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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歌 - 《萬福小婢(上)》《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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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12-16 23:15: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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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歌 - 《萬福小婢(上)》《全文完》
《
萬福小婢(上)
》作者:九歌
因著舅父貪了他娘的聘禮一事,周清貞成了周府的小可憐,
身為嫡子,待遇卻比不上庶子,還沒人拿他當主子,不過新來的丫鬟春花除外,
他發高燒,是她四處奔走求人救命;他挨板子被取笑,是她裝鬼嚇人替他出氣,
她不但把他當弟弟照顧,知道他想考功名翻身,更承擔起養他的責任……
哎,她就是個傻的,明明是想改善家境才入府,如今為了他反而更辛苦,
不但抓蟲采藥賺束修,還藉口帶他回家散心,實則是送他到縣裡學堂求學,
為了報答她,他除了努力學習,得知她要回家相親,他也跟著去掌眼,
卻是她相看幾次,他就破壞幾次,因為……她是他一個人的!
如今在她努力支持下,他高中縣案首,連登小三元,
可還來不及高興,繼母就對他和他爹的姨娘下藥,想污蔑他亂倫,
又指他對生來癡傻的弟弟下魘鎮之術,意圖陷害他入獄,她卻傻得跳出來頂罪,
看著家人包庇繼母,他心冷了,先默默花錢打點牢頭保她平安,
再從周家榨出一千兩,拿著銀票上她家揚言娶她,至於害她背上汙名的仇……
他已打定主意,自己金榜題名之際就是為她告禦狀之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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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12-16 23:15:40
第一章
四月的時候,天氣剛開始冒熱。春花穿著打補丁的粗布衣褲,揮著小鋤頭在兩丈多高的土崖下挖土,她弟弟劉順在崖下的小樹林裡撿柴火。
‘呵啦啦’‘呵啦啦’,也不知道挖了多久,反正她身側挖了挺長一堆土。忽然她眼睛一亮,把鋤頭扔到一邊,從腰後抽出一雙筷子把挖開的土一扒拉,穩穩夾住一隻健壯的蠍子。
春花露出開心的笑顏,她左手拿起掛在腰間的葫蘆搖晃了七八下,然後把葫蘆夾在右腋下騰出手拔掉塞子,又把葫蘆拿到左手,右手靈巧一翻左手配合,那只拚命卷著尾巴攻擊筷子的健壯蠍子就被放進葫蘆裡。
春花這活計做了快兩年,做的非常順手。兩隻蠍子能賣一文錢,運氣好一天抓上十來隻就是好幾文錢。
“姐、姐、是不是抓到了?”春花的弟弟今年七歲的劉順顛顛的跑過來,笑嘻嘻的問。
春花比弟弟大三歲卻比他高了兩頭,她笑眯眯的摸摸弟弟的毛腦袋:“抓到了,等過兩天多攢些,姐到鎮上藥房換錢給順子買糖吃。”
“姐我想吃肉包子!”劉順高興地直跳,可惜他太胖了也就腳尖剛離地。
肉包子一個要三文錢,春花聽得肉疼,可是對著歡喜盼望的弟弟,春花不忍心拒絕,她咬咬牙:“行,姐給順子買肉包子。”
“姐,別跟娘說,娘說姐掙得錢將來要做嫁妝。”小小的劉順很有心眼的補充。
“好,不跟娘說。”摸摸劉順的腦袋,春花忍不住笑眯眯,看她弟弟長得多好又胖又結實。
春花接著挖土找蠍子,劉順則繼續在林子邊撿柴火,村裡的孩子打小就要幹活。
“跛子跛,背柴火,人家背一垛,跛子撒一坡。”
“跛子跛,背柴火……”
春花還在崖下挖土,聽到小樹林邊傳來怪聲怪氣的順口溜,然後是她弟的哭聲。春花頓時滿臉怒火,她提著鋤頭,把腰間的葫蘆和筷子拿下來,一路跑到劉順身邊:“看著東西。”幾樣東西扔到弟弟腳下,春花拔腿就去追那幾個閑的蛋疼的孩子。
幾個搗蛋鬼看見春花轉身一哄而散,春花卻不肯放過他們。風微微拂過,春花撒開腿,身姿輕捷訊敏在林間穿梭。
村裡的孩子都是野大的,但要論安樂村一班大的孩子,春花無疑是最麻利能幹的,不一會就追上了其中幾個弱點的。
“春花姐,我錯了,別打我……”被追上的孩子嚇得直求饒,可是春花從他身旁一閃而過,根本不搭理他。
春花雙眼緊盯最前邊的張二狗,他是這夥孩子的頭,她雖然不知道‘擒賊先擒王’卻也不屑收拾那幾個孬的。
張二狗心臟‘砰砰砰’的跳,他輪著兩條腿跑出樹林往村裡跑。想找大人求救?春花在心裡冷哼一聲加快步伐,追上張二狗在他身後輕輕一推。
張二狗前撲到地上‘咚’的一聲,那聲音聽起來就知道很疼。春花不給張二狗翻身的時間,直接騎在他的後背,扯起他的耳朵發狠:“我讓你嘴賤!”
“啊啊啊”張二狗疼的直叫喚“柱子、三順來幫忙!”
被呼喚的兩個孩子在遠處踅摸猶豫,春花扯著張二狗的耳朵回頭傲然:“我的脾氣你們也知道,今天我只找張二狗的麻煩,他是帶頭起哄的,你們要是過來幫忙……哼!”
這聲威脅滿滿的‘哼’聲,讓柱子和三順立定腳後跟。春花是個認死理的,他們要是敢過去幫忙,就永遠別落單被春花逮住,否則……輪單個他們誰也不是春花的對手……
那兩個立住不動,春花轉過頭咬牙切齒“你還嘴賤不?”一邊問一邊把張二狗的耳朵撕成紅片。
張二狗痛的狼哭鬼嚎,可是他被春花騎在背上,恰像一個翻殼的烏龜,胳膊腿再怎麼劃拉也不頂事。
“啊啊啊”張二狗疼的直叫喚,疼的眼角沁出淚花“我就說咋了!跛子……啊!!我的耳朵……”嘴強?哼,春花唇角勾起輕蔑的弧度手上用力,愣是把張二狗趴著向下的腦袋扯的仰面向上,單打獨鬥春花沒有收拾不了的搗蛋鬼。
太陽快要升到正中的時候,春花背著柴火領著劉順回到了村裡。村裡的吳二奶奶今兒六十大壽,半村的人都在她家裡進進出出。就連村裡的幾隻黃狗,也在門外晃著尾巴繞圈圈想碰點好吃的。
劉順看著熱鬧的吳二奶奶家,咬著指頭口水嘩啦啦的淌,他拽著春花的衣角直叫:“姐、姐。”
春花拽緊捆柴火的繩子抖抖肩背,好聲好氣的哄弟弟:“順子乖啊,娘一大早蒸了油渣包子,香的很,姐回家給順子熱了吃。”
安樂村這地方原本在白馬河河道裡,年年發水年年沖。當地人看不上,逃難來的外地人就蓋些茅草棚子聚集成村,許是為了個盼頭就叫安樂村。
也是有意思叫了安樂之後,白馬河就改了河道往南挪了幾裡地,原先的河道成了土壤肥沃的田地,安樂村就這麼安定下來。
也因此這一村子都是雜姓的人,村裡誰家有了紅白喜事,家家戶戶能頂事的都去幫把手,算是彼此照應。
“姐,姐”劉順看著吳二奶奶家,焦急的直扯春花的衣角。
春花有些無奈,只要有紅白喜事就能吃到肉。油渣包子在她家雖然也算稀罕物,可是跟咬起來滿口香濃的肉比起來差太遠了。
哦,對了這裡說的油渣,可不是豬板油煉出來的渣滓,是油菜籽榨油後的渣子。豬油渣滓的包子香糯軟韌特別好吃,菜油渣……也有油香,就是口感不那麼好糙的很。
弟弟饞肉春花不是不心疼,可是別人家娘去幫忙的時候,會讓孩子跟著去混飯,春花娘卻不會。一個人去幫們一家子去吃,有的還連吃帶拿,春花娘是個硬氣的從不喜歡占人便宜。
“順子聽話,姐過兩天給你買兩個大肉包子。不聽話,娘可是會揍人的!”春花又是哄又是嚇,順子要是在這裡鬧開,被她娘知道,絕對是一通狠揍,她娘最不願丟人現眼。
“兩個大肉包子?”,沒了去吳二奶奶家的指望,劉順有些抽噎的確定。
兩個大肉包子就是六文錢,運氣不好得挖兩天蠍子才能掙到。春花心疼的直抽抽,可是比起弟弟鬧開被她娘收拾,這個還是可以接受的,她憋著胸口的肉疼點頭:“兩個!”
“我一個人吃?”劉順還是有些委屈的抽噎。
“嗯,都給順子!”春花一邊說一邊騰出一隻手,給順子抹抹眼淚擤掉鼻涕泡,拉著他往家裡走。
這一帶的鄉村民戶蓋房子,從院門到路邊都會留下三四丈距離,這是為了農忙的時候堆莊稼,碾場用的。
今兒個吳二奶奶家裡熱鬧,他們家門口的路邊上也圍著一圈人,大人小孩都有。他們熱熱鬧鬧的不知道在說些什麼,不一會還有驚訝的笑聲,和新奇的問聲:“哎呀,真的?”然後安靜一會,又爆出驚奇的笑聲。
春花領著弟弟走過那群人時,恰好又爆出一圈新奇的笑聲,她忍不住有些好奇的偏頭看了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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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12-16 23:15:53
第二章
“哎呦這不是春花和順子麼?來來來也讓吳真人給看看。”人群裡的黃三嬸眼尖看到姐弟兩,連忙用胳膊劃拉開人群,對春華招呼道。
黃三嬸是張二狗的娘,一張利嘴慣愛逞口舌之能還愛佔便宜,別人家裡的布頭,地裡的菜蔬豆子,看見了最要捋一把,和張二狗一樣是個比較惹人嫌的。
不過那是大人間的事,不該春花議論,因此她笑嘻嘻的開口:“三嬸,這是幹嘛呢?”也因為黃三嬸劃拉開人群,春花才看到圍成一圈的人裡,有一個穿著青布袍灰白鬍鬚,面容清瘦的老者。
這個老者一看就和村裡的農夫不一樣,不是那樣憨厚結實的樣子,有點仙風道骨的感覺。
春花好奇打量吳真人的時候,吳真人也一眼看到了春花:身後背著一捆不大不小的柴火,深綠色的粗布衣褲,被一條腰帶紮的整齊俐落,一看就是個乾淨齊整的姑娘。
不過讓吳真人心裡一動的是這個小姑娘的容貌,更確切的說是她的眉眼:一對細長英挺的眉毛,一雙神采飛揚的丹鳳眼,目光清正透徹,因為對他好奇而閃爍著點點光亮。
可惜了,這樣的眉眼長在男子身上,那便是一個血性男兒能頂天立地能百折不撓,長在女兒身上……吳真人心裡有些歎息。
春花的目光清亮透徹,裡邊還有童真的銳利。吳真人掩下惋惜的心思溫和笑道:“小姑娘長得好相貌,只是要記得女子當溫順賢淑,必將一生順遂安康。”
春花燦爛的笑開,丹鳳眼微微彎起,少了幾分銳利多了些甜美,不過不等她開口搭話,黃三嬸搶先捂著肚子‘哎呦’笑。
“吳真人是不知道啊,這丫頭比野小子還瘋呢,賢淑溫順?嘖、嘖,”黃三嬸一邊咂嘴一邊伸出手指向春花嘲笑“就她,上樹掏鳥窩下河捉泥鰍……”
春花不等黃三嬸數落完,笑嘻嘻的說:“三嬸這會說這樣的話,可真傷人心。我上樹幫三嬸折榆錢,摘槐花的時候,咋不見三嬸呱啦呱啦喪白我?”
“哎——,你這丫頭……”黃三嬸撇嘴開口。
春花不等她說完繼續笑嘻嘻的說:“今年春上幫你折榆錢,是沒法子後悔了,不過過幾天摘槐花三嬸還是讓你家二狗子上樹去。”
上樹是好玩的,萬一摔下來咋辦?黃三嬸都不用過腦子,連忙換上笑臉:“哎呦,你這丫頭心眼子可真小,還跟嬸記仇?嬸還沒說你打遍安樂無敵手呢。”
這不是說了,拿我當二傻子呢?春花臉上照舊笑嘻嘻的說:“三嬸這話可沒說准,我照常收拾的不過那幾個,今天也只收拾了你家張二狗。”
黃三嬸立馬變得橫眉數目手叉腰,她往前斜噎著脖子:“你又欺負我家二狗子,好好一個丫頭少調、教!”
“我少不少調、教不用三嬸擔心,倒是你們家張二狗好好一個男娃,跟婆娘似得碎嘴欠收拾,三嬸還是好好管管,他要再嘴賤我照舊見一次打一次。”春花的聲音清脆明亮。
“春花,咋跟大人說話呢?”
吳二奶奶家門口傳來一道聲音,春花聽見這聲音眼睛亮起來,轉過頭笑眯眯的叫:“娘”
一圈人側身看過去,順便讓開一條道。
吳真人也轉頭去看,卻不想是一個容貌醜陋的婦人:不到三十的樣子,膚色暗黃頭髮粗硬,凸額凹眼塌鼻樑,面短而寬,水桶腰肩背肥壯。全身上下和春花沒有一點相似的地方,如果硬要找也就合著嘴時,唇角的堅毅有些相似。
吳真人相面無數,自然不會以容貌美醜取人。這婦人雖然醜陋但是目光正而直,既不輕浮也不閃爍。土黃色的粗布上襦整齊妥帖,深藍色下裙乾乾淨淨,跟其他婦人相比愣是多了幾分嚴整的味道。
春花娘是知道這個吳真人的,他是吳二嬸娘家弟弟,在縣裡的青雲觀做道士,相面、算卦、看風水都挺有名。
春花娘邁開腳步過來,吳真人心裡一愣,怪不得她上身比一般婦人粗壯,原來是個瘸子,那春花的好樣貌定是隨了她爹。
吳真人腦海裡又閃過春花領著的小男孩,看來男孩是隨了他娘。不過劉順比他娘好些,只是面短膚黃,沒有那麼凸額凹眼的。
春花娘一高一低走到吳真人面前,微微福了一禮:“我這丫頭野的很,讓吳叔見笑了。”
吳真人摸著鬍子笑了笑,笑容裡多出幾分舒心。他是來走親戚的實在不想被人稱作‘吳真人’,叫一聲‘吳叔’才顯得有人情味。
“這孩子看著就是個麻利能幹的好姑娘。”
聽到吳真人誇自家丫頭,春花娘笑的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吳叔過獎了,還野的很要好好教呢。”
這丫頭的相貌……吳真人面色不改心裡沉吟,略一思索忍不住認真指點:“你家姑娘是個有福氣的,只是一點一定要改改性子。女兒家柔順些才能夫妻和順,一生美滿。”
“多謝吳叔指點。”春花娘實心實意的屈膝道謝。
吳真人摸摸鬍子對春花娘點頭,又轉過去看了一眼春花眉梢的鋒利……直指夫妻宮……他笑著叮囑:“你要永遠記得‘退一步海闊天空’。”
“要記得女孩家多些柔順才是正理。”
“別一天到晚滿地裡瘋。”
“要有點女孩樣子。”
“你又跟那些野小子打架!忘了吳真人說的要‘退一步海闊天空’?”
出於對吳真人的信任和敬仰,春花娘這兩天沒少逮著自家姑娘說教,誰家當娘的不想自己孩子一生順遂平安。
‘退一步海闊天空’?春花也不是愛打架,打架再怎麼贏也會受疼。可是她不能退,她爹性子軟,她要是退了,那些撒野的孩子就敢遠遠的沖她娘說順口溜。
她娘那麼整齊好面子的人,難道跛著腳去追那些野孩子?她知道她娘為了讓一家人體面的住在村裡,下了多少苦功夫,春花捨不得她娘被人當面揭短。
不過總被說教也很煩,春花為了逃避她娘的嘮叨,把裝蠍子的葫蘆往腰裡一別,去鎮上藥房換錢。
樊鎮在安樂村往東二十多裡地,鎮上就一條東西街,沒有廟會也不逢集的時候,來來去去的人就很少,整條街都很安靜。
不過肉鋪、飯館、布店打鐵鋪什麼的都有,另外還有一家醫館一家藥房,春花去的是藥房。
最初抓蠍子賣錢是為了她弟劉順,那時候劉順五歲多一點,村裡來了貨郎,劉順腆著肉肚子流著口水,眼巴巴的跟著貨郎,春花怎麼哄勸都沒用。
別人家孩子買了糖吃,劉順就一眼不錯的盯著人家的嘴,上趕著叫哥哥。哥哥長哥哥短,恨不得貼到人家嘴上嘗點甜味,被春花娘看見了屁股一頓揍:“為口吃的丟人現眼。”
糖沒吃到還挨了一頓揍,劉順扯開嗓子嚎,眼淚鼻涕糊了一臉。弟弟被娘揍的哭,春花心疼的不行,而且她那時候雖然小,也隱隱約約能感覺到她娘也傷心難過。
從那時候起春花就開始抓蠍子換錢,給弟弟買零嘴。春花是個勤快的,發現這也能來點小錢,白天裡就帶著劉順到處挖蠍子,多了錢就交給她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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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12-16 23:16:10
第三章
春花娘收了兩次,心裡合計一番,給了春花一個小罐子,讓她攢起來將來做嫁妝。
春花從藥房裡出來,腰帶裡多了二十幾文錢,她仔細的按了按臉上綻開明快的笑容。
藥房再往西走三家就是賣肉包子的,除了肉包子也賣混沌。幾根木棍一張油布的棚子下邊,兩張四方桌幾根條凳,坐著一兩個食客悶頭吃東西。爐子上的蒸籠冒著輕輕的白煙,散發著濃濃的香味。
春花挺喜歡這裡,不管啥時候都熱氣騰騰還好聞。
“春花來鎮上,怎麼不到嫂子家坐坐?”
春花正準備給弟弟買包子,身後傳來一道悅耳的聲音,然後是一聲奶聲奶氣的
“姑姑”
出聲的是鎮上牙婆蘇王氏兒媳蘇周氏,和她的獨子蘇福運。
今年開春蘇周氏領著福運在集市上買了一窩雞崽兒,準備回家時,不知哪個搗蛋鬼往牲口市上扔了一個響炮,驚了一頭黃牛。
黃牛順著集市暴躁的橫沖,驚的人群紛紛避讓,結果一直拽著他娘裙角的小福運,被人群擠散摔倒在路中間。
眼看驚牛刨著蹄子,炸著尾巴沖著福運過來,蘇周氏挎著裝雞崽兒的籃子,嚇的氣都吸不上來,一雙眼睛瞪得滾圓,就是動不了。
千鈞一髮時是春花撲出來,抱著摔倒的福運滾到一邊。那麼巧冬天沒蠍子,春花挖了薺菜來集市上賣正好碰上。
聽到周嫂子的聲音,春花臉上的喜悅更加真實,她轉過身先對蘇周氏說:“嫂子這一向安好。”
然後蹲下身笑眯眯的摸摸小福運的腦袋:“福運真乖,想姑姑沒?姑姑給你買肉包子吃。”
小福運長得白嫩嫩水靈靈,一雙烏黑的大眼睛又圓又亮,是個很漂亮的小孩。他也很喜歡這個救了自己的姑姑,好看又愛笑,笑起來更好看。
“想了”小傢伙乖乖的回答,然後看著熱氣騰騰的蒸籠動動鼻子說“謝謝姑姑”
真招人稀罕,春花忍不住又摸摸小福運的腦袋,站起來轉身給福運買了一個肉包子。
蘇周氏知道春花家的情況,其實並不願意春花費錢,可不過三文錢的事,要是擋了反倒讓春花面上難看,只能在一旁默認。
沒碰上就算了既然碰上,蘇周氏極力邀請春花到家裡坐坐,歇歇腳喝杯水。
蘇家在小鎮上算是殷實的人家,黑漆木門青磚大瓦房,敞亮的院子裡種了些月季,淺粉深紅亮黃的花朵,趁著綠油油的葉子分外嬌豔。
“嬸兒不在家?”春花抱著福運,跟蘇周氏進了院子問道。
蘇周氏一邊把鑰匙掛回衣襟,一邊笑著說:“周府出了一批年齡大的丫鬟,托我娘在十裡八鄉尋些齊整的小丫頭。”
“哦”
春花一邊應著,一邊放下福運。蘇周氏打來一盆涼水,春花給自己和福運洗洗手,然後把買來的包子掰開喂他。
“可是巧了,今天就要去你們那幾個村裡相看,”蘇周氏一邊說一邊挽袖子“眼看就該吃後晌飯,今兒個在嫂子家吃。”
春花能理解蘇周氏一心想對自己好的心思,要是有人捨命救了自家順子,春花也一樣會想盡全力報答。
說是讓自己歇歇腳喝杯水,如今其實離後晌飯還早,又要留自己吃飯,春花也不小家子氣。
她笑眯眯的脆聲說:“嫂子一手好茶飯,我今有口福了。”
春花答應了讓蘇周氏心裡一輕喜上眉梢。春花這丫頭就是大氣,不比她娘除了頭一回答謝,再不肯收她家東西。
“你這丫頭就是有福氣的,你蘇哥今早割了幾斤肉,你看著福運,嫂子給你做紅燒肉!”
春花一把抱起福運,轉了個圈:“哈哈,今個有口福了。”
福運被猛的抱起來轉圈,樂的咯咯笑:“口福,口福,有口福。”
兒子開心的笑聲,讓蘇周氏心情愉悅,滿臉笑容的轉身去灶房拾掇午飯。
春花吃了一頓難得的白米飯,肥而不膩的紅燒肉滿嘴濃香。
“嫂子這手藝真是一絕,再好吃沒有。”春花一口紅燒肉下肚,眯著眼睛滿臉回味陶醉。
那享受的樣子,看得蘇周氏好笑又有點心酸。這樣的吃食,春花怕是一年到頭也吃不到一次半次。
“好吃,多吃點。”掩下心酸,蘇周氏又夾了幾塊到春花碗裡,笑道“看你吃的香,嫂子和福運也能多吃些。”
“姑姑吃”小福運用自己的木勺,也舀了一塊紅燒肉,微顫顫放進春花碗裡。
春花笑眯眯的也給小傢伙夾了一塊“福運也吃。”
三個人吃的其樂融融,可是只有春花自己知道,她其實有些難過。
要是爹娘也能吃到就好了,順子多饞肉,可惜今天吃不到。
吃完飯春花惦記順子,還在眼巴巴等著肉包子,辭別蘇家母子,一路緊走慢趕回安樂村。
田野裡一片綠油油的莊稼,雖然日頭亮的有些曬人,不過吹點風到不算很熱。春花抹抹額頭臉頰的汗珠,安樂村已經看得很明顯。想著一會順子看到肉包的笑臉,春花喘口氣開心的加快步子。
再趕了一段路遠處有三個孩子在推搡,春花停下凝望,中間那個矮胖的看身形好像順子!
春花憋口氣拔足狂奔,近了一看果然是順子被人欺負。春花氣的咬牙切齒,敢欺負我弟弟?她一聲不吭,狂風一樣沖了過去,一甩胳膊,那個和她大小差不多的馬玉娟就被拽著胳膊扔到地上。
安樂村春花家,蘇王氏坐在正屋和春花娘說話:“吳真人,真那麼說?”
春花娘有些歎氣:“可不是,說我家丫頭是個有福氣的,就是一定要溫順嫻淑,將來才能夫妻和美。”
說完她又向院子裡看了看壓低聲音,靠近蘇王氏低聲說的:“吳真人後來還特意避過人跟我說……”
這樣神秘,蘇王氏忍不住也側過耳朵,就聽春花娘在她耳邊悄聲說的:“說我家春花將來第一胎是男孩,將來是做官的命,說我家丫頭有誥命夫人的相貌。”
說完兩個婦人都把身子往後退了退,相互看著彼此的震驚。
春花娘常年守著家,只聽說過吳二嬸娘家弟弟,是個道士會算卦、相面、看風水還挺厲害。
蘇王氏卻不一樣,她走街串巷見過世面,知道這吳真人的本事。據說原來鄰縣,有一家富戶三代單傳的獨子,生不出孩子,就是請這吳真人去收拾了家宅,然後第二年就生了個大胖小子。
不過這吳真人很神,再多錢財都不留全舍了出去,說什麼“從天地來,到天地去,萬物都有定數。”
春花娘聽完蘇王氏的話,驚訝不已:“這樣厲害?”
“可不,說起來我見過多少丫頭,春花那相貌,不說數一數二那也是拔尖的,人又利索能幹,要是調好性子,將來……”
春花娘接著蘇王氏的話說:“將來再有一份不差的嫁妝,找一戶門風清正家底殷實的嫁過去,說不得我閨女就能應了吳真人的話。”
兩個婦人說完都笑了起來:“現在想那些也是沒影,那丫頭的性子還得慢慢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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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12-16 23:16:26
第四章
她們兩個只想著吳真人的話,卻不知道吳真人掩下的惋惜,和話裡的另一層意思。
不過這會不等她們多想,有人找上門來了。村裡豆腐坊的張馬氏,領著自己一雙兒女找上門:“劉老四家的!你家瘋女子打了我家玉娟,今天你非得給我個說辭不可!”
收拾馬家姐弟對春花來說不費吹灰之力,不過是甩開馬玉娟,對著馬銀寶吼一聲‘滾’,姐弟兩就哭天抹地的跑了。
春花一邊給順子把衣服拉平,一邊問他:“他們兩幹嘛欺負你?”
劉順一手一個肉包子左一口右一口,本來就寬短的胖臉越發鼓出兩個腮幫子,顯得一張臉只有寬的沒有豎的:“嗚……嗚,我在路上等你回來,一個人沒意思就跑到村塾看他們有沒有在玩,嗚……”
‘嗚嗚’的聲音不是劉順哭了,是嘴裡塞的太滿說不清話。
春花伸出食指,輕輕的戳戳弟弟鼓起來的腮幫子,覺得自家弟弟吃東西最乖:“慢點吃,別噎著。”
這包子雖然要三文錢一個,可是份量十足一個有春花的伸開的巴掌大。這會雖然涼了但是大個的肉餡,吃的劉順滿口香越發狼吞虎嚥。
弟弟吃的香,春花覺得心滿意足,她笑著摸摸順子的頭髮,聽她弟弟繼續含混不清的說話。
“我去的時候他們在玩,嗚……嗚,我就過去想跟他們一起玩……嗚,他們說我不是學堂的不跟我玩,趕我走……”
春花抿抿嘴,眼神暗了暗。
劉順又給嘴裡塞了一大口肉包子,嗚嗚呀呀的說:“我就走到這裡等你,結果馬銀寶和他姐下學後,過來教訓我……嗚,說我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馬玉娟家裡有豆腐作坊,她爹和她爺爺常年挑著豆腐沿村叫賣,是安樂村裡比較有錢的,因此馬玉娟和她弟弟一起上學堂讀書。
春花心裡也很想讀書識字,可是聽她娘的意思是順子都不打算送去。春花很快收拾好一閃而過的暗淡,拉著她弟往家裡去。
馬玉娟是個小性子,張嬸又一向鼻孔朝天不大瞧得起窮人家,怕是會找她娘的麻煩,春花得趕緊回去幫她娘。
春花跟劉順還沒到家,就聽到院裡傳來馬張氏拿捏過得嗓子,尖細刺耳:“我說劉老四家的,也關好你家丫頭,瘋子似的見人就咬。我家玉娟識文斷字知書達理,不過碰到一起你家丫頭就眼紅的欺負她。”
“呵”
春花在門外聽到她娘冷笑一聲,說道:“就你家娃是好東西,滿村裡的丫頭小子,怎麼不見我家春花欺負別人?”
蘇王氏也在旁邊搭話:“所謂一個巴掌拍不響,春花那閨女我還是知道的,這位小嫂子還是回家好好問問你家孩子咋回事。”
馬張氏瞧不起春花家,可蘇王氏她是知曉的,認識不知多少大戶富戶,人面廣的很,如今聽人家開口心裡就有些猶豫。
春花拉著劉順走進院子朗聲道:“張嬸,你說你家馬玉娟識文斷字知書達理,那她和馬銀寶兩個欺負順子一個算怎麼回事?”
“我哪裡是欺負他?不過告訴他不是學堂的,不要到學堂,那是他配去的地方?”馬玉娟躲在她娘身後,伸出頭辯解。
“誰說我家順子不配去?他不過是先去熟悉熟悉,等過兩年大了就去讀書。”這念頭春花在路上來回思量過,家裡供不起順子讀書她想辦法,將來順子還可以再教她。
多好,出一份錢,兩個人都能不當睜眼瞎。
“再說,學堂沒有先生管?要你操心。”
‘鹹吃蘿蔔淡操心’春花雖沒說這句話,但是那神情已經把這句話糊了馬玉娟一臉。
馬張氏思量自己一路風風火火,拉著兩個孩子在村裡揚言找劉老四家算帳。如今要是灰溜溜回去,難免被村裡人笑話,可要是鬧得太凶,只怕傷了跟蘇王氏的和氣。
想了一會,馬張氏盯著春花娘放話:“我家孩子是細瓷瓶,碰不起你家的粗瓦罐。我看你們以後也別來我家,想吃豆腐趕緊上別地兒尋摸。”
“呵”春花娘覺得玉娟娘簡直有病,孩子間打打鬧鬧至於嗎?還不是欺負自家窮。
“你放心,死了你這張屠夫,我也不吃帶毛豬。”誰離誰還不活了!
馬張氏拽著兒女風風火火的來,走的時候卻是一對兒女跟在身後,滿肚子憋火:什麼叫‘死了張屠夫’咒誰呢!
馬張氏走了蘇王氏也走了,春花從櫃子裡抱出自己的小陶罐:“娘,這罐子裡有三吊多錢,明年咱們也送順子去讀書。”
春花娘原本心裡有些火氣,再三叮囑要有女孩的樣子,不許上樹下河不許打架,結果還是沒點溫順的樣子。
可是看著春花抱著陶罐,春花娘只覺得心裡有點發酸。三吊錢有一吊是閨女這兩年,手勤腳勤掙來的,還有兩吊是春花今年開春,捨命救了蘇王氏長孫,人家給的謝禮。
這丫頭上樹掏鳥窩,下河捉泥鰍都是為了順子嘴饞,跟人打架多半是為了別人嘲笑她這做娘的。春花娘收拾好情緒,皺著眉開口:“說了這些都是你將來的嫁妝,你自個收好。順子讀什麼書?念上兩三年還不是種地,種上兩年全忘光了跟沒讀一樣。”
這天晚上春花娘躺在炕上睡不著,自己因為又醜又瘸,挑來挑去只能嫁了劉老四。可是她閨女不一樣,那樣的好相貌那樣伶俐,如今再有吳真人的話……
春花娘又翻了個身,咋樣才能收住她的性子?春花娘想起蘇王氏今天說的話“周府托我找一批齊整的小丫頭”
周府,那可是他們樊縣了不得的人家。
春花娘拿定主意第二天一早就去鎮上找蘇王氏說話,春花在家裡那樣的情況怕是收不住性子。
因著這次打架,春華被她娘送到周府學規矩。和一班差不多大的小姑娘,跟在蘇王氏身後往周府去,她娘答應只要她老老實實在周府當小丫鬟,明年就送順子去學堂。
春花合計著家裡可以省下她的吃穿,做滿一年還有月錢,能讓家裡輕鬆不少,二話不說就跟蘇王氏走了。
周府是樊縣數得著的大戶人家,祖上出過五品知府,先老太爺還有秀才功名。如今當家的大夫人她爹是別縣的主薄,原先的二夫人是舉人的妹子,真正的詩書人家門風清正,最是有規矩的地方。
門風清正有規矩,春花還沒有深切體會,不過這家真的好大好有錢:院子一重又一重,種著各樣花草樹木,青磚青瓦大紅的柱子,窗戶上一律是白生生的窗紙。
不知走了幾重院子,才到了一間大堂,大堂的桌子兩邊一左一右坐了兩個光鮮亮麗的少婦。
春花老實的聽人吩咐,讓抬頭就抬頭,讓回話就聲音清楚的有一答一,不出蘇王氏所料被主家留了下來。
大夫人黃氏笑著指指半低頭的春花笑道:“這丫頭看著就清爽伶俐,正好留在我院子裡跑腿。”
蘇王氏連忙笑著福了福:“大夫人好眼光,這丫頭確實清爽伶俐,可就是太伶俐了……”蘇王氏露出為難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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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12-16 23:16:45
第五章
周家大夫人微微一笑:“怎麼”
蘇王氏一副豁出去的樣子,有點尷尬的笑道:“都是一個縣裡知根知底的也不瞞您,這丫頭在家裡也是受爹娘疼愛的,只是性子太野上樹下河的沒個姑娘樣子。她爹娘尋思咱們府上是極有規矩的人家,就想送來做幾年粗使丫頭,好在府裡學些規矩。”
說到這裡蘇王氏又是討好的一笑:“萬不敢到主家面前去,怕野起來衝撞了主人家。”
其實是春花娘不放心,怕春花性子太野衝撞了主家受罰。臨走時她還給了蘇王氏幾百錢,想讓蘇王氏走走門路,把春花放到廚房將來能學幾道拿手菜最好,或者放到針線房學點裁剪繡花也好。
多少人想去主人家的院子,吃的、穿的、打賞的都不一樣,這個竟然不願意。不過黃氏也不介意,更何況人家那樣的恭維。
“既如此就算了。”
“等等”二夫人錢氏抬起一隻細白的手。
春花幅度很小迅速抬頭,瞄了一眼說話的人:容長臉兒細長眼兒細腰細脖子,一身的錦繡很有幾分光彩,就是臉上透出些輕浮的傲然。
春花不過瞄了一眼就立刻低下頭,聽得上邊的人拖著聲音慢條斯理的說:“這丫頭既然是個性子野的,上的樹下的河,想來是個命火旺的……”
涼涼的調子慢慢拖長,沒有主人想要的威嚴,只讓人聽的有些不舒服。
“就放到三少爺院子裡做個一等丫頭,也免得人家說我這當後娘的不上心。”
三少爺?春花立刻反應過來是原二夫人的兒子——周清貞。
蘇王氏連忙討好的笑著福了福:“那樣上樹下河的野丫頭,哪敢到府上的少爺面前做得意人兒,二夫人真是折煞小人們了。”
蘇王氏做了多少年的牙婆,各家各戶的內裡多少都知道些。原先白二夫人還在時,沒聽過什麼傳言,現在卻隱隱約約傳那三少爺,可不是什麼好名頭。
早知道這樣還不如放在大夫人院子裡,蘇王氏心裡暗暗叫苦。
“哼……”慢悠悠的冷哼一聲,錢氏撩了蘇王氏一眼皮兒,說道“你急什麼,周府下人要怎麼安排莫非還要你說了算?”
蘇王氏輕輕拍了一下自己的嘴,討好賠罪:“瞧這不會說話的,冒犯了二夫人。”
錢氏卻不再理會蘇王氏,只轉頭對著春花慢悠悠的說:“三少爺沒什麼不好,就是刑克父母煞氣太重,親近他的人都要遭殃。”
……春花第一次聽說這樣的人愣了愣,蘇王氏心裡沉了沉。
看到屋裡的人都變了臉色,錢氏輕笑一下道:“你和別個丫頭不同,大約是經得起煞氣。”
可能覺得這樣說有些對不住小丫頭,錢氏又懶懶的開口:“你也不必擔心吃虧,大丫頭一個月三百五十文,我這裡再給你多加五十文算是補償。”
四百文一個月!春花心裡一震臉上帶出驚喜,眼睛亮閃閃的看向二夫人,又是彎腰又是屈膝:“多謝夫人抬舉,奴婢一定當好差。”
領著一干小丫頭去周事哪裡簽好契約,別的小姑娘都被周管事分到各處去打雜,蘇王氏拉著春花避開人。
“春花兒,你這丫頭咋這麼不省心!嬸兒還沒來得及……”蘇王氏的話沒說完,春花終於放任自己被炸的輕飄飄的喜悅:胸膛裡全是炸開的煙花,腦子裡輕飄飄好像伏在雲團上,找不到自己腿腳在哪裡。
“嬸兒,你掐我一把,一個月四百文,四百文啊!我沒做夢吧。”她爹累死累活給人拉長工一年才多少。
蘇王氏看著春花樂的找不到北的樣子,輕輕在她胳膊上擰了一下:“你這丫頭就知道錢,你可知道那三少爺……”
就知道錢又咋了,他們家去年買了兩畝水田,到現在還有四兩銀子的饑荒。春花笑嘻嘻的抱住蘇王氏的胳膊:“嬸兒,我知道……”
她悄悄看看左右無人,踮起腳在蘇王氏耳邊低語:“不就是後娘嫌棄前房的兒子,我不多事。沖著一年五吊錢我勤快就行。再說就算有了後娘就有後爹,這不還有奶奶麼,可沒聽說有了後娘還有後奶奶的。”
“你這鬼丫頭”蘇王氏嗔了一聲,伸出食指點點春花的腦門,低聲道“哪有那麼簡單,要是老夫人肯上心,二夫人敢當眾說三少爺刑克父母命裡帶煞?”
也是哦,不過這念頭只在春花心裡一閃,她現在滿腦子都是四百文,四百文……
“好了嬸兒放心吧,我是給人做奴婢的老老實實幹活就行,別的事也不是我一個小丫鬟能管得。芍藥姐姐還等著領我認路呢,我先走了。”春花說完轉身去剛才的屋子找人。
蘇王氏看著春花輕快的背影歎了一口氣,捏捏荷包裡的兩百文到底還是去找了周管事。這是春花娘托她給春花走門路用的,雖然用不上了,但是托周管事暗地裡照應一二也好。
芍藥一張粉白的瓜子臉眉眼平常,不過勝在青春正好倒也生出幾分顏色,只是顴骨略有點尖薄。她領著春花左拐右拐,進了一處院子。
“這是府裡的廚房”一邊說一邊領春花,到右手邊那排屋子揚聲“吳媽媽在嗎?”
“在呢,是芍藥姑娘來了,可是二夫人有什麼吩咐?”屋裡走出一個笑吟吟四十多歲的婦人,雖然是廚房的,身上卻沒有一絲煙火氣乾淨周正。
芍藥臉上也掛起幾分笑容,指了指春花說:“夫人沒什麼吩咐,她叫春花,派給三少爺的丫頭,以後她來廚房領三少爺的份例。”
“吳媽媽好”春花趕緊彎腰問好。
“哦……”吳媽媽斂起笑容,上下掃了一眼春花“行了”
芍藥臉上笑容到多了些許:“我還要帶著她去認別的地方,不打擾吳媽媽。”
“姑娘辛苦了”吳媽媽笑著回了一句。
大小廚房都打過照面,芍藥領著春花去另一處院子,一路上邊走邊交代。
“吳媽媽是小廚房的管事只管主子們吃喝,每天都是排好的飯菜,要是想吃點別的……”芍藥停下,半側身略有些意味的看看春花,接著說“只要提前拿錢來就行。”
原來這地方還像飯館一樣賣菜,春花點點頭笑嘻嘻的說:“多謝姐姐提點。”
嗤,又傻又土,芍藥轉過身繼續走。
離廚房不很遠是漿洗院,裡邊晾的滿當當的衣服。院子裡忙碌著好幾個婦人:有人在洗,有人在漿,還有婦人拿著火鬥熨衣服。
春花聽芍藥和院子裡管事的陳媽媽交代完,順便問了一句:“有三少爺漿洗好的衣裳沒?我順帶捎回去。”
陳媽媽嘴角掛點輕蔑,回頭用嘴努努遠處牆角裡泡著的一團衣服:“老夫人院裡的衣裳還沒洗完,三少爺且耐心等等。”
春花走過去探頭一看,也不知泡了多久,水面上一層浮灰還有幾片樹葉,露出水面的衣角被風吹幹,留下僵硬的印記和淺灰。
春花抿抿嘴,對三少爺的處境有了初步體會。
跟著芍藥一路往西北,穿過一個有假山池塘和戲臺子的大花園,到了最西北角芍藥停下腳步,用手指了指前邊說道:“那個就是三少爺的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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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12-16 23:16:59
第六章
春花瞪大眼睛這麼小?這麼……破,當然這個破是相對周府其他的院子:有些脫漆的木門,風吹雨淋斑駁的院牆,主要是很小。
“夫人嫁過來一年多都沒有動靜,找了師傅算,說是三少爺煞氣太重妨礙夫人,因此老夫人讓三少搬到這裡避開夫人。”
春花的神色太明顯,芍藥好心的解釋了一番。
“大丫頭主要是幹嘛?”
芍藥說了一路,就是沒說春花每天該做些什麼。
“按周府的規矩,分了院子的少爺,有一個奶娘一個大丫頭兩個小丫頭。可三少爺煞氣太重,近身伺候的不是崴腳就是丟東西,甚至家裡人也不得安生,他上一個大丫頭家裡好端端的侄子,說沒就沒了,到現沒一個願意來伺候的。”
芍藥轉過身對著春花安慰:“好在三少爺院子小,你一個人也沒誰壓著你,只要管著三少爺吃穿就行……”
芍藥停下,又是略有些意味的在春花臉上掃了一眼:“少爺的錢財也是大丫頭管。”
難道我還能貪了不成?春花腹誹,原來是一個人做四個人的活。
芍藥並沒有領春花進三少爺的院子,交代完就轉身走了,仿佛多待一會就能沾上晦氣。
春花在原地站了一會,走過去推開脫漆的木門。這是一個極小的院子,正對院門普通的三間瓦房,房子離院門大概六七步,院子裡光禿禿的只在牆角靠著笤帚掃帚之類。
春花走進院子左右看看,地上有掃帚劃拉過得痕跡,說不上乾淨但確實打掃過。院子裡靜悄悄的沒有一絲聲音,三間房門都虛掩著。
春花站了一會,決定先看看西屋,正房肯定是主人住的,東屋說不定是三少爺的書房——聽說大戶人家的少爺都有書房。
‘咯吱’春花推開西屋的門,撲面而來的是一股陳腐的黴氣。這竟然是一間廚房,不過鍋灶、案板、地面,甚至灶下的柴火上都鋪了一層厚灰。
看著著冰鍋冷灶似乎幾年都沒進過人的樣子,春花扭身去了東屋,伸開胳膊‘光當’一聲直接推開。
這一間是臥房,正對門一座通炕,擺著兩張炕櫃,炕東頭一張薑黃色四方桌兩把高背椅,窗下有一個臉盆架並一個銅盆。
春花舒了一口氣,雖然也落了一層灰好歹能住人,挽起袖子春花先把兩把椅子搬到院外,從炕櫃裡翻出被褥晾曬。
把盆架上的布巾扯下來當抹布,看著一滴水沒有幹的光當響的銅盆,春花才明白兩個小丫頭真的很有必要,否則沒人抬水回來。
掃牆掃炕擦桌椅門窗,一趟趟端水回來,饒是春花麻利能幹,一間屋子收拾乾淨也累的喘氣。咕哩咕嚕肚子響,春花才想起她要去廚房拿飯。
周府和鄉下不一樣一天三頓飯,看日頭這會都有些晚了,春花顧不得想三少爺為什麼沒回來,拔腿就往廚院跑。
一路沖到廚院,春花才停下來想怎麼解釋來晚了,要是過點廚房不給飯咋辦?自己餓一頓倒沒什麼,可是總不能讓三少爺跟著挨餓。
不等春花想好,廚房裡傳來吳媽媽不滿的聲音:“三少爺不是老奴說你,咱們周府百年傳家,哪有少爺親自來提飯的?前些日子你院裡沒人沒法子,今天二夫人給你派了丫頭,怎麼三少爺還巴巴的過來?好似幾輩子沒吃過飯,丟了周府的體面。”
這就是極有規矩的周府?春花皺皺鼻子,一個下人敢教訓少爺算哪門子的規矩?
春花左右瞄瞄想避一下,免得撞到三少爺讓他臉上難看,可惜院子裡有兩個小丫頭守著水井洗碗碟,那麼大幾盆怕是一時半會洗不完。
春花索性清朗揚聲:“吳媽媽,我來給三少爺取飯,來晚了你打我吧。”一邊說一邊走到廚房門口,看到一個細瘦的男孩,穿著不合時宜的綢袍背對屋門,站在吳媽媽面前。
那男孩也就是三少爺聽到春花的聲音,一言不發轉身,目光平平從春花身邊經過,看都沒看春花一眼自己走了。
春花好奇的盯著周清貞的背影看:這就是自己要伺候的少爺?
“還不進來,是準備午飯晚飯一次拿?”廚房裡吳媽媽冷著臉訓斥。
轉頭換上一張笑嘻嘻模樣,春花彎腰道歉:“是我錯了,下次一定不給吳媽媽添麻煩。”
小丫鬟的命大丫鬟的錢,倒是便宜這丫頭了,吳媽媽一邊想,一邊轉身走到最裡邊的案板旁——廚房很大,一排好幾個案板——拿起兩盤菜放進食盒,又裝了一碗米飯一盅湯就算好了。
春花在後邊探頭探腦看,這就沒了?那小碗有她娘拳頭大,要是順子至少得三碗。
“吳媽媽,能不能多來些米飯,這不夠吃。”春花揚起笑臉,吳媽媽沉著臉又給多裝了一碗米飯。
已經餓著別人了可不能更晚,春花拎著兩個食盒,一路平穩的小碎步急走,像一陣小風刮回小院。進院門恰好趕上周清貞走到正屋前,抬手準備推門。
春花想起別的主子,似乎都是丫鬟給打簾子,拎著食盒急匆匆走過去:“三少爺,我來。”
周清貞頓了頓收回手,側身讓到一邊。
春花走到門前才發現兩隻手都占著,用肩膀推?這門看起來好久沒擦的樣子,木格上全是落灰,春花略一猶豫,提腳輕輕的踢開。
用腳開門……周清貞默然的走進去站到一旁,春花顧不上打量這屋子的情況,把兩個食盒放到桌上。
甩甩手抹把汗,春花打開黑底描花的食盒,把周清貞的飯菜一一擺好,然後走過去猶豫了一下彎腰說道:“三少爺請吃飯。”
大概有錢人家應該這樣請吧,春花琢磨。
周清貞還是沒看春花一眼,走到盆架旁用還有些濕意的毛巾擦擦手,坐到桌旁拿起筷子。
春花看著小孩不緊不慢的動作,想著既然拿了人家的錢,還是要打聽打聽這少爺到底該怎麼伺候。心裡想著春花也走到桌旁,準備提自己的食盒回屋吃飯。
“等等!”春花突然叫到。
周清貞準備夾菜的手定住,然後慢慢的放下筷子漠然起身站到一旁。
剛才著急沒看清,這會看清了春花滿腦子的火氣:一盤紅燒肉沒幾塊肉也算了,盤子上竟然結了一層板油,一盤炒油菜沒精打采的耷拉在碟子裡,上面也裹了細碎的白油。
就算鄉下人不講究,也不能吃結住的板油。
春花挽起袖子:“等等很快就好。”說完急匆匆出屋去了西間。
周清貞在一旁挺直身體抿緊嘴唇,一臉漠然的看著窗戶的方向,似乎對春花的一切都漠不關心。
廚房裡的陳灰一時半會打理不清,春花提著水桶一陣風似得跑出院子,過一會提了半桶水搖搖晃晃的回來。來去幾次把一口鐵鍋‘刷刷刷’洗了兩三遍,點起柴火把兩道菜都熱了一遍。
“吃吧”春花擺好菜,提起自己的食盒,又說了一句“奴婢叫劉春花,是二夫人派給三少爺的大丫頭。”
周清貞好似沒有聽到,坐下後拿起筷子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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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12-16 23:17:17
第七章
他不吭氣春花也不強求,提著食籃回自己屋裡吃飯。椅子還在外邊晾被褥,春花把四方桌拉到炕前。打開食盒,忙了半天的春花臉上露出真心地笑容:一盤子肉沫燴豆腐、一碗菠菜蛋花湯、兩個白生生大饅頭。
春花坐上炕沿拿起饅頭,放到鼻前陶醉的聞了聞,一股香甜的味道竄入鼻腔。
這麼白的細面饅頭,她家一年到頭也難得吃上兩次,春花有些可惜,要是順子也能吃到該多好。咬一口饅頭,算著自己在這裡幹八年能掙下的錢,春花邊吃邊樂,將近四十吊能買好幾畝地。
春花想千萬不能丟了這大丫頭的活,他們家翻身就靠這個了。
吃完飯過來,周清貞不知去了哪裡,春花麻利的把碗碟收到食盒送去廚院,挽起袖子開始打掃西間的灶房。他們離廚院太遠,這小灶房怕是要常用來熱飯。
周清貞站在學堂外,正午的太陽明晃晃的曬人,他卻穿著春秋的厚夾袍,額頭的汗珠滑過臉頰有些刺痛,身上密密麻麻滲出許多汗水,好像爬了一身螞蟻又癢又難受。
不過最讓人無法忽略的是因為遲到,被先生用戒尺打了五板子的左手,這會兒一跳一跳的疼。
明晃晃的太陽下全身烘熱刺癢,左手更是火辣辣的疼,周清貞卻依然一臉淡漠的罰站,好像那些難受都不是自己的。
他黑沉沉的目光平視前方,這大概是繼母的新把戲,派這個丫鬟來攪和自己讀書的事。要不是她收拾廚房‘好心’的熱飯,自己也不會遲到。
可是……想想那丫鬟一陣風似得跑進跑出,其實她已經盡力趕時間了。周清貞回憶了一下中午的飯食,有多久沒吃過熱飯熱菜了?而且這是大半年來第一次能正常吃飽。想起那兩碗米飯,周清貞漠然的臉色融化了一瞬,肯定是她特意多要了一碗。
想著她用腳開門,想著她不倫不類的彎腰,周清貞覺得她還是把自己當少爺看的,只是不像府裡別的丫頭那樣規矩體面。
錢氏派她來到底打的什麼主意?周清貞心裡像壓了一塊石頭。
錢氏到底打的什麼主意,只有錢氏自己知道,春花沒有一點懷疑:不是說三少爺煞氣重,自己命火旺能抗住嗎?
西間的灶房怕是好幾年沒用過,春花先是站在椅子上舉著掃帚,把房頂牆壁的灰塵蛛網清掃一通,又吭哧吭哧從花園的井裡提水洗刷。
房頂、牆壁、灶台、地面,案板盆碗油鹽罐。春花站在椅子上,大半個身體探進水甕,高高挽起的袖子露出一截細長的胳膊,手裡拿著抹布‘嘿喲嘿喲’刷的起勁。
只是幹活的話,放眼安樂村哪個丫頭小子都不及春花。
‘咯吱’周清貞下學回來推開院門,然後眼角的餘光,瞥見一個從西間蹦出的髒丫頭:羊角辮毛躁不說,還沾了很多灰塵,臉上東一道西一抹的灰泥印子,衣服皺了褲腳濕了,不過笑容很明媚,一雙眼睛亮閃閃的。
“三少爺回來了”春花笑著的打招呼,然後抬頭看了一下日頭,說“還有一會才到晚飯時間,你先等等,奴婢收拾好灶房就來伺候。”
周清貞依然恍若未聞,目光平平向前,一臉漠然的進了自己的屋子。
怪人!春花斜挑起一邊眉毛。
不過有什麼關係,四百文啊四百文,春花心情很好的繼續轉身收拾。
說是繼續收拾,其實灶房已經收拾的很乾淨,清爽的牆壁,明淨的水甕,鍋碗瓢盆案板帶灶台一塵不染,連柴火堆也收拾的整整齊齊。
春花滿意的給自己打了一盆水洗臉紮辮子,收拾的清清爽爽去正屋伺候三少爺,不過到底該怎麼伺候呢?沒做過丫鬟的春花有些疑慮。
春花走進正屋,對著坐在椅子上的周清貞鞠了一躬,抬頭誠懇的說:“三少爺,奴婢沒做過丫鬟,還請你多包涵,現在奴婢該怎麼伺候你呢?”
周清貞……一臉漠然的坐著。
“是不是該給你倒杯茶?”春花恍然大悟“你等著啊”說完轉身急匆匆出了屋子。周清貞微微轉轉眼睛,看到春花急匆匆離去的半個背影。
燒好水春花回到正屋提起桌上的茶壺,問到:“三少爺,茶葉呢?”
一直坐著沒動的周清貞,繼續目光平平看向屋外一言不發。
春花等了等,周清貞漠然不動;春花看著少爺眨眨眼,周清貞目視門外神色漠然;春花又等了等……春花不等了,她麻利的提走茶壺,到灶房裝一壺白水,進來給他倒一杯:“有點燙,等會晾了就可以喝。”
她一邊說話,一邊小心的把茶杯放到周清貞手邊。忽然她聞到一股子臭味,不濃,但是近了很明顯。這是有多久沒洗澡啊,春花略一抬頭發現,周清貞的沖天辮雖然紮的像模像樣,頭髮卻很髒,都能看出髮絲上的污垢。
“你等等,我幫你燒水洗頭”春花撂下一句話擰身就走,天哪,她弟弟都沒這麼髒過。
周清貞漠然不動,也不是不動其實他心裡說了一句:要自稱奴婢,不然會被管事媽媽責罰。
春花是個麻利的,不一會就準備了一大盆氤氳的熱水進來:“三少爺,你們平常用什麼洗頭?”
已經準備起身的周清貞,聽到春花的問話又坐下,一臉漠然。
……春花看著一動不動面無表情的周清貞眨眨眼,真夠怪的,啞巴?不大的屋子一時安靜下來,少爺漠然的看向屋外,丫鬟好奇的盯著少爺。
周清貞本來就是個穩重的性子,這兩年的摧殘更多加了沉默,春花就不行,不過一會轉身出去自己想辦法。
他們家都是用堿面洗頭,不過有些火燒火燎的感覺,給三少爺用怕是不行,再說要是去廚房要堿面……春花下意識覺得,最好不要讓人知道三少爺用堿面洗頭。
不過這些都是小事,春花腳下不停,心裡很快有了主意。她蹭蹭蹭跑到花園,這花園的草木養的很好鬱鬱蔥蔥,春花臉上帶些輕快地笑容,找到一顆青翠的柏樹掐些葉子。
柏樹在村裡是個稀罕物,春花記得有一年她去外婆家,外婆給她熬柏樹葉洗頭,那感覺……
“你是哪的,幹嘛呢?”
