,吃穿用也就那麼回事兒,她一不在乎吃,二不喜歡穿,也覺不出多麼奢侈來。
唯有這裡,使她感受了穿越來之後的第一次震撼,為陸家的家底而震撼;不過也許這個年代這種東西還不算什麼?這麼想罷,她立刻恢復了平靜——又不是土包子進城,可不能太丟臉了。
老太爺這才笑著給朱掌櫃介紹:「小六兒你是見過的,另外這個,是三姑娘,小六兒的胞姐。」
朱掌櫃聞言有些驚訝。這一路走來,也不曾瞧出來三姑娘是女子扮的男裝啊!
卻還是趕緊微笑著給她見禮,陸清寧因穿的是男裝,忙抱拳回禮道:「朱掌櫃客氣,後輩這廂有禮了。」
這禮回的是不是不倫不類叫人笑話,也管不了許多了……誰叫嬤嬤們只教過女子禮。
待眾人紛紛分為主次坐下,招財自告奮勇去燒水;朱掌櫃的看看陸清寧,又看看陸文淵,一時有些糊塗,搞不清主家今兒到底是來作甚了。
主家昨兒就該知曉齊世子一行又上門來的消息了,為何今日卻帶著姑娘少爺一同到這裡來?難不成那麼大的事兒,這兩位還能摻和?這兩位不都是孩子麼,更別提還有個是女子!
這麼想罷,朱掌櫃有些話便不知該如何開口了,還是老太爺擺手笑道:「你莫忌諱他們倆,有話只管說吧。」
朱掌櫃得了主家這句許可,也就不再猶豫,低聲將齊世子幾人昨日上門來的話講了一遍,話講到最後,老太爺與陸清寧同時皺眉搖頭,陸清甯更是管不住嘴一般搶先道:「他想得倒美!」
陸清寧多了這麼一句嘴,不免有些懊惱,好在臉上塗了易容膏,並瞧不出臉紅來;可神色間任誰都瞧得出來,她既害臊又後悔的模樣。
誰知老太爺不但沒責備她,反而笑了兩聲,又頗感興趣的問她:「三娘為何這麼說,說出來叫祖父和你朱爺爺聽聽。」
朱爺爺?聽了老太爺這話,陸清寧更是懊悔難當了——她之前可是只稱呼朱天黎為朱掌櫃的,老太爺這話裡的意思卻像與人家有深交;難不成這朱天黎還是老太爺的幕僚?若是如此,她方才豈不是失禮於人了。
不對,經商人家哪有幕僚這一說兒;可至少也是個幫著出大主意的「軍師」吧,否則老太爺一不會將這種密談場所設置在這裡,二不會叫這人出面招待齊霄他們。
「朱爺爺,三娘方才失禮了。」陸清寧忙站起來,重新給朱天黎行了個晚輩見長輩的禮,朱天黎虛扶了她一把,又笑說三姑娘客氣,她這才重新落座。
「既是祖父想聽聽三娘是如何想的,那三娘就在祖父和朱爺爺面前獻醜了,」陸清寧略帶羞澀的笑道:「且不說咱們天穎府的地和宅子都不算大順朝最貴的,也不論這幾樣兒在天穎緊不緊缺。」
「就算真貴真緊缺,只憑著齊世子那幾個任誰的面子和家世,在任何一處買塊地或是買個現成的莊子,又算什麼難事呢。」
「往小了說,他們與咱們陸家借莊子也許是想占個小便宜;往大了說,誰知道他們這麼做會不會拉陸家下水?」
「占陸家便宜也好,拉陸家下水也罷,陸家能得到什麼好處?我瞧著不但好處沒有一星半點,壞處倒是一大堆。」
老太爺給她講過陸家從皇商變回普通商人的緣故。八月初去禹州回來,她也給老太爺帶過謝家外祖父的話兒;因此她並不用將話說得多明顯,老太爺和朱天黎自然明白其中的意思。
聽她說罷這麼幾句,老太爺撚須微笑,朱天黎不喜不怒面無表情;片刻後老太爺方才開口:「既是三娘你都瞧得出來、這中間沒咱們陸家什麼好處,你說為何那齊世子還敢開這個口?」
「他把咱們家想成和他一樣兒的了唄。」陸清寧輕笑道:「無論是誰,只要敢於在……那事兒上早早站隊,自然都是認為自己那頭兒必會成功的。」
「更別說咱們家曾經是皇商,在他們心裡,咱們家如今難免不想再重新輝煌起來。也好重洗前恥;可惜他們忘了一句老話,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她之所以有把握說出這話來。只因老太爺早就表達過明確的意思。這世上大多數人都是有了利便想有名的,可老太爺經歷過高空墜落的痛苦後,很是明白皇商之名連個屁也不是,說白了不過是當權者的奴才、替當權者管理著小金庫罷了。
「陸家不是不能站隊,誰坐在那把椅子上。陸家就站在誰那邊。」陸清寧微笑著補充:「除此外,誰也別想將咱們家當成謀利謀權的棋子兒。」
齊雲侯家也好。明郡王家也罷,那都是有官職有爵位的人家兒,明郡王家更是宗室,在大順朝也算得上是樹大根深了,就算敗了,也許不至於被連根拔起。
可他們陸家有什麼?萬一再一次站隊失敗,新君又不像當今這樣斯文。亦沒了皇商之名可以辭去、以做謝罪,只能乖乖交出全家性命和錢財吧!
這些道理按說應該誰都懂得,陸清寧幾乎有些不屑說;可古往今來,卻有無數人栽倒在這種相似的事情上,比如……老太爺的爹。她的曾祖父。
據說老太爺當時也不看好曾祖父站隊之事,可是到底沒阻攔住;那麼她就算是班門弄斧又如何。連她這個小女子都看得懂的事兒,老太爺還會被齊霄那小子說動心不成!
老太爺似乎早就想得到陸清寧怎麼說,因此待她說完也不曾怎麼驚訝;朱天黎卻是帶著讚賞的目光笑看她,心裡也是早就明白了、主家為何叫個小姑娘談看法。
「怎麼樣朱老哥,我這一對孫男娣女的,不像他們那個爹能生得出來的吧?」老太爺頗樂。
陸清甯姐弟頓時大窘。祖父怎麼哪壺不開提哪壺?他們倆卻不知道,陸廷軒夏天時來這家茶莊,曾經與齊霄幾人遇上過,當時可是極為上趕的想替那幾人效力呢!
若不是陸廷軒當時拍著胸脯跟齊霄保證了一些話,齊霄這群人後來也不會很急切的不停上門來,當然這都是後話,陸清寧很久後才知道真相。
「小六子,現在輪到你了,你姐姐珠玉在前,祖父也不強迫你語出驚人,你只說說,你姐姐說的對不對呀?」老太爺誇獎過後,又把問題拋給陸文淵。
而陸文淵分明是經常跟著老太爺出來歷練的模樣,因為朱天黎待他挺隨便的,肯定早就熟悉了;聽見祖父發話,陸文淵咧嘴兒笑起來:「我聽祖父和朱爺爺還有姐姐的。」
老太爺立刻沉了臉,佯嗔道:「莫非你沒聽懂我的意思?我叫你說說你姐姐說的對與不對!若你姐姐方才說,可以將咱們家的莊子借給齊世子,難不成你也聽她的!你這也叫做閉著眼站隊懂不懂?」
「那可不成!」陸文淵一下子從椅子上蹦起來,又對自己的猴兒急有些害臊般紅了臉,重又老老實實坐回去,「咱們家的莊子也不是白來的,憑什麼白白借給他們用,只怕是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呢!」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22 00:06:26
第三十一章
陸清寧拼命忍笑,朱天黎一張老臉也笑得通紅,老太爺卻有些真惱了:「那他們不借,他們給錢買咱們家的莊子,你給不給?」
「不給,陸家還沒窮到賣莊子的份兒上!」陸文淵也不懼老太爺的怒氣,嘎嘣俐落脆回答,「牙行裡擺著那麼多待出售的莊子,上好的地界兒上好的房屋有得是,隨他們買哪個!」
「不過若是他們仗著他們家官兒大,想來強的……咱們家實在打不過,也只得吃了這個虧。」
陸清寧再也忍不住了,哈哈哈笑起來——陸文淵這辦法其實最好了,裝無賴裝懵懂是打退有心人最好的利器。
老太爺和朱天黎的笑聲比她還大。
不將陸家的莊子借給齊霄一行人做秘密聚會場所,那是理所應當的,陸清寧方才說的全在理上,他們早就明白,可是苦於沒有回絕的好理由,否則老太爺今兒也不來這裡。
誰知道就是個小孩子的幾句話,瞬間點醒了他們;等齊霄那些人再來詢問商量結果,就給他們來這套好了!商人重利,就這德行,愛咋咋地!
茶案上的茶此時也過了三巡,正事也算談完了;朱天黎便洗了手,準備親自沏一壺新茶,好叫老太爺和姑娘少爺歇一歇,泡茶的當口閒聊起來,說起今年的茶品相不大好,碎末太多……
「咱們那幾十家茶莊子沒有一家是賣次茶的,難不成就將那茶末子扔了不成?」朱天黎頗有些心疼。
若是給小茶莊當成倆錢兒一包的高末兒賣去,這好茶的茶末兒茶梗兒又不是高末兒能媲美的;小茶莊的老闆定是想靠它賺上一筆,價錢定的也會比高末兒高不少,窮人家買時便得思量思量。
老太爺也歎氣——就算降到次等高末兒的價格,也比扔了強,可萬一被小茶莊子打著陸家茶的旗號叫賣,傷的就是陸家名聲。
「是什麼樣的茶末子,朱爺爺可否取來叫三娘一觀?」陸清寧頗感興趣的問道。
「怎麼,你有好主意?」老太爺微笑著看她。
陸清寧笑著搖頭:「現在還不敢說,等三娘瞧過了再說吧。」
招財燒好水送過來後,人便去了門外,聽見屋裡召喚他,忙無聲的小跑進來,聽朱天黎叫他去前面門面取些茶末兒進來,立刻應聲而去,一邊往外走一邊納悶兒,要些破茶末子作甚,難不成好茶喝膩了……
「三娘若是沒記錯的話,咱們家那些織布作坊也出細棉布的?」陸清寧將招財取回來的茶末子翻看了一下,就笑問老太爺:「若是為了成本考慮,細棉布也使得,畢竟細棉布比軟煙羅便宜,不過效果就沒有軟煙羅好。」
「若是細棉布可以換個織法,織得松一些更好了,不但比軟煙羅還好用,成本也低。」她一邊說著,一邊將自己的細棉布帕子掏出來,在帕子上畫了個格子。
「都做成這麼大的小布袋,裝上比平時泡茶略多的量、再封好口子,取一角上縫一條細繩兒,用來掛在茶壺茶杯外,便可以熱水沖泡了;等沒了茶葉味道,拎著繩子將茶包提出來扔掉即可。」誰叫這個年代沒有無紡布來著,好在陸家有紡織作坊。
「因為這茶包方便快捷,又不用擔心有茶末入口不舒服,價格上完全不用太低廉;若是有客人不識,夥計們隨便稱呼這東西叫茶包也好,叫袋泡茶也罷,還能賣個新鮮,祖父和朱爺爺覺得如何?」
老太爺和朱天黎同時撫掌大笑,朱天黎更是笑道:「陸氏袋泡茶,三姑娘好主意!」
得了老太爺和朱天黎的讚不絕口,陸清寧卻不好意思起來——袋泡茶在上一世太常見了,她不過是個「剽竊」者啊;不過話說回來,她眼下生活在大順朝,又沒搶立頓的生意……轉眼也便笑起來。
而老太爺若不是這次出門來隻帶了招財一個人,進寶並不曾跟著,幾乎立刻就想打發一個長隨去各個紡織作坊傳話去了。還是陸清寧笑著說不急,又趁勝追擊起來:「祖父書房裡有本書,講過西北等一些邊疆民族甚喜磚茶。」
「那磚茶並不使用嫩茶所制,而是些偏老的茶葉與茶末茶梗蒸壓而成;若是祖父能查訪到擅作磚茶的師傅,咱們家茶山上的老茶和這茶末子豈不是都有了去處?」
陸清甯上一世的祖父便是茶莊經理,因此她多少懂些茶經與各種茶的歷史,磚茶從唐代便有生產,可盛行起來還是明清。
曾經的那個歷史是那個樣子,眼下這個時空卻還沒有大批量磚茶面世,卻又有古籍記載過,豈不正是個好機會,能將陸家的茶葉片片都利用上?若不做磚茶,茶樹上的老葉子都是扔掉的東西!
老太爺也記著有這麼本古籍,似乎還是唐代傳下來的孤本,只可惜那上面並不曾記載太詳細的蒸制壓制方法,聽她說起不由皺眉:「擅作磚茶的師傅好找麼?」
比較起方才的茶末子做成袋泡茶,朱天黎似乎對這個磚茶更感興趣,畢竟這個磚茶是更不容易跟風模仿的。
這麼想罷他立刻笑道:「既是早有古籍記載,查訪查訪吧,訪不到也就罷了,若是訪得到……豈是袋泡茶那些小利能比擬的?」
陸氏茶莊也有西北來的客商。偶爾也有人問起,這裡可經營磚茶,得到的都是否定回答,雙方未免都有些失落——大順朝西北邊疆和境外的很多民族都喜歡味道濃郁的磚茶,可那東西卻只有少數兩家在做,豈不是把錢都賺了,他們卻無法分一杯羹。
「祖父和朱爺爺可以一邊派人查訪,一邊差人試著少量的做一做,只要能將茶葉壓制成型,就成功了第一步。」陸清寧提議。
話是這麼說。也只是站著說話不嫌腰疼吧;若真是那麼好做的,江南種茶的大戶不少。不是早都做出來了。
老太爺和朱天黎卻笑說是個好主意。
別人家也種茶,可又有幾家心疼那些老葉,只有陸家茶山多茶樹多,這越多就越心疼,何況陸家接待的客商也多——磚茶若是真能做的出來。那就是陸家又開了一條新財路,能帶來很豐厚的利潤呢。
「祖父和朱爺爺可見過鄉下脫坯用的那木頭盒子。上面沒有蓋子,下面沒有底的,只是為了將拌合好麻刀的黃泥固定出個模樣來。」前世的祖父也曾經給陸清寧講過茶磚大概做法,卻是當著聊天的閒話,她並沒太當事,也就沒太多問。
「古籍裡既然說磚茶是蒸壓而成,也許是要將炒好的茶葉蒸的微濕。這樣怎麼壓也不怕碎,還能壓得更緊實;最底下鋪一層老茶,葉片大兜得住,壓實了之後再鋪茶葉和茶梗再壓實,撒些茶末添補上空隙再壓……」
老太爺與朱天黎對視一眼。都微微笑起來。聽著倒有點意思!
「三娘說得起勁,不如我給你兩個管家歸你管著。你將這作坊打理起來如何?」老太爺笑道:「你也不用怕什麼抛頭露面,雇人建作坊備料備工具的事兒都叫兩個管家打理去。」
「那敢情好!」陸清寧不待答話,陸文淵又從一邊蹦起來,替她做了主,「祖父不是開玩笑,是說真的對不對?」
第三十二章
「男子漢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老太爺雖不是開玩笑,卻也時刻不忘引領自己最喜歡的這個孫兒:「可你三姐姐還不曾答應呢。」
陸清寧怎麼會不答應,又有陸文淵怕她不好意思應下,先給她做了先鋒,聞言立刻笑道:「若是試製,三娘能行;等真做成了,要大規模起作坊,就得祖父再找人掌舵了。」
這也叫以退為進對不對?她都將磚茶試製成功了,老太爺怎麼會將她換掉,就算換掉,也得給她個過得去的說法和部分利潤才對——這樣的話,她這輩子都有了傍身的銀錢。
「那咱們就說好了,如今已然是臘月底,等出了正月,就開始起作坊招人手,萬事俱備之後,茶樹也開始出嫩芽了,你只管放開手做去。」老太爺笑道。
又吩咐了朱天黎一些事宜,老太爺便帶著陸清甯姐弟倆離了陸氏茶莊。上了車後,車夫九功就趕著馬車往同福街而去——說是帶陸清甯姐弟倆看什麼自家鋪子,其實就是見見朱天黎,如今正事兒談完了,也該做些別的了。
到了同福街那個小院兒,老太爺下了車,便笑著喚陸清甯姐弟倆:「你們瞧瞧,這小院子若是改造成鋪面可使得,這也是個三進院,前面做了鋪面,後面也可以住人,還不用單另再給郎中們找房住。」
陸清寧因是男裝,坐在車上也不曾避諱,馬車轎廂兩邊的側窗一直都敞著,這一路將這同福街也看得差不多了,卻不曾發現任何一家專治婦嬰病痛的,如今再聽老太爺這麼一說,心裡更是高興:「三娘覺得這位置好得很。」
「這小院一直閒置著,可是因為這條街都是醫館藥堂,做別的生意撐不下去,更不適合住家?」
老太爺頷首:「正是如此,所以這處院子便閒置了好些年,所有的椽子怕是都腐了,你若覺得好,還得從頭修繕。」
陸清甯想起木香看過的幾處門面,處處都不如這個位置好,每年的租金也不少,有那租金也足夠修繕房屋了;可轉念又想起什麼來,不由看向老太爺:「那……那三娘要給家裡交多少租金呢?」
老太爺被這話問愣了,難道他方才提過租金的事兒?仔細回憶了片刻,知道自己並沒說過什麼,不由從頭開始審視這個孫女——這孩子從來不曾想白佔便宜啊!這、這哪裡像他那不成器的大兒生的孩子!
「等祖父找幾個管事帶人將這院子修繕好,就帶你去衙門裡換名上檔子,這房子祖父送你了。」老太爺風輕雲淡的說道。
陸文淵一直都緊緊握著陸清寧的手,方才聽他姐姐還要給家裡交租金,就用力捏了捏他姐姐的手掌心,如今聽了老太爺這話,也顧不得捏手了,喜笑顏開仰起小臉兒:「謝謝祖父!」
老太爺笑壞了:「怎麼,如今算是如了你的意?你當初日日在我耳朵邊念叨,說什麼你姐姐的醫館找不到合適的地方,可是早就打上這小院兒的主意了?」
「你日日嘮叨不休,祖父日日一聲不吭,你心裡可曾怪祖父不近人情?」
陸文淵紅了臉,拼命搖腦袋:「沒有沒有,孫兒從來不曾怪祖父,祖父是胸中有大丘壑的人,只要不搭言兒,必是有算計,今兒這不就是考了我姐姐一場?」
老太爺仰天笑了一陣,這才正顏道:「這話你倒說對了,若是你姐姐愚笨,莫說這小院兒,就連帶她去陸氏茶莊都是不可能的事兒。」
又轉頭問陸清寧:「你可懂了祖父的意思了?」
陸清寧垂頭做恭謹狀:「三娘明白,有付出才有回報,三娘也是家中的一份子,若是不能為陸家做出貢獻,也就沒資格得到什麼。」
敢情今兒這所有的安排,全是為了考量她?六弟去老太爺跟前給她求這小院兒,為何從來不曾跟她透露過?
不過也是呢,若是早早透露了,她的各種回答就會被老太爺看出端倪,反而顯得她做作,為了得到這小院兒無所不用其極,甚至阿諛了。
老太爺聽了她的話卻頻頻搖起頭來:「偌大的一個陸家,祖父還不老,你叔父們也正當年,還用你個小姑娘家貢獻?你好好看看你們大房,才會曉得祖父最深的用意啊!」
說罷這話,老太爺就歎起氣來,陸清寧忽悠一下子就明白了——老太爺這是想看看她能不能給弟弟們撐起一片天!
陸廷軒已然指望不上了,陸文淵是頭大的嫡子,雖然聰明卻才七歲,離成年還早著,小八小九才出滿月,若她也不爭氣,大房也就完了!老太爺這是想叫她擔負起嫡長子的責任來,將大房的重任挑起來!
她在內宅做的那些事兒,必是大多都不曾瞞過老太爺的法眼;她只是想給自己創造一個更乾淨的環境,照顧謝氏、保護弟弟們也是為了將來互為依靠,到了老太爺眼裡,卻既欣慰又滿意……這是不是也算無心插柳?
老太爺這麼做,也是因為手心手背都是肉,哪一房都不能放棄,陸廷軒不爭氣,便得想轍換人扶持吧?大家主還真難當。
陸清寧想通了,便笑回老太爺道:「三娘懂了,三娘今後一定好好給弟弟們做榜樣,就算不能為他們遮風擋雨,也要全力盡到做姐姐的責任。」
遮擋一輩子風雨,可能麼?她終究只是個姑娘家,等過些年嫁了人,若還一味的惦著娘家,豈不是成了搬倉鼠。
晌午飯時,老太爺陸珩帶著陸清甯姐弟去了天穎府最有名的天海居。這天海居酒樓建在無涯湖旁的一個天然小丘上,又因為是個三層樓,便敢說摸天又傍海……
這還是陸清甯來到大順朝後、第一次在飯莊子裡用飯,說不好奇那是假的;待那菜式流水般上了數道後,她卻有些失望——看著模樣,這菜肴並不比陸家後宅大廚房的廚娘們做得精緻多少。
陸文淵這個鬼精靈似乎知道他姐姐想什麼,「三……三哥,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鬥量,這天海居的菜也一樣,你嘗嘗就知道了。」
陸清寧先是被他的一句三哥叫愣了,轉瞬也想到自己是男裝,微微笑了笑低聲道:「你小子是人肚裡的蟲兒不成?」
老太爺此時也舉起筷子示意姐弟倆可以開動了。陸清寧抬箸夾了塊樟茶鴨放進陸文淵的食碟,自己又搛了一小塊放進嘴裡,細細品嘗之後,立刻轉頭對著弟弟笑起來——他的話果然不虛。
正待再給陸文淵多夾些他愛吃的,陸清寧的動作猛然一僵,伸出的筷子也驟然就停在半空中不上不下。
身後不遠處的樓梯處,似乎來了群正在上樓的客人,還似乎帶了女子,一路上樓梯來一路調笑著,別提多肉麻了,她卻聽著那其中一個聲音很是耳熟!
老太爺微微皺眉,不知她是怎麼了;也許是一樣聽見了那嘈雜的吵鬧聲,偏頭看時,臉色頓時黑了。
陸文淵順著老太爺的目光看去,一對烏溜溜的黑眼珠也有些發直,臉色亦變得難看起來,小鼻孔憤憤的噴著氣。就像個惱怒的小馬駒。
這天海居並不是沒有雅室,可祖孫三人更喜歡在這二層依窗而坐;老太爺的意思大概也是想叫陸清寧開開眼界,多接觸接觸常人——他們陸家沒那麼多講究,姑娘只要爭氣懂道理,抛頭露面算什麼。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22 00:06:35
第三十三章
因此這上樓來的客人,或是同樣落座在二樓,或是直上三樓雅室,都要從三人不遠處走過。而正在上樓來的這一群男女,走在最前面、左右手分別攬著個妖豔女子的,卻是陸家大老爺陸廷軒……
「爺這是怎麼了。愣什麼神兒啊?」見陸廷軒突然慢下腳步站在那裡,不再抬腳邁一步。那一對妖豔女子都紛紛開口催促起來。
跟在陸廷軒身後的幾個男人,怎麼會不認識陸家老太爺,有那膽小怕事的,又日日跟在陸廷軒身後撿便宜蹭吃喝的,已然轉頭跑了;陸廷軒被那下樓的腳步聲驚醒了一樣。一把拋開吊在他手臂上的一對姊妹花,匆匆走到老太爺跟前囁喏道:「爹……」
再看老太爺身邊坐著的一對男孩兒。小些的那個正是自己的嫡長子陸文淵,大些的那個卻不是自家子侄,陸廷軒更是有些糊塗了——這天海居白日裡還好,若到了夜裡,便是個極有名氣的喝花酒好所在,自家老爹帶著兩個孩子來這兒作甚?
難道另外這少年跟陸家有什麼淵源,老爹想極力討好人家。便將人帶到這種地方來開眼?
「爺!」一個女子嬌滴滴的撲過來,一把挽上陸廷軒的手臂:「在這兒浪費什麼工夫呀,咱們還是上樓去吧!」
這種風塵女子哪裡知道陸老太爺長得什麼樣子,更是不信天穎府第一大富豪陸珩還會坐在這大堂裡用飯,只以為陸廷軒遇上了普通熟臉兒。
陸廷軒見自己的兒子臉色又黑又紅。眼裡的眼淚若不是強忍著就會滴到衣襟上,一把便將那女子甩出去一丈遠。「滾!」
那女子摔得不善,雪雪呼痛;另一個立刻不依不饒起來,卻怕自己也吃了這種虧,只敢遠遠地站著嬌喝道:「陸大老爺好不講理!若叫我們姊妹滾蛋,先拿銀子來!」
她這話音沒落,便覺得眼前一花,眼睜睜瞧著個物件兒飛快朝她面門飛來,不等她躲閃,那物件兒便硬生生砸在她腦門兒上,砸得她搖搖欲墜眼冒金星;強忍著額頭疼痛蹲下腰身,那物件兒卻是個素面荷包,沉甸甸的似乎有十來兩銀子。
那年紀稍大的少年公子此時也走到她們身邊,一個盯了一眼後,話語聲冷若冰霜:「還不快滾。若再叫我瞧見你們跟著陸大老爺廝混,就沒今兒這麼便宜了。」
這時別說是這兩個女子,就連隨著陸廷軒一起來的其他人也早都呆了,被陸清寧這麼一喝,蜂擁般掉頭往樓下跑去。
她這才回了自己的座位上,看都不看陸廷軒一眼,掏出手帕遞給陸文淵:「六弟你把眼淚擦了!你是個男孩子,這般含著眼淚像什麼,當自己是受氣的小媳婦不成!」雖有些不留情面,卻也真是被氣壞了。
陸廷軒聞言,皺眉又打量了她幾眼,驚呼聲險些脫口而出。這是三娘!老爹帶她個女孩子來這裡作甚,又打扮成這個鬼樣子!
老太爺卻不喜不怒的瞟了他一眼:「你站在這兒等我請你吃飯?還不家去!」
……陸廷軒雖然被老太爺攆走了,陸文淵卻覺得眼前所有美味佳餚都沒了滋味。他呆呆的握著姐姐給他那個帕子,兩隻小手有意無意的擰來擰去,只將那帕子擰成了麻花。
「別擰了,再擰天就真塌了。你見過誰家大老爺們兒擰帕子的?」陸清寧夾了塊糖醋魚,小心翼翼剔去魚刺,放到陸文淵食碟裡,「趕緊吃,涼了就不鮮美了。」
心頭卻歎氣道,雖然她從來不曾拿陸廷軒當父親,並不會多在乎他如何做人做事,可即便如此,她也不止一次憂心,這人會給她和弟弟們帶來什麼樣的壞影響。
那陸文淵豈不是比她難受得多。他本就是個土生土長的古代孩子,年紀又小,若這麼點子小歲數就看開了一切,那這孩子還有法兒要麼,一個看護不到還不得出家當了和尚?
用罷午飯又逛了逛各式商鋪,祖孫三人一同回到陸宅,已經是午後未時末。老太爺也許是想叫陸文淵忘掉中午那事兒,逛商鋪時給他買了不少小玩意兒,上了馬車的回程上,這孩子也終於有了笑模樣,令陸清寧踏踏實實松了口氣。
到了家後,姐弟二人一同跟老太爺告了退,陸清寧便送著陸文淵回淵園。
既是這孩子已經看似將那事兒拋在腦後了,她這一路上只管跟他玩笑著;卻不想將他送進臥房小憩,轉頭要走時,卻被他弱弱喊住:「三姐姐,你陪我睡著了再走!」
陸清寧只覺得心頭一酸。這孩子再懂事……也很怕有爹還不如沒爹的感覺吧?忍了這半下午加一道兒,如今到了自己的房裡,終於忍不住了呀。
他替她籌謀了良多。又是將女子醫館選址困難的事透露給老太爺,又是將那萬向輪無意般炫耀給老太爺,只有一個目的那就是要幫她。
她並不知道這孩子究竟有多聰明,甚至不止一次懷疑這孩子的來歷,可如今瞧著他這幅很受傷的模樣,一時便將他的聰明和可疑全都忘掉了,只覺得他就是個需要姐姐拍著睡的、不甚懂事的小孩兒。
陸清寧絞盡腦汁回想勵志小故事,卻什麼也想不起來,腦海裡只有苦逼的三毛流浪記。想了半天終於落敗般苦笑:「姐姐給你講個水手的故事吧?」
這並不是故事,而是一首歌,可叫她把前世的歌唱給陸文淵聽,除非她瘋了。她又只喜歡那個歌的前半段,便想方設法給加了修飾,緩緩講給陸文淵聽。
「這個整天被人欺負的孩子,終於長成最厲害的水手了?」陸文淵重複著故事的最後一句,臉上緩緩現出真心笑容。
「是啊,爹爹只會責駡,母親只會哭泣,令他的小時候很不快樂。後來他學會了擦乾眼淚挺起胸膛,可不就成了最最厲害的水手了?」陸清寧微笑。
雖然水手這首歌盛行的時候,她年紀還小,心裡卻是一片灰。要不是祖父故意叫她聽到這首歌,她立刻就喜歡上了,用心的學用心的唱又用心領悟著,也許她就變成個小太妹了?
看陸文淵終於合上羽扇般的長睫毛,平靜的入睡了,陸清寧悄聲退出他的臥房,又低聲囑咐他的奶娘和素心、山杏,莫叫他睡到天黑去,夜裡反而會睡不著,就要離開回後宅。
素心忙挽住她手臂,低聲笑道:「姑娘不如換了我的衣裳,洗洗臉再回去吧?再不奴婢就往後宅跑一趟,給姑娘取了衣服回來換上。」
她陪著陸文淵回淵園時,幾個丫頭婆子並不曾驚訝——淵園並不是後宅女眷住所,偶爾來個男客算什麼。待看清楚這是三姑娘男扮女裝,才都恍然大悟說,怪不得這位公子看著眼熟。
如今三姑娘要回後宅去,素心自然就得攔一攔。後宅連個十來歲的小廝都沒有,三姑娘這幅模樣闖進去,萬一被人圍著暴打一通可如何是好?
陸清甯被素心這麼一說,也恍然大悟,可不是怎麼著,她都忘了自己還穿著男裝。於是笑道:「你跑一趟去給我取衣裳吧。」
她清早時穿著男裝離開清寧園,後宅還不知道將這事兒傳成什麼樣兒了呢。想起這個忙囑咐素心:「若路上有人跟你打聽早上從我那裡出來的男子是誰,你只管將這人給我記下,別的都不用回她。」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22 00:06:48
第三十四章
素心略一琢磨就懂了三姑娘的意思,立刻笑著應了。又去西屋取了罐茶葉出來給她泡了茶:「三姑娘略坐著喝兩盞茶,奴婢也便回來了。」
話是這麼說,聽來像是早就有了準備去聽閒言碎語,等這丫頭回來,還是一臉黑。
陸清寧卻渾不在意,洗了臉便去陸文淵西書房換了衣裳,又叫素心幫她重新梳了頭;看來是想將惡作劇進行到底了,素心取回來的還有短絨披風,她卻不要,而是披了之前那件男裝大氅。
「姑娘還嫌那些人的話不夠難聽?」素心跟了六少爺這麼久,早都習慣了處處呵護教導,因此言談話語上更像個當姐姐的樣子,連帶著對陸清寧也提醒起來。
陸清寧調皮一笑:「我是故意的,出來時沒掩飾是故意的,如今還是。」
素心微微一琢磨,前後也串到了一起,「這都是臘月根兒了,姑娘就算揪出些個心懷叵測的長老婆舌頭,難不成還能在臘月根下處置人?」
「若換成是你是我,你仔細琢磨琢磨,是臘月裡處置人更具威懾,還是平日裡小打小鬧的好?平日裡我也沒少借著二太太和姑奶奶抖威風,可我瞧著都沒看得上我,也沒人拿我當正經主子呢。」陸清寧將真話都跟素心講了。
「恐怕在那些人眼裡,都以為我是個狐假虎威的,我今兒還就要叫她們瞧瞧,我到底是個什麼樣兒的人。」
最近這些天,陸清寧沒少琢磨,為何她落水之後這幾月,也就是她來到大順朝這幾個月,威風沒少抖。卻還是沒起大用處。
想到最後,她也終於明白了,一是包氏的餘威猶在,很多人不願意為了她得罪老太太,二也是那些僕婦認為她個小姑娘、本就是沒什麼大能耐,不過仗著二太太和姑奶奶撐腰而已。
且不說當初的小澄,就連她險些被打了悶棍,都是二太太兩人出面懲治的相關人等;陸清雅被送進家庵,還是燒了佛堂後老太爺親口發話……明面上看起來,有哪一樣跟她陸清寧的手段有關係?
於姨娘那件事倒是她徹頭徹底做了主事的。可于姨娘在清寧園叫囂得厲害時,二太太和姑奶奶也及時趕到;何況那事兒是她們大房的私事。跟後宅有多大關聯?
而老太太包氏托包家尋下產婆背後欲下黑手之事,陸清寧早就下了令,叫千疊園的下人莫要外傳,畢竟……還牽扯了謝家。
其實她很願意躲在二太太和姑奶奶身後,就做個偷偷耍手段的人挺好。可如今再看,這些日子事情永遠層出不窮。原因就是根本沒有人怕她。
老太爺既然話裡話外都叫她把大房撐起來,不立立威怎麼成!
素心聽了她的打算,不免有些擔憂。三姑娘畢竟還小呢,小小年紀就擔了個「潑婦」名聲,以後還不得影響姻緣啊?
陸清寧不以為意的搖了搖頭,又指了指陸文淵的臥房:「他比我小好幾歲呢,小八小九更小。我若退縮了,我們姐弟哪還有好日子過了。」
「至於姻緣這種事,我也不怕素心姐姐笑話我小小年紀不怕羞,良人一說兒、本就是可遇不可求的。」
「我就算不露出潑婦本質來,骨子裡也是個不吃虧的。到了人家照樣被人不喜,還不如索性做了。外面即便傳了我的壞名聲、還有人來求娶,反倒是不忌諱這個的……當然也不排除有人是為了陸家姑娘的豐厚嫁妝,哈哈。」
她之所以跟素心交了實底,也是為了叫素心知道,她在乎小六兒和另外兩個弟弟;小六兒住在外院,她鞭長莫及,萬一有什麼事情發生,素心再不知道找她商量,也許會釀成大錯。
素心也不愧是謝氏早早選出來的人兒,又第一個將她分到淵園,她本就比另外幾個心還多些伶俐;聽了陸清寧這話,立刻莊重致謝:「奴婢替六少爺謝謝姑娘,姑娘放心,六少爺這兒有我和奶娘、山杏看護,絕不會叫姑娘多分心。」
「姑娘如此也好多照顧照顧太太和兩位小少爺。」
「你謝我作甚呢,他是我親兄弟,他好了,也是我的助力,哪個姑娘家不願意自己兄弟硬氣?」陸清寧笑著扶了素心。
且不說嫁人以後,就是眼前,小六兒又幫了她多少忙?沒有他在老太爺耳前耳後的說她好,老太爺哪有工夫搭理一個女孩子,孫女再好,將來也是別人家的!
又跟素心嘮叨了些有的沒的,比如說二少爺四少爺那邊,叫小六兒少往那邊走——二少爺陸文博的狐狸尾巴早露出來了,提防起來還好些,四少爺卻是個沒譜兒的。
既是提起了二少爺,素心難免皺眉:「他先是針對六少爺,又買通了長生和幾個婆子,妄圖暗害三姑娘,怎麼老太爺還叫他跟著幾個管事學做庶務,並不懲罰他呢。」
陸清寧歎了口氣:「畢竟六少爺年紀還小呢不是?若放在別人家,六七歲的孩子尚且怕養不活,只給排行,都不給上族譜的……」
老太爺雖然隨時將陸文淵帶在身邊,上學堂時卻不能趨步跟著;因此留著陸文博,也不過是下下之策……等再過三兩年,陸文淵長大了,莫說陸文博做出這麼大惡的事兒來,就算事兒再小些,且看他能否逃過?
若到那時老太爺還對他手下留情,她陸清寧也不能忍。眼下不忍,動了陸文博,就觸了老太爺的底線;將來呢,她就動了他,又能如何!
素心聽懂了三姑娘的意思,難免更是心驚——原來老太爺是怕六少爺養不大,才留著二少爺?這種人……退一萬步講,就算沒有六少爺和兩位小少爺,還能指望他將來撐起家來?
「有總比沒有強不是?」陸清甯苦笑得如同自嘲,將素心取來的女式披風搭在手上,「我回了,你記著再過會兒就將小六兒喊起來。」
披著男式玄色大氅的她,才進了垂花門,便迎來了各色目光。
她只裝做懵懂,實則卻將那些嘲笑的眼神主人牢牢記住;雖然她知道,那些僕婦也許只是古板,看不上姑娘家跟男子關係密切,可她是那種人麼?這種只看表面的人,就算留著,何堪大用。
再前面不遠就是清寧園了,卻見水晶和碧璽手牽著手跑了過來,不知是有什麼事兒;若說是素心方才回來給她取衣服,兩人不放心她要出來接,就該與素心一起去淵園不是麼?
「別跑,有事兒也慢慢說。」她快走了幾步迎上去,見兩人額頭上都微微出了汗,眼下已是臘月,雖是江南卻也有些寒冷的味道了,不遠的路也跑出汗來,這究竟是怎麼了?
「太太叫石媽媽來了兩趟請姑娘,這又來了第三趟……」水晶也怕姑娘著急,忙告訴她。
陸清寧又氣又笑。恐怕是有碎嘴婆子將閒話傳到太太耳朵去了吧?太太如今也不總待在千疊園,只要是出了院門,聽些閒話也是免不了的。
「石媽媽說沒說是什麼事兒?」陸清寧笑問。
水晶和碧璽同時搖頭,碧璽道:「石媽媽沒說,不過奴婢們瞧著,石媽媽臉色不好。」
主僕三人便一同往千疊園走去,離著那院門還有一段路,就瞧著沁玉從院兒裡出來,遠遠看見她們主僕,立刻迎上來:「三姑娘可回來了,快去瞧瞧太太吧,太太正在房裡哭呢。」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22 00:07:01
第三十五章
陸清寧的眉頭刷的皺緊:「沁玉姨娘可知道太太為什麼哭?」
沁玉又歎氣又惱怒:「婢妾猜必是宋姨娘來給太太請安時說了什麼閒話了,她比婢妾來的早了幾步,婢妾到時,太太臉色就已經很不好看了。」
謝氏出了滿月沒多久,就又恢復了姨娘們請安的規矩——八少爺九少爺已經順利出生了,再這麼沒規矩的放鬆下去,也容易養成人的臭毛病。
可這規矩才恢復沒幾日,宋姨娘就坐不住了,就開始上趕挑事兒了?恐怕就是早上遇上了男裝的陸清寧,便拿來到謝氏跟前兒當話兒說了吧。
「我知道了,我這就去瞧瞧去,沁玉姨娘也回吧。」陸清寧笑了笑,轉身帶著兩個丫頭往院門裡走去,也沒問她眼下這時辰又來千疊園做什麼。
沁玉看著她們的背影消失在門後,無聲的歎了口氣。三姑娘最近幾個月處處都像個大人了,真的會做出那種事?可若說宋姨娘是胡編亂造的,難道那臭女人不想要命了?
「我的三姑娘呀,你可回來了!」才進了廳堂門,石媽媽和高媽媽雙雙迎來齊聲道:「太太在房裡不高興呢,快去勸勸吧!」
陸清寧卻站下腳步。有什麼可急的,再急也得先問問謝氏周圍的人怎麼說才是,否則立刻就去將宋姨娘捉了來,萬一冤枉了人就沒法收場了。
「可是誰來說些不好聽的話了?」陸清寧拉住兩位媽媽問道。
高媽媽搖頭:「若只是誰說些不好聽的也就罷了,晌午時又收了禹州方知府家送來的信……」
上一封信送來時,因為謝氏當天晚上就生產了,之後又坐月子,方家並不曾急著要回話兒;如今連滿月也過去不少天了,方家這是著急了?
陸清寧這麼一想,不由有些後悔——之前她竟然將這事兒忘得一乾二淨!否則在外頭時、也許能跟老太爺要個准話兒?若老太爺不答應,誰也不能強迫她早早定下親事吧!
陸清寧進了內室,就瞧見謝氏雙眼紅腫,不過已經沒再掉眼淚了。見她進來,顯然還不曾消氣,臉色也頗有些不好看。
「娘這是怎麼了?我大清早兒便跟著老太爺和六弟出去了,才回來就聽說您叫石媽媽找了我好幾趟,可是有什麼事兒?」陸清寧只當什麼都不知道,一味的裝糊塗。
或許是這話稍微給謝氏寬了寬心——跟著老太爺和六少爺出去是件好事兒啊,謝氏臉上的神情不由有些鬆動,卻還是略帶嚴厲的喝問:「除了這事兒,你還做了什麼?你可知道這滿後宅都在說些什麼?」
若是別人問這些話,陸清寧火氣上來,不是頂著來,就是轉著圈子偏不講實話;可誰叫眼前這人是她娘呢,她立刻笑道:「您是說外面都在傳,大清早的從我院子裡出來個陌生男子?」
謝氏微微有些發愣。這種事兒可不是小事兒啊,女兒竟然還輕描淡寫反問她?莫不是還有隱情,其實不是那麼回事兒?這麼一想,謝氏提了大半天的心忽悠就放回肚子裡——她就說麼,她的甯兒怎麼會是那麼不知深淺的?
高媽媽石媽媽之前確實也勸過她,且不說宋姨娘那種人說出來的話到底可信不可信,只說三姑娘的為人,也不像那種膽大妄為不考慮後果的;更何況,陸家的後宅何曾到了外男隨便出入的地步?
可陸清寧身上的男式大氅還披著呢,進了屋來也沒來得及脫掉,謝氏抬眼又是一看,這才發覺,立刻又皺緊了眉頭:「難道沒有那麼個人?那你穿的這又是什麼?」
這話口氣很嚴厲,謝氏說罷卻又紅了眼圈。陸清寧也驚醒過來。原來自己還披著那件衣裳呢,怪不得進了屋就一直覺得燥熱,忙解開脖子附近的扣兒,將那大氅脫了下來,這才笑道:「人兒確實是有的,不過也不是別人,而是您女兒我呢。」
「老太爺大清早就叫孫姨奶奶來傳話,說是要帶我和小六兒上街去逛逛,我總不能做女兒家打扮陪他們四處溜達吧?這大氅還是小六兒頭些天上街給我買回來的,您瞧這樣式是不是挺好看的。小六兒的眼光還不錯呢。」
謝氏立刻破涕為笑,原來竟是這麼回事兒?她就說麼。她的甯兒怎麼會做那種傻孩子才會做的事兒!
笑是笑了,嘴上卻還佯嗔道:「淨胡鬧!天穎府民風開放,你就算做女兒家打扮又如何,偏要打扮成男孩子,大清早的從後宅裡大搖大擺走出去。你這麼做可曾考慮過自己的名聲!」
陸清寧咧嘴笑了半天,這才道:「我來您這兒時才回來呢。出去先是跟著老太爺去了一家木匠鋪子,將前幾天畫的那個小車的圖給木匠講了又講,又一同去了陸氏茶莊,見過朱天黎朱爺爺,喝了會子茶,聊了會子天兒。」
「之後又去同福街看了一處小院,還去天海居吃了飯。這一來一去的大半日,還是男裝更方便不是?」
民風再開放,去木匠鋪子拿著圖跟木匠說話,去酒樓大堂裡四平八穩的吃飯喝茶,終不是女裝打扮的她能做的事兒。
謝氏終於釋然。面上還帶了些驚訝。這孩子也許並不知曉朱天黎究竟是何許人也,她卻是知道的。那可是老太爺八拜之交的大哥,陸家丟了皇商的身份後,若不是有朱天黎的多年協助,也許陸家早就敗了!
這人于老太爺來講,又不單單是異性兄弟,亦師亦友不說,還是頭號大軍師呢……
「女兒雖然沒弄清朱爺爺的確切身份,可也猜得八九不離十。」陸清寧笑著回謝氏:「我不是一直鬧著想開個女子醫館麼,老太爺將同福街那處小院子送我了,說是年後便差人去修繕,再帶我去衙門更名上檔子。」
謝氏更是驚訝萬分,卻不曾想還有更大的驚喜在後面——老太爺竟然叫女兒領著兩個管事研製磚茶!這、這是將女兒當成兒子養了不成!
娘兒倆將這個男裝之事說開了之後,見謝氏神色徹底輕鬆起來,陸清寧不由發問道:「我聽高媽媽她們說,您是收了方家的信才不高興的,難道方家舅母不大好?」
她若是不提,謝氏幾乎都要將這事兒拋諸腦後了,聽她一問,方才的欣喜立刻杳無蹤影,取而代之的是一臉說不清的表情;猶豫了一會兒,還是將那封信拿出來遞給陸清寧:「娘也沒什麼背著你的,你自個兒看吧。」
老太爺都將閨女當男孩兒看待了,她還說什麼呢,這孩子自己有自己的主意,她講什麼都是白搭,不如叫這孩子自己看罷信琢磨去。
陸清甯接過那封信,心頭難免有些忐忑。謝氏這是怎麼了,要知道方夫人可是跟謝氏商量過要結兒女親家的,兩人之間的悄悄話兒卻叫她自己看,難道看完了能叫她自己拿主意不成?
待她將兩三頁紙看完,心頭卻有種說不出的滋味了。
方夫人的病似乎並不見好,還有愈來愈嚴重的趨勢了,可這話裡話外,卻不再催著謝氏給她一個承諾,反而說,方可謙說了,甯兒妹妹還小,總不能因為母親身體不好,就將人家女孩兒早早定下,原因卻僅僅是他們方家怕兒子三年後娶不到媳婦,那樣做太自私……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22 00:07:25
第三十六章
陸清寧一直惡作劇的想,方可謙都十八大九了,卻尚未娶妻,連個親事都不曾定下,不是心中有所愛卻求不得,就是性取向有問題。
看了方夫人的信她才知道,原來方可謙曾經訂過親,那女子……卻在十五歲及笄前夜得了暴病而亡,外加現如今方夫人病入膏肓,外面都風傳方可謙是個克妻克母的命呢。
「她……方家舅母這麼說,是不是欲擒故縱啊?」陸清寧這話一出口,就有些後悔。她總習慣將事情往最壞了想,卻忘了謝氏與方夫人的交情了。
謝氏卻不糊塗,知道閨女跟自己個兒最親,手帕交再好也是外人兒,不免笑道:「你這個孩子,心眼兒恁多。你方家舅母與我相交多年,怎麼會不知我的性子,我從不是個死打爛纏的人,跟我欲擒故縱又有何用?」
「那您收了這封信後為何不高興?」陸清寧難免有些糊塗。
謝氏並不太願意跟方家結親,如今方夫人信裡已經說了不強求,謝氏為何還哭得一塌糊塗,莫不是擔心方夫人的病?不是都說生死有命麼,哭出多少眼淚,還能救命不成?
謝氏長歎一聲:「人就是這樣兒啊,被迫之時不論心底怎麼想,總是覺得不快活,覺得像是被人要脅一樣,理所應當的便想反抗拒絕;可一旦人家不逼迫了,靜下心一想,其實自己也不是多反對那事兒……」
若不是方夫人在她臨產前來過那封信,謝氏始終不敢想,自己的女兒竟然還有知府家求娶,畢竟自家只是商戶;可方夫人那封信就像軟硬兼施,令謝氏心底登時結了個大疙瘩。
而現如今方夫人松了口,她卻突然覺得很失落——若女兒不嫁給方可謙,以後怕是不好再找比方家還好的親事了!可謙那孩子也算她看著長大的,論人才論品貌,都是挺好的,唯獨是年紀太大了!
陸清甯聽了謝氏一番言論,既有些好笑又有些著惱。謝氏多大的人了,竟然還有逆反心理!不過這話倒是大實話,人大多數都是這樣不是麼?
就像她前世曾經遇上追求者一樣,那一方越是迫切,她越討厭,等對方死了心,對她的心思轉淡,她也會有些失落……
謝氏見她不再答話,也就認為她害了羞。方夫人雖是不曾催促定親之事,卻也沒曾說就此拉倒了,恐怕還有後續,到時見招拆招也就是了;這麼一來,就又想起早上時候宋姨娘來說的那些話。
「那宋姨娘……甯兒你說該如何處置她?」若不是女兒最近大半年強硬起來,在她懷胎生產這一段,將大房打理得越來越清淨,謝氏也許就樂得眼不見為淨,只叫宋姨娘閉門不出,請安也免了。
過去的謝氏,若是討厭一個人,一定會冷著她,姨娘們似乎也早就習慣了她這個行事方法;可現如今,宋姨娘那些話可全是對著女兒來的,她若是不懲罰這個小妾,豈不是助長了胡言亂語的風氣,叫女兒過去的努力都白搭了?
陸清甯當然明白謝氏的苦心,立刻笑道:「雖說馬上就要過年了,可這大年底的,正是評論功過的好時候兒,莫如明兒一早女兒早些來,趁勢給娘這千疊園也做個總結,該獎賞的獎賞,該罰的……也便一起罰了吧。」
千疊園的僕婦們真沒有偷奸耍滑之流,就連新來的小銅錢都很招人稀罕;她這主張其實就是為了叫宋姨娘瞧瞧,小妾與婆子丫頭一般都是奴才,誰也不比誰強,獎勵了一大批,偏要罰她,看她往後還有什麼臉!
「是個好主意,就這麼著。」謝氏一邊叫點翠服侍著洗臉,一邊笑著點頭。
第二日一早,陸清寧早早收拾好自己,便帶著水晶和碧璽來了千疊園。
到了千疊園後,高媽媽將早就準備好的僕婦花名冊交給她,陸清寧卻一眼就瞧見了高媽媽雙眼有些紅腫,不知是沒睡好,還是為什麼哭過一場。
「媽媽是哪裡不舒服?」陸清寧關切的問道,「可是小八小九夜裡又鬧人了?」
高媽媽是太太的奶娘,又比石媽媽為人柔和圓滑,只要一日不回家養老去,太太就一日還得依仗她,怎麼能叫她心裡不痛快呢,該開解時必須得開解呀。
說什麼小八小九夜裡鬧人,也不過是借著幌子提個頭兒;那倆孩子的奶娘都挺精心,再怎麼鬧也不用高媽媽徹夜看護,若是又吐了奶或是別的不好,也早該請郎中了,哪用高媽媽熬夜伺候。
高媽媽一下子就聽出了三姑娘話音裡的關切,眼圈又是一紅,卻還是強忍住搖頭;陸清寧不免半沉了臉微嗔:「您是把我當外人了!」
「您若是不跟我說,我就找別人問了,石媽媽和施紅姐姐她們總該知道些底細。」她越發的相信,高媽媽這是遇上什麼難處了。
聽她要找別人打聽,高媽媽也沒辦法了,左右太太還沒收拾利索,她也有空跟三姑娘嘮叨兩句,三姑娘聰穎,能給她出些有用的主意也說不準。
待聽得高媽媽學說罷,陸清寧的眉頭越擰越緊。高媽媽這個侄子是不是不大可靠啊?若叫高媽媽隨他就去了,那可不一定是養老,那是將高媽媽當成錢匣子了!
原來是高媽媽的侄子來信了,說是冬至月裡,他那媳婦做活兒跌斷了腰。到底沒治好撒手西去了;他信裡的話裡話外一邊跟高媽媽打聽,能不能早些回家去,回家能帶著多少銀子,可夠再給他娶個續弦,一邊問高媽媽,太太這裡可有要放出去的丫頭……
這分明是想人財兩得呀!陸清寧這麼想罷,卻不好攙和人家的家事,只得換了方式勸慰高媽媽道:「若是令侄想續弦,也在理兒上,畢竟孩子還小。家裡沒個女人總是不像樣兒。」
「不如叫人給他捎些銀子回去,叫他重新把日子過起來。您還是留在咱們家罷!太太很樂意給您養老,您何苦去跟著他們過苦日子……您若真走了,太太日日想您,您也不心疼?」
高媽媽也是人精兒一個,如何聽不出這話裡的意思。
她最近這一年裡可沒少嘮叨。說是要跟侄兒回家去,也是不想叫人看低她。奶娘比別人高貴多少呢。無論如何也是奴才,做不動活兒了還要主家養老,這得是多厚的面皮兒,何況葉落總得歸根。
可現如今侄兒家卻是那種狀況,她回去能養老?不要命就是好事!
已故的侄兒媳婦倒是個好的,可侄兒本是大男人,還叫媳婦冒著大雪上房苫房頂。終於將命都交待了;她不過是那小子的姑母,銀子被搜刮乾淨了之後,哪有善始善終。
侄兒來信這事兒,她只跟三姑娘說了,還不曾跟太太講。可她明白,就算太太知曉了。必也是跟三姑娘一樣的話,誠心誠意的留她。也許她真該給侄兒捎些銀子回去,人就留在陸家算了!
聽高媽媽話語中有了些鬆動,陸清寧立刻笑道:「這就是了!媽媽還是留下來的好,否則太太也得被人指著脊樑骨罵,說太太沒情意呢……媽媽奶大了太太,又服侍太太這麼些年,老了老了給打發回家了,根本就說不過去不是?」
高媽媽大驚。可不是怎麼著,太太最在乎面子了,她怎麼就沒替太太想過這個!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22 00:07:35
第三十七章
這麼想罷,高媽媽立刻埋頭欲跪,一是感謝三姑娘提點,二也是告個罪,卻被陸清寧一把攔下:「太太這便洗漱好了,出來正遇上您這模樣,倒以為我欺負您。」
話音沒落,外頭報進來,宋姨娘和沁玉姨娘來了。
「太太還沒梳洗好,叫她們回廊下略等一等。」高媽媽立刻恢復了常態,拿出了管事媽媽的威風。
就算是臘月裡又如何,天穎府本就不是那麼冷的地方,在回廊下多站片刻也死不了人;宋姨娘有能耐亂嚼舌頭,就該受這站著等的罪!
謝氏似乎也是想替陸清寧長長威風,因此在內室裡梳洗完畢,還是又坐了片刻方才來了廳堂。
陸清嫵這時也來了,姐妹倆笑著上去問了安,便左右扶著謝氏坐下,高媽媽已經吩咐廚房送早飯來,只等著兩位姨娘進來服侍太太用飯了。
沁玉自打被抬了房,後來又陪著陸廷軒在這東跨院裡養過病,對謝氏這個正室太太越發恭謹,而她越是恭謹、日子便越發好過,這麼一來二去的,再怎麼笨拙的心思也已經通透了——於姨娘看來是回不來了,宋姨娘也是個傻的,她何苦跟她們學?
因此一說太太已經起了,請姨娘們進去服侍,沁玉進門就洗了手,又將手搓得溫熱乾爽,這才到東次間裡施禮問安,站在桌子邊擺箸鋪巾,一來二去便顯得請了安就站著不動的宋姨娘像個傻子了……
宋姨娘從打進了門,見到三姑娘跟太太有說有笑的,就有些愣神兒,心底那說不清的滋味又一次朝上湧來。
再看大姑娘陸清嫵,也與太太情同親母女,宋姨娘立刻明白那說不清的滋味是什麼了——憑什麼一個兩個都錦衣玉食的,她的女兒卻在家庵裡受苦!
正想抬頭說些什麼,卻見幾個丫頭全都嘲笑般看她;再看沁玉那蹄子已然站在太太身後服侍著用飯了,宋姨娘這叫一個惱怒啊,若不是當著太太的面兒,她真想將這小蹄子罵一通才解氣!
她宋婉靈可是良妾,做不來這伺候人的差事!哪像這蹄子就是個通房丫頭出身,跟於姨娘一樣的下流貨色!可偏偏……于姨娘在時,她被於姨娘壓了一頭,如今那人被送走了,這沁玉小蹄子還要壓她一頭!
老爺好久沒來她的吟風苑了……今晚要不要早早打發個小丫頭、替她去老爺書房請人?
宋姨娘這麼想著,臉上就露出了略帶嬌媚的笑容,陸清寧將她這神色瞧在眼裡,喝到嘴裡的牛乳險些就吐了出來。
眼下還不是時候發飆!陸清寧一遍遍在心裡告誡自己,便只當做沒瞧見什麼,只管低頭吃飯,卻見謝氏緩緩放下手中的碗:「我吃好了,沁玉去洗洗手,不用管我了。」
之所以並不說你們兩個也去耳房用飯吧,謝氏是早打定了主意,叫這兩個小妾空著肚子,跟僕婦們一起接受女兒的訓話——有些人就是這樣,你越對她好她就越上臉,既如此還不如時不時給些苦頭吃。
只是可憐了沁玉,今兒要給宋婉靈作陪綁的那個……
陸清甯和陸清嫵也放下碗,說是吃好了。沁玉愈加會來事兒,又是服侍太太漱口,又是服侍太太擦手擦嘴的,難免又惹得宋姨娘嘴角翹起明顯的嘲諷。
「宋姨娘今兒很高興啊,從打站在這裡笑容就不斷?」陸清寧放下擦嘴的布巾,立刻微笑著發難,人卻與陸清嫵一起,扶著謝氏離開這東次間,直往廳堂走去。
宋姨娘一愣,正想尋思個話茬兒回三姑娘,抬頭卻只瞧見幾人的背影。再瞧沁玉,只扔給她一個挑釁的笑容就隨了去,她也只好跟在後面往廳堂走去,心裡卻砰砰砰打起了鼓。
三姑娘這是要將昨兒那事還回來了!
可她……也沒什麼好怕的不是?憑什麼她的四姑娘犯了一點點錯就要被送進家庵,三姑娘院子裡青天白日走出男人來,卻還像個沒事兒人一樣,難道只因為嫡庶之分?
三姑娘不說什麼也就罷了,若非得要舊事重提,她宋婉靈就要跟太太好好掰扯掰扯;那麼下賤的事兒,三姑娘都做得出,是不是也該被送出去,這輩子都叫她自生自滅去!
「太太,婢妾有事相求!」宋姨娘這麼想著,便緊走了幾步,跟進廳堂裡也不等謝氏落座,便撲通跪倒在地。
謝氏皺眉。昨兒還來亂嚼舌的人,今兒有事相求?這前倨後恭的模樣也太下作了些吧!
「你說。」謝氏緩緩開口。
「求太太派兩個媽媽將四姑娘接回來吧?」宋姨娘柔柔弱弱的抬頭說道,神色間卻帶了股子你不答應就不行的毅然決然:「眼下馬上就是年了,家庵裡既清冷又清苦,只怕四姑娘日子難過。」
「她又被送去了這麼些日子,早晚兒都跟著師傅們念經抄經文,也早知曉了過去的錯,回來定會好好兒的,再也不惹太太生氣了……太太就饒了她罷?」
陸清寧撲哧笑出聲來:「宋姨娘你是怎麼想的呀?四妹妹被送進家庵一不是惹了太太,二也不是太太下的令,你求太太有什麼用?你該去求老太爺呀!」
她還不曾發難,宋姨娘就主動送上門了,這樣也好!
恐怕這是宋姨娘以為抓了她的把柄,要趁機拿著昨兒那事做藉口,要脅謝氏呢;若想叫宋姨娘守口如瓶,不將清甯園走出男人的事兒亂說去,就得將四姑娘接回來——這主意打得還不錯呢。
宋姨娘果然神色複雜的看了看她:「三姑娘是說不叫太太幫這個忙?四姑娘也是太太的女兒呀……」
陸清寧微微一笑,並不像平日裡那般鋒芒畢露:「宋姨娘這話說得好,四姑娘也得稱呼太太一聲母親的;可誰家有過說法兒,說身為母親,就要驕縱兒女?並不管兒女犯了多大錯,都要老母雞般護著,那還有規矩了?」
「其實太太很寬厚了,這幾個月並不曾少了四妹妹一點供給,每半個月還會派石媽媽去家庵瞧瞧,生怕四妹妹受了委屈,宋姨娘你卻說四妹妹過得清苦,這是將太太置於何處呀?」
「不過你畢竟是四妹妹的生母,心疼她也是情理之中,不如你求到老太爺那裡去,若老太爺也有些鬆口,再叫太太幫你鋪墊些好話可好?」
宋姨娘一時被她這番話擠兌的啞口無言,淚珠兒險險就掉落出來,可轉念又想到她還抓著三姑娘的把柄,立刻忍住眼淚,回了陸清寧一笑:「三姑娘的話很有道理,婢妾受教了。」
「可婢妾聽著三姑娘的意思,不管哪位姑娘少爺犯了錯,都該受責罰?婢妾怎麼倒覺得,太太還是偏疼了誰似的?」
「宋姨娘莫跟我繞來繞去,有話就直說吧,莫耽誤了今兒的正事,」陸清甯笑意更盛,她就等著這人主動往昨兒那件事上提呢,「究竟是誰還犯了錯,你只管說,太太必不會有理沒理都護著的。」
陸清嫵聽了這話,不免心驚肉跳。
昨兒那事,她也聽說了,可除了約束自己院子裡的僕婦、叫她們莫跟他人學著亂弄口舌,她也沒別的辦法呀;如今三妹妹為何不但不遮掩,還叫宋姨娘當眾說出來?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22 00:07:46
第三十八章
那話可沒什麼好聽的,三妹妹年歲不小了。再有一年半年也足可以議婚了,若將昨日那事傳揚出去,還有什麼臉面呀!還不快快叫宋姨娘閉了嘴,將事兒都爛回肚子裡去!
這麼想著,她便輕輕拉拽陸清寧的衣袖,卻見陸清寧偏頭對她一笑,也不知怎地,她立刻就安了心——看來三妹妹早知道宋姨娘借機生事呢,心裡也早就有了對策!
宋姨娘並不曾想到陸清寧不但不躲閃,還叫她趕緊說。跪在那裡愣了半晌,終是一咬牙——我給你們臉面。你們卻不領情,那也莫怪我不客氣了!
「那婢妾敢問三姑娘一句,昨兒大清早的,清寧園怎麼走出個陌生男子?若說是後宅遭了賊,別的院子也不曾丟過什麼。再者說小賊也不敢青天白日的大搖大擺離開……」宋姨娘雖是跪著,面上卻再無恭謹之意。平日裡的嬌弱小白花,搖身變成了咄咄逼人的冷厲面孔。
陸清甯強忍了笑,還略微同情了宋姨娘一回。這可真是可憐天下慈母心啊,為了救陸清雅脫離家庵那個苦海,這宋婉靈還真是豁出去了!
可是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呢?若這人自小好好教導陸清雅,不是什麼事兒都沒了?再深了一想,陸清寧也不禁發笑——好好教導是件容易事兒麼。宋姨娘自己都做了小妾,能教導出好孩子來才怪了。
「宋姨娘說的是啊!」陸清寧大驚小怪笑起來:「若那陌生男子是個賊,他定然不敢青天白日大搖大擺走出來呀,那不是等著挨抓麼?那麼他又是誰呢,青天白日出入女眷居所。也不怕被僕婦們綁了送衙門?」
「宋姨娘可曾親眼瞧見了,真有這麼個人?」
宋姨娘並不曾聽懂陸清寧話裡的意思。可聽著她這麼說,還是一驚。三姑娘臉皮怎麼這麼厚!明明誰都瞧見了的事兒,她卻裝成一副聽故事的樣兒!
「可不是怎麼著,婢妾瞧得真真兒的呢,幾乎跟那人走了個臉對臉!那人必也是做賊心虛,跟婢妾隔著幾步遠,立刻拐了彎兒了……」
陸清寧哈哈笑了兩聲,立刻高呼道:「水晶碧璽,給我進來,掌宋姨娘的嘴!」
她才不用太太的人,宋姨娘得罪了她,她幹嗎要麻煩別人的手替自己出氣呢?
宋姨娘本來跪得好好的,聽了這話也不管太太叫沒叫起了,立刻就想往起爬,嘴裡還嘮叨道:「三姑娘好沒道理!婢妾哪裡錯了,還要掌婢妾的嘴?這是想打死了人封口呢……」
她這話音不落,水晶和碧璽已經從外面回廊進了來,左右將她夾住,不費吹灰之力便一把按回地上,手掌掄開了抽起來,眨眼間,宋姨娘已經被劈劈啪啪抽成了個豬頭模樣。
此時莫說是謝氏那幾個貼身的丫頭和媽媽,就連謝氏自己也倒吸了一口涼氣。
「我知道宋姨娘你肯定是不服,我這就跟你說說為何要打你。」陸清寧端起微微有些冷了的茶水喝了滿滿一盞,心火這才回落了些。
「宋姨娘既然說,眼睜睜瞧見有個陌生男子走出了清寧園,那麼你是死人麼?你為何不高聲喊著後宅的僕婦們將他捉了?」
「你是覺得清寧園裡住著的我,清譽與你無關,還是覺得清寧園裡的玩意兒都不值錢,隨著小蟊賊偷走就是了?」
「你是不是大房的一份子,啊?大房出了這麼大的事兒,你卻做旁觀的那個,敢情你只管吃喝玩樂,不管分憂解愁?那麼留著你何用?左右你也說了,姑娘少爺的母親是太太!」
水晶和碧璽此時已經放了宋姨娘——這麼嬌弱的一個人兒,哪裡禁得起她倆抽個不停,三姑娘之前的交代,也沒叫她們將人打死呀。
宋姨娘嘴疼得幾乎說不出話,又不敢將滿口的血吐出來,強忍著噁心吞咽了幾口,終是忍痛開口:「婢妾……婢妾人微言輕,使不動後宅的媽媽們,因此婢妾隨不曾喚人捉拿人,三姑娘也不該治婢妾的罪,婢妾不服!」
「你試過沒?」陸清寧笑著問她:「你若是試著喊過幾個媽媽,她們都不曾搭理你,你給我找出人證來,我就饒了你,還給你賠不是。」
就算宋姨娘真喊過誰,那被喊的能承認麼?接下來還不輪到她們挨三姑娘的大嘴巴子了?
宋姨娘微微一琢磨,情知是三姑娘拐彎抹角帶著她跑偏了;她只想追究三姑娘的院子裡為何出來個男人,三姑娘避而不談,反而賴上她不頂事了!
「婢妾膽小怕事自是有錯,婢妾認罰,可三姑娘還沒說呢,為何大清早竟從三姑娘院子裡出來個男人!」事到如今,她也豁出去了。
「婢妾顧及大房和太太的面子,並不曾在外面透露一點,婢妾想說的是,婢妾也不是非得揪著三姑娘不放,畢竟咱們家好多姑娘都要嫁人的,婢妾只想求太太和三姑娘,將四姑娘領回來!」
陸清寧此時已經不想跟她廢話了,聞言微微一笑:「壓根兒就沒有什麼男人,那不過是我女扮男裝而已,宋姨娘若是不信,我也沒辦法;當然我可以再裝扮成那樣子給你瞧瞧,可我現在沒興致。」
陸清嫵看了看謝氏,謝氏對她微笑點頭;她立刻撫著胸長出了一口氣——怪不得三妹妹一直理直氣壯的,原來這孩子這麼淘氣,扮成男裝出出進進的,就想找幾個人下手呢……偏偏就有宋婉靈不長眼,飛蛾撲火般撞了上去。
宋姨娘聽罷陸清寧的話就呆了。
她是不想相信這些說法兒,也許三姑娘是找說辭想圓謊呢;可她仔細一回想,那人雖是面孔微醣,並不是三姑娘這白淨模樣,可那身量,那胖瘦,還真與三姑娘不相左右,眉眼亦是相差無幾!
想是這麼想,宋姨娘哪裡能立時就承認了,「三姑娘隨口這麼一說,未免難以服眾啊?婢妾倒是願意相信三姑娘,可外面那些僕婦又待如何?當時可不止婢妾一人瞧見了……」
陸清寧嘖嘖了兩聲,更是發笑:「宋姨娘這話可奇怪了,我為何要服眾?我是主家姑娘,她們是僕婦,信我的,自然信我,不信我的,還一味偷偷背後嚼舌的,只管打發出去就是了,難不成我還要按個兒給她們一個說法?」
「我知道宋姨娘就是一心惦著四妹妹,我也給你指了明路,去求老太爺就是;你的身份是不好做這事兒,四弟弟如今常住外院,叫他替四妹妹求到老太爺那裡去不就成了。」
四少爺陸文安,在這個家裡很是默默無聞,甚至有些木訥;宋姨娘若真心想求老太爺,也只能用陸文安這條路了,可萬一在宋姨娘心裡,兒子比姑娘分量重……那也是她們自己的事兒,她陸清甯就管不著了。
「三姑娘此言差矣!」宋姨娘到底出身秀才家,還會拽幾句詞兒:「婢妾方才也說過,咱們家好幾位姑娘呢,如今只有大姑娘定了人家;若三姑娘不給個說法,連累了姑娘們如何是好!」
臉上的傷很疼,可為了要個說法,為了將四姑娘接回來,宋姨娘也顧不得許多了;老爺並不止一次誇讚她生的花容月貌,到時候找機會在老爺跟前哭幾聲,也比在三姑娘跟前兒叫疼管用得多。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22 00:07:58
第三十九章
「宋姨娘是怕那些僕婦們出去饒舌?將我院子裡出來個男子的事兒張揚到陸家外面去?」陸清寧微笑:「那可就不是趕出去那麼輕鬆了,那是她們上趕的找死,我就成全她們也罷!」
似乎昨日還在年味洋溢的正月裡,轉眼間卻冬去春來了,這日子過得還真快!陸清寧微微眯著雙目,仰頭看著屋簷前的燕子,它們樂此不疲的銜著春泥築巢,倒真像眼下的她了……
磚茶作坊建好有十幾天了,在建的時候,陸清寧就專門叮囑了負責招募人手的管事高盛,莫找些粗笨男人來,最好是尋些年輕婦人,做活兒細緻不說,她也好往作坊裡走動,時時探討看顧。
眼下的磚茶作坊裡熱霧彌漫,熏得人臉上的汗拭掉一層又添一層;饒是她多麼心智堅毅,也許是來了大順朝之後、過得比前世安逸多了,在這作坊裡待久了,終是有些忍受不住,笑著囑咐了管事娘子幾句,便走出來透氣。
春茶還不到能採摘的時候,更不用說過了清明穀雨後的老葉,那還要等兩三個月;眼下作坊裡正在試做的磚茶所用的原材料,是朱天黎寫信通知了陸家所有的茶莊商號,從庫房裡尋出的陳年老茶。
按說陸家守著不少茶山,並不缺好茶,更不會拿些陳年老茶糊弄遠路而來的客商們;因此陸清寧也疑惑了,這些老茶為何還尋得到。
還是朱天黎給她解了惑——之所以要尋遍所有茶莊商號才尋出了幾百斤,也是有的客商真正有這種需求,要知曉有些老茶是可以入藥配偏方的。陸家並不指望這個賺錢,甚至在遇上大訂單時、便附送給客商了,可有總比沒有強。
如今正在試製的磚茶,就是用的這些老茶和幾百斤茶梗茶末;陸清甯不求這些陳年茶做出來的茶磚也有好風味,可至少也要先做出形狀來不是?
老太爺為了這作坊,分給了她兩位管事,除了那位負責招募並管理人手的高盛高管事之外。另一位管事高全正是高盛的親兄弟,便是當初負責建作坊、做工具的。
得了陸清寧給的圖紙後,高全帶著手下試做了兩次,便做出了蒸茶用的方模;而那與方模配套的壓板,必須與方模緊緊貼合,壓下去不能有絲毫縫隙,起壓板的時候又不能難以拎出,倒是頗費了一番力氣,做了五六次才成功。
因此陸清寧很是珍惜這些人為作坊投入的心血力氣,在高升將十個婦人招募來之後。也沒急著動手工作,先給眾人講了講之前的各種辛苦努力。
她並不是要叫那些女工節省什麼。陸家產茶,老茶葉子老茶梗本就不值錢,開工前期又是試驗階段,浪費個幾百上千斤也沒什麼;只是費盡力氣卻做不出像樣的磚茶來,首先就對不起管事和工匠。再其次也對不起女工們自己的勞力。
「只要嫂子們一日裡還在作坊做工,自然是有月錢的。我絕不會拖欠你們一個大子兒;可你們誰願意被人問起之後,敢於說忙了好幾個月、卻什麼也沒做出來,最終拖黃了作坊,不得不另謀高就?」
「反之若是嫂子們盡心盡力,好好將這個活計做下去、做成了,你們也就成了有手藝的匠人了;匠人與只懂賣力氣的粗使有什麼區別,我不講大家也明白……到那時。嫂子們即便靠自己的手藝也能養家糊口了是不是?」
女工們當時都很動容。她們以為不管哪個主家,都該是最最討厭浪費材料的,誰知陸三姑娘竟然如此替她們這種最底層的出力人著想?做個女匠人當然比賣力氣強多了,誰能不願意?就算賣給陸家又如何?
因此上這十個婦人外帶著女管事馮嫂,個頂個兒都極是精心不說。還很主動的簽了陸清寧講解過的做工協約;這才開工十幾天,已經做出像模像樣的大塊磚茶來了。只是半發酵的工序還有些掌握不好。
陸清寧此時站在作坊前的小院兒裡,就在為這個發酵過程苦惱著。
她前世跟著祖父一起長大,很小時就動手做吃食給自己填肚子了,可那發麵蒸饅頭蒸包子的事兒,跟這茶磚發酵也相離甚遠吧?總不能給茶葉里加了麵肥呀!