突兀的一聲打斷春花甜美的回憶,她連忙轉頭看到一個五十多歲的老婦人:腰身是老年人特有的鬆弛軟胖,半舊的布衣布裙,這會正皺著眉頭趕過來。
春花鞠了一躬,漾起笑臉:“我是三少爺的大丫頭,掐點柏葉準備熬水洗頭。不知道這位媽媽怎麼稱呼。”沒說誰要洗頭。
老婦人慢下腳步,神色有幾分複雜的上下打量了一下春花,開口:“府裡管事的才能稱呼一聲‘媽媽’,我不過是園子裡掃地的,你叫我一聲‘劉嬤嬤’就行。”
“劉嬤嬤好”春花又鞠了一躬笑著說“好巧我也姓劉,劉嬤嬤叫我一聲春花就好。”
這丫頭笑起來可真好看,劉嬤嬤心裡暗想,嘴上說道:“你才來不知道,府裡每月初都有份例,這時候卻是沒法子,只能用這個湊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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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12-16 23:17:34
第八章
一邊說,一邊自己上手掐了幾把柏葉:“園子裡這些花呀草呀的可不能亂動。”
“謝謝劉嬤嬤,嬤嬤人真好。”春花笑嘻嘻把劉嬤嬤給的柏葉和攏好。
劉嬤嬤看著春花輕快的背影卻想起往事,先老太爺還在的時候,三少爺是多聰明多金貴的小少爺,滿府裡誰不高看奉承,便是大少爺二少爺都一律靠邊,如今卻……
老婦人想喊住春花,告訴她三少爺是個好的要用心伺候,嘴巴張了幾次最後也沒能出聲,只看著春花出了園門。
熬好一鍋柏葉水,春花給周清貞解散沖天辮,別好衣領:“來,彎腰,我幫你洗頭髮。”
周清貞全程漠然臉,看著氤氳的水盆不動。
春花笑著哄勸:“別怕,奴婢在家裡常幫弟弟洗頭。”
周清貞恍若未聞,還是看著水盆的熱氣。
是怕燙嗎?春花把手在水裡攪了攪,告訴他:“不燙過來啊。”
周清貞終於走過去在盆架前彎下腰,把頭懸空在水盆上方。
“兩隻手扶著盆沿腰不累”
周清貞抬起右手輕輕扶住盆沿,春花一手輕盈的按著他的後頸,一手舀一瓢水:“閉上眼睛,小心水流到眼裡。”
氤氳的熱氣薰蒸雙目,周清貞慢慢閉上眼睛,一瓢溫熱的水從頭上流下來,他的眼睛越閉越緊。
春花覺得三少爺挺乖的,她弟弟每次洗頭都要折騰。不過春花也發現這位少爺真的很髒,順著別進去的衣領,可以看到脖頸下邊黑漆漆的垢痂,大概每天只洗臉和脖子。
春花想不明白,自己沒來時他是怎麼一個人提水梳洗,畢竟廚房裡的水桶不像用過的樣子。
想想也是可憐,好端端一個少爺洗澡都沒人管,不過這會沒時間給他弄洗澡水,該去取晚飯了。春花擰乾毛巾,再幫周清貞擦擦頭髮,叮囑他:
“你在這裡等著不要往屋外跑,小心吃了野風著涼,我去……”春花頓了頓心裡怪自己,怎麼總是不小心把他當順子?雖然和順子差不多大小,但明顯比順子高多了,都超過自己下巴頜兒了。
“奴婢去給少爺取飯。”春花乾淨俐落的改口,把毛巾折好搭在盆架上,風風火火的走了。
屋裡只剩下周清貞,他站了一會,摸摸自己濕軟柔順的頭髮,還散發著松柏的香味。估計了一下小丫鬟的腳程,周清貞轉身去小套間也是他的臥室,從褥子底下拿出一本《論語》默默的翻開。
春花拎著晚飯回來,發現那位三少爺還是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
春花邊擺飯邊說:“吃完飯奴婢給你燒些熱水洗澡……”春花想了想,發現自己還兼著奶娘的事兒!
不,春花拒絕給到自己下巴頜兒的男孩洗澡。
“你會自己洗吧?”春花疑惑的回頭,看站到一邊等自己擺飯的少爺“就是這樣……”
她放下食盒裡最後的碗筷,轉向周清貞做示範。抬起右胳膊過肩手向後,左胳膊向下背到腰後,兩隻手做了個拉扯的動作,春花說:“就這樣會嗎?”
會,周清貞在心裡回答,不過面上依然像是沒看到春花的樣子,先去水盆洗手然後仔細擦乾淨。
春花跟著周清貞轉來轉去:“你這麼大了,讓個女孩幫你洗澡多害臊……”
府裡的少爺都是丫鬟伺候洗澡,周清貞在心裡說。
“你也不想我看到你光身子吧……”春花曉之以情。
周清貞漠然臉繞過春花,坐到桌旁準備吃飯。
春花跟上去繼續哄勸:“三少爺看著就是聰明能幹的樣子,自己洗澡肯定沒問題!”
這明顯哄小孩的語氣……周清貞一幅屋裡只有他一個人的樣子,右手執筷,左手端起粥碗緩緩送到嘴邊。忽然橫空伸出一隻手,握住他的左手腕,耳邊傳來春花吃驚的聲音:
“你的手怎麼了?”
春花取下周清貞手裡的粥碗,把他的手拉到眼前展開一看,頓時心疼了一瞬。原本細瘦的手掌現在一楞一楞紅通通腫的老高。
春花輕輕的用手指摸摸,有些熱燙。這種溫度,春花能想出那種火辣辣的疼。這麼疼,小孩卻從頭到尾一聲不吭,沒娘的孩子真可憐,春花不由得鼻子一酸。
“你等著!”春花放開小孩的手,急匆匆出了屋門,一晃眼就跑的不見影兒。
周清貞看著空落落的院門心想,大概這就是繼母的意思吧,找一個衝動的瘋丫頭,惹了禍可以藉口罰他。別人都是主子犯錯,伺候的人受罰,但是周清貞相信,錢氏一定會以他管教不利罰他。
漠然的收回目光,周清貞重新端起碗緩緩用飯。
誰打的三少爺,二夫人?大戶人家都有很好的膏藥吧,可惜不能去要,春花一頭沖到廚院。
周清貞一碗稀飯沒喝完,春花又一陣風沖回來。
“等會再吃”奪下周清貞的碗拉過他的手“奴婢到廚房要了點香油。”一邊說,一邊把端回來的小碗放到桌上,一隻手握著周清貞的左手攤平,另伸出食指在油碗裡蘸了點香油。
春花把小孩的手拉倒自己面前,低頭微微的吹吹,然後把香油輕輕的抹在周清貞的手掌上。
“我弟弟小時候磕了碰了,只要沒破皮我娘就會給他抹點香油,很快就能消腫。”
周清貞先瞄了一眼桌上的香油碗,只在碗底有點香油,小丫鬟去求人了吧。抬眼看向小丫鬟,只見她的垂下睫毛又長又翹,認真的給自己塗抹香油,神態裡還有幾許心疼。
周清貞垂下眼簾看自己被握住的手掌,小丫鬟的食指沾著香油,一點點小心的滑過自己掌心,輕輕地像三月的春風,耳邊是小丫鬟切切的叮囑。
“你要聰明些別往人前去,免得人家看你不舒服,見人要有禮貌嘴甜些,總能多討些喜愛……”
周清貞靜默的看著自己手掌上,那根輕輕移動的手指,對小丫鬟的話恍若未聞。
第二天吃過早飯,春花被叫到二夫人屋裡,錢氏懶洋洋的坐在鏡臺前,由著兩個大丫鬟伺候梳妝。
沖著四百文,春花認真的鞠了一躬:“二夫人好”
正拿著一根金釵在錢氏頭上比來比去的芍藥,噗嗤一聲笑了:“哪有這樣行禮的?薔薇你教教她。”
薔薇手裡舉著鏡子在錢氏腦後照,是另一個大丫鬟長得圓臉圓眼,看著有些富態。她笑著放下鏡子,走到春花身旁“你看,這樣道萬福”
只見她雙手疊於腰前,右手蓋左手手心向內,屈膝同時微微俯身。
春花笑嘻嘻的對她做了一個:“謝謝薔薇姐姐。”
“這丫頭嘴可真甜人也聰明,還是夫人會選人。”薔薇笑著走回錢氏身旁。
錢氏伸出手搭在芍藥胳膊上,懶懶的起身:“走吧,跟我去見見老夫人。”薔薇快走幾步掀起簾子,芍藥扶著錢氏徑直出去,春花猶豫了下跟在身後。
老夫人的院子在周府的中軸線上,是座三進的院子。兩邊抄手遊廊,廊下掛著些黃鶯畫眉之類,最奇妙的還有一隻黑鷯哥,有人過來便伸脖展翅的叫‘萬福、萬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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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12-16 23:17:46
第九章
院子裡也是花木扶疏,穿過花廳還有一缸紅的、黑的、金的大肚泡眼魚,那魚的尾巴跟一把輕紗似得拖在身後。
春花算是開了眼界,那些色彩豔麗的畫廊雕棟,在太陽下折射光芒的琉璃瓦。簡直就像神仙住的地方,將來一定要跟娘說說,讓娘也聽著樂呵樂呵。
等進了老夫人的屋子,錢氏一改懶洋洋的樣子,一臉俏麗的笑容:“兒媳給婆婆請安”
春花也老實的跟在最後行禮,不過老夫人的屋子也讓春花大開眼界。一個五十多歲的清瘦老太太,一打眼兒好像要給人挑刺似得。周圍圍了一圈年輕漂亮的姑娘,又坐的又站的,春花猜測應該是周府的小姐和小姐們的丫鬟。
“你倒是天天來的早”老夫人擺擺手,錢氏站起來走到老夫人身後,替她按摩太陽穴:“婆婆昨晚睡得可好?大嫂每日要處理家事,自然忙碌些難免來晚。”
“你倒是好心替她說話,我讓你幫她理家……”
錢氏進來後,屋子裡那麼多人再沒有別人說話。春花不知道為什麼叫自己過來,只是打起十二分精神,四百文……四百文,家裡翻身就指望這個了。
“婆婆你看”錢氏笑著一指春花“難的這丫頭命火旺,兒媳把她派給三少爺做丫鬟。咱們周府是積善人家,前邊那麼多出事的,兒媳也不好虧待她。就破例讓她做了大丫鬟,還從自己的份例裡每月多撥了些銀錢。”
老夫人撩了春花一眼皮兒,春花連忙走出來跪下磕頭:“給老夫人請安”
春花在來的路上聽薔薇說過,每個房裡的大丫鬟都要過老夫人的眼,一般老夫人都會叮囑幾句給些賞錢,得眼緣的多給些否則少給些。
春花悄咪咪的等著自己的賞錢,一來就有錢拿,這活實在不錯。
“以後用心伺候少爺”老夫人慢條斯理的說道。
“是”春花應的清脆,給多少錢呢?我一定會把你孫子服侍的好好的。
“行了,下去吧”老夫人一副倦怠的樣子。
啊,錢呢?春花心裡奇怪,不過很規矩的又磕了頭起身退下。走出院子沒有拿到一文賞錢,春花有些遺憾的回頭看看,耳朵聽到院裡傳來的低聲議論。
“三少爺他娘,不過是府裡大把銀子買回來的,算什麼啊……”
春花不等聽完急匆匆走了,她雖然小,卻是七八歲就能,一個人幾十裡地賺錢的女孩,做事從來都有一桿秤:她來周府是為了賺錢,如今有機會就要牢牢把住。
周清貞的屋子用木隔斷做了一個小套間,套間裡只有一座炕一個衣櫃。套間外就是正屋,對門靠牆一張八仙桌兩把靠背椅,春花每次都把飯擺在這裡。一邊窗下書桌椅子,另一邊靠著套間是臉盆架。
春花昨天跟周清貞說了,今天給他收拾屋子,因此春花一回來就忙碌起來,先把周清貞的髒衣服,都拿出去洗——洗衣房她可不敢指望,都給泡壞了。她還琢磨怎麼開口,把泡在那裡的衣服要回來。
春花把衣服端到花園東南角的水井旁,這兩天打水都在這裡。
劉嬤嬤遠遠的端著衣服過來,就看見昨天認識的春花在井邊。她的腳步頓了頓,猶豫了下看看四周,這一片算是僻靜處並沒有人在。
劉嬤嬤捏了捏盆沿,向春花走過去。
“劉嬤嬤也來洗衣裳”察覺到有人來,春花轉頭去看然後立刻漾起笑臉,一邊說一邊把自己的洗衣盆往旁邊挪挪。
劉嬤嬤有些僵硬的放下自己的木盆:“春花給三少爺洗衣裳呢?”
“是啊”春花笑的一片明媚,然後又收起笑容,有些憂慮的問道“是不是少爺的衣裳一定要送去漿洗院?”
“主子們的褒衣都是自己院裡的丫鬟洗,其它的看個人,都行。”劉嬤嬤一邊說,一邊有些氣喘的蹲下。人老了腰腿發硬,再加上發胖,蹲下去有些艱難。
春花站起來,把自己坐的石頭推過來:“劉嬤嬤坐這個,我剛從旁邊搬來的。”
老婦人也沒客氣,一屁股坐下:“哪裡搬來的哪裡搬去,要不然管事知道了會罰的。”
“謝謝嬤嬤提點”春花笑眯眯的蹲下繼續搓洗。
劉嬤嬤把自己的皂莢遞給春花一個:“等月初領了香胰子、肥皂團,你就有東西洗衣服了……還有澡豆……就不知道能發到你們手上不。”
“早豆是什麼豆?”春花把皂莢砸爛泡到水盆裡,手上不閑嘴裡也沒停“吃的?”
劉嬤嬤笑了“真是鄉下丫頭,澡豆是主子們洗澡用的,豆粉一樣的東西,洗了人身上又香又光滑。”
“我本來就是鄉下丫頭”春花毫不介意,笑眯眯的說“不過香胰子我知道,洗身上也是又香又光滑”那還是馬玉娟她娘用過,然後滿村的婦人面前炫耀。
“這裡香胰子都是給主子洗褒衣用的,沒見識的丫頭。”
春花聽了笑嘻嘻的不說話,這些東西都跟自己的日子沒關係。
劉嬤嬤猶豫了一下又說道:“要是沒領到你可別問,更別說是我給你說的這些東西。”
蹲著到底難受春花左右看看,又跑到不遠處搬過來一塊石頭坐下:“劉嬤嬤放心,我知道你是好意提點……”
春花低頭繼續洗衣裳,聲音低了些:“我們村也有後娘,我不傻。”三少爺就是那地裡黃的小白菜,自己是小白菜的小丫鬟,春花明白自個的處境。
不過再抬起頭春花又是一副笑嘻嘻的樣子:“我是來做丫頭的,老實幹活掙我的錢,別的不是我這丫頭能管的。”
“哎——是個心眼明亮的丫頭”劉嬤嬤笑了一下不再說話,把自己的衣裳放到青石井臺上,掄起棒槌‘砰砰砰’砸。
看著老人彎腰著實不易,春花開口:“劉嬤嬤你才幾件衣裳,要不放著我幫你洗?”
“沒事,老胳膊老腿就得長動動。”劉嬤嬤瞄了一眼春花盆裡的“你那些都是春秋的厚夾衣,倒是不好洗,不過綢子的也不能上棒槌。”
確實不好洗吃水更沉,春花抬起胳膊抹了把額上的汗珠:“不能上棒槌用腳踩沒事吧?”
“主子的衣裳拿腳踩?”劉嬤嬤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丫頭膽子也太大了吧!這也叫老實?劉嬤嬤忽然有些擔心春花。
那就是可以了,春花脫掉鞋挽起褲腿,站在盆裡‘庫出庫出’的踩:“三少爺的單衣都快在漿洗房泡壞了,水都泡臭了。”
“哎……”劉嬤嬤歎息不語,只是把自己的衣裳翻個,再開始‘砰砰砰’砸。
“嬤嬤你說我直接去把衣裳要回來自己洗,能成不?”
“成是成,只是漿洗院的陳媽媽,怕是會埋汰你幾句。”
那就行,春花又想起另一件事,從盆裡出來赤腳蹲到老人身旁:“嬤嬤,能不能麻煩你幫三少爺洗個澡?”
“啊?”
看著老人不理解的神情,春花急忙解釋:“不會很辛苦嬤嬤,我燒好熱水,嬤嬤只要幫三少爺搓搓背就行,三少爺左手傷了不好自己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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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12-16 23:18:04
第十章
“可是給少爺洗澡不都是大丫頭的事?”
“什麼!”春花驚的差點摔倒“不是奶娘給洗嗎?”
“不會沒人告訴你大丫頭的職責吧?”劉嬤嬤恍然明瞭。
下來的時間劉嬤嬤這樣那樣的告訴春花,大丫頭都要做什麼……
春花聽得眼睛發直:給少爺洗澡算什麼,還要和少爺睡在一個屋,伺候少爺吃,伺候少爺穿,幫少爺管銀錢……
“這不是丫頭,這是老媽子兼媳婦吧。”
春花直呆呆的傻話,逗得老人從心裡笑出來:“哈哈哈,還真是,少爺們的大丫頭多半最後都是通房丫頭。”
“通房丫頭?”那是什麼,春花滿臉疑惑。
劉嬤嬤歎口氣可憐這丫頭走了什麼運,啥也不知道就做了大丫頭,老人打起精神解釋:“論理,你們這些活契的女孩,最多做到小丫頭一個月兩百文。”
春花點點頭,這個蘇王氏提前說過。
“貼身伺候的大丫頭每月三百五十文,必得是府裡的家生子或者簽了死契的……”劉嬤嬤有些猶豫該怎麼說。
春花則繼續點頭,一雙清澈的眼睛好奇的看著老婦人。小姑娘明亮的眼睛,讓老人心一橫速戰速決:“你在府裡看,凡是被稱作姑娘的大丫頭,都是男主子的屋裡人。”
屋裡人?
“就是陪男主子睡覺的”
哦,春花想,那芍藥姑娘就是通房丫頭了。
果然劉嬤嬤接著說:“那天領你認路的芍藥姑娘,就是二老爺的屋裡人。可惜三少爺才八歲,等他長大你都該出府了。”
“要不然將來做了少爺屋裡人,有個一男半子做到姨娘也是你的造化。”劉嬤嬤說完起身去井邊打水,準備最後清洗。忽然身後傳來春花清晰堅定的聲音:
“我才不做什麼姨娘!”
春花在村裡鎮上,沒見過大戶人家還有屋裡人這一說,可是姨娘卻聽人講過。
“我是要堂堂正正嫁人,做正頭娘子。”
劉嬤嬤被春花響亮的聲音嚇了一跳,心裡卻笑春花不知深淺。就算三少爺現在再可憐,那也是二房嫡長子,將來二房都是他的,春花這樣的鄉下小丫頭,要是能被收房做了姨娘,那得是走了天大的好運。
春花不管劉嬤嬤心裡怎麼想,她忽然發現一件很嚴重的事:大丫頭要和少爺睡一個屋!真要這樣她還有什麼名聲可言?
這可不行,春花是很想掙錢幫家裡翻身,可是有些錢能掙有些錢不能掙,不過四百文一個月春花也沒打算輕易放棄。
周清貞中午回來的時候,發現院牆外放了四把高背椅,椅背兩兩相對,上邊各架著兩根長棍子。他這些日子穿過的厚夾衣全都洗好晾在上邊,甚至他送去漿洗院的單衣,也洗乾淨晾在上邊。
周清貞微微側頭嗅嗅自己的肩頭,有點發酵的酸腐味。能穿乾淨衣衫了,他心裡有些輕快。
春花端了椅子坐在正屋門前,看見三少爺回來蹭蹭蹭走到他面前站住。周清貞漠然臉往旁邊讓讓,春花也跟過去繼續擋住路:“少爺我有些事要跟你商量。”
之所以不再稱呼三少爺,是因為劉嬤嬤說自己院裡的主子,不能按排行稱呼。
春花低頭盯著周清貞一直平視前方,漠然的眼睛說:“我是好人家女兒將來還要嫁人,不能跟你睡一個屋裡值夜,也不會給你洗澡。”
周清貞漠然的神情沒有任何變化,他還是目光平視前方,又往旁邊讓讓。春花橫挪兩步擋住他:“我知道這樣對你不公平,可是我會加倍對你好。”
你要怎麼加倍對我好?周清貞再次漠然的往旁邊讓讓想要回屋,太陽底下真的好熱。
春花第三次蠻橫的擋住路:“你說話啊!我知道你不是啞巴。”
“嗯”周清貞抿著嘴從嗓子裡發了一聲,心想,看來這傻丫頭還沒有接到繼母什麼指示,還有這火爆性子……
周清貞同意了,春花提了半天的心落到實處,臉上綻開明快的笑容:“少爺屋裡請”一邊說一邊麻利的讓開路,發現椅子還擋在門口,連忙把椅子挪回屋放到八仙桌旁。
“少爺先請坐,奴婢去幫你打水洗臉。”
春花熱絡的到廚房打回一盆熱水,放到盆架上,然後一邊給周清貞挽袖子一邊積極解釋:“天熱用熱水洗,完了可涼爽。”
周清貞伸出一隻胳膊,然後換一隻胳膊,方便春花挽袖子,最後把手放到水盆上。春花先捉住他的左手看了看:“香油好使吧,今兒個比昨天好了許多。”
周清貞照舊漠然臉,不過心裡浮現一個詞:前倨後恭。
過了兩三天春花覺得算是安頓下來:每天打掃屋子,按時去領三頓飯再沒別的事。要是日子天天這樣過,這八年就太舒服。
這一天早上周清貞吃完飯,又不知道去哪了,春花也不過問,收拾好自己換下的衣褲去井邊清洗。
花園裡的劉嬤嬤恰好碰到,她抬頭看看日頭,又看看還有空洗衣裳的春花,問她:“三少爺沒有小廝,你不給他送點心去?”
“送點心?”
“你不知道府裡的少爺,早上在學堂都要用些點心?”劉嬤嬤也是奇怪“這都四五天了,你還不知道?”
我打哪知道,又沒人告訴我。不過學堂送點心……春花慢慢咧開嘴笑了,自己是不是能假裝小廝,每天跟著三少爺上學去?
哈哈哈,春花心裡樂開了花兒,問清楚還是去找大廚房吳媽媽領點心,就像一隻出籠的小鳥一樣飛走了。
拎著食盒春花恨不得飛去學堂,可是剛才因為跑的太快,已經被吳媽媽訓斥了,只能一步步走。
但這不能影響春花的好心情,學堂!哈哈,反正自己已經身兼四職,就算再兼職小廝也沒什麼問題,哈哈哈哈自己簡直太聰明了。
春花一路打聽到學堂,然後看到的情形,讓她的好心情蕩到穀底。
王八蛋!
學堂是一個獨立的小院子,進去二十多步是一明兩暗的正房,西邊還有兩間廂房,周清貞被兩個十歲左右的小廝圍著,正房的廊簷下站著兩個八九歲的小少爺,嘻嘻哈哈看熱鬧。
周清貞的單衣因為在漿洗院泡的太久給泡糟了,春花沒咋用力洗,衣裳就爛了幾個破口。春花好歹翻出針線笨拙的給他撩起來,總不能讓他大熱的天還穿厚夾衣。
可問題就出在這裡,小廝甲扯扯縫合的地方:“哎呦,我的三少爺你穿著補丁衣裳,是想埋汰二夫人苛刻你嗎?”
也許用的力氣大些,衣服順著縫合的旁邊豁開一個口子。哎——這麼容易破口的衣裳,這群富貴慣了的人還沒見過,小廝乙也扯扯周清貞衣服上縫合的地方,結果不出意外破口了,布料實在是泡糟了一點不結實。
夏天的單衣,不一會就讓周清貞露出胳膊腿上的白肉。
“這個好玩,你們再撕撕看,哈哈哈”房檐下看熱鬧的二少爺周清玉拍手叫好。
春花趕到的時候,周清貞被兩個小廝推搡來推搡去,渾身上下破掉的布片耷拉著,露出不少白肉,小孩漠然的表情變成屈辱的倔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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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12-16 23:18:18
第十一章
周清玉‘哈哈哈’拍手笑的十分開懷:“再撕,再撕,給他撕出一身花兒,看他今天怎麼出學堂”
撕你媽逼!春花滿胸的怒火提著食籃沖了出去。一籃子砸開小廝甲,擰身推到小廝乙,騎到那小破孩身上,提拳就往他臉上捶。
這裡不是安樂村,春花知道自己肯定鎮不住另一個小廝,所以下手一點都沒客氣,否則她要吃虧。果然小廝甲愣了一會,立刻過來撲倒春花。
春花是誰?打遍安樂無敵手。被人撲到順勢一滾抬腿往後踹,然後利索的翻身起來提腳就踢。
這些小廝雖然都是奴才,但跟著少爺也和半個哥兒差不多,說句不客氣的吃住比周清貞都好,哪裡吃過這樣的虧,而且春花那衣裳那架勢,一看就是新來的小丫頭,兩個小廝動起手來沒有半分顧慮。
“啊——我跟你拼了!”被踢的小廝甲抱住春花腿,把春花掀翻在地,小廝乙也合身撲上去。
就算是兩個,春花也不怕,所謂‘一力降十會’更何況這些小廝手上還不會那兩下子。春花連撕帶踢弄倒一個,然後翻身騎到另一個身上,屁股一抬合著全身力氣砸下去。
“啊——”小廝乙被砸的兩頭往上翹,嗓子喊破了音。
“幹什麼呢,翻天了?”忽然院門口傳來一個小少年的怒斥聲。
“大少爺來了,還不住手!”隨後是另一個少年的聲音。
小廝甲和小廝乙停下撕扯春花的動作,連忙告狀:“大少爺,不知道哪來的瘋丫頭,撲上來就打小的們,大少爺要給小的們做主。”
這話倒也沒錯,春花從小廝甲身上站起來,轉頭看向院門口的人:一個十三四歲身穿華服五官周正的少年,正雙眉擰起直視這邊,另一個十四五歲看樣子是大少爺的小廝。
房檐下被這生猛一幕嚇傻的二少爺周清玉,急忙跑到周清遠面前一臉急色,還有些驚恐:“大哥、大哥這丫頭太瘋了,見人就打。”
周清遠沒有理會自己的弟弟,背著手冷眼看向春花:身上的衣褲滾得全是土,扯得七歪八扭,一個羊角辮散了大半,唯有一雙眼睛火亮的直視自己,沒有半分慌張。
一直在旁邊觀察的周清貞上前一步揖手,想要解釋:“大哥……”
春花一把拉住周清貞,把他塞到自己身後,扯扯衣襟雙手合於腰間,右手在上手心向內,微微屈膝俯身,聲音清脆:
“大少爺萬福,奴婢是二夫人派給三少爺的大丫頭叫劉春花。剛才來給三少爺送點心,那兩個小廝欺負我家少爺,把二夫人給我家少爺做的新衣服,撕的破破爛爛。”
春花站起來仰著脖子蔑視那兩個小廝:“知道的說是孩子們貪玩,不知道的還不得說我們夫人,虐待我家少爺。”
說完春花一雙明目直直看向周清遠:“奴婢想問問大少爺,這兩個小廝這樣壞我家夫人的名頭,到底是什麼意思?”
周清遠背著手走進院子,往春花身後的周清貞瞟了一眼,露了好多肉確實有礙觀瞻:“你先回去給三少爺拿身換洗的衣裳來。”
“是”春花屈膝,然後回身拉起周清貞的手,走進學堂裡“你別怕,在這裡等我。”
周清貞一瞬間湧上很多話:我不怕,你才該害怕,你……最終他只是說:“你把頭髮理理再出去。”
“好”春花笑著應道,不但重新紮好羊角辮,還把衣裳收拾整齊才出學堂。她一路急走,兩條腿換的不能更快來去如風,拿了衣裳給周清貞送進學堂裡,然後自己退出來。
周清遠冷臉問她:“你不伺候你家少爺更衣?”
春花規矩的福了福:“奴婢是活契丫鬟,二夫人抬舉才做了少爺大丫頭,但奴婢將來還要出去嫁人,所以很多近身的事情,得三少爺自己來。”
幾句話說完周清貞已經換好衣裳出來,春花進去把那團破爛的衣裳裹成一團也抱出來。
小院裡靜下來,幾雙眼睛都看向十三四的華服少年。周清遠清清嗓子開口:“吉祥和富貴陪少爺玩鬧,手下沒個輕重,索性也被……”
大少爺又清清嗓子,年齡一般大,兩個小廝被個小丫鬟打得鼻青臉腫,真的很難說出口。
“索性也被教訓過了,這事就算了”周清遠轉向周清貞“至於三弟被弄壞的衣裳,我請我娘重做一身新的給你。”他的話雖然是說給周清貞聽,眼角的餘光卻不停的溜到春花身上,看到春花臉上明顯的雀躍,才放下心來。
“那就麻煩大伯母了。”周清貞揖手為禮。
安排好周清貞這邊,周清遠又敲打兩個弟弟:“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是怎麼回事,竟然縱容小廝大鬧學堂,真不怕母親知道責罰你們?”
周清貞不想看大哥收拾周清玉和周清文,免得他們以後見了自己羞惱又多出事情,帶著春花早早走了。事情壓到這裡最好,春花也不必受罰,自己也不會成為大房二房爭勢的緣由。
可惜周清貞想得好,事情卻爛在當時站在周清玉身邊,一直沒說話的周清文身上。
第二天一大早周清文的姨娘張氏,粉也不搽花也不戴,拉著孩子到二夫人錢氏面。她把周清文一把推到錢氏身前,跪軟在地上扯著帕子哭哭啼啼:
“就算四少爺是姨娘養的,那也是周家正正經經的少爺……”
錢氏正斜依在貴妃榻上,由丫鬟伺候染指甲,厭惡的看了一眼推到自己面前的周清文,薔薇在旁邊瞄到主子神情,連忙把周清文拉到一邊:
“四少爺見了二夫人怎麼不行禮,這是哪門子大家少爺的做派。”
張氏見了一手軟軟撐地,斜斜的跪坐在地上,仰著脖子一手扯著帕子輕輕蓋到臉上,越發哭的淒婉。
芍藥瞥見錢氏眼裡的輕蔑厭煩,上前一步:“張姨娘且省省,先掂量下自己的體面。一大早鬧到我們夫人面前,哪裡的規矩做派!依奴婢看還是請大夫人來一趟,你們房裡的事你們自己料理。”
“我們夫人只想著一家子和睦,我卻不能眼睜睜看著四少爺受委屈。一樣是周家少爺,憑什麼三少爺不把四少爺當回事,縱容他大丫頭嚇的四少爺夜裡睡覺都不安穩。”
張氏又把兒子拉倒身邊哭訴:“看這小臉嚇的白的。”
錢氏對張氏母子的厭惡煙消雲散,差點沒憋住笑出來,她壓下嘴角冷聲吩咐:“去把三少爺和春花帶來。”
芍藥一路分花拂柳到了小院,小院裡春花正準備送周清貞出門去學堂。芍藥攔住他們一副要笑不笑的模樣:“三少爺夫人叫你領春花過去。”
周清貞心裡‘咕咚’一下,臉色白了白嘴唇微微抿緊,面無表情的對芍藥點點頭。
三少爺發白的臉色讓芍藥嗤笑一聲,一甩帕子擰身帶路,春花小跑跟上笑嘻嘻的問:“芍藥姐姐,夫人叫我們什麼事啊?”
一個鄉下土妞跟少爺是‘我們’?不過芍藥也懶得糾正,還是要笑不笑的睇了春花一眼:“你們做了什麼,自己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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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12-16 23:18:35
第十二章
昨天打架的事,春花心裡一沉腳下慢了幾步,落到周清貞身旁,看著小孩更加沉默,春花忽然生出勇氣,她握住周清貞冰涼的手,悄聲在他耳邊說:“別怕,我會護著你的,我比你知道的厲害多了。”
打架嗎?周清貞繼續一臉沉默,目光平平向前,可是被春花握住的手,傳來溫暖的感覺。
芍藥領著兩個孩子到錢氏正屋,春花一進屋便聞到一股甜香的味道。這還是春花第一次進二夫人的正屋,屋子很敞亮
牆上掛著美人圖,窗上糊著綠輕紗,窗下案幾上擺著一大盆玉石雕的荷花。
不過錢氏並沒有在這裡,芍藥領著他們繞到博古架後邊,這裡還是一間敞亮的屋子。屋裡擺著好幾盆盛開的鮮花,粉的紅的白的牡丹開的碗口大嬌豔無比,還有一盆火紅的石榴花。錢氏斜依在榻上,硬生生稱出人花兩相對。
芍藥雙手合在腰間微微欠身稟報:“夫人,三少爺來了。”
周清貞一臉平靜眼簾向下跪到地上,春花瞄了一眼站在一邊的張氏和周清玉,也跪到地上。
“說吧到底是怎麼回事。”錢氏斜依在貴妃榻上,看著自己新染的指甲,慢條斯理的開口。
春花不等別人開口,搶先快言快語“少爺好好的在學堂讀書,二少爺和三少爺縱容自己的小廝欺負他,把夫人給少爺新做的衣裳撕的稀爛。”
說完瞪了一眼周清文,繼續告狀:“家裡誰不知道夫人是繼母,自來後娘難當,夫人就是一片心都用在少爺身上,也有那背後挑三挑四的刻薄夫人。他們倒好,讓少爺穿著一身破爛衣裳從園子裡過,知道的不說,不知道的指不定怎麼排揎夫人。”
春花怒視周清文:“不知道我們夫人怎麼得罪了你,四少爺要這樣壞她名聲?”
最後春花轉向錢氏說的義正言辭:“奴婢是夫人特意派去伺候少爺的,有人欺負少爺,奴婢自然要挺身而出,才不負夫人一片苦心。”
周清貞跪在春花旁邊微微垂頭神色平靜,沒人知道他在想什麼也沒人注意他。
沒想到這個野丫頭還有一張利嘴,錢氏勾起嘴角這事還牽扯周清玉,太好了。錢氏從榻上起身,吩咐:“去請大夫人和二少爺來一趟。”說完去了正屋。
不一會正屋裡擠了很多人,錢氏和黃氏分主客坐在上首,周清遠坐在右邊第一個椅子上,張氏、周清文、周清玉站在兩邊,周清貞和春花跪在堂前,還有好些伺候的下人站在自己主子身邊。
“妾身還沒進門,就聽說過大嫂的賢名兒,怎麼也想不到大嫂會縱著清玉清文,欺負三少爺,這是當我們二房好欺負嗎?”錢氏慢條斯理的發難。
黃氏微微一笑:“小孩子玩鬧,那裡說得上欺負?只是我聽玉兒說的有些奇怪,怎麼清貞的衣服碰一下就破了,倒讓我想起一個典故。”
什麼典故黃氏沒有明說,不過錢氏卻暗自惱火,什麼典故不就是‘蘆花絮衣’麼!
錢氏不甘示弱的開口:“妾身也奇怪,都是府裡發的衣料,怎麼別的少爺衣裳都很結實,到了三少爺這裡一碰就壞?”
錢氏裝模作樣的讓芍藥去查,結果查來查去是漿洗院把周清貞的衣裳泡壞了,錢氏按耐住自己的欣喜,當面嘲諷一通,轉天又告到老婦人面前,奪了漿洗院的管理權。
不過那是後來的事情,現在的情形是周清貞和春花還跪在大堂上,衣裳的事情查明了,不過是孩子們好玩。可四少爺被春花嚇到的事情,卻得有人認錯。
錢氏沒有想到這麼件小事,能抓到黃氏的把柄,心情好得很。也不想再多看周清貞一眼,只說他不懂友愛兄弟,罰到祠堂反思三日。春花和兩個小廝在學堂大打出手,每人五板子以儆效尤。
一屋子人到廊下,院子裡擺開三條春凳,周清貞垂頭跪在一旁。
打就打,五板子我不怕!春花抿緊嘴唇準備爬到春凳上,扶著板子等在旁邊的胖嬤嬤,卻冷言樂語的吩咐:“解下褲子。”
什麼?什麼!春花驚的跳起來,她往旁邊一看,果然吉祥和富貴正死了爹娘般,解下褲子露出白花花的屁股。
春花急忙後退拉住自己的褲子:“我不,我絕不!”
跪在旁邊的周清貞忽然想起小丫鬟說‘我是好人家的女兒,將來還要清清白白嫁人’清脆的聲音似乎還在耳邊,小丫鬟卻要面對這樣的侮辱。周清貞嘴唇哆嗦了下,心裡難過卻沒有一點辦法,他要求情只能越求越糟糕。
“你不什麼不?”胖嬤嬤扔掉板子伸手抓春花。
春花多靈活,腰一扭身子一閃就躲開了,可是院裡不光一個胖嬤嬤,春花不服管教,其他的丫鬟小廝一起來圍堵。
春花左閃右避沖出包圍圈,哧溜哧溜爬上院子裡一顆高聳的香椿樹。
……院子裡的人都傻了眼,這不是個丫頭是個猴子吧。周府這些主僕,第一次見識到鄉下野丫頭到底有多野。
周清遠看著爬到樹上的春花,習慣性的清清嗓子;錢氏心裡輕蔑的一笑,還真會爬樹啊;周清貞抬頭瞄了一眼又垂下頭,袖子下的手慢慢攥成拳頭。
春花站在高高的樹杈上朗聲道:“犯了規矩我認罰,脫褲子算什麼羞辱?”
“搬梯子來,反了天了!”樹下不知是誰在叫囂。
春花沒有一絲慌張,清清楚楚的說道:“你們也不必搬梯子來,如果一定要脫我褲子,我就從這裡跳下去。沒道理我一個好人家女兒,在周府好端端沒了清白。”
這棵香椿樹有二三十年,長了六七丈高,要真從上邊跳下來不死也殘。
“跳下去死了也罷,如果沒死我就是爬也要爬到周府門前上吊,”春花冷靜的目光掃過樹下院子的人,清晰的說道:“我劉春花說到做到。”
春花並不是嚇唬人,如果真這樣丟人,她寧可一死。
一院子的人抬頭看那丫頭慢慢撒開左手,只用右手扶著樹幹在樹枝上站直身體,這要是一陣風過來……媽呀,院子裡的人嚇得大氣兒不喘。
‘光腳不怕穿鞋的’雖然是一著好棋,卻是被逼到絕境拿命搏,周清貞低頭握緊的拳頭輕輕顫抖。
周清遠看著春花危險的樣子,差點不會心跳,他對自己身邊的黃氏說道:“娘!府裡丫鬟們除了犯奸的,也不必去褲子受罰。”
說完不等黃氏回答,周清遠抬頭對春花大聲說:“你下來吧,原本就不必解褲子,王嬤嬤大概是看你和小廝們一起受罰,會錯了意。”
“真的?”
“你先扶好樹!”
春花挪到樹幹邊上,兩隻手抱緊樹幹。周清遠見了從胸口裡舒一口氣:“真的,這麼多人,難道我還能騙你不成?”
“哼”春花冷笑“我也不怕你騙我,真要受那樣的羞辱,我絕不活著,求生不易求死還難嗎?”
周清遠看到春花下來,一顆提起的心才算落到實處,這丫頭好烈的性子。
‘啪’一板子打到屁股上,春花疼的渾身肌肉緊縮,‘啪’又一板子,春花疼的頭往上揚,旁邊傳來吉祥、富貴哭嚎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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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12-16 23:18:49
第十三章
‘啪’
‘啪’
‘啪’春花疼的渾身顫抖,長這麼大,從來沒有這麼疼過,春花眼裡泛起淚花。
春花被抬回小院時間不長,小院裡來了一個十四五歲的姑娘。穿著夏綢衣裙,鵝蛋臉秋水眸,看起來溫柔可親,她淺笑著開口:
“我叫金桔是大少爺屋裡的丫鬟,少爺吩咐我來給你送點傷藥。”一邊說一邊從袖子裡掏出兩樣小巧的東西“瓷瓶裡是三七粉溫水送服,玉罐裡是跌打膏外用。”
春花趴在炕上揚起笑臉:“麻煩金桔姐姐跑一趟,也替我謝謝大少爺。”
金桔笑笑繼續說:“午飯我叫院裡的小丫頭幫你送來,這兩天你好好歇著。”
“那三少爺有人給送飯嗎?”
金桔把水碗放在炕頭春花能夠著的地方,然後委婉的說道:“便是來這裡,少爺還吩咐我避著人……畢竟是二房的事情,全看二夫人怎麼安排。”言下之意有沒有,也不是大房能管得。
周府的祠堂在花園東邊,老夫人院子後邊,離小院不十分遠。春花忍著疼痛抱著兩身棉衣,趁著夜色悄悄摸到祠堂外。
祠堂的院門早已落鎖,春花轉了一圈找到一棵靠牆的樹。先把兩身棉衣披在背上,然後拉過袖子在自己脖子上打了活結,咬牙挺著疼順樹爬到牆頭,再趴著牆溜下去,跳到地上那一刻,身後的疼痛讓春花差點叫出來。
祠堂的院子裡種了些鬱鬱蔥蔥的松柏,夜色裡黑乎乎一動不動,春花貓著腰只覺得頭皮發麻,顧不上身後疼,三兩下拐到亮著燈的大屋門口。
推開高大寬闊的門,昏暗的油燈裡,春花看見小孩細瘦的身子,直直跪在牌位前的蒲團上。
“你傻了!又沒人,為什麼這麼老實跪著。”春花急忙拐著腿過去拉周清貞起來。
周清貞身子晃了晃摔倒在地,他爬起來面對排位跪好:“你還疼嗎?”
聲音太低春花沒聽清楚:“你說什麼?”
“你很疼吧。”嘶啞的聲音大了些。
春花身後立刻一片火辣辣的疼,她一條腿一條腿趔趄著,跪到旁邊的蒲團上:“你就算跪死在這裡,我的疼也少不了一分。”
“我陪你一起難受。”
這話讓春花梗了梗,半晌一把推到跪著的孩子:“笨啊,你!”她把棉袍解下來放在一邊,從懷裡掏出一個小布包給周清貞。
“我給你帶了兩個饅頭,還夾了點炒雞蛋。”
周清貞挪動又麻又疼的雙腿坐到蒲團上,並不伸手接:“你有什麼本事弄來吃的,這是你自己那一份吧?”
春花肚子確實餓可那又怎樣,她沒法看著只比順子大一歲的小孩餓肚子,更何況是個挺乖的孩子。
“給你,你就吃。”春花把小布包塞到周清貞懷裡“我答應會加倍對你好,我娘說過‘做人吐口唾沫到地上,也要砸個坑’,更何況是說過的話”
說完春花就著跪姿往周清貞旁邊挪挪,輕輕的幫他揉膝蓋:“你說你咋那麼一根筋,我在外邊難受,你在裡邊折騰自己有什麼用?”
“心裡好過點”周清貞一邊低聲說,一邊拆開布包“抱歉,我沒法給你求情。”
春花明白小孩的處境,他能從二夫人那裡求到什麼情。不過春花自己做的事自己承擔,本身也沒指望‘泥菩薩過河'的周清貞。
“我明白”
那時候春花抱著必死的決心,她不覺得死有什麼好怕的,她娘說“人活臉,樹活皮”沒臉沒皮還活個什麼門道。
一個饅頭遞到春花面前“一人一個”小孩的聲音。
“我吃了菜和稀飯,不餓。”
周清貞也不多話,把兩個饅頭都放在旁邊的布包上:“那都別吃了。”
“哎……你咋這麼倔?”春花瞪他。
“我知道你的飯量你也知道我的,這兩個饅頭一人一半,咱們都是六分飽。”
春花吸吸鼻子乾脆俐落:“行,一人一個。”
昏暗的長明燈,照著供臺上周家列祖列宗的牌位,供案前兩個小孩一跪一坐在蒲團上,低頭吃饅頭。
屋裡靜悄悄的,周清貞掰了一小塊饅頭放到嘴裡:“原先我父親要說親的時候,老夫人原本想娶娘家弟弟的嫡長女……”
春花咬了一口饅頭,奇怪的看向小孩,說這個幹嘛?
“我爺爺卻給我父親定了我母親。那一年我舅舅才二十多歲,在省府鄉試中了舉人看著前程在望。”
周清貞又掰了一小塊饅頭到嘴裡:“因此老夫人自來就不喜歡我母親……”
“老夫人的心思可以理解,可這事也不是你娘的錯。”春花點點頭咬了一口饅頭,就著周府的過往吃的津津有味。
“我三歲的時候就能背出百家姓千字文,爺爺愛的不行把我帶在身邊教導,常常誇耀給我父親結了們好親,說是外甥隨舅,結果老夫人連我也討厭了。”
春花……
周清貞垂眼認真的掐了一小塊饅頭,放進嘴裡嚼:“周家出了三百畝良田,千兩紋銀和樊縣四間上好的鋪面做聘,才定下我母親。舅舅家裡窮,爺爺原本想著銀子和鋪面能做嫁妝帶回來就行,結果我母親勉勉強強十六抬嫁妝進門,連一百兩銀子都不到。”
春花驚訝的忘了合上嘴,就算她不知道鋪子值多少錢,也知道一畝好地最少八兩銀子,三百畝得多少銀子。
周清貞慢慢吃慢慢說:“母親因為不得老夫人喜歡,又因為嫁妝憂鬱在內……”
春花咬了一口饅頭沒說話,大戶人家不知道,但村裡誰家媳婦的聘禮被娘家貪了,那是要遭人恥笑的。
“後來爺爺過世,母親正好有七個月身孕,連番煎熬早產下妹妹……不到一月沒了,母親不久也跟著去了。”
春花摸摸小孩的頭,想了想把他抱進自己的懷裡,輕拍他的後背。
“後來大伯說起將來分家的事,說是我母親的聘禮要算到父親那一份家業裡。父親本來就只能分到一成家產,母親的聘禮又在一成裡占大半。”
春花默默輕怕懷裡細瘦的小孩,就好像哄順子睡覺那樣。
“父親當然不願意和大伯父鬧得很僵,可是族裡的長輩都贊同,畢竟母親當年的聘禮太出格,因為這個我父親對我十分厭棄,大伯父也不待見我。”
長明燈靜靜的燃著散出昏黃模糊的光。
“繼母是老夫人娘家弟弟的庶女,對這些過往十分清楚,她為了討父親歡心處處給我小鞋穿。二哥折騰我,是因為當年爺爺常讓他跟我學,他很討厭我。”
“他在學堂欺負你,你們先生不管嗎?”
“昨天先生不在。”
“哦”
周清貞悄悄伸出胳膊攬住小丫鬟的腰,儘量貼在春花懷裡,他不記得自己有多久沒跟人親近過了。他覺得全身暖洋洋,心裡又軟又舒服。
“繼母進門後發現將來分家後,沒有多少家產就想方設法討好老夫人。她們本來就是姑侄,老夫人也心疼我父親,就零零碎碎補貼二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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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12-16 23:19:04
第十四章
春花摸摸小孩軟軟的頭髮,心想一碗水不平,老大老二還不得鬧起來。不過周府老大老二,還真沒在明面上撕破臉過,一來老夫人的嫁妝有數,二來畢竟百年傳承還有點底蘊。
“後來老夫人想了一個法子,說是怕繼母將來分家不會管事,讓大伯母分些管家權給繼母,其實就是想讓繼母撈些油水。”
可惜黃氏也不是傻子,直接讓錢氏跟著她學怎麼理事兒,實權一點不給。
春花被小孩靠的有些累,索性把地上所有的蒲團擺在一起,兩人並排躺下:“別怕,我會天天晚上來給你作伴。”
爺爺在這裡,還有周家的列祖列宗都在,怎麼會害怕?不過周清貞沒有說這些,他蓋著棉袍緊緊挨著自己的小丫鬟。
春花側著身體,舒展了一下疼的發木腰腿屁股。真的好難受火辣辣的疼痛,一抽一抽的牽扯腰腿。春花忍著不讓自己表現出來,她發現周清貞是個心思很重的孩子,她不想讓小孩難過。
可惜她僵硬的動作還是讓周清這察覺出來,小孩有幾分沉悶:“是不是很疼?”
春花做出一派輕鬆的樣子:“不疼,大少爺派人送了藥膏來,抹上涼涼的。”就是可惜這會藥效過了。
“府裡二房沒有一個待見我的,大伯母倒憐惜我幾分,剛開始繼母折騰我,大伯母還會插手一二,結果繼母說大伯母離間二房母子情分。”
“大伯父本來就煩我,為這事很生大伯母的氣。”
張姨娘倒是會察言觀色,所以藉著機會沒少討好大老爺,弄得大房夫妻彆彆扭扭。
“真要算起來,府裡也就大哥記得我姓周,是周家子孫,可他也不能管太多,怕張姨娘在大伯父耳邊嚼舌根。”
春花伸出手拍拍小孩的胳膊:“睡吧,別想了。”
“你昨天怎麼會去學堂?”周清貞打了一個秀氣的哈欠。
“我啊……”真沒想到會惹出這樣一段事“我其實是想去混著學認字。”
跪了整整一天,周清貞這會有些困了,他耷拉下眼簾,含含糊糊的說:“沒用,這個先生最講究規矩……”
其實是有些迂腐
“要是馮先生還在,一定願意教你。”
“馮先生?”身後的疼痛還在,可是十歲的春花也慢慢瞌睡。
“府裡但凡有下人輕慢、苛刻我,繼母就會想著由頭賞賜,馮先生看不慣說了幾回被辭退了。”
“哦……”春花的眼皮慢慢黏到一起。
周清貞挨著春花的胳膊,心裡含含糊糊他以為自己在說‘你別給我出頭,別讓人攆走,陪著我就好……’
其實不過是入夢前心裡想的而已。
高大寬闊的祠堂裡兩盞昏黃的長明燈,把層層疊疊的牌位和房梁照的影影綽綽。供案前的蒲團上睡著兩個小孩相偎相依。
小的那個似乎有些冷,迷迷糊糊往大的那個懷裡鑽:大的那個下意識拉拉棉袍,拍拍小的那個微微呢噥‘乖……’
雖然二房的嫡長子兼獨子被罰,可是二房主僕們走路都帶著喜氣,因為漿洗院‘竟然’把三少爺好端端的衣裳泡壞了,老夫人發話‘黃氏事情太多難免有不周,漿洗院讓錢氏操心’。
春花終於明白周清貞為什麼總是漠然不語,說什麼呢?被人輕慢苛刻說給大夫人聽,錢氏會說他心裡沒有自己這個母親;大夫人管了,那是挑撥二房母子關係;不管,就等著黃氏明示暗示讓下人刻薄周清貞。要是說到錢氏面前,更好,錢氏正好藉機會。
還紮著沖天辮的小孩,發現自己的小丫鬟愁眉苦臉,用一副清亮的童音開解:“其實這一鬧也有好處,大伯母剛好名正言順整頓家宅,除了二房的下人,別處的一定不敢再輕慢我。”
“便是二哥和周清文,也一定被大伯母收拾過,最多遇到我道路以目,怒視之。”
那還有大夫人被奪取的漿洗院呢。
周清貞似乎聽到春花的心聲:“漿洗院沒有多少油水,大伯母不會放在心上,倒是有這檔子事,她可以嚴管奴僕,不怕繼母再說什麼,還能把那些心思多的敲打敲打。”
春花左右一尋思還真是,她笑眯眯的摸摸小孩頭:“你這腦瓜子怎麼長得?上下左右都能想明白。”
小孩得意:“我聰明啊,不信你今天去廚房領飯,肯定和往日不一樣。”
周清貞去了學堂,春花的傷還沒有完全好,等到時間領了點心趴在炕上慢慢吃。周清貞臨出門時說他從不喜歡吃點心,春花如果領了只管自己吃,如果也不喜歡吃就不用去領。
一個小磁碟裡裝了五塊綠豆糕,春花覺得要是順子在大概兩口塞完,做的實在小巧。
四四方方點點大,還有梅花圖案,捏一塊放進嘴裡,春花立刻幸福的眯起眼睛。
清香綿軟還不黏牙!
學堂裡課間的時候,幾個小廝把茶點擺在桌上,忙忙碌碌伺候主子們洗手休息,周清貞拿本書一臉漠然走到院子裡避開。
周清玉沖著周清貞的後背皺鼻子冷哼,周清文低頭到桌旁坐下端起果茶,周清遠見了教訓:“忘了母親前兩日的責罰?”
周清玉吐舌收斂表情,一骨碌坐到椅子上吃點心。周清遠往窗外看了周清貞一眼:這府裡還有幾個人知道,三少爺喜歡吃甜軟的點心?尤其綠豆糕。
周清遠收回目光,看了一眼低頭乖巧模樣的周清文,歎口氣慢條斯理坐下撚起一塊點心。
周清貞中午回到小院,遇到自己笑容燦爛的小丫鬟,獻寶似得捧著還有三塊綠豆糕的白瓷碟,小孩心裡一動鼻子抽了抽,唇舌間不由自主分泌出口水。
“這個綠豆糕太好吃了!奴婢特意留給少爺,嘗嘗看也許你喜歡呢。”春花明亮的眼睛,忽閃忽閃的看著小孩。
‘太好吃了’清脆的聲音純淨的笑容,讓周清貞心情輕鬆很多。小孩抿抿唇一臉酷酷的樣子,轉身去窗下洗手:“甜膩膩有什麼好吃的,你喜歡吃自己吃,不過出去了可不能跟人說。”
“我又不是傻子”春花捏起一塊放進自己嘴裡,幸福的眯起眼睛:太好吃了,綿甜潤密。
周清貞輕輕甩甩手上的水珠用毛巾擦乾淨,回頭看到小丫鬟眯著眼睛幸福的樣子,抿起嘴角露出一個小小的笑容:雖然你有些傻,但我會對你好,回報你相護之意。
春花養傷的日子挺舒服,每天只要去廚院拎回吃食,就再沒有別的事情:髒衣服送去漿洗院——三少爺說錢氏剛接手,一定不會折騰自己給人把柄;水缸裡有長壽悄悄打滿的水;小院都是周清貞關起門自己打掃的。
四月的日頭是最長的,過了戌正,西邊的太陽還完全沒有落山的樣子。春花坐在窗下的書桌前,周清貞背著手一副老氣橫秋的樣子。
“把昨日教你的背來聽聽。”
春花坐的挺直,胳膊規矩的搭在桌上目視前方,壓下欣喜激動,清越的童音郎朗響起:“人之初,性本善。性將近。”
背完了,春花還積極的解釋了這段話的意思。
周‘老夫子’頷首,一副胸有成竹的淡淡模樣:“默寫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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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12-16 23:19:21
第十五章
“好勒”春花一臉躍躍欲試,挽起袖子執起筆。她執筆的架勢還有模有樣,畢竟這個動作被‘周夫子’勒令練了三天。
‘周夫子’說了‘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春花對此十分鄙夷,不就是‘磨刀不誤砍柴工’嗎,非得說的文縐縐,叫人聽不明白。
架勢很足,可是一筆下去……春花就來了個底兒掉。
軟軟的筆頭輕輕一抖按在紙上,多了一個黑疙瘩,春花皺眉,肩背繃的像一塊鐵板,抖著手腕放輕力道,然後白紙上多了一個蝌蚪,還是搖著尾巴遊得正歡的蝌蚪。
周夫子慘不忍睹的抽抽臉皮轉過身,比二哥還笨。
不過十二個字,春花寫完鼻尖上滲出細細密密的小汗珠,她呼了一口氣抬起頭放鬆身體,如蒙大赦般:“好啦!”