當然,不經發酵的磚茶也是有市場的,可味道卻與半發酵的相差甚遠;若陸清寧沒記錯,上一世祖父給她講過,發酵發出金花的磚茶,因為味道更濃郁醇厚,更受西北遊牧民族的喜愛,只是……她怎麼竟然死活想不起,那金花是如何發出來的了?
朱老爺子還在查訪會做磚茶的老師傅,按說陸清寧這裡即便研製不出,師傅也會找到的,到時一切難題都會迎刃而解;可她既然管起了作坊,心氣兒早就起來了,怎麼會服這個輸。
「姑娘,」一個略帶些小心翼翼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是管事馮嫂:「奴婢方才想了又想,莫如將那蒸好的茶葉不急著壓型,也不急著送進烘乾房,就放在灶邊慢慢的溫著去,時不時再噴一些水試一試?」
陸清寧立刻回了頭:「馮嫂你是說,借著灶邊的溫度……就是那個熱乎勁兒和水汽叫茶葉慢慢發起來?」
這倒是個好主意!之前她只顧得強調蒸壓,將茶葉蒸軟了就趁勢壓制,只怕太過乾燥後不好成型,其實卻是被「蒸壓」兩個字晃點了吧!
她怎麼就沒想起來,壓好之後的磚茶立刻就被送去烘乾,幹熱的環境不適合發酵——就連揉好的饅頭坯子都要放進鍋裡慢慢發一下、再開火蒸才會更暄騰,何況是茶餅茶磚!
其實馮嫂早就想到了這法子,卻由於地位懸殊,不好跟她開口提議吧?陸清寧想到這裡微微一笑:「馮嫂這主意真好,我怎麼就沒想到呢,還真是五體不勤的緣故呢。」
「往後還要靠馮嫂多提點我呀,眾人拾柴火焰高麼。」
馮嫂也是陸家的家生奴才,沒來管理磚茶作坊之前,是一座茶園的二管事;雖說陸家的產業並不與陸家內宅女眷打什麼交道,可既然要離開茶園,到三姑娘手下辦差,她事先也打聽了不少與這位姑娘有關的事情。
三姑娘很驕縱,三姑娘很刁蠻,三姑娘逐漸長大了,手段越來越多越狠辣……聽罷這些言語,馮嫂的心裡忐忑極了,甚至很是懊悔,自己不該貪圖作坊大管事這個地位,高盛管事才一開口便應下了……
也許這磚茶作坊只是老太爺疼愛三姑娘,交給三姑娘胡鬧玩耍的罷!馮嫂懊悔之余,頗是恨自己為何不早些打聽打聽,如今上了賊船可就下不去了。
到了作坊後,跟三姑娘接觸的也多了些,馮嫂倒是覺得事先打聽過的消息言過其實;可那些話多少還是起了作用,令她並不敢太過指手畫腳,而是三姑娘說什麼,她就聽什麼——只有這樣做才不會觸動三姑娘的逆鱗不是?
可現如今開始生產十幾日了,那些茶葉蒸完了就壓型,根本就發不出金花來,三姑娘急得火上房,她們眾人心裡有不同想法卻不提——萬一三姑娘又從別處招來懂行的敢說話兒的,她們的差事不就難保了?
可不論千想萬想,馮嫂始終沒想到,自己才壯著膽子、一跟三姑娘提議,三姑娘就說這主意好,還叫她以後多提點著!這哪裡是眾人口中驕縱蠻橫的三姑娘?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22 00:08:10
第四十章
「三姑娘言重了,這是奴婢應當應分的。」馮嫂笑道:「若是那法子真能將茶葉發起來,莫如請高全管事再建個帶著半盤炕的屋子呀,蒸房的灶台邊總是人來人往的,地方還是擁擠了些。」
「好啊,」陸清寧笑著點頭:「將蒸好的茶葉放在火炕上慢慢溫著發花去,就像各家各戶發豆芽孵小雞一樣,對不對?」
馮嫂笑著稱是,心底對這位姑娘的看法兒徹底來了個大逆轉——誰家嬌生慣養的姑娘懂得這些?三姑娘卻懂!跟著這樣的主子,絕不會吃虧的。
這麼一來二去的,也就到了晌午飯點兒;作坊裡並不曾單另安排做飯的廚娘,而是那十個婦人輪流抽調兩個出來,到了飯時便去開火下廚。
這也是高盛負責招募人手時,陸清寧出的主意。
廚娘除了一天三頓飯,實在太閑了,閑了便要生事;這作坊雖是小手工業,終究也是手藝活兒,十個婦人簽署協約時都打了包票,絕不將工序外傳,否則便有被送官的代價,可憑什麼叫廚娘也簽這種東西?
因此還是叫她們自己做飯自己吃罷!也省得她們日日防著廚娘偷手藝。
今日負責做午飯的是兩個手腳極麻利的嫂子,天麻麻亮時蒸的發糕,眼下熱一熱便可,還有大鍋的小米粥,也是早上煮的,只需燉兩個大鍋菜便是一頓飯;可主家姑娘還在呢,就叫姑娘跟著她們吃這些東西?
兩個嫂子在廚房裡面面相覷了許久,現出去買肉買魚已經來不及,只好又單令炒了個蝦醬攤雞蛋,一臉尷尬的走出來,低聲喚著三姑娘先吃……
殊不知陸清寧許久都不曾見過這種家常味道了,進了廚房見到那盤黃燦燦的發糕就雙眼發亮,再瞧見粗瓷大碗裡滿滿的青菜燒豆腐,牛肉燉蘿蔔,眼淚險些就溢了出來——這頓飯有爺爺的味道。
她這神色落在兩個做飯的嫂子眼裡,卻成了委屈……兩人對視一眼,皆紅了臉,卻不想三姑娘洗罷手,已然坐在桌邊狼吞虎嚥起來……
又是一日近傍晚。
陸家內宅,垂花門上兩個守門的婆子相談甚歡,聲音之大似乎是忘記了她們還在差事上,只以為在自家門前閑聊天兒了;待男裝打扮的陸清寧突然從夾道裡走出來,兩個婆子不由大驚失色,不約而同的閉緊了嘴。
陸清寧似笑非笑的瞟了兩個婆子一眼,「媽媽們好興致,我以為我扮成男裝出入這麼久,僕婦們早就習慣了,不想兩位媽媽還當成新鮮事兒呢?難不成你們想跟之前打發出去的那些碎嘴婆子作伴去?」
「三姑娘恕罪!」兩個婆子唯恐落後於人,撲通撲通跪倒在地,「三姑娘恕罪呀!」
她們不敢辯駁,只得反反復複重複著這麼一句話——三姑娘第一次作男裝打扮時,可牽扯了不少這後宅裡的僕婦,有人挨了二十記戒尺掌嘴那是輕的,重的還被拔了門牙賣掉了,三姑娘當時說,若再有下次,可是要拔舌頭的……
兩個婆子想到拔舌頭的說法兒,立刻汗出如漿,磕頭搗蒜的求陸清寧饒命。
「兩位媽媽起來吧,」陸清寧輕笑:「我說的懲罰,是針對捕風捉影的那些人,媽媽們不過是嘮叨兩句我穿著男裝倒比姑娘打扮還精神,何罪之有呢?」
「我的意思是,我天天這般打扮出入,媽媽們早該看膩了,就別當成新鮮事兒聊來聊去了,還是小心當差為妙。」
那兩個婆子如釋重負,伏在地上磕了頭謝過三姑娘,匆匆從地上爬起來,萬分恭謹的目送她離去;直到她走遠了,這才對視一眼,皆出了一口長氣。
「大少爺已然成親了。才替二老爺管著兩家小鋪子練手,這位卻管起了磚茶作坊和女子醫館,老太爺分明是將這位當成男孫教導了,往後還真是得多多忌諱、多多尊重才是。」其中一個婆子極低聲的說道。
另一個嚇了夠嗆,直說姐姐你莫要再提了,心裡卻很是認可這話——三姑娘就像第二個姑奶奶啊,當真是她們惹不起的。
兩人再一次閉緊了嘴,老老實實守著門不敢再聊天,卻不想三姑娘身邊那叫水晶的小丫頭噔噔噔跑了回來:「敢問兩位媽媽,今兒後院可是來了客。又是來探望誰的?」
水晶最近總陪著陸清寧出去,因此上也做短褐小廝打扮。兩個婆子強忍了笑,笑這小丫頭還真像個真小廝,你一言我一語回道:「是老太太娘家來人了,說是侄孫和侄孫女,聽說那位姓包的表小姐。還要在咱們家住上一陣子。」
「媽媽們可知道她為何要住在咱們家?」水晶年紀小,聽了這面上事。根本想不出緣故——那位包小姐能幫老太太什麼忙呢,留下來也沒半點用處吧。
因此話是這麼問了,她卻也沒想叫兩個婆子回答她,轉身就要走;卻被一個婆子拉住衣襟,低聲附耳道:「老太太想將那包家表姑娘定給三少爺呢,二太太已然發了一次脾氣了,若三姑娘有空兒。不妨去勸勸二太太。」
水晶咧嘴笑了一笑,掏出把銅錢遞給兩個婆子:「媽媽們下了差打酒喝。」
她才陪著自家姑娘離開垂花門往裡走,就聽得有僕婦議論,說什麼來客如何,二太太如何;姑娘之所以打發她回來問兩個婆子。也是沒有比垂花門上當差的更清楚了。
「原來是這麼回事兒?」陸清寧聽跑回來的水晶學罷舌,立刻苦笑起來:「這老太太就這麼不叫人消停。可真是煩人。」
臘月裡老太爺書房出現了紙團之後,似乎也沒有進一步的動靜。就算是老太爺私下囑咐了人查證,哪裡能叫她知道,因此她只得再做他想,看看可有別處還能下手的。
如今可倒好,老太太越來越警覺、似乎再沒什麼把柄能被抓到的,就連夏妍都變得懨懨的,跟清寧園的走動也散漫了起來,老太太卻又有了新花樣,還將娘家侄孫女包明珠接了來!
包明珠不是包夫人的小女兒麼,又比三少爺大兩歲,老太太竟然籌畫著、要將她嫁給二老爺家的次子?且不論包明珠人品如何,這也算下嫁吧,包同知和包同知夫人竟然也同意了?
「或許來的不是包明珠呢,包同知不是還有兩個庶女麼?」水晶小心翼翼的提醒道。
怕被別人瞧見她跟守門婆子們太過密切,她也沒深一步打聽,並不知道來的到底是行幾的包家小姐。
這話卻提醒了陸清寧——可不是怎麼著,包同知還有庶女呢,小的那個太小了,也許送來的是大些的那個庶女……若真是如此,更怪不得二太太被氣壞了。
「咱們先不回清寧園,你同我去瞧瞧二太太。」雖然她身上還是男裝,眼下也顧不得那許多了,二太太也不是刻薄人,應該不會埋怨她失禮。
「二太太被氣得頭疼,吃了藥睡了一覺才剛好些,三姑娘稍等,奴婢這便去回稟。」二太太的丫頭綠菊笑吟吟的將她迎進正廳,又上了盞茶,端了一盤拼了四樣的小點心,這才轉身進了內室。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22 00:08:24
第四十一章
少頃二太太就走了出來,身穿家常的袍子,頭上也不過是兩隻素面簪子,顯然並不曾將陸清甯當外人兒,面上的不快也早就不見了,甚至還被一身男裝打扮的陸清寧逗得笑了一笑:「你怎麼這副模樣就來了?是不是才進家就聽說了那古怪事兒?」
「是三娘莽撞了,生怕二嬸娘被她們氣到,也沒回去換了衣裳再來,」陸清甯一邊施禮一邊笑回:「如今瞧二嬸娘已然想開了,三娘還不如直接回了清寧園,換好衣裳才來蹭二嬸娘的飯吃。」
「你這個猴兒精,嘴皮子最麻利,最討人喜歡。」二太太笑著點了她一指頭,便拉著她去西次間木炕上坐了。
「若憑你二嬸娘我自己個兒的氣性,恐怕是到了天黑也好不了,先是你娘和你姑母來過,這會兒你又來了,二嬸娘還有什麼看不開的?」
老太太情知二太太不會同意三少爺娶個庶女,也情知三少爺還小,並不該早早定下親事,之所以提什麼將娘家侄孫女定給三少爺,也是為了給人添堵。
二太太又是個氣性大的,還當真被老太太這招兒氣了個倒仰。還是姑奶奶陸婷姝說,你若氣病了,就得叫你那大媳婦管家,我這當姑母的也不好跟著指手畫腳了,隨後便眼睜睜瞧這老太太出招兒吧……二太太這才恍然大悟。
「你娘更絕,說兒女的婚事是父母媒妁之言,輪不到老太太一個繼祖母插手,我就將這話原封不動叫人說給老太太聽了,老太太險些沒被我氣吐了血。」二太太越說越笑。
「你娘如今也硬氣了!如此等小八小九長大些,我也能將管家的事情還給她,樂得享享清福了。」
陸清寧偷笑。
自從謝氏出了滿月,陸清寧便將過去瞞著的事兒大多都告訴了她,別的事兒還好,一笑就過去了,只是謝氏分外擔心、老太太還會再提起包明培,雖然有方知府夫人壓制過,萬一方夫人去了呢……
還是她告訴謝氏,她的婚事輪不到繼祖母插手,被謝氏學來了,又教給了二太太!
至於管家之事……陸廷軒不爭氣,就算等老太爺老了,怕也輪不到他做大家主;因此上即便謝氏是個管家好手,也不要沾這個邊兒才是,否則將來鬧分家,有的是笑話兒瞧。
因此陸清寧笑過之後忙搖頭:「二嬸娘真是守著金鐘不敲呢!大嫂如今跟著您和姑母學管家也有日子了,若真想躲清靜,再過一年半載的,叫大嫂管家就是了。」
二太太也不過是一提,聽陸清寧這麼說,也笑著說眼下還不急;陸清許這時也從學堂回來了,見到陸清寧也在,立刻撲上來大叫:「三姐姐我好羡慕你!你都不用天天學繡花了,為什麼我卻這麼慘!」
開了春之後,陸清寧便只上上午半天課了,繡花那種事,根本不是她學得會的,不學也罷;謝氏本來很不高興她這個決定,可她又沒有分身術,上了女紅課就沒有時間打理作坊,也只能作罷。
陸清許抱怨了幾句,洗了手喝了碗茶,突然想起什麼來似的,又是一臉不高興:「老太太叫齊媽媽將那個包明娟領去學堂了,說是往後就叫她跟我們一起上課了!她又不是我們家人,為何要住在我們家不走了?」
二太太和陸清寧立刻都皺起了眉頭。老太太這是一計不成又施一計?從太太少爺們身上下不去手,便轉而打姑娘們的主意了?
聽二太太和陸清甯齊齊發問,齊媽媽到底是怎麼說的,陸清許皺著眉學說起來:「……說是包明娟的生母前年就沒了,包夫人對她很不好,病了也不管給治,冬月裡險些沒了命。」
「老太太心疼她小小年紀沒了娘,就給接來教養,叫我們好好跟她相處,還叫我管她叫表姐!誰認識她是誰呀,憑什麼叫她表姐!倒是二姐姐跟她一見如故,才半天兒時候,兩人就親姐妹似的!」
陸清甯見二太太眉頭皺得緊,也只得安慰:「二嬸娘莫急,明兒一大早我就上學堂去,先瞧瞧這位包家姑娘有幾斤幾兩再說也不遲。」
「這位可是三表姐?包氏明娟見過三表姐,三表姐萬安。」陸清甯清早到了學堂,那個包明娟和陸清瑩已經到了,她才進門,包明娟就一臉柔柔的笑容迎上前來,施罷禮後,還要伸手接水晶提著的書籃。
水晶如見蛇蠍,匆匆躲過包明娟的手,臉上還滿是戒備;包明娟微有些訕然,可轉瞬不見。
「明娟妹妹多禮了,往後還要常相見,莫要如此大禮來大禮去的,沒得顯得外道。」陸清寧微笑著回道,「昨兒我出去了不在家,聽說妹妹來了,卻不曾好好招待好好問候,真是失禮得很。」
「妹妹如今住在添芳園呢?這一路走過來可是不近啊,老太太可曾給妹妹安排了騾車來回接送?」
包明娟笑著搖頭:「三姐姐是做大事的人,何談失禮不失禮的,一家人不說兩家話,再說今兒這不是也見著了……」
「妹妹是暫住在添芳園,不過姑祖母已然吩咐下去,說是要給妹妹單辟個小院兒出來,要待三五天才收拾得好;妹妹年歲小,胳膊腿兒還算靈便,這幾天就暫時多走些路也無妨。」
第一次交鋒,看來是包明娟完勝——莫說陸清瑩坐在一邊得意的笑起來,就連水晶也有些小臉兒發黑。
陸清寧才不管這個。她只不過是想知道包明娟的性子為人,還有老太太究竟是什麼打算罷了,方才不過隻言片語,她已經瞭解的差不多了,待會兒陸清嫵和陸清許來了,私下叮囑她們離這包明娟遠些也就是了。
她從來不曾覺得老太太只是接包明娟暫住,誰家暫住的客人還跟著姑娘們一同上課?難不成讀個半個月二十天的書。回了包家就搖身變成知書達理的大家閨秀了?
四姑娘陸清雅莽撞,足以做一把好槍,可惜被送進了家庵,一年半載的根本回不來;二姑娘陸清瑩心思多,可膽子又小,沒了于姨娘和丫頭們在背後撐腰提點,幾乎就成了廢物一個。
四太太倒是老太太的親媳婦,可一是年紀擺在那裡,無法跟姑娘們親近,二是幾位太太也避著她。並不跟她如何走動;何況老太太拿著四太太當了幾次槍,四太太深受其害。心中早有怨言……
於是便來了個包明娟。只是方才那一次交鋒,陸清甯已然對老太太這個安排豎起了大拇指——若來者是包明珠,且不說包夫人捨不得嫡親女兒常住親戚家,只說包明珠那一副破馬張飛的性子,一眼就叫人看得到底兒。哪有這包明娟心眼兒多!
「三姐姐早!」陸清寧正從水晶提來的書籃裡往外拿著書擺在課桌上,就見陸清許花蝴蝶般飛了進來。帶著一股清涼的風走到她桌邊、跟她打招呼。
陸清甯忙給陸清許使眼色,叫她去跟那邊的兩個問好;陸清許很不情願的眨了眨眼,人也不動窩兒,「二姐姐早,包姐姐早。」
陸清許這般打招呼,還是跟陸清寧學的,孰不知用到別人身上卻並不太妥當;陸清寧不由暗暗歎氣。再抬頭看那邊,陸清瑩果然一臉不高興,而包明娟見她望過去,匆匆低頭,面上的不屑和輕視還沒來得及收起。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22 00:08:36
第四十二章
「我每日下午都不在。你何苦如此得罪人?」陸清寧一把將陸清許按坐在身邊,低聲埋怨。「老太太差人給包家姑娘收拾小院兒呢,怕是要留她在咱們家長住,我瞧著她不是個省油燈,你可能應付得來?」
陸清許卻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樣兒:「打今兒起,我娘叫綠菊姐姐跟著我呢,三姐姐不在,綠菊也能護著我。」
「五妹妹糊塗,」陸清寧皺眉道:「二嬸娘叫她的貼身大丫頭跟著你,也不過是為了提點你,難不成還能幫著你做些別的什麼,若叫人說是二嬸娘欺負晚輩如何是好呢?」
陸清許先是一呆,隨即就又笑起來:「我知道三姐姐是為我好,我以後小心些就是了。」
心中卻道,看來還是三姐姐更聰明,她真是得跟著多學、長些心計才是——她娘叫綠菊跟著她上學時,確實也囑咐過,叫她多聽綠菊的話少惹禍,如今看來正是跟三姐姐說的一樣兒呢。
這時陸清嫵也來了,姐妹倆忙站起來給陸清嫵見禮;陸清瑩的不高興更甚了,大姐姐是姐姐,她就不是麼,只遠遠喊一聲早就算問好,這不是明顯的叫包家姑娘分出三六九等來!
包明娟卻像沒瞧見她的不高興一般,拉著她站起身走過去,一同給陸清嫵見了禮,還笑語妍妍的說了幾句話,方才各自回了座位上坐了;這才低聲對陸清瑩道:「別人失禮丟的是別人的面子,二表姐何苦跟她們一樣兒的?」
「身為庶女本就低人一頭了,若不謹慎小心些,日子不好過呢,就像我在家時……」
陸清瑩卻似乎不領情,飛快的打斷包明娟:「妹妹快別說這個!那陸清嫵也是個庶女,我怎麼就沒瞧出來她低人一頭了!還不是如今我姨娘不在家,她們就可著勁兒的欺負我!」
「妹妹你在包家過得不好,不也是因為姨娘沒了;若有生母護著,怎麼會隨隨便便被人欺負了去!」
包明娟一愣。姑祖母昨日早早接了她來,可是將幾位姑娘的脾性兒地位全給她說到了,為何卻不曾提起過陸家大姑娘也是個庶女?她還以為這位大姑娘也是陸家大太太親生的呢!
不提這個還好,提起這個就令陸清瑩恨得牙根兒癢癢。一樣是庶女,命運卻是天壤之別,還說什麼庶女地位低!她陸清瑩偏偏不信這個邪,但凡有機會就要爭一爭!
「她生下來就死了娘,一直被太太養在膝下,是個記名的嫡女呢!親事也早定了,男方是閔家嫡親的四少爺,今年秋天就要出嫁了!」陸清瑩酸溜溜說道。
包明娟微微一笑心頭了然,怪不得姑祖母不曾提,原來是個要出嫁的。
同時卻在心底泛起一絲苦澀——姑祖母之所以叫她跟陸二姑娘多親近,敢情她們倆同病相憐,陸二姑娘的生母雖然沒死,卻也一樣是指望不上了。
上午的課程不過是教些禮儀應酬之事,外加讀一讀女則列女傳,因陸家姐妹幾個已經學了幾個月,幾乎可以說爛熟於心頭,那姓蔣的嬤嬤已然想要辭去了,卻又來了個包明娟。
蔣嬤嬤巴不得再混兩個月束修來使,因此來了之後便將包明娟單叫到一邊,一點點從頭教起,另外幾個姑娘只叫她們溫故……
「這課上得人好困!」近午時出了學堂,陸清許就開始埋怨,「若蔣嬤嬤不能再教些新的,這課不上也罷!」
「莫如三姐姐快去跟我娘和姑母商量商量,再請個教琴教畫的女先生來可好?」
陸清寧扶額歎氣。好不容易要將蔣嬤嬤熬走了,連上午的時間也是她自己的了,她怎麼會自己找那個不自在,張羅學什麼彈琴作畫!
陸清嫵一樣不想學。她馬上就要嫁作閔家婦,詩情畫意當不得過日子,難道閔家一個商戶人家,還能叫她與閔四少日日對月彈琴吟詩、風花雪月?點著蠟燭打打算盤看看帳本,才是商戶人家該做的事兒不是麼。
陸清許見兩個姐姐沒人贊同她,立刻一臉的委屈;包明娟攜著陸清瑩緊走幾步,笑吟吟答話:「五表妹喜歡彈琴?我在禹州時倒認識個女琴師,或許可以跟姑祖母說一聲,請她派人將那位琴師請來教咱們呢!」
「真的?」陸清嫵立刻一臉雀躍:「真的可以麼,包家姐姐認得的那位女琴師琴技如何?」
「據說她撫琴的時候,花苞都能開放,我家二姐姐在一次賞花宴上親眼得見過呢,」包明娟嚮往的笑道:「只是我當時臥病在床,不曾親耳聆聽,很是遺憾。」
「不過我聽說,她也許是性格清冷的緣故,向來不收徒弟,不知介時請得來請不來;若不行的話,我親自回一趟禹州,再拿上家父的名帖去請,也許能說動她……」
「真的真的?」陸清嫵幾乎要跳起來了:「那快去請她呀!三姐姐三姐姐,要不要咱們也隨著包家姐姐一同去趟禹州,同時備些厚禮以表誠意呢?」
陸清寧一直都做旁聽者,並不曾給陸清許潑冷水——包明娟只是個陌生人,早上一問一答還不足以瞭解太多,多聽聽也好;如今卻終於有些忍不住了,終於笑道:「聽來倒是個好主意,可你還不曾問過二嬸娘呢。」
「你確定二嬸娘願意叫你一頭紮進琴棋書畫,而不是多學中饋女紅?琴棋書畫當不得吃當不得喝,中饋女紅卻要用上一輩子呢。」
包明娟到底只是個孩子,所有恭謹謙卑,都是在包家時面對嫡母嫡姐裝出來的,裝久了就成了習慣;如今離開包家住進了陸家,包家是官,陸家是商,立時便激發了她的虛榮,笑容也不由高傲起來。
「三表姐所言差矣……琴棋書畫雖然當不得吃穿,卻能令人談吐高雅舉止高貴;若不趁著年紀小多學些本事,多麼美的女子也終將容顏老去只剩空皮囊啊。」
陸清許還要出言贊成,卻被陸清寧狠狠瞪了一眼;瞪罷這不懂事的五姑娘,陸清寧這才似笑非笑道:「若是以色事人的女子,多學些琴棋書畫自然是好的,有這一身好本事,就算家敗了被賣進青樓,還能獨佔花魁呢不是?」
「你、三表姐你這是什麼話!」包明娟立刻被這話氣得渾身顫抖,巴掌大的小臉兒上,鼻子眼睛也擠成一團。
「她真是這麼說的?」老太太包氏聽侄孫女包明娟學說罷陸清寧的言語,眉頭越擰越緊:「齊媽媽,你也聽了明娟學舌了,你覺得三丫頭那些話、可像一個十二歲的小丫頭說得出來的?」
包明娟立時委屈的鼻子尖兒都紅了,匆匆上前一步就跪在地上:「姑祖母,明娟絕不敢有一絲一毫的添油加醋,那些話當真都是陸三姑娘說得不假!」
包氏苦笑了一聲:「你這孩子,跪來跪去的是做什麼?哦,你當我不信你?快起來!」
這才對齊媽媽和包明娟兩人道:「我是覺得那孩子像是成了精呢!小小人兒懂得這麼多,不像是有人一句一句教的,倒像是自己個兒心裡有數兒,偏要跟我作對到底呢!」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22 00:08:48
第四十三章
齊媽媽大嘴一撇滿臉冷笑:「老太太也太抬舉了她,不過是個乳臭未乾的小毛孩子,處處想占個先機、嘴上壓制別人一頭罷了。明娟姑娘是您的侄孫女,又是初來乍到的,她這是想先給表姑娘一個下馬威,再殺雞儆猴呢!」
包氏搖了搖頭——想殺雞儆猴的人不少,未必都能將話說到點子上,唯獨這三姑娘……最近這一年,倒像是將她心中所想瞧了個一清二楚呢。難道她活了這麼大歲數,最終卻要栽在一個孩子手上,樣樣手段都不等使出來就黃了湯?
「瑞雪和甘霖回來了沒有?叫她們打聽個事兒就這麼難?」包氏突然想起自己房裡的兩個二等丫頭,一大清早齊媽媽就打發倆人出去,想要打探陸清寧最近總做男兒打扮是因為什麼,為何到現在還不曾回來?
不知是從何時起,她這添芳園的人出去已然叫人避如蛇蠍,不管是婆子們正在嘮叨什麼嘮叨得極熱鬧。瞧見瑞雪兩個丫頭遠遠走來了,都會緊緊閉上嘴——若還是這樣下去,她包氏豈不真是個活死人了,任憑什麼事全都不知曉!
四太太那裡倒是常來常往的,可這個媳婦,根本也靠不住了,老太太想到這兒不免冷哼;大房的二姑娘倒是上趕的朝上貼來,可那丫頭……心數還是不大夠使,知道那麼一星半點的,當不得大用。
包明娟聽到老太太問起兩個丫頭。未免心頭一喜,卻還是低眉順眼的答了話:「齊媽媽不如將那兩位姐姐喚回來吧。」
「哦?難不成你在學堂裡已經打探出來了?快給姑祖母說說。」包氏再有心計。也按捺不住一臉急切了。
若是在自己的屋子裡也要日日掛著假面具,還不如叫她死了算了!
「三姑娘已經大半個月只上半天課了,如今說是就連上午的課程也要停了,只去忙那家茶葉作坊呢。」包明娟人小心卻不小,雖說她只去了兩個半日的學堂。比丫頭打聽事兒卻順遂多了,她卻不想一次全抖摟出來——若真是那樣。她也就沒了用處不是。
「茶葉作坊?我怎麼不記得老大家的陪嫁裡還有這種作坊?」老太太眉頭擰得愈發緊了,「齊媽媽你替我想想,大太太手裡可有這種鋪子?還是最近新添的呢?」
她嫁進陸家這麼些年了,都不敢插手做些茶葉絲綢生意,只怕被老太爺斥責她,從自家手上搶銀子,因此上只能在內宅花銷上做些手段;謝氏才生了一對雙胞男孩兒。竟然就有了這待遇!
齊媽媽悶頭苦想了半晌,滿面疑惑的抬了頭:「老奴想不出大太太何曾有過這麼個鋪子啊,莫如叫表姑娘再回想回想,三姑娘在學裡還說了什麼?」
包氏不用再問,已然知道了這個茶葉作坊一定是新建的了。怒氣騰騰的就往囟門上頂,臉色也漸漸脹紫了;包明娟被嚇壞了。輕輕走上前來握住她的手:「姑祖母息怒。」
「我聽著她們幾個的言語間,那不過是家十來個人工的小作坊,權當是給三姑娘玩鬧的小玩意,錢是賺不了多少的,倒連累的三姑娘一身銅臭,將來嫁人都難了好些。」
包氏一琢磨也是這個理兒,如牛的喘氣聲也就慢慢和緩下來。
可不是怎麼著,不管這茶葉作坊是不是老太爺賞的,謝氏以及手下人都不懂如何打理,於是便扔給了三姑娘玩鬧去;可那三姑娘雖然機靈,做生意卻是隔行如隔山,不將老太爺一片心血付之東流就是好的了!
她倒要看看,老太爺這麼上趕的扶持大房,大房要將這差事做成什麼樣子,又要如何抽老太爺的臉呢!放著幾個正經兒子不管,卻要去扶持個黃毛丫頭,就算被打了臉也是活該!
包明娟見狀,更加猶豫要不要將陸三姑娘的醫館說出來。若是不講,瑞雪和甘霖兩個丫頭出去了大半日,萬一也打聽回來,豈不是顯得她藏私;若是講了,或許還能叫姑祖母高看她一眼,留她在陸宅長住不說,也許還會給她謀一個好前程!
可是她也知道,無論如何,她都是姑祖母的一顆棋子。如何掌握下棋人之手,這是個問題——若她是個勇往直前的小卒,隨了下棋人的心,卻對不住自己;若她一撥拉一動,還有可能惹惱了下棋人!
還有誰比她更難做人的!
這麼想著,包明娟立刻三緘其口了。她才來了一天多,知曉的太多也不好不是?姑祖母的氣頭兒才平息了,她又點了火,連累著自己都不招待見,何苦來呢,她雖說要為自己籌謀一二,卻也不急於一時。
若那倆丫頭真打聽回來什麼,她再斟酌著添幾句也就罷了!
也是這個時候,二太太房裡,五姑娘陸清許端端正正跪在西次間地上,一絲一毫也不敢馬虎;綠菊心疼她,幾次三番欲向自家太太求情,卻都被瞪了回來,只得惶恐的低了頭立在一邊。
良久後,二太太看了眼屋角那台西洋大座鐘,這才緩緩開口:「跪夠了一個時辰了,起來吧。」
陸清許的腿腳卻早已經跪麻了,根本站不起來,綠菊用目光征得了二太太同意,匆匆上前幫忙,還對陸清許耳語道:「快跟太太認個錯吧!」
「你這丫頭以為我是聾了不成!」二太太的手指磕打著炕几:「她若是個知錯就改的,用不著你教給!」
訓斥罷綠菊,這才瞪著陸清許道:「怎麼,跪了這麼久,就沒有話兒要對娘說的?」
陸清許一臉羞愧:「是女兒錯了,無論別人做什麼說什麼,女兒信也罷不信也罷,也不該跟三姐姐離了心。」
原來在學堂的門口處,陸清寧所謂的花魁之說,不但惹惱了包明娟,還惹怒了陸清許。
包明娟委委屈屈的哭個不停,陸清許勸了半天都不管用,當時便氣壞了,甚至連三姐姐不上進、寧願沾一身銅臭也就罷了,可也莫拉著別人一起墮落的話都說了出來。
好在陸清寧的骨子裡是個大人了,陸清許說什麼,都不過是中了老太太和包明娟的計謀,冤有頭債有主,她並不會遷怒於這個口不擇言的傻孩子;因此當時只說叫包明娟收起黃鼠狼的眼淚來,挽著陸清嫵就先走了……
綠菊卻嚇壞了。她們太太才叫她跟著五姑娘沒有一天呢,五姑娘就惹了禍,這可如何是好?因此上陪著五姑娘回到太太房裡,綠菊立刻就招認了。
二太太何嘗看不出老太太弄個包明娟來長住的緣故?因此聽綠菊學說罷,莫說往常的開午飯時辰都推後了,又立刻便罰了陸清許,跪上一個時辰方允許起身。
「哦,你真是這麼想的?」二太太似笑非笑的看著陸清許:「那你給我講講,你錯的只是跟你三姐姐離心麼?」
「今兒不過是個包明娟,比你只大上一歲半而已,挑撥上三兩句,你便認了真,莫說什麼姐妹情誼,就連自個兒姓什麼都忘了;改日再來個張明娟李明娟,比你更多了成百上千的心竅,你還能保證跟你三姐姐一條心?」
陸清許不免一臉的愧疚:「娘說的是,女兒最大的錯處是沒個自己的主意。什麼琴棋書畫,不過是聽來好聽罷了,女兒偏偏就信了包明娟的話,非得要學……」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22 00:09:00
第四十四章
二太太不由臉一板:「你可是覺得娘和你三姐姐都不願意叫你學習琴棋書畫,你即便多喜歡也得忍了,因此才說出這麼一番話來討人喜歡?那樣不是更沒了自己的主意了?」
「你總得給我說出個所以然來,我們為什麼不叫你學才是。」
陸清許猶豫了一會兒,突然笑道:「娘和三姐姐是怕我玩物喪志!」
二太太被氣笑了:「你這個孩子!你又不是男兒,將來還要考功名,怕什麼玩物喪志!娘和你三姐姐不過是不願叫你隨了包家姑娘的心,給人家鋪路!」
「你若真想學那些玩意兒,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當然也隨你,可若將師父請來了,包家姑娘是不是更有理由住在咱們陸家不走了?」
陸清許登時恍然大悟:「原來是這麼回事兒!我就說麼,三姐姐為何那般誇大其詞,一副視琴棋書畫如虎如狼的樣子,原來不過是不想留包家姑娘!」
「她才來了沒兩天,都挑撥得你和你三姐姐吵了一架,若多留些日子,咱們家豈不是得亂了套了?」二太太又恨又氣:「偏偏你是個傻的,這麼點子小事兒都瞧不出,老太太如今怕是正偷著笑呢!」
這一天,正是姑娘們學裡沐休的日子——說是學裡,不過是在後宅辟了個乾淨寬敞又閒置的院子,東西廂房做了兩位嬤嬤的臥室,正房便權當了學堂。
東梢間與東次間打通後,比西邊更明亮些,擺上幾個繡架、做了繡房,省得刺繡時費眼;西梢間本想用來讀讀書,學一學禮儀,可四個姑娘外加上嬤嬤,人數稍微多了些,便效仿東側、與西次間貫通成一大間,也勉強算得敞亮了;何況如今又多了個寄學的包明娟。
既是休沐,五姑娘陸清許一大早便跑去理事花廳商量二太太,想要出去逛逛;二太太本不想答應,待聽五娘說、很想借這個機會給三娘賠賠不是,姑奶奶陸婷姝也在一邊躍躍欲試起來,也只得頷首答應。
陸清許便趕緊離開花廳,一路緊走著趕往清寧園。她是跟母親說,想請三姐姐一同出去逛逛呢,可是……她前兩日才跟三姐姐生過氣,誰知道三姐姐到底願不願意陪她出門?得趕緊去遊說一番才好!
才進了清寧園,卻瞧見陸清寧穿著套好似小丫頭的衣褲,正在院中又跑又顛的,不禁瞪大了雙眼驚訝萬分:「三姐姐這是……」
陸清寧咯咯笑著停下動作走過來,先拽了搭在脖子上的白布手巾擦了擦汗,這才笑道:「我前一次落了水,身體一直都不大好,梅媽媽教我每日早上都跑一跑跳一跳,果不其然,如今結實多了!」
何止是跑一跑跳一跳啊,還有天色不亮時跟著梅媽媽學的各種拳腳呢。可這些又不能天天掛在嘴邊跟陸清許說,這孩子可是個快嘴的。
「那為何又穿了這麼一身衣裳?」陸清許好笑的看著她。
「若穿著裙子跑步,豈不是跑兩步便踩了裙角,自個兒絆自個兒一個嘴啃泥?」陸清寧也好笑的回她,「這大清早的,又是好不易趕上一個休假,不多睡會兒,怎麼跑我這兒來了?」
陸清許便上前拽著她的胳膊磨蹭:「三姐姐,陪我一同上街逛逛吧?我娘說了,今兒事不多。叫姑母跟咱們一起去散心呢,有姑母跟著。怕什麼的?一同去吧一同去吧!」
這是怕她一口否定了,便先抬出陸婷姝來,還滿口反問?陸清寧笑著看了眼陸清許,「既是姑母帶你一同去,為何還要來喊我呢?不如你們自去吧。」
陸清許哪知道三姐姐這是故意逗她著急呢。立刻苦了臉:「若是你不去,我在姑母跟前兒……話兒都不敢多說。還是一同去吧,好不好?難不成你還生我的氣呢?」
等陸清寧收拾好自己,陸清許在外間廳堂裡已經等急了,還是陸清寧笑道:「五妹妹出來時都沒看時辰鐘?這還早著呢,若是早早到了街上,店鋪大半沒開門,難不成咱們就在馬車裡坐著等?」
又轉頭問蘇媽媽道:「奶娘。我和五妹妹還用帶著帷帽麼?」
不等蘇媽媽說話兒,陸清許便哈哈笑起來:「三姐姐在這事兒上怎麼這樣不機靈起來?難道將過去男裝上街的事兒都忘了?」
她這話不過隨口一提,陸清寧卻立在原地眯了眯眼——老太太叫人打探她最近總是男裝出門的緣故,可是費了不少勁;雖說瑞雪甘霖那倆丫頭並不曾問出什麼來,她相信包明娟已經邀功般跟老太太講過了。不知添芳園接下來還會有什麼動作?
也不知老太太只是為了耳清目明,還是為了多瞭解些事情。好在今後多給她下絆子;陸清寧是不信前者的,因此上她還真得多長些心計,處處防著些……
只可惜二少爺陸文博前兩日生辰,她已經借機將夏妍安排進了陸文博的院子,添芳園裡除了個看門的李婆子,再沒個她熟悉的、可以做耳目之人;再者說,她還是更信自己,與其靠別人隔三差五通風報信,還不如自己這邊多加防範。
這麼想罷,陸清甯便囑咐奶娘蘇媽媽:「我瞧著這幾日咱們院兒裡又有些鬆散,等我出去後,奶娘將她們聚在一處交待幾句……但凡是跟添芳園走得近的僕婦,叫她們出去後都防著些。」
「才送走了一個四姑娘沒多久,又來了個包家的表姑娘,跟清瑩園走得頗近便;因此上奶娘一定要記得叮囑她們,尤其是幾個小丫頭,莫以為那包家姑娘年歲小為人傻,我瞧著就算十個二姑娘捆在一起也不一定比她心術多。」
「若是在外頭跟這位表姑娘遇上了,能遠遠躲開就躲著,不能躲呢也不要多話。」
說起清寧園最近的鬆散來,還真是不誇大其詞——只因大太太謝氏平安順產了兩位小少爺,三姑娘又得了老太爺的青目,莫說是轉兒穩兒幾個小丫頭松了口氣,就連奶娘蘇媽媽都如釋重負轉而躊躇滿懷,這麼下去還了得?
蘇媽媽聞言就紅了臉,卻還是老老實實應了聲:「奶娘曉得其中利害,姑娘只管放心去,奶娘定會挨個兒都囑咐到了。」
莫說蘇媽媽臉紅,就連五姑娘陸清許聽了方才那一番話,臉色也有些微赧。她不也一樣,開始時還以為包明娟那人親切大方,意欲與人親近呢,誰知才一接觸便被挑撥得跟三姐姐吵了一架!
待這兩姐妹攜手到了理事花廳,大奶奶蔡明芬正要離開,看來是要親自去庫房取些什麼,手裡還拿著對牌。
她才出了門口,便見兩個小姑興沖沖來了,不由滿臉羡慕:「可惜我去不得……你們倆可得記得給我買回些正隆老店的鹵雞胗,否則定不饒你們!」
蔡明芬自打嫁進陸家,一向小心謹慎侍奉翁姑,也只有私下裡對上這兩位小姑、才流露些真性情;誰知卻又被陸清許調笑了一番:「我大哥臨走那一日才給嫂嫂買了鹵雞胗,今兒嫂嫂又想吃了?莫不是想我大哥了?」
蔡明芬立刻紅了臉——大少爺跟著二老爺出門去許州了,說是要十天半月才回得來。新婚不足半年的小夫婦,想念是一定的,可誰當得起小姑這麼當面打趣?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22 00:09:12
第四十五章
「大嫂快去忙吧,你還想要什麼我們都幫你捎回來。」陸清寧笑著給蔡明芬解圍,「大嫂這是要去庫房?叫個婆子去辦不就好了?」
蔡明芬微微歎了口氣:「這不是給包家表姑娘的小院收拾好了麼,我們太太專門叮囑我去給選些木器和擺件,生怕下人不經心,叫人挑出毛病來呢。」
陸清寧挑了挑眉梢——給包明娟選擺設的事兒,顯然是二太太無法出面的,否則也顯得太抬舉那人了,於是便交待大奶奶蔡明芬去做,這也是不難理解的事兒。
可這擺設怎麼選呢,一個客居的姑娘家房裡,自然不能擺些奢華值錢的玩意兒,可若是太寒酸了……
「大嫂也莫為難,包家表姑娘還小,自然喜歡顏色鮮亮的物件兒,什麼花斛插屏一類的擺件兒,重在小巧精緻……」陸清寧輕笑著低聲告訴蔡明芬。
蔡明芬眼前頓時一亮。可不是怎麼著,不過都是些擺著看樣兒的玩意兒,只要看上去不寒酸,誰還能憑空挑別的毛病,難不成一個表姑娘還要用金山銀山堆起來供奉!陸家偌大的庫房,還缺得了那些樣子貨麼!
「多謝三妹妹提點,我這就去了;你們也快進去吧,姑母也等你們一陣子了。」蔡明芬笑著與兩人告辭,匆匆帶著貼身的媽媽丫頭疾步走遠。
陸清寧兩人也便進了花廳,分立在陸婷姝左右,只等她交代罷手頭的事兒便出發;二太太見狀笑著接過陸婷姝手裡的算盤和冊子:「你們只管出去散心,這個我來做吧,雖然比你算得慢些,又不是多急的事兒。」
陸婷姝也就笑著站起身來:「不過是闔府做夏裳的總數兒罷了,離入夏還遠著,我也是想無事一身輕,早算完早省心;二嫂先忙別的,這個等我回來接著算也沒所謂。」
話是這麼說,她與二太太的臉色卻都沒多好看——不說前面只論這後宅,最近大半年之內便打發了多少婆子丫頭?偏偏針線上交上來的布匹絲線總數比過去並不少!
針線上的管事娘子可是陸婷姝與二太太管家後新任命的,若等算出來數目是虛報,她們臉上可會好看得了?
陸清寧早就瞧出來那本冊子是做什麼用的,如今見二太太和姑奶奶全都面色不虞,微微一琢磨也便明白了其中緣故;不由低聲道:「要不然咱們改天再出去吧?」
若依著陸清許的小性子,當然很想立刻就離開,要知道為了出這趟門,她可是跟二太太纏磨了半晌;如今她雖然不明白三姐姐為何就來了這麼一句,卻也不敢再纏著人趕緊出發了,只在一邊默默站著。
二太太見狀立刻笑道:「多大點事兒?三娘五娘都這麼懂事,多大的事兒也不算事兒了,你們快走吧,待回來再說!」
陸婷姝也不免笑起來:「可不是怎麼著,多大的事兒呢?那就勞煩二嫂受累了,我們可要出去閒逛了!」
三娘最近這些天一直躲著她呢,恐怕是後宅裡的謠傳令三娘當真了,陸婷姝低頭微歎——大太太掙著半條命生下了八少爺九少爺,那可是大房正宗的嫡子啊,豈有過繼到她陸婷姝膝下一個的道理?
因此上一定得借著今兒這個機會跟三娘講清楚,否則即便事情不是真的,她陸婷姝跟大房的親密也得受到莫大影響……
「什麼,你是說、把我的馬車派出去了,拉著包家表姑娘上街了?」陸清許站在轎廳門口瞪大了眼睛,既高聲且憤怒:「怎麼不叫她用老太太的馬車,偏要用我的!」
陸婷姝與陸清甯姑侄倆站在一邊,亦是面色晦暗難辨。
且不論二姑娘陸清瑩自己也是有專用馬車的,陸清瑩和包明娟兩個小姑娘坐一輛車也盡夠可以了,只說這兩人為何偏偏也選了今日出門去,還偏偏趕在她們一行前面,將五娘的馬車借走了?
「五姑娘息怒,五姑娘息怒!」專職在轎廳裡管理女眷車馬的管事媽媽一臉羞愧:「五姑娘您也知道,咱們家老太太很久都不曾出門了,老奴本是想請包家表姑娘坐老太太的馬車,誰知老太太的那輛……日久失修,四個輪子竟朽了仨……」
「老奴聽車馬上這麼報來,便匆匆趕到那邊去瞧了瞧,現換車輪唯恐來不及了,因此……因此才將五姑娘的馬車暫借了出去,老奴實是不知曉五姑娘也要出門呀。」
這媽媽嘴上是這般說著,心底卻將自己罵了個夠——老太太現如今就是個擺設,她何苦來為了諂媚老太太做這種事兒?二姑娘的馬車雖是比五姑娘的差了些奢華,卻也足夠舒適了,她卻偏偏中了二姑娘的計,被人當了回槍使!
這麼想著,這媽媽已然將二姑娘陸清瑩恨了個牙根兒癢癢。
陸清甯聞言卻笑起來:「媽媽真是會說話兒,幾句話就將自己的過錯推得乾乾淨淨了。」
若叫外人評判眼下這件事兒,也許會覺得她們太過小題大做,不過是一輛馬車不在家,陸清許和她完全可以坐陸婷姝的車不是麼,何況五姑娘的馬車沒了。還有她三姑娘的呢。
可包明娟與陸清瑩為何放著陸清瑩的車不坐,偏要坐陸清許的?
這是在告訴她們,陸家的所有,隨人取用是麼?包明娟不過是老太太侄兒家的庶女,才來三五日便有了這等待遇,若是包家多來幾人,這陸宅豈不是也得姓了包!
陸清許被她這麼一提醒,也登時納過悶來:「老太太的車日久失修,二姑娘的車呢?二姑娘要盡地主之誼,帶著包家表姑娘四處逛逛。本是好事,可她為何放著自己的車不坐。偏要用我的!」
這話顯然將管事的魯媽媽問住了,囁喏了半晌也不曾說出話來,還是陸婷姝笑著解圍道:「二姑娘也有日子不出門了,馬車轎廂上的帷幕和坐墊也許太陳舊了,不是待客之道。」
「不如魯媽媽待我們走後。立刻差人給她換一換,再將所有該修繕的車輛都修一修吧。如此也省得臨出門抓瞎不是?」
話畢便執了兩個侄女的手,出門上了自己的那輛車,上得車坐好,這才冷笑道:「事兒看著都是小事,其實都在打咱們的臉呢!」
「只是咱們要出門逛逛,沒得叫幾個不開眼的惹得不快活,先叫這起子小人們逍遙去。待回來後再說也不遲!」
隨侍的人並不多,只帶了梅媽媽和水晶碧璽,還有陸清許的奶娘平媽媽。這四人便坐了一輛僕婦們慣用的平頭青蓬車,喚車夫緩緩跟在姑奶奶車後,緩緩出了大門。
「二姑娘也真是不懂事。欺負我們五姑娘年紀小……」平媽媽上了車便歎氣。
梅媽媽立刻笑道:「有姑奶奶還有二太太在呢,還有個三姑娘。怎麼會叫五姑娘吃這麼個啞巴虧?」
這分明就是故意找個茬兒欺負到頭上來了!之前老太太那一邊處處針對三姑娘,許是沒討到一星半點的便宜,今兒便換了人,只可惜換也白換!
說是這麼說,梅媽媽終於還是低聲問平媽媽道:「莫不是你們主僕在後院裡遇上過二姑娘的人?要不然怎麼就趕得這麼巧,咱們要出去,她們也要出去?」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22 00:09:28
第四十六章
平媽媽也是個明白人,一聽之下就曉得了梅媽媽的意思——包家表姑娘和二姑娘借了自家姑娘的車,分明是故意的……
於是忙垂頭尋思起來,片刻後抬頭道:「我陪著五姑娘去尋三姑娘的路上,跟個小丫頭走了個碰頭,我當時只瞧著那小丫頭面熟,聽你這麼一問方才想起來,那丫頭正是在清瑩園當差,叫小茶的。」
水晶也不等梅媽媽開口答話,立刻笑起來:「是小茶那丫頭啊,那就難怪了,當初我們三姑娘做男裝打扮被她碰上了,她可沒少在後宅裡嚼舌呢,三姑娘瞧她年歲小,發作了不少婆子,唯獨饒了她,如今看來卻是留錯了。」
梅媽媽也不禁笑道:「敢情這小茶就是在後宅裡四處打探消息的?雖說她不犯大錯就抓不住她的手腳,如今知道了有這麼個人兒,往後都防著些便是了。」
說笑間再看馬車外,已經到了繁華所在,再往前不遠便是寶慶樓所在的西市了。陸婷姝在寶慶樓給八少爺九少爺一人定了個項圈,是要做百天賀禮的,兩輛馬車便一前一後緩緩駛去,片刻間就停在了寶慶樓前。
「既是孿生兄弟,項圈便都是相同的樣子,只是內側鏤刻的名字不同罷了。」陸婷姝笑著說給陸清寧聽。
只是不知這種解釋夠不夠?三娘是個伶俐孩子,按說可以了吧?陸婷姝這麼想著,卻還是有些忐忑。
陸清寧卻是突然便明白過來,陸婷姝為何放著針線班子的事兒不打理,偏要跟她們小姐妹一同出來逛街。
敢情這是怕她將謠言信以為真了?因此才話裡話外點明了,旨在告訴她、根本沒有收養小九的意思?
後宅裡將姑奶奶要把小九收到膝下的話傳得沸沸揚揚,可她陸清甯從來都不曾相信過呀!莫說是她,就連謝氏都不信的!
陸婷姝又不傻,收養誰不好,偏要養個孿生兄弟之一?這不是跟她落水之時瘋傳的、姑奶奶要收養她一樣是笑話麼……
可偏偏真有人信這種謠言,譬如那可愛的二姑娘和四姑娘,她陸清甯的原主兒便是因此沒了命;那麼眼下又是針對誰來的?小八小九太小,並不懂這其中奧妙,可陸婷姝與謝氏……若不解釋清楚,定會生出嫌隙!
是了,就是為了這個!若這兩人之間有了心結,將來不論是謝氏以謝家長媳身份接過管家大權,還是中饋之事依然握在二太太和姑奶奶手裡,從此後,陸家後宅定然風波不斷!
陸婷姝的解釋,很是隱晦,陸清寧卻不想同樣隱晦的回過去。既是雙方都想清楚了事情的緣故,還這麼彼此猜謎,萬一哪個環節出了毛病,又該怨誰?索性明明白白告訴陸婷姝,不用擔心這種事兒就是!
陸清寧腦海中閃過了這許多,其實不過是瞬間的事兒,實則聽罷陸婷姝的話,她便靠近陸婷姝耳邊低聲道:「姑母放心,那起子小人如何挑撥,我和我娘都是不信的。」
陸婷姝頓時又驚又笑。驚的是,她根本沒想到,這個侄女竟然立刻便領會了她的意圖,還如此明確的告訴她,挑撥離間沒人信;笑的是,她也太過小心了,如此鄭重其事的安排了一通,原來卻只是一句話的事兒!
想是這麼想,實際上這姑侄倆心中都清楚,這事情看起來就跟五娘的馬車一樣是件小事,說開了立刻便萬事大吉,其實……內裡的玄機也不小——若她們雙方都各懷心思或不夠聰明,背後弄這個計謀出來的人,也許就此隨了心也說不準!
比如陸婷姝當真有過繼小九的心思呢,被人這麼一傳揚,立刻便去請老太爺甚至族裡做主也是可能的,而陸清寧又是個火爆脾氣,不可能容下這種情形,這事情哪裡還有挽回的餘地?
就算是謝家,萬一聞聽了隻言片語,恐怕也得跟陸家老太爺生分了。謝氏好不容易有了三個嫡子做依仗,平白被人惦記上了一個,是可忍孰不可忍啊……
寶慶樓的掌櫃早在陸家馬車停在門前時便迎了出來,如今見陸家幾位女眷只顧頭挨頭說著悄悄話,半晌也不邁一下腳步,猶豫著立在一邊不敢打擾;陸清寧說罷話一抬頭,便瞧見那掌櫃的滿臉尷尬,不由笑道:「掌櫃的辛苦!」
眾人便隨著掌櫃的進了寶慶樓大門,魚貫著上了樓梯,進了招待熟客的雅室裡落座。
「我要的項圈都鑲嵌好了?」陸婷姝坐下後也不喝茶,抬眼便問那掌櫃的:「還有七八日便該用了,你先拿出來叫我瞧瞧,有不妥的地方好緊著修改,莫耽誤了我的大事!」
陸清甯很是清楚這位姑母的為人,平日若沒有亂七八糟的事情紛擾,說是個優雅的官宦人家女兒也是有人信的,於是她很是不明白,為何姑母與這掌櫃的卻如此不客氣,連個稱呼都沒有,只管你來你去的喝來喚去。
那掌櫃的卻也不急不惱,反而笑著哈腰:「您稍等,小的這便去取來,等您瞧過之後,若有不滿意的地方,小的立刻吩咐人修理,保證耽誤不了您的大事!」
小的!這是什麼自稱!寶慶樓根本不是陸家的產業啊!陸清寧垂頭皺眉,一時想不明白是怎麼一回事兒了……
待那掌櫃的捧著兩個雕花填漆的精緻盒子重回雅室,又是一副點頭哈腰的模樣,陸清甯心裡豁然一亮——陸婷姝的前夫家,可不就是做珠寶首飾生意的,難不成這寶慶樓就是張家的?
可是、可是陸婷姝早就跟張家沒了關係啊,當初又是自請和離的,頗給張家臉上抹黑,為何這掌櫃的還對陸婷姝這般禮遇?
陸清寧想不通這其中關節,陸清許是個地道的孩子,更是想不明白,何況什麼張家李家的事兒她也不知道,理所應當便以為是陸家財大氣粗的緣故,不由笑著對陸清寧低聲道:「若人人都與這掌櫃的一般看人下菜碟,沒錢的人家兒可就慘了。」
那掌櫃的見陸婷姝埋頭細瞧兩個項圈,根本不帶搭理他的,便笑嘻嘻從懷中有掏出個手掌般大小的盒子,躬身走了過來:「兩位姑娘瞧瞧這新玩意兒吧,是從外洋帶回來的。」
「工匠們才將這東西鑲嵌好,還沒來得及擺進櫃上呢。」他見陸清寧兩人並沒有反感,便將那小盒子放在兩人中間的小幾上,小心翼翼掀開盒蓋子,眉眼間頗帶炫耀。
「這是金剛鑽?」陸清寧笑著揚眉問道:「你們的工匠竟然敢用赤金鑲嵌它,這若是戴出去,一不小心丟了石頭,豈不是丟了大臉!」
「再者說,這赤金跟金剛鑽的顏色也不搭配啊……」
鑽石這東西在這大順朝很是稀罕,也怪不得這掌櫃的如同獻寶。
而陸清寧第一次見到鑽石時,還是謝家舅父與表兄從海上回來時,送了一小盒來家,個頂個兒都有黃豆粒大小,說是給她拿著玩——在他們口中。卻如極其不值錢一般……
何況陸清寧還是個穿越來的靈魂呢,且不論這東西到底值錢不值錢,鑽石用赤金鑲嵌,這不是叫人笑掉大牙!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22 00:09:41
第四十七章
那掌櫃的哪裡想得到陸清甯竟是個行家——他們寶慶樓可是大順朝數一數二的銀樓,稱得上是巨匠的也頗有幾個,可對這金剛鑽卻沒什麼好主意,只得勉強做出個金戒指來……
那結果可不真是像陸三姑娘說的這樣,總顯得赤金軟塌塌的,說不定什麼時候就丟了石頭?
因此上掌櫃的並不羞愧,反而眼睛一亮:「三姑娘見多識廣。小的佩服!三姑娘可有什麼好主意,不如給小的提點一二……」
咳咳。陸婷姝適時的咳嗽起來,陸清寧忙拋下掌櫃的,匆匆起身走到她身邊,一邊遞了茶去,一邊給她撫著背:「我瞧著姑母咳嗽了十幾日。也不見好,不如咱們一會兒往同福街走一趟。重新請人把一把脈,配一劑好藥來吃吃。」
陸清許一愣接著一愣。三姐姐懂得金剛鑽也就罷了,畢竟這東西就是謝家出海帶回來的,是謝家人教過她也說不準;可是姑母何時患了咳症,她怎麼不知曉?看來回去後得跟太太說一聲,莫叫姑母太勞累了!
陸婷姝就著陸清寧的手喝了大半碗茶,看似是和順了些。便將那項圈放回一邊,伸手招呼掌櫃的:「你來,我跟你說幾句話。」
掌櫃的正暗自懊惱,見狀難免欣喜若狂——也許二、不是,是陸家姑奶奶看在以前的情面上。樂意教導他一番也說不準?這姑奶奶若是發了話,陸三姑娘也就不好藏私了不是?
躬著身小步上前。掌櫃的媚笑著抬頭:「您請交代。」
「這項圈……不是你們寶慶樓裡成批量做出來的貨色麼,待我訂了貨,你便差人鏤刻上名字來糊弄我?」陸婷姝的面色並不憤怒,話語卻寒如冰:「你糊弄別人也就罷了,怎敢糊弄到我頭上來!」
「我再三跟你講,是我嫡親的一對孿生侄兒過百天要用的,萬萬不能馬虎,你也再三應了我,定當叫工匠精雕細琢,哦,精雕細琢就是這幅樣子?你不是不知我懂行,反還要如此,你這是要替你們東家出口惡氣不成!」
「你若不給我個過得去的說法兒,信不信我拆了你的鋪子!」陸婷姝言畢,搭在小幾上的手掌順勢一抹,那兩個盒子連帶兩個項圈嘩啦啦便跌在地上。
這樓上雅室本是鋪的羊毛地毯,可那盒子卻硬得很,項圈砸在盒子上,噗通一聲響,一隻小金麒麟順勢與項圈分離,蹦蹦蹦跳出老遠,紅寶石鑲嵌的眼珠兒也迸飛了。
「二……陸姑奶奶息怒,陸姑奶奶息怒!」那掌櫃的也不去拾地上的玩意兒,只管作揖,見陸婷姝的面色越來越不虞,立刻一咬牙一跺腳:「小的跟您明說了吧,您可答應小的,萬萬莫再生氣才是!」
「你說說我聽聽,我再決定生氣與否。」陸婷姝長長出了口氣,平靜一下心緒——其實怪得了這個掌櫃的麼,還不是怪她太喜歡寶慶樓的手藝,另外……也太自信了?
天穎府的銀樓不少,若說起她過去與張家的恩怨情仇,確實不該來這裡做玩意兒;可她想著,當年這寶慶樓與各家分號都是她一手打理的,總不會太不給她留情面吧?可誰知,偏偏真是一點情面都不曾顧!
可這掌櫃的,畢竟只是個下人,當年又受她恩惠良多,怎麼敢又怎麼會如此待她!她可以打狗不看主人,卻也得容人家解釋一二不是,若內裡還有些別的什麼故事,她那所謂的拆了這家鋪子也決不是妄言!
「那日您剛下了定金,坐著馬車走了,新、不是,二奶奶就來了,正瞧見您一個背影……」掌櫃的口舌突然不俐落起來,屢屢說錯話,不免一邊說一邊打嘴:「二奶奶問您來做什麼,小的不敢不說呀,於是、於是……」
陸清寧聽到這裡,眉頭越皺越緊。這寶慶樓是張家的不錯了,可那個張二爺的什麼二奶奶,這女人也太囂張了吧!開銀樓不好好做生意,反要禍害無辜之人,這是什麼道理!
陸清許懵懂的坐在一邊。根本聽不懂看不懂這一切;可她卻也知道,是這寶慶樓的東家故意為難姑母呢,這不是欺人太甚又是什麼。
於是待那掌櫃的結結巴巴說罷,她也不等陸婷姝說話,只瞧著姑母的面色難看極了,立刻便從座位上竄了起來,揚手抓起她和陸清寧的兩個茶碗摔在地上,「什麼二奶奶三奶奶的,就是天王老子的奶奶開了銀樓,也得好好做生意!」
「放著生意不做。反還欺負客人,這是誰家的規矩!姑娘今兒索性砸了你這寶慶樓。再叫大傢伙兒都來評評理!」
茶碗摔在羊毛地毯上,只濺起一片黃湯幾片葉子,並不曾碎裂;掌櫃的卻被陸清許這舉動驚了一下,旋即便哭喪著臉看向陸婷姝:「姑奶奶,姑奶奶您給個話兒啊。這事兒本不是小的的主意啊,您和兩位姑娘便饒了小的吧!」
「放肆!」陸清甯厲喝:「事已至此。你還敢狡辯!」
「你可以說拿著次貨充好貨是你們家什麼狗屁二奶奶的主意,你不得不從,毛病全不在你身上……」
「可我問你,我們家當時給你下了定金,你當天就得了你們二奶奶的話,不叫你好好做這兩個項圈,為何不差人去追我們姑奶奶。或是派人去一趟我們家,回了我們家的這份生意!」
「現如今離著用這項圈不過七八日,重新再打制都可能來不及;我們上得門來,你依然不實話實說,反而拿著這兩個爛活計來糊弄。你敢說你不是故意幫著你們主家騙人銀錢!」
陸清許已然怒了,還摔了茶碗;陸婷姝的面色難看。顯然也是被氣的不善,今兒這事情若是忍了,莫說自家這一邊,往後心裡結著大疙瘩,時不時想起來就是一場悶氣,只說這張家,還有那個狗屁二奶奶,就不知要宣揚出什麼話兒去!
既是如此,就像陸清許說的罷了,砸了這寶慶樓又如何!張家是做珠寶首飾生意的不假,可若論拼財力拼人脈,陸家的眼縫可夾他張家一下?
她陸清寧活了兩輩子,別的不會,仗勢欺人還是得心應手的。
前一世,她可以仗著神秘身份出入各種場合如入無人之境;這一世,她可以仗著老太爺寵她,二太太和姑奶奶給她撐腰,打發掉於姨娘又打發掉陸清雅,現如今她怎麼不能借著陸家財大氣粗給陸婷姝出口惡氣!
做生意就是做生意,扯王八犢子的私人恩怨?若是不願意做,當初為何不回絕?
因此上陸清寧也不說別的,只說寶慶樓以次充好騙人錢財,她就不信這張家長了一千張嘴,能將這臭名聲抹了去!
至於那個平白吃飛醋的張家二奶奶,等寶慶樓的事兒出了之後,張家自然能找到她是壞事的根由,她自釀的苦酒她自己吃去!她長了多大的膽子啊,陸家人也敢欺負!
那掌櫃的聽陸清寧這麼說,果然就傻了眼——這事兒本就是二奶奶誠心叫陸家姑奶奶吃癟,怎麼會同意他退定金呢?他當時若是真退了,這差事哪裡還保得住?
如今被這陸家三姑娘一說,寶慶樓可不是一點兒都不占理?等寶慶樓被砸得稀裡嘩啦,騙人的名聲又傳揚出去,哪裡還有翻身的機會呢?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22 00:09:54
第四十八章
可陸婷姝摔了項圈後就沒說話,他立刻又將求助的目光投向她:「姑奶奶,姑奶奶高抬貴手啊,您不看別的,也想想這寶慶樓是您一手打理起來的,您就忍心瞧著寶慶樓毀於一旦?」
這話不說則已,說罷就惹得陸婷姝幾聲冷笑,冷笑過後,只聽嘩啦啦一聲——她揚手就將手裡的茶盞摔到了牆上,牆上的掛屏便隨著這一下轟然墜地。
金項圈墜地時,動靜並不大,陸清許摔茶盞時也是一樣;可這掛屏墜地後,接二連三的異動終於令下面夥計們感覺出了一些不同,轉眼間就有兩人跑上來,立在門外輕聲詢問:「掌櫃的,出了什麼事?可用小的……」
那掌櫃的聽到腳步聲上樓來,臉上便已經有了欣喜——無論陸婷姝如何做,他都不好翻臉的,夥計們卻不一樣不是?要知道那些夥計可都是新二奶奶安排的,過去的幾個老傢伙,早被打發了。
可這人並不等回答,卻已經感覺到了森森寒意,定睛觀看時,正瞧見陸家三姑娘手執一支又尖又亮的銅釵,端端的就在自己喉嚨前一寸。
「沒你們的事兒,等我喚你們你們再上來,現在只管忙你們的去吧。」掌櫃的對上陸清寧獵鷹一般的眼神,哪裡還敢喊人進來幫忙。話語聲雖然帶些顫抖,卻極力忍著。
聽著外面兩人的腳步重又下樓去了,陸清寧微微一笑,又將手裡的釵子別回腦後。自從險些在千疊園門口遇襲後,她頭上便多了三支銅釵,比尋常的釵子長、薄、尖、硬。
陸婷姝也在此時站起身來,面無表情道:「叨擾了,告辭。」
她沒想到兩個侄女都這麼烈性,根本容不得她受一點委屈。因此上這兩個孩子氣得不善並替她出頭的時候,她的氣已經消了大半。
相比兩個侄女待她的情意,她的委屈還算得了什麼?她與其借著火氣帶著兩個孩子跟包慶樓翻臉,不如帶著孩子們四處逛逛,至於這邊,收了她的定金卻交不出她要的貨……她自會有她的說法。
陸清甯立刻領會了陸婷姝的意思,陸清許卻不懂。還想不依不饒,正待再上前教訓掌櫃的一通方才解恨,卻被陸清寧一把挽住了胳膊,附耳低聲道:「五妹妹莫叫姑母為難了。」
「若今兒這事情鬧大了,還不知道有多少不好聽的呢,眼下若能收場也算是好事。」
寶慶樓以次充好騙人錢財,還用得著她們在這裡連打帶砸?隨便遣些人出去散播消息也就罷了;若她們姑侄三個趁興砸了寶慶樓,且不說會有多少流言指向陸婷姝,家裡也會埋怨陸婷姝、沒將她倆看護好。
陸清許正待點頭,卻聽得門外樓梯處又是一陣腳步聲。隨即便聽得一個嬌滴滴的笑聲從門外響起:「是陸家姐姐來了?真真是咱們寶慶樓失了待客之道啊……」
話音沒落,雅室的門已經被推開。兩個丫頭分站在門兩邊後,便走進來一個珠光寶氣的年輕婦人。
「喲——」那婦人進屋便瞧見一片狼藉,不免花容失色的驚呼:「這是怎麼了!何掌櫃,你就是這麼待客的,這雅室髒亂成這樣。也不收拾收拾就請客人進來?」
何掌櫃的訕笑著說了聲二奶奶說得是,小的這便喚人來收拾。那婦人這才一臉笑容的走向陸婷姝:「陸家姐姐,好久不見。」
陸婷姝眼皮也不抬:「張二奶奶太客氣了,我可不敢當你這聲姐姐的稱呼,還是請你稱呼我陸家姑奶奶罷。」
又抬頭喚陸清甯姐妹倆:「咱們也該走了。」
「怎麼我才來姐姐就要走?請姐姐多坐片刻喝杯茶的機會都不給我麼?」張二奶奶笑著挑起眉梢。
「我很忙。」陸婷姝笑道:「張二奶奶應該知曉,我們陸家就是茶商,貴號待客的茶葉……也不過是那麼回事兒,不喝也罷。」
陸清寧趁勢捏了捏陸清許的胳膊。陸清許立刻高喚:「姑母,咱們快走吧!不是說要帶我和姐姐去信雅齋買筆墨、再去印書局逛一逛麼,時候不早啦!」
「張二奶奶你瞧,今兒真是不湊巧,我帶著兩個侄女出來逛街。不是個喝茶談天的好日子,恕我不能奉陪。」陸婷姝笑著繞過立在身前的張二奶奶。走到兩個侄女身邊,一手挽了一個便往門外走去。
那張二奶奶如何不知曉這滿屋的狼藉都是陸家人幹的,可她之前並沒在這屋裡,不是當事人,怎麼好趁勢發作?只要何掌櫃的不說話,誰敢留她們姑侄不許走!
因此陸婷姝一邊往外走,一邊冷冷的瞟了那何掌櫃一眼。
何掌櫃的心裡有鬼,項圈一事本就是他們寶慶樓理虧,若是鬧大了,丟了差事是一定的,如今見陸婷姝頗有息事寧人的意思,立刻垂頭不語;張二奶奶頻頻給他使眼色,他根本也瞧不見。
可張二奶奶本就是個是非精,項圈的事兒若沒她暗地作梗,又怎麼會鬧得如此難堪;她眼見著陸婷姝姑侄三個就要出門,何掌櫃又不應和她的意圖,立刻清了清嗓子,那兩個把著門的丫頭立刻迎過來,歪歪斜斜便朝著陸婷姝幾人撞去。
「這是怎麼當下人的,走路都不長個眼,隨便往人身上撞!」陸清寧一聲冷笑,人已經離開了陸婷姝和陸清許,眨眼間便一手捉了一個丫頭,手腕上也用了些力氣,只將那兩個丫頭擰得呲牙咧嘴。
待見得那兩個丫頭還欲掙扎,只將手腕一推一送,那兩人噗通噗通便撲倒在地上疊了羅漢——陸家姑侄三人是想息事寧人,可卻也不怕這種主動挑釁!遇上給臉不要的張二奶奶,還有什麼好說的!
那張二奶奶確實也沒想到陸清寧有這一手。
叫兩個丫頭撞過來,不過是想將陸婷姝撞得人仰馬翻出口惡氣——憑什麼這姓陸的生不出孩子來便能和離,而她卻要做著活寡婦,沒處訴說委屈不論,還被公婆指責為不下蛋的母雞!
兩個丫頭被推得跌倒在地,即便有地毯墊底兒,卻也摔得不善,喚疼的聲音立刻此起彼伏起來。
這聲音無疑提醒了張二奶奶,她立刻高挑著眉梢沖了過去,手指幾乎要點到陸清寧鼻子上:「陸家姑娘好不懂事!我的丫頭招你惹你了,你要如此待她們!」
「張二奶奶有眼無珠是怎麼的?」陸清寧閃身躲過她手指的指點:「你的丫頭走路不看人,硬生生往我們身上撞,撞摔了跟頭也是活該,難不成還叫我給她們幾個奴才當肉墊!」
「你、你……」張二奶奶先是沒想到陸清寧身手矯健,此時亦是沒想到這小姑娘還是牙尖嘴利的,一時想不出說些什麼,索性撒潑到底了:「明明是你先出手打我的丫頭!」
陸清許站在一邊惱得不行,很想撲上去撕了張二奶奶的嘴才好,卻被陸婷姝拽得緊緊的,一步動不得,同時還低聲叮囑她不許開口罵人,罵人就落了下乘;急得她跺了幾下腳,也只好眼睜睜看著她三姐姐,只盼她三姐姐好好教訓下這潑婦才好。
陸清甯巴不得張二奶奶如此撒潑,聞言立刻笑道:「好吧我承認,是我主動出手打你的丫頭,那麼我問問張二奶奶,你們寶慶樓如何惹著我了,我要出手打你的人呢?」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22 00:10:06
第四十九章
不等那張二奶奶說什麼,立刻便冷了臉:「難不成我是閑得無聊,故意來找你們寶慶樓的麻煩?這於我有什麼好處?還不是你們寶慶樓放著正經生意不做,反而要騙人的緣故!」
「張二奶奶若是不信這個邪,咱們便去你寶慶樓門前宣揚宣揚,誰是誰非自有路人評判!」
那何掌櫃的立刻一臉汗珠子往下淌,邁步走到張二奶奶身邊低聲道:「二奶奶啊,您就給自己個兒留條後路吧……若那項圈之事捅出去,恐怕咱們家老爺太太再不容您打理寶慶樓了!」
張二奶奶聞言便有些面色蒼白,身子亦是有些搖搖欲倒。
公婆雖是總在責駡她生不出孩兒來,實則也是覺得有些對她不起,否則也不會將這家寶慶樓交到她手上——她的娘家全靠著她掌管這家銀樓,時不時貼補一番呢。
她那天怎麼就豬油蒙了心,瞧見陸婷姝的馬車離開便忿忿不平,轉而交代何掌櫃的用大路貨糊弄人,還覺得只要陸婷姝在陸家失了顏面,她就高興?