‘周夫子’打眼一看,十二個字寫了一張半。周夫子不想評價自己女學生的字,只是伸出食指在快跟紙一樣長的‘善’字旁邊點了點。
“少了一橫”
“那其他的都對嗎?”春花喜滋滋的問。
周夫子一臉淡然從哪些橫七豎八,分不出東西的柴草裡挨個認過去,然後抬頭頗無語的看向自己滿心期待的女學生。
春花臉上浮起準備開心雀躍的樣子。
“十二個字,你只對了四個。”周夫子心情複雜。
“啊?”錯那麼多,還得用工。
“我三歲的時候用了五天時間,就認全了整本。”你好笨。
春花換一張紙,這些紙都是周清貞在學堂裡用過的,拿回來背面還能給自己的小丫鬟用。她鋪好紙輕快的說:“那是因為少爺聰明嘛。”
我不會嫌你笨的,周清貞端來一把高背椅,放在春花旁邊翻出自己的書本:“你先把‘人之初,性本善’學會。”
笨了就學慢些,周清貞是很有耐心的夫子。
時間一晃到了五月初一,身後的傷好的沒留下一絲痕跡,春花又變成身姿靈敏的小丫頭。這天早上周清貞告訴她可以去錢氏院裡,找芍藥姑娘領份例。
要領工錢了,雖然春花只幹了將近半個月,可還是開心的像一隻出籠的小鳥。
錢氏剛得了漿洗院,不想為難周清貞,更何況春花還算是這件事的小功臣。
“這些布匹是給少爺做夏裝用的,這幾塊布是給你做夏裝用的,夫人特意讓我給你挑的,喜歡不?”芍藥略帶些矜持,指著桌上疊起的幾塊花布。
喜歡,太喜歡了,上好的細布蔥黃淺綠撒了些小紅花。女孩子怎麼會不喜歡漂亮的衣裙,不過春花耐住心裡的雀躍,面色恭謹的福了福:“芍藥姐姐費心了。”
芍藥勾勾嘴角:“你來了十三天,夫人念你幹活用心,給你補足了一個月的月錢。”
布料上放著一個紅布小包裹,看形狀應該是銅錢。
“還有這些,是你們院裡這個月的香胰子、肥皂團、澡豆。蠟燭就不給你們了,夫人說少爺離得遠照看不上,怕他晚上用功太過壞了身子。”
真是……少爺出息了難道不是夫人得利嗎?春花沒有多說什麼。周清貞說了,他們現在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凡事以忍為上。
這句話的來歷和意思,周清貞給春花講過,春花自己琢磨就是比‘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還糟糕。
“那一盒是三少爺這個月的茶葉……”
春花早就看到桌上那堆東西裡有一個紙盒子,而且她還知道,少爺們的茶葉份例,不是花茶就是果茶。
不得不說周府的份例還是很齊全的,什麼毛巾、針線亂七八糟都有。
春花等芍藥一一說完,有些疑惑的問:“少爺的份例呢?”她聽說周府少爺每月有二兩銀子的月錢。
芍藥扯著帕子捂嘴輕笑,那笑裡有些說不出的意味,像是嘲笑小丫頭想的太多:“老爺說少爺還小要什麼銀子,沒得拿出去學壞,因此少爺的份例一直都在老爺那處。”
這是什麼爹,兒子的零花錢也看得上?春花驚奇張嘴。
春花還在驚訝,廂房的簾子被薔薇掀開:“春花,夫人叫你過去一趟。”
還是上次那間內室,嬌豔的牡丹依舊開的正盛,錢氏一身錦繡斜依在貴妃榻上,笑出幾分和氣的模樣。
“上次為著家裡規矩罰你,實在是不得已……”錢氏一邊說,一邊對旁邊伺候的芍藥抬抬手。
芍藥從袖裡掏出一副銀燈籠耳墜,走到春花面前拉起她的手,笑著拍到春花手裡:“看你耳朵一向光禿禿,夫人特意賞你的。”
錢氏和氣的笑容裡透出點不耐,卻又按下緩緩說道:“這對耳墜雖是銀質,卻是實心的,是我小時候的心愛物件。賞了你,以後還要一心護著主子,不能讓大房欺負了去。”
春花估摸手裡的份量,沉沉的,怎麼也值二三百錢。不過……當我是傻子麼,讓我跟大房對上,你好在後邊撿便宜?哎呦,世上就你一個聰明人兒。
“夫人抬舉奴婢伺候少爺,奴婢一定全心全意,不給夫人抹黑。”
春花看著很誠懇,錢氏從心裡露出笑容,到底是鄉下丫頭沒心眼。
周清貞中午下學回來,一邊聽春花笑嘻嘻說錢氏的事,一邊查看桌上領回來的東西。他的布料沒有再被錢氏換成她嫁妝裡那些,其他東西也都七七八八的在。
最後他撿起一個一寸多高的小瓷罐給春花:“這裡邊是澡豆,沐浴後舒適還有香味,不過我不喜歡這個香味,給你。”
春花疑惑的接過來,打開塞子聞聞,確實有一股幽幽清香:“挺好聞的。”
“喜歡就拿去用,也用不了幾次,咱們縮著頭不給她做捅大房的刀子,怕是以後就領不回來這麼多份例。”
春花又聞了聞瓷罐裡清幽的香味,笑眯眯的毫不在意:“只要不少咱們吃穿,和我的工錢就成”
“對了這些布料怎麼辦?”
周清貞走去窗下洗手,春花早就打好清涼的井水在黃銅盆裡。慢慢的挽起袖子,細瘦的手指摁到水裡一片沁涼,每個被曬的燥熱的毛孔都舒服的歎息。
“等,等針線房來量尺寸。”嘩啦嘩啦的水聲,周清貞仔細的洗乾淨每根手指。
春花把新領的香胰子給周清貞拿過來:“那要等到什麼時候?”
“這個還是留著洗澡用……”周清貞在毛巾上擦乾手,頓了一下說“再過些日子,咱們的衣裳不能再送去漿洗房。”
春花倒不在乎洗幾件衣裳,只是有些好奇:“現在漿洗房歸二夫人管,你的衣裳在哪裡出了事,豈不是她的責任?”
“如果他們弄壞我的衣裳,然後說是我頑劣……大概我又要去祠堂跪著反省。”而且為了懲罰他的‘頑劣’,不會補給新衣裳,三伏天還得穿春秋夾衣湊合。
春花心裡馬上浮起一堆,周清貞被撕壞的衣裳,這也太過分了吧。
周清貞走回桌邊坐下端起茶碗,裡邊是清香的苦蕎茶入口溫涼。小丫鬟照顧人很細心,比府裡大部分人都仔細。
春花也走到桌邊,把桌上的布料收起來,準備放到櫃子裡:“等多久能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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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12-16 23:27:40
第十六章
“先老夫人院裡,再是大伯母,然後錢氏那裡,還有有頭有臉的管事……”周清貞在心裡默算了下“大概半個多月,做出來差不多就七月多了。”
“那穿不了多長時間就到秋天了,還有你的鞋都緊腳了。”
周清貞沉下眉頭,每天早上穿鞋他都擔心會把鞋撐破,可能怎麼辦呢?韓信微末時,也曾受胯下之辱,他還是要百忍成金。
小小的屋子靜下來,春花皺眉思量了一下,忽然眉眼舒展笑眯眯的說“咱們不指望針線房穿衣裳!”
這兩天春花把小院裡零零碎碎的破爛都收起來,什麼用舊的布巾,一身周清貞快要穿不上的舊夾衣。
原來的下人也是夠狠,周清貞從小到大的所有衣裳,統統被卷走了,就連去年冬天的棉衣也沒放過。
周清貞看著春花忙碌的拆洗晾曬,還把這兩天的點心都留下來。雖然心裡疑惑卻並沒有發問,他相信自己的小丫鬟。
不過不用解釋,五月初五端午節這天,周清貞看著春花領進小院的三口人心裡便有些明瞭:春花家裡人來了。
一家人穿著漿洗的挺括的粗麻衣裳,雖然粗陋卻沒有補丁。春花長得有幾分像她爹,不過春花爹眉梢眼角稍微往下耷,一看就知道是個溫善的老實人。
“這就是三少爺,三少爺人很好,每天的點心都留給我……”
“姐、姐,我也要吃點心。”劉順一聽點心急的直流口水,胖乎乎的手直拽春花的衣襟。
春花娘連忙給周清貞福了福:“鄉下孩子沒教養,三少爺別見怪。”
周清貞拱拱手和氣的說:“孩子還小,嬸嬸不必介意。”
看看人大戶家的少爺,不過比順子大一歲多點還沒娘教,照樣文質彬彬。春花娘心裡感歎,又想起春花說讓順子去讀書的事兒,讀點書到底不一樣。
春花讓爹娘坐到自己屋裡,手腳麻利的到了幾大碗苦蕎茶。太陽下幾十裡路,茶碗實在不經喝,然後幾樣點心擺到桌上。順子歡呼一聲兩手齊上,一張嘴塞的滿滿,春花娘拍了順子一腦勺:“這孩子!餓死鬼投胎。”
春花先給劉老四拿了一塊:“爹,你也嘗嘗,好吃呢。”
“哎、哎”閨女這日子看著真不差,劉老四放下心,臉上堆起憨厚和藹的笑容。
“娘,你也嘗嘗。”春花又拿了一塊笑眯眯喂到她娘嘴邊。
“你吃,娘不貪零嘴。”
春花趴在她娘懷裡撒嬌:“我天天吃早就膩味了,娘吃。”她一邊說,一邊把點心舉在她娘嘴邊。
春花娘笑著張嘴吃了,然後點點頭:“味道比鎮上賣的還強些。”
“姐、姐我也要呆在這裡天天吃點心。”順子一邊舔指頭上的渣滓,一邊急切的說。
“跟你爹呆著去”春花娘教訓完兒子,轉過頭“花兒,娘聽你蘇嬸說,大丫頭要給少爺值夜……”
“娘,不用擔心我跟少爺說好的,我盡心伺候他,但是他貼身的事得自己做,我將來還要清清白白嫁人呢。”
春花娘還是憂慮,現在小無所謂可這一年一年,孤男寡女住在一個院怎麼說得清?
“娘——”春花靠在她娘懷裡蹭了蹭“一個月四百文一年就是五吊錢,比我爹還強些。咱們緊吧點一年差不多能置下一畝地,過上五六年家裡能有七八畝地。娘,那時候咱家就能翻過身。”
家裡要是有七八畝地,老四也不必去給人做長工,順子將來也能說個差不多的姑娘,可就是委屈了自己閨女。
春花娘抬手摸摸自己閨女的頭,有些心疼。
“娘”春花笑的燦爛無比“咱們家最後兩年的進賬都給我做嫁妝,娘不用心疼,我都打算好的。”
春花娘笑了,照這樣算兩年十幾吊錢,再加上聘禮,那嫁妝也相當漂亮。
春花家在樊縣東邊,周府在樊縣西邊,兩處隔著六十多裡地。春花娘腿腳不便,他們半夜啟程,是劉老四用獨輪車把娘倆兒推來的。
中午春花用了十文錢,多要了幾份饅頭和菜,周清貞又把自己的一碟葷菜送過來。
“這怎麼使得?”春花娘連忙站起來擺手。
周清貞秀氣的笑笑:“嬸嬸不必客氣,春花姐姐待我很好,我也沒什麼好送你們表示謝意。”等他回到自己的屋子,聽著隔壁一家熱熱鬧鬧歡笑,寥落的走到桌邊坐下。
隱隱約約的‘姐、姐,我要吃這個。’
“姐,給你夾。”光聽聲音,周清貞就能想出小丫鬟有多快樂。
原來小丫鬟和家人在一起是這樣開心,周清貞沉默的捏起筷子。
臨走春花把四百文錢塞給她娘:“我罐子裡還有三吊多錢,娘把這些帶回去湊湊,還了舅舅家的賬。”
“雖說有外婆舅舅在,妗子也沒說過什麼,可咱們欠著帳,外婆畢竟在妗子面前要氣短些。”
春花娘摩挲著手裡的布包不說話,春花爹看看這個看看那個,最後低下頭只管盯著腳前邊那塊地。
“好了娘高興些,過幾天要收麥子,咱們家終於能吃上自家種的糧食。”想一想將來的日子只能越來越好,春花又笑眯了眼“咱家自己的糧食!”
春花娘拍了順子一腦勺:“長大了得給你姐撐腰知道不?”訓完兒子,他又看著閨女說“這算是娘借你的,將來一準兒湊齊四吊錢放進你的罐子。”
說完又從自己身上摸出二三十錢塞給閨女:“這個你留著。”
春花不要:“上次給我的還沒用呢。”
“給你你就拿著,出門在外別扣扣索索讓人小看。”
送走家裡人,春花回到周清貞屋裡,給他一個桃子香包:“奴婢娘給奴婢做了好幾個,這個送你避蚊蟲。”
“你怎麼知道你爹娘今天回來?”周清貞接過香包戴到脖子上。
“奴婢娘怎麼可能放心奴婢忽然做了大丫頭,剛好奴婢爹端午節有兩天假,奴婢猜他們會來。”可是端午過後很快就要夏收,村裡的壯勞力忙一個夏收都要脫層皮,她爹也不知道要出多少苦力。
“下個月領了月錢,奴婢就回家把少爺的夏衣帶回來。”
“嗯”
周清貞點點頭,他知道小丫鬟前兩天收拾零碎做什麼了,拿回家讓她娘給他納鞋底做新鞋。小丫鬟真的好節省,那身被撕碎的單衣,也打包帶走了。
進了五月天越來越熱,周府的兩個男人——大老爺、二老爺——漸漸忙起來。夏收是大事,他們得到各處農莊盯著。
沒了男人,府裡的女人也消停下來,錢氏閑在屋裡沒精打采的吃著冰飲,懶得去消遣周清貞。偌大的周府在烈日下一片安靜,只有綠林裡的麻雀嘰嘰喳喳。
六月初一春花領了工錢,跟錢氏告過假,一路小跑急走往安樂村趕。
第二天中午,以為自己苦夏的錢氏在午飯時,被一盅‘老鴨湯’熏得幹嘔不已。
大夫說:“恭喜夫人,夫人有喜了。”
錢氏有喜的消息很快傳遍了周府,連老夫人都驚動的親自去探望。府裡人聽了這個消息,大部分想到的是三少爺周清貞,有同情的也有準備看熱鬧的,比如大房的張姨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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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12-16 23:27:59
第十七章
聽自己的丫鬟翠兒說完錢氏有孕的事兒,張姨娘放下筷子捏捏寶貝兒子的臉:“等二夫人生下嫡子,你那好三哥的日子更難熬,什麼玉雪可愛聰慧無比……”
當年老太爺實在偏愛周清貞,不只是周清玉嫉妒,張姨娘生的庶子周清文比周清貞小三個月,在三少爺的光芒下更是襯托的好像不存在。如今老太爺不在周清貞沒了庇護,張姨娘恨不能立刻把他踩到腳下,顯得自己兒子尊貴。
“哼,將來……”把‘將來’兩個字在嘴裡咀嚼了下,張姨娘心裡有些快意,她愛憐的摸摸周清文圓潤的臉蛋“憑什麼比我們四少爺。”
“將來什麼?”周清文有些好奇的問道。
張姨娘收回手撿起筷子:“沒什麼將來,快吃飯,吃完休息一會還要去讀書。”
沒問明白周清文哪裡肯甘休,他放下筷子起身,扯著張姨娘胳膊直晃悠著撒嬌:“姨娘告訴我,不告訴我沒心思吃飯!”
“哎——你這孩子!”張姨娘雖是責備的口吻,臉上卻是縱容寵溺的笑容。
“姨娘說嘛,說嘛。”周清文纏在他娘懷裡扭來扭去。
“好好好”
兒子親近自己,張姨娘心裡像是喝了蜂蜜甜滋滋的。她看翠兒不在,屋裡沒別人低聲伏在自己周清文耳旁低聲說:
“你也不小了,凡事要多動腦子。二房將來本就沒有什麼家產,錢氏若是生了兒子能待見三少爺?怕是恨不能早日拔了眼中釘。”
“哦”周清文若有所思的點頭。
“哼,什麼嫡出少爺,你好好討你爹歡心,將來姨娘給你弄份比二房少爺還厚的家當。”說完張姨娘直起身子,重新撿起筷子“論吃論穿論住,他哪一樣比的過我們四少爺,也算是嫡子?”
周清文爬上自己的椅子撿起筷子,挑三揀四夾了一塊最鮮嫩的魚肚放進嘴裡。
張姨娘一口精白米飯挑到嘴裡,不忘叮囑兒子:“姨娘的話記到心裡,可不能出去亂說,免得夫人找著茬子教訓你。”
不說有什麼意思,家裡他能欺負的也只有周清貞,別的兄姐哪裡把他當回事如今看周清貞要倒楣,怎麼能不去湊熱鬧。
周清文一邊點頭答應,一邊想著下午找周清玉出頭。
後晌周清貞再去學堂的時候,恐怕是府裡唯一不知道錢氏懷孕的人,畢竟春花不在,府裡沒人主動和他說話。
一路上遇到的下人,都意味不明對他指指點點。周清貞仿若未聞照舊目光平視,一臉漠然平穩的走到學堂,心卻忍不住縮起來。
被人或明或暗的議論,那些人眼裡或者是同情,或者是看好戲,或者是嘲諷。這種情形一年前,錢氏進門時出現過一次,然後他的日子就煎熬起來。
這次又是為了什麼?周清貞的心吊到半空。這吊到半空的心,在下學時遇到周清玉和周清文落到了地上。
周清貞淡漠的想,原來下午課間周清文拉周清玉玩,是為了這個時候。
周清玉、周清文領著自己的小廝吉祥、富貴,把周清貞堵在了花園。他們害怕被人發現告到大夫人處,特意挑了一塊被假山遮掩的地方。
這地方的石子路兩三人寬,一邊是山一邊是水,取的是山水悠然之意。
周清玉嘿嘿笑:“二嬸要生自個的兒子,哈哈,你以後就是多餘礙人眼的!”
周清貞面色平靜的往假山那邊挪幾步,準備回自己的小院。吉祥橫跨一步擋住,周清玉恥高氣昂的蹦到周清貞面前:“這次瘋丫頭不在,看誰還能幫你。”
周清貞默然往另一邊讓幾步,吉祥閃過去索性張開胳膊擋住:“二少爺跟你說話呢,三少爺一言不發,到底有沒有把二少爺放在眼裡?三少爺到底知不知道什麼叫尊敬。”
周清貞覺得大伯母應該給二哥換個小廝,吉祥實在太蠢。周清玉被人晃做出頭鳥,他不僅看不出來,還擼著袖子往上撲,只想討好主子,卻不能分辨是非。
心裡想了一堆,周清貞神色卻沒有任何變化,依舊是漠然,漠然的往另一邊讓讓。卻不料周清玉最恨周清貞這幅模樣,仿佛天塌下來,他也不會皺皺眉頭。
周清文領著富貴站在一旁,無形中擋死了整個小路:“三哥,二哥最友愛兄弟的,可你怎麼老把二哥當路邊的野孩子一樣無視?”
周清貞聽了周清文挑撥的話,低頭對周清玉一拱手然後轉身,準備繞路走。
“哎!”
周清貞這一低頭,反倒讓周清玉更加覺得自己沒面子,這是被周清文的言語所壓制,不是他周清玉的本事。
他喊了一聲,順手推了一把周清貞。周清文發誓他真的沒用多少力氣,可是石子路上不知哪一塊鵝卵石,滑了周清貞一下。
眨眼功夫周清貞一個趔趄,摔進湖裡。看著周清貞在水裡撲騰,周清玉嚇傻了眼,周清文的小臉也一下子煞白:“你把三哥推到水裡去了,我要去告訴爹。”
說完周清文火燒屁股的帶著富貴跑了,周清玉的心‘咚、咚’跳,他忽然撕破嗓子大喊:“來人啊!救命啊!有人掉水裡了!救命啊——!”
吉祥嚇的直哆嗦,被周清文一腳踹到腿上,聲嘶力竭怒斥:“快喊!”
“哦哦哦”吉祥哆嗦著喊“救命,救命啊……”
一邊喊一邊滿臉的淚,三少爺要是有個三長兩短,自己這條命不死也殘。
劉嬤嬤正準備去廚院領吃食,忽然聽到老遠傳來救命聲,像是二少爺在喊叫,老人一提裙子呼哧呼哧一路小跑來。
其實湖岸邊這裡的水並沒有多深,不過多半人高,可對一個八歲的孩子來說就是滅頂之災。劉嬤嬤轉過假山,水裡的周清貞正憋了一口氣竄出水面。
這孩子確實不錯臨危不亂,落水那一瞬手忙腳亂喝了好幾口湖水,不過馬上就冷靜下來。他憋著氣任自己沉到水底,然後站直往上一跳,趁那功夫趕緊吸一大口氣。
就算劉嬤嬤不來,再有一會周清貞也可以自己走到岸邊爬上來。
劉嬤嬤看著在水裡躥上躥下的三少爺,嚇的氣都吸不上來,她一邊搗騰著肥肉往這邊跑,一邊解下腰帶。
“三少爺,抓住!抓住!老奴拉你上來。”
周清貞臉色煞白的抓著腰帶爬上岸,周清玉立刻圍上去驚慌錯亂的問:“三弟,三弟你沒事吧?”
劉嬤嬤扶著周清貞站起來:“二少爺別在這擋路,三少爺要趕緊回房換幹衣裳。”
老人一邊說一邊扶著周清貞往小院走,周清玉進退不是惶恐的跟了兩步:“三弟,我不是故意的,我就輕輕推了一下,我不是故意的,真的……”
周清貞停下腳步,濕透的亂髮黏在臉上,衣裳濕漉漉貼在身上,湖水滴滴答答的從身上落下來。他轉過頭,一張清白的小臉少見的露出幾分安撫:“我知道二哥不是故意的,我也不會跟別人說,這事就算了。”
“劉嬤嬤也不要跟人說起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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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12-16 23:28:14
第十八章
劉嬤嬤楞了一下,低頭看三少爺那煞白的臉色,黑白分明卻平靜的眼睛,不知怎麼鼻子一酸,這麼懂事這麼乖的少爺。她忍下心酸和藹的笑著。
“三少爺放心,老奴從不是多嘴的人。”
周清貞點點頭,繼續叮囑周清玉:“二哥趕緊去找清文,免得他說漏嘴。”
“哦、哦”周清玉愣愣的點頭,然後火燒屁股般跳起來轉身去找周清文。
周清文領著富貴一路跑回院子,跟他娘說了事情。張姨娘嚇的站起來:“是不是你攛掇二少爺找三少爺麻煩!?”
周清文低頭,這次真的闖大禍了。
張姨娘急的團團轉:“完了,三少爺要是有個三長兩短,二少爺不會有事,大夫人一定會拿你頂包,誰讓你是庶出。”偏偏這會子老爺不在。
周清文原本害怕的神情變成陰鬱,庶出是我願意的?
張姨娘團團轉了幾圈,拿定主意:“翠兒,你趕緊喊人去湖邊救人”轉過頭又對恨不得縮到地裡的富貴交代“你一路跑去通知二夫人,就說三少爺被二少爺推到湖裡了。”
然後她拉著周清文,一路跑去大夫人的院子:“夫人不好了,二少爺和三少爺起了口角,一不小心把三少爺推到水裡了。”
“什麼!”黃氏二話不說領著家丁一路往湖邊跑,恰好遇到周清玉,揚手就是清脆的一耳光“等我揭你的皮!”
周清玉見到自己的娘,才把所有的惶恐哭出來:“娘我不是故意的……”哭的哇哇哇一臉淚。
“三弟說他沒事,現在回院子裡換衣裳去了。”
“去院裡跪著。”黃氏說完一陣風似得往小院去,全不是平日的端莊。
錢氏聽富貴說完心裡實在厭煩,自己才剛剛有喜那煞星就出么蛾子,可是出於種種原因,她還得走一趟:“芍藥、薔薇扶我過去看看,一會人多手雜小心碰到我。”
春花滿臉喜色的奔進周府,她答應順子下個月再帶點心回去,她還背著三少爺的新衣新鞋,還有她娘特意用自家麥子做的新麥餅,說是給少爺嘗嘗鄉下的野趣。
春花像一隻無憂無慮的小鳥,歡快的撲進小院:“少爺,奴婢回來了,餓不餓?一會就去領飯,奴婢娘還做了新麥餅……”
春花明媚的笑顏,在看到屋裡的大夫人一行時,疑惑的收起來:不是說大夫人不好親近少爺嗎?
“奴婢給大夫人請安”春花很快收拾好臉上的疑惑,規規矩矩的行禮。
“不必多禮,你回來正好,三少爺剛才落水……”
落水!春花嚇了一跳,連忙去看站在一旁的周清貞,果然頭髮是濕的,臉色也不好白慘慘一片。
“我讓廚房熬了姜湯,紅棗枸杞粥,一會你伺候三少爺用。”黃氏一句話說完,又轉頭關切的問周清貞“真的沒事?”
“多謝大伯母關心,侄兒不要緊。”周清貞欠首恭謹的回答。
“哎——”黃氏歎了一口氣,又叮囑春花“仔細服侍”然後才走了。
春花解下身上的包袱,焦慮的拿了毛巾給周清貞擦頭髮:“好好的怎麼會落水?”
“繼母有孕了”周清貞語氣平平。
“啊?”春花吃了一驚,心裡第一個念頭是:少爺的日子豈不是更難過?她的手頓了一下,又繼續給他擦頭髮。
“應該是二哥受了清文的挑撥,在路上攔住嘲諷,他無心推了我一下,然後我掉到水裡了。”
“怪道大夫人來了。”春花一邊恍然又一邊反應過來,她把毛巾就手搭在周清貞頭上,拉著他往灶房去。剛出屋子,碰到二夫人院子裡的一個小丫頭來傳話。
原來錢氏在芍藥薔薇的攙扶下一步一停,沒走到水邊遇到大夫人。大夫人福禮道歉,直說回去要好好收拾周清玉。
錢氏剛有身孕正在緊張,大夫人直接道歉,她也不想多生事,後來又聽說周清貞自個回去換了衣裳,很嫌棄他多事:既壞了自己的心情,又害自己一路走過來,萬一磕了絆了算誰的?
傳話的小丫頭和春花一般大,卻很有些倨傲的抬著下巴,對周清貞福了福:“夫人說了,少爺也不是兩三歲的孩子,怎麼和兄弟們去水邊玩,好端端掉水裡嚇人一跳。”
“難不成知道夫人有孕,故意多生事端,好讓夫人不得安寧?夫人讓少爺歇歇那許多心思,好生呆著。”
好好一個少爺頭上披塊毛巾。連鄉下孩子都不如。小丫頭在心裡鄙視完周清貞的樣子,鼻孔朝天福了福,一甩帕子擰身走了,那做派很有些芍藥的味道。
春花翻了一個白眼,把毛巾給周清貞搭好:“你別亂動可不能再吃野風,奴婢去點上灶火,你去灶下燒火順道祛祛寒氣。”
春花手腳麻利的點上火,周清貞不用吩咐,乖乖的坐到灶下燒火。春花把甕裡的水都添到鍋裡,放下水瓢提起木桶說:“奴婢再去提些水回來,給你泡個熱騰騰的澡,好好祛祛寒。”
“好幾十裡路回來,太累了,這些水夠了。”周清貞頭上搭著毛巾,一張青白的臉在火光的照耀下,多了幾分暖色。
“不行,一定要有一大桶水,整個熱乎乎的泡進去,再說這點事情算不上什麼。”
看著小丫鬟腿腳輕便的走出灶房,周清貞有些心疼,怎麼會算不上什麼,真有力氣也不會每次只能提半桶水。
興奮激動過後的疲乏,如潮水般淹沒春花,她咬著牙拖著酸痛的腿一趟趟提水,終於把大半人高的澡桶裝滿。
不僅兩條腿拖不動,春花的胳膊也酸軟無力,她抬起胳膊抹了一把額上的汗,端起一碗冒著熱氣的姜湯笑眯眯的說:“先喝了這個再好好泡泡,然後穿上新衣裳,保管少爺精神又好看。”
“嗯”周清貞從灶下站起來,接過碗不管姜湯辛辣難喝,乖乖的一口一口喝完。
等他泡完澡打開灶房門,春花手裡抱著被單笑著等他:“奴婢給你裹上,洗了熱水燥最怕吹風。”
“好”
飯桌上周清貞喝了幾口,熬得粘稠的紅棗枸杞粥,放下勺子:“之前喝了一大碗姜湯現在很飽。”
姜湯就是一碗水能頂什麼,春花抿抿唇又換上笑容,她托起一片新麥餅給周清貞:“奴婢娘知道奴婢要回去,新收的麥子還沒入倉就先磨了一些,收的是上好的細面,你嘗嘗可香了。”
這是春花家第一次收的糧食,春花娘特特用最細的籮兒,收的上好白麵。春花原本有好些開心的事要跟周清貞講,比方說一個月沒見,順子可想她了,見了面就撲倒她懷裡‘姐、姐’叫個不停。
比方說這新麥餅,她娘還特意托人給她爹送了兩塊,讓她爹也嘗嘗自家的麥子。
比方說村裡人見了周府發給她的衣料,嘖嘖稱讚,羡慕的不得了,她娘也覺得臉上有光,高興得很。
比方說她娘再三叮囑,三少爺是個斯文的孩子,讓她好好照應,她原本想告訴周清貞:我娘可喜歡你,恨不得把順子跟你換換。
可是這些在小孩青白落寞的臉色下,都難以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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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12-16 23:28:29
第十九章
周清貞逼著自己把一塊麥餅吃了大半,然後放下有些歉意的說:“很好吃,不過我實在太飽,放著明天吃。”
看著剩下那麼多吃食,春花有些擔心:“你沒事吧,要不然奴婢去找夫人,請大夫來看看?”
“不用,就是有些累,睡一覺明早應該好些。”
春花皺著眉,憂心的看著周清貞一步步走到套間。村裡半大小子,夏天都泡在白馬河裡,也沒見誰怎麼樣,少爺也許真的睡一覺就好了呢,春花一邊收拾桌子一邊安慰自己。
夜裡,連著跑了兩天,本來應該睡得很踏實的春花忽然驚醒,她的心‘咚咚咚’的跳。春花定定神翻開被單,摸黑穿好衣褲走到正屋前‘叩叩叩’敲門。
“少爺,你沒事吧,睡得好嗎?醒了應奴婢一聲。”
月初的夜沒有月亮,黑漆漆一片靜寂。
春花多用了些力氣‘叩叩叩’:“少爺?”
樹上的鳥兒被驚起,拍著翅膀嘰嘰喳喳的叫。
春花有些心慌,索性用手拍門‘砰砰砰’:“少爺!”
……沒人應聲
“周清貞!!!”春花喊。
回她的只有樹冠上看不見的亂鳥叫聲。
門不知道什麼時候被周清貞從裡邊閂上了,春花急的團團轉,忽然她沖回自己的屋子,因為太急也因為太黑看不清楚,差點被門檻絆倒。
春花慌慌張張從屋子裡搬把椅子,砸壞了周清貞屋裡的窗戶,她扔掉椅子從窗戶鑽進去。因為只圖近,這邊窗下是盆架,春花一時沒留心踢倒盆架摔倒地上。
‘光哩光當’銅盆落地的聲音,在靜寂的黑夜裡顯得驚心動魄。
春花只覺得膝蓋一陣火辣辣的疼,可是她顧不上查看。黑漆漆的屋子,什麼也看不清,春花沒時間恨二夫人不給蠟燭燈油,她連跌帶爬摸到周清貞炕邊。
“少爺!”
春花摸到周清貞的臉,一片滾燙,然後她還發現,周清貞在幾不可察的左右晃動。俯下身能聽到他喃喃低語還是噫語“春花……姐姐……姐姐……我在這裡……”
春花的眼淚一下滾出來,這麼燙這麼燙:“你別怕我這就找人,去給你請大夫。”
春花慌慌張張跑出屋子,又想起應該先給他搭條冰毛巾,摸黑到灶房打一盆水,支個椅子放在周清貞炕前。
“少爺,我給你擰條帕子搭在額頭,你要是還行的話,自己給自己換冰帕子。”
稀裡嘩啦一陣水聲,額頭傳來一點清涼的意思,周清貞還有最後一絲清明:“春花……別走……”可是他嘴裡的呢喃輕輕飄散,只有黑夜和他自己知道。
春花出了院子惶惶左右看,到處都黑咕隆咚,找誰呢?春花忽然想起下午去廚院拿飯,聽人說因為二夫人有了身孕,二老爺特地在家陪著。因此二夫人拿錢,讓廚房多加一道糟鵝掌給二老爺下酒。
春花想不管怎樣總是親爹吧,周清貞燒成這樣他不能不管。
二夫人的院外,一道尖利的嗓音劃破黑夜:“救命啊!三少爺發燒了!”春花顧不上手疼,把院門拍的‘砰砰’響。
“救命啊!”
二老爺周懷嬰這一個月來都帶著常隨,在鄉下各莊子間奔波,盯著收夏盯著夏糧入倉。雖說鄉下有新鮮的菜蔬雞鴨,可到底沒有府裡冰飲涼扇來的舒服。
忙了個把月終於回來歇歇,聽到錢氏有喜的消息。錢氏雖是正妻卻慣會小意討好人,一張笑臉迎他進門,又是準備下酒菜,又是討巧的摸摸平坦的小腹。
“咱們少爺知道老爺回來,早早等著爹爹打招呼呢。”
一旁的芍藥也是悄摸摸的飛眼,嬌妻美妾人生何求!周懷嬰喝了酒和芍藥好好戲耍一番,筋疲力盡後摟著小嬌妻酣然入夢。
睡得昏天地暗忽然聽到院外傳來喊聲,不一會院裡的粗使嬤嬤在外邊稟報:“少爺屋裡的丫頭來說少爺發燒了,喊救命呢。”
被擾了好夢的周懷嬰滿心惱怒,晚飯時他聽錢氏說過,周清貞和周清玉在湖邊玩鬧,不小心掉到水裡。
當時錢氏還嬌俏的憋嘴抱怨:“妾身年紀輕做繼母,長怕照顧不周給姑母和表哥臉上摸黑,所以得了消息不顧自己胎沒坐穩,急匆匆趕過去,結果三少爺從水裡出來,自己回院子換衣裳去了。”
“你說這孩子,好端端來一出。”錢氏兜嘴斜睇二老爺,撒嬌“折騰的玲兒肚子疼。”
鄉下的野孩子哪個夏天不泡在水裡,就那討債鬼泡會兒水就發燒了?周懷嬰正欲發作,旁邊的錢氏忽然捂著胸口:“表哥,我心裡砰砰亂跳”
然後手往下蓋在小腹上,嬌聲嬌氣:“肚子難受——”
周懷嬰連忙幫錢氏順順胸口:“你這是夢裡被驚了,別怕,安心睡一覺就好。”
正言語間外邊值夜的芍藥,點著蠟燭進來。
“點什麼蠟,忙了一天不累麼?”周懷嬰訓斥完芍藥,對外邊嬤嬤吩咐“什麼野丫頭半夜鬼嚎驚了夫人,綁起來堵了嘴扔到柴房明早理會。”
“是”
門外的嬤嬤應聲欲走,錢氏搭了一句話:“那丫頭滑溜的很,怕是不好捉,嬤嬤且哄騙她近身才好拿住。”
“是”
春花被二夫人院裡的另一個粗使嬤嬤堵在門外,心裡火急火燎,怎麼還不出來!想想周清貞一個人,發著高燒躺黑屋子裡不知死活,春花就覺得自己能急出火來。
“老爺怎麼還不出來?”
那老嬤嬤打了一哈欠,懶洋洋說道:“主子的事兒也是我們下人能管的?我勸你再等等別想著撒野,真的驚了主子,仔細你身上的皮。”
春花咬著下唇,鼻尖上不停的滲出汗珠,她覺得自己呼出的氣兒都是火熱的。焦灼的在原地跺腳:“怎麼還不來!少爺真是燙的嚇人。”
“來了來了”去稟報的老嬤嬤小碎步出來“老爺讓我陪你去請大夫,咱們現在就出府。”一邊說一邊過來抓住春花的胳膊。
“好!咱們現在就走。”
春花焦急中沒有防備,忽然被那嬤嬤攔腰抱住,那嬤嬤急忙吩咐另一個嬤嬤:“老爺讓把這丫頭堵嘴捆了扔柴房裡,明早理會。”
什麼!春花驚的頭皮發炸,這是什麼爹?她一邊像被抓住的活魚般奮力掙扎,一邊大叫:“老爺!少爺快要燒死了……”
不等她接著喊,另一個嬤嬤迅速扯了帕子堵住春花的嘴。
春花雖然靈活有力,可畢竟不過十歲,嚴格說還有三個月才滿十周歲,哪裡是兩個嬤嬤的對手。就算她一路掙命般掙扎,還是被反捆雙手,堵了嘴扔到柴房。
“嗚、嗚、嗚!”春花跳起來去撞門,可是那兩個嬤嬤鎖了門回去繼續睡了。
春花對著房門連踢帶撞,卻沒有人來,柴房四周靜悄悄,只有不知名的草蟲一長一短的鳴叫。春花折騰的滿頭汗,頭髮濕噠噠黏在臉上。
周清貞現在怎麼樣了,會不會燒糊塗,會不會燒成傻子?怎麼辦!怎麼辦!!!
春花壓著心跳左右打量,柴房裡只有大半屋子柴火。她又急又熱汗水順著眉毛流下來,滴在眼裡又鹹又澀,春花使勁眨眨眼睛:一定要想出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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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12-16 23:28:44
第二十章
忽然春花動了起來,她跑到柴房的窗邊。柴房的窗戶和別處不一樣是兩層,裡邊想兩扇木門一樣閂著,外邊是糊著白紙的格子窗。
春花用額頭去頂窗閂,想把窗子打開。可是窗閂比較小巧,額頭是圓的不那麼好使力。春花試著用鼻子去開,柔嫩的鼻子頂不動冷硬的木閂,太過用力鼻腔一陣酸澀,控制不住留下兩行淚。
春花後退一步,胸脯一起一伏:絕不能認輸,少爺還在等著救命。
她再次向前,額頭死死抵在窗板上,狠狠的用力把窗閂推過去。可是窗閂到那個檔口,使力也沒用,它們是平的。
春花跑到窗閂尾巴哪裡,用嘴裡的布巾使勁摁往後拉。
少爺,你等我,你一定等我,我一定會給你請來大夫。
‘卡噠’一聲窗戶終於開了,春花背過身拉開窗子,一腳踹壞外邊的格子窗。她沒時間一點點把那些斷掉的木茬踢平,只能背著手拉一捆柴火,艱難的翻到窗外,再拉一捆過來墊腳。
雙手被反綁,春花沒法子正常翻過窗戶,她站在柴火上頭朝下探出窗戶。柔軟的肚子死死抵在斷裂的木茬上,春花惦著腳尖,伸長脖子使勁去夠柴房外窗戶下的柴火捆。
軟軟的肚子在木茬上艱難的左右挪動,春花一貫野性,因此也知道到什麼最危險。如果她頭朝下摔出去,一個不好扭了脖子,那恐怕會出大問題。
再一點,再一點身體就能摔到窗外。雙腿繃的死直,腳尖和腳踝幾乎繃成一條直線,腳筋撕裂般疼痛。春花頭朝下小臉憋的通紅,忽然不再顧忌力氣身子向前一撲。
天旋地轉‘啪’的一聲,春花仰面朝天翻出窗戶,雙腿狠狠砸在地上。腿腳傳來的激痛,刹那間讓春花眼冒金星腦子一片空白。
應激的眼淚自己流下來,春花橫躺在窗戶下,在一片空白中模糊的想:去找誰救周清貞?
“這府裡也就大哥把我當做弟弟,還記得我姓周。”
縹緲裡忽然想起周清貞曾經說過的話,春花翻動仿佛被摔碎的身體站起來,拔腿往春暉院跑。
春暉院大門緊閉,春花用肩膀撞用腳踢,可是一點沉悶的聲音叫不醒熟睡的人。春花急了用頭磕‘咚……咚……咚……’悶悶的聲音連著七八下,春暉院裡沒有一點反應。
來人啊,救救少爺,來人啊……無聲的嘶吼只能憋在嗓子裡,春花面對的只有一扇緊閉的大門。
少爺,少爺,你還好嗎?不能急,不能急,春花在門口團團轉,一定有辦法,一定!
有了,春花眼睛忽然閃出驚人的亮光。她一屁股坐在地上,踢掉剩下一隻的鞋,另一隻早不知道什麼時候丟了。上半身使勁往下壓,兩隻腳尖向上去夠嘴裡的帕子。
差一點,再往下壓,只差一點,臉上的汗水落到腳上。使勁全力下壓的腰,緊緊疊在一起的身體,讓她呼吸變得尤為艱難。憋的通紅的臉,滾落的汗珠,再差一點!
啊……舒口氣,春花終於夾出了嘴裡的帕子。
“大少爺救命啊!三少爺發高燒了!”
“救命啊——!”撕裂的聲音劃破黑夜。
春暉院裡的燈火依次亮起。
周清遠穿著白綢褒衣,肩上搭著外袍,吃驚的看著眼前狼狽不堪的小姑娘:額頭一片擦傷滲出點點滴滴血珠,頭髮全部汗濕,黏成一縷一縷貼在臉上。
金桔手忙腳亂的幫春花解身後的繩子,前邊腰間是被劃破的衣裳,不過看不見裡邊肌膚,因為那破口的地方被血染成一團,一雙赤腳踏在青磚地上。
“大少爺,快去請大夫,三少爺發燒額頭燙的嚇人。”春花渾然不知自己有多麼狼狽,只是急切的再次重複。
“長壽,立刻去請周管事進城請仁心堂程大夫過來,就說有孩子落水夜裡發起高燒。”
“是”長壽轉身就往外走。
“跑,要跑,快!三少爺等著救命呢。”春花不顧金桔還在身後忙碌,側過身子喊。
周清遠肅聲吩咐:“快,跑。”
長壽聞言迅速往外跑,到底是十四五的少年,跑起來靈便的很。
周清貞又吩咐解開繩子的金桔:“你立刻去馬房吩咐套車,等周管事和長壽一起出門。”
“是”金桔欠身後提了燈籠急步往外。
“你等我一會,我換好衣裳去看三弟。”吩咐完春花,周清遠轉頭對自己的奶娘說“麻煩媽媽看院子裡哪個小丫頭有合適的鞋子,找一雙給春花。”
春花急匆匆攔住那個奶娘:“不必了,奴婢心裡火烤似得。大少爺慢慢換衣裳,奴婢先回去照看少爺”
“對了,能給奴婢兩根蠟燭嗎?”
旁邊的奶娘不用周清遠吩咐,去屋裡拿了一把蠟燭,一盞燈籠出來。周清遠看春花急切的樣子,脫下自己腳上的軟鞋:“你穿我的,這樣走的快。”
春花心急周清貞,沒再推辭,接過燈籠搭拉上周清遠的軟鞋,一陣小風似得跑了。
小院裡依舊漆黑一片,春花舉著燈籠進屋:“少爺,少爺?周清貞!你還好嗎?”
燈籠舉在周清貞頭上,只見他嘴微張輕輕地呵氣,頭上的毛巾掉到一邊。春花把手懸在周清貞口鼻處,呼出的氣兒燥熱燙手。
心裡一縮春花手忙腳亂的擰毛巾,搭在他頭上,然後在屋子裡點了兩根蠟燭。她拉住周清貞滾燙的手:“少爺,能聽到奴婢說話嗎?”
周清貞喘氣明顯些,努力眯開眼睛看向春花,嘴唇微微吸合:“……”
“我知道了,我知道你叫我,你等等我給你燒點水喝。”
周清貞的手指微微用力,捏住春花的手指:“不要走……陪我……”低低的聲音裡夾雜著喘息的氣音。
“乖啊,不怕。我就在隔壁灶房一會就來,你燒成這樣我怕你五臟六腑都給燒壞了。”
“……別走……”
小小的一團躺在炕上,莫名讓人覺得心酸,春花摸了摸他毛毛的頭髮溫聲哄勸:“你病了要乖,奴婢就在隔壁,你要是有事就……”
春花左右看看,撿了一隻茶碗放在周清貞手邊。
“有事你就把這個撥到炕下,奴婢聽到聲音就馬上過來,乖啊。”
周清貞動了動手指碰到涼涼的茶碗,他側過頭無限依戀的看著春花離開屋子,點點燭光映見病容憔悴。
春花急匆匆燒了一碗開水端到正屋,剛好碰到周清遠站在炕頭,手從周清貞額上抬起:“燒的這麼厲害!”
他轉身對奶娘說:“媽媽快去請母親過來。”
“別……”周清貞掙扎著制止。
奶娘也是為難的樣子:“這事兒應該回報二夫人才是。”
春花走過去把碗裡的水倒了一茶杯坐到炕頭,一隻胳膊把小孩攬到懷裡:“這水奴婢在灶房用碗倒了幾次,不燙。”
一茶碗溫水周清貞喝的一滴不剩,他覺得嗓子裡那把火似乎沒那麼旺了。
“大哥……大伯母也不是大夫……來了也不過多一個人著急……”周清貞躺平閉上眼睛“麻煩大哥已經過意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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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12-16 23:28:58
第二十一章
低微嘶啞的聲音裡說不出的疲累淒涼,有長輩在自然最好,可是該守在這裡的,是周清貞自己的爹娘。黃氏來擔心受累也罷了,只怕錢氏更有一河灘的話等著她。
靜靜的燭光驅不盡屋裡的黑暗,春花默默的在盆裡浸透毛巾擰乾,給周清貞換上。照顧好少爺,她站起來對周清遠福了福。
“謝謝”
周清遠苦笑反問:“謝什麼?他是我堂弟,更何況是清玉的過失。”
周清遠坐在炕尾,春花坐在炕頭時不時幫周清貞換毛巾,時間一點點煎熬,當蠟燭燃到盡頭的時候,周管事請來了程大夫。
春花激動地不行,把剩下的四根蠟燭全部點亮。因為去的時候周清遠交代的很清楚,所以程大夫查完病人情況後,先給周清貞喂了一丸退燒藥。
“燒的太過兇險,再晚些時候不說燒壞腦子,鐵定要燒壞肺。”程大夫留下藥草,被周管事送走了。
小院裡沒有藥罐子金桔拿來春暉院的,等熬好藥喂周清貞喝下,天上的星子已經變得黯淡無光,再過一會天就該亮了。
春暉院裡幾個下人都回去睡覺,周清遠不放心,金桔搬來鋪蓋伺候他睡在春花屋裡。
程大夫的退燒藥很管用,周清貞的鼻息變得平穩正常。春花還是很不放心,大夫說那藥只退燒不治病,藥效過了恐怕還會燒起來。
這一天一夜太累,春花坐著椅子,趴在炕頭守著周清貞睡著了。
當明亮的朝陽照亮白窗紙,周清貞慢慢睜開眼睛,側過頭看見小丫鬟趴在自己枕邊睡得正沉。她好狼狽,濕了又幹的頭髮板成一縷一縷,最刺目是額上一片擦傷,結成一道道血痂,衣裳皺巴巴還有些泥土。
周清貞伸出手,想要撥開春花額前的亂髮,卻聽到小院裡有人進來。
“奴婢給三少爺請安。”一個俏麗的丫鬟對周清貞福了福。
春花被驚醒差點跳起來,第一反應是周清貞:“少爺,你好些沒?”
“好多了”周清貞虛弱的笑笑,用眼光示意春花“這個是老夫人屋裡的大丫鬟冬青姐姐。”
“冬青姐姐好。”周清貞把目光轉到冬青身上。
冬青客氣的笑笑:“大夫人一早稟了老夫人,三少爺昨晚高燒,連夜讓周管事請大夫來看。老夫人聽了很是掛心,只因為暑熱老夫人身上正不自在,所以遣奴婢來探望。”
“勞祖母憂心,還帶累冬青姐姐跑一趟。”
冬青繼續客氣的笑笑:“老夫人給廚房放了二兩銀子,囑咐廚房給三少爺熬些進補的粥水。”說完從袖子裡摸出一個小元寶看向春花。
“老夫人聽大少爺說你十分不易拼盡氣力,才請來大夫。因此特賞你五兩銀子,獎你忠心為主。”
春花扯扯嘴角福了福:“謝老夫人賞。”
“你們這裡的事情完了,我還要去一趟二夫人院子。昨天春花在二夫人院子外狼哭鬼嚎,驚了二夫人的胎,這會兒在床上不能動。老夫人賞下五十兩銀子,讓二夫人想吃什吃什麼好好養養。”
五十兩銀子……春花捏著手裡的小元寶,有些涼。
周清遠說到老夫人面前是一片好心,春花從柴房逃出來等於違逆了二老爺。周清遠請安的時候說了周清貞昨夜的兇險,又說了春花的不易,是為免她被二老爺責罰。
這一通下來周懷嬰確實沒法責罰,可他一個多月沒在家,今早被錢氏早早推來請安恰好碰到一起。周清遠為了奪得先機,硬著頭皮在周懷嬰面前說了那些事。
當時周懷嬰臉色那叫一個精彩,發青是氣的,發紅是羞的。好在錢氏說她昨夜受了驚嚇沒來請安,總算以此為藉口挽回點臉皮。
天亮後,夜裡看不清的,現在看的清清楚楚。不過一夜時間,周清貞憔悴消瘦許多,本就尖瘦的臉蛋雙頰塌陷,白紙般的臉上顴骨和嘴唇豔紅驚人。
春花伸手一摸又燒起來了,她抿唇向上彎出笑模樣:“大夫說還會燒,只要不厲害,繼續吃藥就好。”
“嗯”周清貞乖巧的應道。
“你等會兒我去煎藥,待會兒喝了藥好吃飯。”
周清貞眨眨眼:“你先去梳洗下,精神了才好照看我。”為什麼腰上的衣服被劃破了,還有血跡?
“好”春花不疑有他,答應的很乾脆。
“把藥爐拿到炕邊來煎吧。”
“藥味不好聞,還是放外邊好。”春花站起來活動下僵硬的肩背。
周清貞垂下眼“我不想一個人呆著。”
長翹的睫毛輕輕顫動,稱著雪白的臉色,讓人憐惜不已。
“好”
喝完藥周清貞難得怯懦的暗示春花喂他吃飯:“園子裡蒜頭病了,他娘喂他吃飯。”
蒜頭是誰春花不知道,但也能猜出大概,小孩病了都愛撒嬌纏人。可憐周清貞卻沒處撒嬌,春花摸摸他的頭笑的溫暖:“你病了,吃飯不利索,還是我來喂你。”
抽抽鼻子,周清貞到底有些不好意思的呢喃:“是你要喂的。”
“嗯”春花一手碗一手勺子坐在炕頭“來,張嘴,啊——”
“啊——”乖巧的孩子,其實很討人喜歡。
一小碗粥見底,周清貞搖搖頭,春花正要扶他起來漱口,屋外傳來一道聲音:“聽說你昨晚鬧得半夜請大夫,真是不得了!”
周清貞眼神一黯,掙扎坐起來:“父親”
這就是周懷嬰?春花一邊行禮一邊瞄了一眼,看著挺年輕的一個男人。
周懷嬰先是皺眉嫌棄滿屋子藥味,瞄見吃完的粥碗,冷嗤:“昨晚不是要死要活嗎?今天就能吃飯坐起來了?”
“哼!所以說禍害遺千年,哪就容易死了。”
春花暗道幸好行過禮之後自己低頭站著,要是看人,她怕自己能直接頂回去。
周懷嬰不知道春花心裡想的什麼,嘲諷完周清貞,冷眼轉向春花:“上次就聽說你一個丫鬟,跟兩個小廝在學堂裡大打出手,這次又半夜到主子門前撒野。”
春花低頭垂眼,心裡接了句:撒你娘的野,管生不管養,咋不去死呢?
“要是再有下次犯到老爺手裡,一頓板子趕出去。”
春花漠然臉,她忽然覺得周清貞這個神態用起來,很容易心平氣和。
周懷嬰教訓一通,留下一句‘不省心的東西’甩袖走了。
春花抬頭發現周清貞臉色變得雪白,連因為發燒而紅豔的顴骨也退了顏色。她有些擔憂的握住周清貞的手:“你……”
‘哇……’的一聲周清貞俯身到炕邊,吐了一地。
‘嘔……嘔……’一陣接一陣剛喝的白粥全部吐了,‘嘔……’早上喝的藥也吐了,‘嘔……嘔……’最後連酸水都吐出來了。
春花急的不行,一手抱著周清貞後背給他借力,一手掐緊他手腕上的內外關:“吐的太凶傷胃,你忍忍、忍忍。”
周清貞終於停下嘔吐一張臉掙的通紅,春花給他倒水漱口,又照顧他喝了點溫水躺下。潮紅的臉色慢慢退去,周清貞活像去了大半條命。
“你剛剛掐我手腕有什麼用?”周清貞躺在炕上,閉著眼睛虛弱的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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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12-16 23:29:14
第二十二章
春花一邊收拾,一邊回答:“掐的是內關和外關,能止噁心嘔吐。”
“哦……”周清貞另一隻手,摸到春花剛才掐的地方。
春花見了,一邊伸出三根手指搭在他手腕上示範,一邊教他:“三指平搭手掌下,食指第一個關節旁就是內關,另一邊是外關。”
“哦……”春花撤走手指,周清貞自己慢慢摸索。
春花見他自己消遣,勾起一點嘴角收拾好污穢,拿扇子把屋裡的氣息往外扇,一邊扇一邊說:“待會我去廚院再要碗白粥回來,或者少爺想吃什麼?”
“不想吃。”周清貞早已摸熟內外關,躺在炕上一動不動。
“不吃不行,早上的藥全吐了,吃點東西養養胃才好再喝藥。”
“……不想吃,等會吃好嗎?”
春花放下手裡的扇子,坐到炕沿想了想開口說:“少爺見過奴婢爹娘”
“嗯”周清貞躺著歪歪脖子,靠春花近一點。
“我爹排行老四,不過前邊三個兄姐都沒養成,一場風寒三個孩子齊齊沒了,我奶奶差點哭瞎眼……”
春花回想起自己知道的過去,周清貞不被察覺的把身子一點點蹭到她身邊。
“那時候我奶奶要不是還懷著我爹,能直接跟三個孩子一起去。好不容易生下我爹,我奶奶身體也落下毛病,斷斷續續花了大半家財,到底在我爹六歲那年……”
周清貞摸摸春花的手,作為安慰。
“我爺爺鰥夫抓娃實在不容易,”春花想起村裡的老者,一把蒼桑嗓子唱的《男寡婦上墳》:男人無妻身無靠,我沒娘的娃娃要不下個媽……寧願夫妻無兒女,不叫娃娃沒親娘……
“那一年白馬河發水,我爺爺撈河落柴,也是想碰運氣看能不能撈點好東西,結果被水吹走了……”
周清貞把臉挨到春花腿邊蹭了蹭:“姐姐,別難過,都過去了。”
“都過去了”春花吸吸鼻子聲音放得輕鬆些“我爺爺被救回來還有一口氣,為了那一口氣村裡人搭手湊錢救他,結果沒用。爺爺走後村長做主賣了剩下的兩畝地,才還清帳給爺爺置下棺木發喪。”
“我爹十歲起就是孤兒,村長托關係讓他到鎮上富戶家裡放牛。我娘家裡還湊合,可是我娘……你也看見了,說下的婆家不是跛的瘸的麻的怪的,就是鰥夫帶娃。”
周清貞挨著春花,靜靜的聽她說過往。
“直到十九歲,經人介紹認識了當時十七歲的我爹。”
說到這裡春花臉上多了甜甜的笑容,她摸摸腿邊周清貞軟軟的頭髮,周清貞頂著春花的手蹭了蹭。春花想,順子真的沒有三少爺乖巧。
“我娘是個活的明白,她就圖我爹長得好性子好。她說‘家窮不怕,天有地有不如自己有,只要人勤快不胡來,日子總能慢慢掙出來’。”
聽到這裡周清貞有些明瞭:春花是要開解自己吧。
“那時候我爹只有安樂村一座破敗的小院,渾身上下攢了三吊多錢。我娘還沒過門就當家作主,先讓我舅舅和我爹打土坯子,修院牆蓋了三間茅草屋。”
“哦,忘了說”春花一拍腦門“那時候我娘還有自己攢下的四吊錢嫁妝,她讓我爹把院子後邊的幾分荒地買下,所以我家院子很大,有大概一畝地。”
想起自家院子,春花興奮起來:“我家院裡種著各種豆子,紅豆、黃豆、綠豆,嫩的時候可以掐豆葉清炒涼拌,還能煮毛豆,老了收成好一年吃不完。紅豆煮了能下麵、綠豆能熬粥、還能炒黃豆,夏天能熬綠豆湯,冬天還能發豆芽。”
周清貞看到春花變得明快的笑容,心情輕鬆許多,不過……姐姐,你是不是忘了自己原本想要勸解的話?
顯然春花也發現了這個問題,她從別的地方開始說:“我娘嫁給我爹唯一的嫁妝是台織布機,別看我娘腿腳不好,一隻腳踩機子不比別人慢。”
“我爹現在是壯勞力,一年夏秋兩料主家給三石麥子兩石小米,過年兩吊錢。這些糧食和錢,勉勉強強夠我們娘仨吃一年,兩吊錢納過賦稅徭役,再買些油鹽醬醋,剩下的支應門戶都很艱難。”
周清貞握住春花的手心說,將來我掙下錢一定幫你們。
“家裡剩下的開支,都指望我娘日日不停的織布。”
春花自記事起,看到的就是她娘坐在織布機前,一下下踩踏板扔梭子的樣子。她四歲多就知道坐在炕上,看著順子不讓他爬到炕邊;五歲多帶著順子在院裡玩;七歲多就能領著小尾巴,撿些柴火幫她娘分憂。
想起家裡的光景,春花再一次暗暗告誡自己:一定要忍住性子,不能丟了大丫頭的差事。每月四百文對她家而言,實在是很大一筆數字。
春花打起精神笑道:“你看我家這樣艱難,我爹娘也很疼愛我們姐弟,你爹就……”
小姑娘猶豫了下接著說“做人來說,他沒有憑自己能耐掙家產的血性;做子孫來說,他只等著吃爺娘;做父親因為妻子嫁妝厭惡自己的孩子。”
春花頓了頓下了結論:“像他這樣的最讓人瞧不起,你根本不必在乎他,他沒把你當兒子疼,你也不必把他當老子敬。”
周清貞身上有些低燒,他的臉挨著春花溫熱的大腿,覺得很安全。
“嗯”
相對于周懷嬰這樣的父親,周清貞寧可要個春花這樣的姐姐。
以前他也曾羡慕別人爹娘疼愛孩子,可是記憶裡,他娘長年累月坐在窗下唉聲歎氣,看見他只會哭著讓他好好背書,討老太爺歡心。他父親……他父親自來就沒有好好正眼看過他,要是他換身衣裳走在街上,他父親怕都認不出來。
也許是覺得自己言論有些嚇人,春花補充:“奴婢就是這樣的性子,對我好的我都記得加倍好,對不起我的……哼!”那聲‘哼’充滿了冰冷,讓人明白主人會如何對待對不起自己的人——絕對是死手不客氣。
我一輩子都不會對不起你,莫名的周清貞在心裡說了這樣一句話。
“別難過了他不值,我去給你弄點白粥回來。”春花摸摸周清貞的頭,起身要走,周清貞拉住她。
“姐姐你昨晚怎麼找到大哥幫忙的?”
“奴婢先去找二老爺,結果被捂了嘴反綁扔到廚房……”春花簡略的說了下,周清貞把目光挪到春花受傷的腹部。
“沒事,劃破了一點,大少爺讓金桔姐姐帶給我好些白藥。”
昨晚的衣裳爛成那樣會沒事?那些血跡似乎還在眼前。長這麼大,第一次有人為自己奮不顧身,不,不是第一次,第一次是春花在學堂為他打架那一回,周清貞心裡有了決定。
“姐姐,在小院裡別自稱奴婢了,做我姐姐吧。”
“嗯?”
周清貞平躺在枕頭上垂眼:“我……沒人對我像你這麼好,我……姐姐也看到了,這府裡不說管事,便是體面些的下人也別我強……姐姐不會嫌棄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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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12-16 23:29:28
第二十三章
顛三倒四的話,春花卻聽明白了。小孩沒有真正親近的人,雖然堂哥、伯母不錯,可到底隔了一層,更何況中間還夾著錢氏,如今忽然有了自己便想抓住一個依靠。
看著周清貞因為忐忑而顫抖的睫毛,和緊緊抓住被單的小手,春花的心軟成一片,她漾起明朗的笑容:“好啊,那姐以後叫你什麼,貞子?”
“姐姐叫我阿貞就好。”小孩抬起眼睛,蒼白的臉上露出一個小小的笑容。
春花走回炕頭。摸摸新弟弟的頭髮:“你要乖乖的,姐給你拿吃的去。”
“嗯”周清貞乖乖點頭。
這一頓飯折騰完,快到正午時分。周清貞身上不舒服,又念及春花昨晚沒休息,姐弟兩各自睡了一個午覺。
直到被二少爺周清玉叫醒,周清玉身後跟了個低眉順眼的小廝,卻親自托著一個紅漆盤,裡邊是各種各樣銀裸子:“我來給三弟賠罪。”
陪周清玉一起來的還有大夫人黃氏,她端莊溫和的等在一邊,笑看兒子難為情的一個人哼哧:“這是二十兩銀子,贖罪用。”
黃氏勾起嘴角,這個小的雖然憨直耳根軟,卻好在還算大氣。
春花莫名,她轉頭看向周清貞,周清貞想要拒絕,周清玉急忙說出一堆話來:“人犯了錯就要自己承擔,三弟總不至於要我做個沒擔當的懦夫。”
春花聽了二話不說接過紅漆盤,這麼有擔當,好啊不讓你做懦夫。
周清玉剛松一口氣,緊接著痛苦的扭曲了表情:“另外還有二十大板……”真的很說不出下面的話,二少爺祈求的看向她娘。
黃氏回以端莊的微笑。
周清玉打了一個哆嗦,垂下頭鬥敗公雞般認命:“五板子為失手推三弟掉水裡,五板子為我心胸狹隘嫉妒兄弟,十板子為我耳根軟,辨不明是非……”
九歲多點的男孩臉色通紅,哼哼唧唧,腳尖在地上蹭來蹭去。
黃氏微微笑著斜睇兒子,笑的好整以暇大局在握。
周清貞有些不明白,這是要自己給他求情?他心念一轉緩緩開口:“大伯母,二哥只是無心之過……”銀子已經被姐姐收了就不能退,周清貞一邊想一邊說“二十板子還是算了。”
周清玉焦急的抬起頭直衝衝說:“為什麼要算,我堂堂男子漢敢作敢當……”
……周清貞,看來是被大伯母激將了,既然是大伯母的意思,他就不再勸什麼。如果這頓板子能讓二哥記下教訓,改了那些缺點也很值。
周清貞閉嘴安靜的躺著,周清玉猶豫扭捏了一會,抬起漲的通紅的臉豁出去一般吼道:“這些板子都要脫褲子打……”
黃氏笑吟吟。
春花和周清貞……
“還要讓院子裡的下人都來看”
真狠……春花和周清貞共同的念頭。
喊完這些周清玉似乎用完了所有力氣,垂頭喪氣:“吉祥被打了板子,他們一家都被趕到莊子上去了,這個新的還叫吉祥。”
被周清玉指到的那還錯開一步,對周清貞彎腰揖手:“小的吉祥見過三少爺。”
春花好奇的打量,還是十歲多的樣子,看著挺端正穩重。
“這裡沒你們什麼事回去吧。”該說的都說了黃氏揮揮手,連自己的丫鬟也沒留,一屋裡只剩三個人。
黃氏拉起春花的手,給她塞了五兩銀子語氣和藹:“好孩子,這次清貞多虧有你,我代周家謝謝你。”
“這……”春花想把銀子還給黃氏“大夫人,照顧少爺原本就是奴婢分內之事,當不得夫人答謝。”
黃氏把銀子放在春花手心,按著她的手指握起來,笑的溫和:“你當得起,不是你清貞不知道會燒成什麼樣……”
如果春花沒有想盡辦法從柴房逃出來,要是周懷嬰乾脆忘了春花的事兒,那周清貞確實凶多吉少。
“清玉雖然糊塗些,可要是因為他,清貞有什麼不測,這輩子他心裡那個坎兒都沒法過去。”為了自己的兒子,黃氏也有些劫後餘生的感覺,她歎息的拍拍春花的手“拿著吧。”
看春花不再拒絕,黃氏又溫和裡帶些不屑的語氣,跟周清貞說起周清文的事情:“老四以後在縣裡讀書,你只管在學堂好好讀書,沒了那……”黃氏忍下‘攪屎棍’三個字接著說“以後你安心讀書就是。”
“謝謝大伯母。”周清貞面帶疲憊的道謝。
黃氏摸了摸周清貞的額頭,還有些低燒:“你好好歇著。”
春花送黃氏出去,黃氏又叮囑春花用心伺候,完了心裡嘲笑,錢氏算錯一招,這丫頭細心膽大,倒是清貞的福分。”
送走黃氏春花回到屋裡,看見炕沿上的紅漆盤,心裡美的冒泡。周清貞看見春花喜滋滋的笑臉,心裡舒暢很多:“我數過了總共二十兩。”
春花樂的眼睛都眯起來:“將來就算他們讓你淨身出戶,這二十兩銀子也能做小本生意,不至於流落街頭。”
說完春花又想起一茬:“就算流落街頭也別怕,不管什麼時候你來找姐姐,有姐一口吃的,就餓不著你。”
“嗯”周清貞也彎起眼睛,他拿了兩個南瓜樣的銀裸子看“這些應該是二哥攢下的壓歲錢。”
春花狐疑的看向周清貞,你怎麼知道。
周清貞看出春花眼裡的疑惑,解釋道:“府裡做份例的裸子都是饅頭樣。”
春花看向紅漆盤,果然沒有饅頭樣的,是些花生、桔子、豆角之類。
“姐姐挑十個喜歡的,我送你。”
春花端起盤子走到衣櫃旁邊:“那怎麼行這個你留著,將來也有指靠。”
“恐怕留不住”
“什麼!有賊,還是有人敢來搶?”春花怒了,二十兩,□上的旱地夠買四五畝,□下的良田也能買兩畝半。
周清貞垂下眼語氣平淡:“小時候我的份例都被我娘收著,她手頭緊經常不夠打賞,就隨手用了。爺爺知道後,特意補貼我二三十各種各樣的銀裸子,還有過年攢下的壓歲錢……”
錢呢?春花心裡想著,把紅漆盤又放回炕頭。
“算起來也有五十六兩,爺爺去後都被我父親從奶娘那裡收走了。”
春花氣的咬牙切齒:“真不要臉。”
“這些銀子不一定能保住,再說姐姐救了我,知恩圖報是本分。”
春花心裡一動,興沖沖的說:“要不我都收著,二老爺真來要,就說你都給我做了賞錢?”
“姐姐”周清貞無奈苦笑“他不來咱們一人一半,他若來我說都給了你,怕他會老羞成怒,到時候給你加個哄騙主子的名頭……”
一頓板子錢也保不住,搞不好春花都不能在小院繼續呆著。
春花想到了其中的厲害之處,撇撇嘴給周清貞留下十個,自己拿走十個。回到自己屋裡,春花忽然反應過來,自己有二十兩銀子,天哪!
春花激動地把銀子包起來,沉甸甸抱在懷裡,在屋裡轉圈:藏哪裡好?二十兩啊——多少年掙不來的錢,娘,咱家發了!想到她家能買到的地,小丫頭笑眯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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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12-16 23:29:44
第二十四章
春花藏好銀子興匆匆去找周清貞:“阿貞,姐有二十兩銀子!!!”小姑娘高興地差點蹦起來。
周清貞虛弱的笑笑,才反應過來嗎?真笨。不過姐姐開心他也開心,二十兩銀子可以讓姐姐家買兩畝多良田。
春花樂完又跳起來:“你今天就吃了一碗粥,姐去廚院給你拿點,你想吃什麼?”
聽到吃的周清貞下意識皺眉,但他又不願意春花擔心,想了一會說:“白粥和醬黃瓜”
周清貞從昨晚開始都不太有胃口,醬黃瓜不過吃了兩口,白粥勉強喝了一碗。春花心裡很發愁,說起來一碗好像挺不少,可那碗比拳頭大不了多少。
“姐姐別擔心‘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慢慢就好了。”
小小一隻滿臉病容還安慰人,春花彎起唇角:“姐知道,要不你再睡會。”
“嗯”周清貞乖乖的合起眼睛“姐姐看我睡著了再走。”
“知道,你安心,姐就在旁邊”
過了兩三日,周清貞雖然沒有高燒卻低燒不斷,依舊沒有胃口,還會三五不時嘔些清水。
“這樣不行,咱得再去請大夫來看看。”春花坐不住了。
“姐姐……”周清貞臉色變得枯黃“錢氏有沒有出院子,有沒有傳出好轉的消息?”
那有什麼好消息傳出來,只說錢氏那一晚受驚,到現在還臥床不起。哪裡能嚇到她,主屋離院子那麼遠,春花憤恨的低語:“她要動了胎氣才有鬼!”
“姐姐……”
“行了,這事我做主,咱們有銀子自己去請大夫!”
那怎麼行,周清貞疲累歎氣,讓一個小少爺自己請大夫,周府的名聲還要不要,就算他自己不在乎,周府那些當家的能不在乎?
“姐姐……”
“你別說了,什麼都沒有命重要,姐總不能眼睜睜看你拖死!”
春花看看周清貞櫃子裡那包銀子,語氣十分冷硬:“誰要敢說什麼,我就敢滿樊縣說道周府怎麼虐待沒娘的孩子!”
發完肚子裡憋的火,春花換上和氣的顏色,摸摸周清貞軟軟的頭髮:“你乖乖在家等姐姐,姐姐很快回來。”
“姐姐!”
“姐姐!”
春花不搭理周清貞的焦急,轉身出門卻在小院門口碰到周懷嬰,這次他沒帶常隨自己一個人過來。
急匆匆的春花差點撞到周懷嬰,讓他眉頭緊鎖十分厭惡:“慌慌張張成何體統!非得挨幾板子才能長記性?”
春花反應迅速向後閃了幾步福身:“給老爺請安。”
“哼”周懷嬰鼻子裡冷哼一聲,自己進了小院。
他想幹嘛,找茬還是要銀子?春花急忙跟上:“少爺這兩天一直發低燒還嘔吐,老爺請個大夫來看看吧。”
“看什麼?活蹦亂跳滿屋子溜躂,為了躲懶學堂都不去。”周懷嬰的語氣全是厭棄不滿。
滿屋子溜躂?春花從周懷嬰身後向屋裡看,恰好看到周清貞披著外衣,站在套間門口。
“給父親請安。”周清貞一板一眼的彎腰揖手,春花見了從周懷嬰身後掠過去扶住他:“你怎麼下來了,快回去躺著。”
周清貞下來是要叫回春花,他想到另外的辦法請大夫。結果在屋門口聽到周懷嬰的聲音,想回去繼續躺著,卻沒來得及只好迎面站在這裡。
他虛弱的對春花笑笑:“躺時間長了,想下來走走。”
“那你也等我在的時候,身子這麼弱摔了怎麼辦?”春花一面責備一面扶住周清貞。
周懷嬰冷眼看著,只覺是在他面前做戲。哼,果然和他那舉人舅舅一樣,看著端正斯文其實虛偽至極。
周懷嬰自覺懶得看兩個小兒,在他面前耍把戲,嚴肅著臉問道:“前幾日清玉給你的銀子呢?”
果然來要銀子,春花挺起胸正要說話,卻被周清貞捏住手指。
“那一日二哥送來二十兩銀子,清貞念及春花姐姐救護之恩,送了她十兩……”
什麼!周懷嬰皺眉瞪春花,下人伺候主子難道不應該,竟然敢收下十兩銀子?
周清貞不等周懷嬰發難一口氣接著說:“自從爺爺過世,清貞的錢財都由父親保管,清貞實在愧疚。只是清貞年幼,還需麻煩父親繼續費心。”
聽前邊的周懷嬰以為周清貞膽大包天,想要回那些銀子,正欲發怒又聽到後邊,臉色才不那麼難看。
“原本清貞想要親自把銀子送于父親保管,然而自己身子骨不爭氣,還麻煩父親過來一趟。”
說完一直半低頭說話的周清貞,轉頭看向春花:“春花姐姐,你去把銀子拿給父親。”
春花抿緊嘴唇沒動,周清貞捏捏春花的手指:“春花姐姐?”
春花滿胸火氣,燒得胸脯一起一伏。這麼不要臉怎麼不去邊關,臉皮好做城牆使。
“主子的話聽不到,耳朵聾了?”周懷嬰不悅的問道。
“春花姐姐”語氣裡多了一絲哀求,這個人咱們惹不起。
春花好歹按住性子,記得“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好在自己也有銀子可以給阿貞請大夫,她從櫃子裡捧出銀子:“老爺點一點”
周懷嬰漫不經心的捏過來,在手上掂了掂那布包。
周清貞彎腰揖手:“麻煩父親,清貞愧疚。”
哼,今天倒乖巧,雖然依舊看不慣,到底也比一張棺材臉不說話強。周懷嬰把布包收到袖子裡,訓斥了一句:“好了就趕緊去學堂,荒度時光像什麼樣子。”
“是”
周懷嬰走了,周清貞腿一軟差點摔倒,幸虧春花眼明手快拉住:“你別怕,姐姐有錢給你請大夫。”
周清貞任由春花把自己扶到炕上躺下,無力的笑笑:“姐姐不必破費。”
“姐姐是窮,可該花的錢必須花。”
周清貞緩緩拉開嘴角笑了:“姐姐別急,有不讓你花錢還讓人沒法說嘴的法子。”
“真的?”
“嗯”周清貞點點頭“姐姐悄悄去找大哥跟他說我的情形,讓他派可信的人去請上次來的程大夫,藉口就說那天約好要來複診。”
以複診為藉口想來不會傳出,錢氏受驚下不了床,自己活蹦亂跳卻三番兩次請大夫,這種話。
春花憐惜的摸摸周清貞的頭,真聰明就是命不好,要擱她家,她娘怕是拚死也要送去學堂讀書。
傍晚的時候程大夫果然領著藥童過來,他摸著鬍子品了一會脈,對旁邊接待的周管事說:“這是那一日猛然受寒,又喝了湖水傷到腸胃,開幾服藥就好。只是……”
“只是什麼?”一直巴巴等在旁邊的春花焦急的問。
“只是病好治,以後腸胃卻要比常人弱些,需得精心調養。”
周清貞原來的藥還沒有喝完,又要加上新藥,真是吃的藥比吃的飯都多。春花在正屋堂中間,慢慢的扇著藥爐,周清貞安安靜靜的躺在炕上,細細小小一點點。
看著套間裡安靜無聲的孩子,春花想了想放下扇子,走到炕頭坐下。
“姐姐……”周清貞蒼白著臉色動動唇角。
春花摸摸周清貞的頭,她發現小孩很喜歡這個動作,每次摸了就會露出舒服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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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12-16 23:29:58
第二十五章
“阿貞,你別擔心,姐會給你調養好的,姐知道一些調養腸胃的偏方。”
“嗯”
只是出於乖巧的答案讓春花好笑:“別不信,姐姐能把順子帶的結結實實,也能把你養壯。”
腦海裡浮出那個矮、胖、黑,還憨傻的小個子,周清貞心裡一哆嗦:還是不要了姐姐,心裡拒絕面上還是很乖巧。
“好”
春花放下心肯聽話就好:“姐姐待會想辦法去弄點麩子,回來炒熱縫到布袋裡,臨睡前放你肚臍眼兒上,這個最祛腸胃寒氣。”
“還有雞內金聽過沒,就是雞胗裡邊那層黃皮兒,陰乾後用瓦拿文火焙,然後碾成沫子用溫水送服,一點苦味都沒有最健胃開胃。我家但凡殺雞那個都留給順子,你看他多能吃。”
那個矮胖子……不想吃成白胖子……想像一下自己白白胖胖滿臉肉,可怕……面上周清貞乖巧的說:“可以悄悄找大哥想辦法,府裡每天不少殺雞。”
“好,還有吃食,姐姐想法子到廚院買幾斤麥面回來,早晚給你熬麵糊糊,那個最養人。村裡吳奶奶前幾年拉肚子差點送命,喝了半年麵糊糊現在還精精神神。”
“嗯”
春花是個行動派說幹就幹,把熬好的藥晾在一邊,風風火火出門找東西。傍晚夕陽漫天的時候,春花喂周清貞自己慢慢熬的麵糊糊。
“這個麵糊糊一定要幹麵粉,不能圖省事用面水子,喝下去特別滋潤腸胃。”
喝下去確實比白粥更舒服,感覺像久旱逢雨,五臟六腑說不出的滋潤,周清貞接過碗自己咕嚕咕嚕喝。
當夜幕降臨時周清貞也沒有要吐的跡象,春花舒口氣,隔著衣裳把熱乎乎的麩皮包放在周清貞肚臍上。
“蠟燭沒了,你也早點睡,姐守著等麩皮晾了,姐再走。”
“姐姐身上也有傷,早點去睡吧,我自己等麩皮晾了拿下來就好。”
春花摸摸周清貞的頭:“姐沒事,一點紅傷過兩天就好,睡吧。”
“姐姐……”
春花笑笑:“聽話好好養病,早點好了去學堂,姐等你將來考狀元。”
考狀元春花也就隨口一說沒真指望,可周清貞那麼聰明考秀才總成吧。考上秀才官家就有米銀,還能開館收學生,一輩子也能吃口輕省飯。
想通這一節,因為周懷嬰而滿肚子火氣的春花,又活力滿滿,人活著就怕沒奔頭。聽了她的謀算,一向活的壓抑的周清貞也多了些明媚。
“姐姐我讀書很不錯的,只是繼母來後但凡我得點先生誇讚,就會被她尋著由頭罰到祠堂,我才藏起來。”
春花想不通,周清貞將來出息,跟著沾光的難道不是二夫人?
其實錢氏想法很簡單,她總會有自己的兒子,當然不能讓前房兒子擋著自己兒子的光,周清貞再好還能跟自己一條心?她可沒替人做嫁的好心腸。
周清貞有了奔頭,再加上春花細心照看,不過六七日,就像一顆乾枯的小樹苗煥發出生機。這一天早上,他終於換上春花娘做的新衣裳,準備去學堂。
毽子樣的沖天辮紮著一根新的紅頭繩,因為消瘦而顯得寬鬆的衣褲嶄嶄新,看起來多了幾分涼爽,總體看著挺精神。
春花給周清貞正正肩頭的衣裳,叮囑他:“到學堂要用心讀書,不要喝涼茶,等課間到茶房喝熱水。”
“嗯”乖乖點頭,站的端端正正讓姐姐給自己收拾,也沒忘認真囑咐“姐姐也要用心練字,晚上我考你。”
春花笑眯眯撥了撥他的沖天辮:“好,去吧。”
送走小孩,春花迎著朝陽深深吸口氣,滿臉開心:太好了,阿貞能求學自己能學字,將來自己就是秀才公的姐姐!
美美的挽起袖子春花開始大掃除,周清貞病了這十來天,她幾乎寸步不離的圍著他轉,今天要好好清掃一番,把黴病氣都掃出去。
“娘問女花童——一更什麼蟲——”
“你不對娘講來——為娘怎知情——”
輕快的小調從小院裡傳出,春花拿著抹布裡裡外外的拭擦,滿身幹勁。
“女孩兒說媽呀——女孩兒說娘呀——你不嫌囉嗦,聽娃給你學(咿呀喂——)”
桌子、椅子、衣櫃、窗棱,角角落落都不放過。盆裡的水很快變髒,春花放下抹布去花園拎水,出了小院她收起輕鬆愉快的笑容,小調也不再唱,免得惹一些人不開心。
轆轤‘咯吱吱’的轉,木桶一點點沉入潮濕清涼得井裡,暗沉沉只有水面泛出一方圓圓的亮光。
“春花來提水啊”劉嬤嬤也提了木桶來。
春花止住轆轤的轉動,笑著回頭:“嬤嬤也提水。”
劉嬤嬤上次救了周清貞,春花特別感念她,遇到哪一天是甜軟的點心,便趁著夜色沒人時給她送去;這幾天周清貞早晚都喝春花熬的麵糊糊,廚房熬得補湯之類,春花也給老人送過幾次。
因此劉嬤嬤特別喜歡春花這丫頭,小小年紀勤快能幹、嘴又甜,還長了一顆善心。只是因為三少爺在府裡的尷尬,這兩人在外遇到有人時從不打招呼,可巧井臺這裡很少人來。
劉嬤嬤提著裙子快走幾步:“放下嬤嬤來,井邊是好玩的?”
春花笑眯眯的退在一邊,看劉嬤嬤輕輕擺擺井繩,然後一圈一圈搖起轆轤:“我今早看到三少爺從花園過去,病好了?”
“嗯,去學堂了,就是腸胃弱得慢慢調養,我打算給他熬三個月麵糊糊養胃。”
“哦……”劉嬤嬤嘴裡沉沉的應著,面容有些猶豫還想再說什麼,水桶絞上來了。
劉嬤嬤拉上水桶,春花笑眯眯接過來說:“嬤嬤這水打的剛好半桶不多不少。”
最近春花難得這麼輕省,劉嬤嬤咽下想說的事,改口:“嬤嬤一會端盆衣裳來洗,你多來幾趟,嬤嬤給你攪水。”
“謝謝嬤嬤”春花笑的明媚燦爛,,誰看見都能心情好起來。
收拾完屋子,好好洗了一個熱水澡,還美滋滋用了澡豆,春花香噴噴渾身舒泰,坐到窗下書桌上練字。
開始用功前春花想,哪天有空給院子裡栽兩棵柿子樹,長大了能晾衣裳還能結柿子。
六月的驕陽把乾淨整潔的小院,照的亮堂堂。日子就要這樣有盼頭,人才能越活越精神。
中午周清貞回來,看著臉色不太好,人也有些低沉:“姐姐,我回來了。”
春花摸摸他起了一點小汗的額頭,關切的問:“是不是太累了?”
周清貞彎起沉沉的嘴角笑笑:“是有一點。”
“趕緊洗洗,姐特意給你燒的溫水。待會吃完飯好好睡個午覺,學業也不在這一天兩天,別太逼自個,啊?”春花圍著周清貞轉悠。
“嗯。”
日子平穩的過了四五日,這天早上春花去廚院拿早點時,碰到二夫人院裡那個上次傳話的小丫頭,現在春花知道這個和她一般大的女孩叫墜兒。
春花去的時候,墜兒正和另一個取早點的小丫頭,張姨娘院裡的紅兒說話,看到春花進來,墜兒完全沒有向大丫頭行禮的意思,沖天一個白眼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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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12-16 23:30:15
第二十六章
“可憐夫人頭手孩子,遭了這麼大的罪躺了大半月,今兒個才能出來轉轉。”
紅兒瞥了剛進門的春花好幾眼,偷笑應道:“是啊。”
春花根本不在乎兩個小丫頭的言語,只是二夫人出來了,春花覺得心裡有些不安。今天中午要去接周清貞下學,錢氏如果出什麼么蛾子,她好歹能頂一頂。
“春花姐姐,你怎麼來了?”剛出課室就看見院門口的姐姐,周清貞眼睛裡多了些明亮。
春花笑著給先出來的周清遠行禮:“大少爺萬福”
然後是旁邊的周清玉:“二少爺萬福”
“免了”周清貞早看到,在陽光下十分明亮的小丫頭。明明只是普通的鵝黃衫兒、竹綠褲,偏偏她穿著分外顯眼,可能是因為羊角辮上的紅頭繩很亮眼吧。
“免了”周清玉說的可有可無,可臉上明顯有些不自在,左顧右盼就是不看春花。
春花明瞭的挑眉,一雙丹鳳眼意有所指的瞄向周清玉身後——二十板子。
周清玉顯然也明白那意思,脫了褲子打的。他的臉瞬間燒的通紅,有些窘迫的說道:“大哥三弟,我先走了。”說完火燒屁股般的跑了,伺候的吉祥給剩下兩位少爺行禮後,急匆匆追上去。
周清遠無奈的笑笑:“三弟慢走大哥先行一步。”越過春花的時候他好笑的想,這爆丫頭看不出來,還挺壞心眼兒。
就剩下姐弟倆春花笑眯眯的說:“今兒個沒事,姐姐來接你,走吧回家。”
“嗯”周清貞也眯起眼睛開心。
“二少爺還欺負你嗎?”春花挑著樹蔭邊走邊問。
“沒有,沒人挑撥還有大哥吉祥盯著,就是清文不在了,他老拉我一起玩。”
“那感情好,兄弟們多玩玩情分才深。”
周清貞皺起眉頭:“他都玩什麼藏鉤,捶丸,沒意思。”
不都玩這個,春花好奇的問:“那依你玩什麼?”
“猜謎、頂真、對對子……”
愛讀書的果然愛好都跟人不一樣,春花也是開了眼。
姐弟倆笑著邊說邊走很快到了花園,不知什麼地方傳來竊竊私語“嘖嘖,真看不出來,小小年紀心思就這樣歹毒……”
說誰呢?春花好奇的停下腳步四處打量,路兩邊是樹林、山石、閣樓,不好判斷從哪裡來的。
周清貞聽了臉色一白,拉住春花的手:“姐姐咱們走。”
那聲音繼續模模糊糊傳來“嘖嘖,二夫人剛懷孕又是夜裡去驚嚇,又是作妖的說病了折騰,結果還不是活蹦亂跳。好在老天有眼,二夫人的胎還在……真是歹毒啊……”
聽到二夫人春花就明白是怎麼回事:“誰在那裡嚼舌頭?有本事出來,咱們去程大夫那裡對質,看少爺到底是病重還是作妖!”
春花邊亮開嗓子邊往聲音那裡去,周清貞連忙拉住她:“姐姐,咱們回去。”
“不回”春花甩開周清貞,對著四周大聲說:“到底是誰在亂嚼舌頭,壞仁心堂和程大夫的名頭,有本事出來!”
春花性子火可不傻,周府沒人給周清貞撐腰,仁心堂的名頭卻能拿來用一用。說周清貞作妖,豈不是說程大夫醫術醫德有問題。
“姐姐!”
周清貞忽然高喊一聲,聲音裡全是苦痛,這痛苦讓春花停下腳步。周清貞慢慢走過去拉住她的手低低的哀求:“姐姐跟我回去,有什麼事咱們回去說。”
春花不想回去,她就不信真鬧開了,周府不怕丟面子。
“姐姐……”低低的哀求讓人心痛。
春花回頭看向周清貞,只見他眼裡流露出痛苦和乞求。
“姐姐咱們回去。”
“跟我回去……”幼小的童音哀哀顫抖。
春花定定的看著周清貞眼裡的痛苦哀求,半晌猛然轉身領著周清貞一路快走回小院。一言不發進了正屋,春花放開周清貞,去桌子那裡給他倒茶。
周清貞默默的去臉盆架那裡洗手。
茶杯放到桌上,春花忍不住問:“這兩天是不是老有人在你身後說三道四?”
周清貞沉默的擦乾手走到桌旁坐下:“是”第一天早上去學堂,就聽到了。
“都說你心思歹毒,想害二夫人的孩子?”
到了自己的地盤,周清貞終於垮下肩膀,垂下頭:“還有說上輩子周府欠了我的,這輩子生來就害周府損失幾千兩銀子,根本就是討債鬼。”
王八蛋!周府出的聘禮怎麼能算到阿貞頭上?
“姐姐你別跟他們鬧,鬧了總是咱們受罰,我關祠堂你挨板子,有誰護著咱們?”
春花火氣很大:“縱使受罰也先出口惡氣。”
可是出完之後呢?周清貞沒法好好讀書,春花越想越窩火。
“可我不忍心姐姐再為我挨板子,再說真要鬧得他們不耐煩趕你走……”周清貞滿臉悲痛,伸出胳膊抱住春花的腰,把自己埋在春花懷裡。
“姐姐,沒有你我怎麼辦?”聲音低沉。
溫溫小小的一隻依賴在懷裡,春花眼眶很快紅了,她想起初見阿貞時的樣子:漠然、孤單,髒兮兮。
春花一手環著周清貞瘦小的後背,一手蓋在他的後腦勺,半天才平下心情開解:“阿貞,那些嚼舌根的,你只當沒聽見。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你好好讀書,將來考下功名就沒人敢亂說了。”
周清貞聽了更傷心:“可是他們這樣壞我的名聲,將來傳出去我還怎麼考功名,誰敢給我作保?”
是了,要縣試先得五個學童聯保,還要兩個廩生作保才有資格去。
周清貞想,由著姐姐鬧開,他們兩受罰不說,自己的名頭只能更壞,不管是縱容丫頭,還是馭下無力,都不會有好果子。以前他只是模模糊糊想要讀出功名,沒有細想過,現在想好了,才發現錢氏簡直就是攔路虎。
剛有的奔頭轉眼化成泡影,周清貞心裡一片冰寒:“姐姐,我該怎麼辦?”
小孩把臉埋在春花懷裡嗚嗚的低聲哭,那壓抑的哭聲讓春花心疼。她就說這兩天阿貞看著少了精神,吃飯也不行,還以為是讀書太費神,卻原來小孩壓了這麼多惶恐。
“阿貞乖,姐姐給你想辦法。”
有人心疼,小孩的委屈全部化成眼淚:“姐姐……姐姐……”周清貞在春花懷裡哭的一抽一抽,簡直比順子哭起來更讓人心疼。
春花抱著他不停安撫:“阿貞乖,姐姐說過自己很厲害,比你想的還要厲害,姐姐一定能想出辦法……”
周清貞伏在春花懷裡一抽一抽的哭,姐姐的懷抱雖然不大,但是很溫暖,他想把所有的不甘都哭出來。
春花輕輕的幫小孩順背,一邊著急的想辦法……
忽然她眼睛一亮,露出興奮的喜色:“阿貞,你舅舅待你好嗎?”
“舅舅?”周清貞抽噎著抬頭,想了想:“以前娘還在的時候,會帶我給舅舅家拜年,舅舅為人嚴肅端方,舅娘……舅娘喜歡笑,說話快,待我很好。”
“咱們去找你舅舅讓他養你,他是舉人學問一定很好還能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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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12-16 23:30:30
第二十七章
春花說這個不算多奇怪‘親不親,姑舅親,打斷骨頭連著筋’。親娘不在了,舅舅接去養也不算多奇怪的事兒,就是周家名頭會不好聽。
周清貞倒想的很周全:“前幾年舅舅在家裡開了學堂,我剛好以求學為名過去。”這樣給了周家臺階,大家都好看。
春花松了口氣喜笑顏開:“就是,你小小一點也花用不了多少,想來你舅舅也不會在乎。”貪了阿貞娘那麼多嫁妝,養一個小小的阿貞想來也不算什麼。
被打擊過的周清貞,重新開始思索這件事,然後他有些遲疑:“我要是去了舅舅家,姐姐怎麼辦,每月就沒有四百文了。”
春花笑眯眯的給周清貞擦乾淚痕:“我們阿貞是個小福星,姐姐才來不到兩月,就有二十兩銀子,姐姐知足了,倒是你不能耽誤了。”
周清貞垂下眼睛:“我真的是福星?”
“當然”春花說的斬釘截鐵“沒有你,姐姐就是在周府幹滿八年,也掙不到二十兩銀子。”
這倒是真的像春花這樣的小丫頭,第一年沒有工錢、第二年一百五、幹滿三年兩百文,八年滿打滿算十五吊多點。
“我不想和姐姐分開”小孩繼續垂眼。
春花彎腰捧起周清貞的小臉:“好男兒志在四方,你將來出息了,姐姐臉上也有光。”
雖然相處不到兩個月,可是周清貞一點也不想和春花分開,但是……能有什麼辦法,在這裡他沒有一條生路。
“姐姐……”無限依戀。
春花笑了:“好了,你說說怎麼才能找到你舅舅。”春花也捨不得招人疼的小孩,可是總不能讓錢氏軟刀子逼死他。
周清貞想了想說:“舅舅後來幾次會試不中,到省府買下宅院搬走了。”
這個消息讓兩個孩子蔫兒下來,省府在哪裡他們都不知道,想來是很遠很遠。
春花抿緊嘴唇皺眉毛思索:怎麼辦?
“他們家在樊縣老宅沒留人?”
“沒有,老宅賣了。”這還是周清貞聽下人嘲諷他的時候知道的,說完忽然抬起頭:“對了,地還在,我娘的聘禮是周家的地,那片地在十多裡外的霍家莊。”
霍家莊在哪春花不知道,可鼻子底下就是路,這點小事難不倒春花,最讓她高興地是:“你舅舅的地不管是租出去,還是雇人種,這會兒夏糧入倉肯定有管事的來,可以托他帶信。”
兩個小孩露出驚喜的笑容。
“快,你來寫信。”
“嗯”
周清貞開心的挽起袖子,春花笑眯眯的研墨。提筆的時候小孩忽然看著紙,低聲說:“姐姐如果我去舅舅家,你陪我一起去好不好?”
春花摸摸小孩的腦袋沒說話,周清貞去已經是客邊,自己怎麼跟去。
“姐姐,如果舅舅給我零花錢,我都給你……”就是可能沒有工錢。
“或者等我將來出息了,補給你。”
看著小孩不敢抬頭看自己,春花心裡酸軟酸軟的:“傻瓜,你叫我一聲姐姐,難道當我是你的下人,還發工錢?”
“我……”他想留著姐姐長長久久在一起,可是姐姐還要掙錢。
“好了,我是你姐姐,只要你舅舅不嫌棄,我就跟你一起去。”人只要肯動腦子,總有辦法掙到錢。
“姐姐!”周清貞猛地抬起頭,眼睛明亮的許諾:“將來我出息了,一定會對你好的。”如果舅舅不同意姐姐去,自己一定要好好懇求。
春花假裝嚴肅:“將來你出息了,理當孝敬我,知道嗎?”
“嗯”小孩認真的點頭。
春花笑的眯眼兒,真是個傻瓜,她轉頭點點紙:“快寫,姐姐明天去送信。”
第二天一早春花領回早飯,在周清貞依依不捨的眼神下出了院門。
開闊的田野裡高粱穀子還沒發芽,白馬河邊苧麻綠油油一片連著一片,迎面一絲涼風,這熟悉的一幕讓春花暢意舒心。她背對朝陽向西跑出四五裡地,碰到一個村子。
在不太遠的地方停下來打量,很平常的村落:黃土牆茅草房,因為新收了麥子,好些人家門前有高高的麥秸垛子。
春花伸著脖子再三打量,在村口的院落後邊,看到兩三條遊蕩的黃狗。不怕一萬就怕萬一,春花就地撿了幾個堅硬的土疙瘩,心裡後悔剛才遇到樹的時候,沒爬上去折根樹棍。
目光平視前方,春花兩隻手捏緊土疙瘩,一步一步不緊不慢的走進村子。那幾條不知誰家的狗,似乎對外來著並不關心,還在原地追逐玩耍。
平平穩穩走到村子中間,門口的閒人多起來春花才松了一口氣,丟掉手裡的武器。她挑了一個在門道裡紡線,看著挺慈和的老人問話。
“奶奶,我跟你打聽下,霍家村怎麼走?”春花露出甜甜的笑容。
這老婦人大約五十餘歲,身體清瘦頭髮花白,她停下手裡的紡車笑著問:“丫頭哪裡的,怎麼打聽霍家莊?”
春花甜甜的笑:“我姐姐在周府幫工,娘叫我給姐姐捎些東西,聽她說霍家莊有個舉人老爺,我想過去瞧瞧舉人是什麼樣子的。”
“真是孩子心”老人笑笑順著路往西指“過去二裡地往北那個岔路,通霍家莊。”
“謝謝奶奶”春花道完謝好奇的指斜對面,一戶人進人出的院子“那家是有什麼喜事嗎?”
老人轉頭看了一眼笑著說:“王家媳婦生了個大胖小子過滿月。”
太陽一寸寸升高,一路小跑春花的額頭滲出點點汗珠,霍家莊也近在眼前。這個莊子外邊看不見狗,春花為了謹慎還是拽了一個棍子在手裡提著。
村子裡靜悄悄看不到人,真不巧,這個時候是村裡人吃早晌飯的時候。春花轉著脖子邊走邊看,希望能找到個吃完飯的問問。
忽然身後‘哦!’的一聲,春花立時頭皮發麻身子僵硬,她回頭一看,一隻大白鵝正伸長脖子沖過來。
“媽呀!”春花尖叫一聲,扔掉棍子撒腿就跑“救命啊,誰家的鵝擰人呢!”
鵝跟狗不一樣,村裡的狗一般嚇嚇就跑,可是鵝擰不到人決不甘休。最糟糕你要還手,它們就能沖上來一夥。
“救命啊!”春花沖到一個麥秸垛子旁轉圈。不知怎麼招惹到這家門道下的狗站起來‘汪、汪、汪’
‘哦……’大白鵝決不放棄,伸著脖子往前沖。
“救命啊……”
‘汪、汪、汪’
春花跑的心驚肉跳,那狗要是也撲上來就慘了。
好在危急時刻,那家主人出來:“吠什麼呢。”
“大叔,救命啊。”春花還在繞著垛子跑。
張勝看見小姑娘的情形,沖著斜對門大聲喊:“黃老六,快出來,你家鵝擰人呢。”
“來了、來了,大白,回來!”人未到聲先到。
‘哦……哦……’大白鵝示威般沖春花叫了兩聲,才搖搖尾巴昂著脖子高傲的走了。
“嚇死我了”春花拍著胸口劫後餘生。
張勝好笑的看著小姑娘驚魂未定的樣子,問:“小時候被擰過?”
“是啊,我什麼都不怕,就怕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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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12-16 23:30:48
第二十八章
黃老六這時候也趕到了:“我家鵝很少擰人,丫頭你做什麼了?”
春花笑笑回到:“我怕村裡有狗,撿了一根棍子在手裡,可能惹到它了。”
“哦,我就說嘛……”看著春花沒事,黃老六交代了一句“以後小心些。”轉身塔拉塔拉回去接著吃飯。
張勝倒好心:“丫頭哪來的,怎麼一個人來霍家莊?”
春花看了眼門道裡,那裡出來一個老頭,一個婦人,還有一男一女兩個半大孩子,小孩好奇的盯著自己。
“我不是一個人,我娘帶我在前邊七裡村走親戚……”春花笑眯眯的說。
“走親戚?”門道裡的婦人若有所思“是七裡村王家的滿月酒?”
“嬸兒也知道。”春花笑嘻嘻的說,她一個小姑娘不清楚情形,不敢說實話。
“那你咋一個人跑這裡來了。”
“我聽說霍家莊的地是舉人老爺的,就跟一起來的表妹說了聲,來瞧瞧舉人老爺什麼樣,瞧完就回。”
“那你快回去,今兒是瞧不見了。”張勝擺擺手往院裡走。
春花連忙跟上:“為什麼?瞧不見舉人老爺,瞧瞧他家管事的也算開眼界,難道他們不來收租?”
“還是已經收過了”春花的心瞬間沉到底。
“那倒沒”張勝顯然沒想到一個小丫頭有那麼多心思,隨意的說“白老爺托人給村長捎信說,月底那一天來收租子。”
春花心又回到肚子裡,幸好,她不知不覺得跟張勝走到門口,看起來很好奇的問:“大叔,舉人老爺什麼樣的?”
張勝看著小姑娘好奇的樣子,有些好笑:“叔,還有事,讓你大爺跟你說。”
夏糧剛入倉,秋糧剛上地,忙了這一陣子用過的農具都要好好收拾,村裡的勞力確實佷忙。
張勝爹是個愛說閒話的,接過話頭笑呵呵的說:“白老爺不愧是飽讀詩書的人,為人斯文、尊老敬賢,難得的好人。”
春花眼睛亮了,臉上露出驚喜:“真的?”
“那可不”老人一邊說一邊在門墩山坐下。
大點的那個男孩,給春花端出一個小板凳,靦腆的笑著遞到春花面前,就是不說話。春花回之以明媚的笑容,那男孩‘嗖’的一下縮回門道。
男孩臉紅紅的想,這小姑娘真好看穿的也漂亮,和村裡的野丫頭一點也不一樣,可惜他沒見過春花打架的樣子。
春華坐在老人身邊,問了白舉人許多喜好,愛穿什麼、愛吃什麼、喜歡什麼樣的人、討厭什麼樣的人……
老人只當小孩好奇,一邊打草鞋,一邊隨口說。
最後春花臨走時多問了一句:“我聽人說白老爺和周府是姻親,他來這裡收租,也會去周府看親戚吧。”這樣的話就不用再來一趟了。
‘嘁’老人不以為意的說:“周府做事不地道,和白老爺關係僵著呐。有一年我們村裡陳家想要多租十畝地,特意托周府一個小管事來說情,結果那小管事連白老爺面都沒見著。”
……春花,到底也是姻親,怎麼會鬧得這麼僵?
老人許是說的興起,還告訴春花,說:“有一年白老爺來收租,村長和族老請他喝酒,喝高了還說過他這輩子都不上周家門。”
打聽完消息春花顧不上天熱,撒開腿往周府跑,可是到廚院依然晚了。
吳媽媽冷著臉訓斥:“好歹也是少爺屋裡的大丫頭,瘋瘋癲癲……”一臉嫌棄的上下打量,就像看山裡的一個野猴子。
後來春花才知道,吳媽媽是老夫人陪房家的女兒,所以順著主子意思厭棄周清貞,連帶春花這個小丫頭一併瞧不上眼。
“衣裳沒有棱角,一臉汗跡,頭髮亂糟糟,真是丟盡周府的體面,連個燒火丫頭都不如。”
……春花
“好端端一個體面的大丫頭,跑哪瘋去了滿頭滿身的汗,真是……哼!”吳媽媽轉身去拿小院的食盒“穿上龍袍也不像太子”
我要是太子,早拉你下去打板子了,春花一邊想,一邊接住搡到懷裡的食盒。
提著食盒急匆匆趕回小院,周清貞早在屋門口翹首以盼。
“阿貞,姐打聽到了。”
周清貞笑笑:“姐姐先洗洗,我燒了熱水在鍋裡,茶壺裡有溫水正好這會喝。”
春花把食盒遞給周清貞問他:“你晾了幾壺,這會才能剛好?”
周清貞笑著看自己的姐姐出出進進,小院裡很快多了人氣,有了家的感覺。空了半天的心這會才有依靠,至於到底晾了幾壺水,有什麼重要的,哪有春花這一早上辛苦。
一盆溫水覆面,燥熱隨風而去,春花覺得臉上的毛孔都舒服的張開了。
春花洗臉的功夫,周清貞把食盒裡的飯菜一一擺到桌上,自從那夜驚魂以後他們就一起吃飯。周清貞幹活認真細緻,三盤菜圍在一起標準的像是尺子量過,硬是多了些精緻的感覺。
春花坐下拿起筷子:“你舅舅月底要親自過來……”
“姐姐先喝口水潤潤。”周清貞給春花遞過杯子,大太陽底下跑那麼遠肯定很渴。
吃完飯周清貞要趕去學堂,擔心他路上一個人聽風言風語,春花陪著他一起去。學堂院門口,春花給周清貞做最後的整理,扯扯袖子整整衣襟:
“下學了姐姐來接你,要是姐姐耽誤一時半會沒到,你就在這裡等姐姐,知道嗎?”
周清貞站的筆直抬著下巴任由春花整理,嘴裡乖乖的答應:“知道了。”
“知道什麼了?哎呦,三弟可真乖啊。”春花身後傳來二少爺周清玉的起哄聲。
這倒楣孩子!春花轉過頭:“二少爺萬福”
“二哥午安”周清貞也跟著行禮。
“免了”周清玉大氣的揮手。
“還是別免,萬一少一福……”春花挑起眉毛,目光溜向他身後。
周清玉下意識的手向後捂住屁股,目光不滿的瞪向春花:除了這手,你還有什麼招數!
春花揚起得意的臉龐,目光向下鄙視:還比你高,矮冬瓜!!!!周清玉氣的鼓起胸部,蹬蹬蹬自己進了院子。有什麼了不起,就高了一額頭,總有一天爺也能下眼看你!
春花挑起眉頭得意的看著周清玉,從自己身邊走過,目送他氣呼呼的進了課室。哼,讓你以前欺負阿貞,氣死你。
後邊圍觀了全程眉眼官司的周清遠……到底還是一群小孩,真幼稚。
“大哥午安”周清貞先看到周清遠,
春花連忙又轉回去:“大少爺萬福”
周清遠抬起手,‘免了’二字到嘴邊變成:“起來吧。”
晚上兩個孩子吃過晚飯,一起趴在書桌上埋頭用功。他們沒有照亮的東西,趁著夏天日頭長,讓周清貞多學一會是一會。
等夕陽沉甸甸安詳的倚在西山時,屋裡的光線變得昏暗。春花關了院門在灶房點起灶火,橘紅的火光照亮灶下兩個孩子的小臉。
春花隨手給灶洞裡丟了根硬柴,任由鍋裡的水慢慢燒,她給周清貞講了今天打聽到的事情,最後總結:“陳大爺說你舅舅為人厚道,以前有家佃戶老娘病了,你舅舅允他租子先欠三成,第二年再補上,這樣心善不會不管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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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12-16 23:31:04
第二十九章
周清貞盯著灶洞裡漫不經心的火苗,沒有說話。
太陽落下西山灶房變得漆黑,只有灶洞裡的火,安安靜靜照著姐弟倆。
“你舅舅不喜歡周府,我怕那天去見不到他,要不你跟我一起去找他。”
周清貞看著火苗一動不動,真到這一步小孩心裡有些空茫。真的離開這裡去找舅舅嗎,舅舅會不會收留,為什麼只給娘那麼簡薄的嫁妝?