可眼下若叫她對著陸婷姝賠禮,她做不到!陸婷姝可是跟她夫君和離的,外面誰不說陸婷姝是看不上張家才自請離去,叫她再給這姓陸的錦上添花,除非她瘋了!
因此她只管咬緊了牙不說話,她就不信陸家那幾人還能騎到她脖頸子上來,非逼著她道歉不可!
殊不知陸婷姝與陸清甯全是見好就收的性子,陸清許雖不忿,卻也不能拗了姑母和三姐姐的意思,三人見她啞了聲音,面上也再沒了咄咄逼人的顏色,立刻扭頭便朝著門外走去,再沒留下隻言片語。
張二奶奶望著幾人的背影,不免長長松了一口氣。如此甚好,如此甚好!無論什麼樣的委屈,也頂不上她掌管包慶樓要緊不是?夫君無用,膝下空虛,再沒個錢財和鋪子傍身,她哪裡還有好日子過!
「陸家人如此囂張的欺辱咱們,二奶奶就這麼認了?」那兩個丫頭見陸家人紛紛走掉,立刻都從地上爬起來,一個只顧得垂頭撫平衣襟上的皺褶,另一個卻憤憤不平開了口。
只見張二奶奶才漸漸轉好的面色立刻又無比難看起來……
「紅梅姐姐高抬貴手吧!」何掌櫃慌忙作揖,「二奶奶好不容易才收了氣,紅梅姐姐就別再敲邊鑼敲邊鼓了!」
「你非得攛掇著二奶奶不管不顧做出點什麼事來,待二奶奶被老爺太太奪了這銀樓,于你于我有何好處?」
何掌櫃面上是懇求,心裡卻將這個叫紅梅的丫頭罵遍了祖宗八代。二奶奶上次來交代的那事兒,不就是這個丫頭攛掇的!
這丫頭仗著曾經伺候過老太太,又被老太太送給二爺當了通房,便妄想著壓制陸家姑奶奶一頭,不成想惹惱了陸家姑奶奶、被灌了絕子湯,跟了二爺這麼些年了,只能還是個通房丫頭……
這種過往,何掌櫃的心中清楚得很,按說他個大老爺們兒,又是在外頭管事的,並不該攙合進去;可如今陸家姑奶奶早就不是張家人了,這丫頭還惦著出氣呢,竟然還攛掇起新二奶奶來,拿著寶慶樓的名聲當兒戲,還當真是個惹禍的根苗。
「喲!瞧瞧何掌櫃的這話說的,老爺太太那可是二奶奶的公婆,怎麼會因為一點小事遷怒二奶奶呢?我倒瞧著,何掌櫃的莫不是還惦著舊主子的情份?」紅梅撇著嘴笑了一笑。
張二奶奶的面色變幻個不停,終是忍住怒氣,頗有些懷疑的看向何掌櫃的:「紅梅說的可是真的?何掌櫃的究竟是為我好,還是胳膊肘兒朝外拐呢?」
何掌櫃的一時之間只想拂袖而去。這新二奶奶與陸家姑奶奶一比,簡直就是雲泥之別啊!不過也是,自家那二少爺……續娶也只能娶個這樣兒的不是?
「小的究竟是不是為二奶奶您好,您還不明白?這幾年小的替您打理著這寶慶樓,可曾出過半點差錯?」何掌櫃這麼說著,面色便有些不好看起來。
他可不是張家的奴才!當年他只是個工匠。是陸家姑奶奶將他請到寶慶樓,磨練了兩年後、又請他做了大掌櫃的,按說陸家姑奶奶自請和離之後,他便也該辭去的,還不是他不捨得寶慶樓這份心血落在別人手裡!
雖說他留下來確實有自己的私心,可他這幾年兢兢業業,也對得起這新二奶奶了吧?眼下若是還說不通,他索性撂了挑子就是!
若說之前的話都令張二奶奶似信非信,如今這幾句卻著實將她嚇住了。
她娘家可不是什麼富貴人家,父兄皆是手藝人出身。那種人家出來的她,哪裡懂得打理銀樓買賣。還不是何掌櫃一直撐著這份產業。若何掌櫃的一怒之下辭了這差事,她、她豈不真得被公婆訓斥個狗血噴頭?
如此寶慶樓裡終於消停了,張二奶奶氣恨紅梅胡亂攛掇她、拿她當槍使,先給了紅梅兩個大嘴巴,又叫這丫頭將這雅室裡收拾乾淨。並不許別人幫忙;而陸婷姝姑侄三人,此時已經到了另一條街上。挨個兒看起了鋪面房……
這是陸清寧的主意。離了寶慶樓後,她見陸婷姝一直悶悶不樂,將事情前前後後捋了捋,便問陸婷姝道:「姑母既然對銀樓如此懂行,為何不開一家銀樓解悶兒玩?」
「我外祖家如今常年有船走南洋去西洋,帶回來的寶石和金剛鑽甚是便宜,姑母再尋幾個手藝好的工匠。在首飾式樣上多想些獨特的,什麼寶慶樓吉祥樓的,拿什麼跟咱們比,都得關門大吉啊……」
何掌櫃的不知從哪兒淘騰來的、謝家帶回來的鑽石,即便鑲嵌得極其低劣。還四處獻寶呢,待陸家也做起銀樓生意。瞧張家去哪裡買鑽石寶石去!即便買了,也叫他們砸在手裡!
陸婷姝正愁對張家的怒氣無處發洩去,外加陸清寧說的話也確實在理兒,立刻就笑著應了——大少爺的媳婦已經進門快半年,中饋之事也學得八九不離十了,她若還像從前一樣跟著二太太管家,無論如何都說不過去了不是?
而她與張家二爺和離也有年頭了,總不能就這麼老死在後宅裡;跟著老太爺走南闖北學下的經商本事,也是時候重新拿出來操練操練了……
陸清許也在一邊拍起了巴掌:「三姐姐這主意好,既叫姑母賺了錢,又給姑母出了氣。」
於是姑侄幾個說幹就幹,大半個時辰後,竟然就找到了可心的鋪子,連定金都交下了,只等著第二日過來換契紙上檔子。
待辭了那家鋪子的賣主和牙儈,重又上了自家馬車,陸婷姝興致不減,笑吟吟的問陸清甯和陸清許:「三娘與五娘可有意參一股?你們放心,有姑母在,賠不了本兒,每個月還能給你們倆賺幾十兩脂粉錢。」
陸清寧之前提這個頭兒,便是抱著這想法,只是她沒想到,陸婷姝這麼快便提起了參股之事,她以為總得等鋪子過完手續;轉念一想也就明白過來——
謝家如今可是最大的寶石商,若不趕緊跟她定下,雖說越過她也是一樣與謝家合作,可她先出了做銀樓的主意,又是謝家的外孫女,算她一股,陸婷姝也決不會吃虧不是麼?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22 00:10:19
第五十章
她立刻笑著點頭:「姑母好提議,莫說每月賺幾十兩,就算只有三五兩,也足夠我與五妹妹買脂粉了。」
「我那裡還有謝家表哥捎給我的一盒子金剛鑽,一盒子紅藍寶石,便拿著它們跟姑母入股如何?」
且不論做銀樓生意正缺這些,就算是不缺,她也不會放著現成兒的石頭不拿來換錢,反而花掉手裡的現銀來入股。
陸婷姝不由笑個不停:「你這孩子真是會做事,姑母才瞌睡你就遞枕頭……」
她的陪嫁莊子和鋪子都能賺錢,手上並不缺銀錢,只是缺個自己喜歡的事兒做,若真能將銀樓開起來,這輩子都不怕寂寞無聊了。
而那會兒在寶慶樓裡聽三娘說起金剛鑽的鑲嵌,那可是她極感興趣的事兒,如今三娘提出要拿著金剛鑽入股,必然也會將謝家傳授的鑲嵌工藝聊給她聽,如此她也好交代工匠……
陸清許見兩人興趣盎然,自個兒卻插不上嘴,不禁有些懊惱。不過轉念想起自己也有些私房銀兩,母親又隔三差五貼補她,拿著跟姑母做些事兒倒也不難,立刻略帶羞澀的笑道:「五娘沒有寶石,五娘只有些金銀,也可以交給姑母融成首飾用!」
陸婷姝笑著執了她手:「姑母要你的金銀融首飾作甚?做首飾的金銀,姑母自有思量……你只要跟你三姐姐常陪陪姑母,無事時也幫姑母想想新花樣,就算你一股又如何?」
三娘的女子醫館本就是個來錢的生意,又打理著茶磚作坊,那作坊如今沒有收入,今後卻是個大進項,因此她才不跟三娘客套,說什麼你的寶石留著做體己就是了;可五娘……
陸清許聽姑母這麼說,立刻一臉興奮:「琢磨首飾花樣這事兒我願意做!」
陸清寧無聲微笑。說什麼有了她就有了謝家的支持,其實不過是小小不言的緣由,陸婷姝最最在意的,還是她們姐妹的情意吧。
方才在寶慶樓,她們姐妹倆極力護著陸婷姝,莫說姑侄間本就甚好,就算過去關係一般,經了這麼一遭兒之後,姑侄情分也會突飛猛進呢。
那張家,也實在欺人太甚!陸婷姝早就和離離了張家,卻還要受這種屈辱,難不成就不聲不響算了?陸婷姝何辜?
「姑母可用三娘求求高盛和高全兩位管事,叫他們去尋些工匠?姑母可知曉那何掌櫃的家住哪裡?」陸清寧笑眯著眼問道。
陸婷姝是什麼人,豈有不懂她深意的,抿嘴兒笑了半會子,這才道:「那兩位高管事是你祖父送你的,莫使喚他們。」這點小事還不用將老太爺摻合進來。
「何掌櫃的應該還住在原來的地方,今兒晚上我叫薛家嫂子跑一趟。」
何常的人品如今看來……似乎並沒多好,否則也不會幫著張二奶奶算計她。
可當年她也交代過何常,寶慶樓是她帶著他們幾人盡心盡力的心血,即便她離開張家了,也希望何常好好守下去。何常對張二奶奶言聽計從,必也是不想丟了掌櫃的差事,何況他還有個好手藝……她就原諒他又如何。
今兒這事情一出,兩個侄女幾乎要砸了寶慶樓,她們走後,還不知何常與那張二奶奶如何交涉,那張二奶奶又會如何奚落何常;三娘先攛掇她也做一家銀樓,這又提起何常來,這意思,是叫她趁火打劫了!
若她能說動何常「棄暗投明」,想必還能帶出來幾個寶慶樓的工匠,如此她的銀樓也就萬事俱備,只欠內外裝修的東風了!做銀樓,挖工匠,爭取兩年內將寶慶樓趕出天穎府!陸婷姝這麼想著,拳頭攥得越來越緊。
馬車也在此時緩緩停住,車夫的聲音從轎廂外傳進來:「姑奶奶,三姑娘五姑娘,陳家燒臘鋪子到了。」
陳家的燒臘,正隆老店的鹵雞胗,金家點心鋪子的桂花糕和玫瑰餅,是出門逛街的女眷們必買之物。若不是為了散心,叫後車的丫頭媽媽們去一趟也就罷了,可這姑侄三人哪是拘束之人,立刻前前後後下了車,攜手朝陳家鋪子走去。
「豉鴨四份,乳豬四份,乳鴿四隻,蛋黃盞十六個。」姑侄三人將這鋪子裡的各式燒臘看了個遍,陸清寧搶先發話。
陸清許不明白三姐姐這四份四份的是怎麼來的,懵懵懂懂抬頭就要發問;她奶娘平媽媽立刻在一旁輕輕拉了她一把,示意她少說話,她雖不懂問些家常話算什麼,卻也只好緘口不言。
水晶和碧璽兩個丫頭在鋪子裡等著,等包好了各種吃食好提到馬車上去,陸婷姝便帶著兩個侄女往外走,才出門口,卻瞧見一輛也帶著陸家標記的馬車緩緩停下,眉頭刷的便皺起來。
「我的馬車!」陸清許輕呼,隨即便要甩下奶娘和眾人搶上前去,卻被陸清寧一把握住胳膊。
「不就是一輛車麼,既是包家姑娘喜歡,索性將那陸家的族徽摳了去,就送給她吧,反正她必要在咱們家常駐了,沒輛馬車用也失了待客之道;回去囑咐一聲車馬班子上,再給你做輛新的就是了。」陸清寧雲淡風輕的笑道。
她才穿來那一陣子,一直以為陸家真的已經到了嫡庶不分的地步。如今日子久了,她終於慢慢明白,那嫡庶不分不過是包氏老太太一手托起來,外加背後挑唆撐腰的。
而她們大房之所以更嚴重些,還不是因為陸廷軒……若不是老太爺醒悟的早,默許內宅大刀闊斧的做了些補救,眼下真不知會是什麼狀況?外加她的穿越而來,也許無形中改變了什麼?
陸家的規矩不說別的,只說這馬車吧,嫡庶之間乍一瞧真沒什麼區別,可嫡出的姑娘們,馬車上都帶著陸氏族徽。庶出的卻沒有呢——這是前後幾代百十來年傳下來的規矩,料老太太掌家時也不敢輕易更改。
陸清甯本是個現代的靈魂,按說對嫡庶一說並不是多看重,陸清瑩陸清雅之流本就是她的死敵,她才不管她們究竟是何種身份,就算是嫡女又如何?至於入鄉隨俗強調嫡庶,也不過是打壓死敵的一種手段罷了……
「三姐姐叫我白白將馬車讓給她?」陸清許瞪大了雙眼不敢相信。
陸婷姝適時輕笑道:「給你打制一輛新馬車不好麼,難不成你還要她們坐過的!有那回去重換篷布帷幕和引枕的工夫,新馬車也做得了。」
陸清許似懂非懂的點頭。姑母說的也對呢,她本就有個臭毛病。自己的東西不願意叫外人碰一下,前年陪著太太去外祖家探親。大舅父家的庶出表姐不過摸了摸她腕上的鐲子,她擼下來就扔給了表姐……
「姑母,三妹妹五妹妹,真是巧呢。」陸清瑩此時已經下了馬車,見陸婷姝三人正往她們自己的馬車方向走。明知幾人故意回避,卻還是匆匆追來。笑吟吟的打著招呼。
包明娟跟在她身後,也低聲打了招呼,施罷禮便垂著頭不再言語——陸家這位姑奶奶她惹不起,姑祖母交代了,遇上便叫她裝啞巴呢。
「也不算很巧,我們正要走,你們才來。」陸清寧似笑非笑的回道:「包家表姑娘初來乍到的。二姐姐帶她多逛逛吧,我們還有別的事,先走了。」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22 00:10:32
第五十一章
陸清瑩卻似沒聽見她的冷嘲熱諷,低眉順眼的挨著陸清許,輕聲問起了五妹妹今兒玩得高興麼:「都跟著姑母和你三姐姐去了哪裡逛?可買到了自己心儀的小玩意兒?我們方才去了一家水晶館。我還給你買了只水晶貓,待回去便差人送到你院子去。」
陸清許因為陸清寧最近一陣子的言傳身教。外加今早被人不言不語借走了馬車,對陸清瑩很是不喜,可聽得陸清瑩給她買了只水晶貓,立刻一臉欣喜:「二姐姐知道我喜歡這玩意兒?真是多謝你了。」
她房裡的擺件,最多的便是小貓,白玉的,翡翠的,古陶的,瓷的琉璃的不一而足。就連日常的清洗擦拭,都怕丫頭手粗,每每都是喚著奶娘平媽媽陪她一起、親手打理歸置。
或許是陸清瑩這個示好起了作用,待三人上了馬車,陸清許便有些不落忍般輕聲道:「二姐姐……其實也挺可憐的。」
陸清寧垂頭笑起來。陸清許這孩子,就是個刀子嘴豆腐心的真聖母啊,幾句好話就哄得軟和起來。
「她可憐麼?大順朝一共就一家水晶礦,絕大半都做了貢品,剩下些邊角料做些水晶珠子和小擺件來賣,也絕不便宜呢。」陸清寧笑罷抬頭說道。
也多虧前幾日陸文淵跟她提起過這個水晶館,否則她哪裡知道的這麼詳細。
見陸清許根本沒聽懂,陸婷姝不禁大笑起來:「五娘還小,咱們與她說話就莫如此說一半藏一半了,你瞧瞧她,一臉的懵懂,多叫人心疼?」
陸婷姝不笑還則罷了,這一笑,陸清許的神色更尷尬起來,再加上一臉糊裡糊塗的模樣,令陸清寧也不禁笑了幾聲,笑過之後立刻收聲,拉著她的手低聲說道:「方才又說起那馬車,我瞧著你就沒聽明白,正好一起給你講講。」
「那兩人放著別人的馬車不用偏要借你的,恐怕就是因為你的馬車上有族徽。」陸清寧這麼說著,不免皺起了眉頭——這也不過是猜測罷了,可即便是猜測,也不能遂了包氏那頭兒的意願不是?
「因此上我和姑母才說,索性把那馬車去了族徽,送給包明娟就是了。」
「至於水晶……那東西昂貴,人盡皆知,僅憑二姐姐一個月那麼一點子月錢,又沒有於姨娘補貼她了,她哪裡來的那麼些銀子?」
陸清許依舊不懂,好在她有個不懂就問的好習慣:「或許是包家表姑娘跟她交好,拿私房錢先借給她用了?」
「包家表姑娘連包府裡都住不下去了,咱們家誰不知道呢?這麼一個不尷不尬的庶出姑娘,親爹不疼嫡母不愛,手裡能有多少私房?就算她很有,為何要借給二姐姐,再叫二姐姐買了水晶貓送你?」陸清寧很是好笑的問道。
「她們要收買我,好叫我娘對她們網開一面,日常多多照顧她們?」陸清許眨巴著大眼睛,神情極是可愛,卻氣得陸清寧很想用力擰她臉蛋兒一把方才解恨。
陸婷姝見狀,拿著帕子掩口笑了一會兒,「待咱們回去,都學給二太太聽罷,這些事兒也不是一刻半刻講得清的,叫二太太閑來無事多給五娘說說,日子久了也就明白了。」
陸清許頗是懊惱的抱著陸清寧胳膊歪靠著,眉宇間全是迷惑。馬車走出了很遠很遠,她突然出聲道:「莫不是老太太給的二姐姐銀子,叫她四處打點,好朵拉幾個人,跟老太太一頭兒去?」
可用得著收買她麼,她不過是個小孩子罷了!
陸清甯與陸婷姝對視一眼,情知這孩子是鑽進牛角尖兒,想不明白誓不甘休了;陸清寧便輕聲笑道:「且不論她們與你示好還有別的什麼大意圖,只說若你跟她們走得近了,日常閒聊會不會透露很多東西給她們知道?」
「另外二嬸娘瞧見你跟她們走得近,心裡也一定不痛快呢,二嬸娘不痛快了,老太太就樂了……」
太深奧的東西她不想說了,畢竟她比陸清許也才大兩年來的,就算陸婷姝這聽者不生疑,陸清許也難免覺得自己太笨、比不上她,日子久了或許會與她疏遠。
陸清許聽罷她這一番話,立刻驚呼一聲:「壞了!聽三姐姐這麼一說,我好像做了壞事了!」
「方才二姐姐拉著我問,都去哪裡玩耍去了,我告訴她、我告訴她陪著姑母去定了一家鋪子!」
陸清寧先是一愣,旋即便咬了唇看向陸婷姝;陸婷姝搖頭笑道:「這倒不礙的,我正愁沒地方下口咬人呢,她們若願意背後使壞,不是正巧送上門來?」
「天穎府的旺鋪又不只有那麼一家,大不了將我那幾個鋪子捋一捋,將那不大賺錢的關了,改開銀樓也就是了。」
「我猜等回了家,二姑娘必定親自去五娘你那裡與你閒聊,你只管裝傻充愣告訴她,姑母定下的鋪子在哪裡;若那鋪子被她們使法子奪了去,我自有法子叫她們好看。」
陸清許微微一琢磨,也明白姑母這是要將計就計;饒是如此,還是對自己的多嘴和輕信分外懊悔,半晌都提不起精神來,只管悶悶的靠著不說話,隨著馬車晃來晃去像個布娃娃。
「這事兒怪不得你,在燒臘鋪子門口遇上她們倆,我便該緊緊跟著你、不叫她們多打聽才對,若要怪也該怪我不是?」陸清寧實在看不下去她這幅樣子了,不免輕聲勸解起來。
她確實沒想到,她與陸婷姝都在呢,陸清瑩還敢拉著陸清許問東問西,換而言之,陸清瑩也真算得上是「膽大心細」了,也怪不得老太太不惜血本,竟將私房錢給了這位二姑娘,替她在後宅左右逢迎。
只是那馬車的事兒,她始終沒太想透徹。有個族徽比沒有又多了什麼?為何那兩人非得要借了陸清許的馬車才肯出門?難道是說……陸清瑩和包明娟要打著陸家嫡女的名頭招搖撞騙去不成?
她這裡才看似理出個頭緒,卻聽得陸婷姝輕呼:「三娘你快瞧,那裡不就是二姑娘說的水晶鋪子?這鋪子是何時開起來的,東家又是誰,我怎麼從不曾聽說過呢?我只以為京城才有賣這個的……」
見陸婷姝似乎有喚停了馬車下去看看的架勢,陸清寧忙出言阻攔。
「姑母莫急,等馬車駛過去半條街再喊停,然後叫梅媽媽和水晶去街上四處瞧瞧看看,多打聽些回來聽聽再說也不遲。」
一個月前,這水晶館突然便在天穎府最繁華的街市開張營業了,她卻只聽陸文淵給她學說過、開張時的盛況以及水晶製品的天價,這鋪子背後的東家究竟是誰,陸文淵全不知曉。
可是陸清寧卻知道,自打朱天黎替老太爺回絕了齊雲侯世子齊霄等人,那幾人便不再登陸家的門檻,卻在天穎府常住了下來,看似還有別的路數要走。這水晶鋪子,或許便與那幾人有關……
水晶這東西在二十一世紀算不得什麼,在這大順朝卻很是稀罕。
而這稀罕又與金剛鑽不同,金剛鑽出自海外,對大順朝人來說完全是個陌生物件兒,鑲嵌到首飾上都沒有好法子;而水晶的稀罕,卻是因為礦產稀少、多用來做貢品,因此成為天價。
天價的貢品為何卻可以在天穎府面對平民百姓售賣?就算是用的材料僅僅是貢品剩下的邊角料,只能磨些珠子,再或者做成沒巴掌大的小擺件,這也要背景深厚的人家才做得到吧?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22 00:11:34
第五十二章
天穎府知府雖是官,不過是個五品,何況官員不能經商,首先就被陸清寧排除在外;而天穎府的富商不少,卻少有有官府背景的——沒有官府背景,再有銀子又能如何?
因此陸清寧幾乎可以斷定,那水晶鋪子,也許便是齊霄幾人扶持某家願意站隊的富商辦起來的!陸家躲這種事情都躲不及,怎麼能大明大擺上門去。就算要去買些小玩意兒把玩,也得先弄清楚了再說不是麼。
陸婷姝聽她如此說了,稍微一琢磨也便明白了,立刻收回去撩帷幕的手,直到大半條街過去了,前面就是正隆老號,這才叫車夫停下車。又將梅媽媽和水晶喚到身前細聲囑咐過,兩人轉身離去後,姑侄幾人方才進了店裡。
正隆老號是家五葷鋪,之前去過的陳家燒臘鋪子雖也出售滷味。卻與這家是兩種截然不同的口味。燒臘鋪子的滷味偏甜,是南邊沿海的風味。這正隆老號卻是咸香口兒,更合陸清寧的意。
於是之前去陳家鋪子,也不過買些燒鴨烤豬,至於雞胗鴨翼這種小零嘴兒,還是正隆老號的最好。
陸清寧最近兩月總出府打理茶葉作坊。不少到正隆老號來,因此她甫一進門。那夥計就笑著招呼:「陸姑娘您來了!快裡面請!才鹵出鍋的雞胗鴨肫,還冒著熱氣呢!」
「您幾位且去喝杯茶,小的這便叫人給您幾位打點些好的裝盒去。」
正隆老號開店已有六七十年,只靠著這一門多年浸淫的鹵貨手藝,早就賺得了瓢滿缽滿,如今且不論東家在城南獨一無二的五進大宅,只說那遍佈大江南北的各家分號。也是十分了得。
而眼下這家店,正是最早時這家東主起家的地方,因此這裡雖說是五葷鋪子,卻更像一家很雅致的酒樓,左右全都辟了雅室出來。只為了招待常上門的老客喝杯茶。
陸婷姝姑侄幾個叫馬車停在這兒,也是這個意思。到雅室喝喝茶略坐一坐。等著店中夥計給裝點各種鹵貨,梅媽媽和水晶想必也該打聽得差不多了,因此陸清寧笑著答應那夥計:「雞胗鴨肫照原樣兒多來一份,再添些鴨翼鴨掌和鴨舌。」
「今兒的鹽水羊肝可新鮮?若是上好的,給我單裝一小份。」羊肝補眼,陸文淵最近太用功,陸清寧很怕他傷了眼,每隔三五天總要給他買些羊肝,權當吃魚肝油了。
那夥計泡了茶端來,聽罷陸清寧的囑咐便應聲而去,她左右打量打量這雅室,突然便壓低聲音:「姑母,我若是沒記錯,這五葷鋪子是薛家的是不是?就是王繼忠王伯父的岳家?」
薛家,不正是王家二姑娘王靜玫的親外祖家?王靜玫的親娘薛氏,嫁給了王繼忠做填房,生了王靜玫後再沒好消息,反而一而再的滑胎——這薛家也真狠心,只為了攀一攀豪商巨賈,脫掉小買賣人的外袍,便用女兒做起了生意。
「正是他家。」陸婷姝笑道:「你還真別說,自打十幾年前這薛家攀上了王家,這各地的分號可是如同雨後春筍,一家家的往外冒呢,只是……可憐了王太太。」
陸清許稍微一回憶,也想起王繼忠是哪個。去年夏天,她們眾女眷去王家的別院賞荷花,陸清雅當時還出了個大醜,午後離開時……她還遠遠看到了一個騎馬的男子,那男子,可是沒少出現在她夢裡呢……
眼見著陸清許的臉兒越來越紅,陸清寧關切的問道:「五妹妹怎麼了?可是那茶太燙了?略晾一下再喝吧。」
不問還好,一問之下倒令陸清許的臉更紅了,又不能實話實說,只好支支吾吾回道:「是、是我太莽撞……不小心被茶燙了舌頭。」
陸清寧囑咐罷她,心思已經是轉起來——整個天穎府能與齊霄等人互相依附扶持的商戶,除了陸家也就是王家蔡家與閔家了吧?
蔡家閔家與她們陸家是兒女親家,且不論老太爺跟那兩家家主通過氣與否,只說若那水晶鋪子是這兩家誰開起來的,陸文淵應該也會知曉一絲半點風聲;難不成那水晶鋪子是王家開的,再或者與這薛家也有關聯?
若不是陸家與幾家之間都盤根錯節,陸清寧才不願費盡心思琢磨齊霄幾人的事兒,他們愛與誰互相利用與她何干。可現如今並不是那回事兒,陸家在皇家身上吃過虧,又與另外幾家關係頗近,不想明白了其中的緣由怎麼成?
薛家、對,就是薛家!王家資產雄厚,並不遜于陸家幾分,而薛家在各地全都開了正隆分號,稍微一用心打理,分明就是散落在各地的耳目,陸家不願與齊霄等人合作,齊霄他們若是夠聰明,再找的那一家,說不定就是王家與薛家!
可惜此處並不是談論這種事情的好地方,陸清寧稍微想明白了背後的事兒,便端起茶盞喝了幾口,才將那茶盞放下,水晶與梅媽媽也前後腳進了屋。
梅媽媽是個心裡極有數的人,進來後只略點了點頭,並不曾說話;水晶卻懵懵懂懂的上得前來,張嘴就要說話,陸清寧忙給她使了眼色:「你再去瞧瞧夥計們都裝好了盒子不成,若裝得了,咱們這便走。」
眾人重新上了馬車,梅媽媽拉著水晶在後面車上低聲教導不提,前面這輛車上,陸婷姝也低低問道:「三娘可是早猜出來了?」
陸清許眨了眨眼,頗是快嘴的發問:「姑母跟三姐姐猜什麼迷呢?」
陸婷姝笑著皺眉:「不是家裡的事兒,你個小孩子家家少打聽。」話是這麼說,卻對陸清寧輕輕搖了搖頭,顯然也是後悔當著陸清許的面說這個了。
陸清許撅著嘴佯裝不高興:「姑母偏心,三姐姐才比我大兩歲,一樣是小孩子。」
「你也知道大兩歲啊?那就等你再長兩年再說。」陸婷姝笑著輕拍了她一掌。
陸清寧卻似想起了什麼,頗為不好意思的附在陸婷姝耳邊說了幾句話。陸婷姝聽罷便黑了臉,沉吟了一下便低聲道:「那你立刻就去吧,叫梅媽媽和平媽媽過來我們這輛車,你帶著水晶和碧璽坐那輛過去。」
陸清許還想趁機撒嬌耍賴,問三姐姐為何背著她跟姑母說悄悄話,聽姑母這麼一說,想必是正經事兒,也就沒再言語,等陸婷姝喊著車夫停車時,卻還是憤憤的開了口:「都怪包明娟!若不是她借了我的車,何苦叫三姐姐去用僕婦的馬車,顛簸的要死!」
「我和水晶碧璽都結實,不怕顛簸。」陸清寧笑著安慰她。
這些天總在磚茶作坊和女子醫館兩頭跑,她樂不得今兒歇一歇逛一逛,權當休息散心;可方才一想到王家薛家,又想起磚茶作坊裡有兩個婦人曾經在薛家做過活兒,她這心裡就突突跳——那兩個婦人在作坊裡,整日拿著薛家的鹵貨製作當家常兒閒聊,嘴上根本就沒個把門兒的!
等陸家的磚茶做出來,別人家難免眼紅,可只要人家與她一樣下心思,用不了一年半載,誰都能揣摩出來,她們陸家如今爭的就是那一年半載的先機。
因此上,若這兩人僅僅是嘴上沒把門兒的也就罷了——生死契約不到期,她不信她們能將磚茶技術傳揚出去,她只是怕那兩人當了別人的槍、在她作坊裡搗鬼呢……千里之堤毀於蟻穴的事兒還少麼?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22 00:11:48
第五十三章
隨後幾人便匆匆換了車,陸婷姝帶著陸清許回家去,陸清寧帶著水晶碧璽兩個丫頭匆匆趕往磚茶作坊。待馬車離了熙熙攘攘的鬧市,她便示意水晶:「打聽出什麼來了,現在說吧,方才人多口雜。」
水晶一臉羞赧,連說了兩遍奴婢錯了,這才低聲將打探出來的事兒簡單學了學,「……知情的人都在說,這薛家算是一步登天了呢。」
這麼容易便被梅媽媽與水晶打聽出來的事兒,為何小六兒陸文淵日日跟著老太爺,卻不知曉?是老太爺刻意瞞著,還是那孩子得了老太爺的話,不叫他四處亂講?
陸清寧也顧不得想那麼多,既是薛家當真是水晶鋪子表面上的東家,她現在的當務之急便是迅速趕往磚茶作坊,將那兩個曾經在薛家鹵貨作坊做過工的婦人找出來,盤問一番再決定那兩人的去向。
馬車出了城,緩緩駛上鄉間小道——磚茶作坊就建在天穎府東南城郊的小村子裡,這是陸清寧的主意。
且不說這高家村的村人淳樸善良,只說憑著高盛和高全兩位管事是這高家村出來的人,高家村外不遠處又有陸家的三座茶山,那就是占了天時地利人和不是麼。
高家兄弟很小時就父母雙亡,十來歲年紀上賣身進了陸家,可沒進陸家之前,全靠著鄉親們周濟,也算是吃百家飯穿百家衣長大的;如今陸清寧將磚茶作坊選在了高家村,一年半年的也許見不到成效,可等到磚茶真正做起來,高家村的村民們不都有了差事可做?
因此上,當初她甫一說出選址最好選在高家村,那兩位高管事便又驚又喜,再也沒了小瞧老太爺為何要叫三姑娘做總管的心思不說,之後辦差也盡心了許多。
「馮嫂子恐怕也想不到姑娘這個時候兒來,不知午飯做得夠不夠吃呢。」眼看著沒多遠的路就要到高家村了,路邊有一大群孩子們正在小河裡摸魚撈蝦,歡笑聲一浪浪傳進馬車裡,水晶羡慕的撩開簾子看了一陣,突然來了這麼一句。
陸清寧也順著側窗往外張望了一陣,不由笑道;「你是饞了吧?要不然叫車停下。咱們去買些魚蝦來,也叫孩子們賺些零花錢?」
高家村外這條河,是個無名小河,河水整日清淩淩的,不止一次勾動了陸清寧意欲去蹚水摸魚的心,只可惜前些日子天氣沒有徹底回暖,她又不是真正的孩子,不可能為了貪玩便不顧身體。
如今天氣漸暖了,那群孩子們卷著褲邊袖口在河裡蹚來蹚去的,衣裳早濕了大半。看起來卻依然很快樂,也許今兒她也能下一次河?
她這提議自然得到了水晶和碧璽的歡呼般迎合。倒將趕車的老楊頭兒嚇了一跳;待聽說三姑娘叫他將車停下來,要去河邊買些魚蝦,他那老臉頓時就黑了——他雖然沒給主子們趕過車,可卻也沒聽說主家哪個姑娘這麼為所欲為啊……
老楊頭兒歎著氣將車停在了道邊,還不等下來擺好下車的馬紮。就見帷幕被撩開,刷刷刷跳下來主僕三人;老楊頭兒更是無奈了。卻不敢說什麼,只好看著三人風一般往河邊跑去。
陸清寧帶著水晶和碧璽到了河邊,喊了個看起來最機靈的孩子頭兒過來問話:「我們想買些你們撈上來的魚蝦,你們願意賣給我們麼?」
那孩子仔細打量又打量這三人,又回頭看了看路邊的馬車,不由有些迷惑的仰頭問道:「你是陸家三姑娘?」
他也曾經遠遠的見過這位陸三姑娘幾次,可這位姑娘不都是坐著一輛很漂亮的馬車來的?若這人真是陸三姑娘。就算將魚蝦送給她又如何,作甚還要人家的銀錢?
待陸清寧弄明白這孩子的意思,心底頗有些感動——她不過是選了個最合適建作坊的地界罷了,可這高家村的人卻以為她是救苦救難的活菩薩了?
「不要錢我可不能要你們的魚蝦,」陸清寧笑著撫了撫那孩子頭頂:「你們得了銀錢也莫亂花。拿回家去補貼給爹娘不是很好?」
湯媽媽的孫兒小銀錠已經到了陸文淵的淵園當差了,那孩子憨厚老實。做事兒從不挑肥揀瘦,卻稍顯沉悶;而眼下這孩子真是機靈,若願意進陸宅陪著陸文淵玩耍,倒是個極好的玩伴呢。
這麼想著,陸清寧不由有些失笑。她不是土生土長的大順朝人,雖然才來不到兩年,也盡力的學會入鄉隨俗,可動輒遇上個機靈的、便想買賣人口,這變化也太快了吧……
那男孩兒聽她說一定要給錢,猶豫了猶豫,便回過頭去清點自己這邊的人頭兒,點了兩三次後確信沒錯,便仰頭笑道:「我們一共八個人,陸姑娘你給我們十六個錢吧?」
陸清寧再度失笑。這孩子,太淳樸了!若他願意將那些魚蝦拿進城去賣,恐怕賣一百六十錢也不止吧?
「我出門來出得急,沒帶著銅錢,只有銀角子,給你一個銀角子,你去雜貨鋪換成銅錢、再與你的夥伴們分好不好?」陸清寧從荷包裡掏出個二錢左右的銀角子遞給他。
那男孩兒頓時將頭搖晃的如同撥浪鼓:「這太多了,我不能要!蔣先生說了,君子不食嗟來之食!」
噗嗤!陸清寧立刻笑噴了。剛還說這孩子機靈,怎麼轉眼又成了老學究?這蔣先生是哪個,這不是誤人子弟麼?