可是留在周府,嘲諷、鄙視、污水……周清貞打了一個哆嗦,他忽然明白什麼叫‘破釜沉舟背水一戰’。
“月底那天剛好休沐,咱們一起去。”周清貞想,最糟糕就是舅舅不收留他,那樣也好,可以和姐姐相依相靠。
五天時間眨眼就過去了,早上天還沒亮的時候春花就收拾起來,先摸黑到灶房燒了一大鍋熱水,讓周清貞洗的乾乾淨淨,還奢侈的用了澡豆。
春花湊近聞了聞小孩濕軟的頭髮:“挺香的,姐跟你說,乾淨漂亮乖巧的孩子最討人喜歡。”
看著春花笑眯眯的模樣,周清貞也跟著笑眯了眼:“嗯”
春花又翻起周清貞那幾乎沒有衣裳的衣櫃“這件寶藍府綢雖然趁著你精神……”
周清貞生的唇紅齒白,寶藍色一襯就跟雪堆出來似得,越發精緻。這衣褲是黃氏為學堂那件事,補給周清貞的。
“但我聽說你舅舅喜歡素雅厭煩奢靡,這料子有些扎眼,還是穿那件竹綠夏布的。”上好的細麻布,通風透氣吸汗,雖然不是很值錢,卻是周府的份例。
“嗯”周清貞乖乖的站著,任由春花來來回回在自己身上比劃,其實也就三身新衣裳。
吃完早飯又重新漱口刷牙,換上竹綠色夏布衣褲,穿上白底黑面的新鞋子。
春花後退幾步認真檢查:竹綠色夏布輕軟隨身,顯得小孩有一點清瘦,但是清爽乾淨;一雙眼睛黑白分明,平靜裡帶了點忐忑和期待;黑軟的沖天辮前邊,是整齊的劉海兒。
“好看”上下看了半天春花滿意的點頭“一看就是討人喜歡的孩子。”
臨走春花擔心路上周清貞的頭髮被吹亂,特意把梳子別在腰間。
兩個小孩從東北角的小門出去,看門的老嬤嬤拿眼皮兒撩了一下,兩個孩子僵硬著脖子,假裝去後邊小樹林玩。
進了樹林春花領著周清貞,小心不被雜草樹枝劃到,走了差不多遠兩個孩子手拉手,往大路上跑。
開闊的田野,飛翔的小鳥,拂面的清風,這一切都讓周清貞新奇快樂:“姐姐,以後咱們到舅舅家,每個休沐都出來玩。”
“好啊,姐還沒去過省城,等去了姐領你到街上玩。”看著小孩難得這麼無憂無慮,春花順著讓他更高興。
兩個人趕路顯得特別快,不久就看到七裡村,春花這次記得折了一根樹棍:“這村裡有狗,記得如果狗沖你叫,千萬別去看也別跑。哪怕再害怕也要假裝沒事的樣子,一步一步往前走。”
周清貞還是小時候見過奶狗,只記得軟軟的很可愛,並不知道長大的狗是什麼樣,不過他還是乖乖點頭,認真記下姐姐說的。
春花一手提著棍子,一手拉著小孩謹慎的往前走,果然上次看見的幾條黃狗還在田裡遊蕩。周清貞頭一次見到這麼大的畜牲,好奇多瞄了幾眼。
就那幾眼不知怎麼招惹到那些畜生,三兩條‘汪汪汪’狂吠著跑過來。春花心裡一咯登,周清貞的臉色刷的雪白。
春花繃緊全身肌肉,一手握緊棍子一手把小孩拉到身後。她的心怕到不會跳,卻依然慢慢迎著狗往前走:“記得姐姐教你的,別去看假裝他們不在,也不要跑不要停。”
春花緊張的話音,讓周清貞知道這會很危險。
‘汪、汪汪’‘
汪汪、汪’
‘汪、汪汪’
幾條狗轉眼當道前邊,叫的一聲急過一聲。
春花頭皮發麻,鼻尖滲出密密的汗珠,四肢像僵硬的木頭,一步一步機械的往前走。周清貞嚇的面無人色,那些狗越來越近,仿佛就在他們面前。
兩個人緊握在一起的手越來越濕滑,他們都下意識的更加用力握緊對方。
‘汪汪、汪’
‘汪’
‘汪、汪汪’幾條狗停在不遠處狂吠。
額頭的汗珠順著太陽穴流到臉頰,春花保持目視前方的樣子,一步一步緩緩僵硬的往前走:“阿貞別怕,這些狗還沒有要撲上來的意思,不要大動作激怒他們,也別露出膽小害怕的樣子。”
……小孩這會嚇的沒法反應,只是僵硬的抓緊姐姐,機械的跟著一步步走。
‘汪、汪、汪’
近了,更近了,終於和那些狗出於同一直線上,春花覺得腰腿似乎就在狗嘴前。
一步、一步、又一步,慢慢的那些狗變成在身後吠,然後大概覺得沒趣,幾條狗腰一扭尾巴一搖‘哦——’的一聲散到田野裡去了。
春花狠狠的舒了一口氣,小孩則一把抱住她:“姐姐,那些狗真嚇人。”姐弟倆都是渾身一松。
春花拍拍小孩的後背,把他拉出來,用帕子給他擦乾臉上的汗珠:“不怕,沒事了,以後記得遇到狗不要驚慌,一般都會沒事。”
“嗯”這輩子再也不想遇到狗了。
驚險的過了七裡村來到霍家莊外,春花給小孩散了頭髮重新紮上沖天辮,把劉海兒和四下的頭髮梳的服服帖帖,又用帕子仔細擦乾淨臉,把衣裳收拾的整整齊齊。
周清貞乖乖仰頭站著,一動不動。
春花後退幾步,滿意的點頭:“乾淨又漂亮。”
說完又看到鞋子,春花連忙蹲下,幫周清貞把鞋子也彈的乾乾淨淨:“好了,渾身上下挑不出一點毛病。”
春花拉著周清貞走進霍家莊:“走,咱們去找你舅舅。”
“嗯”周清貞乖巧的跟著,有點緊張有點激動,就要見到舅舅了。
兩個孩子剛進村就碰到一個村人,春花領著周清貞上前,笑的甜甜的問:“大叔請問,白舉人來村裡收租沒?”
“來了,你是?”漢子跟春花說話,眼睛卻打量一看就是大戶人家少爺的周清貞
“這是周府三少爺,白老爺的外甥周清貞,知道白老爺過來特意來問安的,不知在哪能找到白老爺?”
“哦”漢子邊看邊點頭“果然眉眼有些像,村長和族老正給白老爺接風呢,我帶你們過去。”
村長家裡青瓦房的大堂門窗大開,八仙桌上:紅燒肘子、白切雞、糖醋鯉魚、醬鹵鵝,中間一大盆綠豆老鴨湯,再加上各色時鮮菜蔬滿滿一桌。
平日裡受人奉承的村長和族老,這會兒都滿臉笑容,眾星捧月的奉承上首的白舉人。白舉人身穿綠色襴衫,頭戴黑色軟腳帕頭,白麵輕須,眉眼間確實和周清貞有三四分相像。
族老端著自家新釀的酒,站起來敬白舉人:“這些年仗著老爺庇護,沒有外村的來鬧事,平平安安風調雨順都是托您的福。”
白敬文含蓄的笑著端酒站起來:“老者實在不必如此多禮,也是鄉民們勤謹知禮,日子才能富足安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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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12-16 23:31:17
第三十章
村長笑著站起來打哈哈:“五叔坐下說話,咱們東家可不是那些沽名釣譽的讀書人,最悲天憫人敬老憐貧,真正一副讀書人心懷天下的心胸,你這樣實在外道。”
幾個村人哈哈笑著,等白舉人坐下後紛紛落座,這邊正賓主盡歡,門口傳來一個大嗓門:“白老爺你家外甥來給你請安了。”
看著不知通傳就闖進來的粗漢,白敬文眉頭不可見的顰了顰:果然鄉下村夫沒有規矩。
大堂裡的人安靜下來,只見劉武領進來兩個精緻整齊的孩子。尤其那個男孩和白舉人有幾分相似,可巧也穿了綠衣裳,行走間斯文規矩,這一照面說沒關係都沒人信。
“外甥清貞給舅父請安。”周清貞一板一眼躬身揖手,落落大方想要給舅舅留下好印象。
春花也跟著恭敬的福了福,一心要給白舉人留下好印象。
屋裡的族老等人看的不停點頭,大戶人家出來的就是不一樣,瞧這規矩體面。
白敬文淡下眉眼:“既要請安,便應該先遣管事來送拜帖,這樣冒冒失失闖來算什麼禮數?”
屋裡其他人面面相覷,還是村長先站起來打圓場:“既然是老爺外甥一家子骨肉,我等先避一避。”
白敬文微笑點頭:“家裡小兒不懂規矩,讓各位見笑了。”
“哪裡、哪裡”眾人打著哈哈哈,一個個拱手告辭。
剛見面就指責讓春花心裡泛涼,又聽白舉人說是家裡小兒,心裡緩了緩:果然像阿貞說的嚴肅端方,肯教導外甥,還是很在乎的吧。
一時間大堂裡只剩下三個人,白敬文看看還在行禮的兩個孩子,撩袍坐下:“都起來吧”
“是”
“坐”
“謝舅父”
周清貞到桌旁坐下,春花垂手侍立在後,剛才太緊張沒覺得,如今滿桌的菜香撲鼻而來,兩個孩子才發覺有些餓。
“你開蒙已有兩年學業如何?”白敬文端起酒杯,又略帶嫌棄的放下,不過是些自家釀的酒水,入口實在粗燥。
周清貞略微垂頭恭敬的回到:“外甥開蒙兩年,不敢有一日荒廢。”
白敬文隨口考校幾句,春花垂手侍立,壓住心裡的喜悅。白舉人對阿貞上心,阿貞舅娘又極喜歡阿貞,小孩過去怎麼也比在周府強。春花心裡高興,又聽白舉人說到:
“學業尚算馬虎,不過你切記得‘小時了了,大未必佳’回去以後需勤奮用功,不要墮了周家先祖的名聲。”
周清貞站起來躬身揖手:“祖父在時長誇舅父學問通達,外甥想隨舅父家去,一邊侍奉舅父左右,一邊跟舅父求學。”
‘嘁’白敬文輕嗤:“小小蒙童不知天高地厚,馮秀才學問扎實文風倜儻,給你開蒙綽綽有餘。”
“馮先生走了”
“以你們周家的財力,難道還請不來一個秀才教學?眼高手低,不過啟蒙就要舉人來教,回去好好自省。”
“舅老爺,跟你去求學是一面,主要三少爺在周家日子不好過……”春花急忙開口卻被打斷。
白敬文冷哼一聲上下打量:“穿著上好的夏布,出門有僕從車馬還要怎樣?”
“沒有車馬我們一路跑來的,還差點被狗咬。”
“呵,黃口小兒當白某不曾經事,衣衫整潔髮絲不亂,像是趕路來的?”白敬文神色一直淡淡。
春花從腰裡拿出梳子給白敬文看:“就是怕頭髮亂失禮,特意準備了梳子。”
“君子儀容整潔不錯,可過於修飾便流於浮誇,少了君子的坦蕩磊落。”
“舅老爺,您不知道錢氏怎麼折騰三少爺,她說三少爺刑克骨肉,命帶穢氣……”春花見白舉人總不說正事,有些著急把周府的事說給白敬文聽。
“這也算百年詩書傳家?”白敬文聽完輕蔑的冷哼“周家如此苛待我白家外甥,當我白某人是擺設?”
兩個孩子心裡一喜,終於有人為他們出頭不必再煎熬,周清貞看著白舉人的眼裡多了些孺慕。
白敬文接著對周清貞說:“我親筆寫一封信你帶回周家,諒他們以後不敢再輕慢於你。”
兩個孩子愣住了,不帶走嗎?
“舅老爺奴婢說了這麼多,您都不能帶三少爺去省城嗎?他乖巧聰慧吃穿花不了多少,您是他舅舅,除了你他沒人可靠。”春花滿臉急色。
“他自有親爹在,白某插手豈不讓人說我越俎代庖。”白敬文氣定神閑,一副儒人雅士的做派。
“可二老爺自來就不喜歡阿貞……”
“阿貞?你一個奴婢竟敢直呼少爺名諱,周家所謂的規矩門風真是徒有其表。”白敬文的臉上浮現出不過如此的輕蔑。
“舅老爺!”春花還要再說什麼,被周清貞拉住,小孩臉色黯淡“算了,姐姐咱們回吧。”
“冒昧打擾舅父,清貞告辭。”
春花定定的站著,做最後的爭取:“任由阿貞在周府呆下去,他這一輩子都沒有指望,只能窩囊的當個任人搓扁揉圓廢物!”
“你是他舅舅,占了他娘那麼多娉禮,多養一個他能花費幾個錢?”
“放肆!”春花的話讓白敬文,像一隻被踩了尾巴的貓一樣炸開“你一個丫頭知道什麼,當年周府看我前程可期,花費錢財求我富貴莫相忘。”
“等我放棄科考立時變了嘴臉,什麼詩書人家,一群市儈小人!”氣呼呼吼完一大段,白敬文覺得有辱斯文,又恢復表面風輕雲淡,對周清貞說:
“我讓阿旺送你回去,順道給周府老夫人捎話,就說錢氏苛待與你,讓她管管,再有這丫頭粗陋不堪,讓她給你換一個。”
“我們是偷跑出來的,要是被祖母知道,清貞來找舅父說繼母的那些事,清貞以後在周府如何自處。”小孩頓了頓揖手“多謝舅父好意,不必送了,清貞告辭。”
“你們周府上下沒有尊卑規矩,我白氏卻不同。”白敬文慢條斯理的說。
“舅父,清貞求你了,只當清貞今日沒來過好嗎?”小孩眼裡急出淚花。
“來了就是來了如何當做沒來過?君子坦蕩,小人戚戚,你開蒙兩年到底是如何修習的。你們來求我,我若不出面,倒叫周家以為我白氏怕他”
“話說的那麼好聽,其實只顧你自己的體面,根本不顧念阿貞的死活,你!”春花焦怒中想氣周清貞說過的一個詞“沽名釣譽!”
‘啪’一巴掌,春花被白敬文打翻在地,臉上瞬間浮上紅痕。
“姐姐!”周清貞連忙撲過去,扶住春花。
白舉人握緊發麻的手掌收回身後:“一個低賤的奴婢也敢大放厥詞,阿旺拿馬鞭來,教教這不知上下尊卑的野丫頭。”
“舅父!”周清貞撲到白敬文腳前“姐……春花只是……”只是什麼,只是一心護我,這話這會不能說“她只是……只是……”
小孩眼裡流下淚:“她只是……傻丫頭,求舅父不要跟她計較。”眼淚怎麼也止不住,一行行流下來。
“阿貞!阿貞……”那一巴掌沒有哭,可是跪在地上的小孩,讓春花淚水湧出眼眶“阿貞……都是姐姐害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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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12-16 23:31:36
第三十一章
外邊有村人時不時偷偷觀望,白舉人怒火過後也不想鬧得難看,讓阿旺駕著馬車把兩個小孩送回周府。
搖搖晃晃的馬車裡光線暗淡,兩個小小的孩子一個臉色紅腫,一個滿臉淚痕塵土,沖天辮沒了精神,嶄新的衣褲沾染了塵埃。
周府迎接他們的會是什麼?
“駕——”
馬車外阿旺響亮的聲音,驚醒了惶恐發懵的倆姐弟,春花抬頭看向呆滯的周清貞:“阿貞別怕,回去以後姐姐把所有罪名都擔下來,大不了一頓板子趕走,你還要在周府過下去。”
周清貞怎麼也沒想到,最糟糕的不是他舅舅不帶他走,而是舅舅送他回去把這事說穿。
小孩迷茫的眼睛無意識的轉向春花,在有些暗淡的車廂裡看到姐姐紅腫的臉頰,愣了愣仿佛有一桶冰水從頭潑下‘刷拉拉’涼徹心扉,周清貞清醒過來。
“姐姐,我只有你了”馬車搖搖晃晃,小孩靠到春花懷裡抱著她的腰“回去後你別說話,所有罪名我來擔,在怎樣我也是周家少爺,總不能打死我。”
春花想要說什麼,卻被周清貞胳膊用裡抱緊:“姐姐,你聰明有注意,該知道這樣是最好的……”
周清貞眼眶酸澀:“姐姐,這世上我只有你,只有你肯拼盡氣力護著我,姐姐……”我不能離開你。
馬車在顛簸的土路上‘光當光當’,車簾抖抖索索不時漏進一絲陽光,掠過依偎在一起的姐弟。他們瘦小的身軀,在昏暗裡隨著顛簸搖搖晃晃。
“姐姐,答應我。”周清貞仰起淚痕和灰塵交縱的小臉,淚水沖刷過得眼睛在幽暗裡,閃出星星祈求和期盼。
春花心裡堵得很,她受不了委曲求全,可是小孩細瘦溫熱的身體,全部依賴在她懷裡。
“姐姐……”
半晌,春花回抱住小孩,抱得緊緊的,放心我會看著你長大。
周府每月十五和月底,都會聚在老夫人院裡一起用午飯,今天也不例外,吃完飯眾人移到大堂說閒話。
老夫人的屋子三正兩耳,是周府最高大開闊的屋舍。為著今天人多四下裡都堆著冰山,桌上零散放著些冰碗果盤,有西瓜冰、綠豆冰、紅櫻桃、還有極稀罕的芒果冰。
周清玉端著芒果冰吃的不亦樂乎,黃氏不許多吃,周清玉端著碗躲到老夫人身後:“這裡奶奶最大,娘不疼我,奶奶心疼。”說完示威般挖了一勺到嘴裡,得意洋洋的看著他娘。
老夫人聽的高興,笑著把周清玉從身後拉到懷裡百般愛惜:“臭小子,倒是知道奶奶心疼你。”
“孫兒也心疼奶奶”周清玉一邊撒嬌一邊舀了一勺,送到老夫人嘴邊“芒果柔潤可口,奶奶也吃。”
黃氏看了連忙阻止:“可別,老夫人年齡大,不能吃寒涼的東西。”
旁邊坐的錢氏看似惋惜的摸著肚子說:“玉哥兒吃的真香讓人眼饞,可惜我和婆婆一樣不能吃寒涼的。”
“二嬸不用眼饞,等五弟出生後,想吃多少都有”周清玉快言快語的接話。
這話接到了錢氏的心裡,她心心念念拜佛求神就希望一舉得男,因此臉上露出真心實意的笑容:“借玉哥兒吉言,真是五少爺二嬸給你封大紅包。”
“好啊,謝謝二嬸。”周清玉笑的見牙不見眼。
一家人和睦老夫人也高興:“芒果雖是稀罕物,咱們周府也不是吃不起,明個兒讓管事的去給你採買些回來,只是不能吃冰的。”
“謝謝婆婆”錢氏嬌笑著起來福禮。
一家人和樂融融,外邊忽然有小丫鬟通傳:“白舉人派下人把三少爺送回來了。”
和樂的氣氛一凝,錢氏姑侄相互一視有些疑惑:周清貞怎麼會和白舉人在一起?
阿旺跟著白舉人,見得從來都是捧著禮金上門求學的富戶,或者左鄰右舍的白丁,又或者是鄉下的村人,久而久之養成了一副目下無塵的毛病。
周府雖然是他沒見過的富豪,但到底也沒有一個進學的,因此鼻孔沖天對錢老夫人一通傳話,不外乎是錢氏不賢,周府圖有虛名之類,臨最後交代一句:
“那個丫頭粗野不知禮數,我們老爺交代趕緊換一個溫順知禮的。”說完向上一拱手仰著鼻孔來,仰著鼻孔去,對屋裡其他周府的大小主子視若無睹。
被一個粗魯的下人當面指責,錢老夫人一生也沒受過這樣的羞辱,氣的臉色發青,渾身顫抖的指著揚長而去的馬夫。
周清貞臉色煞白神情漠然的跪在地上,等待即將到來的厄運,春花握緊拳頭垂目跪在後邊。
到底礙著白舉人的身份,老夫人眼睜睜看著人走了,回過頭看到跪在地上的周清貞,眼裡能噴出火來。錢氏立刻哀哀婉婉的起來告罪:“都怪玲兒年輕又有身孕,一時委屈了三少爺讓周府蒙羞。”
老夫人氣呼呼的說:“這與你何干”說完轉向周清貞咬牙“不過和白家人一樣,都是養不熟的白眼狼!去叫刑房的人來”
“是”冬青領命,走過周清貞時腳步頓了頓,這次得脫層皮了。
黃氏走到老夫人身旁幫她順氣,溫和的說:“不過是小孩子一時氣性不知輕重,婆婆吃過的鹽比他吃過的米都多,何必跟他計較。”
聽到黃氏的話,錢氏捂嘴嬌笑一聲:“大嫂這話安的什麼心,三少爺是我們二房的長子,倘若養歪了我們二房將來靠誰?都知道我是後娘不好狠管,難的婆婆今日願意替我做主,大嫂巴巴的求情……”
“老大家的不必求情,我今日必要好好教他懂事”老夫人推開黃氏給自己順氣的手,還是氣怒不已“把這孽畜重責三十,扔到祠堂反省!”
三十!扔到祠堂!這是要周清貞的命嗎?春花渾身冰涼,她跪著膝行上前。原本一直漠然的周清貞看到春花要說話,連忙開口:“清貞一定牢記祖母教誨,在祠堂好好反省。”
姐姐,別出頭不會有任何用處,還會連累你。
不,主意是我出的,我不能看著你送死。
春花懇切向上稟報“老夫人,少爺一步踏錯是奴婢不能勸諫,都是奴婢的錯,奴婢願意替他受三十板子。只求老夫人念在他大病初愈的份上,饒過他這一回,少爺以後必不敢再犯。”
屋裡雖然清涼,可是擋不住老夫人心火旺盛,她揮退圍繞在自己身邊的丫鬟,對春花冷冷的說道:“放心你的板子也不會少。”
說完對堂下拿著板子的王媽媽開口:“這個丫頭二十板子,趕到廚房去燒火。”
周清貞驀然抬頭:“祖母都是清貞任性不懂事,春花她做事勤懇對清貞照顧妥帖,上次不是她清貞恐怕凶多吉少,求祖母留下她。”說完把頭磕在地上。
不能再求更多,否則只能引起老夫人反感,他把額頭緊緊抵在冰涼的青石地上,撐著地的雙手因為太過用力,十個指甲白中泛出血色。
上次確實多虧春花,老夫人心裡猶豫了一下,自己才獎賞過她是忠心護主的丫頭,轉眼給罰到廚房是有些不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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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12-16 23:31:58
第三十二章
“求祖母留下春花”上邊的人沒有反應,周清貞又磕了一個頭,然後不知為什麼磕的停不下來。
“求祖母”
“求求祖母”
“求祖母留下春花”
錢氏安坐在一旁嘴角露出鄙夷,竟然對一個鄉下野丫頭這麼上心。不過反過來又有些高興,就讓野丫頭帶著你瘋吧,呵,這次去找白敬文十有八九就是那丫頭的主意。
一屋子的人靜寂下來,只聽見小孩‘砰砰砰’的磕頭聲。
春花急紅了眼,忽然心裡一動對著錢氏磕頭:“當日夫人抬愛,奴婢一直都很用心,可是今天卻給夫人摸黑了,求夫人在給奴婢一個機會,奴婢一定盯住三少爺,求夫人。”
“求夫人”善惡到頭終有報。
“求求夫人”不信看蒼天。
“求夫人”到頭饒過誰。
兩個孩子砰砰砰磕頭,黃氏心裡不忍別過眼睛。一直坐在旁邊的周清遠忍不住,站起來躬身揖手求情:“三弟不過八歲的孩童……”
“再有三個月就滿九歲了,可別說我這當後娘的不上心。”
周清遠頓了頓繼續向上求情:“三弟不過頑童而已,又大病初愈,求祖母從輕發落。”
周清遠是長子嫡孫一向得老夫人看重,他的話還是有些份量的,老夫人臉色稍霽。
周清玉看到大哥求情,也站起來:“兄弟齊心其利斷金,我也給三弟求情,祖母饒了他吧。”
聽著周清玉不倫不類的話,老夫人哭笑不得。錢氏見老夫人眉頭鬆動,也跟著假惺惺要跪的樣子:“總是玲兒教導無方,還請婆婆息怒,莫要氣壞了身子。一個丫頭而已,他喜歡就給他留著。”
“哎——快起來,你是有身子的人。”
芍藥早就在一旁虛扶著錢氏,老夫人一發話,立刻穩穩的扶著重新坐好。
“也罷,看在你母親和兩個哥哥的份上,你們一人十板子,清貞在小院禁足一月。”
兩條黑紅色的春凳擺在院子中間,春花瞄了一眼把帕子遞給周清貞:“你咬著這個,待會疼了不會磕著舌頭。”
周清貞看了看春花沉穩安靜的眼睛,默默的接過來。
‘啪’一板子
‘啪’兩板子
‘啪’三板子
春花疼的眼冒金星,冷汗從額頭一顆顆滾落。
……
“啪”七板子
‘啪’八板子
周清貞咬緊嘴裡的帕子,一顆心被一板子、一板子,慢慢敲碎:被人踩在腳下挫碾,這一生還有什麼希望?
春花和周清貞一起被抬回小院,一個放在東屋一個放在正屋,等那幾個粗使嬤嬤甩甩手走了,春花掙扎著爬起來。她從炕櫃裡拿出上次用剩下的藥,扶著牆一步一挪去找周清貞。
等她拐出屋門不久,看到正屋門裡巍顫顫跨出一條腿,春花急忙制止:“阿貞別過來,等姐姐過去。”
那條還穿著竹綠夏褲的腿,踩到地上穩了穩,小孩低低的聲音傳過來:“姐姐在屋裡等我就好,你那屋裡炕大,這兩天咱們住在一起方便些。”
春花捏了捏手裡光滑冰涼的瓷瓶,心裡猶豫了一下,在看到周清貞慘白暗淡的小臉時,忍痛換上笑臉:“還是阿貞想的周到。”
周清貞一步一挪走到春花身邊,春花轉身姐弟兩一起扶著牆,慢慢挪回東屋。等兩個孩子重新在炕上並排趴好的時候,都出了一頭汗。
“這是上次大少爺派金桔姐姐送來的,瓷瓶裡是三七粉,玉罐裡是跌打膏。”春花把東西遞給周清貞。
周清貞沒有看,趴在炕上語氣低沉:“姐姐用吧,院裡的事一時也離不開姐姐。”
小孩灰敗的臉色黯淡眼神,讓春花沉默了一下,她捏著瓷瓶玩了一會開口:“我娘說這世上先有人才有路,活人不會叫尿憋死。”
春花眼睛裡露出神采:“放心吧,只要你是條龍總能飛上天,打起精神好好養病,咱們再想辦法。”
“真的還能有辦法?”
“這世上除了死法兒,剩下的都是活法兒!”春花又恢復了神采。
“車道山前自有路”周清貞無意識的接了一句。
春花笑哈哈的說:“船到橋頭自然直,你好好養病,等好了用功讀書,咱們走一步看一步,總能走出條路子。”
周清貞慢慢的恢復精神,看著依然精神的姐姐,臉上露出一個小小蒼白的笑容:“嗯,聽姐姐的。”
“既然聽姐姐的,就乖乖用藥。”春花再次把手裡的藥遞給小孩。
周清貞打開看了看:“這藥咱們分著用,節省點能用兩天。”
“老規矩,你不用我也不用”周清貞淡然的把藥放在兩人中間。
春花想起祠堂裡那個饅頭,沒再拒絕:“好啊,姐姐先用,你轉過頭去。”
悉悉索索兩個孩子彆扭的給自己抹上藥,三七粉卻沒有溫水送服,這倒不是最著急的,春花趴在炕上看地上的光影子,那影子是從門裡射進來的金光燦爛,春花看著影子問:“你餓不餓?”
旁邊的周清貞也學春花,看地上的光影,聽到她的問話,感覺了一下:“……餓。”
“我不但餓,還渴。”
周清貞抿抿有些幹的嘴唇:“我也渴了”還因為他哭了幾場,現在越發的缺水,感覺嘴裡像是塞了一把土。
春花支起胳膊慢慢爬起來:“廚院這會大概是要不到吃的,好在家裡還有些麵粉,姐姐給咱去熬麵糊糊。”
看著春花艱難的爬下炕,扶著牆挪出屋子周清貞沒法阻止。垂下眼睛,姐姐的好他會永遠記在心裡,只要他有出頭之日……可是錢氏能允許自己出頭嗎?周清貞垂下頭把臉埋在胳膊裡,一動不動,似乎被壓趴下無力反抗。
因為早上給周清貞燒洗澡水,甕裡的水只剩下不到一掌高。歎口氣春花忍著後身疼痛,趴在甕沿上拿著瓢伸長胳膊去舀水。身體舒展開那一瞬,春花疼的臉色發白,冷汗掉到甕裡和水一起舀出來,不過三瓢水春花汗濕後背。
“哎呦,看這是誰呀,燒火還跪在地上。”
笨蛋,不跪在地上我還坐在板凳上嗎?春花懶得理上門討嫌的周清玉,支著胳膊從麥秸上站起來,扶著鍋臺揭開鍋蓋熱氣蒸騰開來。
春花站起來後,周清玉看清楚了:一直整齊的衣褲變得皺皺巴巴,好些地方都被汗水打濕了;光滑的辮子有些淩亂,散落的髮絲黏在臉頰;總是神采飛揚的臉變得煞白,連紅豔的嘴唇也變得暗淡。
周清玉忽然覺得自己取笑人家似乎有些不地道,他彆扭的撇過頭,咋咋呼呼好顯得理直氣壯:“這有什麼,上次我娘還讓人打我二十板子呢。”
你娘讓人打你,和我們挨的板子能一樣嗎,你娘捨得重板子打你?想到周清貞身後的點點血跡,春花臉色更冷。
她一言不發的把水在碗裡倒晾,然後扶著牆端去給周清貞喝藥。
“哎——你怎麼不理我,今天我還給你們求情了。”周清玉擋住春花的路。
這倒是真的,春花扶牆站穩忍痛屈膝:“多謝二少爺求情。”道完謝端著碗一步一挪,小心翼翼不讓水撒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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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12-16 23:32:32
第三十三章
周清玉看著春花,從自己身邊一瘸一拐的過去,等她過去才發現她身後有斑斑血跡。
“怎麼十板子就打爛了!”周清玉十分震驚,後知後覺的明白,他娘打他實在沒有下狠手。
“哎,你別走,我特意給你們送藥來了。”
春花停下腳步,他們現在最需要的就是藥,忍著不適轉過身春花又行了一禮:“多謝二少爺。”
看春花不再是往日有點小囂張的樣子,周清玉有點難受,他吩咐吉祥:“你去把水送到屋裡。”然後走過來伸出胳膊要扶春花。
春花避開:“男女授受不親”又對要進正屋的吉祥說“三少爺在東屋”
等到了東屋看到趴在春花炕上的周清貞,周清玉伸出胳膊指著怪叫:“他都睡你炕上了,我扶你一下怎麼啦。”
春花拍開他的胳膊:“他是我少爺我是他丫鬟,能跟你一樣?”他是我弟弟你是嗎?
周清玉不服氣:“有什麼了不起,趕明兒我叫我娘把你要過來,做我的丫鬟。”
正在喝藥的周清貞‘嗖’的抬起頭,看向周清玉。
春花忍著疼痛疲憊冷笑:“你叫我過去我就過去?誰稀罕做你丫鬟,真敢把我要過去,一天三頓揍你。”
“哎——你……”周清玉還想說什麼,可是春花開始灰敗的臉色,讓他停下嘴神色訝異。
“二哥這樣說,小心銀杏知道了生氣。”周清貞緩緩的開口。
銀杏是周清玉奶娘的女兒,是周清玉的大丫頭陪他一起長大。
周清玉不好意思的撓撓後腦勺:“我就隨便說說,主要是春花老不待見我,為什麼?”
春花對周清遠印象很好也很尊重,對周清玉的第一印象,就是那個在廊下拍手叫好,指使小廝欺負周清貞的混蛋。後來因為落水一事,周清玉賠禮受罰,可是在春花心裡也就是個倒楣孩子。
今天的確是他主動求情,春花想也許可以對他印象再好點。
“想奴婢待見你,那你對三少爺好點,他從早上到現在還沒吃飯。”
周清玉大手一揮,頗豪放的說:“這簡單,吉祥去廚院提兩份飯來。”
“是”
春花叫住吉祥,多說了句:“等等,三少爺在大廚房還有些銀子,多要一碗排骨湯,麻煩你了。”打了板子也不知道,有沒有傷到骨頭,補一補總沒錯。
“沒關係”吉祥笑笑出去拿飯。
春花站的實在有些支持不住,開始趕人:“今天麻煩二少爺許多,將來一定好好謝你。”走吧。
“不用謝,以後對我好些,常對我笑就行了。”周清玉不在乎的說。
所以說周清玉真的是個倒楣孩子,什麼都想和人比,不就是眼紅春花對周清貞特別好嗎,結果……
“銀杏……”周清貞趴在炕上幽幽的提醒,然後又說“二哥畢竟是外人,你在這裡春花姐姐不好休息……”客走主人安聽過沒。
“狗咬呂洞賓”周清玉甩袖氣呼呼的走了,到門口又想起來“這幾天我會叫人給你們送飯來的,不用謝我,哼!”說完大步流星的走了。
春花長呼一口氣挪到上炕趴好,周清貞舉著袖子給她擦汗,又把剩下的大半碗水遞過來:“姐姐先喝口水,然後喝藥。”
端起碗連喝了好幾口,春花才緩過勁,她看著炕頭周清玉拿來的一堆藥,灰白的臉上露出點笑容:“這下咱們不缺藥了。”
“二哥是個直腸子……”想了想周清貞又說“狗咬呂洞賓用的不對,應該是忘恩負義。”
“有你這樣說自己的”春花一邊好笑一邊拿藥喝。
新來的吉祥比周清玉靠譜很多,不僅給春花他們準備茶水在手邊,還讓人幫忙打了一甕水。晚上沒人時,花園的劉嬤嬤悄悄過來,幫春花把髒衣服洗了,春花總算能放下心思好好休息養傷。
“好好睡一覺,醒來就什麼煩惱都沒了,啊?”臨睡前春花勸小孩。
“嗯”周清貞乖乖點頭,不管有沒有煩惱,他都不想讓春花擔心,畢竟姐姐也有傷,還要操心他們吃喝。
“相信姐姐,沒有過不去的坎兒,都會好起來的。”春花趴在枕頭上,閉上眼睛。
周清貞也趴在枕頭上,臉側到春花這一邊,看到姐姐閉上眼睛,他輕輕的‘嗯’了一聲。
黑絨布似得夜空繁星閃閃爍爍,夜幕溫柔的籠罩著大地,小院陷入沉睡只有不知名的夏蟲,長長短短的鳴叫。
第二天錢氏院裡的墜兒捧了一個盤子,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進來,對著並排趴在炕上的兩個人,抬著鼻孔嫌棄的說:
“夫人說,既然她擔了刻薄惡毒的罪名,總得坐實才對得起三少爺,因此這個月三少爺的份例全部扣了,只有春花的。”
說完盤子一傾‘辟裡啪啦’一堆東西倒在兩人前,然後一扭腰仿佛沾染上什麼髒東西似得,甩著帕子掂著腳走了。
幾塊肥皂團香胰子骨碌碌四散滾開,零散的銅錢‘光光鐺鐺’蹦的到處都是。周清貞表情漠然的伸出胳膊,把銅錢一個個撿起來壘好。
春花也伸出一隻胳膊一枚枚撿起來,安慰小孩:“別難受,姐說過有姐的就有你的,咱們省著用也能夠。”
“姐姐沒來之前,不說份例我連口熱水都沒有,每次想要一桶水,都要在井臺那裡等半天,看哪個下人願意幫我。”周清貞神色平淡的說。
春花從沒想過她沒來之前,阿貞是怎樣一個人過的,如今一想心酸的不得了。小小的阿貞站在井臺邊,只能目視前方神色漠然撐著最後的驕傲,任由別人來來去去,等著不知什麼時候才會有的好心下人。
想起小孩曾經髒汙的髮絲,漆黑的脖頸……
“阿貞放心,不管怎樣姐都會帶你平安長大,一定會想辦法讓你參加科考!”春花說的斬釘截鐵。
“一共三百八十文。”淡然的聲音響起來。
“什麼?”正在給自己立誓的春花沒聽明白,疑惑的看向周清貞。
周清貞眉目低沉:“一共三百八十文,墜兒貪了你二十。”
春花這才發現,周清貞已經把所有的銅錢一摞摞壘起來,整到一塊。
“二十枚一摞,一共十四摞,少了二十枚。”周清貞垂眼“對不起。”
“這跟你什麼關係,別小家子氣。”
看著銅錢,春花忽然想起今天要回家送工錢,說好了又不回去她娘得在家急死,她娘肯定會跛著腳幾十裡路來看她好著沒。
周清貞也看著銅錢,從上邊摸出一枚黃橙橙的新錢,他用拇指摸了摸上邊的幾個字念道:“裕豐通寶,這枚銅錢和我娘臨終時,嘴裡含的那枚一模一樣。”
春花心裡想著不能讓她娘在家著急上火,隨意瞄了一眼周清貞手上的銅錢說:“那你留著做個紀念。”一邊說一邊掙扎爬起來。
周清貞把銅錢收到手裡問:“姐姐你幹嘛去?”
春花爬起來從櫃子裡找出一個根紅繩,丟給周清貞:“幫姐穿三百五十文。”然後又從櫃子裡取出一枚錢一根繩,穿了三十文:“我去求大少爺幫我把錢送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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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12-16 23:32:41
第三十四章
一邊說一邊拿了身乾淨衣裳,拐到正屋換好。
周清遠下學,就看到春花立在高大的榆樹下,危危的站著手扶樹幹,巴巴的往這邊看。
綠蔭如蓋的大樹,襯著小姑娘特別纖細嬌小;月白色斜襟上衫兒水藍色褲子,不同往日的神采飛揚,多了些清新;巍顫顫扶著大樹看起來還有點可憐兮兮。
“春花,知道爺的好,來看二爺啦?”
周清遠正在端望和往日不一樣的小姑娘,他弟弟就像撒歡兒的小牛犢撩開蹄子,從他身邊沖了過去,興沖沖跑向小姑娘。
周清遠對自己的活寶弟弟只能無奈苦笑,也是,滿府大大小小好幾十丫頭,誰像春花這樣與眾不同,難怪他弟弟往前湊。
春花別過眼,仿佛沒看到撒歡兒的周清玉,對著周清遠福了福:“大少爺萬福。”
“哎!你咋不理我呢,我先過來的!”周清玉在春花面前轉圈圈,十分不忿。
個倒楣孩子,春花笑眯眯的屈膝:“二少爺萬福,長幼有序,奴婢不敢錯了規矩。”
周清遠嘴角含笑走過來:“你身上有傷,不用這些虛禮。”一邊面含微笑一邊拽著小奶狗似得,圍著春花打轉的周清玉,丟到一邊。
“你過來找我,是三弟有什麼不妥?”
春花重新扶著樹站穩:“三少爺沒什麼不妥,是奴婢有事想求大少爺幫忙。”
周清玉連忙擠到中間,擋住他哥拍胸脯:“有事求我,二少爺一樣幫你全乎嘍。”
周清遠一手背後,面上笑的斯文有禮,一手拽著他寶貝弟弟的衣領丟到一邊:“你有什麼事要我幫忙說來聽聽。”
“哎,幹嘛都不理我!”周清玉還要衝過來,被他哥一手止住額頭,吉祥很有眼色上來哄勸。
可是周清玉哪裡肯聽氣的不行,春花拿這倒楣孩子沒轍只好哄他:“這事要是二少爺能辦,奴婢也不用特意來求大少爺,等著二少爺院裡送飯的小丫頭傳句話,不就成了。”
周清玉一想也是,這才消停下來:“到底什麼事?”
春花轉向周清遠說了自己所求的事情,周清遠也沒為難,答應讓長壽騎馬去送。
春花先把三百五十文給了長壽,又拿出三十文:“麻煩長壽哥辛苦一趟,這點小錢路上買杯茶喝。”
長壽看了自家主子一眼,笑著接了:“春花妹妹太客氣。”
春花又再三叮囑:“千萬不要告訴我娘,我在府裡受罰的事,只說三少爺病了走不開。”
“春花妹妹放心”長壽一邊笑著答應,一邊把錢揣到懷裡。
人家其樂融融,周清玉惱火的看了吉祥一樣,似乎嫌棄他太小不經用:“走了,回去吃飯。”
“送二少爺”願意給自己幫忙,春花對周清玉多了兩份客氣。
“哼!總有一天,你也會來求爺幫忙。”周清玉領著吉祥憤憤的走了。
倒楣孩子!春花對著周清玉的背影做鬼臉。
周清遠看著小孩玩鬧心裡好笑,不過他一向拿得住,面上還是溫和的對春花說:“事情長壽會辦妥,你也早點回去歇著。”說完領著長壽先回院子。
到了屋裡金桔慇勤的擰了帕子,伺候周清遠梳洗,等他一身清爽才吩咐長壽:“春花那一份補足四百,另外多帶兩百文過去,就說主子體貼她家姑娘辛苦多賞的。”
“是”沒有任何異議,長壽領命跟著金桔去套間拿錢。
解決了月錢的事兒,春花安心的跟周清貞一起養傷,兩人趴在炕上,或者聽春花講她們村裡的閒事,或者周清貞教春花讀書,日子一晃過去四五天。
到了七月初五這天,一個意想不到人來到小院,大房的張姨娘沒有帶丫鬟隨從,只領著四少爺周清文來小院‘探病’。
她一手牽著周清文,一手拿帕子在鼻前揮,漫不經心打量窄小簡陋的屋子,臉上的嫌棄都快化成水流成河。
半晌用帕子捂住鼻子,對趴在炕上的周清貞說:“我們四少爺不像三少爺,到底是死了娘的沒人教,不念一點兄弟情分,這不我們來探望你。”
‘死了娘’三個字咬的又慢又重,聽得也趴在炕上的春花咬牙。
周清文一副好奇的樣子,掙脫他娘的手,趴在炕沿上問周清貞:“奶奶說你跟你舅舅一樣是喂不熟的白眼狼,真的?”
然後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我覺得奶奶說的不對,喂不熟的怎麼能是白眼狼,人家都說喂不熟的狗。”
裝出一副天真的樣子,話語卻殘忍至極“三哥你是不是喂不熟的狗?”
周清貞趕在春花忍不下去之前淡淡開口:“我渴了,清文一向懂得兄弟情,幫三哥倒杯水來。”
我呸!一個下人都不如的少爺,也配指使我們四少爺,張姨娘鄙夷的扁起鼻翼:“大熱的天,這屋裡難聞的不像人呆的地方,全是晦氣我們先走了。”
張姨娘一邊說,一邊又用帕子在鼻前揮了揮,拉起周清文的手往外走,邊交代:“待會回去叫小丫頭燒鍋艾水,好好洗洗祛晦氣。”
“哦”
周清文意興闌珊的應著,今天沒外人他還欺負過癮呢。
屋裡只剩下兩個人時,周清貞神色淡漠的開口:“上次落水大伯母說服大伯父,把周清文送到縣裡讀書。”
也是這一次讓張姨娘清醒的認識到,大老爺再怎麼寵愛她,但只要涉及到大夫人的兩個嫡子,她和她的兒子什麼也算不上。大老爺她不敢很,因此把這份失望和恨都轉嫁到周清貞身上。
“到縣裡念書名頭再好,再每月多給二兩銀子的月錢,到底也是被家族驅逐了,張姨娘為這事恨我呢。”
春花氣急即便是趴著,也能看到後背一起一伏:“周清文整天挑唆二少爺使壞,大夫人趕走他有什麼不對?做盡虧心事,他們不怕……”不怕鬼敲門……
春花平靜下來想想,忽然笑了,然後周清貞就看他的姐姐莫名其妙的忙活,先去他的屋裡拿來去年的深藍色夾袍,刺裡刺啦撕成一堆布條。
“阿貞,那枚銅錢呢?”
周清貞從枕頭底下摸出來遞給春花,春花笑嘻嘻接了,找了一個嶄新的紅絲繩拴了起來。
“下次再有這樣的,姐再給你。”
“嗯”瞄了一眼紅繩的長短,周清貞趴在胳膊上垂下眼。
晚上春花又說:“阿貞今晚你住自己屋。”
“嗯”周清貞慢慢的爬起來,抱著枕頭慢慢、慢慢的挪回自己屋。他趴在自己的炕上,看著春花把櫃子裡另一件深褐色的夾袍,還有一件白色褒衣裹到懷裡。
看她回頭裹好回頭對自己笑笑交代:“晚上乖乖睡覺。”
“嗯”
周清貞似乎完全不覺得,自己的姐姐有什麼不對。
黑漆漆的東屋,春花眯了一小覺睜開眼,把中午縫成的長布條,一圈一圈緊緊纏到腳上;那枚銅錢含在嘴裡;裹上周清貞的夾袍;把白色褒衣塞到懷裡。
拉開東屋門再轉身輕輕掩上,摸到院門口悄悄拉開門,在幽幽的‘咯吱’聲中,閃出院子再輕輕拉上院門,循著樹影融入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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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12-16 23:32:57
第三十五章
當小院門合上的時候,周清貞睜開眼睛摸到外衫披上,一瘸一拐摸出小院靠牆站好。他抬頭看了眼只有一鉤新月的夜空,轉頭看向前方的黑暗。
“姐姐……”萬般思緒讓這個不足九歲的小孩,化作黑夜裡的雕塑。
周府裡春花第一個想收拾的是錢氏和二老爺,他們是周清貞一切磨難的來源。可錢氏有身孕,要是嚇出好歹,傷了還沒出世的孩子就糟了。
因此春花沒去二夫人的院子,至於老夫人春花倒沒有那麼恨,一個因為種種原因偏心的老太太罷了。春花忍著疼繞過了老夫人的院子,她要去收拾周清文。
周清文和他姨娘的院子,在大老爺書房後邊的西北,在老夫人院子的西南方。春花一路小心的繞過值夜的婆子,裹著布條的腳發不出一點聲音。
順著院子外的榆樹爬到正屋頂上,貓著腰小心的越過耳房鹿頂,挪到東廂房中間那個屋頂上。漆黑的夜晚呆久了,春花已經能很清晰的辨認,房前梧桐樹濃密的枝條覆蓋在屋頂上方。
屏住呼吸春花小心翼翼,趁著勁兒掰斷一根,清脆的‘卡嚓’聲在漆黑寧靜的夜晚驚心動魄,春花聽得小心肝一縮。
她屏住呼氣伏在房頂,半天依然只有夏蟲‘曲、曲、曲’‘蟈、蟈、蟈’長短高低的鳴叫,黑夜靜寂的連一絲風都沒有。
春花伏起身,把折下來的樹枝葉子都清理下來,拿白色褒衣包的死緊,然後把褒衣綁在樹枝上。小心的走到房檐最邊,一手抓著伸到房頂的梧桐樹,一手拿著準備好的樹枝,再仔細看了看院子裡確實沒人。
春花伸出樹枝在周清文的窗戶上‘啪、啪、啪’‘啪、啪、啪’的敲,這聲音在黑夜裡顯得特別突兀。
“誰在外邊?”屋子裡響起周清文大丫鬟金豆,睡意朦朧的聲音。
春花停了一下,拿起樹枝拍得越發急促‘啪啪啪’‘啪啪啪’,像是冤鬼在尋仇。
“是誰!”金豆的聲音尖銳起來,屋子裡隨後亮起燭火。
春花冷笑一下,揮舞著樹枝繼續敲在亮起燭光的紗窗上。金豆看著窗戶上似人非人的影子,嚇的驚叫:“鬼啊——”
這淒厲的一聲讓院裡的燭光相繼亮起來,春花靜靜的垂著樹枝一動不動,眼睛緊緊的盯著院子裡的動靜。住在西廂房的粗使嬤嬤先提著燈籠出來,然後上房的張姨娘也在翠兒的照顧下,披著外衫出來。
春花覺得差不多了,把嘴裡的銅錢吐到地上,直直收起樹枝,於是院子裡的人都看見一個白白圓圓的影子,飛向天上不見了。
張姨娘嚇的嗓子都破了,在黑夜裡顯得尖利而怪異:“陳嬤嬤,你去少爺窗下好好看看!”
陳嬤嬤提著燈籠,抖抖索索的走到窗前照來照去,忽然覺得腳下踩到一個什麼東西,她彎腰撿起來,用燈籠照在眼前看。
“啊——!!!鬼啊,銜口錢!!!還是濕的!!!”老婦人嚇的魂飛魄散,像是抓著毒蛇般甩開那枚銅錢。
她這一害怕不要緊,卻說什麼都想插一腳的周清文,躲在金豆後邊從門裡探出頭看稀奇,結果看見一張,由燈籠自下向上映成的鬼臉。
鼻子的陰影覆蓋上半邊整個臉,黑洞洞只有眼珠子和眼白閃閃發亮,一張嘴在燭光下無限擴開,血紅肥厚的舌頭縮成一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周清文嚇住了,瞪直眼睛只會發出‘啊啊啊’的叫聲。
“我的兒啊,不怕,娘在這呢!”這變故讓張姨娘嚇飛了魂兒,什麼也顧不上撲了過來。
仲夏的夜晚天剛擦黑時,地面上還蒸騰著暑氣讓人心煩氣躁,可是過了子夜,地上便慢慢泛起寒涼。周清貞不知道自己靠牆等了多久,也許只是一眨眼也許是很長時間,只有一鉤新月涼涼的凝滯在夜空。
沒有風的夜晚,連披著的衣衫也紋絲不動,周清貞忘了自己的傷痛,感覺不到身體的僵硬,只一雙眼睛定定的盯著小路盡頭的黑暗。
也許是在黑暗裡呆的太久,和黑夜融為一體,他可以很清晰的分辨那些黑越越影子是什麼:柏樹、石榴、大麗花、假石……姐姐!
看到春花的那一刻,周清貞好似魂魄歸體,從一座雕塑變成人。他激動的站直身體,然後雙腿的僵硬麻木,身後的傷痛,頸肩的酸疼,身上的寒涼,一時間潮水般在身體裡復蘇。
他趔趄了一下,又快速穩住身子,打開院門走了進去。
春花看到開著的院門有些奇怪,自己走的時候明明關上的,疑惑的進了院子發現……
“阿貞,你怎麼起來了?”
“姐姐……”
燃起的火盆照亮周清文煞白的臉,他失魂似得瞪著驚恐的雙眼,不時‘啊啊啊’尖叫。張姨娘急的滿頭汗,抱著他在火盆上跨來跨去。
“娘的寶兒不怕啊——”
“不怕啊——”
“啊啊啊”
旁邊的粗使嬤嬤出主意:“姨娘不如試試叫魂。”
“叫什麼魂!都是你嚇到少爺!夫人怎麼還沒來?”張姨娘簡直氣急敗壞。
“來了、來了夫人來了。”有小丫鬟蹦著進來稟告“夫人來的時候已經派人去接程大夫了”前邊越來越熱鬧,最後不說大老爺,連老夫人也驚動的半夜過去。
前邊雞飛狗跳,小院裡安靜如水,在一鉤新月涼涼的籠罩下顯得特別靜謐。忽然‘啪啪啪’的敲門聲驚破寧靜。
“開門!周清貞是不是你讓劉春花半夜裝鬼嚇人,給我起來!”張姨娘顧不上手疼,氣急敗壞的拍門。
“來了”春花的聲音還帶著沒睡醒的鼻音,她打著哈欠拉開門,院外是張姨娘、大老爺、大夫人、二老爺還有一干下人。
“啊!這大半夜的怎麼啦?”春花揉揉眼睛,好像很驚訝的樣子。
張姨娘冷笑的一把推開春花,往正屋裡走。周清文夜裡被嚇慘了,就算喝過安魂湯還是傻呆呆的瞪直眼,張姨娘院裡的人一個個慘白臉都說鬧鬼。
大老爺半夜被吵起來心情不好,兒子又嚇成這樣更是火氣旺盛,一通呵斥罵張姨娘無知婦人,一口咬定是有人搗鬼。
張姨娘受寵多年,今晚算是驚嚇羞辱都過了一遭,思來想去也只有小院的周清貞跟她有過節,也只有劉春花能上房上樹糊弄人,因此死活鬧著帶一堆人來捉‘鬼’。
她一把推開正屋的門,進去冷笑:“三少爺可真是好本事,半夜叫丫頭裝鬼玩。”
小套間一時擠滿了人,燈籠照的屋裡影影綽綽。
周清貞揉著眼睛坐起身,搭在身上的衣衫滑下去:“怎麼了?”
一副睡意濃濃的樣子,這倒不是他和春花裝的,前院折騰了半晚上,他們確實睡著了。
“三少爺裝什麼傻呢!”張姨娘恨得咬牙切齒。
周清貞一副沒睡明白的樣子,懵懂的看著四周。
“給我搜!看有什麼奇怪的東西沒。”張姨娘一聲令下,跟來的下人在屋子裡‘光哩光當’翻箱倒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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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12-16 23:33:12
第三十六章
大夫人皺著眉頭略有擔憂,二老爺打著哈欠一副不耐煩的樣子,大老爺則冷著臉不知道在想什麼。
張姨娘在一邊指揮:“還有那野丫頭的屋子,角角落落都不許放過。”
春花沒吭聲,走到炕邊把滑下來的衣裳,給周清貞披到肩上,周清貞就勢靠在春花身側。
兩間小屋都不大,一會搜查的下人過來紛紛搖頭,這屋裡除了衣櫃裡幾身乾淨衣裳,根本沒有多餘的東西。
張姨娘不甘心,她指著春花的鼻子色厲內荏:“是不是你半夜起來裝神弄鬼?不老實送你去衙門打板子。”
聽到這句話周清貞動了動,好像沒睡醒的樣子問:“春花姐姐,你半夜起來了?怪不得我身上多件衣裳。”
他攏了攏身上披的外衫:“你是怕我半夜冷,才特意過來給我披的?”
春花是真的驚訝:“沒有,我沒過來,怎麼會多件衣裳?”
她藉著燈籠的暗光,看了看周清貞身上的外衫越發奇怪:“我記得這件衣裳,不是洗乾淨收在櫃子裡?”
“啊?”周清貞迷茫的看著春花“那怎麼會在我身上?”
春花的驚訝做不了假,周清貞的迷茫看起來也很真實。
屋裡忽然靜下來,每個人都覺得身上毛毛的,似乎有什麼東西在身邊潛伏,一屋子人連呼吸都不敢太大,就覺得身後似乎隨時都能伸出一隻鬼手。
“找到了!找到了!”張姨娘院裡的粗使嬤嬤,打破了壓抑的靜寂,她手裡提著一根紅繩進來“就是這枚銅錢!”
一根紅繩系著一枚黃澄澄的銅錢,被高高提起,在燈籠的暗光下反射著幽光,所有人都看過來。也許是太過專注,反倒顯得這枚孤零零的銅錢有些詭異,一時間沒人敢動。
大老爺到底是外邊闖的男人,接過來看了看隨口念道:“裕豐通寶。”
屋裡又安靜下來,大夫人忽然開口:“我記得弟妹當年走的時候,銜口錢就是裕豐通寶。”
這話落下來,屋裡的空氣似乎都凝滯起來。周清貞依著春花垂下眼,他沒想到大伯母還記得這件事,其實也難怪,周家不管那個主子臨去,嘴裡銜的都是玉唯有他娘……他爹真的夠狠心。
忽然不知從哪裡來了一陣涼風,膽小的人忍不住直打哆嗦,眼珠子左右亂瞄。昏暗的屋裡影影綽綽似乎潛伏者不知名的東西,大老爺覺得手裡的銅錢似乎有些扎手,他看似隨意實則迅速的,把銅錢丟到一邊。
“晚了,都散了。”
那些下人簇擁著主子,看似規矩其實急匆匆擠成一團沖出小院。
沒了昏暗的燈籠,小屋裡又陷入一片漆黑,,春花拉住周清貞的手,那雙細瘦的小手冰涼一片。
這樣的陣仗,小孩到底還是緊張害怕,春花扶著周清貞躺下:“阿貞乖,不怕,那些東西都被你燒沒了,不會有事睡吧。”
“嗯”
“這衣裳是你自己拿出來的吧。”春花把那件莫名出現的衣衫疊起來,放到櫃子裡裡。
“嗯”
“阿貞最聰明”春花笑眯眯摸摸小孩軟軟的頭髮“姐回屋去,你乖乖睡覺。”
“嗯”
姐姐走了,周清貞在黑暗裡慢慢放鬆身體,他是緊張害怕但不是怕那些人找來,是怕春花失手被抓。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熬過等待的時間,也不知道自己竟然能那麼鎮定的,在灶洞裡燒完所有痕跡,然後冷靜的回屋睡覺。
也許是緊張過頭把腦子裡那根弦繃斷了,反到不用思考只用本能行事。現在好了……周清貞長長舒出一口氣閉上眼睛,一切都過去了。
第二天中午,周清玉興沖沖和送飯的小丫頭一起過來:“三弟,聽說你娘昨晚顯靈去收拾老四了!”
周清玉頓了頓:“二哥,這世上哪有鬼神。”
“真的”周清玉去圍著春花轉“院裡都傳開了,說是先二嬸半夜拍老四的窗戶,尖利的指甲把紗窗都紮破了。”
春花繞過周清玉,一瘸一拐給周清貞打水洗手,想了想回頭笑眯眯的說:“二少爺可見是瞎說呢,七月半才鬼門開,這還得幾日呢。”
“也是啊,二嬸怎麼提前出來了?”倒楣孩子老老實實的疑惑。
“誰知道,興許是夫人在地下知道四少爺欺負三少爺,才提前上來的。”春花似乎只是隨口說說,說完又想起什麼,壞笑的看向周清玉。
“說起來,二少爺也沒少欺負三少爺。”
“啊!”周清玉驚的叫起來“是啊,二嬸會不會也半夜來找我?”
“你說呢?”春花沒好氣的回道。
周清玉楞了一下,忽然開心的拍手:“二嬸,你可一定要來找我,跟我講講陰曹地府的事兒。”
說完興奮的雙手合十,激動的在屋裡到處拜拜:“二嬸,你一定要來找我,一定啊,拜託,拜託。”
個倒楣孩子,春花翻了個白眼不再理他。
旁邊的小丫頭嚇得快哭了,哆哆嗦嗦的說:“春花姐姐,你也能走動了,以後自己打飯好不好。”這地方鬧鬼好怕人。
“好啊”春花笑眯眯,最好把小院當成凶地,誰也不敢來。
下午一向避人的劉嬤嬤竟然來了:“府裡到處都傳四少爺欺負三少爺,說夫人上來教訓四少爺。”
“不會,少爺說人死如燈滅,這世上沒有鬼。”春花說的很認真。
“哎——怎麼不會?”劉嬤嬤用一副小孩子什麼都不懂的眼神,看著春花“這世上沒有鬼神,怎麼戶戶祭祀先人,廟裡的香火從來不斷?”
“嬤嬤跟你說,這事兒有鼻子有眼,我聽說原二夫人一張慘白的臉,黑越越的影子,一下就飛的不見了,還不小心把銜口錢落下了。”
春花聽得直笑:“三少爺說沒有,我就不信有,嬤嬤你也別信。”
“阿彌陀佛、阿彌陀佛、罪過罪過”劉嬤嬤連忙雙手合十念佛,完了嗔怪春花“你這丫頭可不敢亂說,夫人有靈聽見會怪罪的。”
春花睜著一雙明亮的眼睛,笑嘻嘻看著老人不接話。阿貞講過誰都可以說是他娘顯靈,唯獨他倆不能說,這樣才不會有人懷疑他們裝神弄鬼。
當然她說的是大實話,真沒有白夫人顯靈這事兒,可惜沒人信。
劉嬤嬤看春花一點沒有害怕的樣子,也不再多安慰:“嬤嬤就是來說一聲,不管怎樣,夫人總是保佑你們,你們不用怕。花園裡還攢了一堆爛樹葉子,等著嬤嬤收拾,嬤嬤走了。”
“嬤嬤慢走”春花在劉嬤嬤身後揚聲,然後悄悄吐舌頭不好意思的偷笑。她昨晚把用過的樹枝撅吧撅吧,還有那一包樹葉,都散亂的塞在劉嬤嬤打掃的那堆亂七八糟的枯枝爛葉裡,今天得麻煩劉嬤嬤一併收拾了。
下午春花去廚院領飯,路上碰到的下人都面帶異色,含著些警惕悄悄打量她,到了大廚房聽到張姨娘院裡的紅兒,和墜兒嘀嘀咕咕說話。
“是真的,我們院裡的人看到真真兒的,先二夫人站在四少爺窗前‘啪啪啪’的拍窗子,嘴裡喊著‘命來——命來——’”
紅兒特意壓低的顫音,聽得廚房裡一干人汗毛豎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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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12-16 23:33:28
第三十七章
“瞎說什麼呢!”突兀清脆的聲音,驚的墜兒慘叫著蹦起來。
“啊!”
等墜兒看到是春花,劫後餘生般拍胸脯然後豎起眉毛想撒火,但一轉念想到先二夫人,渾身像是泡進涼水裡,生生打了一個寒顫。
“春花姐姐好”最終墜兒彆彆扭扭行了半禮。
春花難的享受大丫頭的待遇,壓著小得意擺擺手:“別聽紅兒亂說,少爺說人死如燈滅,這世上根們沒有鬼。”
紅兒好不容易受一回萬眾矚目,被春花打斷,忘記怕鬼的事兒,不服氣的頂嘴:“怎麼沒有,我們都親眼看到了。”
“那是你們夜裡眼花,少爺說沒有就是沒有。”春花針鋒相對。
“怎麼是眼花?那二夫人因為喊‘命來命來’丟下銜口錢,也是我們眼花,那可真真兒的在呢!”被人質疑自己的可信度,紅兒像只小公雞般豎起雞冠,就差擼袖子上了。
“什麼銜口錢,不就是一根紅繩穿了一枚錢,許是誰不小心丟的呢。”春花想不通,她怎麼和紅兒對上了?不過她才不怕。
“才不是!陳嬤嬤說是濕的,濕濕涼涼明顯就是……”從鬼嘴裡吐出來的,紅兒後背一涼,終於想起害怕。
吐出那枚錢的春花……其實在嘴裡含的時間長是溫的,掉地上太久才變涼了。不管了,春花挽起袖子:“那我咋知道,反正少爺說這世上沒有鬼,就是沒有!”
“好了、好了,別吵了,趕緊給主子們把飯取回去。”鬧鬼這事兒真的很嚇人,吳媽媽也沒有了往日的高傲,胡亂和稀泥把幾個小丫頭都打發走了。
第二天一早冬青領著兩個針線房人,並一個捧著盤子的小丫頭進來,給周清貞行禮:“三少爺萬福,奴婢奉老夫人之命,過來給少爺和春花做兩身新衣裳……”
周清貞看了一眼春花想不明白怎麼回事,他沒有隱藏臉上的疑惑,因此冬青看的很明白,她解釋道。
“張姨娘是個糊塗的,不過是眼花就以訛傳訛說府裡鬧鬼,三少爺雖然年幼卻讀書明理……”
原來府裡的下人沸沸揚揚傳鬧鬼,讓老夫人很是不悅。一則他們詩書傳家講究門風清正,現在滿府裡傳神神鬼鬼有辱家風;二則只有露出敗相的人家,才會出神神鬼鬼的么蛾子,她自然不喜歡。
因此昨日春花在廚院的表現,讓老夫人很欣慰,她一面下令大夫人嚴加管束下人,一面給小院送來賞賜,算是表明態度。
“老夫人還說三少爺這次做的不錯,傷好了就去學堂。”冬青一如既往的客氣,不過這次的客氣裡帶了點和氣。
“最後老夫人還說,三少爺不信鬧鬼自然是好的,只是到底年紀小擔心你受到驚擾,所以賞一柄桃木劍給你鎮鎮。”
“謝祖母”周清貞垂下眼躬身揖手。
跟來的小丫頭哆嗦了一下,把盤子放到桌上,趕緊躲到冬青身後,亦步亦趨的跟著走了。
針線房兩個婆子量了尺寸,卷了布料也火燒腳後跟般離開小院。
哈,嚇死你們,春花笑眯眯的拿起盤子裡的一對銀手鐲,掂了掂比筷子略細,還墜了三個銀鈴鐺。
周清貞拿起那對海棠花的銀耳墜,在春花耳邊比劃:“那對鐲子怎麼也有三兩多。”
“哈哈哈”春花一邊高興地笑出來,一邊別過耳朵不讓周清貞比劃“我不戴老夫人給的東西,偏心眼兒我不喜歡。”春花心裡有自己的度,不報復不代表接受。
怪不得從來不見她戴錢氏給的那副銀耳墜,周清貞算是知道自己的姐姐性子有多左,不過他不在乎,因此笑著把手裡的東西丟到盤子裡,看春花傻樂。
春花笑的見牙不見眼:“這下我的銀子就夠買三畝上好水田啦。”
周清貞眼睛帶笑,靜靜的看著姐姐,忽然春花一把抱住他,仰起頭笑語飛揚:“阿貞,你簡直就是天上有地上無的招財童子。”
整天為我受傷挨板子的傻姐姐,你開心就好,周清貞乖乖的倚在姐姐懷裡。
春花沒想到這樣的好事才開始,冬青走了不久,大夫人院子的百合送來大夫人的賞。沒有布料但是很實用,一套文房四寶給周清貞,一對‘事事如意’銀裸子給春花,理由和老夫人一樣。
“哈哈哈”春花抱緊周清貞笑的不能自己“姐姐要發財了!”
周清貞乖乖給春花的當人形布偶,還不忘解釋:“這是定制的一個一兩。”
“大夫人為什麼也賞啊?”春花雖然高興可依然疑惑。
小孩很喜歡姐姐這樣親近他,悄悄的握住春花的衣襟說:“大概是為了讓錢氏難看或者難受。”
“啊?”
“她是當家夫人,本來就有權利賞罰全府的下人,這次又是跟著老夫人的步伐賞你,這樣繼母就不能借題發揮。”
“哦……”沒聽明白。
周清貞再詳細的掰開說:“府裡老夫人賞了,當家夫人賞了,咱們是二房的,她不賞臉上難看,她賞了……”周清貞眉眼清冷的勾起嘴角。
春花明白了笑嘻嘻的說:“她賞了,又是為著前房夫人賞前房兒子,大概心裡得嘔死。”
“哈哈哈,大夫人太厲害了!”
周清貞看姐姐神采飛揚滿臉開心,眼裡也渲染出笑意,希望姐姐永遠開心。
“哎!這次鬧得這麼厲害,你說二夫人會不會害怕,不敢再拿捏你阻你前程。”春花明亮的眼睛看著周清貞,忽閃忽閃充滿驚喜。
周清貞臉上的笑意消散,他垂下眼,過了一會說:“那要看她賞不賞,賞什麼。”
聽了周清貞的話,春花心裡就像放了一隻貓仔兒撓啊撓,撓的心急火燎。可惜第一個被嚇來的不是錢氏,是墜兒,她趁著第二天中午太陽最烈的時候,做賊樣的蹩進小院。
“春花……姐姐,這……這……”墜兒抖著手把一串錢放到桌上,兩隻眼睛緊張的左右瞄,似乎下一刻白夫人就能從哪裡鑽出來。
“這是上次少數……少數給你的月錢。”說完像拜佛似得合掌四下裡拜拜,嘴裡嘟嘟囔囔‘夫人有靈,奴婢沒欺負三少爺屋裡人,沒欺負。’
說完蠍子蟄了般,跳著跑了。
春花笑嘻嘻拿起錢串一數:“四十文,哈哈,看你還虧心不。”
周清貞重新從褥子下邊拿出正看的書,見到姐姐開心也跟著笑笑。經過那驚魂的一晚,周清貞似乎丟了小孩的輕鬆童貞,沒法像以前那樣跟著姐姐笑眯眼。
“哎……夫人怎麼還沒動靜,難道她不怕?”春花笑夠了,把錢揣到懷裡疑惑。
周清貞低下頭翻開書:“不知道。”
錢氏不是不怕,只是不想顯得自己心虛。可流言太厲害她忍了兩天,還是忍不住這天晚上跟二老爺周懷嬰商量。
七月正是一年最熱的時候,因為錢氏懷孕屋裡沒放冰山,所以周懷嬰這些日子都歇在書房,可是架不住錢氏哀哀婉婉糾纏,這一晚來給她壯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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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12-16 23:33:43
第三十八章
周懷嬰肚子上搭了一塊繡著蝶戀花的夏布,微眯著眼似睡非睡。錢氏支著胳膊半側起身,一手拿著美人團扇輕輕地幫他打風。
“表哥,府裡都在流傳……”錢氏頓了頓沒說透,接下邊的話“婆婆和大嫂都有賞賜,咱們是不是……”
這屋子雖然也敞亮,可到底被三伏的太陽曬了一天,溫溫悶悶正是讓人焦躁。周懷嬰只躺著就有些煩躁,好在他記得錢氏正有孕在身,再者到底是自己表妹比別人多些情面。
火氣不好撒到表妹身上,撒到周清貞身上倒是沒有任何壓力,因此周懷嬰不耐煩的說:“理他做什麼,誰愛賞賞去。”
“可是……可是……白……”錢氏咽下‘姐姐’二字,紮進周懷嬰懷裡“表哥,我怕……”
孕婦的身子似乎比常人還熱,周懷嬰皺眉扶著錢氏的肩膀緩緩推開:“都要當娘的人了,還這麼一驚一乍。”
“那不是在表哥面前嘛——”錢氏兜嘴支好胳膊,繼續給周懷嬰打扇。
小女兒樣的抱怨,讓周懷嬰頗為受用,他躺好臉色舒張,重新微眯眼睛:“怕什麼,要論怕……”他似乎想起什麼不好的事情臉色變冷。
曾經的自己多傻,竟然怕了大半年,身上時刻帶著驅鬼符、桃木佛,夜路都不敢走,周懷嬰眉目越來越冷。
錢氏看的心驚小心翼翼的叫他:“表哥?”
周懷嬰回過神安慰的拍拍錢氏:“不必怕,人死如燈滅,這世上從來就沒有鬼,晚了,睡吧。”說完他翻個身,背對錢氏慢慢睡去。
獨留下錢氏慢慢放下支著的胳膊躺平,兩隻手捏著團扇邊緣,眯起眼睛思索,原本就細長的眼睛,迷得幾乎看不見。
第二天,二夫人院裡另一個小丫頭柳兒,哆哆嗦嗦提著籃子進來:“芍藥姐姐說,這都是給三少爺的。”
說完連籃子都沒要,就哭著跑了。
春花……春花到底是個心善的小姑娘,怕小丫頭回去受罰,還特意追出去把籃子還了,回來後春花開開心心的翻看給周清貞的東西。
“好多零零碎碎,這是‘香……’什麼?”
春花拿著兩個瓷瓶給周清貞看,白底蘭花的細脖的小瓷瓶上貼著紅紙。
周清貞看了看:“這個是香薷丸,另一個是藿香正氣丸。”
春花收回來兩個小瓷瓶,好奇的上下打量:“幹嘛用?”
“香薷丸治大人小孩傷暑伏熱,煩渴瞀悶、口苦舌幹肢體困倦……”
周清貞還沒有說完,春花瞭解的點頭:“就是治中暑。”
周清貞耐心的解釋:“也不完全是,霍亂痢疾也可以服用。”
春花立刻喜滋滋看寶貝似得:“這麼管用。”
“姐姐喜歡可以帶回家,這東西在鄉下比較寶貝,咱們留著藿香正氣丸也一樣。”
春花笑的可開心:“那姐跟你不客氣了,家裡還有順子呢。”
周清貞怎麼會在意這些,他只是轉頭看看新送來的東西,目光沉沉:這些不過是補齊了入夏以來的份例,根本沒有多餘的東西,月錢沒有蠟燭也沒有。
即便鬧得這樣沸沸揚揚,父親也不肯鬆手,錢氏也不肯讓自己一條出路。
不想再讓姐姐擔心,周清貞很快收回目光,繼續平心靜氣的抄課業。
春花喜滋滋看著琳琅滿目的東西,從裡邊挑出一把芭蕉扇,走到周清貞身後慢慢扇起來:“阿貞只管用功,姐姐給你想辦法,讓你不用一輩子被錢氏拿捏。”
周清貞淡淡的笑笑:“我不熱,姐姐也練字吧。”
“好”春花美滋滋的挽起袖子,她要做讀書明理的人,像她家阿貞一樣聰明。
又過了三五日,春花和周清貞身上的傷好的七七八八,姐弟倆商量著明天可以去學堂。學堂裡筆墨紙張不怕用,課室前後有樹還高大通風,比小院涼爽。
“待會吃了午飯,姐給你燒洗澡水,加上艾葉好好祛祛晦氣。”
“嗯”周清貞知道院子裡晾曬的艾葉,是姐姐一早去後邊樹林,特意為他采回來的“姐姐提水我燒火。”
“好,真乖。”春花笑眯眯的摸摸小孩的頭髮。
只是不等姐弟倆吃完飯,小院裡來了一位意外的人。張姨娘青白臉色病懨懨的樣子,額上紮著白布眉勒,太陽穴貼著兩貼膏藥,有氣無力的被翠兒扶進來。
“張姨娘這是怎麼了,你怎麼出來了?”
春花會這樣問是因為第一,前幾天還挺漂亮精神的人,這會像是霜打的茄子,實在相差太遠。
第二,那一天春花和紅兒在廚院吵架,春花得了老夫人和大夫人的賞,張姨娘院裡的主僕,卻被全部禁足,飯都是派人送過去的。
張姨娘懨懨的扶著桌子軟軟坐下,讓翠兒到院子外邊等自己。
張姨娘不理會春花也不在意,她去桌子上提茶壺,給張姨娘倒了一杯菊花茶。
份例補齊了,小院也終於能有待客的茶水,春花還給劉嬤嬤包了些菊花茶、香薷丸過去,可把老人家高興壞了。
周清貞坐在桌子另一邊,端上姐姐倒的花茶,並不喝只是靜靜低頭地看著。
張姨娘沒有理會倒的那杯菊花茶,雖然都是份例不會差太遠,可茶具是最普通的白瓷實在粗糙,都比上她屋裡翠兒用的。
“三少爺”張姨娘胳膊搭到桌上,沒骨頭似得斜靠著身子看向周清貞“我今兒來是想麻煩三少爺,跟先二夫人說說,那天是我們言語冒失,就請二夫人放過我們吧。”
這是求人的態度?春花眨著明亮的眼睛,侍立在一旁看熱鬧。
周清貞等張姨娘有氣無力的說完,才慢慢抬頭看向屋門口:“人死如燈滅,這世上並沒有鬼魂,張姨娘請回吧我幫不上你。”
“三少爺何必拒人千里之外?我不過是個不會說話的女人,四少爺還不懂事,又是你血親的弟弟。這些日子他還沒有大好,白天吃不下夜裡睡不安,我也病成這樣,難道三少爺要眼睜睜看著我們母子去死?”
張姨娘越想越害怕,她現在每晚睡覺都不敢滅燈離人,就這樣也總覺得夜裡那些黝黑的地方,或是燭光的影子裡,會慢慢爬出東西。
再這樣下去她和文兒都得活活熬死,想到炕上兒子那消瘦的臉頰,無神的眼睛,張姨娘腿一軟扶著桌子就勢跪下哭哭啼啼。
“三少爺求你救救我們娘兒倆,我們母子的命都捏在少爺的手裡,三少爺求你大發慈悲。”張姨娘恨不得拿周清貞當菩薩拜。
在一旁看熱鬧的春花吃了一驚:天哪!嚇成這樣了,竟然會出人命?這可怎麼辦?她只想出口氣不想害人性命,小姑娘臉色刷的變白。
周清貞瞄了一眼姐姐的臉色,垂下眉眼淡淡的說:“倒是有個法子……”
“什麼法子?”張姨娘臉上還掛著淚珠,急切的向前膝行兩步。
“只是姨娘知道了,決不能說出去。”
“我肯定不說!”
周清貞眉眼淡淡的看著屋門:“經過這一回,我想姨娘也不會多嘴說不該說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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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12-16 23:33:59
第三十九章
春花奇怪的看著周清貞,她肯定阿貞不會說她的事兒,那麼阿貞打算怎麼辦?
人嚇人嚇死人,張姨娘心裡存了鬼,這幾日實在快要逼死自己了,如今看到周清貞‘高深莫測’的樣子,只覺得一條活路就在眼前,恨不得給他磕頭。
“三少爺只管放心,出了這個門我要是胡謅謅一句,立刻天打雷劈不得好死。”張姨娘信誓旦旦說完,殷切的等著周清貞指條明路。
周清貞收回看向屋門的目光,又一次凝視自己手裡的茶水一動不動。
屋裡的空氣似乎都圍著周清貞停頓下來,春花等著小孩的關子,張姨娘渴切的仰頭看著能救命的小孩,可是周清貞一言不發一動不動,像是凝固的雕像。
張姨娘額頭也不知是熱的,急的,還是虛的,慢慢滲出汗珠,她終於守不住試探的叫了一聲:“三少爺?”
就是,你到說話啊,到底是什麼法子?春花也好奇。
周清貞搖搖頭,張姨娘看見這個動作心都涼了,難道剛才三少爺和先二夫人通靈,二夫人不願意放過他們母子?
“三少爺救命啊……”張姨娘哭的慘兮兮,把頭磕在地上。
周清貞淡淡的的說道:“姨娘也是有經歷的人,見過誰家請神、送神是空手的?”
……!!!春花驚奇的瞪圓雙眼,兩隻眼睛差點沒瞪出眶:天哪,阿貞竟然會面無表情跟人要銀子!
張姨娘這才反應過來,連忙爬起來從懷裡掏出一個紅布包:“應該的,應該的,早都準備好了。”打開布包裡邊兩個明晃晃銀元寶。
周清貞掃了一眼神色淡漠:“上次我掉水裡二哥賠了二十兩銀子,還挨了一頓板子。”
張姨娘抿唇,從腕子上褪下一支芙蓉陽紋赤金扁手鐲,放到桌子上:“可以說了吧。”
春花像是第一次認識周清貞,整個人都飄乎乎踩不到實處,阿貞竟然在面無表情的訛人……這還是自己那個聰明乖巧的弟弟嗎?
“原來在姨娘眼裡,四弟和你的命就值這麼點銀子。”說完周清貞終於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這是要送客的意思。張姨娘見了,咬牙褪下另一隻赤金鐲子放到桌上,看向紋風不動的三少爺。
周清貞視若無睹,慢慢喝了一口菊花茶。
張姨娘看著神色淡漠的小孩,嘴角拉直臉色漸漸變得難看,她一狠心索性抹下金箍子、金耳墜,一併扔到桌上。
金箍子‘光當光當’跳了幾下,滾了幾圈倒在桌子上。
“這下能請三少爺開尊口沒?”張姨娘忘了自己的病弱,直挺挺站著臉上浮起譏諷的嘲笑。
周清貞還是不為所動,眼睛悠悠的看著門外淡漠的說:“姨娘還是請回吧。”
張姨娘滿心惱火真想一走了之,可是周清文還要死不活的躺在炕上,她憤怒的從頭上拔下一對兒鑲紅寶海棠金簪‘啪’的拍到桌子上,咬牙切齒:
“三少爺,做人可別太過分!”
周清貞終於放下茶杯站起來,把那堆東西收到一起,用紅布包起來放到桌上:“姨娘在這個屋子的四角拜一拜,要恭敬。”
張姨娘看到那個布包,簡直氣的要吐血,可沒道理走到九十九差一步算了的事兒。按捺住自己的火氣,走到每個角落都雙手合十,恭敬的拜拜。
“二夫人,前些日子是奴婢嘴欠,今天奴婢真金白銀奉上,求夫人放過我們娘兒倆。”
拜完她壓著火氣看向周清貞,周清貞垂目站了一會,不知對誰點點頭,然後轉頭開口:“姨娘回去告訴清文,就說我說的,我娘已經走了。”
張姨娘聽完,立刻覺得這些日子籠罩在身上的寒涼,似乎消雪般褪去,整個人好像回到了人間,終於能覺出日頭的熱辣。
她看了看桌上的布包,一甩帕子滿臉不忿的出了小院,在門口碰到等她的翠兒,還風言風語撂下幾句話。
‘也就只會欺負我們這樣的軟柿子,怎麼不去找二夫人,可見鬼也是高低眼兒……’
春花看得目瞪口呆,明明來的時候還病懨懨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去的時候走路都能掀起一陣風。
春花有些新奇的問:“阿貞,難道你娘真的去找了?”
小院裡沒有外人,周清貞眉目柔和下來:“姐姐,人死如燈滅哪有鬼神。”
“那她?”春花指指風風火火走遠的張姨娘。
“她心裡正氣不足自己嚇唬自己,這一次敲她一筆狠的,怒氣上升代替正氣支撐,身體自然好轉。”
周清貞打開紅包,把那幾樣東西一一翻看:“再加上舍了財自認為無愧於人,正氣慢慢充足,不再疑神疑鬼自然就好了。”
周清貞一邊端詳海棠簪上的紅寶石,一邊說:“清文有我那句話,再加上安神湯還有他姨娘的影響,遲早也會好。”
那就好,春花放下擔憂,所有的眼光都被金銀吸引:“阿貞你發財了!這些值不少銀子吧?”
周清貞把手上的簪子放到紅布包裡,大概估計了下:“賣的好能有四十多兩。”
“天哪,這要是在鄉下就夠阿貞建宅子,娶媳婦辦婚宴!”春花滿臉意外之喜,眼睛亮閃閃的看著那些金的銀的,好像她弟弟已經過上了有房有媳婦的好日子。
周清貞把布包姐姐面前:“都是你的。”
“啊?什麼!”春花先是疑惑後是震驚,神色空白了一會忽然問道“難道你怕二老爺來要?”
想到這裡,春花連忙快手快腳的把東西包好,捂在懷裡:“這麼多決不能給他,藏哪好?”小姑娘抱著金銀急火火,櫃子裡、桌子下到處翻看。
周清貞無奈的在後邊跟著:“姐姐不用擔心,張姨娘不說他怎麼知道。”
“也是哦”春花鬆口氣把捂在懷裡的布包,重新放到桌上,一堆金的銀的圓的扁的散開。
“就算張姨娘得大老爺喜歡,這次也算是出血了。”春花感歎。
“她沒有自己想的那樣,得伯父寵愛。”周清貞收住話頭,不想說周家到底有多富豪。
春花沒有留意周清貞的話,自顧自的說:“所以說張姨娘何苦呢,她不惹事怎麼會損失這麼大筆錢財。”
正午的太陽似乎要烤焦大地,地上的影子被曬成焦黑的點兒。小院外的樹林裡傳來知了響亮的鳴叫,明明是燥熱的午後,周清貞卻沒有一絲煩躁難耐,跟姐姐在一起他覺得很清爽舒適。
給姐姐倒一杯茶推過去,一點點解釋:“清文被送出去求學,不僅會被族裡人看輕,月末到老夫人哪裡用飯,他也參加不了。”
周清文被送到縣裡最好的學堂讀書,逢五休沐。他白天不能回來,既少了跟嫡少爺套近乎的機會,也少了月末到老夫人哪裡討好賣乖的機會。
這樣子張姨娘怎麼能不恨,自然逮著機會,要來踩周清貞一腳。春花聽的若有所悟,忽然她的眼睛迸射出驚人的亮光。
“阿貞!我想到讓你好好求學的法子了。”
周清貞下意識的看向春花,只見她臉上綻放出奪目的光彩,一雙美麗的丹鳳眼飛揚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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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12-16 23:34:13
第四十章
春花激動地握住小孩的手:“阿貞,你不是說現下最難的,是沒法拿出真正的課業請先生點評嗎?”
自信滿滿神采飛揚的姐姐,讓周清貞有些目眩神搖,他無意識的點點頭:“嗯”
“姐姐有法子啦——”春花開心的想要飛起來。
這麼開心飛揚的姐姐,讓周清貞也跟著輕鬆愉快:“什麼法子?”
春花停下腳,對周清貞勾勾手指,笑眯眯的說:“耳朵過來。”
周清貞乖乖的走過去,把耳朵側倒姐姐嘴邊,春花壓低聲音如此這般說了一番,然後滿臉喜色的問:“怎麼樣?”
周清貞垂眼想了想,臉上慢慢露出破冰的笑容,這個法子真好瞞天過海,就連最發愁的保人,也能藉著這個機會辦妥。
春花美滋滋的把金銀收起來,準備放到櫃子裡去:“這些足夠你交束修,還有將來趕考的花費。”
周清貞抬腳擋住她:“姐姐這些應該是你的,沒有你我只能白白被人羞辱,哪有機會得到這些錢財。”
“傻瓜,這是你憑自己本事掙來的。”春花摸摸小孩的頭把他推開,繼續往櫃子哪裡走。
周清貞拉住春花衣角:“姐姐你比我更需要這些錢,有了這些再加上你攢下的二十多兩,你算算能買多少地?”
春花停下摸了摸抱在懷裡的金銀,不用算張口就來,能買下八畝良田,再加上已經有的兩畝,她家……她爹就不用出去拉長工,種種地攬點短工就行;她娘不用日夜不停的坐在織布機前,可以喘口氣歇息一下;她弟弟可以背上書包去學堂;可是……
“阿貞,姐知道你的好意,可是你也有自己的前程要奔,也要用錢。聽姐的話,乖。”春花捏捏小孩的臉頰,繞過他進了套間。
其實我……我……我……周清貞垂下眼站著沒動,對不起姐姐,有些事兒不能跟你說。歎口氣收拾好心情,周清貞走到櫃子旁,再一次拉住春花。
“只要我能考中秀才,周府就會對我另眼相看,絕不會缺少花費,這些錢你比我更需要。”
春花捏著布包抿緊嘴唇。
周清貞再接再厲:“我最難的是考中秀才之前,姐姐你幫我出錢好嗎?”
春花捏緊布包心裡十分掙扎,這實在是一大筆錢,非常大。
“姐姐會不會拿了錢以後反悔,不供我讀書?”
“當然不會!”
春花說的斬釘截鐵,她怎麼會是說話不算數的人,看著周清貞清淺的笑容,想想家裡的境況,春花下了決心。
“姐拿了你的錢,就當把自己賣給你了,你一天考不中秀才,姐就一天不離開你!”
那我永遠也不要考中秀才,姐姐永遠陪著我好了。周清貞被自己一閃而過的念頭嚇了一跳,怎麼能這樣想,男兒當然要求取功名光耀門楣為第一。
想通了的春花抱著金銀又是另一番心態,眉花眼笑,每一個都拿出來細細看。
“這個紅寶很一般,姐姐看顏色發暗,裡邊還有絲絲點點的瑕疵。”看春花喜滋滋的樣子,周清貞重新收拾好心情。
“阿貞懂得真多”春花拿起簪子在陽光下,轉著角度看弟弟說的那些。
“以前爺爺教的。”
周清貞一邊隨口說答,一邊用眼睛看著陽光裡姐姐明媚的笑容,真好看。真想有一天給姐姐賺很多很多元寶,讓姐姐坐在上邊數著玩。
想到春花坐在自己掙的元寶上,歡天喜地的隨便數,周清貞嘴角悄悄彎起。
日子在知了長長短短的叫聲中,一天天過去,周清貞又開始臉色漠然,來來回回在學堂路上,不過再沒有下人,敢用輕蔑的眼光打量,都變成了忌諱和小心翼翼。
周清玉總是抱怨三弟沒意思,總去小院撩撥春花,或者不死心的找白夫人的亡魂。
錢氏緊閉院門安心養胎,張姨娘也不再到處蹦躂,府裡的流言慢慢平淡。周府又回到往日的平靜,大家都躲在陰涼處,度過一年最熱的日子。
唯一有變化的是春花,她從周管事那裡領了一把小鋤頭,在劉嬤嬤那裡要了兩個小葫蘆。早早晚晚周清貞去學堂的時候,她就從東北角的後門出去。
周府後邊一裡多地是一片野林子,裡邊多是些不成才的荊棘,春花小心的穿過去,大概有四五十步就到了□下。
在一個縫隙裡找到藏著的工具,春花開始揮舞胳膊‘呵啦啦’‘呵啦啦’挖土,她又做回自己的本行抓蠍子。
不過這一次不光蠍子,簸箕蟲也不放過。銀子都要送回家買地,自己的嫁妝也要慢慢攢起來,阿貞求學的費用更是不能少,春花七七八八的算著,挖土挖的更賣力。
有了使力的方向日子過得特別快,轉眼到了七月最後一天,春花敲響了二夫人的院門。
“李嬤嬤我有事回稟二夫人。”春花笑的甜甜的。
“等著,我去通稟。”被稱作李嬤嬤的的婦人,當著春花的面關上院門甚至還落了門閂。
春花有些奇怪,這是怎麼回事?不一會院門裡響起拉門閂的聲音,然後芍藥走出來客氣的說:“你又什麼事兒,先跟我說說。”
怎麼連院門都不讓進了?春花壓下心裡的疑惑,甜甜的開口:“明天發月錢,我想回一趟家。”
春花來了幾個月,每個月都會想方設法把月錢送回家,芍藥是知道的。雖然在她看來完全就是傻子行徑,不過跟她沒關係,她也不會說什麼。
“行了,那你明天自己回去就好。”說完芍藥就想轉身回院子。
“等等!”
“怎麼?”芍藥略帶防備的轉身,似乎怕春花拉她,還特意把胳膊往後縮了縮。
“少爺這些日子一直不太平有些煩悶,我想帶他一起回去散散心。”春花笑的甜甜的“還請芍藥姐姐,讓我進去跟夫人求求情。”
讓你進去?芍藥挑起一邊眉毛,要笑不笑的說:“夫人正懷著身孕,三少爺哪裡晦氣太重,你還是別進去免得衝撞,且等著我進去回稟”
怪道連院門也不讓進了,原來還是心虛怕鬼,該!春花心裡暢快的想。
二夫人是兩進的院子,前後院中間是過堂花廳,綠樹覆蓋通風涼爽。錢氏抱著竹夫人,斜倚在涼榻上,薔薇手持芭蕉扇,跪坐在腳墊上慢悠悠打風。
芍藥進花廳的時候,順手端著一盤切成小塊的西瓜,笑著對錢氏說:“這是從咱們井裡湃出來的,也算清涼,夫人嘗嘗看。”
薔薇見了連忙放下扇子,小心扶錢氏坐起來,錢氏懶洋洋捏著銀叉紮了一塊,問道:“走了?”
芍藥彎腰捧著盤子,笑道:“還沒,說是想順道帶他去鄉下玩玩。”自從上次出了白舉人的事兒,周清貞就不能再出周府。
清涼甘甜的瓜汁順著喉嚨沁涼心肺,錢氏臉上露出舒服的表情:“隨他去,讓馬房給他們備車。”
當初留下那野丫頭實在正確,錢氏又舒心的叉了一塊,陶醉的放進口中:隨便去野,最好死在外邊別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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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12-16 23:39:54
第四十一章
第二天馬車駛進安樂村的時候,村裡的大人小孩都好奇的張望,這麼精緻的馬車哪來的?甚至有些小孩跟著馬車後邊追著看稀奇。
‘吁吁——’老鄭拉住韁繩,馬車停在了春花家門外。
春花娘正在屋裡一邊織布,一邊留心院門等著閨女回來,恰好看見這一幕,連忙停下梭子站起來,一步一瘸滿臉疑惑的往外走。
老鄭拉開車門放下腳凳拉開車門,春花提著裙角先下來。春花娘眼睜睜看著,認出自家閨女,忽然捂著嘴流下淚:她家閨女穿著漂亮的夏綢衣裙,可真像大戶人家的小姐。
她做夢都想讓自家姑娘穿好吃好。
‘哎,這是哪家小姐,穿的可真漂亮’
跟著的小孩竊竊私語,春花聽出來是三順不過她沒搭理。她身上的衣裙確實好,是老夫人賞的料子,特意穿回來給她娘看讓她娘開心。
周清貞也出現在車門口,春花舉著胳膊把他扶下來。
“哎!還有人下來。”
這句是張二狗,春花扶周清貞站穩,又從車裡拖出包袱,還是沒有搭理。
“是春花姐!”
“是春花!”
“娘哩,是女霸王回來了!”
春花挽起袖子:“張二狗你說誰女霸王?”
張二狗縮縮頭嘟囔:“看在你穿裙子的份上,不跟你計較。”
周清貞微笑著看過去,嘴角掛點大家公子的矜持,張二狗又瑟瑟了一下。雖然都是一樣的的孩子,周清貞站在那兒能把村裡的孩子比到害臊。
春花娘回過神抹幹眼淚,一瘸一拐迎出來:“三少爺萬福。”
那些早就支棱起耳朵的,終於知道來的是誰了:原來是周府的少爺!村裡人又是新奇又是激動,連帶看向春花一家人的都不一樣了。
周清貞坐在椅子上喝綠豆湯,這是春花娘特意湃在井裡給春花喝的,清涼清涼還有一絲甜味。春花拉著她娘坐在炕上,從包袱裡拿出一包金銀。
原本因為怕怠慢三少爺而有點忐忑的春花娘,直接嚇到失聲:“你幹什麼了?哪兒來的。”
“姐姐救過我一次,祖母,大伯母、母親他們賞的。”
不用春花回答周清貞先開口,這麼大一筆錢春花一個人,是不能讓她娘信服。
“這……這也……”春花娘不可置信的看著眼前一堆金銀。
春花不想她娘知道,她在周府受傷、挨打的事兒,因此周清貞一個人口吃清晰,挑挑揀揀說了些。
“春花姐姐于我有救命之恩,又為我半夜上房裝鬼出氣,這些都是我送她的。只是嬸嬸也知道張姨娘那一大筆,不好對外人說明。”
“你……你……”春花娘‘你’了半天,一巴掌拍到春花身上“你這要命的死丫頭,娘送你去做使女,就是想讓你收收性子,可你呢,你是想要嚇死娘啊!”
讓周清貞說這筆錢的來歷,只是他們這趟出門的一個原因,另外還有一件很重的事。
馬車又搖搖晃晃顛簸在路上,兩個小孩都心思沉沉的坐著沒人說話,上次尋找白舉人……這次能成嗎?
到了樊縣春花給了馬夫一把銅子兒,甜笑著說:“鄭叔辛苦了,我跟二夫人說要帶少爺出來玩,你不用等我們,等我們玩夠了自己回去。”
老鄭笑呵呵接過銅子兒:“那你們可別貪玩,記得早些回來。”
“哎——謝謝鄭叔提醒。”
老鄭轉身坐到車轅上,一甩鞭子‘駕’馬車慢悠悠走了。春花臉上的甜笑慢慢消散,她拉起周清貞的手:“走,姐姐帶你去。”
等了大半月焦急了好幾日,怕錢氏一個念頭不許他出來,怕來回路太遠趕不及時間,怕……所有的擔心害怕,在兩隻手牽到一起時,都奇異的消失。
兩個孩子手拉手找到南陽學堂,找到了周清貞的啟蒙先生馮秀才。
看著還是記憶裡的夫子,周清貞像是受了委屈的孩子見到父輩:“先生……”
馮秀才歎口氣‘哎……’伸出手拍拍小孩的肩膀:“又受委屈了”
周清貞唰的一下紅了眼眶。
春花好奇的打量馮先生,原以為是一位很有風骨三十多歲的中年人,現在一看不過二十四五的青年,身材挺拔看起來竟然十分和善的樣子。
周清貞聽到那句‘又受委屈了’越發澀然,垂下頭整個人都透出一股淒涼的味道。
爺爺當年就是特意為他重金請的馮先生,馮先生也十分看重他,如今爺爺過世先生辭職,自己……處處遭受白眼唾棄。
“哎……”男人寬厚溫暖的大手,覆在周清貞細瘦的肩頭。
屋子裡一大一小靜默無言,淡淡的哀傷流淌開來。
春花看的心酸眼澀悄悄退出去,讓他們師徒說些體己話。等春花再提著東西回來時,馮先生已經在考校周清貞的進度。
春花把籃子放到旁邊的幾案上,悄悄退到一邊準備等他們講完,好在馮先生很清楚周清貞的情形隨即停下。
“天色不早你們早些回去,給你佈置下的課業,按時捎來就成。”
這是說好了,春花心跳的‘砰砰砰’她忍住雀躍,儘量拿出長姐的穩重風範上前福了福。
“多謝馮先生,這是少爺命奴婢……”
馮易寬微笑著打斷春花:“你的事阿貞都跟我說過了,你是她姐姐吧?”
阿貞這樣跟先生說,春花開心的笑眯了眼兒:“阿貞是個好孩子,經常跟我提起先生,以後要多勞煩先生費心。”
春花輕巧的揭開籃子蓋,裡邊一條肥壯的草魚、一掌寬的豬肉,還有一大串沉甸甸的銅錢:“這些是束修,先生不要嫌棄簡薄。”
春花剛才打聽了,在馮先生學堂讀書一年八百文,年節另外備禮,節禮大多是雞蛋、點心之類。
這些東西跟周府當初的束修,自然天壤之別,但比之大部分學童要遠勝許多。
馮先生不知道周懷嬰克扣了周清貞的月錢,因此坦然收下,約好春花來送課業的日子,讓兩個孩子早點歸家。
夕陽穩穩的落在西山,絢爛的晚霞輝煌半個天空,兩個纖細的孩子手牽手走在田野間,大點兒那個還挎著一個竹籃。
“姐姐,今天花了許多錢吧”
春花家裡僅有三間半舊不舊草房,偌大的院子裡除了一條小路,其他地方都種著莊稼。春花娘一身打補丁粗布衣裳,髮髻、耳朵、手上光禿禿的,周清貞才知道姐姐家到底有多窮。
終於解決了小孩讀書問題,春花滿心輕鬆語調清越:“當初你把幾十銀子送給姐姐時,也沒見你小氣,這會兒也要大方才成。”
春花笑眯眯的轉過頭,挎竹籃那只胳膊抬起來,捏捏小孩沖天辮語氣豪邁:“你只管好好讀書,其它都有姐姐,姐等你考狀元。”
春花永遠都這樣自信張揚,連帶周清貞心裡也多了些底氣,他認真的點頭:“嗯,等我有了出身一定會孝敬姐姐。”
“好,姐等著你孝敬的那一天。”
春花笑的眉眼彎彎,拉著小孩的手歡快的跑起來:“走嘍——”無限溫暖的夕陽下,兩個小孩無憂無慮,奔跑在廣闊的田野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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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12-16 23:40:10
第四十二章
回到周府進後角門時,看門嬤嬤拿眼睛一下一下,瞟春花挎在胳膊上的籃子。周清貞面色變得漠然,卻不經意抓緊春花的手有些緊張。
春花安慰的回握了一下,揭開籃子裡邊雜七雜八塞滿棉絨,還有兩塊粗布。
從角落裡扒拉出一小串銅錢兒,春花笑嘻嘻塞到看門嬤嬤手裡:“經常出來進去麻煩吳嬤嬤,這點錢給你打酒,算是我一點心意。”
吳嬤嬤拿眼掃了一下,怎麼也有三四十,這才緩出些笑模樣:“趕緊回吧天不早了。”這後門從來極少油水,春花雖小倒是很有眼色,討人喜歡。
老婦人揣了錢去給院門落閂,春花和周清貞則趕回小院關上院門,兩個孩子互看一眼,同時松一口氣露出笑容:東西偷渡回來了。
春花把籃子遞給周清貞:“你去放下,然後拿盆來廚房打洗臉水,姐給咱們散點麵糊喝。”
“嗯”雙手接過籃子,周清貞回到自己屋裡。他沒去拿臉盆,卻把手伸進籃子最下邊,掏出幾根淡黃色的□燭。
燭有蜜蠟燭、蟲蠟燭、牛脂燭、□油燭,一般圖省事都叫蠟燭,其中最便宜的就是□燭。
周清貞暗暗握緊手裡的□燭,就是這最便宜的一根也要五文錢,就算他一晚只用一根,一年也要一千八百文。
雖然他不知道那條魚和肉值多少錢,但是姐姐今天最少花出去一千多文。
姐姐總覺得那些錢是自己給她的,實際上沒有姐姐,發燒那一夜自己都未必能熬過去,更何況忍著傷半夜爬樹上房的也是姐姐,那些原本就是姐姐該得的。
姐姐,真的好傻好笨。
周清貞臉色淡然的把東西放回原位,你傻沒關係只要我有一點機會出頭,就一定會護你一世周全,讓誰都不能欺負你。
喝過稀飯,周清貞搬了小板凳墊腳洗鍋,春花急匆匆把買來的棉絨攤平,簡單的縫成一個小棉褥子。
等周清貞洗乾淨手回到東屋時,看見他的姐姐正喜滋滋舉著褥子,在窗戶上比劃。
“大小剛合適”春花一邊說一邊把褥子掛到釘子上“這下阿貞就能多出時間用功了。”
“嗯”自己屋裡有兩個窗戶,姐姐屋裡只有一個,只需一個褥子就能解決光線外泄的問題。
這間小屋就是他以後苦讀的地方,是他努力奔出路的地方。
太陽落山大地籠罩在黑夜裡,靜謐的小院沒有一絲聲響。東屋裡一根蠟一個硯臺,兩個孩子肩並肩,在橘黃的燭光下各自抄抄寫寫,溫馨平淡。
八月十號周清貞休沐,春花試探著去找二夫人,說是想帶三少爺去縣裡玩,不出意外錢氏答應了。甚至還說周清貞身體弱,沒事多玩玩也無妨。
兩個孩子像出籠的小鳥,準確的說是春花像出籠的小鳥,張著翅膀在天地間飛翔。
早上在先生那裡對完課業,趁著吃飯休息的空檔,春花拉著周清貞滿世界瘋玩。也是巧,馬上要中秋,縣裡開了廟會。
“阿貞,看耍刀的!”
“阿貞,看會吐火的!”
“阿貞,看那個猴子會作揖!”
“阿貞,看那個姑娘會在馬上豎蜻蜓!”
“阿貞……”
周清貞對這些雖然也好奇,可是沒有春花那麼好奇。比較起來,他更不願意在人群裡擠來擠去,只是姐姐喜歡,只能無奈的被她拽著袖子,在一個個人堆裡鑽來鑽去。
“阿貞,阿貞,快看那裡有人要上刀山!”
春花又拽著周清貞的袖子,從這圈人裡擠出來,風風火火往那邊跑。
周清貞的衣襟被拉斜了,衣領被擠歪了,被春花拽著趔趔趄趄的跑,卻依然縱容的笑著,姐姐這樣輕鬆開心真好。
“阿貞,餓了沒?”終於玩夠的春花回過頭,驚呆了“你咋成這樣了!”周清貞慘兮兮的,都快被擠成梅乾菜了。
把弟弟領到僻靜處,春花上上下下給他拉衣領拍皺褶,沖天辮有些長,一會兒找個剃頭師傅剪一剪。
周清貞乖乖的抬著脖子,讓伸腿就伸腿讓抬胳膊就抬胳膊,一副乖巧弟弟的模樣。其實他自己也能整理的很好,可他喜歡姐姐圍著自己上下忙碌,所以從不提醒自己的傻姐姐。
吃完飯周清貞想要付帳被春花攔下:“每個月五十文是給你的零花錢,自己留著。姐姐今天去藥房賣了不少錢,不缺你那點。”
周清貞默默的把小荷包放回懷裡,怎麼會不缺,努力掙來的錢買蠟燭都緊張,姐姐還要把月錢搭進去一點才夠。
其實要是買燈油就能便宜一半,但是春花嫌太暗怕傷了他的眼睛。
兩個孩子穿過車水馬龍的廟會,忽然周清貞被一個小攤吸引住,那是一個賣胭脂水粉的小販,也賣大姑娘小媳婦愛戴的,頭花、戒指、鐲子、梳子、耳墜之類。
周清貞拉著春花走過去,一眼看中一對紅豆耳墜。
小販看到小姑娘,心裡知道這是有可能的買賣,熱心的介紹:“這可是南邊來的,瞧這顏色多好看最適合小姑娘戴。”
確實很好看,紅豔豔雞心形拿一根細銀針吊著,上邊是細細的銀環。那一點豔色像是眉間的朱砂痣,格外引人注意。
春花也動心,可是要花錢的地方太多了,她拉著周清貞的手:“走了阿貞,姐不要。老人說‘會打扮打扮十七八,不會打扮打扮碎娃娃’。”
眼見得生意要飛小販急忙喊到:“哎——小姑娘你不懂這東西可大有來頭,聽過‘紅豆生南國’沒?大詩人寫的,戴上又好看又斯文,才四十八文錢。”
周清貞第一次從春花手裡抽出來,走到小販面前,把荷包裡五枚大錢全部倒出來。
“我要一對”
“哎——好咧,小公子隨便挑。”小販喜笑顏開的拿出好幾對。
“你咋這麼傻,都不知道討價?”春花跟著過來直心疼。
……什麼是討價?周清貞還真不知道。
看著弟弟迷茫的眼神兒,春花跺腳扭頭對小販說:“四十八也太貴了,我上次看中要價才四十二。”
錢到自己懷裡小販哪裡肯再讓價,可春花也不是好相與的,大有一副你不讓價,我就守在這裡搗亂的氣魄。
最後小販只好妥協,又搭了幾根頭繩做添頭才算完事。
周清貞乖乖的站在一邊,看姐姐大戰小販也是開了眼,事情原來還能這樣。
小孩的日子固定下來,每隔段時間便親自去樊縣求學,其他時間下學早的時候,周清貞便把書藏在袖裡,去小樹林找姐姐。
天越來越高越來越藍,當樹林裡的槐樹葉子全變成明澈的金黃,便是深秋時節。
湛藍的天穹之下,澄金的黃葉之間,小姑娘彎腰‘呵啦啦’‘呵啦啦’挖土,小孩坐在不遠處的枯樹幹上,低頭讀書。
歲月如梭,五年時間一晃而過。
“阿貞快出來,幫姐去相看這次的後生。”院裡的少女聲音清脆明麗。
“來了”屋裡走出一個十三四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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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12-16 23:40:29
第四十三章
十五歲的春花像春天的小白楊,青翠俏麗;一雙丹鳳眼明亮璀璨,耳邊的紅豆隨著活潑的主人,不停的在頰邊晃動。只是她的膚色不像府裡其他的丫鬟白皙,而是健康的淺麥色。
春花沒有食言,她把周清貞養的很好,身形適中唇紅齒白,隱約能看出將來的挺拔。也許是‘腹有詩書氣自華’,只是站在那裡便給人溫潤的感覺。
春花看到周清貞出來,拎著裙子幾步走上房台,幫他把有點斜的衣領拽正,又順手扯扯袖子拽拽衣襟,順著蹲下去幫他把鞋子也撣了撣。
“哎!你都多大了,不會自己收拾整齊再出來?”春花忽然反應過來,站起來生氣“跟你說了多少回男女有別,姐忘了你得提醒!不能老讓姐幫你收拾。”
“嗯”還是很乖巧的答應。
每次答應的挺好結果從沒提醒過,記性那麼好忘了才有鬼,真是越大越不乖!
春花催的急,真要走了她又許多事:這幾天抓的蠍子、簸箕蟲要帶上,她和周清貞去年的舊衣裳要打成包袱,還有周清貞抄的書要包好裝到籃子裡。
周清貞默默的在旁邊看,等春花七七八八收拾好,又照了一回鏡子才一起門。
角門依舊是吳嬤嬤在守著,這些年春花沒少送她點心、葷菜,因此見到春花就堆起胖胖的皺紋笑:“出去啊?”
“是啊,去縣裡玩兒,嬤嬤要捎東西不?”春花還是朗朗大方,站在她旁邊的周清貞,卻不像五年前一臉漠然,而是變成木然的樣子。
“不了,趁著日頭不高趕緊去吧。”吳嬤嬤和春花說話,眼角卻掃著周清貞。
等那兩人出門走遠,吳嬤嬤關上角門搖頭歎息:好端端的嫡長子,硬是讀書讀成傻子。一筆好字每天都用功抄書,可先生問起來一問三不知,甚至學過的字都能忘了。
二房呐——是沒指望嘍——老婦人一邊感歎一邊閂上門。
樊縣依舊如往昔一般熱鬧,街上人來人往。春花先領周清貞到寶來典當行不遠處,把籃子交給他自己單獨挎著包袱:“你在這裡等姐姐,姐去把衣裳賣了。”
“嗯”
周府每年按季節做新衣裳,春花腦子活,這幾年都是把舊衣裳,挑挑揀揀倒騰著換成錢。不一會她笑眯眯出來:“長高了衣裳也值錢,這次總共得了一兩三錢銀子。”
疊好包袱皮兒放到籃子裡,他們又去藥行換了三十多錢,最後是去書店,賣了周清貞這幾個月抄的三本《春秋》,得了三百來錢。
可別以為春花自己掙得錢最少,她每五天就要來一回樊縣,長年累月很不少了。這幾年憑著勤苦節儉,春花攢下了二十多兩銀子,這些錢差不多夠周清貞考一回半秀才。
春花也是後來才知道,趕考要花那麼多銀子,當時急的火燒火燎,恨不得銅錢會下崽兒,現在終於可以放心了。
一大早弄回一兩多銀子,春花臉上越發明媚起來:“快走,別誤了時辰。”
周清貞慢吞吞的不溫不火:“急什麼,也許和上回那個一樣,才過縣試就鼻孔沖天。”
春花瞪了周清貞一眼,上次那個是春花見得第一個,可把她噁心壞了。一嘴‘之乎者也’臨了春花都沒看見他不翻白眼是什麼樣子。
“我是趕著去見爹娘知道不?”