「嗟來之食是施捨,只給你銀錢、並不要你的魚蝦,」陸清寧笑著將那銀角子塞進男孩兒手裡:「你們這大半簍的魚蝦,拿進城裡售賣,至少也要一百幾十文,我與你一手交錢一手交貨,與嗟來之食不是一回事兒呢。」
「若你不要我的銀錢,我才是吃嗟來之食的那個吧!」除了面對陸文淵和小八小九,她根本不會哄孩子。
那男孩兒哪裡見過銀角子,攥在手裡就像攥了個火炭,兩手顛來倒去的將那小東西倒換著,看了半會子方才道:「那我是不是還要找給陸姑娘一些?你要是不放心,就在這裡等,我跑去雜貨鋪換了銅錢,再回來找給你?」
陸清寧笑著指了指那個魚簍:「這簍子難道不花錢麼?哪有買人家的魚蝦連著簍子一起拎走,卻不給簍子錢的?」
水晶和碧璽呆呆的站在一邊,不錯眼珠的看著自家姑娘跟這男孩兒說笑。
簍子裡是裝著大半簍的魚蝦不假,可那小白條魚不過比手指略長些,蝦也不大,就算有個一半條手掌大的鯽瓜子,那也是鳳毛麟角不是麼,哪裡值一個二錢銀角子?
「姑娘一片好心,便隨她去吧。」見水晶欲上前去提醒,碧璽一把拉住她低聲道。
主僕三人拎著魚蝦重回馬車邊,老楊頭兒急忙接過那魚簍——三姑娘方才的所作所為他都瞧在眼裡呢,原來三姑娘竟然是這麼一付好心腸兒……
馬車停在磚茶作坊院門前,陸清寧跳下車來便瞧見灶房方向冒起的炊煙:「還算趕得巧,廚娘們正在做飯呢,水晶快將那魚簍送進去,小雜魚用大醬湯燜了,河蝦就鹽水煮也罷了。」
醬燜小雜魚,正宗的北方吃法,這天穎府地處江南,對這做法根本就是聽所未聞;好在陸清寧以前過來,也曾與廚娘們閒聊過,還教廚娘做過醬燜茄子。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22 00:12:05
第五十四章
今兒輪班做飯的,正是在薛家做過工的兩個婦人!水晶將魚蝦送進灶房,出來後便低聲告訴陸清寧:「……姑娘是現在便進去呢,還是待午後再說?」
其實就算陸清寧不回答,水晶因為早知道自己姑娘的脾性,情知姑娘一定會選擇現在去灶房,而不是午後很突兀的將那兩個婦人喊出來挨個兒詢問——這作坊裡也是人多口雜的地方,何苦叫別的女工跟著膽戰心驚?
果然陸清寧笑了一笑,便囑咐她和碧璽:「你們倆就在灶房外守著,等閒人莫叫他進去,我若有事,自會高聲喊你們。」
進得了灶房,瞧見那兩個婦人正分頭坐在小板凳上收拾小魚,幾口大鍋裡冒著騰騰熱氣,想必若沒有魚蝦送來,只等揭鍋開飯了;見她來了,那兩個婦人慌忙站起來施禮問好,又頗為忐忑的商量道:「這灶房裡煙薰火燎的,您快去外面坐坐吧?」
陸清寧卻單刀直入:「我有話跟兩位嫂子說,還是這裡最便宜。」
那兩個婦人對視一眼,臉上頗為忐忑。也不知道主家這是怎麼了,她們倆自打來了這作坊做工,一直老實肯幹,也不曾做過什麼壞事啊?
「兩位嫂子莫慌,不過是點家常小事。」陸清寧輕描淡寫的笑道。
她其實明白自己有些小題大做了,若有人要對付陸家,怎麼會輾轉找到新建的作坊來,陸家生意頗多,哪裡下手不成?可是……這磚茶作坊是她管著,哪裡出問題都沒關係,唯獨她這裡不可以!
「我不是拐彎抹角的人,因此就與兩位嫂子直說了,我聽說兩位嫂子都在薛家的鹵貨作坊裡做過工?」
「如今薛家……似乎有意攙和朝野之事,那種事不是我等小民能玩兒得轉的,動輒便是殺頭掉腦袋的大禍,因此上兩位嫂子多長些心計吧,莫與過去的東家走得太近,否則出了什麼事,誰也救不得誰。」
這話說的或許太過了,有故意嚇唬無知婦人的嫌疑。可換成別的說法,這兩個婦人便不會打心底裡害怕不是麼?什麼榮華富貴也好,金山銀山也罷,沒了腦袋拿什麼去享受!
那兩個婦人確實被陸清寧這番話語驚嚇住了,手裡正在擠著的小魚都掉落回木盆裡。她們是在薛家做過工不假,可她們哪裡認識主家,日常打交道的都是一般做工的人,就這等關係,也要牽連?
過去倒也曾經聽說過,朝廷將什麼人家滿門抄斬,那是連僕人都不放過一個的,可是、可是她們就是四處做短工的,跟誰家也沒簽什麼死契,連僕人都不算啊!
陸清寧早知道這兩個婦人便會這麼想,想著既然早跟薛家脫離了,萬事牽扯不到她們;於是笑道:「既是早就斷了干係,以後也不來往,自然無事。我也不過是怕兩位嫂子在那邊還有熟人,若還與她們走動,便不好說了……」
那兩個婦人雖不識字,自打成了家就在外面四處做工,也算是有些見識了,聞言又琢磨了半會兒,終於納過悶來,其中那夫家姓江的婦人搶先開口:「我們明白東家的意思了。」
「您只管放心,我們當初是被人拉幫結夥給趕出來的,管事的當時明知我們冤枉,也不曾替我們做主,我們斷不會再跟她們有一分一毫的交道可打。」
另一個姓邊的嫂子也囁喏道:「江嫂子說得甚是,她們當初將我們擠兌出來,我們就沒再打算搭理她們……前半個月說是鹵貨作坊裡缺人手,管事還叫人又來高家村找過我們,江嫂子還潑了那人一身洗菜水……」
這邊嫂子想當然的以為,必是薛家作坊來人之事被東家知曉了——這麼機靈的姑娘,哪裡瞞得過去呢?這個東家平日裡待她們又是極好的,比薛家作坊不知好上多少,她們一定得好好在這裡做事,叫東家放心就是了。
之前陸清寧也曾經納悶兒。薛家的鹵貨作坊紅火的很,並不比來她這裡做工少賺,這兩位嫂子為何要離開薛家,難道只是因為磚茶作坊在高家村,離家更近的緣故?
原來是被人擠兌出來的,怪不得,陸清寧暗笑。
這邊嫂子本就為人軟弱,那江嫂子卻是個潑辣貨,既知道東家姑娘所為何來了,立刻笑著表態:「東家您只管放心。小婦人們雖是大字不識,有命賺沒命花的道理也懂得……」
陸清甯正待笑著應和兩句。便見著水晶大呼小叫的跑了進來:「姑娘,姑娘!馮嫂說渥堆房的茶葉發起來了,叫您快去瞧瞧呢!」
此話莫說是陸清甯,就連那兩個婦人也一臉的大驚喜,騰楞楞都打板凳上站起來。異口同聲的問道:「真的?真的發起來了?」
陸清寧笑著告訴兩人:「既是馮嫂子說的,那一定是真的。這些天她不就是帶著兩人管著渥堆那一攤子麼……兩位嫂子不如留個人看火,另一個人隨我去瞧瞧,等回來再換另一個人去。」
渥堆發酵是大事,作坊又不過十個來個工人,每人都去瞧瞧,往後再做活就更有力氣了;只因陸清寧早跟幾人承諾過,等磚茶真的做出來。並進了陸家各大茶莊售賣,會按著出售的數量給作坊這邊拿喜錢——其實就是提成獎金。
話既這麼說,邊嫂子便主動留下來看火捎帶繼續擠小魚,陸清甯帶著江嫂子隨著水晶便往渥堆的那排房走去;卻聽得院門吱吱幾聲輕響,回頭看時。卻是之前在河邊的那個孩子頭兒。
「你怎麼來了?」水晶跑過去笑問他,還用手摸了摸他的腦袋。惹得那孩子滿臉不悅。
陸清甯和江嫂子頓時笑起來——水晶這個小丫頭比那孩子也大不了兩歲,裝什麼大人啊!
「這是邊嫂子的兒子,叫二虎。」江嫂子告訴陸清寧:「……也是個可憐的,小小年紀沒了爹,她娘還得出來做工養活他和他姐姐……」
陸清寧便高聲喚水晶叫他進來:「是邊嫂子的兒子,恐怕是找他娘有事。」
那二虎卻蹬蹬蹬幾步跑過來,伸出手來,手心正擺著之前買魚蝦給他的銀角子:「陸姑娘,這個銀子還給你,我們不能要你的錢。」
「咱們在河邊不是都說好了麼,怎麼又變卦了?」陸清寧很驚奇,「你不能要我的錢,我也不能白要你的魚蝦啊,可那魚蝦都快做熟了,我拿什麼還你?」
二虎才不管這個,一把抓住她的手,就將那銀角子像她之前一樣,塞進她手裡,撒腿就要跑,誰知水晶早料到了他的去路,一邁腿便將他攔下,又輕握住他的胳膊將他拉了回來:「你還沒跟我們姑娘說,為何不要這銀子?」
「是、是蔣先生說,我不該要這銀子!」二虎理直氣壯道:「蔣先生說,陸姑娘在高家村建了磚茶作坊,那是帶著村民一起致富的好事兒,溝裡的魚蝦又不是誰家養的,陸姑娘喜歡吃,只管打發我們撈去就是了!」
蔣先生,又是這個蔣先生,不是教給孩子們不食嗟來之食,便是叫她陸清甯不勞而獲……陸清寧這麼想著,不禁皺眉問道:「我聽你說了好幾遍這個蔣先生,他是誰?」
江嫂子笑道:「是我們這村裡的一個秀才,只因家境還算殷實,便也不收孩子們的束修,每日都教孩子們認一個時辰的字。」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22 00:12:19
第五十五章
陸清甯了然微笑,轉頭笑對二虎說:「你回去跟蔣先生說,不勞而獲不是君子所為,叫我白白吃了你們的魚蝦,那就是小人作為;而你們既然撈了魚蝦,這銀錢便是你們勞動所得,你們拿著它是應當應分的,跟我這磚茶作坊建在高家村是兩回事。」
二虎一臉的懵懂,根本聽不懂她說的究竟是什麼意思。陸清寧無奈,只好問水晶:「我說的話你聽懂了沒?或者你只管記住就是,你陪著他去見見那蔣先生,就將我方才這些話學給他聽。」
現在只是她在高家村建了作坊,若以後什麼張家李家全來了,按著那蔣秀才的說法,難道叫全村的孩子給所有作坊東家當碎催?
當然她也可以理解成這蔣秀才本是熱情好客的意思,可也不能這麼教孩子不是?教出一群聖母聖父來如何是好呢……
水晶轉著眼珠將方才那些話無聲的磨叨了兩遍,自認是學得不差分毫了,便接過那銀角子重新塞回二虎手裡,兩人一同離開;陸清甯也喚上江嫂子,又往渥堆房那邊去了。
自那天管事馮嫂給陸清寧提過、最好建個半面大炕的房屋來發酵茶葉,倒是提醒了陸清甯——前世祖父給她講過的大半制茶技術她都當了耳旁風,普洱茶的製作她倒記得很清呢!
只因普洱茶製作需要個特殊工藝叫做渥堆,她當時對這個從沒聽說過的詞很感興趣,纏著祖父問了問究竟是哪兩個字,也就連帶著將那個工藝都聽了進去,聽了馮嫂的提議,莫不如將渥堆工藝用在磚茶上!
這麼定了之後,陸清寧立刻便囑咐高全在院子裡又建了一排排房,還很奢侈的建了地龍,而不是火炕——
這院子不小,將來再建幾排房也足夠大,雖然眼下做渥堆室只用一間就夠了,火炕也勉強能用,可既然發酵是必須的手段,不如一次到位,也省了以後再擴建,平白耽誤以後的正常生產。
陸清甯跟江嫂子進了排房最東邊那屋,管事馮嫂正和兩個女工圍著那發好的茶葉笑呢,見她們進來,慌忙起身給她們讓出個位置來以便觀瞧。
「這一次一共發了五堆,卻只有這一堆出了花。」馮嫂頗有些不好意思。
陸清甯低頭,將馮嫂用託盤撮來的那一小盤發酵茶看了個仔細,抬臉笑道:「我覺得已經挺好了呀,前幾天也試了兩撥兒,不是都沒發出來?」
「這一堆堆在在渥堆房的什麼位置來著,你們可還記得?既是水量都一樣,偏它發了起來,也許就是這堆的位置,冷熱正合適呢。」
時不時給茶葉上噴淋水分,每堆都是一樣的量,一樣的高度,這是第一次發花之前,陸清甯與馮嫂商量好的;同時還準備了個小冊子,就掛在渥堆房的牆上,馮嫂是識字的,每天記錄噴了幾次水,每次噴水量等等,以備尋找規律。
第一批試過噴水外帶蓋緊麻布保證恒溫之後,不但沒發起花來,茶葉還都被地面的溫度烘得大半幹,明顯是水少、外加地龍太熱的緣故,第二批便又加了水量,然後……竟然發過頭了,茶葉全都起了大片大片的黴斑。
現在這次是第三次,根據小冊子上記錄的水量,將第一次的加了些,又少於第二次的,結果還真發起來了!只可惜這年代沒有溫度計,也許這一次只是誤打誤撞了,要找規律,還要多來幾次才是。
陸清甯正待與馮嫂幾人多探討幾句,卻聽得身後有匆匆的腳步聲,回頭一看正是水晶,那丫頭還一臉的不高興。
水晶見她回了頭,也等不及到了跟前再說話了,小嘴兒撅得老高,不住聲埋怨著:「姑娘,奴婢與那蔣秀才著實講不通,他、他執意不叫二虎收您的銀子,竟然跟著我跑來了,說要跟姑娘當面講!」
「他、他還說姑娘誤人子弟,要將孩子們教得滿身銅臭氣,真是氣死人了!」
聽水晶氣咻咻的學說罷那蔣秀才的所有言談,在場幾人全都變了臉色——三姑娘年紀是不大,卻很有自己那一套,不惹她便罷,惹了她卻絕不留情,那蔣秀才竟然敢說三姑娘滿身銅臭,商家的兒女不是最忌諱這個的?
陸清寧卻撲哧一笑,腦海裡立刻閃現出一個迂腐的老秀才模樣,花白鬍子佝僂腰,滿口的之乎者也。
「你說他跟著你來了?那好吧,我去見見他,我倒要看看是他說服我,還是我駁倒他!」俗話說得好叫秀才遇上兵有理說不清,陸清寧倒要看看,滿口之乎者也的老秀才,到底有多好的口才。
馮嫂聞言就是一驚。雖說三姑娘得了老太爺的許可,日日出入陸宅打理作坊,畢竟還是個小姑娘家呢,平日見到的男子也都是陸家的奴才……那蔣秀才卻是個外男啊!
「我方才還見了邊嫂子家的二虎,那不也是外男?孩子老頭兒都不算。」陸清寧不以為然——四尺男童和迂腐老秀才算什麼外男,有什麼可忌諱的?當年陸婷姝跟著老太爺走南闖北,見識的外男更多了!
說罷這話不等馮嫂再說什麼,她帶著水晶和碧璽就往外面走去。不過是二錢銀子的事兒,這老秀才還真是鑽牛角尖了,看她怎麼出去駁斥他一頓!
本來聽江嫂子說起這蔣秀才免費教孩子識字,她還挺欽佩他的,甚至打算等磚茶作坊賺錢了,替高家村建一個學堂,再給這蔣秀才交些束修,叫他多拿些時間給孩子們好好做夫子,誰知……這才沒半個時辰。這人便暴露了迂腐本質,怪不得只是個老秀才!
這麼一路想著,便到了前院,遠遠的就看見院門處站著一大一小兩個身影,小的是二虎,那大的……
「那人是誰?怎麼闖到咱們作坊來?」陸清寧皺眉問水晶道。
水晶一個愣怔,姑娘不是知道蔣秀才來了麼,怎麼沒走幾步就忘了?
陸清寧見水晶的表情不對,立刻一掩嘴——那看起來也就十七八歲的少年郎是蔣秀才?她竟然一直以為他是個老頭子!還惦著給人家一點顏色看呢!
怪不得馮嫂跟她說什麼男女有別……陸清寧無聲哀歎,都怪她方才太著急了。早問清楚蔣秀才是個毛頭小子,她就不出來了!她當然不忌諱什麼男女之別。她只是不想欺負小孩兒好不好?
不想她帶著水晶碧璽到了跟前,又極端莊的跟那蔣秀才見禮問好,那秀才卻板著一張臭臉,活像陸清寧欠了他幾吊錢,頗帶著一副興師問罪的模樣不說。還愛答不理的,哪裡還像個懂規矩的秀才呢?
陸清寧這心頭火騰棱一聲便竄上了腦門兒:「蔣先生很閑麼?既是嫌我一身銅臭氣。連句話都不屑說,何不在家吟吟詩作作畫,到我這滿是銅臭的作坊來,也不怕沾染了臭習氣?」
蔣秀才蔣子瑜也不曾想到這陸三姑娘先還有模有樣的見禮,轉頭便來了這麼一套話,一張臉立時脹得通紅,嘴裡也支支吾吾不知該說些什麼。
「我知道高家村的村民們皆熱情好客。可套用蔣先生教給學生們的禮記中古語,君子不食嗟來之食,叫我一個銅錢不花就白拿人家的東西,這種下作事兒我做不出。」陸清甯也不容蔣子瑜再開口,劈啪啪便爆豆般嘮叨起來。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22 00:12:31
第五十六章
「蔣先生怕你的學生們收了我的銀子。從此兩隻眼只盯著如何賺錢了,我還怕我拿了東西不給錢。擔個巧取豪奪的惡名呢,因此你也不要想教訓我,我沒工夫聽你囉嗦。」
「水晶碧璽,替我送客!」陸清寧竹筒倒豆子般倒完牢騷話,也不管蔣子瑜如何尷尬如何驚訝,扭頭便走。
渥堆房裡還有正經事呢,跟個不懂事的毛孩子較什麼勁?若這蔣秀才還堅持叫二虎將銀子還給她,她再轉交給邊嫂子就是了,河邊那十來個孩子撈大半簍子魚蝦容易麼?叫邊嫂子將那銀子換成大錢,在給孩子們分分也是一樣。
「陸三姑娘留步!」蔣子瑜終於開了口:「小生……小生這廂有禮了,小生之前錯怪了姑娘,還請姑娘勿怪。」
「哦?」陸清寧玩味的笑著回頭:「蔣先生為何錯怪我呢?你不認識我,我亦與你不相識,兩個從不曾謀面的人,為何會有這種誤會?」
「難不成蔣先生是在告訴我,你從來都是從隻言片語中判斷陌生人的為人?蔣先生自以為自己聰明,窺一斑即可知全豹,殊不知卻是盲人摸象了!」
蔣子瑜本來勉強開了口,還以為只要自己道了歉並說明緣由,陸三姑娘自會與他冰釋前嫌——他其實只是覺得二錢銀子買半簍魚蝦多了些,想請陸三姑娘莫慣出孩子們的壞毛病來,畢竟往後她還要常來常往呢。
可誰知這陸三姑娘竟然不願聽他解釋?
「是我不願意聽蔣先生解釋?蔣先生未免太嚴以律人寬以待己了吧?再或者便是你看人下菜碟,我叫我的丫頭去跟蔣先生說明緣故,蔣先生卻嫌她是個奴才,不屑與她多說?」陸清甯冷哼:「可不管如何,蔣先生你總不能張嘴便埋怨我教壞孩子們,你說呢?」
「二錢銀子是多了些,可我當初也與二虎說了,沒有買人魚蝦不給簍子錢的,那魚簍子也是人家費力砍荊條下山來、又費了手眼編好的。我陸家偌大的產業擺在那兒,我卻要賺小孩子一個魚簍子,這話好說不好聽啊。」
蔣子瑜瞬間又紅了臉,原來真是他錯了,錯得離譜。只見他立刻撣了撣衣袖,抱著拳躬著身便給陸清甯深深施了一禮:「陸三姑娘說得是,是小生的錯,小生這廂給姑娘賠禮了。」
陸清寧的脾氣,最不怕戧火,最怕順從,一旦對方順從了,她便有些不知所措,爆豆子一樣的話語也蹦不出來了。
可是她心裡惦著渥堆房,何況又到了午飯點兒,沉吟了片刻,也替蔣秀才撅得慌,不禁擺手笑道:「罷了,不過一點小事,說開了也就是了。我後面作坊裡還忙著,便不留蔣先生喝茶了,水晶碧璽,替我送送蔣先生。」
可即便說就此算了,她還是不曾施什麼告別禮便轉身離去——她跟這迂腐秀才又不熟,何苦禮來禮去的?
那蔣子瑜這才敢直起身來,卻只瞧見了她那倔強筆直的背影,就像……晚春時才頂破筍殼冒出來的小小青竹,雖有些細苗苗的,卻異常筆挺,全然沒有別的女孩兒那般柔弱。
水晶本就對這秀才全無好感,如今見他又盯著自家姑娘的背影愣神,立刻嗯嗯的清了兩聲嗓子;蔣子瑜這才回過神來,紅著臉跟著兩個丫頭往外走時、腳步也有些虛浮,還是被二虎扶了一把,方才沒被大門的高門檻絆倒。
這一幕幕,惹得碧璽在一邊偷笑不停——秀才都是這樣子麼,說話紅臉,不說話也紅臉?
而陸清寧這廂回了渥堆房,江嫂子已經回去了,換成了邊嫂子過來湊熱鬧,見她回來了,邊嫂子便不眨眼的望著她。
「二虎隨著蔣先生一起回去了,若不是有那個蔣先生,我就留那孩子在這裡一起吃了。」陸清寧輕描淡寫的說道。
莫看這邊嫂子當著她面說起話來都不俐落,一個女人家守著寡拉扯起來兩個孩子,既不再蘸,又不叫苦,那就不是一般的婦人不是?如此這般不錯眼珠的盯著她看,恐怕背後還有故事呢!
果然等邊嫂子說該擺飯了,借機告辭後,與管事馮嫂一起在這渥堆房做工的兩個婦人就吃吃笑個不停。
陸清寧難免笑問兩人笑什麼呢,那兩人你推推我,我瞅瞅你,終於有一個開了口:「邊嫂子打得好主意,惦記著要蔣先生做姑爺呢……」
「且不論蔣先生家境殷實,只說人家那秀才身份,就不是邊嫂子家大鳳配得上的不是?」
陸清寧微微一笑——整日來往這磚茶作坊,家裡又處處都是僕婦,這種饒舌八卦她早就習慣了;卻還是低聲叮囑道:「咱們背後說說也就罷了,莫叫邊嫂子知曉呀!嫂子們都在作坊裡做工,低頭不見抬頭見的,真鬧得不好看就不美了。」
那婦人恭敬的應聲:「姑娘放心,方才您若不問,我也不會說的。」
話是這麼說,心底卻有些驚訝東家的好脾氣了。那江嫂子不是很明顯的要護食麼,東家竟然看不出來,或者說看出來了也不生氣?
轉念一想,這婦人也就釋然了——陸家雖然是商戶,那也是大順朝有名的豪商巨賈,莫說是眼前的三姑娘,就算是個庶出的,也輪不到蔣秀才,邊嫂子眼皮子淺,三姑娘眼皮子可不淺!
陸清寧才不管這婦人怎麼想,又喚過管事馮嫂問起了之前斷掉的問題:「那堆發起來的茶葉,是在渥堆房的什麼位置?另外幾堆沒發起來,是太熱還是太涼,可找到了緣故?」
不是她急於見成效,而是成功一次不容易,要在這次成功裡多找出些規律才好不是?
老太爺知道磚茶不好做,從不曾催問過她,甚至問都不曾問過一句;可後宅女眷不這麼說呀,站在老太太那一頭兒的,已經迫不及待冷嘲熱諷起來了,說她用不了多久,就得將這作坊還給老太爺呢!
蔣子瑜蔣秀才離了磚茶作坊,走出去幾十步後,臉上的懊惱還不見消褪;隨在他身邊的二虎喊了他幾聲,想叫他陪著去雜貨鋪將銀角子換成銅錢,以便給小夥伴們分一分,誰知喚了幾聲也不見應答。
蔣先生被陸三姑娘罵傻了——二虎這麼想。便只得將不顧看路的蔣子瑜送回蔣家去,這才一路跑回自己家,叫著姐姐大鳳陪他去雜貨鋪。
大鳳的反應可不像蔣子瑜,見到那枚銀角子躺在弟弟手掌心,眼睛立刻就閃閃發亮;待聽得是得換成銅錢給別人分下去,他們家只能落得幾十個錢,不免一陣沮喪,卻還是拉著弟弟的手往雜貨鋪走去。
路上,二虎就將蔣先生被陸三姑娘罵傻了的事兒、當成笑話學給姐姐聽:「……陸三姑娘可真厲害啊,蔣先生都到了家,還沒緩過神兒來。」
大鳳今年快滿十五了,身材雖不夠高挑,卻已經有了大姑娘的勻稱豐滿,心思也早都不再是個孩子了;聽了弟弟這麼一學,臉色自然難看得很——聽著蔣先生那樣子,倒像是丟了魂兒……
「陸三姑娘長得什麼樣兒?今年幾歲了?」大鳳便拉著弟弟低聲盤問:「都說陸家很有錢,陸三姑娘可是穿金戴銀綾羅滿身?」
二虎微微回憶了回憶,輕輕搖頭:「陸三姑娘好像挺樸實,若是不說,誰也看不出是個富貴人家小姐。」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22 00:12:45
第五十七章
「她長得什麼樣兒,姐姐可不該問我了,我哪裡敢仔細看啊,不過我聽娘跟幾個嬸子聊天,說她若不是眼梢太吊,下巴太尖。顯得她太過厲害,過上三兩年也得是個大美人。」
陸清甯若是聽到這姐弟倆一番言論,立刻便得啼笑皆非。
邊嫂子等人的議論已經很是給她留了顏面,說什麼大美人,那只是美好願望——鄉下婦人的審美觀,最愛的便是銀盤大臉,眉目如星,若哪個女子長了個尖下頦,還有一雙丹鳳眼,那根本便跟美好不搭杠……
可眼下聽著二虎說話的只是大鳳。並沒別人;大鳳微微一琢磨,立刻在心裡描畫出了個瓜子臉桃花眼的狐狸精模樣。鼻息不免越來越沉重了,心中暗道:怪不得自家兄弟說蔣先生如何如何,就像丟了魂兒一般,敢情是被狐狸精將魂魄勾走了!
「姐你怎麼了?」二虎聽得聲音不對,抬頭看時。大鳳一臉的氣惱模樣,嚇得他險些將手裡的銀角子丟出去;要知道他過去屢屢闖禍。他姐姐拿著笤帚疙瘩滿院子追打他,也不曾氣惱成這樣兒啊!
姐姐也跟蔣先生一個想法,不願意叫他收陸三姑娘的銀子?可剛才他拿著銀角子給姐姐看,她不是挺高興的?再說了,陸三姑娘那些話,他可是越聽越有道理,他們又不是小要飯的。拿著魚蝦換銀子有什麼不對?
大鳳心裡不爽快,卻不能跟弟弟撒氣。她娘不止一次念叨過,要不是還有弟弟在,她們在這高家村也活不下去了,僅有的幾間房和幾畝地也得被父族奪了去。弟弟就是她們娘兒倆的依靠……
「我沒事兒。」大鳳勉強笑了笑,眼前也到了雜貨鋪。姐弟倆進去換了銅錢,她又囑咐弟弟兩句,譬如分錢的時候莫打架,留下自家魚簍錢後再平分,竟然都忘了正是午飯時分,她其實應該帶著弟弟回家吃午飯了。
……陸清寧在磚茶作坊吃了午飯,還像以往一樣,喚著水晶碧璽陪她在院中大樹下喝茶聊天;主僕三人才剛坐定,她又想起什麼似的、又叫碧璽給趕車的老楊頭送去一大碗茶,碧璽才走,就聽得院門一聲輕響。
來人正是二虎的姐姐大鳳,水晶得了陸清寧的眼色示意,忙笑吟吟的迎過去:「姑娘可是來面試、要在我家作坊做工的?」
陸清寧自己不喜歡這古代的繁瑣打扮,莫說穿衣,就連頭面首飾也不願多戴一件,除了固定三丫髻必須的幾個發針,和那幾支特意打造、可以殺人的鍍金銅簪,多一朵珠花寶結也不愛往發上戴。
可她卻喜歡將身邊的丫頭打扮得嬌俏可愛——大女人大多數都愛打扮身邊的小女孩不是麼;更何況今兒一早離開陸宅,本就是要陪著陸婷姝與陸清許閒逛的,打扮得太寒酸也無法見人。
大鳳進門就瞧見了陸清寧,卻跟自己想像的不大一樣,如今見水晶走過來,眼神也就移到水晶身上來,這一移之下不由倒吸一口涼氣。
難不成這才是陸家三姑娘,二虎本來就是認錯人了?這姑娘頭上兩朵水漾剔透、不知名的石頭寶結,就得很值不少銀子吧?
如此想著,之前那怒氣衝衝來找茬的心火不由滅了三分,卻還是有些硬邦邦的回道:「我不是來做工的!」
水晶頓時啞然。不是來做工的,跑來他們這作坊作甚?姑娘早就定了規矩,說是閒人免入的……轉瞬又想起這是高家村,也許是哪個嫂子家有急事,家裡孩子過來找娘,便笑道:「那姑娘是來找誰的?」
大鳳此時已經肯定了,眼前這姑娘才是陸三姑娘,那邊樹下坐著的、長得頗是清秀卻穿戴一般的,定是陸三姑娘的朋友,便勉強笑回水晶:「我來找你。」
水晶愣了一愣,又回頭看了看陸清甯,陸清寧幾不可見的對她搖了搖頭。垂頭琢磨了瞬間,她立刻抬頭笑道:「那還請姑娘有話就說罷。」
大鳳咬了咬唇,終於鼓起勇氣:「蔣先生……是我先看上的,你不許跟我搶!」
而此時碧璽也送茶回來了,雙丫髻上一邊一個粉紅碧璽寶結,明晃晃的反射著太陽光,豔麗瑩潤的光澤令大鳳眯著眼躲了又躲。
見水晶站在那裡哭笑不得,碧璽哪知這是什麼狀況,立刻跑上前來,「水晶姐姐,這是誰呀?若是要做工的。領過去見姑娘吧。」
大鳳立刻一臉尷尬,轉頭奪門而逃。只留下水晶繼續哭笑不得,碧璽一臉懵懂。
「姑娘以後還是少來這作坊吧,要麼我和碧璽輪班替姑娘來交代什麼,要麼就叫馮嫂子去府裡求見……」待回到陸清寧身邊,水晶低聲提議。
這都是哪兒跟哪兒啊!姑娘不過是見了那蔣秀才一面,連半句好聽的話都不曾說過,卻還叫人以為姑娘是來搶男人的?
就、就那蔣秀才,值得一搶麼,莫說是自家姑娘。就連她這個丫頭也是看不上他的!
陸清寧卻一直微笑著不置可否。心底卻道,原來這年代也有主動爭取心愛之人的女子?若她不是生在陸家、而是這鄉野間普通人家就好了……她倒寧願跟方才那女孩子換一換身份呢。
一個來時辰後。主僕三人已經回到陸府。馬車才進門,不等在轎廳下車,陸清甯就瞧見孫姨奶奶匆匆走來,忙笑著招呼:「可是老太爺找我有事?我還正要去見他老人家,有好消息要跟他老人家回稟呢。」
孫姨奶奶笑吟吟扶她下了車。趁機附耳道:「是老太爺叫我來迎迎三姑娘,老太爺才出門去了。恐怕要夜裡才回得來。」
孫姨奶奶已然成了老太爺與內宅各處的傳話筒,陸清寧早就習慣了,因此下了車便執著她的手:「莫如您隨我一同回清寧園坐坐去。」
回了清甯園,陸清寧並不急著洗臉換衣,打發了丫頭們門外候著,便與孫姨奶奶一同進了內室。
「包家來人給包三姑娘送了箱籠,還送了兩個教養媽媽來……」孫姨奶奶還不等坐穩。便皺眉笑著說道。
「這是包家明目張膽給老太太做後援了?」陸清寧笑道:「包三姑娘在家時,過得都不叫人過的日子,來了陸家倒上趕著送箱籠送媽媽,這是怕我們小瞧了她,她便不能更好的給老太太做手眼?」
手眼說得好聽。其實不過是狗腿子。
孫姨奶奶被她的話逗笑了——老太爺定是唯恐三姑娘看不出更深的玄機,還專門叮囑她走上這一趟。可三姑娘多明白啊,哪裡用的上多說。
如今二太太幾人當著後宅的家,倒是比老太太當家時打理的好上千倍,可若叫那幾個人出面對付包家表姑娘,又未免有些不像……
因此上這孫姨奶奶很是覺得,老太爺也有些可憐……但凡後宅有個像樣兒的老太太鎮著,哪裡用得著他老人家大事小情都這麼操心?不過話說回來,若老太太是個著調的,哪裡還有這麼多爛事!
「老太爺叫婢妾跟三姑娘說,辛苦三姑娘了。」孫姨奶奶低聲道。
陸清寧笑著搖頭:「若我萬事不懂,自然是辛苦也辛苦不到正點子上;如今有他老人家和孫姨奶奶您提點著,我也不怕摸不到門道,沒什麼辛苦的。」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22 00:12:58
第五十八章
她很願意操勞這些。只有她在這個家裡有用,才能替自己博個好前程,也只有陸家好了,她才能更好;而拋除這個大道理不論,只論貓捉耗子的過程,就是既給她解了悶,又叫她越來越熟悉這年代的各種內宅鬥法……
「三姑娘方才說,有好消息跟老太爺回稟?要不要婢妾替三姑娘帶話兒啊,還是三姑娘等老太爺回來後親自過去?」孫姨奶奶笑問。
待聽說是磚茶作坊的渥堆成功了,孫姨奶奶又驚又喜。之前她可沒少替三姑娘擔心呢,畢竟這家裡去老太爺跟前念叨的人不少,話裡話外都說三姑娘不堪大任呢……
二太太葉氏和姑奶奶陸婷姝也先後得知了包家的小動作。二太太乍聽之下就要發火,被大奶奶蔡明芬軟語輕言勸說了幾句,便按捺了火氣,由蔡明芬陪著去了陸婷姝的小院兒。
二太太婆媳兩人才到,梅媽媽後腳也進了屋。待聽得孫姨奶奶在大門內迎了三姑娘,兩人一同去了清甯園,陸婷姝立刻松了口氣——她們自然是不懼怕老太太出招的,可如今有了老太爺的默許,她們這邊腰杆子更硬不是?
「待孫姨奶奶回了前院,三娘必也得過來,咱們一邊喝茶一邊等她就是了。」陸婷姝笑著說道。
又叫梅媽媽去院子裡告訴個粗使婆子,將二太太婆媳的晚飯都送到這邊來:「再叫咱們小廚房加幾個菜。」
之前不論老太爺跟她怎麼說起包氏,又是如何交代的陸清寧,都是閒聊天一樣,並不曾真正使出雷霆手段,最終也只是叫老太太「榮養」罷了。
而今天,不過是包家人來送幾個箱籠和兩個媽媽,老太爺便叫孫姨奶奶專門走了一趟,看來也是對包家繼而連三的插手陸家內宅之事忍無可忍了。
既如此,又怎能不慶祝一番呢?
二太太略一琢磨,也弄懂了小姑叫加菜的用意,眉梢眼角立刻帶上了濃濃笑意,之前被包家人激怒的火氣亦隨之煙消雲散。
大奶奶蔡明芬微微有些迷惑。婆婆方才還怒氣滿懷,這會兒卻喜笑顏開,姑奶奶亦是很開懷,還破天荒的留了飯——不是說姑奶奶自打回了陸家,這小院兒就沒留過哪個用飯麼?