“哦”周清貞略略加快了腳步。
姐弟兩到春韻茶館,人都到齊了,春花安排周清貞一個人坐在角落,先招呼茶博士上茶點,然後去見她爹娘。
“花兒,累不?先喝碗茶。”劉老四看到自家閨女過來,連忙樂呵呵招呼。
春花娘拍了他胳膊一下,嗔怪:“先讓閨女給人見禮。”
然後指著一個肩頭有塊補丁,頭上只一塊素帕子,三四十歲的黃瘦婦人:“這是李家村你黃嬸兒”
春花把手搭在腰間福了福:“黃嬸兒萬福。”
“她兒子,你李家哥哥”春花娘又指了指婦人旁邊的男子,介於青年與少年之間,很靦腆的樣子。
“李家哥哥萬福。”春花彎起眼睛笑。
對面的男孩兒臉紅成一片,手忙腳亂的站起來拱手回禮:“劉家妹妹安好。”
見到春花娘的時候,李友貴心裡其實有些不樂意,要是跟她娘一樣醜可咋辦,還好、還好……其實很漂亮。
本來就拘謹的男孩放下心,誠意滿滿的彎腰,結果寬寬的袖子不小心落到茶碗裡,一著急又把茶碗撞翻了,光哩光當一陣亂。
李友貴越發局促手足無措,連脖子根都變得通紅。
春花笑彎了眼,怎麼跟只兔子似得:“你別急,沒關係。”
少女特有的清脆嗓音,讓李友貴羞的不敢抬頭,諾諾的應了一句“嗯。”
春花越發覺得好玩。
等人重新坐好,黃氏略帶些討好的:“這就是春花兒?真像朵花兒似得。”邊說邊拿眼睛瞟了一眼周清貞。
春花娘說過春花是周府三少爺的大丫頭,她原本還怕這閨女人大心大,跟少爺有什麼不乾不淨,如今看那少爺不過一個毛孩子,還是個木呆呆的才鬆口氣。
“嫂子可別誇她,這丫頭打小被我寵壞了,人誇一句能上天。”春花娘嘴裡說著謙虛,臉上卻是為自己女兒得意的模樣。
“這麼好看的閨女,放誰家都惹人稀罕。”黃氏歎口氣“就是我家窮,怕姑娘過來受委屈。”
話到這裡劉老四介面:“我家姑娘命裡帶財不管落誰家,那都是兩畝上好水田,五兩壓箱銀子。”
春花娘跟著說:“另有全套榆木傢俱,四時衣裳鋪的蓋的,都不勞煩人家,就只一樣我姑娘受不得委屈,要不然別說我們老兩口,就是他弟弟……”
說到這裡春花娘笑了一下,轉頭對看熱鬧的春花說:“你還不知道,順子拜了鎮上王鐵匠做師傅,去學打鐵了。”
“好事兒,家有萬貫不如一技壓身。”春花笑著給她娘續茶。
順子念了兩年書,學的還不如春花,實在不是讀書的料。
娘倆說完,春花娘又去跟黃氏打機鋒。坐在角落的周清貞似乎什麼都沒發現,一直木呆呆看著眼前的茶碗。
“哎——這麼好的姑娘,實在沒什麼可挑的,只是……”黃氏頓了一下,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妹妹也知道友貴他過了縣試,差一步就是秀才,要經常出去拜師,可憐家裡沒有代步工具……”
黃氏的眼光直往茶館外,劉家的毛驢身上溜。
春花變了臉色,那是給她娘代步用的。
劉老四拿不了注意,只看春花娘,春花娘沉吟了一下笑道:“只要我閨女以後日子好過,別的算不上什麼。”
“那我回家就遣媒人上門?”黃氏臉上帶出喜色“妹妹放心我沒姑娘,不知道多稀罕女孩兒。”
春花娘卻有些猶豫,姑娘垂下眼不說話,可不是願意的樣子。不過這家其實還不錯,雖然窮些家裡也有幾畝地,最主要人口簡單就娘倆,而且這娘倆都不是脾性大的人,春花兒過去不會受委屈。
周清貞忽然站起來直直的走過來:“春花姐姐我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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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12-16 23:40:44
第四十四章
“哦,姐姐忘了,姐姐現在就給你叫吃的。”春花有些奇怪,還沒到飯點怎麼會餓,阿貞想幹嘛?
周清貞一副木呆呆的樣子,坐到這一桌等著上茶點,黃氏看著衣著整齊的富家少爺,有些尷尬的給兒子整整衣領。
不一會四五道茶點擺上桌,周清貞一言不發,提起筷子就開始吃。春花越發稀奇,這些點心比周府的粗陋不止一點半點,阿貞到底想幹嗎?
不一會春花就明白了。
黃氏把桌上的點心盡數端到李友貴面前,還對春花說:“這少爺看著也不靈光,吃了也是糟蹋。”
春花……你兒子才不靈光,傻得像只兔子!
“春花姐姐靈光,給姐姐吃。”周清貞說著就要伸手去拿碟子,卻被黃氏用手撥開:“女子吃那麼好做什麼,友貴讀書費腦子才要吃好點。”
春花娘直接就‘呵呵’了,就這樣還想娶我家姑娘,滾犢子。
相親失敗,春花和周清貞送兩位長輩出城。城外少了人來人往,周清貞眉眼變得溫潤靈動。
春花娘被劉老四從毛驢上扶下來,認真的對周清貞福了福:“這次多虧三少爺,誰能想到黃家嫂子那麼好脾氣的人,竟然會苛刻兒媳。”
周清貞早在春花娘福身的時候,就閃到一邊拱手還禮:“嬸嬸太客氣了。”
他想了想照實說道:“以黃家嬸嬸的心思她並沒有苛待兒媳,要說苛待,她恐怕會覺得是你們不懂事。”
春花娘皺起眉頭,春花則笑眯眯的等著周清貞解釋。劉老四樂呵呵牽著毛驢,粗糙大手溫和的摩挲毛驢的脖子,毛驢被摸的舒服‘哦——哦——’叫兩聲。
“看他們母子衣著膚色,就知道黃家嬸嬸把所有好東西都給了兒子,也把所有指望都寄託在兒子身上……”
春花娘若有所思的點頭,可不是:黃家嫂子面黃肌瘦,衣衫陳舊還有補丁;李友貴卻是嶄新細麻布的寬袖學子袍,雖然也單薄卻肌膚白嫩。當初她一眼相中那水嫩的長相,看著就是乖巧的孩子。
“在她心裡李友貴是這一輩子的指望,能不能熬出富貴全在兒子身上,自然應該把所有好東西都留給兒子,明理的兒媳當然也該和她一個心思。”否則就是不明理了。
春花娘先是神色難辨,然後咬牙切齒:“就這麼養出一個不知人間疾苦的少爺,還指著他真出息了對媳婦體貼?”
想想都可怕,自己姑娘真要嫁過去,熬死熬活真要發達了,姑娘也熬成昨日黃花,到時候那‘明理’的婆婆要給兒子添兩房小妾,自個兒閨女圖啥。
“而且黃氏未必如嬸嬸想的脾性好,一個寡婦咬牙供兒子讀書,這樣的心性一定是不認輸的,姐姐和她相處,沒有矛盾尚好要是真有爭執……”
周清貞沒有說下去,春花娘卻明白了,就自己姑娘那一根筋……那一年春花拿回大筆銀錢,就說好剩下的工錢,要自己攢著做嫁妝。
結果沒過兩個月,又說工錢要全部攢起來供三少爺讀書,嫁妝讓自己看著置辦,自此之後她姑娘連一朵頭花都捨不得買。
春花娘心疼的看著春花雙環髻上的彩帶,這死倔性子真要對上黃家嫂子那樣的暗倔,還真是……
“嬸嬸想給姐姐挑一戶讀書人家,其實最好挑家裡人口多,性子和善的人家。人多是非多還能住在一起,家裡的長輩必得是寬闊舒朗的性子才行。”
春花娘聽了歎息多聰明的孩子,卻硬生生被逼的裝傻。
春花以為她娘為了親事沒成歎息,笑眯眯勸她娘:“我才剛十五不用急,反正嫁人還早。”這倒是真話,村裡的姑娘多是十七八才嫁人。
春花娘笑著搖頭,收拾好心情說:“早早的可以多挑幾個,你跟娘說你到底喜歡什麼樣的?”
剛才還侃侃而談的周清貞下意識豎起耳朵。
周府大夫人黃氏,揮退屋裡的下人溫婉的跟長子說話:“阿瑩嫁進來,一年多沒動靜,不如挑個時候給金桔開臉。她伺候你十餘年,性子溫婉長得也好最是知道你的脾氣。”
十九歲的周清遠身材高挑性子沉穩,他不緊不慢的回道:“兒子暫時沒有納妾的念頭。”
黃氏頓了頓猶豫的試探:“只開臉放到屋裡,將來有個一子半女在抬做姨娘,要是沒福分的,以後多多陪送些銀錢發嫁便是。”
“金桔伺候兒子十幾年,兒子不忍心這樣輕賤她,周管事的兒子似乎有意于她,改天我問問金桔的意思。”
那就是不喜歡了,黃氏心裡暗歎,可惜金桔‘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要不阿瑩身邊的兩個丫頭,你挑一個?”
周清遠淺淺一笑:“兒子和阿瑩還年輕,娘何必著急。”
“怎麼能不著急?你看你二叔三十多歲的人,房裡……”
“娘”周清遠不贊成的打斷。
黃氏也懶得理會二房的破事,接著關心自己的兒子:“那你說,你喜歡什麼樣的,滿府的丫頭隨意挑。”
畢竟媳婦進門沒有三年,黃氏也不好納良妾回來,但是……二房的例子太嚇人,她必須早做打算。
“你今天一定得給娘說出個人來,你是長子嫡孫,子嗣尤為重要。”
說出個人來?周清遠想起偶爾來學堂的那道倩影,星眸璀璨好似未惹凡世塵埃;笑容輕快如同枝頭小鳥。看到她就仿佛看到四月的春光,明媚而生機勃勃。
只是想想春花從小到大的脾性,怕是不會給人做妾。
送走劉老四夫妻,周清貞有些說不上的煩悶,靜靜地跟在春花身後。雖然他臉上看不出什麼,可春花知道他鬱悶了。
“別擔心,姐答應過你不中秀才,姐就不會離開你。”
周清貞忽然有些愧疚,姐姐大了自然要嫁人,怎麼能自私的只想姐姐陪著自己:“後年有院試,先生說以我的情形後年能有八成把握。”
去年馮先生就說周清貞應考,有五六分把握。這要是平常人家早就去了,可是周府,偏偏錢氏生了那樣一個……
周清貞不敢隨意賭一把,他輸不起。不說以前,現在的錢氏更是心裡不平恨天恨地,要是他萬一落榜,錢氏絕不會給他第二次機會。
“等你中了秀才剛好姐姐嫁人,到時候記得來給姐姐撐場子。”
……怎麼聽著這麼不舒服?周清貞又是一頓煩悶。他強按下焦躁勸自己,姐姐本來就該嫁人的,這世上有哪家姐姐不嫁人老陪著弟弟?
心裡思緒翻滾,面上倒是以往的乖巧:“嗯”
姐弟兩緊趕慢趕回到周府還是誤了午飯,周清貞正是長身體的時候,春花不想餓著他。袖了十文錢去廚院,大廚房如果還留著午飯,就省下十文錢,若是沒了去小廚房買些饅頭小菜也能對付。
結果進了廚院大廚房的門還開著,春花頓時鬆口氣臉上有了喜色,只是她走到廚房外卻聽到裡邊吳媽媽和人說話。
說起來廚院真的是周府最八卦的地方,各房各院的事兒,就沒有這裡不流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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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12-16 23:40:57
第四十五章
就比方說錢氏那一兒一女的事兒,春花就在這裡聽人說過,是錢氏不修,先二夫人在陰司裡搗的鬼,才……
“算了,收拾吧,估計二房不會來領飯了。”廚房裡是吳媽媽沒什麼情緒的聲音,春花下意識停下腳步。
才來的粗使小丫頭麥子脆生生的接話:“我聽紅兒姐姐說,三小姐發熱二夫人請二老爺過去看看,二老爺沒去,二夫人是惱了吧?”
“閉嘴,主子的事兒,也是你個小丫頭張嘴就能說的,想挨板子?”吳媽媽冷聲呵斥。
廚房裡立刻安靜下來,春花想了想後退幾步然後加重腳步走過來,揚聲說:“門還著著太好了,吳媽媽我來取三少爺的午飯。”
雖然是夏日豔陽高照,可二夫人的院子,卻仿佛沉浸在濃雲密佈的陰天。院子裡靜悄悄沒有一絲動靜,似乎連風都不光顧這個地方。
正屋裡有些悶熱,薔薇去年嫁了人,現在是墜兒和芍藥的大丫頭。兩個人屏息靜氣的侍立在錢氏左右。
錢氏坐在正屋八仙桌旁,神色冷冷的看著奶娘抱著三小姐低聲哄勸。三小姐是二房嫡長女,大房還有一嫡一庶兩個小姐。
三小姐閨名周長安,可惜卻一點也不安,一歲多的孩子,看起來還沒有十個月的嬰兒大,哭起來‘嚶嚶嚶’一點點聲音。
小小的孩子憋得滿臉通紅,似乎在多一刻就能厥過去,奶娘急的額頭直冒汗,嘴上愈加哄得急切。
錢氏心裡煩躁:“這麼熱的天你抱著她,她不難受?到底帶過孩子沒,還不放下。”
“是是是”奶娘急忙輕手輕腳的放到榻上“哦哦哦”的哄。
哄得錢氏越發怒火高漲,正要發怒時,一個含混的童音傳來:“娘、餓。”
一個四歲的男孩光屁股穿著兜肚,扶著門框,目光混沌嘴角一點點涎水。這便是五少爺周清嗣,當初周懷嬰起這個名字,意思這是他的第一個子嗣。
這孩子長得並不壞,跟周懷嬰有七八分像,為著這個當初二房兩口子,很是蜜裡調油,老夫人哪裡也是無數的賞賜。
只是當初多麼風光如今便多麼淒慘,五少爺天生腦子不足,這相似的面貌變成了他的罪。周懷嬰是半個眼角都不想看到他,和自己相像的模樣卻是個傻子。
錢氏終於火起來:“奶娘呢,死了,讓五少爺餓肚子!”
這樣的怒火,讓屋子裡幾個下人打了個寒顫,門口的小孩卻察覺不了,只是含含糊糊的說:“餓”
錢氏深吸幾口氣沉下心思,她能從錢府三四個庶女裡脫穎而出,成為周府二老爺的繼室,憑的便是耐性和會討巧。
如今她是堂堂正正周府二夫人,又有嫡子傍身哪怕是個傻得,在沒有第二個兒子前,她也不會糊塗的放棄,有這個孩子她才能有謀劃。
嫁到周府這幾年,她有些得意忘形了,錢氏換上耐心的笑臉,走過去彎腰拉兒子進來:“嗣兒,熱不熱?”
周清嗣懵懵懂懂張口,涎水跟著流下來:“餓”
晚飯後日頭還亮,小院的正屋裡,春花坐在桌邊牽針引線給周清貞縫單衣,周清貞眉目安然伏在桌上抄抄寫寫。
“叩叩叩”外邊傳來敲門聲,和一個小丫頭的話音“春花姐姐,大夫人讓你去一趟。”
姐弟兩相視一眼,周清貞把書桌上的東西都收起來,春花則把手裡正縫的衣裳放到蒲籃裡,揚聲應道:“來了。”
大夫人對周清貞一直沒有惡意,所以春花雖然疑惑,卻並不擔心什麼,只是她沒想到大夫人遣退下人,會給她來這樣的天外一筆。
“讓我做大少爺的通房丫頭?”春花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連自稱奴婢都忘了。
真要論起來黃氏並不看中春花,倒不是她不喜歡春花,相反黃氏挺喜歡這個風風火火,又麻利能幹的姑娘。
可喜歡是一回事兒,給自己兒子做妾室又是另一回事兒。她還記得當年這丫頭,因為要挨板子的事,呲溜溜爬上樹。
那時候還不滿十歲就敢揚言,周府要是羞辱於她,她就要吊死在周府門口。那麼小一點就那樣烈性,這要是做侍妾……想想就頭疼。
不過周清遠言明,如果非得要有一個,就春花,否則還是慢慢等嫡長子,才是家業興旺的本分。話是沒錯可是總要有個孩子,長房才能安穩,二房的例子實在嚇到黃氏了。
按下雜七雜八的心思,黃氏對春花笑的和藹:“你和府裡的丫頭不一樣是良籍,將來有個一男半女,便是良妾……”
“不!”春花終於從震驚中清醒過來,她將兩手搭在腰間恭敬的福了福“多謝大夫人抬愛……”
是的,丫鬟給周府大少爺做通房丫頭,還許下有一男半女就抬做良妾的承若,滿府裡不論問誰都算是抬舉,可春花卻只想暴躁。
這事兒擱在五年前,春花肯定會跳起來,這五年……也許春花娘當初的打算實現了,春花終於能忍住性子,因此表現的還算規矩。
“奴婢並不想做妾。”
這答案不算太出意外,可大夫人想著自己早上,逼著長子說出個人來時,兒子臉上那一瞬間甜蜜酸澀的恍惚。
誰沒有青春年少過,那一瞬間的恍惚讓大夫人知道,自己的兒子有喜歡的姑娘。再三逼問甚至不惜要隨便指一個丫頭開臉,才逼出兒子的心思。
長子自幼便被教導要穩重有擔當,凡事都不能隨著性子來。如今難得喜歡一個人,即便大夫人不是很中意,也想兒子心願達成,多點開心。
黃氏從椅子上起來走到春花身邊,拉著她的手溫言相勸:“清遠容顏清朗性子沉穩,阿瑩性子寬和……”
春花心裡撇嘴,說親還要帶上媳婦兒算怎麼回事。也許在滿府丫頭的眼裡,這都是千載難逢的機會,可惜她不願意。
春花彎起嘴角,從大夫人手裡抽出手後退幾步:“大少爺自然是年輕才俊,只是奴婢不願意與人為妾,多謝夫人美意,奴婢娘已經在張羅奴婢婚事。”
說完春花不想再多做糾纏,乾脆又福了福:“少爺一個人在小院裡,奴婢不放心先回去了。”
春花毫不留戀的走了,黃氏看著她的背影說不上是松了口氣,還是失望惆悵。周清遠落寞的從套間裡走出來,跟她娘一起看春花的背影。
黃氏看著長子眉宇間的失落,安慰他:“總是沒緣分,以後娘照著春花那樣的再給你找一個。”
春花是三弟的大丫頭按理他不該肖想,而且他也知道春花不會願意,所以一直壓在心裡,想著過幾年自然就淡了,或者一輩子記著那道影子也沒什麼不好。
可是被他娘強逼出來,周清遠強如磐石的心開始不可遏制的跳動:她是三弟的大丫頭沒錯,可她是活契,契滿之後和三弟和周府沒有任何關係。
再說自己其實條件不差,也許就成了呢……那樣歡快明亮的性子,只要想起來就讓人會心微笑。
沒說出來的心思說出來後再無法壓制,尤其她說她娘正在給她張羅婆家,這一瞬間多年的教養被拋到一邊,周清遠做了破格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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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12-16 23:41:10
第四十六章
他提起袍腳大步跑著,在花園一棵高大的芙蓉樹下追到春花,一把拉住她的胳膊。
芙蓉樹正是花季,碧綠的樹葉間浮著雲朵般,團團粉紅。
春花吃了一驚下意識用力甩開,回過身發現是周清遠,頓了一下後退幾步,規矩的福身:“大少爺萬福。”
“春花……”伊人就在觸手可及的地方,周清遠四平八穩的心臟忍不住跳躍“我……我……”喜歡你,可惜這句話沒法說出口,周府長子的身份不允許他孟浪。
壓住心跳周清遠儘量平和的開口。
“我脾氣很好不會無緣無故發怒……”垂在袖裡的手,捏緊放鬆、捏緊放鬆“你是好人家姑娘,讓你沒名沒分跟著我不合適……”
春花垂著眼看不出喜怒,她想她果然長了,竟然能客氣的等人把話說完,當然這也出於她對周清遠人品的敬重。
“我……你要願意,我可以讓人上門正式商量納你的事情。”這是他能表示的最大誠意。
春花抬起眼睛看著周清遠笑笑:“奴婢不願意,這事就到這此為止。奴婢正是說親的時候,不想傳出什麼和府裡少爺不清不楚的事情。”
“……”周清遠剛還在偷跳的心沉到穀底,心情就想此時暮靄沉沉的天空。他慢慢的捏起酸軟的拳頭,在袖裡微微顫抖,臉上一點一點擠出標準客氣的笑容。
“是我冒昧了。”
春花舒出一口氣,真心地笑了:“大少爺人很好,只是奴婢不願意為妾罷了。”
你開心就好,周清遠心裡酸澀,面帶微笑點點頭:“這件事不會再有別人知道。”
濃重的暮色裡高大的芙蓉樹下,少女客氣屈膝青年微微頷首,起身後少女錯身而過,只留給青年一縷清風。
一朵芙蓉花悠悠落下被青年接在手心,絨絨粉粉恰似少女令人心醉的面頰。青年出神凝視了一會,手掌傾斜,那朵嬌豔的芙蓉花悠悠飄落,飛向自己的歸宿。
夜色漸起芙蓉樹下再沒有一個人影,徒留下一樹幽香靜靜矗立。
百合從不遠處的八角亭轉出來若有所思,難怪大少爺一直不肯收金桔,原來另有所愛。接著百合又恍然大悟,怪道夫人把人都遣出來,想必就是叫、春花去說這件事兒。
聽口氣不想讓人知道,百合思量不跟金桔說,自己是和金桔十年的姐妹。別人不知道自己還不知道嗎?金桔一腔情誼全在大少爺身上,苦等這麼多年都快二十一了。
跟金桔說……百合苦笑一下,說了又有什麼用?大少爺不喜歡,說了不過是徒增羞辱。
春花回到小院的時候,夜幕已經籠罩大地,周清貞等她回來關上院門才一起到東屋。
桌上有倒好的溫茶春花隨手端起來喝,周清貞則不緊不慢的掛棉褥子,關門點蠟燭,然後鋪開書本筆墨準備用功。
“你知道大夫人叫我做什麼?”春花略帶神秘的眨眼。
“做什麼?”周清貞一邊隨口問,一邊淡定的給硯臺里加了幾滴水,拿起墨條扶著袖子慢慢研墨。
“大夫人竟然想讓我做大少爺的姨娘!”春花滿臉稀奇驚訝,更稀奇的是大少爺竟然也有這樣的念頭,奇怪。
好吧春花雖然過了十五歲的生日,但其實徒有其表還沒開竅,她是不會覺得大少爺喜歡她,如果有人告訴她周清遠喜歡她,她大概會瞪大眼睛說‘怎麼可能?’
這傻丫頭還不知道喜歡是什麼。
整天說婚嫁不覺得羞澀,就是因為還沒動過心,婚嫁與她而言,就是換個地方過日子。
周清貞研墨的手一頓,心裡活絡起來:要是姐姐給大哥做姨娘,就可以永遠留在周府,那自己不就可以每天見到姐姐!
好吧這個更傻。
十三歲生日才過兩個月的周清貞,說出了這輩子最丟人最後悔,恨不得能吞回去的話:“姐姐不是說喜歡穩重寬厚的嗎,我大哥絕對穩重寬厚,他去年也過了縣試……”嬸嬸不是喜歡讀書人嗎?
“姐姐不若就跟我大哥,他挺好的。”
‘啪’春花把杯子頓到桌上,一把擰住周清貞的耳朵:“你姐我看著是會做姨娘的人嗎?”
娘的,對著大夫人和周清遠還需要客氣尊重,對著自家弟弟就完全沒必要,忍了一下午的火氣,這會兒全讓周清貞撞上了。
兩個人相依為命五年,周清貞還是第一次被姐姐擰耳朵,心裡不知怎麼有點小小的竊喜。他就著春花那一點力道側著身子靠近。
“姐姐,你是第一個擰我耳朵的人。”老老實實的聲音。
“怎麼,你的耳朵嬌貴還不敢擰?”
“……姐姐想擰自然能擰。”
周清貞悄悄的紅了臉頰,姐姐身上有股幽幽的暖香,以前都沒發現,可他下意識覺得這話不能說,只是偷偷多聞了一下。
“知不知道自己錯了?”
周清貞頓了頓:“是我只想姐姐陪在身邊……”
剛才還竊喜的眉目低沉黯淡下來:“對不起姐姐,我錯了。”大哥再好有什麼用,姐姐怎麼可能給人做妾。
對不起,我錯了。
剛剛升起的希望變成了泡影,周清貞心掉到地上摔成一片兒一片兒,卻只能自己慢慢撿起來,他怎麼能罔顧姐姐的意願。
到底是自己辛苦養大的孩子,春花捨不得叫他真的受疼,不過意思了一下就放手。
“我娘說過‘甯做窮人妻,不做富人妾’自個兒生下的孩子管別人叫娘,一輩子圖個啥?”這些話是春花慢慢長大以後,春花娘怕自家閨女走錯路,再三叮囑的。
“以後不許在姐面前說這些沒腦子的胡話,知道不?”
“嗯”收拾好自己疼痛的心,周清貞微笑著點頭。
春花和大少爺之間的事情,並沒有在周府泛起一點漣漪,似乎一場春夢了無痕跡,過去也就過去了。
這一年九月初五是春花十五歲的生日,十五歲是女孩兒及笄的大日子,周清貞知道嬸嬸肯定會準備好簪子,來給姐姐束髮。
他翻出自己櫃子裡的錢,這些年姐姐每月都會給他五十文錢零花,過年還會給他壓歲錢。他從來沒用過,常年累月攢下三兩銀子。
周清貞把小小的銀裸子捏在手心,想了又想猶豫許久,終是只能拿這點錢去給姐姐買禮物。
秋夜清寒,小屋裡的姐弟都穿著厚夾衣,春花的頭髮已經束起來,頭上插著她娘準備的桃花簪,新打的銀子在燭光下閃出點點亮光,頰邊依舊是那副戴了五年的紅豆耳墜。
周清貞默默從懷裡掏出一個紅布包,放到春花手邊:“姐姐,送你的及笄禮。”
春花放下手裡正納的鞋底子,笑著打開:“什麼?”
紅布一層層打開,春花的喜色慢慢凝滯:一根蓮花陽紋扁銀手鐲,一對蝴蝶耳墜,一對丁香耳塞,還有一隻蓮花樣銀箍子。
“這是我說了樣式托師娘買的。”周清貞交代了來歷。
春花心裡說不出什麼滋味:“攢的錢花光了吧?”
“沒,還有五十三文。”
“傻瓜”春花忽然笑了起來,她撿起鐲子套到自己手腕上“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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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12-16 23:41:25
第四十七章
弟弟有心是好事,反正自己給他攢夠了趕考的錢,他有心自己就該開心,讓他高興才是。
周清貞的嘴角果然抿起淺淡的笑容,他撿起蝴蝶耳墜:“這個也換上。”
春花笑眯眯的取下戴了五年的紅豆,換上銀蝴蝶,然後接過周清貞遞來的戒指戴在手指上。
“不錯,等過兩天金桔姐姐訂婚,我戴著去。”
春花高興的在銅鏡裡照來照去,周清貞嘴角笑意不斷。他早知道姐姐愛漂亮,只是為了他捨不得花錢。
將來他若有出頭之日,一定給姐姐買最好的衣服首飾,讓她天天漂漂亮亮開開心心。
九月初十金桔過大禮,黃氏很喜歡她,因此賞了一根鑲寶金簪做陪嫁。
少奶奶一直擔心,金桔溫婉秀麗又陪丈夫一起長大,很怕她搶走丈夫寵愛,如今總算鬆口氣。放心之余再加上周清遠的囑咐,封了九兩九雪花銀不說,還賞了金桔一匹大紅提花綢讓她做嫁衣。
主子看重兒子又喜歡,周管事索性把聘禮又加了三成,金桔這門親事結的可算足夠體面,遠勝去年薔薇的婚事。
春花去賀喜的時候,金桔的屋裡已經擠滿了人。
冬青捏著聘禮內那對赤金手鐲,笑道:“嘖嘖,咱們周管事為了兒子,可真捨得。”說完揶揄的看向金桔,這對鐲子可不輕足足三兩重。
四少爺的大丫頭金豆,擠在金桔身邊俏生生的擠眼睛:“海田哥,這是把自己一片心都捧到金桔姐姐面前了。”
說著雙手捧臉嚮往:“哎——什麼時候才能輪到人家”
二少爺的大丫頭銀杏,向來是個嘴皮子利索的:“你還用輪麼,四少爺什麼好的沒給你。”
金豆臉色‘嗖’的變了:“我不過一個丫頭,哪裡敢和少爺攀扯。”
嘴裡駁斥心卻有些慌,四少爺在縣城求學不知怎麼學了好些花花兒,他們背著人玩了不少,這要是傳出去……金豆心裡一哆嗦。
周清文才堪堪十三歲,不說她背著主子做了少爺屋裡人,就只年齡這一條,張姨娘能要了她的命,那時候誰會聽她說自己是被少爺逼的?
“姐姐說話可要有憑證……”
銀杏‘嗤’的笑了一聲:“我不過說四少爺看重你,什麼好的都給你,心虛什麼,難不成向我們這樣少爺不待見,一走幾年沒有音信的好?”周清玉前幾年迷上習武,跟著師傅游走四方到現在還沒回來。
一直眉目溫婉坐在一邊的金桔,聽了銀杏的話心裡一痛,臉上便帶出點影子。坐在她旁邊的百合,連忙悄悄捏捏她的手指,這樣的時候決不能露出端倪。
一直在桌旁捏杏仁兒吃的墜兒,聽到這邊有熱鬧,興沖沖抓了一把過來邊吃邊看。
春花恰好這時進來笑著道喜:“金桔姐姐大喜,妹妹活計拿不出手,只買了一對並蒂蓮耳墜子做賀禮,願姐姐和海田哥並蒂到白頭。”
“春花妹妹太客氣了……”
墜兒在一旁邊吃杏仁兒邊撇嘴,薔薇出嫁也不見送什麼賀禮,偏偏金桔就送,可見看上大房的高枝兒,吃裡扒外。
春花把東西給伺候的小丫頭,拉著金桔的手笑眯眯上下打量:“海田哥好眼光好福氣,滿院子大小姑娘,就金桔姐姐是一等一的人才。”
“一等一有什麼用,他惦記的還不是你。”
百合立刻笑著介面:“誰惦記誰,你還沒喝酒就暈頭了。”
剛才被銀杏一句‘少爺不待見’激的心疼的金桔,立刻反應過來自己說錯話了。
屋裡一圈周府有體面的丫頭,冬青微微笑著撿看聘禮,銀杏好奇的眨巴眼等下文,墜兒則一副興奮的模樣,眼睛亮晶晶的。
金桔不過兩息就緩過來,對百合微笑:“還有誰,她海田哥啊,我可記得他關照過春花幾次。”
“哈哈哈”本來疑惑的春花聽了,笑的沒心沒肺“金桔姐姐吃醋了?那是因為蘇嬸兒和周管事相熟,托他照看我一二,姐姐這醋吃的……”
“哎呀,我明天要告訴海田哥讓他開心開心。”
百合笑著介面:“可見姑娘家不敢動心,動了心便是再溫婉的性子,也能變成烏雞眼兒。”
金桔配合著做出嬌羞惱怒的樣子:“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百合轉身繞道冬青後邊搞怪:“哎呀,嫂子饒命呐。”
一屋子姑娘都笑了起來,攔的攔幫的幫,不一會便鬧成一團,剛才那一幕似乎消散在歡聲笑語裡。
二夫人院裡,墜兒跟錢氏說金桔訂婚的事兒,什麼聘禮就值七八十銀子,誰都送了什麼賀禮……巴拉巴拉。
錢氏嘴角勾出一點涼涼的笑意,耳朵裡聽著墜兒的聲音,心裡卻想著芍藥的話。
“老夫人屋裡傳來消息,老爺說二房子嗣不堪用,要納一房良妾綿延血脈……”
“夫人,你說周海田真的曾對春花有過意思?”巴拉巴拉說完,墜兒意猶未盡的問,可惜錢氏不知走神到哪裡去了。
“夫人?”
“啊”錢氏回過神,看見墜兒疑惑的樣子,不過初初長成正是稚嫩青澀。
她帶點涼涼的溫和說:“墜兒十五了吧?”
墜兒羞澀的低頭扭捏,她多少知道點影兒:“蒙夫人提拔,奴婢過了年就滿十五了。”
“老爺一個人住書房難免冷清,你去伺候老爺。”錢氏空悠的語音飄飄渺渺“不必用藥了。”
墜兒激動地手足無措,這是允許她生下子嗣了?“謝謝,謝謝夫人,奴婢一定忠心耿耿。”
看著墜兒潮紅的面色,聽著她磕巴的聲音,錢氏嘴角勾起一點耐人尋味的笑意。
墜兒磕磕巴巴的去了書房,錢氏對一直沉默在身邊的芍藥說:“你也不必用藥了。”
“謝謝夫人。”
錢氏揮揮手,芍藥悄無聲息的退下。
一個人的屋子顯得特別空曠寂靜,錢氏躺在榻上腦子放空仰望屋頂,心裡飄飄忽忽,不知怎麼想起墜兒剛才的閒話。
周海田喜歡過春花?呵,怎麼可能,金桔可是他巴巴的從大少爺手裡求來的。再說稍微留點神就知道金桔喜歡的是大少爺,也只有那些情竇未開的毛丫頭看不出來。
‘再怎麼一等一,他喜歡的還是你’‘他’……應該是大少爺才對,錢氏涼涼的笑,周清遠竟然喜歡春花,真沒眼光。
涼涼的笑意還在嘴邊,她又想起……墜兒……芍藥……柳兒……良妾……她要怎麼保住自己的地位。
錢氏費盡心思籠絡周懷嬰,春花和周清貞悄摸摸在小院裡安度時光。秋去春來先是墜兒傳來有孕的消息,幾個月後芍藥竟然也有了身孕。
只是芍藥不像墜兒那樣,輕狂的不知天高地厚,仿佛整個二房將來都是她的,有孕後芍藥更加謹小慎微的伺候錢氏。
墜兒整天鼻孔長在額頭上,在院子裡呵斥來呵斥去,終於不小心被二老爺看到她那輕狂樣。周懷嬰氣的不行,求到老夫人哪裡,說二房的子嗣總不能指望下賤的婢生子。
老夫人心疼小兒子,做主給周懷嬰納了一房良妾。為這事錢氏差點沒氣死,狠狠收拾了墜兒幾頓,下人們立刻捧高踩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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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12-16 23:41:39
第四十八章
墜兒才知道她肚裡那塊肉,在主子眼裡根本不算什麼。
她年紀小受不住大起大落,心神不穩受盡煎熬掙扎著懷了七個月,拚命生下來卻是個女兒,墜兒氣急身虛倒下頭再也沒起來。
那個小嬰兒也沒活過三天,錢氏哭啼啼說都是新來的姨娘欺負墜兒,嚇的孫氏眼睛濕漉漉還不敢哭。
孫氏就是新來的姨娘,十六歲,是個老童生家的姑娘。認人那天春花陪著周清貞見過一回,怯怯懦懦膽小又乖順。
周清貞對春花說,老夫人對錢氏還真夠好,找了這麼個容易拿捏得。春花當時可有可無的點頭,二房這些烏七八糟的事情,跟她和周清貞其實沒什麼關係。
這些事跟春花沒關係,跟遠在安樂村的春花娘更沒瓜葛,可是春花娘因為三少爺和春花卻有些發愁。
從去年到現在將近一年,春花相了六七個,都是春花娘仔細挑選過的,可是這位三少爺,每次都能有板有眼的挑出毛病。
有兩個春花娘覺得很不錯,可是三少爺照舊給找出一堆毛病,然後自己的閨女就笑眯眯跟著點頭:“阿貞真聰明,姐就指望你挑個好相公。”
春花娘算是看明白了,合著這位三少爺是有毛病的,這世上的事兒還能讓你占全乎了?挑這頭兒不挑那頭兒,一個蘿蔔你還能挑八頭兒。
她這做娘的也沒覺得自己姑娘美成仙兒,怎麼在這位三少爺眼裡就沒人能配上?
這次鎮上的蘇王氏說了一戶姓陳的人家,春花娘私下裡打聽又打聽:家裡父母都在,兄弟四個排行老三,去年過了縣試,老大一手好木工,老二在家跟爹娘種田,老四也在讀書。家裡四五十畝地十來間青瓦房,一大家人日子紅火的很。
春花娘覺得挺好,怕三少爺又來挑出毛病,特意叮囑她閨女這次別帶三少爺,自家人相看就行。
春花無所謂,她娘能看中的不會差很遠,所以跟周清貞說了一聲,就高高興興相親(見爹娘?)去了。
還是上次的茶舍,因為陳家老兩口年紀稍微大點,所以來的是兄嫂,二十八九的樣子。男的看著厚實能幹,女的精明大氣,陳家老三陳傳糧清清爽爽的樣子。
單論兩家情況,劉家還算‘高攀’。
姐姐去相親不帶自己,周清貞心裡悶悶的做什麼都提不起勁,姐姐那麼傻會不會被騙?
周清貞越想越煩躁,索性到花園裡去轉轉。他原本就是為著避人,因此特意到一叢假山裡轉悠,卻不想碰到周清文背對著人,窩在一塊山石後看書,還發出‘嘿嘿嘿’壓抑又奇怪的笑聲。
周清文蜷著身子窩在石窩裡,周清貞站得高,一眼就看到他手裡的書。首先入目的是一個妙齡女子衣衫半解神態迷醉。
不等看清楚周清文又翻到下一頁,這一次周清貞看清楚了,立刻皺眉閉目。
可惜他自幼聰慧過人不是白瞎的,只一眼那兩個交纏在一起的人影,便清晰的刻畫到心裡,甚至旁邊的配字也看的一清二楚。
心念一轉周清貞就想通了,今天周清文休沐,所以躲到這裡看那些東西。這個時候,他還不知道世上有種東西叫,春宮圖。
周清貞小心翼翼的轉身,離開這個地方,身後還能聽到周清文壓抑又奇怪的‘嘿嘿’笑聲。他終於知道那麼奇怪的感覺是什麼——淫逸。
春花喜滋滋的回到小院,給周清貞提了一份茶點:“上次看你喜歡吃,給你帶點回來。”
正一個人沉浸在懊惱中的周清貞,瞬間變成純潔寶寶,乖乖的接過來拆開,拿起一塊:“好吃。”
春花笑眯眯的看著:“喜歡多吃點,姐姐托銀杏給你取午飯,她取來沒?”
“嗯”點點頭,姐姐帶的點心真好吃。
吃了兩塊,有點猶豫的捏起第三塊:“姐姐今天見得人,怎麼樣?”
“不錯,我娘說家裡挺好,我也覺得人不錯談吐大方得體。”春花笑眯眯的,邊說邊指指點心“他付的錢。”
周清貞立刻覺得從喉嚨到腸胃,都澀澀沉沉的,手裡點心放也不是吃也不是。
“吃啊”春花依舊笑眯眯的“我娘她們已經商量了媒人上門的日子,這事兒基本算定下了。對了他叫陳傳糧,十有八九就是你姐夫了。”
“哎呀”春花伸一個懶腰,十分愜意“以後再也不用相親,等你明年考中秀才姐姐就嫁人”
姐姐要嫁人了……周清貞沉默的把那塊點心吞下去,簡直就像吞了一塊生鐵沉甸甸墜在胃裡。姐姐要嫁人了……真的確定這個消息,周清貞覺得渾身軟綿綿找不到力氣,一顆心像是被泡在冰水裡透涼沉重。
迎親的嗩呐嗚哩嗚喇,穿著迎親喜服的人群烏泱泱不見頭尾。周清貞背著自己的姐姐出嫁,姐姐怎麼這麼輕?他背著輕飄飄的姐姐走啊走,覺得這樣一直走也很好。
忽然不知從哪裡來了一隻大手,一把抓住姐姐然後不見了。
“這是我媳婦兒,跟你沒關係,以後別不許你靠近。”
四周空蕩蕩的沒有一個人,周清貞急的滿頭大汗:“姐姐,姐姐!姐姐你在哪?”
“姐姐!姐姐!”周清貞快要急瘋了,他的姐姐怎麼不見了?“姐姐!你在哪兒,阿貞不要離開你……”
“姐姐!”
“姐姐!”
“姐姐!”
“姐姐在這裡啊。”銀鈴般的聲音忽然在身後響起。
周清貞回頭,他的姐姐身穿嫁衣,蓋頭揭起來搭在鳳冠上,坐在大紅的婚床邊,腮若芙蓉,明目善睞正笑吟吟看著他。
龍鳳燭高高燃起,床上的佳人問他:“咱們成婚,你跑哪裡去了?”
“咱們成婚?”眼前一花又回到小院的東屋,姐姐穿著鬆鬆垮垮的衣衫,露出香肩和大片雪白的胸脯,笑意盈盈的說:“來啊阿貞,你是我弟弟除了你,姐姐怎麼會要別的男人,過來啊……”
這赫然是周清貞今天看到的內容,不過主角變成了姐姐。
周清貞呆呆的走過去……
“親我啊……”聲音誘惑而空靈。
周清貞撲過去伏在姐姐白嫩肌膚上,柔滑的香腮,記憶裡幽幽的暖香,嫩嫩的耳珠,肌膚相貼肢體相交,一切是那樣舒暢。
他和姐姐不分彼此緊緊擁抱在一起,被溫暖和柔滑包裹,仿佛回到母體般安全,又像是暢遊在海裡的魚兒自由自在。
“姐姐,姐姐”在那一刹那少年攀上了高峰。
“這是我媳婦,你在做什麼!”忽然一雙大手抓走姐姐,周清貞心裡一急睜開眼睛,眼前一片黑暗。
褲子裡濕濕熱熱,十四歲的少年夢遺了,他聽馮先生說過這是男孩兒成人的標誌。
周清貞似乎能很平靜的接受這件事,只是漠然起身收拾好自己,換上新的褒衣安靜的躺回被子裡。然而過了一會,他閉上的眼睛又睜開看向漆黑的屋頂,嘴裡喃喃:
“姐姐……”
輕而縹緲的語音,剛出口便消散在黑暗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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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12-16 23:41:54
第四十九章
天豐二十八年歲在壬戌。
二月的北方還沒有一點春的氣息,遼闊高遠的天穹上,幾顆寒冷的殘星寥落空寂。
大地一片安靜,只是很偶爾不知從什麼地方傳來幾聲狗吠,打破夜的安寧,然後又很快陷入沉寂。三更正是夢鄉正濃的時候,便是啼鳴的公雞也把頭捂在翅膀下安眠。
南陽學館的內院燭光漸次亮起,春花早早燒好熱水熱飯,這會兒敲開周清貞的屋子。
周清貞已經穿好厚實的棉袍,見姐姐進來站起身微笑,春花走過去習慣性的幫他整整衣衫。
“考籃的東西姐反覆檢查了幾遍,你也再看一眼。天冷不能帶肉餅,你就湊合吃雞蛋鹹菜饅頭,本來姐想烙幾個蔥油餅,又怕涼了膩味。”
周清貞嘴角含著淡淡的笑意,自從那一夜知道自己喜歡姐姐後,周清貞永生忘不了當時的疼痛,心痛身痛,痛到他緊緊蜷縮在一起,也阻擋不了那無處躲藏的痛苦。
知道喜歡的那一刻,就知道此生和姐姐無望,周府為了面子寧可他孤獨終老,也不會讓他娶一個曾經的奴婢為妻。
就算他有機會出人頭地,也沒法左右自己的婚姻,更何況有錢氏和父親那樣的長輩,他不想拉姐姐進入泥沼。更何況姐姐有了訂婚物件,更何況姐姐只拿自己當弟弟。
“姐姐,不過一天時間,我會照顧好自己的。”
周清貞抬起頭任春花給他整理衣領,少女幽幽的馨香沾了點煙火滲入心肺,涼涼的纖指碰到他的喉結。
姐姐前兩年還說男女大妨,這兩年倒像是忘了般,一直習慣性幫他整理衣服鞋襪。悄悄的吸一口氣,把姐姐的味道一一記在心裡,就這樣吧,讓姐姐平凡安康的生活,自己用一生去守候她的平安。
“姐給你裝了四串錢,紅繩那個是封卷錢,另外三串是買熱水的錢。”
“嗯”
兩名認保人,一個請的是馮先生另一個是先生的故交,先生沒有隱瞞周府的事情,那名稟生不願意攬這種瞞天過海的事情,是姐姐十兩銀子生生砸開路。
“走了,早早吃完飯,姐陪你去排隊。”
“嗯”
春花整理好周清貞忽然伸手比了比他的個頭。
“哎呀,阿貞只比姐矮一指了。”
“嗯”周清貞平視姐姐,臉上帶出笑意,去年他的個子開始猛長,終於快和姐姐一樣高了。
院子裡馮先生披著棉袍寬慰周清貞:“你的水準第一場穩過,不必憂慮。”
“是”
“你且先去,唱保的時候就能見到為師,不必害怕。”
周清貞深深鞠躬揖手:“學生曉得,天寒地凍先生還是先回屋休息,為了學生,先生不知添了多少勞累煩憂。”
“也是你我師徒的緣分。”馮易寬感歎一聲自回屋去了。
春花照顧周清貞吃完飯,給他披好斗篷挎著籃子,提著燈籠去轅門排隊。
“姐姐我來提籃子。”
“別,姐帶袖筒不冷,倒是你別凍了手到時候寫字打顫。”
周清貞沉默的跟著姐姐,寒冷的夜晚只有姐弟兩‘嚓嚓嚓’的腳步聲。
轅門黑越越矗立在平地上,這會兒還沒有一個人,石階上籠著薄薄的白霜,沒有發芽的樹枝上結著星星點點霜花。
春花嘴裡哈著白氣:“阿貞冷不冷?”
周清貞看著姐姐挎著籃子抱臂瑟瑟,他不能把厚實的棉披風解下來給姐姐。那不是體貼那是不知輕重,糟蹋自己和姐姐這七年的辛苦。
他猶豫了一下,撐開胳膊支起斗篷:“姐姐……”你介意嗎?
春花打了個哆嗦左右看看,路的盡頭只有黝黑的房舍。她把籃子和熄滅的燈籠放到地上,悉悉索索鑽進斗篷下,周清貞立刻放下胳膊合籠斗篷。
心從沒有這樣安定過,兩三顆寒冷的星子,無盡的天穹,滿世界的寒霜,斗篷裡的姐姐。
“都怪周清文沒用,考了幾次過不了縣試,為了避開他,咱們半夜來排第一。”春花從斗篷裡鑽出半張小臉,都都囔囔抱怨。
周清貞笑笑沒說話。
春花又說:“這樣站半晚,阿貞腿累了咋辦?都是姐忘了給你拿張小板凳。”
“姐姐我不累,你別出來我有風帽你沒有,小心凍傷臉……”周清貞頓了一下,忍著心疼開玩笑“到時候傳糧哥該心疼了。”
“放心,誰知道下次什麼時候能看見他。”春花不在意的說“再說裡邊太悶,而且我還得貓著腰不舒服。你再長高些,我貓進去就不用彎腰了。”
周清貞嘴角掛著淡淡的笑容,姐姐,我再長高些,你還會到我斗篷裡來嗎?不會了……
轅門處慢慢有三三兩兩的人來,考生排起隊伍,和送考的家人分成兩撥。春花把考籃遞給周清貞,又把手上的袖筒也給他。
“姐姐我不冷。”
“拿著,萬一中午熱了你取掉斗篷時戴著。”
周清貞默默地接過來套在手上,有點窄暖暖的:“姐姐你回吧。”
為了避免被周清文認出來,春花要早點走。
“姐姐曉得,你要顧好自己。”
“嗯”
春花走了一大段路,又折回去躲在遠遠的牆角處張望,黑漆漆一堆人,她其實看不清哪個是阿貞,只是不守著她沒法安心。
冷冷的寒氣浸透骨血,眉梢發尖慢慢結出霜白。天色還沒有轉亮的意思,那幾顆孤零零的星子慢慢西移,轅門外考生漸漸多起來,排成長長的隊伍。
忽然縣衙那頭傳來燈籠火把,春花知道要開始了,先搜身後點名。
那些燈籠火把越來越近,人群影影綽綽動了起來。搜子們分成幾隊,考生們一個個經他們的手,進入縣試第一場考試。
隊伍越來越短,東方的天空變成灰白色,春花最後看了一眼轅門那裡,所剩無幾的考生,抱著胳膊狠挫了一下,一路跑回南陽書館。
周清貞提著考籃走在隊伍最前邊,率先進了院子,本縣的父母官程縣令,手持花名冊一一點名,周清貞靜靜的聽著無悲無喜。
為了這一刻他蟄伏多年,甚至從去年開始就三五不時,以遊玩散心為名去春花家小住,多則一月少則半月,這一次也是藉口去春花家玩。
好在錢氏現在,眼睛都盯在剛生了兒子的孫姨娘身上,根本不管他。
點過名到中廳大堂雙手接過試卷,周清貞平直向前,對堂上考官和保稟生們揚聲唱到:“馮易寬稟生保——朱培文稟生保——”
“稟生馮易寬保——”不必確認先生的唱和聲隨即響起,略一刻另一道聲音響起“稟生朱培文保——”
悄悄舒口氣總算沒有意外,退出中廳周清貞按著卷上的‘生字一號’入座,過了些時間衙役舉著牌燈巡場,這次的考題貼板也開始巡迴展示,周清貞神色淡漠執起毛筆,他人生的起點從這裡開始。
縣試五場越到後邊人越少,周清文不知第幾場被淘汰,總之周清貞並沒有見過他。
前四場稱作發案,縣衙前的八字影壁上一張大大的淺黃紙,一個個座號被內週邊成兩大圈,圈著一個大大的紅色‘中’字。圈內是過關,出圈是淘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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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12-16 23:42:07
第五十章
前四場為了避開周府的人,都是馮先生的兒子去查號。最後一次是長案,這一次出的便是名字。春花一早就跑到衙門前,焦急的等待。
過了這一關,才有資格去參加府試,過了府試還有院試,三場下來才是秀才,然後才有資格參加鄉試。
張榜的人還沒有出來,已經有許多人圍在衙門前,有的竊竊低語有的東張西望。
兩個穿著黑衣紅邊的衙役,手裡疊著大紅榜單從衙門裡出來,人群潮水般讓開路,又像潮水聚攏。春花顧不得自己是個大姑娘,拚命的擠到最前邊,被人群擁擠的差點撞到衙役。
“幹什麼的!後退、後退!”衙役虎著臉,拍拍腰間的垮刀。
春花討好的笑笑,使勁把後邊的人往後壓:“急什麼?好不好的都成定局了。”
“哎呦,姑娘不急,擠那麼前幹嘛?”人群裡不知誰懟了一句。
不過很快就沒人關心,衙役們已經刷好漿糊,慢慢展開榜單準備貼上去。
春花一雙眼睛焦急的往榜單上看去,榜單從中間緩緩拉開……沒有、沒有、還是沒有!春花的眼睛快速的掃過一點點打開的榜單,依舊沒有,她的心越跳越快。
忽熱不知是誰在後邊擠了一下,春花一個踉蹌眼睛一花,不知道自己看到了哪裡,她憤怒地回頭:“擠什麼擠,差這一時半會?”
“你不差,你擠到最前邊?”
春花知道自己理虧,不再吭氣轉過頭,繼續焦躁的尋找,一定要有啊!密密麻麻的幾十個名字,春花再一次快速掃過,從中間往兩邊看的眼睛發花。
終於,有了!
那大紅榜上第一個醒目的位置。
春花眼裡瞬間湧出淚花,她抬起手腕使勁擦乾眼睛,用力去看,不會錯,阿貞中了!
“哎呦,周清貞是誰啊?沒聽過。”
“是啊,這案首是哪的?”
“沒看上邊寫著周家村周清貞……”
“呀……周家村……那不是周府嗎!”叫周家村是因為周府在哪裡,一個村只有周府一家。
春花已經聽不到別人說什麼,只是眼淚不停的流下來:“阿貞中了,阿貞中了,阿貞是案首……”
案首啊……她悄悄的做過這個夢,案首可以直接取得生員,也就是秀才資格,當然如果還要進一步,就必須繼續過府試、院試……
可是有了這個秀才身份,阿貞就能在周府立住腳跟,不會被人隨意輕賤。
“阿貞……”春花擠開人群往南陽書館跑去。
看榜的人無不羡慕“嘖嘖不愧是樊縣的周府,就是厲害。”
“阿貞,你是第一!”春花砰的推開門沖進客廳“阿貞你是案首!”
靜靜等待的周清貞慢慢笑了,他的期盼成真。
“好!”一邊的馮易寬把桌子拍的山響。
喜悅過後馮易寬突然說:“咱們必須馬上去周府,縣案首是有捷報的。”
原本他們是打算過了縣試,由馮先生出面,留周清貞住在南陽書館直到四月的府試,免得在周府被錢暗害。
如今中了案首這樣榮耀卻不回去,怕周府的主子會很不高興,認為周清貞忘恩負義。
歡快的嗩呐、響亮的鑼鼓從縣裡過來,周府的幾個門子探頭探腦的看。
“哎呀,這像是衙門的捷報。”
“像什麼像,本來就是,那衣裳你不認識?”
“算時間,這是給案首家報喜呢。”縣試只有案首一家有資格報喜。
“不知道誰家這麼好運?”
幾個人嘰嘰喳喳的說,有一個一拍腦袋驚喜道:“不會是來咱們府吧,四少爺不是參加了縣試?”
“你快閉嘴吧!”另一個狠狠低聲呵斥“四少爺今年連第二場都沒過,老爺正惱火呢。”
“嘖嘖,也不知道誰家祖墳冒青煙了……”
“就是”感歎的聲音,全縣第一,厲害了。
然後他們目瞪口呆的,看著那隊人馬停在自家府門前,震天的鑼鼓停下來,一個報子滿臉喜色,大聲唱報:“貴府令公子周金名清貞,高中辛卯月樊縣縣試第一——”
報子臉上的喜色是真的,周府那是樊縣響噹噹的人家,這一趟少不得銀子到手,就是不知道是五兩還是十兩……
幾個門子呆呆的看著報喜的人,報子滿臉喜色的看著門子,鞭炮呢、打賞呢?
一方呆、一方喜,兩方人馬面面相對,慢慢變成互相瞪眼。
一陣涼風刮過,一個門子終於開口:“幾位莫不是報錯地方了,我們府裡的少爺……只過了第一場。”雖然有些不好意思,話還是要說的。
“怎麼會報錯地方?”報子把捷報展開給他看“諾諾,你看。”
門子湊過去看,只見大紅紙寬約一尺半長約四尺。中間豎行隸書大字‘貴府令公子周’下邊靠右兩個小點隸書‘金名’接著中間是小些的行書‘清貞’然後又是隸書大字‘高中辛卯月’換行左邊‘樊縣縣試第一’。
最右下是隸書大字‘樊縣官報’
“不能吧……”三少爺不是讀書讀傻了嗎?再說也沒聽說他去考試。
報子不高興了,他好不容易搶來的美差,怎麼碰上這種不認的,他還沒聽過誰家把捷報往外推。
“哎!我說你們府上三少爺是不是金名清貞,我報了多少年喜還能報錯了?臨走時都是把姓名籍貫父母家人對了又對的!”
……門子
剩下的幾個門子也面面相覷。
報子發飆了:“還不去報你們當家老爺知道!”