蔡明芬本是個精明人,否則當初也不會被二太太和陸婷姝看好。聘娶來做陸家的長孫媳婦,可陸家是陸家,並不是她的娘家,一切人來事往也需要熟悉。
孫姨奶奶也算是專房獨寵了……蔡明芬想到這兒,突然便恍然大悟,給她婆婆和姑奶奶端茶的動作也輕快了許多,光滑細膩的手腕上兩個鑲寶金鐲,隨著她的舉手之間叮噹脆響,又惹得二太太一陣笑。
「過幾日就是小八小九的百天宴,這些天可是把大奶奶累壞了。快坐下歇歇,倒茶有丫頭們呢。」陸婷姝笑吟吟招呼她。
蔡明芬紅著臉說了句都是媳婦應當做的。又被她婆婆輕拉一把,也就順勢坐在了她婆婆身側。
這時便聽門外有小丫頭回稟:「姑奶奶,府外來了個婦人,想要求見姑奶奶,她說她是何掌櫃家的。跟姑奶奶一說您定然知道。」
這何掌櫃的是哪個,二太太和蔡明芬並對不上號。想著也許是姑奶奶哪個陪嫁鋪子的人,因此全低著頭只當不曾聽見。
陸婷姝卻微微皺起了眉頭。她來作甚?這婦人可不是個省油燈,當初若不是她哭死哭活的攔著,何掌櫃也許便辭了張家的寶慶樓另謀高就去了!
而她定下開銀樓的打算,又叫薛雙喜家的去找過何常,問他可願辭了張家重新給她辦差,又是這婦人橫攔豎阻!
「梅媽媽替我去見見吧。」陸婷姝道:「就說我沒空兒。若實在要與我見面,待過三五日,家裡的大事都忙罷了再說。」
當日在寶慶樓發生的事情,梅媽媽雖不在眼前,回來後卻聽姑奶奶學說過了;如今聽說這何掌櫃的還敢找到家裡來。當然巴不得替姑奶奶去出口氣,笑著領了差事便去了。
那婦人的來意。陸婷姝其實也料到了八九不離十。何掌櫃的雖然有些勢利眼,誰得勢便依附誰,卻也是個會看各種眼色行事的圓滑之人,今兒叫了他家的媳婦來求見,說不定是來送項圈的……
可她又何嘗是個不懂變通之人,在寶慶樓受了那一回氣,回家來還傻傻等著人家補送更好的來?回來後,她便翻箱倒櫃找出自己壓箱底的兩塊端硯,又配了墨玉的筆洗鎮紙,外帶兩封湖筆,倒比那金晃晃的項圈做賀禮更雅致呢。
此時的清寧園裡,孫姨奶奶也正要告辭,陸清寧便將她送出來好遠,正巧碰上了腳步匆匆的梅媽媽。
待問得了梅媽媽是做什麼去,陸清寧笑著挽上梅媽媽的手臂:「我跟您一同去,正好還給孫姨奶奶做個伴兒。」
孫姨奶奶上後院來,從來不帶著小丫頭老媽子,只是孤身來孤身走。陸清寧也不止一次提醒過,說萬一老太太哪一日起了壞心,再囑咐哪個打你的悶棍可如何是好,孫姨奶奶笑得不行——若是一年前的老太太,或許幹得出這種事,如今還敢如此,不是自己找死麼?
陸清甯很為孫姨奶奶這番看法歎了一陣子氣。
四個多月前,兩個婆子埋伏在千疊園不遠處伏擊她,難道與老太太無關?雖說後來查明,那幾個人是得了陸文博給長生的銀子,才匆匆動手,實際上……陸文博和長生不都是老太太的棋子?
長生如今已經無影無蹤了,不知是死是活,幾個婆子也沒命的沒命,發賣的發賣,老太太和陸文博卻活得好好的呢……
「孫姨奶奶跟三姑娘你不一樣,無論她出了什麼事,矛頭都直指老太太。」梅媽媽似乎聽出‘給孫姨奶奶做伴’的深意,路上低聲告訴陸清寧。
陸清寧吃吃笑起來。看來她之前倒是鑽了牛角尖了,她自己整日浸淫後宅樹敵良多,孫姨奶奶的對頭卻只有老太太一個呢。
她陸清寧無論出了什麼事,老太太也許都有法子牽出替罪羊頂罪,換成孫姨奶奶卻不一樣了不是?
這麼一路走著,沒多遠便到了通往老太爺與爺們居住的中院角門,孫姨奶奶告辭而去,陸清甯與梅媽媽繼續在夾道中前行,說說笑笑好不熱鬧,迎面卻走來了陸清瑩與包明娟。
這兩人看樣子是才送走了包家來人,包明娟一臉是笑不說,就連陸清瑩也被感染了一般。長得極隨孫姨娘的、那張略顯呆板的小臉,也全是明媚笑容,倒比平時耐看了幾分。
這兩人還真是親密!
包明娟做了老太太的新棋子,多一個陸家人幫襯,便多了一份把握;而對於陸清瑩來說,多了一個「比肩作戰」的夥伴不說,還多了一個聯繫老太太的紐帶。
陸清寧早就看透了這點,何況老太爺才派了孫姨奶奶來提點,心頭早已打定了主意,絕不給包明娟留一絲一毫的餘地;因此即便與這兩人走了個面對面。也不過是淡淡一笑打了個招呼,便隨著梅媽媽揚長而去。
「三表姐好像極不喜歡我。」包明娟扭頭看著遠遠離去的背影。頗帶委屈的訴說道,看起來傷心極了。
陸清瑩嗤笑道:「她喜歡誰呢?只要跟她年紀差不多的姑娘家,哪個跟她合得來?不過仗著嫡女身份,就將眼睛長到額頭上去了,驕縱日盛……」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22 00:13:11
第五十九章
她也就敢跟包明娟說幾句類似的話了。
自己院子裡的奶娘和大丫頭。全跟陸清寧一個鼻孔出氣,打也打不得。攆也攆不得;只有那個叫小茶的小丫頭、被她日日用點心糖果舊衣裳收買的差不多了,卻被奶娘馮媽媽一句話,就給打發大廚房燒火去了!
「莫如二表姐搬去與我一同住吧?」包明娟突然便換了話題。
「這可以麼?」陸清瑩且驚且喜,旋即又是一臉沮喪:「我們太太不會答應的,就算太太答應了,陸三兒也會百般阻撓。」
包明娟不愧是包家人,外加之前十幾年、在包同知府中不尷不尬處處受氣。早就養成了比別人更甚的多疑性子;她方才那提議明知是不可行的,卻還要問,其實也不過是想再看看,這陸清瑩是否想徹底投靠她姑祖母。
「不答應也沒事,二表姐每日只管來。大不了傍晚再回清瑩園睡覺就是了。今兒來的兩個媽媽可是千挑萬選出來的,二表姐多來多往。兩個媽媽定然不吝教導,這對二表姐今後的……可是大有益處呢。」包明娟笑吟吟的再度提議。
陸清瑩大喜過望。那兩個包家來的媽媽她見過了,個頂個兒的精明,若能得到她們相助,還怕對付不了陸三兒?
而包明娟避而不提的「今後的……」,她略微一想也便明白了,臉上不由掛上了嬌羞——哪個姑娘家不想多籌謀籌謀,好謀一個如意郎君呢?
此時的陸清瑩只顧欣喜嬌羞了,卻不知,她已經一步步撞進人家佈置好的棋局。
而梅媽媽和陸清寧兩人,這時已經到了前院最西邊的小側門,何掌櫃家的正在門邊立等。
梅媽媽笑對陸清寧道:「門房裡是下人呆的地方,太過醃臢,三姑娘去花叢那邊亭子裡略坐一坐,莫進來了。」
將何掌櫃的媳婦領進門房,梅媽媽很是不耐煩的發問道:「這位嫂子所來為何啊?」
何掌櫃家的匆匆上前兩步,一臉媚笑:「辛苦這位媽媽了,是小婦人家當家的吩咐小婦人過來,給您家姑奶奶送些東西。」
梅媽媽接過那一對匣子一瞧,正是重新打造的兩副金項圈。不由笑道:「你瞧瞧,進去通報的婆子丫頭也不曾說清楚嫂子你來做甚,我們姑奶奶正為八少爺九少爺的百天宴忙得不可開交,只打發我替她出來見你,連那定金條子也不曾給我。」
「既是沒有那條子,我可不敢收這個!」
明日便是陸清寧的兩個幼弟百歲宴,由於計畫中並沒打算辦得比滿月宴熱鬧,帖子早在幾天前便送了出去,邀請的不過是些近親。
謝家也來了人——謝老太太攜謝大太太桑氏和二姑娘謝玉婉,於這一天午後便到了天穎府,打算明日給小八小九慶賀罷,再在天穎府小住幾日。
謝家在天穎府也有房產,因此上這謝老太太執意不願留宿陸家客院,早早就派小廝先騎了馬,奔至陸家通報;這麼一來,陸清寧只得陪著謝氏、前往東城門迎接外祖家親眷,兩下才一見面,便惹得謝氏抱著娘家母親哭了一場。
陸清甯當然明白她娘為何哭。
謝家與陸家的親戚關係,實在得不能再實在了,外祖母謝老太太卻寧願帶著兒媳與孫女去西郊別院住,也不肯住在陸家,還不是嫌棄陸家內宅雜亂無章?謝氏本是陸家的長媳,若是拿得起個兒來,何至於如此?
謝二太太段氏不曾來——謝家的船隊每年往海上走一趟,如今這季節正是起帆的季節,謝二老爺又準備出發了,段氏不單要留在家裡打點,還有個夫妻別前小聚的意思在裡頭。
而謝玉麟去年走了一趟海上,已然將陸清寧交給他的那幾百兩銀子滾成了一千出頭;這次他又請謝老太太捎信來,問表妹是留下利錢只拿本金繼續翻滾,還是本利一起再投進去。
「你又不缺銀子花,不如叫你表哥拿著那錢打滾兒去,替你多賺些體己。」前往西郊別院的路上,謝老太太也不問陸清寧自己的意思,便替她做了主。
陸清寧笑著說,外祖母說得是——表哥謝玉麟著實是個經商的料。到了西洋之後,先是將她那區區幾百兩銀子全買成寶石,回來路上途經南洋,坐地又將寶石換成了各種香料,若非如此,幾百兩的銀子哪裡博得來五成利?
而她那女子醫館開業兩個月餘,已經漸入正軌,上個月刨除木香幾人的各項挑費,還剩了三十多兩純利,當然……若那醫館所用的同福街小院不是自家的。這純利會少得多,畢竟還得給房錢。
至於磚茶作坊。眼下雖然還沒見利,卻也離著盈利不遠了。老太爺得知渥堆成功後,便將她叫去了跟前囑咐說,那磚茶作坊頭三年的純利給她三成,三年後。十成十都是她的,「就算祖父先給你準備的贈嫁了……」
謝老太太來了後。還在去別院的路上,便從謝氏與陸清甯口中得知了這事兒,且不論對外孫女的看法又與去年八月不同,只說對陸家,也稍微放下了一些埋怨——過去的陸珩任由著他們謝家女兒和外孫被人欺辱,何嘗管過這個,如今倒像是大變樣了!
「也算他識相!」謝老太太沉默了良久。終於掛上一副又笑又有些說不清的神情。
又轉頭囑咐外孫女:「你祖父如此安排,還不是因為你六弟太小,小八小九更小的緣故?因此上叫你一個女孩子家抛頭露面,也實在是情非得已,你莫怨他。」
陸清寧輕笑著撒嬌:「外祖母放心。我知道了。商戶人家裡女子經商的也不在少數,我又跟別人有什麼不同呢?與其日日在內宅雞飛狗跳。還不如外面更自在些。」
這麼一路聊著,大半個時辰後,馬車車隊便到了謝家的別院前。
謝家所有的別院,常年都有僕婦們留守。這一處的僕婦得到了消息,早早的便迎了出來,牽馬墜蹬,扶人下車,進院安置,整飭箱籠,並不曾因為主家很少過來、便有一絲怠慢不足之處,令陸清寧很是為外祖母的管家能力嘆服了一陣子。
「二表姐呢?」盞茶過後,謝玉婉卻不見露頭,陸清寧不免有些疑惑。
謝老太太和大太太桑氏同時微笑了起來,謝老太太更是笑道:「你二表姐害羞,不敢出來呢。」
陸清寧不由更是疑惑了——都是自家人,又都是女眷,有什麼好害羞的?一聊之下方才知曉,原來謝玉婉已經與天穎府知府梁大人的次子過罷小定,只等大聘了……
謝氏便又笑又埋怨對大嫂桑氏道:「大嫂瞞得好緊,婉兒是我的親侄女,這麼一件大喜事,為何不早些告訴我,叫我也高興高興?」
之前因了禹州方知府夫人與謝氏求親的緣故,桑氏心裡很有一番疙瘩,誰知東方不亮西方亮,她的婉兒終於結了一門好親事,如今她心裡的那份不爽快,早就煙消雲散了。
桑氏見小姑確是真心替自家高興,忙笑著握了小姑的手:「其實在城門口你抱著母親哭的時候,我就想勸你,哪裡是母親嫌棄陸家的緣故呢,根本是母親疼婉兒,下了小定的女孩子,不好太見外人的,才執意來了這兒下榻。」
謝氏與陸清寧這才恍然大悟。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22 00:13:23
第六十章
雖說商戶人家規矩寬鬆,江南一帶的民風也甚是開放,定下人家的女孩兒到底不同些,避著些外人也是應該的;何況二姑娘謝玉婉本就內向不愛說話,如今可不是很害羞、連自己的親姑母和表妹都不敢見了?
陸清寧更是為大舅母桑氏的慈母心感動了一回。二表姐的親事也算定下了,若換個嚴厲的母親,恐怕就將女孩兒整日禁在閨房備嫁了,大舅母今日還能趁機將二表姐帶到別院來換換環境散散心,二表姐也是個有福的。
她這廂這麼想著,卻不知話題下一刻就變了樣兒,謝老太太轉眼便提起了方知府家,微微皺眉問謝氏:「我聽說你至今也不曾答應方夫人?」
可謙那孩子不就是年紀大些?哪裡配不上甯兒?自家這閨女本又與方知府夫人極好,再結成兒女親家可是個極美的事兒,嘉熙這孩子又自來是個沒什麼主意的,為何在兒女親事上卻生生不鬆口了?
若陸清寧是個土生土長的大順朝女孩兒,恐怕此刻早就害羞奔了出去;如今她卻垂著頭坐在謝氏身邊,一動也不動——外祖母既然當面提起這事兒,並不曾避諱她,她索性裝傻到底了,也比避了出去後什麼都不知情好得多不是?
謝氏見母親頗有些不快活的問起這事兒,女兒又裝傻坐在原處不動,幾不可聞的歎了口氣,這才緩緩道:「女兒本想等小八小九的百歲宴之後,回一趟禹州,與方夫人見個面細談……」
謝老太太卻像是松了口氣,笑道:「確實,本是該這麼做的,若是真心疼孩子,身子骨兒又硬朗,哪個當娘的能書信往來間就將孩子的婚事定了呢。只是方夫人病重,她那病氣又過人,我當真是不敢也不想叫你見她啊。」
「若實在不能見面,也只好算了,這門親事不再談也罷。」謝氏很堅定的回道,令陸清寧心頭的大石頭頓時哢嚓墜地。
謝氏最近也沒少拿方家的親事試探陸清寧,最後那次,她終於將自己心底的想法跟謝氏倒了個底兒掉。
陸清甯從來不是因為與方可謙不很熟悉,自己又年歲小,才對這事兒如此抵觸,更不是怕方家站錯了隊連累自家;她只是弄不懂方夫人的用意,怕自己根本就是被利用的那一個,成為方夫人臨死前安排下的一個管家婆。
男主外女主內在什麼時代都適用,若男女間兩情相悅,給心愛的男人做個管家婆又如何;可她與方可謙之間,要情份沒情份,要利益相關沒有利益相關,憑什麼一紙婚書就賣了終身,給別人家做終生苦力去?
其實她說出這番話的時候,很怕謝氏告訴她,如今這年代就是如此,任何一個女子都是如此走過來的,情份這東西,慢慢相處總會有的;可她賭的就是謝氏對她的疼愛,只要是她心中的顧慮,無論如何都是對的。
如今一瞧,謝氏果不其然是她想得那樣,若不與方夫人見上一面弄個明白,決不答應這門親事;這態度很是令陸清寧感動,心窩裡竟然有種久違的暖流汩汩湧出。
謝老太太也沒想到自己的閨女態度如此強硬,微微一琢磨一聯想,臉色不由有些尷尬——嘉熙這孩子一定埋怨娘家,當年在她的婚事上不精心呢。如今她當了娘,定也不願甯兒還走她的老路。
當初確實也是如此,只為了將陸謝兩家拴在一起,兩家家主一碰頭,便拿兒女婚事做了紐帶;若之後這個婚姻美滿也就罷了,可那陸家老大……十幾年了還是一團爛泥模樣不說,最近幾年又新添了不少毛病!
這麼想著,謝老太太瞬間便如老了十歲,本來坐得溜直的腰背、一下子便疲遝下來,臉色也甚是疲憊;桑氏眼尖,忙起身上去扶住婆母:「母親這一路累壞了吧?不如今兒先好好歇歇,左右咱們還要在天穎府住上七八日,過後再與姑奶奶細聊也不遲。」
小姑女兒的親事,是桑氏插不上嘴的,可一向軟弱的小姑在女兒婚事上卻極有主意,她心裡可是極其佩服——方知府是她的娘家表弟不假,她也曾經羡慕嫉妒過這親事更是不假,可若是方夫人真的撒手西去,這門親恐怕也只是面子上好看罷了!
誰家的母親願意眼睜睜看著自己女兒跳火坑呢!更別提小姑本就遭遇了一個繼婆婆,受過的苦還少麼?哪裡還能情願甯兒走她的老路?
陪大嫂桑氏服侍著自家母親進內室歇下,兩人相攜回了廳堂中;謝氏擼下腕上一對鑲寶紫金鐲遞給桑氏,笑言是替自家女兒給表姐婉兒添妝的,又說自己的那份賀禮還得回去精心打點,便欲攜著女兒告辭。
桑氏也不留這娘兒倆,畢竟明兒就是百歲宴的正日子,小姑總得回去整飭,便笑著將她們一路送出到別院門口,又囑咐車夫不忙趕路,只管小心慢行,目送著馬車粼粼離去。
「你不是最不喜歡談論跟方家的親事麼,為何你外祖母提起,你也不回避?」謝氏笑問女兒道。
陸清寧也不扭捏,笑回謝氏說:「我若走了,哪知道娘那麼疼我?」
「女兒還小,不懂得什麼男女之情,也不懂什麼叫害臊,因此便裝傻充愣坐在那兒,只想聽聽外祖母怎麼說……娘可別罵我。」
她之所以這麼說,確實也怕謝氏疑心她,為何小小年紀便對親事很有主見。
她既是自己承認還不到懂得害臊的年紀,倒是真令謝氏笑了一陣子:「娘疼你還不是應該應份的,若沒有你幫娘撐著咱們大房,娘都不知道怎麼才能將你幾個小兄弟拉扯大。」
之後卻歎氣道:「其實娘也覺得可謙那孩子挺好,你卻偏生看不上他,確實只因為你方家表舅母病重的緣故?你若是怕遇上像老太太那樣的繼婆母,娘可以跟她商議啊,等你過門一年後,再叫方大人續弦就是了。」
她自己嫁進陸家時,老太太包氏還只是個側室,待原配老太太亡故後,包氏被扶正。那已然是她過門後的好幾年了;可女兒不像她,既軟弱又好面子的毛病定不會犯,也許過門一年便能將方家後宅牢牢攥在手掌心呢!
陸清寧哼了一聲道:「就算繼室暫時沒進門兒,還有那個將方家表舅母氣病的小妾呢,說她是奴才吧,她是個良妾,說她是長輩吧,她又不配,只這麼一個,就夠叫人喝一壺了。」
心頭卻道。方可謙啊方可謙,你也太弱了吧?你娘都被人欺負成這樣子了。你還在一邊看戲呢?別說什麼成年男子不能總進後宅,那都是廢話,明裡不能報仇雪恨,暗地裡使壞下絆子不會麼!
若換成她陸清甯是方家人,莫說是一個良妾。就算十個八個也早都死透了!說什麼那良妾的娘家是吏部官員,不能輕舉妄動。屁!若那娘家真心疼那婦人,當年怎麼會將她給個下屬當妾去!
她要是方可謙,要麼就去尋個那良妾娘家爹的短處,將那什麼狗屁侍郎捏得死死的,轉頭再對付那婦人;要麼就人不知鬼不覺將那婦人弄死,任多麼高明的仵作也驗不出死因……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22 00:13:28
第六十章
雖說商戶人家規矩寬鬆,江南一帶的民風也甚是開放,定下人家的女孩兒到底不同些,避著些外人也是應該的;何況二姑娘謝玉婉本就內向不愛說話,如今可不是很害羞、連自己的親姑母和表妹都不敢見了?
陸清寧更是為大舅母桑氏的慈母心感動了一回。二表姐的親事也算定下了,若換個嚴厲的母親,恐怕就將女孩兒整日禁在閨房備嫁了,大舅母今日還能趁機將二表姐帶到別院來換換環境散散心,二表姐也是個有福的。
她這廂這麼想著,卻不知話題下一刻就變了樣兒,謝老太太轉眼便提起了方知府家,微微皺眉問謝氏:「我聽說你至今也不曾答應方夫人?」
可謙那孩子不就是年紀大些?哪裡配不上甯兒?自家這閨女本又與方知府夫人極好,再結成兒女親家可是個極美的事兒,嘉熙這孩子又自來是個沒什麼主意的,為何在兒女親事上卻生生不鬆口了?
若陸清寧是個土生土長的大順朝女孩兒,恐怕此刻早就害羞奔了出去;如今她卻垂著頭坐在謝氏身邊,一動也不動——外祖母既然當面提起這事兒,並不曾避諱她,她索性裝傻到底了,也比避了出去後什麼都不知情好得多不是?
謝氏見母親頗有些不快活的問起這事兒,女兒又裝傻坐在原處不動,幾不可聞的歎了口氣,這才緩緩道:「女兒本想等小八小九的百歲宴之後,回一趟禹州,與方夫人見個面細談……」
謝老太太卻像是松了口氣,笑道:「確實,本是該這麼做的,若是真心疼孩子,身子骨兒又硬朗,哪個當娘的能書信往來間就將孩子的婚事定了呢。只是方夫人病重,她那病氣又過人,我當真是不敢也不想叫你見她啊。」
「若實在不能見面,也只好算了,這門親事不再談也罷。」謝氏很堅定的回道,令陸清寧心頭的大石頭頓時哢嚓墜地。
謝氏最近也沒少拿方家的親事試探陸清寧,最後那次,她終於將自己心底的想法跟謝氏倒了個底兒掉。
陸清甯從來不是因為與方可謙不很熟悉,自己又年歲小,才對這事兒如此抵觸,更不是怕方家站錯了隊連累自家;她只是弄不懂方夫人的用意,怕自己根本就是被利用的那一個,成為方夫人臨死前安排下的一個管家婆。
男主外女主內在什麼時代都適用,若男女間兩情相悅,給心愛的男人做個管家婆又如何;可她與方可謙之間,要情份沒情份,要利益相關沒有利益相關,憑什麼一紙婚書就賣了終身,給別人家做終生苦力去?
其實她說出這番話的時候,很怕謝氏告訴她,如今這年代就是如此,任何一個女子都是如此走過來的,情份這東西,慢慢相處總會有的;可她賭的就是謝氏對她的疼愛,只要是她心中的顧慮,無論如何都是對的。
如今一瞧,謝氏果不其然是她想得那樣,若不與方夫人見上一面弄個明白,決不答應這門親事;這態度很是令陸清寧感動,心窩裡竟然有種久違的暖流汩汩湧出。
謝老太太也沒想到自己的閨女態度如此強硬,微微一琢磨一聯想,臉色不由有些尷尬——嘉熙這孩子一定埋怨娘家,當年在她的婚事上不精心呢。如今她當了娘,定也不願甯兒還走她的老路。
當初確實也是如此,只為了將陸謝兩家拴在一起,兩家家主一碰頭,便拿兒女婚事做了紐帶;若之後這個婚姻美滿也就罷了,可那陸家老大……十幾年了還是一團爛泥模樣不說,最近幾年又新添了不少毛病!
這麼想著,謝老太太瞬間便如老了十歲,本來坐得溜直的腰背、一下子便疲遝下來,臉色也甚是疲憊;桑氏眼尖,忙起身上去扶住婆母:「母親這一路累壞了吧?不如今兒先好好歇歇,左右咱們還要在天穎府住上七八日,過後再與姑奶奶細聊也不遲。」
小姑女兒的親事,是桑氏插不上嘴的,可一向軟弱的小姑在女兒婚事上卻極有主意,她心裡可是極其佩服——方知府是她的娘家表弟不假,她也曾經羡慕嫉妒過這親事更是不假,可若是方夫人真的撒手西去,這門親恐怕也只是面子上好看罷了!
誰家的母親願意眼睜睜看著自己女兒跳火坑呢!更別提小姑本就遭遇了一個繼婆婆,受過的苦還少麼?哪裡還能情願甯兒走她的老路?
陪大嫂桑氏服侍著自家母親進內室歇下,兩人相攜回了廳堂中;謝氏擼下腕上一對鑲寶紫金鐲遞給桑氏,笑言是替自家女兒給表姐婉兒添妝的,又說自己的那份賀禮還得回去精心打點,便欲攜著女兒告辭。
桑氏也不留這娘兒倆,畢竟明兒就是百歲宴的正日子,小姑總得回去整飭,便笑著將她們一路送出到別院門口,又囑咐車夫不忙趕路,只管小心慢行,目送著馬車粼粼離去。
「你不是最不喜歡談論跟方家的親事麼,為何你外祖母提起,你也不回避?」謝氏笑問女兒道。
陸清寧也不扭捏,笑回謝氏說:「我若走了,哪知道娘那麼疼我?」
「女兒還小,不懂得什麼男女之情,也不懂什麼叫害臊,因此便裝傻充愣坐在那兒,只想聽聽外祖母怎麼說……娘可別罵我。」
她之所以這麼說,確實也怕謝氏疑心她,為何小小年紀便對親事很有主見。
她既是自己承認還不到懂得害臊的年紀,倒是真令謝氏笑了一陣子:「娘疼你還不是應該應份的,若沒有你幫娘撐著咱們大房,娘都不知道怎麼才能將你幾個小兄弟拉扯大。」
之後卻歎氣道:「其實娘也覺得可謙那孩子挺好,你卻偏生看不上他,確實只因為你方家表舅母病重的緣故?你若是怕遇上像老太太那樣的繼婆母,娘可以跟她商議啊,等你過門一年後,再叫方大人續弦就是了。」
她自己嫁進陸家時,老太太包氏還只是個側室,待原配老太太亡故後,包氏被扶正。那已然是她過門後的好幾年了;可女兒不像她,既軟弱又好面子的毛病定不會犯,也許過門一年便能將方家後宅牢牢攥在手掌心呢!
陸清寧哼了一聲道:「就算繼室暫時沒進門兒,還有那個將方家表舅母氣病的小妾呢,說她是奴才吧,她是個良妾,說她是長輩吧,她又不配,只這麼一個,就夠叫人喝一壺了。」
心頭卻道。方可謙啊方可謙,你也太弱了吧?你娘都被人欺負成這樣子了。你還在一邊看戲呢?別說什麼成年男子不能總進後宅,那都是廢話,明裡不能報仇雪恨,暗地裡使壞下絆子不會麼!
若換成她陸清甯是方家人,莫說是一個良妾。就算十個八個也早都死透了!說什麼那良妾的娘家是吏部官員,不能輕舉妄動。屁!若那娘家真心疼那婦人,當年怎麼會將她給個下屬當妾去!
她要是方可謙,要麼就去尋個那良妾娘家爹的短處,將那什麼狗屁侍郎捏得死死的,轉頭再對付那婦人;要麼就人不知鬼不覺將那婦人弄死,任多麼高明的仵作也驗不出死因……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22 00:13:47
第六十一章
方大人這良妾又與自家那幾個姨娘不一樣。那幾個雖然也不著調,畢竟也沒對謝氏造成身體上的傷害。謝氏之前滑過兩次胎不假,可真相究竟如何、誰也不知道不是?難不成她能因為摸不著影子的緣故,便罔顧人的性命?
可方家那妾都幹了什麼!方夫人已然要死了!
的確,方夫人本就身體不好,外加心縫兒貌似小了些。可若是沒人故意惹她,她如何會病重?身體不好外加心縫兒小。就很該死麼?
謝氏哪裡知道自己女兒肚子裡的彎彎繞,聽女兒說起方大人的良妾,不由皺緊了眉頭。
難道她能跟方夫人講,只有你們家打發了那個妾,我們家才答應這門親?這豈不是管到人家私事上去了,哪有這個道理?!
「瞧您說的,這不是咱們娘兒倆私下聊起來的麼,哪能真那麼做去?」陸清甯被謝氏逗笑了,猶豫了片刻,終於道:「娘不是一直教導六弟,從小就要學會有擔當?」
「可我瞧著方家表舅母病成那樣,方可謙卻一直沒有替他娘出氣的意思,我很是替方家表舅母不值,這沒擔當的兒子分明是白養了!」
這話不說則罷,說罷便令謝氏陡然間明白過來。怪不得她一直覺得這門親事很有什麼地方不對頭,原來就是這裡!
謝氏平日裡愛面子,既不願與繼婆母包氏撕破臉,又不願與幾個小妾爭風吃醋,可自打陸清甯落過水,她早就打定了主意,若有哪個再敢欺負她的至親之人,她也是會咬人的。
可謙這孩子卻是怎麼了?都說養兒能防老,女子嫁進夫家門後,只有生了兒子才算終身有靠,為何方夫人受了如此大的委屈,卻沒依靠成他?連他的親生母親都依靠不得他,他的媳婦他能疼麼!
謝氏便在這時下了決心,之前還說什麼小八小九百日宴後,尋個日子去禹州面見方夫人細談,乾脆算了吧,這門親事就此徹底黃了也罷!
陸清甯聽謝氏學罷所想,心中終於大定。之前每一次說服謝氏,都要費些口舌,即便如此,過些日子還會重新提起,令人很是煩躁不安,如今這親事終於可以畫上句號了。
母女倆便一路回了陸家。
進轎廳後下了車,也不換碧油車,只說順著夾道走回去,也活動活動坐了好久馬車的腿腳。途中經過通往客院的角門,那角門大開,裡面的僕婦來來往往很是熱鬧,似乎又有客來。
「不是說只請些至親來麼,你外祖家已經來了,餘下的便是陸氏族親,為何還有遠路而來的?」謝氏微微皺眉。
當初小八小九的滿月宴便鋪陳得太大了,她很怕孩兒太小、壓不住太大場面,反而鬧起災病……因此才與二太太和姑奶奶商議,只請近親前來也就是了。
陸清寧不免笑道:「不請自來的客人也是有的,二嬸娘那裡也早早囑咐人多預備了幾桌席面,只怕屆時來多了人。」
卻還是停下腳步,招呼一個離著角門很近的媳婦子出來問話:「是誰家來了?」
那媳婦子給謝氏和陸清甯施了禮,這才垂頭答道:「回三姑娘,是包同知夫人與包家二小姐來了,同來的還有一位肖老夫人,一位肖三太太。」
包家來人也就罷了,趁這個機會來見見老太太也是可能的,肖家又是什麼人?既是叫老夫人,肖家必有官職,這官職還不算小,陸清寧這麼想著,便抬眼看向謝氏,卻不想謝氏也搖了搖頭,表示不知情。
「嫂子可知肖家人……?」陸清寧低聲問道。
那媳婦子也是個機靈的,三姑娘這話雖是只問了一半,還是笑著回道:「奴婢只知肖家是京城人士,至於肖家的爺們……奴婢不知。」
陸清寧掏出個銀角子賞給她,也不再多說,扶著謝氏繼續往回走,走出一射之地方才輕聲道:「這肖家若是與咱們陸家不熟悉,沒個平白上門來的,待會兒娘回去歇著,我去找二嬸娘問問。」
謝氏也只得答應——她嫁進陸家這十幾年,日日只長在後宅裡,至多是正月裡回趟娘家,三五個月上趟山燒燒香,與其他人家女眷並無什麼往來,若能知曉這肖家人所為何來才怪了。
若不是小八小九的百歲宴,她才不管來人如何,可如今人家是借著這個機會來的,打聽下也好,至少明日相見也不會太失禮不是?
陸清甯便將謝氏送回千疊園,馬不停蹄的去了二房,直奔二太太院中而去。
綠菊見到她來了,如同見到救星,苦瓜似的小臉兒也有了笑模樣,沒進屋之前,便輕扶了陸清寧的手臂低聲道:「三姑娘萬萬莫提那個肖家,只陪著我們太太說說話罷。」
「綠菊姐姐不叫我提,我便不提,可你也得告訴我,這肖家什麼來路?上次包明娟來,就惹得二嬸娘發了通脾氣,這肖家跟咱們家都不熟悉,又是氣得什麼?」陸清寧沉聲問綠菊。
若是老太太想轉手對付二房,除了操縱二太太兒女的婚事,還真沒什麼太大能耐了——這又不是原來,說塞給二老爺一個妾就塞來一個,現在的老太太,沒那麼大能力不說,得用的丫頭也沒有了……
綠菊猶豫了猶豫,終於一咬牙一跺腳:「那肖家、那肖家不知從哪裡接回來一個十七八歲的姑娘,說是肖二老爺外室生的,若不是那外室病死,還不知有這麼個孩子,連帶婚事都耽誤了,如今、如今竟然想送給咱們家二老爺做貴妾!」
陸清寧頓時失笑——被氣笑了。
這陸家還真真好笑,自打十幾年前包氏進了門,什麼好笑的事兒全出來了罷!
陸家只是個商戶人家,憑什麼娶貴妾,也不怕風大閃了舌頭?什麼禦史言官是管不到商人家裡的私事,可若傳揚出去,陸家二老爺納了個貴妾,叫人笑掉大牙都是輕的!
不過話又說回來,這肖家究竟是如何與老太太搭上的?莫不是包同知夫人幫著使的這個壞?
若包同知一家執意攙和陸家私事,是可忍孰不可忍!陸清寧急於知道這個,便囑咐綠菊:「去泡壺清心的好茶送來吧,我陪著二嬸娘說會子話,誰也別叫近前來。」
二太太此時也聽見陸清寧進屋來的腳步聲,立刻抬眼望來;陸清寧卻被她的面容驚了一下——二太太平日裡是愛發怒不假,卻也是個極堅強的人,今兒她可還是頭一次瞧見,二太太哭紅了眼!
二太太握著陸清寧的手,不免百感交集。
四太太似乎早知道肖家人所為何來,就等著看她笑話呢,才迎了包夫人和肖老夫人一行到來,便陰陽怪氣的擠兌了她幾句,令她一時沒摸清頭腦,反而以為四太太又犯了老毛病,不說怪話不舒服。
三太太有孕,並不曾出來見客;大太太帶著三娘去迎謝家親眷,亦不在家;五六兩房……不提也罷,只比路人好一些些兒吧。
而小姑陸婷姝和大媳婦蔡明芬兩人,因明日便是百歲宴的正日子了,那兩個為各項事宜,正忙得團團轉,一時還沒來得及與她碰面——等她知曉了肖家人的來意,竟然一個親近的人都不在身邊!
三娘這是才陪著大太太回來吧?這又是從哪兒打聽出來的事情緣由,匆匆便跑來陪她安慰她?而她自己的女兒五娘,還在那裡不識愁滋味呢!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22 00:13:59
第六十二章
其實陸清寧直到看見二太太哭紅的雙眼,方才明白,二太太這哪裡是叫肖家來人氣到了,分明是真怕二老爺納了肖家那個姑娘,夫君的疼愛會被他人分薄了去。
二老爺也不是沒有妾的,可當年是當年,如今歸如今。
大老爺不著調,幾乎已經沒了做下一任家主的機會,二老爺幫著老太爺持家這些許年,早就瞧得清楚。
外加歲數逐漸大了,也知曉了妾不過是個玩意兒,只有結髮夫妻那才是真情分,二太太雖是脾氣暴躁了些,給他生了兩兒一女不說,二房的各項亦是打點得妥帖,他如何不覺得妻子更好呢?因此上兩人這幾年倒像是更好了些……
卻也正是如此,二太太才愈加的怕。怕來了新人又勾起二老爺當年的胡鬧心性兒,再與她漸漸淡薄下去——新人年輕有顏色,她呢,卻已經人老珠黃了……
可這些話,二太太是絕不會與她一個姑娘家提起一個字,陸清甯也只好任由二太太握著她的手,笑著說起外祖母家的趣事:「我大舅父家的二表姐,叫婉兒的那個,二嬸娘可還記得?」
「她與咱們天穎府的梁知府家二公子定下親事了呢。只因她最遲明年就要出嫁,我外祖母和大舅母疼她。這次也將她帶來了,於是才不敢住在咱們家客院。只因婉兒表姐不好見外人。」
她之所以說起這話,也是怕陸家人隨意猜測,萬一扯到謝家並不重視小八小九兩個外孫上面去,兩個孩子雖然小,憑什麼白受這種委屈?
二太太卻冷笑道:「就算不是因為謝二姑娘訂了婚。也還是住在你外家別院好些,難不成還叫你外祖母與大舅太太住到咱們家客院去?那哪裡是好人待的地方!」
說罷這話又覺得不對。三娘明明說的是個喜事,她卻將自己的不快攙和進去作甚,忙笑道:「你那婉兒表姐不言不語的,倒是個有福的,待她頭出嫁前,我定與你娘一起給她添妝去。」
其實陸清甯陪著謝氏離開夾道往內院走時,便已經用眼神交代了水晶和碧璽兩個丫頭。那兩個丫頭立刻便一東一西消失了——水晶與碧璽雖然只是三等丫頭,卻日日陪著她一同去外面打理作坊和醫館,眼神相通那是早就形成的默契。
內宅的千奇百怪,這一年她也見識不少了,可她還是信奉不出擊則已。一出擊就要百發百中。於是她只陪著二太太說些閒話,水晶和碧璽不打聽出更深的東西來。她也不想現在就給二太太出主意。
大概有兩盞茶的工夫,水晶先回來了。因為自家姑娘在二太太房裡,水晶也不好求綠菊帶她進去,只將一個小小紙條求綠菊進去交給三姑娘。
陸清寧拿到那紙條,並不避諱二太太就在身邊,立刻展開觀看,一看之下又氣又笑。二太太正不明所以然,她已將紙條遞上去,默默的不說話,只先看二太太的反應。
二太太似乎被那紙條上的幾個字燙了眼睛,眉毛並眼皮都狂抖了幾下,面上的神色有喜也有憂,「這、這是……唉!」
紙條上並沒寫別的什麼,只有幾個蠅頭小字,還歪歪扭扭不甚好看。是誰寫的不知道,反正是水晶帶回來的,那幾個字便是:生母樂籍,姑娘小腳。
大房有個雪芳姑娘,出身青樓,這是全陸宅都知道的事兒。可就算是雪芳,那也不過是小時賣身給了青樓老鴇,跟樂籍這種賤民遠遠不沾邊兒。
可現如今,肖家那個什麼外面接回來的姑娘,竟然是樂籍女子所生,裹了小腳又是教坊女子的特徵,竟然還妄想被抬進陸家做貴妾!
二太太團了那紙條,揚手扔進炕桌上的白玉斗笠碗裡,那碗裡有大半碗清水,養著條小金魚,並三五顆鵝卵石,兩根綠茸茸的水草;紙團落入水中,那小金魚以為是食餌,撲上來便咬,只用小小魚唇啄了一口,便覺出不對,搖頭擺尾又遊開了。
「魚兒都分得清什麼是食餌什麼不是,她們卻都拿咱們陸家當傻子了。」二太太微微一笑。
卻聽得門外有悉悉索索的聲音和極低的話語聲,二太太忙沉聲喚道:「誰在外面?」
少頃便見綠菊走了進來,笑著低聲回道:「是外頭婆子來報信兒……」
二太太皺眉笑起來:「三娘也不是別人,你有話只管說罷!」
綠菊頗為不好意思的對陸清寧笑了笑,這才繼續開了口道:「肖四老爺親自帶人來,要立刻將肖老夫人與肖三太太接回呢。」
「肖老夫人抹不開面子,欲在咱們家客院賴著不走,肖四老爺竟然請老太爺陪著,親自到了客院,喝令肖家僕婦……就算拖也要將他老娘拖回去,肖老夫人無奈,正叫收拾行裝呢,說不得連晚飯也不在咱們家用,就得乖乖夾著尾巴滾蛋了。」
「姑奶奶聞知後已經去了,待弄清事情原委,便打發一個媽媽先過來告訴您,說那肖四老爺是個好的,又做著肖家的主,叫您莫再生氣了,一切事宜回來細談。」
二太太與陸清寧相對失笑。這是鬧得哪一出兒啊?雖說她們至今也不知道這肖家究竟是什麼背景什麼來路,可這肖老夫人……背著當家作主的肖四老爺,做了這麼多事,還真跟包氏有一拼呢!
綠菊回稟罷這些話便又出去了。
「這肖老夫人的誥命,也許都是靠著肖四老爺賺來的。若真如此,肖四老爺可不是比咱們家還怕丟醜,若被人指著鼻子說他們家仗勢欺人,將賤籍女子指鹿為馬,硬生生塞到人家做貴妾去,不管他多大的官身,不丟烏沙也得被禦史言官脫層皮。」陸清寧忍笑說道。
去年八月,她與陸婷姝同去禹州,期間得知禹州要改名永甯,並成為兩江總督行署所在,而那個新任兩江總督,若她沒記錯,似乎就是姓肖的……
「若我猜得沒錯兒,包同知這一步走得實在不妙,本以為攀上上司家的女眷便官運亨通了,可這不是拿著上司家女眷當墊腳石麼?」陸清寧越說越想笑,心中也直念阿彌陀佛,但願她的猜測沒有錯。
二太太哪裡知道她這種推測是怎麼來的,聞言不免追問:「三娘你如何敢斷定,這肖老夫人一定是肖總督的母親?」
陸清甯強忍了笑,低聲說給二太太知曉:「我聽說肖總督肖大人來禹州上任之時,半個家眷都沒帶,統統都留在京城了,其一是新官上任,很怕安置家眷會拖累公事,其二也是因為肖大人的母親很上不得檯面……」
「那若不是他家,還有誰家的老封君這麼不著調,聽風就是雨?」
「若真是他家呢,包同知這不是犯了大忌諱麼,自襯肖老夫人對咱們江南不熟,便假意替那個新接回來的肖姑娘做媒,以博肖老夫人一笑,實則卻是打肖大人的臉呢!」
二太太並不懂什麼為官之道,可卻也明白,兩江總督是個多大的官職。
若那個肖姑娘真是肖總督家什麼親戚,且不論那女孩生母的出身,只要自身清白,還有娘家依仗,找個尋常人家做平頭娘子總是可以的,如今卻險些被包同知夫人暗地鼓搗著塞進商戶人家做小妾……
二太太立刻笑著撫掌:「原來竟是這回事?那包同知豈不是仕途艱難了?」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22 00:14:13
第六十三章
包氏老太太本就是側室上位,整整將陸家後宅握在掌心十來年,當真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不管來做客的肖家人究竟是不是肖總督家,恐怕也是被老太太的經歷打動了。
不過是個半路接回家的姑娘罷了,若能在些許年後給陸家後宅當家作主,效仿現在的包氏老太太,肖老夫人何樂而不為?更不用說那姑娘的生母還是個賤籍,這麼個出身,不給人做小妾,還有什麼更好的出路?
「若是肖家人都走了,包家人還有臉留下來?她們就不怕再遇上我,我會給她們沒臉看?」二太太不由覺得奇怪。
不過這話才說出口後,她自己也明白了。包家人留在陸家,再沒臉又能沒到哪裡去,可若跟著肖老夫人一行一起離去,肖大人豈不是一路看著包家人一路來氣!
陸清寧也笑起來:「她們包家都如此堂而皇之的摻和到咱們家內院來了,我倒是但願她們還不走,好給她們一些顏色瞧瞧……」
就是當天夜裡,陸家的客院中響起了此起彼伏的鬼哭狼嚎聲。可客院離後宅其他院落並不近,又因夜色正濃,皆睡得正酣,無論哪一房,都沒聽到這些響動。
後宅裡巡夜的婆子們,倒是隱隱聽見客院方向傳來呼喊聲,忙整集一隊有五六個人,由個領頭的帶著往客院奔去。
到了客院大門前,那領頭的立刻上前拍門,卻無人應聲,反而聽得裡面的哭喊聲越來越淒厲,透過門扇,似乎還看見了幾點鬼火,綠瑩瑩白慘慘的飄著,嚇得幾個婆子撒腿便跑,手裡的燈籠也跑丟了兩個,若不是發現得早,還險險走了水。
「昨兒夜裡,客院鬧鬼了。」清晨起來,蘇媽媽一邊給陸清寧身上圍披帛,一邊神叨叨嘮叨著:「包夫人似乎是被嚇傻了,到現在也沒說一句話,只管瞪著眼流涎水,二太太已經差人去請郎中了。」
陸清寧抬手按住蘇媽媽欲拿頭油的手:「奶娘知道我最嫌頭油膩得慌,還是別用了罷。」
「包夫人嚇傻了,包二姑娘呢?」這才笑問蘇媽媽道。
蘇媽媽歎了口氣搖了搖頭:「轉兒方才出去回來,說是包二姑娘倒是睡得踏實,若不是包夫人的房裡吵鬧起來,直喊著請郎中,她還睡呢……」
包家這是什麼教養啊?包夫人夜裡鬧成那樣,包二姑娘沒被吵醒也就算了,等客院的僕婦們全都各司其職忙碌起來,都快日上三竿了,包二姑娘還在睡!這可是在陸家做客呢!
「奶娘您真信客院裡鬧鬼了麼?」陸清寧揚眉笑問:「都說四太太房裡的幾個妾死得冤,為何不是四太太院子裡鬧鬼,反而鬧到客院去了?」
蘇媽媽撇嘴道:「鬼也知道誰好誰壞的,又愛欺生。包夫人根本就跟老太太是一頭兒的,不去找她麻煩又該找誰呢?四太太房裡倒是不鬧鬼,可姑娘瞧瞧八姑娘那個病身子,再瞧瞧四太太總不開懷……」
蘇媽媽倒是不想背後說誰的壞話,何況八姑娘其實也挺可憐的。可現在外面都傳遍了,都這麼說呢,她不過是複述別人的話罷了。
又想起什麼似的,蘇媽媽繼續神叨叨低聲道:「姑娘可知道,昨兒肖四老爺將肖老夫人她們接走後,包二姑娘做什麼來著?」
蘇媽媽手裡的梳子一直在給陸清寧通頭髮。她根本也無法抬頭催蘇媽媽快點說莫買關子,只好僵直著脖子笑道:「您快告訴我。莫叫我猜。」
蘇媽媽呵呵笑了兩聲,低聲道:「包二姑娘執意想留包夫人一人在咱們家,她要去追肖老夫人她們呢;在客院當差的一個婆子告訴轉兒說,包二姑娘想嫁到肖家去……」
「您是覺得她要去追肖家女眷不妥,還是替自己尋婆家不妥?」扔下自己的母親去追外人。陸清寧也不贊成這個舉動,可若是替自己尋婆家也不妥。她自己過幾年怎麼辦,就等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蘇媽媽手上的梳子停了停,啐了幾聲方才道:「哪個都不妥!姑娘家的臉面難不成不值錢了?」
陸清寧想笑,卻笑不出。
包二姑娘自是有不對的地方,可追尋自己的幸福沒錯吧?雖然說在包二姑娘的眼裡,對幸福的看法定不會與她陸清寧相一致,可人家謀人家的高官之子。她謀她的一心良人,無論如何,總比兩眼一抹黑嫁到陌生人家去好得多不是?
蘇媽媽嘮叨了這麼多,手中梳子突然一頓:「哎呀,奶娘忘記給姑娘數數兒了。」
滿臉的懊惱叫陸清寧不由失笑。好像是外面無論發生了什麼事情,都不如梳頭發數數重要。
「每日早上晚上都各通幾百下。少個一下半下的又如何,時候不早了,您給我將頭髮梳起來吧。」陸清寧笑著安慰奶娘。
昨兒夜裡偷偷帶著水晶和碧璽翻牆出去去客院,回來的稍微有些晚,每日早起都去找梅媽媽練功,今日卻沒去成,她還想去姑奶奶院中跟梅媽媽說一聲告個罪呢——梅媽媽雖是陸婷姝的下人,卻也是她師父不是麼。
頭髮梳好後,陸清甯便囑咐蘇媽媽:「今兒是小八小九的百歲宴正日子,您將院子裡的人都管好了,莫叫她們出去亂走,當心衝撞了哪位客人。」
「天兒逐漸熱起來了,正好趁勢將去年的夏裳理一理也罷,穿不得的都給小丫頭們分了,叫她們自己改去。」
「姑娘頭上也不簪些好頭面,又是個素顏,就這麼出去了?」蘇媽媽一臉惶恐的站在原地,很想勸勸自家姑娘——今日這種宴席,相熟人家的太太得來不少吧,若姑娘好好妝扮一番,也許能得個好姻緣呢。
「那個不急,等我從姑奶奶那邊回來再說也不遲,釵環戴多了未免沉重,晚戴一會兒是一會兒。」若不是今兒的場合比較正式,又是給太太和兩位幼弟長臉的時候,陸清寧才不願妝扮得囉裡囉嗦。
帶著水晶和碧璽往陸婷姝的小院走去,進了院才一到廳堂門口,便被聞聲出來的梅媽媽一把握住手腕,半拉半扶的扶進屋去,好在梅媽媽也會控制力度,陸清寧並沒覺得疼,只好高聲囑咐水晶她們,在外面坐一會兒等她。
「昨夜是不是三姑娘帶著那倆小丫頭裝鬼去了?」梅媽媽又急又笑:「三姑娘才跟著我學了幾個月啊,就這麼大膽子,這是如今沒事啊,萬一當時失了手,可如何是好?」
「三姑娘若是早有此打算,叫那兩個丫頭來尋我,我就替三姑娘辦了,何嘗值得三姑娘自己冒險去?」
陸清甯知道梅媽媽這是替她後怕,不免有些理虧的笑道:「三娘知道媽媽是為我好……可這事兒有些胡鬧,怎麼好牽扯媽媽呢。」
梅媽媽其實還是快活大於擔心的。
今早客院那邊嚷得歡,說是鬧了大半夜的鬼,她去了後,卻瞧見牆角有個不起眼的腳印,似乎是慌亂中沒擦乾淨的遺留,看罷那腳印大小,她只腦子一轉便想到了是三姑娘幹的,當時真是又驚又喜。
她驚的是,三姑娘才師從她沒幾個月,竟然能夠神出鬼沒於後宅之中,若是早幾年便隨著她習武,恐怕如今的身手早超過她這個師父了;她喜的是,她還真沒看錯這孩子,膽大心細的性子她喜歡!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22 00:14:25
第六十四章
梅媽媽想是這麼想,卻還是板著臉道:「那客院西牆上有個腳印沒擦乾淨,若不是我瞧見了,又趕緊給擦掉,誰知道轉頭會不會尋到三姑娘身上?就算沒尋到三姑娘這裡,叫老太太借機鬧一場也不好看不是?」
陸清寧凝神一回憶,西牆邊的廂房裡住的是客院僕婦,從西牆跳下去的是碧璽,負責給僕婦們房中吹香;她之前倒是交待兩個丫頭,一路來去必須記著抹掉腳印手印,可大半夜的……看不清楚沒擦乾淨也是有的。
於是訕笑道:「媽媽說的是,三娘下次一定注意。」
「還有下次?下次一定想著來跟我商量才是。」梅媽媽撐不住笑起來,這才領著陸清寧往里間走去:「姑奶奶正梳妝呢,三姑娘是來問昨天下午的事兒吧?」
陸清寧笑著點頭。梅媽媽卻想起什麼來,拉著她又無聲的往外退了幾步,一直又退回廳堂裡,這才附耳道:「昨兒那位兩江總督肖大人,生得好生俊朗威武,我聽說,肖大人前年喪了妻,至今未續娶,不如三姑娘勸勸姑奶奶,往前走一步呀。」
陸清寧語結。她才十二歲噯,叫她勸姑母另嫁?
等等,那人真是兩江總督?還真被她猜到了?可這麼大的一個大官,竟然還為了老娘追到天穎府來,怎麼聽著有點不著調似的?
梅媽媽卻像根本不管她幾歲,還是一味低聲道:「我昨兒都看見了,那肖大人瞧見咱們姑奶奶就是一愣,之後的眼神也總朝咱們姑奶奶臉上瞟,卻又不像那種……不正經的眼神,我就納悶了,難不成他們早就相識?」
「可自打我跟了姑奶奶,根本不知道有這個人啊,再瞧姑奶奶的模樣,分明也不認識他,這可就奇了怪了,三姑娘你說?」
陸清寧眨了眨眼想了想,「肖大人幾歲?」
梅媽媽皺眉回憶了回憶,很是肯定的說道:「我瞧著最少有三十一二歲了。」
三十一二歲便做了兩江總督!封疆大吏!梅媽媽這個口開得有點大了!這種年紀的肖大人真要續弦,那不是除了公主郡主隨便選啊?姑奶奶好是好,畢竟也是和離過的婦人啊……
「您又跟三娘嘀咕什麼呢?」陸婷姝的嗔怪聲音突然便在廳堂中響起,回頭看時,她那臉上也又氣又笑。
「我昨兒就跟您說過,我不認識他,就算認識,我也不會再嫁,就算再嫁,也不是嫁他,您怎麼還是說個沒完了呢?」
梅媽媽一臉訕笑的低了頭,並不答言。陸清寧有些尷尬的笑了笑:「姑母莫怨梅媽媽,是我拉著她問,昨兒來的肖四老爺究竟是什麼來路。」
陸婷姝頓時羞臊難當。他啊他的說了半天,她自己沒覺察也就罷了,還此地無銀三百兩的解釋了好幾句……這、這種不打自招也太丟臉了罷!
謝家老太太與大太太在天穎府住了七天,便張羅回禹州去了——謝二老爺再有十來日便要出發,即便謝二太太都打點好了,臨別前的母子小聚也是必要的。
謝氏很是想念父兄,也想回趟娘家。可小八小九實在太小,她根本脫不開身,只得囑咐陸清寧替她將老太太一路送回謝家,再替她為謝二老爺奉上程儀。
陸清甯自然巴不得。姑奶奶陸婷姝的銀樓,已經著手開始裝修了,那寶慶樓的何掌櫃何常,很怕重回陸婷姝手下會吃掛落,卻又想給自己留條後路,便將自己的兩個徒弟送來給陸婷姝辦差,那兩個徒弟跟了他些許年,手藝並不比他差多少,腦子還比他更活泛,很是令陸婷姝滿意。
因此陸清甯這次去禹州,最要緊的事情便是與謝家談一談寶石供應,若是可以的話,將來某一日徹底掐斷寶慶樓的寶石來源也是可能的。
而另外一件事,便是陸家供應給謝家船隊的茶葉了。她的磚茶還沒正式做出來呢,並沒有成品可以供給,何況她也不知道外洋究竟喜歡不喜歡磚茶這東西,因此還是見一見謝二老爺,當面詢問清楚比較妥帖——這也涉及到磚茶今後的產量與銷路不是?
謝二姑娘謝玉婉話不多,外加就將成親,又分外羞澀,回禹州的路上,陸清寧與她同車,一路上極是沉悶。好在路途並不是多遙遠,早上出發,近午時已經進了禹州的城門,陸清寧不由長松了一口氣。
抬眼卻被謝玉婉頭上的一隻水晶簪子晃了眼,猶豫了猶豫,她終於開口問道:「二表姐這簪子?」
謝玉婉頓時面飛紅霞。卻還是低聲道:「前一日,梁夫人到別院去了,送了一盒這個水晶簪,說是我既去了一趟天穎府,總得給小姐妹們帶些小禮物回家。」
「本來想叫表妹你先挑一支,回去再給她們分分,可今兒又走得急,不如回家後表妹去我房裡吧。」
雖說水晶很稀缺,可謝家巨富,什麼寶貝沒見過。不過這水晶簪畢竟是梁夫人送的不是?她這未來婆母……很給她長臉呢。
陸清寧卻是極快的便將這水晶簪與薛家新開的水晶館聯繫到了一起。難道那水晶館裡還有梁知府家的本錢?再不然便是梁知府……與哪個貴人有關係?
內宅裡的事情,隨便打發個丫頭、揣著把碎銀出去轉一圈便打聽的八九不離十。可外面的事,哪裡是那麼好隨意猜測的,當初梅媽媽和水晶去水晶館周圍閒逛了一圈,也不過是挖出了薛家是那產業的東家而已。
算了,想這麼多作甚呢?若真是懷疑梁家已然歸順了哪個貴人。到了謝府抽空跟外祖父提一句就是了,外祖家是皇商。無論如何都得踏踏實實做皇黨吧。雖與梁府結了兒女親家,除了必要的走動,想來也不會有別的往來。
謝過謝玉婉,陸清寧也不再說話,沒半個時辰,車隊已經到了謝府大門口。撤了門檻後,馬車陸續駛進府門。在轎廳還不等停穩,一眾謝家人已然紛紛迎上前來。
見陸清寧也跟著來了,二太太段氏與三姑娘謝玉清未免又驚又喜,謝玉麟更是猴兒一般竄過來:「表妹,你一個人來的?小六兒怎麼沒跟你來呢?」
陸清寧嘿嘿笑起來:「他倒是想來。可又不敢去族學裡請假……」
就連外祖母到了天穎府,陸文淵也只與外祖母見了兩面。百歲宴正日子一次,送行一次;尤其是見她上了車要與謝家車隊一起離開,小嘴兒撇得老高,好在沒瞧見金豆子的身影。
謝老太太年歲大了,便由大太太二太太幾人護著,換上騾車先回了內宅,謝玉清卻抓住陸清寧的手,兩人遠遠墜在後頭:「四哥給你留了好東西,你快隨我去他書房看看去,看完了咱們一起回內院吃晌午飯。」
陸清寧極想笑,這三表姐和二表姐都姓謝的,難不成只因了一個是二舅母生的,一個是大舅母生的,便差了這許多?
「四表哥如今住在外院,咱們倆好闖進他書房去?」陸清寧頗為不好意思的問道。
謝玉清嗤笑她道:「你都日日扮了男裝出去打理作坊了,就莫與我裝淑女了。若是現下不去,總不能叫他捧著進內院巴巴送給你去,家裡不少姐妹呢,說不準誰就得嘮叨他偏著你。」
陸清甯被三表姐說破,不免咯咯笑起來,兩人便手挽手順著夾道溜了,直奔著謝玉麟的小院走去。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22 00:14:38
第六十五章
而謝玉麟並想不到兩個妹子這般淘氣,他只管跟著騾車往內院去了,到了老太太院門前一停車,卻發現找不到兩人的影子,老太太笑駡了幾句,也就由她們去了。
兩人便躡手躡腳直奔謝玉麟院中的書房走去,其實小廝們哪個管得著她們呢,偏要裝得這麼一副怪相,小廝們強忍了笑,便忘了件大事——謝玉麟的書房裡本來有客,聽得謝老太太家來,他匆匆與客人告了罪迎出去,只留那客人一邊看書一邊等他。
待聽得有腳步聲傳來,那客人還納悶,怎麼謝四少回來得如此之快,抬眼時,正對上兩個女孩子,雙方皆有些驚慌失措。
那客人旋即也便納過悶來——這兩個姑娘都不是丫頭打扮,必是謝玉麟的妹子們,便笑著拋下手中的書,站起來作了個揖;之前的日子裡,謝玉清與他也不經意間碰上過幾次,見原來是他,便笑著回了禮,陸清寧卻愣了愣,伸手指他:「我怎麼瞧著你眼熟呢?」
那少年有十六七的樣子,黑堂堂的面皮,身材很是高壯,是在哪裡見過麼?
被她這麼一問,那少年也恍然大悟,立刻笑道:「你是陸家的姑娘吧?我姓白,在家行六。」
陸清寧立刻想起去年來禹州的路上,方可謙那一行人裡,可不是就有這麼一位,姑母說他是京城明郡王的六兒子,叫什麼白鶴鳴。
再想到外祖家本是皇商,如今又得了海商的肥差,與皇家宗室走得近些倒也在情理中,便笑著回了聲白六公子好,轉頭便要拉著謝玉清離去。
「我聽說老太太出門回來了,如此也不便叨擾,若是兩位妹子見到玉麟,替我跟他告個罪,我這廂先告辭了。」白鶴鳴見兩人看見他在這兒便要走,忙搶先告辭。
雖他並不曾見外,可陸清寧兩人哪好送他,便喚了門外小廝,高聲囑咐著送白六公子出大門。
「他如今跟四表哥走得很近?我若沒記錯,他本與齊雲侯世子幾個長混在一處的。」白鶴鳴走後,陸清寧低聲問她三表姐。
謝玉清低笑道:「齊雲侯世子與齊二公子上個月被齊雲侯派人捉回去了,這麼些天都沒往禹州來了;這白六公子雖是明郡王正妃所出,卻由於上頭哥哥太多,並不受寵愛,閑雲野鶴般散漫慣了,並沒人管他。」
「方家的可謙哥哥與可簡那小子,也吃了方叔父的訓,日日使人看著不叫出家門半步,白六公子失了夥伴,這幾日便總來磨我爹爹和四哥,想要叫他們這次出海帶上他呢,我爹爹說我們家惹不起明郡王,海上又是風雲莫測的,當時便拒了他,他又改來磨我四哥。」
「咱們倆還是趕緊說正事兒吧,管他作甚呢?」謝玉清笑著打斷自己的話,便拉著陸清寧往里間走,到了里間,便將靠牆書架上的幾個烏木盒子取下來:「你快來瞧,這是香錠子,都是給你留的。」
香料與寶石,是陸家船隊帶回來利潤最大的兩項貨品了,可那香料全是麻袋裝的粉末,哪有這種做好的香錠?陸清寧微微一琢磨,立刻滿心歡喜:「是四表哥尋了制香的匠人?」
謝玉清笑著點頭:「可不是怎麼著,咱們家過去何曾接觸個這個,只知道從外洋帶回來利潤大,並沒有懂得制香的,熏香所用的香餅子,全都是從別人家買現成的。」
「還是我四哥四處查訪,終於尋到了幾個老匠人,做得了方才得知,原來這香料製成香餅子和香錠後,利潤更是打著滾兒的翻呢。」
「因了不知道你究竟喜歡哪種,便一樣給你留了一盒子,你拿回家後試試哪個更好,再叫匠人多給你做些留著慢慢用。」
陸清寧笑著點頭:「與其每次船隊回來都大批售賣給別人家,留些香料自己作坊做著玩,既是有趣又是賺錢呢,三表姐為何不出些本錢,也弄個小作坊或者小鋪子賺賺體己?」
謝玉清用帕子掩著口笑了半會子,這才道:「你當我偷偷摸摸拉你到這兒來,只是為了叫你看香餅子的?我是想問問你,你既然管著你家的磚茶作坊,一個羊是趕,兩個羊也是放,莫如咱們倆都出些本錢,你去弄個作坊管起來呀?」
「我這幾日可是急壞了,前幾日恨不得跟祖母一起去天穎,見你一面細談;可惜我爹和我四哥又要走了……」
陸清寧也笑個不停——她對熏香一點興趣都沒有,可若是拿這個賺錢,那就兩說著了。既是想通了這個,她立刻笑著點頭:「三表姐若是信得過我,便將作坊開起來唄。」
「只是叫我現尋工匠怕是不好尋吧?三表姐問過四表哥沒有,他願意割愛否?」
「你沒見他看見你來了,便猴子般跳出來跟你打招呼?他要出海,也沒時間打理那個呢,聽我說叫你把作坊搬回天穎府打理起來,他都笑壞了呢!」謝玉清咯咯笑個不停。
傍晚用罷晚飯,謝玉麟也終於閑了下來,連個小廝都沒帶,就去了三姑娘謝玉清的小院。
謝玉清與陸清甯姐妹早早的泡了好茶,正坐在正廳前面的回廊裡低聲說笑著,見他進來,也只是笑著伸手招呼他來坐,好像早在等他,料到了他這會兒會來。
聽自家妹子說清原委,謝玉麟失笑。怪不得頭午時祖母到了家,這兩個孩子卻沒了影兒,原來是自己個兒摸到他書房去了,以為他這會兒是來「興師問罪」的。
「那些香錠本就是給甯兒表妹準備的,早拿走和晚拿走又有什麼區別。」謝玉麟笑道:「只是你們倆在我那裡遇上誰沒有?我畢竟住在外院,來往的都是外男……」
謝玉清頓時紅了臉。今年才開春,不論是母親段氏,還是她這四哥,可是不止一次囑咐過她,不許再隨著性子往外院亂竄——姑娘大了不說,明年春也該去京城選秀了,若被皇家得知這些事,駁回她的備選聽來像個好事,可也壞名聲不是。
「三姐姐也要去選秀?」陸清寧愕然。謝家不是商家麼,為何還要送女兒選秀?按說不都該是幾品官以上的人家女兒才有選秀這一說兒?
其實她自打來了大順朝,書是沒少看,唯獨選秀這事兒,因了與陸家不沾邊,她沒打聽過,也沒人跟她說過;大順朝的選秀不像清朝,夠了等級就得參選,而是每隔三四年,便令一些人家將女兒送進宮裡住一陣,由後妃們做主哪個該留,哪個又該指給宗室裡未成親的親王郡王與世子……
謝家雖然也是商戶。卻是皇商,換而言之這就是當權者的小金庫。小金庫掌庫人的女兒,不進宮做皇帝的女人,也得做皇帝兒子的老婆,這樣才能從始至終將小金庫握在手裡不是麼。
聽謝玉清不驚不喜的給她學說罷緣故,陸清寧的眉頭越皺越緊:「皇帝……不是歲數不小了麼?皇帝的兒子又不少,誰知道哪個好……」
謝玉麟也顧不得他與表妹男女有別了,伸手就捂住陸清寧的嘴。待看了看身邊左近幾丈遠內都沒有服侍之人,想必是她們之前就都把人遠遠打發了,這才松了口氣放開手。直向陸清寧賠禮。
陸清寧也有些後悔,不該張嘴就什麼都說。皇帝老不老不說。皇帝的兒子好不好也不論,三表姐定是不願與皇家搭上關係的,她那麼說了,也是給三表姐心窩上捅刀子呢。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22 00:14:51
第六十六章
謝玉清卻無所謂的一笑:「你看看姑母就知道了,咱們謝家養女兒就是為了聯姻的。既然都要聯姻,嫁進皇家又如何呢。都是命。」
謝玉麟想訓斥妹子不該捎帶姑母,怕表妹聽了吃心,卻被妹子那句「都是命」惹得有些傷懷。大伯母之所以不顧祖父震怒,都要將婉兒堂妹嫁給梁知府家老二,還不就是在躲避進宮之事?
若是可以,還是勸勸母親,早些將清兒的婚事定下來吧。定了親事,就不用進宮了……大不了他與爹爹辛苦些,帶著船隊多跑幾趟,為皇家賺個盆滿缽滿也就是了。
陸清甯似乎也與謝玉麟想到了一處,「若有合適的人家。搶先訂了親,是不是就不用進宮了?」
謝玉清苦笑:「若真那麼容易定。不是早就定下了?我爹的本意是送四妹妹去,祖母又說庶出女兒上不得檯面,我娘雖然疼我,可若是玉蘭攀了高枝……我何苦叫家裡為難呢?」
庶出女兒上不得檯面,請幾個嬤嬤好好教養不就是了?反正還有小一年的時間呢;說到底還是謝玉清後面這句話點了睛,若叫庶出的占了先機,謝二老爺這個房頭可就有得熱鬧瞧了。
「要不三表姐你嫁給白鶴鳴吧?」陸清寧半玩笑的說道:「反正他家兒子多,嫁給他也許不用侍奉公婆,就算大婚後張羅另住也是可能的。他家老爹又是郡王,也不至於被玉蘭表姐壓制一頭。」
噗噗兩聲,謝玉清與謝玉麟皆將口中的茶噴了老遠。謝玉麟放下茶碗抹了抹嘴,滿臉的哭笑不得,謝玉清更是如同吃了蒼蠅般:「甯兒……你、你,這玩笑可不能亂開!」
陸清寧以為他們是說她毀了三表姐的清譽,不由有些訕訕的——三表姐就連與她互通的信件中都無話不談,為何當面卻如此面皮兒薄,早知道這樣,她就不那樣說了!
謝玉清卻緊接著道:「你是不知道那白鶴鳴的名聲啊!魯莽冒失不說,還是個混不吝呢,就連他的親老子都奈何不得他,若哪個姑娘嫁給他,豈不是、豈不是跳了火坑了。」
陸清寧更是訕笑起來。原來不關清譽什麼事兒?
魯莽冒失混不吝,聽起來倒是與白鶴鳴蠻貼的,去年八月與他們那一行人在官道上相遇,他不時對著包家人瞪眼睛揚鞭子,她可都瞧見了。
又是京城郡王府的公子,卻常年不歸家,如今還賴著謝府,鬧著要隨船隊出海……換成別的宗室或是世家的公子哥兒,誰幹得出來這種事?
可話又說回來,這種爹不疼娘不愛的孩子,還真是挺可憐的。且不說齊霄和齊雷已經被齊雲侯捉了回去,就連方可謙兄弟都被方大人拘在家讀書了,唯有白鶴鳴像個沒家的孩子四處遊蕩……
「他再不著調,也輪不得咱們背後評判,還是說點別的吧,」謝玉麟此時已經平靜了心緒,立刻出言阻止:「表妹既然已經瞧過了那香錠,清兒一定也跟你說了,你可願意開個作坊?」
陸清寧最愛談論的就是做生意了,聽表哥說起這個,立時笑著點頭:「只要表哥捨得將那幾個工匠給我帶走,我就開個作坊又如何。」
「只是我還有要事要與表哥商議呢,你可記得我們家姑奶奶嫁過的那個張家?張家是不是從咱們家購買西洋寶石啊,能不能給他掐斷貨源,不賣給他了?」
「你放心,我絕不會叫咱們家吃虧的,張家那批貨,轉賣給我們姑奶奶就成了,我跟她合夥開了個銀樓,下月就能開張了。」
張家的銀樓開了有些年頭了,並不全指望外洋舶來的寶石——謝家才出海一年,難道人家以前就不做珠寶鑲嵌不成。
因此就算陸清寧能斷了張家外洋寶石的來路,也不過是掐斷他們家高檔貨品的寶石原材料;如此一來,若張家聰明,只管做低端的首飾頭面就罷了,陸婷姝的銀樓卻是走高端路線的,兩家誰也不礙誰的道兒,各賺各的錢就是了。
待謝玉麟問清楚張家是如何得罪謝家的,原來不止是當年的和離,還有前些天項圈一事,立刻咧嘴笑道:「小八小九可是我們謝家的寶兒呢,張家竟然敢用贗品糊弄人?」
「因為早就有你們家姑奶奶與張家那檔子事擺在那裡,張家求了又求,咱們才勻出一成賣給他家,如今又出了那種事,就算你們姑奶奶不開銀樓,謝家的寶石還愁銷路不成?」
謝玉清也瞪起眼來:「這張家還真是欺人太甚!難道只咱們家不賣他寶石就算了?」
「表姐稍安勿躁,心急吃不了熱豆腐,一口咬不死他,慢慢咬也就是了,」陸清寧笑著安慰謝玉清,這才又提起香料作坊:「……這事兒是咱們仨的小金庫,比什麼事不重要?還是先聊這個吧。」
「做香餅子香錠子容易,銷路呢?咱們是不是得先尋好下家兒?要不然那些香都怕潮的吧,做好了沒人要,扔在庫房裡等發黴,可不是件美事。」
她的思路還是二十一世紀的思路,那就是生產與銷售要兩手抓,兩手都要硬,畢竟在那個年代,很多產品還不曾面試,廣告就已經打得滿天飛。
可如今的謝家也好,陸家也罷,那都是幾十上百年的商家,早就有成型又龐大的銷售網了,下家排隊排得烏泱烏泱的,還用發愁貨物賣不出去?
因此謝玉麟也不過指點了她一兩句,她立刻便明白過來,一臉不好意思的笑;謝玉麟卻笑道:「表妹這也是未雨綢繆,若是才入行經商,這些事確實得想到安排到,否則還不是乾等著賠錢麼。」
卻不想謝玉清便拿這話打趣起他來:「四哥你那未來的丈人家,是不是就打的這個主意?若與咱們家聯姻成了,他們家的經商之路可是好走不少呢。」
謝玉麟滿臉通紅,憋了半天才想起斥責妹子胡鬧——祖母有心將他和甯兒表妹湊成一對,他何嘗不知,甯兒表妹必是也知道的吧,否則去年他與爹爹去陸府,甯兒表妹便不會對他不冷不熱。
可如今呢,他的議親之事已經擺到桌面上商談了,等他這次出海回來,也許就該正式行六禮了……這些話擱到甯兒表妹耳朵裡,卻顯得他即便不是背信棄義,也有些顯擺的意味呢!
誰知陸清寧不聽則已,聽罷便很是八卦的笑起來:「四表哥要定親了呀?是誰家的姑娘,長得俊不俊?這次我要多住幾天,能不能有機會見見這未來的表嫂?」
謝玉麟對這個表妹從不曾有過非分之想,畢竟她還小呢……心中有的也不過是兄妹之情。可不知為何,見表妹如此熱衷打聽他的親事,並無半點不快,心頭還是湧起一股酸酸澀澀的滋味。
【卷三完】
歡迎光臨 SOGO論壇 (https://oursogo.com/)
Powered by OURSOGO.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