“哦哦哦”幾個門子不可思議的往回跑“老爺外邊衙門來捷報,說三少爺高中案首……”
“怎麼可能?”這是大老爺。
“什麼?”這是老夫人。
“胡鬧!”這是周懷嬰。
幾個門子是分開報的,他們激動的一頓巴拉:“真的真的,穿著官府的衣裳,手裡拿著官報……”大老爺皺著眉往老夫人那裡去,二老爺直接把門子踢出去了。
“不長眼的東西,敢拿你家老爺尋開心!”
錢氏正在老夫人處討好賣乖,聽了門子的話,直覺呵斥:“胡鬧,不說三少爺死讀書沒進益,他根本就沒去考試,哪裡來的案首?”
“可人家報喜的就在門口不走。”
聽到消息跟著大老爺匆匆趕來的黃氏,說了一句有用的話:“三少爺人呢?立刻去請。”
錢氏心裡亂成麻,呆呆的說:“前些日子說悶,跟丫鬟去村裡玩了。”
“什麼時候去的,去了多久?”黃氏緊接著問,老夫人的心也提了起來,她拍拍幾案盯著發呆的錢氏:“快說啊!”
“二月初去的,現在還沒回來……”
錢氏兩眼無神呆坐著,屋裡其他人安靜下來,都被這飛來一筆震住:時間恰好對上。
倒是門子震驚過後,這會兒琢磨出味兒來,他換上喜色:“恭喜老夫人金孫得中案首,將來連中三元金榜題名、光宗耀祖——”
老夫人胸膛起起伏伏,還是黃氏先反應過來:“快、立刻派人去門口燃起鞭炮,請報喜人進門喝酒。”
“對、對、對”老夫人反應過來,也不疊聲的吩咐“讓廚房做好酒好菜,快情人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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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12-16 23:42:21
第五十一章
周府門口終於響起‘辟裡啪啦’的鞭炮聲。
滿府的下人都有些反應不過來,看著報喜的人吹吹打打進來。
“給老夫人、老爺、夫人、賀喜”報子喜笑顏開雙手奉上捷報“貴府令公子周金名清貞,高中辛卯月樊縣縣試第一——”
“好好好”老夫人笑的滿臉菊花“賞!”
“賞”黃氏跟著說了一聲,百合連忙把一個個大小不一的紅封,送到報喜一行人手上。
報子一過手就知道有十兩,臉上的笑容更勝:“貴府三少爺縣試五場,場場第一,怎麼府上倒像是沒準備候報?”
在場的周府眾人臉色微變,不過收了銀錢正高興的報子沒注意到,繼續嚷嚷:“貴府三少爺呢,請出來讓咱們拜拜沾沾貴人喜氣。”
……周府還真沒人知道周清貞在哪來,黃氏正欲打圓場,門外傳來下人的呼聲:“三少爺回來了!”
周清貞一身青碧色薄棉袍,眉目溫和淺淡的走進來。
“勞煩報子大哥久等,清貞不知自己學業如何,所以瞞著家人悄悄去應試,不想僥倖得了第一,倒讓家人跟著受驚。”
報子恭維的揖手回禮:“怪道來報喜沒人相信,周少爺太謙虛了連試五場第一,咱們樊縣多少年沒有過的事兒。”
說完站起來,討好的笑著走近幾步:“給您透個信兒,咱們程縣令準備了十兩銀子的賞賜,就快到了,咱們都盼著周少爺,府試、院試奪魁,連中小三元,給咱樊縣長臉呐。”
周清貞還未說話,門外走進周懷嬰冷著臉裝模作樣的教訓:“不過一個縣案首,到倡狂了你,切不可忘記‘謙遜’二字。”
周清貞垂下眼揖手:“父親教訓的是。”
黃氏看話頭不太好,笑了說:“前院備了些薄酒,幾位辛苦請多少用些。”
周海田連忙伸手相邀:“諸位大哥辛苦,隨小弟去喝兩杯。”
剛才疑惑的報子,臉上又有了喜色,高高興興的去了。心裡想著,瞧瞧不愧是大戶人家,看人家這家教就是不一樣。
屋裡沒有外人,周清貞撩袍雙膝跪在老夫人面前:“清貞愚鈍,深恐學業粗陋才私下去應試,以免落第讓長輩失望,沒想僥倖得中案首,讓祖母受驚了。”語落安靜的叩頭。
老夫人這會才有了實際的感覺,她神色複雜的看著跪在下邊的孫子。為了當年侄女的事,自己一直不喜歡他,卻沒想到真如老太爺所說,這孩子聰慧非旁人能比。
旁邊坐的錢氏手裡緊緊的絞著帕子,混蛋、王八蛋,現在看看哪裡有一絲呆氣!
“你好大的膽子,眼裡還有沒有父母長輩,竟然偷偷去應試,讓我們周府今日丟盡臉面!”
黃氏輕輕的拿著帕子捂嘴笑:“弟妹這話說的,我倒不知道官府來報喜,是讓我們丟臉的事,也不知道弟妹這樣的話傳出去,讓程縣令怎麼想?”
“怎麼想?這樣目無長輩,不忠不孝無法無天之徒,哪裡有資格去應試,應該上告朝廷擼了他的功名才是。”
“弟妹,這裡是周家,周家興旺發達靠的是上下一心。”大老爺不悅的開口。
多年的蒙蔽愚弄,還有二房諸多不順,讓錢玲兒失去分寸忘記了忍耐:“這煞星何曾跟我們一心,去應試都要欺瞞父母!”
周清貞跪在地上垂眼淡漠不語,這滿屋子的人那個心理不清楚,錢氏怎麼可能讓周清貞去應試。
“夠了”最終老夫人歎息一聲“起來吧,在外邊辛苦這麼些日子,回去好好歇歇。”
“謝祖母”周清貞又行了一禮,才撩袍站起來“這幾年清貞一直蒙馮先生教導,今日他也來到府裡,請祖母見上一見,先生有祖父託付的話要對祖母說。”
“馮先生在哪裡?”
“春花姐姐領先生在小院喝茶。”
“去請,既是有話對我說,你們都退下吧。”老夫人略有些疲憊的揮手。
“是”大老爺、大夫人拱手福身先行離開,錢氏還在猶豫,老夫人無奈:
“退下吧,你兒子中了案首該拿出喜氣才對,將來他若為官做宰,還能少了你的誥命不成?別一天到晚小家子氣,淨惦記些雞毛狗碎。”
“……是……”錢氏無可奈何的退下。
原本還有幾分開心的周懷嬰冷了臉色,果然跟白家人一樣,都是白眼狼,眼裡竟然連自己這個父親都沒有,請先生都不知道留自己嗎?
不用人說,他一甩袖冷哼著走了。
屋裡靜下來,老夫人還在琢磨怎麼開口,周清貞淡淡的說:“清貞記得自己姓周,是周氏子孫。”
老夫人歎口氣,什麼也不必說了:“你明白最好。”
“清貞明白,只是有一件事要稟告祖母。”
“你說。”
周清貞垂下眼,語氣淡淡:“這些年春花姐姐為了供我讀書,不但耗盡所有月銀,還一年四季操勞……”
初春采綿茵陳,夏秋捉劇毒蟲,寒冬挖枸杞根。周清貞忘不了春花被蠍子蟄過,被簸箕蟲咬過,冬天寒風裡磨粗的手指,初春伸不展的腰身,姐姐的情誼他粉身難報。
“怎麼要她供應,你的月銀呢?”
“……清貞的月銀自來是父親保管。”
這不爭氣的兒子!老夫人簡直無語,可事情還得辦:“這筆錢我們周府自然不會少她……”
“多謝祖母,還的別忘了,還有每天一根蠟燭的錢。”
……老夫人怒氣到胸口,庶女果然上不了檯面,都是什麼下作手段,當初要是娶了自己的嫡侄女多好,看看周清貞,這麼聰明冷靜的孩子就是錢家的外甥。
“我讓黃氏給她撥三十兩銀子的賞錢足夠了。”
“是”
不一會冬青領著馮先生,後邊跟著春花一起進來,老夫人笑著起身相迎:“這幾年清貞勞煩先生了。”
馮易寬拱手笑的和氣:“老夫人言重了。”
馮易寬坐下沒有廢話,直接說當年他受老太爺囑託,收了周清貞做入室弟子,在離開周府後繼續教導。
當然在場的沒人相信這話,真收作入室弟子,必要周懷嬰上門拜見才行。馮易寬這麼做只為了堵住,不利的流言。
比方什麼家裡有先生,卻另投他門,不忠不義之類。
話交待清楚後,馮易寬照舊以馬上府試要帶在身邊指導為名,領走周清貞和春花。老夫人也不強留,她也擔心錢氏一時糊塗,做出什麼不好的事來。
周府真的急需一份功名,在樊縣挺起腰杆,否則百年清貴的名聲會慢慢敗損。難得出了好苗,自然要用點心思。
“還要勞煩先生,謝師禮隨後奉上”老夫人笑著送到二門口。
四月五日是鹿鳴府,第一場府試的日子,也是周清貞十五歲的生日。這一次他們不用偷偷摸摸,也不再為銀錢發愁。
周清貞在裡邊應試,春花在外邊掂著腳跟等。四月底周府看起來和往常一樣平靜,只有幾個門子小聲議論幾句。
“這次大夫人讓準備了鞭炮,也不知能不能用上”
“誰知道呢”
鑼鼓喧天中:“貴府令公子周金名清貞高中癸巳月鹿鳴府試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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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12-16 23:42:42
第五十二章
周府熱鬧起來。
到了七月底,這一次老夫人不再平靜,幾個主子都在正廳忐忑激動的等著。已經連中兩元,這一次能否再次奪魁?
“怎麼還不來?”黃氏捏著帕子向外張望,除了周清貞她的長子也參加了院試。
錢氏穿著喜慶臉上掛了兩分笑,漫不經心的吹著手裡的涼茶。
周懷嬰穿著錦緞繡袍等的焦躁轉圈:“怎麼還不來,那孽障失手不成?”
“呸呸”老夫人敲著拐杖斥責“胡說什麼呢,祖宗庇護一定順順當當。”
“來了、來了”門外連顛帶跑進一個門子滿臉狂喜“恭喜老夫人,三少爺高中案首,咱們三少爺連中小三元!將來必定金榜題名”
“快請報喜的進來,賞。”老夫人放下心笑的舒暢。
“是,已經請了,後邊馬上就到。”門子滿臉喜色的討巧。
“府裡下人賞兩個月工錢。”老夫人歡喜的快喘不上氣,終於有能拿出手撐體面的人。
諾大的周府十來年都是一府白丁,人情往來,有那些輕狂的都改稱她們老太太、太太了。一個秀才雖然還不算什麼,可是連中小三元也足夠傲人,更何況周清貞才幾歲前途不可量。
“老大家的,你派人把清遠旁邊的三進院子收拾出來,給三少爺。”
“是”
“還有你用心挑幾個得用的下人伺候。”老夫人一迭聲的吩咐。
“是”
滿屋子興奮熱鬧,錢氏嘴角掛著笑容心裡冷笑:不過一個秀才就這樣翻天覆地,將來還有我什麼立足之地。
說什麼誥命,到時候整個二房都是他的。沒道理小時候看人臉色,老了還要我仰人鼻息。
即便是心裡想,錢氏也略過她的心虛,那樣苛刻周清貞,將來能有什麼好。
哼……
八月中旬,周清貞領著春花回到離開半年的周府,再回來天地改色。
被老夫人慈愛的攜手進屋,大夫人旁邊笑吟吟的說:“你還沒回來,你祖母就命人收拾好梧桐院,等你回來。”
周清貞頓了一下:“祖母費心了,不過清貞打算回來祭祖後,就去東安書院求學以備明年鄉試。”
東安便是他們的省府。
老夫人笑的舒心,她拍拍周清貞的手:“好,阿貞是個有志氣的。”
周清貞淡淡一笑,對旁邊的黃氏說:“清貞能有今日一是仗著府裡庇佑,衣食無缺風雨不侵……”
這是周清貞的心裡話,即便錢氏對他苛待,可周府不是錢氏一個人的。這裡有爺爺有大哥,他姓周是周氏子孫,不能背棄祖宗。
周圍幾個主子聽了周清貞的話,見他臉上並沒有鬱色,心裡才真的舒了一口氣。這些年府裡真的對不住周清貞,他能通透明白自己和周府一體最好。
“二是有春花姐姐一力支撐,她來了七年半,清貞想放她早日歸家……準備嫁妝……”
黃氏笑的輕鬆:“行,我讓周管事拿契約給她,放她早日歸家。”
“哎呀,不巧我正想調她到清嗣身邊服侍呢。”錢氏閑閑的笑著走來,騙了我七八年,想走?劉春花,你當我吃素的。
周清貞沒想到錢氏竟然這個時候趕到,他回身垂下眉目彎腰拱手:“母親”
“那丫頭小時候我就看著好才賜給你,如今你學業有成用不到,剛好給你弟弟用。”
周清貞沒有跟錢氏爭辯什麼,只是淡淡的說道:“清貞去東安人生地不熟,一時半會離不開她。”落到錢氏手上姐姐註定被毀,周清貞只能帶走她。
“誰家是帶著丫鬟求學的,母親早就給你挑好小廝,你走的時候帶著就行。”錢氏嘴邊勾起輕笑,,還想替劉春花撐腰,我先要收拾的是你。
“小廝什麼的,還是讓老大家的挑一個。春花那丫頭是個好的,但人家姑娘大了總歸要嫁人,就提前放了也是我們周府寬仁。”
老夫人一邊說,一邊略帶警告的看向錢氏。
這就護上了?連我這親侄女也要撇到一邊。果然別人出頭就沒有我們母子什麼事,錢氏暗暗捏緊帕子。
說是要去東安書院卻不能立刻就去,連中小三元是榮耀的事情,親朋故舊很多人上門道賀。周清貞留在周府應酬幾日,春花不放心便跟著留下,等周清貞走了再回家。
這一天周清貞從前邊應酬回來,路過小花園碰到錢氏領著周清嗣,後邊跟著奶娘和柳兒,在花園遊玩。
“母親安好”周清貞垂目揖手。
“起來吧”錢氏閑閑的笑了笑,轉身指著周清貞半彎腰教兒子“那是你三哥,問哥哥好。”
周清貞眉目淺淡,望著不到半人高的小男孩兒,見他傻傻的看過來,嘴角溢出和善的笑意:“清嗣乖,叫哥哥。”
周清嗣目光懵懂望著周清貞,嘴角一點透明涎水,忽然咧開嘴傻笑:“好看。”
周清貞嘴角笑意更大,這是他血脈相連的弟弟。走過去蹲下身,捏起周清嗣的一隻小手:“阿嗣也很好看。”
然後毫不介意的從懷裡抽出絲巾,給弟弟擦嘴。周清嗣是低能兒,可是對善惡的感知,卻是人的本能。
“好看……”傻傻的笑,露出潔白的小牙齒。
錢氏神色有些複雜,周清貞什麼意思,做樣子故意嘲笑還是真的和善?不過這些都不重要,她臉上漾起笑容:“難的嗣兒喜歡你,可見是親兄弟,說起來六少爺你還沒見過吧?”
六少爺就是孫姨娘正月裡生的兒子。
“剛好咱們一起去看看,你們三兄弟也聚一聚。”錢氏笑微微的建議。
孫姨娘的小院就在花園,離這裡並不遠。
周清貞猶豫了一下,低頭看看拉著自己手傻笑的弟弟,最終點點頭。都是他的弟弟,是他要庇護的血脈,應該去看看。
錢氏抱著六少爺周清恭坐在上首逗弄,這孩子七個月大,白白嫩嫩活潑愛笑,一雙烏溜溜的眼睛東看西看,只要有人逗弄就‘嘎嘎嘎’笑出兩顆小乳牙。
錢氏又喜歡又嫉恨,一個一個都比她兒子強。
孫氏站在下首,緊張又可憐的盯著夫人手上的孩子,周清貞拉著周清嗣坐在一邊淡笑的看著。
“夫人,你特意交代的綠豆湯熬好了。”屋外一個婆子端了一大盆湯進來。
錢氏頭也不抬的繼續逗弄六少爺:“涼了嗎?”
婆子堆起討好的笑臉:“夫人的吩咐老奴怎麼敢怠慢,特意在井裡湃過。”
“一人舀一碗吧”
“是”後邊有小丫頭跟著進來,一一盛出來送到每人面前。
自從生下六少爺後,錢氏長送湯水,孫姨娘端起來就喝。周清貞端著綠豆湯淡淡看了一眼,放到桌上照顧周清嗣喝。
小孩許是走的累了,喝了一碗還要。
錢氏淡笑:“再給五少爺盛一碗,三少爺不喝難道怕我下毒不成?”
周清貞神色淡漠的垂眼,端起綠豆湯嘗了一口,涼涼甜甜。他垂眼又看了一會,終是在錢氏意有所指的冷笑中慢慢喝完。
也許是自己太過小心,畢竟嗣兒連喝兩碗。
芍藥再看了一眼午睡的小女兒,咬牙悄悄去找春花。錢氏欺人太甚,先是讓她喝了六年避孕藥,差點絕了她的子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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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12-16 23:43:02
第五十三章
天可憐好不容易生下女兒,竟然連個姨娘都不給,她的女兒能有什麼出身,將來能指著誰做靠?二房……將來能靠的也許就三少爺。
春花聽了芍藥的話,差點跳起來:“你說夫人給阿貞和孫姨娘下藥,要一石二鳥同時除掉他們!”
“是,就下在綠豆湯裡,她命我買的藥,下的藥無色無味。”
春花臉色慘白,提了裙子就往外跑,芍藥一把拽住她:“你知道,我還要在她手下討日子。”
春花使勁撥開芍藥的手:“姐姐安心,絕不會賣了你!”說完跳起來就跑。
芍藥望著春花遠去的身影,慢慢的抓緊裙子。自然是相信的,能在周府這麼多人眼裡瞞天過海,這本事這口風,試問幾個人能做到。
三少爺,希望你將來別忘了我今日的恩情,能替三小姐撐腰。
春花沖進孫姨娘的屋子,六少爺正躺在榻上咿咿呀呀揮手弄腳,孫姨娘衣裳散亂,滿臉通紅糾纏著周清貞。
周清貞臉不紅卻雙目通紅,他似乎沒有力氣,胳膊軟軟推不開纏在他身上的孫氏。
春花氣的發根豎起怒目圓睜,撲上去一把掀開孫氏壓到她身上,周清貞卻從後邊糾纏過來雙臂抱著她:“姐姐、姐姐、難受。”
孫氏在地上張牙舞爪,周清貞在身後耳鬢廝磨胡亂蹭,春花一個頭兩個大。
“阿貞乖,忍忍。”一邊說,一邊就手扯下旁邊帳子上的絲絛捆住孫氏。
就這功夫周清貞已經拽開她的衣領,把滾燙的臉在她脖頸邊蹭來蹭去。
“難受、姐姐”
春花站起身扶住周清貞:“阿貞,你醒醒,咱們得趕緊走!”
周清貞很難受很難受,難受到要爆,他知道這是姐姐要放開,可是手卻不聽使喚。
“阿貞,別鬧!”春花使勁掙扎,奈何中了藥的周清貞雙臂似鐵。
周清貞抱緊春花,把她柔嫩的胸部狠狠擠壓到自己懷裡,滾燙的雙唇在她耳邊頰邊肆意。
“姐姐、姐姐……”
錢氏算著時間讓人去找二老爺,自己則哭著去找老夫人。
“婆婆……”
老夫人最近有點不待見錢氏,見她一副哭啼啼的樣子就敗興,放下臉呵斥:“你也是二房當家夫人,一路哭著跑到我院裡,還有沒有大家夫人的體面?”
這是風向轉到周清貞那邊了?才一個秀才就這樣,將來真的中舉、中進士,這府裡還有自己的活路,說不定還會收拾自己討好周清貞。
什麼百年傳承詩書人家,不過這樣。
心裡暗恨,面上捏著帕子捂臉哭泣:“姑母,不是玲兒年輕經不起事,實在是這樣的醜聞匪夷所思。”
老夫人心裡一沉,一雙眼如電般射向錢氏,捏緊手裡的佛珠沉聲提醒:“老二家的,府裡正逢多年難遇的喜事,你也是府裡正正經經的夫人,說話做事要先過過腦子。”
‘要先過過腦子’幾個字,老夫人咬的尤為重,幾乎一字一頓的說出來。
“婆婆還是別在這裡教訓玲兒,再晚就來不及了。今天玲兒在花園遇到三少爺,順道一起去看六少爺,誰知玲兒走後他們遣退下人……”
錢氏似乎很難啟齒,哽哽咽咽幾次才說出來“他們大白天就敢行苟且之事。”
老夫人瞪大眼睛,慢慢抬起顫抖的胳膊指向錢氏:“你……你……你……”
錢氏捂著帕子繼續做戲:“婆婆快去吧,玲兒已經派人告知老爺,怕是快要趕到了。”
老夫人氣個倒仰,竟然不給自己一點補救的機會。想到小兒子的脾性,老夫人顫巍巍指了指錢氏,對身邊的冬青吩咐:
“備涼轎!”
一時間老夫人坐涼轎帶著冬青、錢氏、柳兒直趕花園,在孫姨娘的門口碰到怒火沖天的周懷嬰,正一腳踹開院門。
老夫人氣急直拍扶手:“站住,你要做什麼!”
周懷嬰轉身一張臉氣的鐵青:“我要去殺了那亂倫的畜牲。”
周懷嬰真的是氣到失去理智:大兒子生來就是恥辱,老二是個傻子,好不容易老三還算湊合,竟然可能是綠帽子活王八的鐵證。
想想看周清貞的小院跟孫氏很近,更何況他每日上下學都要路過花園,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勾搭成奸。
周懷嬰簡直氣到爆裂,難怪不肯搬去梧桐院,說什麼住幾日就走不想給家裡添麻煩,根本就是為了方便。
這腦子!老夫人後悔當初太過溺愛著小兒子。
“不過一面之詞你就信了,清貞為人寬和淡然,怎麼可能做下這樣的事情?”
寬和淡然這個評價,是老夫人這幾天看周清貞為人處事得出的結論。明明受過許多白眼欺辱,得勢後卻不曾發落府裡任何一個下人。面對滿目恭維討好,不驕矜不忘形不自掉身份……
這才是大家公子的做派,老夫人現在真後悔,當初沒有把周清貞接到身邊養。
周懷嬰鐵青面色咬牙冷笑:“他有什麼做不出來的?能瞞著父母裝傻能背著家人趕考,裝模作樣誰比得過他!”
老夫人心裡一‘咯登’難道……自己看走眼了?
錢氏看情形正好,捏著帕子掛著兩串淚帶頭往裡走,哀哀戚戚的說:“是不是的進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老夫人遲疑的看了下周圍的下人,吩咐:“你們留在外邊。”然後在冬青的攙扶下進了院子。
錢氏住的是一個小小的二進院落,過了垂花門,裡邊三間上房,兩邊各兩間廂房。院裡十字青磚甬道,正房前兩棵高大的槐樹,褐皮綠葉青翠剛健。
幾個人還沒到正屋前,就請到屋裡傳來斷斷續續的聲音。
“啊……啊……”痛苦壓抑而低沉,雖然和平常不太一樣,還是能聽出是周清貞。
錢氏捂著帕子的嘴角勾起得意的輕笑,不是拿他當寶貝麼,呵呵,還不照樣捏死在我的手心裡,就算能證明他吃了我的暗虧,他也只能廢了。
周懷嬰滿是怒火的來,真的聽到動靜卻愣在原地不能行為。
錢氏快步上前大呼一聲:“光天化日之下,姦夫淫、婦還有沒有羞恥!”“光”的一聲屋門被推開,她率先昂頭挺胸進去……
老夫人沉著臉不知道在想什麼,停了一下伸出胳膊讓冬青扶著,對周懷嬰冷靜的說:“既然如此進去看看。”
進去了……畫面卻和他們想的不一樣,周清貞被一條腰帶捆著,臉色通紅靠在床柱上痛苦的喘息,春花正怒目看向錢氏。
錢氏則是呆如木雞的喃喃:“你怎麼在這兒?”
不能害了芍藥,春花終是在最後關頭提醒了自己:“夫人這話說的真是好笑,我是少爺的丫鬟,自然少爺在那兒我就在那兒。”
老夫人長舒一口氣,先對冬青吩咐:“去,叫外邊的下人都進來。”剛才是無奈,這會沒事自然不能讓他們亂猜測。
“是”
“那你捆著他做什麼,孫氏呢?”錢氏反應過來怒問。
“我喜歡捆著他,你管的著嗎?”少女回的十分霸氣。
春花走到錢氏跟前,錢氏身材嬌小春花比她高半個頭,近在咫尺特別有壓力,錢氏禁不住後退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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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12-16 23:43:22
第五十四章
“倒是夫人什麼都沒看見,就喊什麼姦夫淫、婦。奇了怪了,夫人怎麼知道這裡有姦夫淫、婦?”
周懷嬰也疑惑的看向錢氏。
這時還靠在床柱上痛苦的周清貞艱難開口:“母親給我喝的綠豆湯到底怎麼回事?為什麼我和孫姨娘都這般痛苦……呼呼……”
錢氏臉色發白,原來他們沒有發洩所以藥性還在。
有周清貞這個話茬,春花就好開口,她先是恍然若唔,然後盯著錢氏冷冷的一字一字說到:“你給少爺喝了什麼?‘舉頭三尺有神明’你真不怕報應?”
錢氏哆嗦了一下,力持鎮定挺直後背站穩:“不懂你在說什麼。”
“呵、不懂?”春花冷笑,如果不是氣急,她不會說出這樣刺人心的話,她諷刺的提高語調“夫人回去看看三小姐和五少爺,還有什麼不懂的?”
“你!”錢氏氣的舉起巴掌卻被春花緊緊抓住手腕,春花常年挖蠍子,手上的力氣大到錢氏疼出淚花蜷起身子。
“做人,還是積點德吧你!”春花一把甩開錢氏。
從院子裡木到現在的周懷嬰終於反應過來,恰好錢氏被春花甩過來,他惱羞成怒一巴掌甩到錢氏臉上‘啪’。
“賤人!”
錢氏被拍到地上蹭破手掌,她知道這幾年周懷嬰厭棄她,可是她給了周懷嬰好幾個丫頭,他們還是表兄妹……
“表哥”錢氏用帶血的手掌捂著臉,嘴裡喃喃,看著周懷嬰的眼裡全是無法置信。
周懷嬰一巴掌甩完,手心的疼痛讓他清醒過來,到底是多年夫妻又是表妹,看到錢氏眼裡的不可置信,有些心虛的冷哼一聲,甩下袖子別過頭。
剛到屋門的下人看到屋裡的情形,悄摸摸的踅進來,站到自己主子身後大氣不敢出。
還好,總算沒出事,老夫人舒口氣安下心吩咐:“清嗣和長安體弱多病,家裡這幾日太過嘈雜,老二家的,就在自己院裡好好看孩子不要出來。”
說完她轉眼惡狠狠的盯著柳兒,這個丫頭前前後後跟著錢氏,誰知道做了多少吃裡扒外的事情。
柳兒被老夫人的眼光嚇的腿軟,直接跪癱倒地上哭:“老夫人不幹奴婢的事,奴婢什麼都不知道。”
“什麼都不知道……呼……呼……”周清貞喘著氣問他“為什麼你帶著孫姨娘的丫頭和六少爺的奶娘……呼呼……”
春花聽得心疼不已,她的弟弟,她放在手心裡看護大的弟弟……這樣煎熬。
“還有院子的下人都走了……呼……”
“……是二夫人下令讓奴婢……領著他們……去給夫人院子裡搬幾塊山石做景……”柳兒邊說邊哭,她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啊。早知道她就跟著那幾個搬石頭的,而不是吩咐完了趕著去伺候錢氏。
老夫人心裡一轉有了主意,她冷聲吩咐:“把這嫉妒孫氏得寵暗害主子的丫頭捆了,遠遠發賣。”
柳兒淒厲的慘叫一聲:“不要啊老夫人,真不是奴婢。”
老夫人冷著臉巍然不動,院子裡的粗使嬤嬤上來綁人,柳兒被抓者胳膊往外拖,忽然她奮力掙開撲倒周懷嬰腳下,兩手緊緊拽著他的袍腳,滿臉淚水。
“老爺,柳兒是你的人你救救柳兒,柳兒不想被發賣……”
袍腳被拽的瑟瑟抖動,周懷嬰也不是一點不心疼,床榻間柳兒稚嫩純真……只是老夫人這麼做也是沒法子,總不能讓錢氏擔這個罪名。
他狠心扯開袍子吩咐:“四喜給柳兒五兩銀子,讓賣到好人家。”四喜就是周懷嬰的常隨。
“是”
“老爺!”柳兒哭的聲嘶力竭,又一次被拖走“柳兒不要銀子,老爺救救柳兒、救救柳兒,柳兒是老爺的人……”
聲音漸去漸遠,周懷嬰看著錢氏的眼神,狠的似乎能殺人。
老夫人疲憊的說:“就這樣,冬青扶二夫人回院子,你們也散了各自去當值。”
“老夫人請個大夫來給少爺看看吧,他這樣不行啊。”春花彎腰站在周清貞旁邊,不停的給他扇涼。
老夫人猶豫了一下,這到底是家醜,請大夫來……她敲敲拐杖對周懷嬰說:“你是他老子,該怎麼做去教教他,就……”
“就把我院裡的紫煙給他,那丫頭年紀合適性子溫順……”
“怎麼能這樣?”自己才是弟弟的丫頭,春花心裡說不出的堵“阿貞還小,請大夫來才是應該的。”
周懷嬰冷了臉訓斥:“怎麼叫你家主子的?沒大沒小,還有主子要怎麼做用你一個丫頭來教!”
“……呼……呼……春花,扶我回屋……我自己有辦法……”周清貞掙扎的想要站起來,搖搖晃晃,春花立刻滿臉心疼的扶助他。
“多謝祖母,清貞不需要。”
“祖母也是為你好,你這樣憋下去……”老夫人疼惜的臉色不是作假,她是真覺得周清貞不錯。
周清貞擠出笑:“清貞還有前程要奔,不想為外事分心。”即便這樣還要給錢氏做遮掩,還搭上了柳兒……
老夫人又是疼惜又是欣慰:“好、好、好,你祖父果然沒有錯看你。”說完又瞪向兒子“你也是個男人,你兒子這模樣,你就不知道教教他別的法子!”
別的法子……周懷嬰滿臉尷尬,硬著頭皮:“要不你回去洗個冷水澡。”
“少爺燙成這樣,洗冷水澡是要他的命……”嗎
周清貞歪歪斜斜的攔住姐姐:“扶我回去……我有辦法……”有辦法,當然有辦法,隔著一堵牆多少個晚上他……姐姐……
這邊正在不可開交,外邊來了下人通報:“白舅老爺來了。”
老夫人一愣,看看周清貞被捆著又滿臉通紅的情形,連忙吩咐:“把我的涼轎抬來,送三少爺回去。”
“老二,你去前門迎客我這就來。”
白舉人!春花一邊扶周清貞上轎一邊想,也不是什麼好東西,不知道這會兒跑來幹嘛。
“春花……白舉人那裡……”老夫人有些猶豫的站在房門口,她可記得春花當年和周清貞去找白舉人告狀的事兒。
“老夫人放心,他是親家老爺,奴婢不過一個小小下人,挨不上邊兒。”春花一點兒也不想周清貞,和那虛偽的人沾上邊兒。
兩個粗壯的婆子抬著涼轎到小院外停下,周清貞吹了一路的風,也或許是藥效過去了點,他藉著春花的手掙扎下來。
“麻煩兩位嬤嬤了”
春花從腰裡摸出幾枚銅錢,遞到兩個婆子手中,可她這會沒心情去美:他們也是給得起賞錢的人。
塞完銅錢春花焦急擔憂,扶著顫巍巍的周清貞走進小院:“覺得怎麼樣?要不姐去縣裡藥房抓點藥回來?”
小院外兩個婆子,看看青春正少的兩個人,攙扶著走進小院。掂了掂手裡的銅子兒,彼此遞了個大家都明白的眼神兒……嘖嘖,趕明兒這府裡又多出一位姑娘來。
進了屋子周清貞不再克制自己,雙腿軟軟直往地上癱,又頭疼欲裂的痛苦呻吟,還有那個地方好像下一刻就要爆開。
春花急的滿頭汗用盡全身力氣,把他半拖半拉弄到炕上:“阿貞你忍忍,姐這就去給你買藥。”
第五十五章
“姐姐!”
周清貞煎熬的恨不得在炕上翻滾,他用盡全身的力氣克制自己,太過用力,以至於渾身上下和臉上的肌肉都在顫抖。
“阿貞!”春花撲回來,看著少年通紅扭曲的臉,急的手足無措。
“姐姐……呼……”
春花的靠近仿佛更猛的春藥,讓周清貞更加痛苦“……呼呼……把我解開……然後……呼呼呼……出去……”
“好,馬上。”春花沒有任何顧忌立刻動手連拉帶撕。
在孫氏那裡,就是周清貞抱著她顫抖的要求‘姐姐把我也綁起來。’哪怕難受到要撞牆,哪怕渴望到要死,周清貞也克制自己的胳膊和手,渾身戰慄的讓春花捆住他。
胳膊和手一得到自由,周清貞就想撲倒姐姐在她身上舔舐撕咬放縱。可那是他的姐姐,將要嫁給別人的姐姐。
“……出去……快……呼呼……出去!”
春花眼裡含淚忙不迭轉身就跑,出門時還被門檻絆了一下。她是不知人事,可是阿貞的情形她心裡有數,村裡的姑娘有幾個沒見狗兒發情。
王八蛋為什麼要這樣對阿貞!
春花走了,她的馨香卻還縈繞在周清貞鼻端,少年把手慢慢伸下去“……姐姐……”赤紅的雙眼合起來。
腦海裡全是姐姐的模樣,沒有外人不用再壓抑自己的感情,寂靜的小屋裡不一會傳來粗重的喘息,激烈而火熱似乎能把空氣點燃。
喘息中有一道微弱的聲音若隱若現“……姐姐……”
白敬文坐在前廳左手茶碗右手茶蓋,慢悠悠的撥著裡邊的茶葉,一派怡然的樣子,似乎全然沒看見前廳那座白玉彌勒佛。
那彌勒佛七八寸高:質地細膩油性佳,人物飽滿圓潤,面如玉盤五官逼真,笑臉喜慶祥和眉眼彎彎,神情歡笑愉悅十分有感染力。
附庸風雅!廳裡忽然響起‘叮噹’脆聲,白敬文蓋上茶碗放到一邊。他不會承認自己心裡嫉妒,沒有一個能拿出手,卻憑著祖宗錦衣玉食。
“大舅兄貴腳踩賤地,真是不勝榮幸。”周懷嬰略帶幾分諷刺的進來拱手,說起來自從白氏過世,白敬文有近十年沒來過周府。
白敬文眉目淡淡的站起來拱手:“子淳老大不話還需慎重幾分”
子淳是周懷嬰的字。
“白某果真當周府是賤地,當年就不會把妹妹嫁過來。倒是子淳可還記得我這舅兄?清貞中了院試案首,竟然沒有報喜?如果不是白某接到官報,恐怕自己的外甥將來中舉都不知道。”
這些年兩家幾乎斷了來往,也就逢年過節派管事送些節禮了事兒,周清貞連中三元,周府當真忘了送喜報,這是他們理虧。
周懷嬰答不上來索性含混過去:“家母正在內廳等候,舅兄請。”
白舉人眉目淡淡的掃了一眼周懷嬰,若不是當年老太爺,他怎麼可能把妹妹嫁給這種一無是處的二世祖。
白敬文習慣性的忘了當年嚇煞人的聘禮。
老夫人坐在正屋,看到白敬文在周懷嬰的陪同下進來,在紫煙攙扶下站起來迎接:“清貞考中秀才,原本想挑個吉日給親家舅爺報喜,卻不想舅老爺自己先來了,倒是我們周府失禮。”
一邊笑,一邊伸手示意:“舅爺上座。”
周懷嬰跟在旁邊心裡竊喜,還是老娘厲害先給下馬威。
白敬文覺得跟個女人辯口舌難免落下成,因此淡淡的撩袍坐下:“清貞呢,怎麼不出來行禮?”
老夫人在紫煙攙扶下慢悠悠落座,臉上笑的矜持客氣:“這幾天府裡道賀人多,清貞多喝了幾杯這會正睡著,想必晚上就可以來給舅爺見禮。”
“才剛束髮竟然飲酒作樂,胡鬧。也罷,前幾年清貞求白某指導課業,當時他年紀幼小,白某不忍心他離家太久,這次一併帶他回省府親自教導。”
白敬文語氣淡淡,周懷嬰面露譏笑:這是看著要出息,來搶人呢。
老夫人心裡冷笑,面上和悅:“多謝舅爺關心,只我們已經幫清貞報了東安書院,不麻煩舅爺。”
“東安書院固然好,只是怎比白某做舅舅的上心?”
兩個人言辭機鋒,直到晚飯後周清貞才來見禮。他面目煞白憔悴,頭髮明顯剛洗過的,行走間有幾分輕飄飄的樣子。
白敬文看的十分不滿訓斥幾句,又說:“你這樣如何讓人放心單獨求學,且跟舅父家去,舅父親自教導于你。”
老夫人坐在一邊捏緊拐杖,中午錢氏才害過三孫子,要真跟白敬文走了,將來都是白家的體面……
老夫人換出笑容剛要開口,周清貞垂眼揖手:“多謝舅父掛心,只是家裡已有安排,不好再勞煩舅父。”
老夫人心裡一松,臉上的笑容真實起來。可她哪裡知道周清貞看到舅父,首先想到的是那一年,姐姐挨了十板子,那樣活潑好動的姐姐趴在炕上不能動。
還有他娘,若不是舅父,他娘怎麼會鬱鬱早逝。
最終白敬文沒能說服周清貞跟他家去,只說好周府宴客結束一起回省府。
過了兩日樊縣典史攜夫人來喝喜酒,大老爺、二老爺在前廳作陪,白敬文也勉為其難相陪在一側。典史鄭夫人則在內院和錢氏說話。
兩人言笑晏晏說些衣裳首飾,氣氛倒也和樂,只是正說話間,院外來了一個粗綢衣裙的黃臉婆子,臉皮瘦成一褶一褶。
進來後一雙眼睛老鼠似的滴溜溜亂打量:“給兩位夫人請安。”說完跪下磕頭。
錢氏對鄭夫人抱歉的笑笑:“不怕夫人笑話,我那兒子初生時聰慧可愛,誰知越長越不濟……”
錢氏捏著帕子沾沾眼角:“如今竟然癡兒一般,原只當天生愚笨,可如今他嫡親的哥哥連中小三元,我就想著總歸是一個老子,也不該差太遠。”
錢氏放下帕子做出一副強自堅強的模樣,指了指跪著的瘦皮婆子苦笑:“聽說馬道婆很有些道行,我也是再沒法子,算是病急亂投醫,看是不是被什麼不乾淨的東西纏上了。”
馬道婆諂媚的向上笑笑,露出幾顆缺失的黃牙:“夫人放心,但凡真有不乾淨的,老婆子定能替夫人分憂。”
不一會那婆子設香案燒黃表,翻著白眼兒嘴裡嘀嘀咕咕,看起有些滲人。忽然她大叫一聲,魂魄離體般摔倒地上。
冬青心裡隱隱不安,她被老夫人派過來說是伺候二夫人,其實是看著她別出事端。
錢氏笑著對鄭夫人解釋:“這是魂魄出遊,請六丁六甲幫忙查找邪祟。”
冬青終於明白過來,渾身一陣雞皮疙瘩——三少爺!她想要找藉口出去,卻被錢氏指示的團團轉。
不一會馬道婆清醒過來,從地上爬起來:“二夫人有著落了,貴府五少爺被人使了魘鎮之術,三魂中胎光被毀……”
“什麼!”錢氏一副震驚憤怒的模樣。
胎光源于父,主智慧。
“夫人,那魘鎮之物還在呢。”
“在哪裡?現在就帶我去。”錢氏咬牙切齒,一字一字的說道。
鄭夫人全程微笑臉,錢氏相約也不忌諱,跟著一起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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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12-16 23:43:35
第五十六章
冬青被錢氏緊緊約束在身邊,急的嘴角能起泡,最後藉著尿遁,在花園裡抓到劉嬤嬤,讓她趕緊去請老夫人來。
等老夫人得了信,前廳的典史大人也鄭夫人被通知到,魘鎮之術有違國法恰是典史份內的事情。
等他們一群人浩浩蕩蕩趕到,小屋裡錢氏正鬧得不可開交,她想抓住周清貞哭鬧,只是被春花死死擋住。
“三少爺,就算我這做繼母的管教讓你心生怨恨,可嗣兒是你的弟弟,你怎麼能狠心這樣咒他……”
“我的兒呀……可憐你從小癡傻……”錢氏越說越傷心,拉扯著春花哭的要死要活。
春花一把推開錢氏:“夫人真是好笑,莫名其妙領著人來,搜到一個憑空出來的布偶,就賴到少爺身上,你那點惡毒心思真當人看不出來?”
錢氏放下帕子挺胸怒視:“我什麼惡毒的心思,你倒是說明白!”
“不就是栽贓陷害,嫌三少爺擋了你兒子的路。”
老夫人率先拄著拐杖進來呵斥:“閉嘴,胡說什麼!”
錢氏像是找到了依靠,捂著帕子哭的淒婉:“我幼蒙庭訓,就算愚頑也懂禮義廉恥。你一個丫頭怎麼敢紅口白牙,污蔑我錢氏家族的門風教養!”
周清貞仿佛一盆雪水從頭澆下,他終於明白錢氏是在拿錢家的名譽,和他的清白做賭,賭老夫人更看重哪一個。
還他清白,那麼錢氏不惜拿自己兒子做筏子,也要毀掉前房兒子家族希望,這樣歹毒,錢家的教養將會成為笑話。
那些出嫁的沒出嫁的錢氏女子,都會被人不恥,錢家的名聲毀於一旦。
不還他清白……等待他的是牢獄之災。
老夫人顯然也明白其中關節,她狠狠瞪了一眼哭啼啼的錢氏,恨不能生撕了她,當初怎麼眼瞎娶回這麼一個敗家精。
大老爺顧上不舅舅家的名聲,冷笑道:“剛好典史大人在這裡,不如請大人查一查事情到底如何。”他們周府好不容易有了振興的機會,怎麼能為了錢氏一族自毀前程。
“好說,好說”典史笑笑正要開口發問。
老夫人捂著疼痛的胸口,氣喘吁吁仿佛嗓子裡堵著石頭:“大人不必查,定然是……”
“母親,這裡是周家!”你嫁到了周府,不再是錢家女。
大老爺高聲提醒,白敬文眯著眼睛,盤算和周氏鬧翻的代價。
老夫人渾身哆嗦沉重的喘息,像是逼到絕處的困獸,最終卻閉上眼流出半行淚。顫巍巍伸出手指向周清貞:“定是他……”
選擇了錢氏一族的名譽,周清貞垂下眼心靜如水。
“母親,清貞姓周,他是周家的子孫。”你怕錢氏名譽不保,難道就不怕周氏名聲受損!大老爺有些憤怒。
春花焦急的說:“老夫人!少爺是在沒有的好孩子,他一直記得老太爺的話,夜夜苦讀立志光耀周家門庭。”
“他一定能金榜題名,光宗耀祖!一定的……”
錢氏停下哭泣,屋裡的人都盯著老夫人。
老夫人拄著拐杖弓著背,仿佛背負著什麼重壓,她的喘息越發沉重,就像一個破敗的風箱呼哧呼哧。再三咬牙,她還是忽略了春花的話,到底還是錢氏一族的名譽重要。
“定是他……”老夫人顫悠悠食指,再次指向周清貞。
‘呵呵’
清脆嘲諷的笑聲打斷老夫人的話,屋裡人都看向春花,只見她勾著嘴角點點頭,走到炕邊拿起那個布偶看了看。
笑嘻嘻踱到臉上還掛著淚的錢氏身邊,上上下下打量她,仿佛在看一個什麼稀罕物:“嘖、嘖”
錢氏有點心怯瞪了春花一眼,縮著肩膀往後小退一步。
春花從布偶頭上慢悠悠,一點一點拔出那根長長的銀針,仿佛從五少爺的腦子裡一樣:“好狠的心”
對阿貞狠心,對自己的兒子也狠心。
錢氏面色變得煞白,瞟了一眼閃著冷光的銀針神色難看。
春花把布偶塞到錢氏手裡,冷笑一下轉身向著所有人,朗聲道:“是我做的。”
“不!”周清貞抬起眼,目光清澈“不是姐姐,是……”
“阿貞!”春花走過去握住他的手“是我嫌五少爺搶了你的風光,所以才……”
“你胡說!”錢氏撲過來叫嚷“既是你做的,為什麼在周清貞房裡?”
錢玲兒沒想到春花會幫周清貞頂罪,她決不能放過這個機會,否則就再也沒機會了,所以撲過來的神色格外猙獰。
新仇舊恨湧上心頭,春花一巴掌甩到錢氏臉上,直讓她後退幾步跌坐地上口鼻流血。
春花一步步走到錢氏面前慢慢蹲下:“你蠢啊,三少爺和五少爺血脈相連,當然放在他的身邊好做法。”
老夫人反應迅速,不等錢氏反應過來,直接叫冬青帶著幾個婆子‘扶’二夫人下去用藥。
“姐姐……”
清晰溫朗的聲音帶著一份平和灑脫,就這樣吧,他認罪然後和周氏再無瓜葛,就當還周氏的血脈和養育。
“阿貞!”春花止住周清貞的話,走到他身邊輕輕拂了拂他鬢角的碎發。
周清貞怔怔的看著眼前少女,一動不動。
“你要乖啊”
你知道姐姐最喜歡乖孩子。
周清貞睜大眼睛,嘴唇開始顫抖,他像是將要失去母親的孩子,臉色漸漸被恐懼絕望籠罩。
“不,不要……”
“乖啊,不怕”少女眼眶酸澀,慢慢沁出淚水。
“人總是貪心,姐姐原本只想做秀才公的姐姐,現在卻想做舉人老爺的姐姐,狀元姐姐……”
阿貞,你走到這一步不容易,姐姐說過會對你好,姐姐說到做到,姐姐一定會護住你。
“姐姐……”不要,周清貞顫抖的搖頭,淚水掉到地上。
春花的淚珠滾出眼睛,她彎起嘴角幫周清貞拭去淚痕。
“姐姐養你不容易”
七年,多麼艱難都過來了,阿貞你不能這樣放棄。
周清貞的淚水開閘樣泄出,姐姐我寧願放棄,姐姐我不要你頂罪。
“乖啊——”春花鼻頭發紅,要睜大眼睛才能看清眼前的人“姐姐從來不認輸。”
她怕你出頭,姐姐偏要你出頭,讓她日夜嫉恨、惶恐、難安。
“你不是說將來要孝敬姐姐,乖,聽話……”春花眼淚珠子般滾落“不聽話,姐姐就不要你了。”
“記住!不聽話,姐姐就不要你了。”
“姐姐!”周清貞嚎的撕心裂肺。
春花決然轉身擦乾淚,走到典史面前:“我認罪,請大人抓我歸案。”
典史看完一場大戲,對周府實在嗤之以鼻,為了名聲藏汙納垢,把齷蹉都埋在表面的風光下。可惜周府在樊縣盤踞已久,家裡有數千畝良田,縣裡有無數鋪面,不是他能挑戰的。
典史最終不忍心,好意提醒:“魘鎮不是小罪,姑娘可要仔細想清楚,到底做沒做?”
春花笑笑意有所指的說:“我既然敢‘做’就敢當。”
我敢替阿貞頂下,就敢替他去坐牢。
典史搖搖頭,到底還是太年輕,分不來輕重:“既然如此,姑娘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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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12-16 23:43:47
第五十七章
春花提著裙角走出了屋子,兩個皂隸走到她身後,幾個人走出小院。
周清貞呆呆看著春花的背影,他的眼裡再也沒有其他人,他的世界一點點暗下去,心中唯一的光唯一的溫暖,都包裹在春花明媚的鳳眼裡,燦爛的笑容裡。
他的世界除了姐姐,只剩下一片黑暗。
謀害主家,春花被判戴枷示眾三日,監、禁三年。
衙門外,春花戴著十五斤木枷,脊樑挺直微微垂頭任人指指點點。周清貞面色淺淡,分開人群走到姐姐身邊,撐開手中的雨傘替她遮擋烈日。
春花抬頭,周清貞嘴角掛起和往日一樣乖巧溫和的笑容,春花見了也抿抿唇角,然後繼續垂頭不語。
秋日的樊縣衙門外,一圈人圍著少年男女竊竊私語。
“這男的是誰啊?”
“哪來的?”
“哎——這個我知道,咱們縣那個連中小三元的秀才公。”
“那不是周府的少爺?和這女犯有舊?”
這下看熱鬧的人面面相覷,沒人知道。
“花兒啊!娘的閨女,你是要疼爛娘的心啊……”忽然人群外傳來淒厲的哭嚎,裡邊的悲愴鋪天蓋地。
春花娘看不見劉老四伸出的手,眼裡只有戴著枷鎖的姑娘,她跳下來就往這邊跑,可是腿腳不便沒幾步就摔倒地上。劉老四連忙扶起他娘,往這邊一高一低的跑。
“娘的閨女,娘的閨女啊……”看到自己寶貝姑娘披枷帶鎖,春花娘仿佛天崩地裂日月無光。一顆心被絞成肉糜,再沒有往日的講究和體面,跟個瘋子似的哭嚎著撲過來
“娘……”春花眼裡湧出淚水,她娘多愛面子,她給她娘丟臉了。
“你個死丫頭啊!死丫頭,你怎麼那麼傻,啊——”春花娘撲到春花身邊,連連捶打她的胳膊後背,哭的撕心裂肺。
“娘”除了叫娘,春花再說不出什麼話。
“你是傻的、傻的、你就是個傻子啊……”春花娘絕望無奈的捶打自己的姑娘,‘犯婦’自己閨女這輩子都完了,怎麼能不叫做娘的心碎。
“娘”
春花娘抓著自己姑娘的雙臂,急急的說道:“娘現在就去擊鼓鳴冤,你去跟縣太爺說實話,啊!?”
做娘的眼裡迸射出希望的光彩,緊緊逼視自己的女兒,害怕又期盼的等待那萬分之一的希望。
娘眼裡的期望,讓春花慢慢逼出新的淚花,她嘴唇顫抖,半天才磕磕巴巴:“……我……我……”嗓音裡全是抽泣“……我,沒有……”
“沒有什麼你倒是說啊!”春花娘抓著自己的閨女,搖的前後晃動。
春花滿眼悲痛嘴唇開合顫抖,對著自己的娘發哽咽不成聲:“……”“……”“我……沒有……冤……屈……”
“你!你!!”春花娘說不出的失望難過,她洩氣般又捶了自己姑娘一下,眼角的餘光才發現一直站在身邊,舉著雨傘的周清貞。
春花娘恨紅了眼撲上去撕扯捶打:“都是你,都是為了你!我閨女欠你什麼了!”
周清貞的胸口,仿佛被鐵錘一下一下狠砸。他眉目漠然,被廝打到一邊很快站回來,繼續給姐姐撐雨傘,隨春花娘打罵。
“哎,我知道這姑娘了,這是周府的一個丫頭。不但心懷怨恨魘鎮主家,還最不知廉恥!”
“你胡謅謅什麼!”正在廝打周清貞的春花娘聽到了,轉身惡狠狠盯著人群裡一個四五十歲的婦人,像一頭發怒的母老虎,氣勢駭人。
“我可沒胡說,你家姑娘先是不知羞,勾搭周府大少爺想做姨娘,人家不要;又看中三少爺是案首,勾搭不成用腰帶捆了想霸王硬上弓……”
“你、你、你”春花娘氣的眼前一陣陣發黑,渾身顫抖撲上去和那女人廝打,劉老四上去護著。
周清貞垂眼收起雨傘,走到縣衙的臺階上,轉身走到廊壁那裡撿起鼓槌。
“三弟等等!”剛趕來的周清遠連忙喝止,然後讓周海田和長壽抓住那個多嘴的婦人“三弟這肯定是有人胡亂傳消息,等我回去查明一定嚴辦。”
那婦人看見周清貞站在鳴冤鼓前,才知道害怕渾身抖得篩糠一樣,嘴裡的話全禿嚕出來:“周少爺我家賣木炭,跟府上洗衣院陳媽媽相熟,前幾日我跟當家的去送木炭聽她說的,不幹我事。”
“真不幹我事,不幹我事”那婦人邊磕頭邊求饒,驚恐的痛哭流涕。
周清貞垂眼眉目不動,洗衣院歸錢氏管,他抬眼眉目淡漠的看著牛皮鼓面舉起鼓槌。
“三弟!難道你就眼睜睜看著春花,在這裡示眾?”周清遠連忙喊道。
周清貞頓了頓放下鼓槌,周清遠舒口氣吩咐周海田,去衙門交替罪銀。
周海田和周清貞擦肩而過時,低頭拱手,周清貞微笑點頭。
“下次要是再讓我聽到你胡說八道,一定送你見官。”周清遠冷著臉。
那個長舌的婦人,感恩戴德磕完頭,連滾帶爬跑了……
“三弟你一向寬和,不要因逢大變左了性子。”
周清貞溫和的拱手:“大哥教訓的是。”
這語氣這神態讓人挑不出一點毛病,周清遠看看春花戴著枷鎖的背影,心裡一陣陣揪痛,被春花呵護大的三弟卻眉目平淡,看不出傷心。
周清遠覺得,他有些看不懂三弟。
不一會周海田領著領著兩個牢頭,來收監春花。這一次周清貞不需要人提點,也知道打點牢頭。
“這點銀子幾位大哥買酒,下次清貞再請幾位大哥喝酒。”周清貞溫和的拱手。
鄭牢頭掂掂手裡的碎銀,笑得油滑:“好說好說,既然周少爺說春花姑娘與你有恩,咱們一定不會苛待,三日後,周少爺來探監便是。”
按例新犯三日內不能探監。
周清貞回到周府,門口一個清秀機靈的少年,上來恭敬的行禮。
“奴才如意是大夫人派給少爺的小廝,小的特意叮囑廚房給少爺留著熱飯。”
周清貞點點頭:“不日我要去省府求學打算苦讀,你回大夫人那裡,就說我不用小廝。”
“少爺,少爺。”如意追了幾步,周清貞停下回身溫和的說道:“讓你去說有些為難,我自己去說,你很好只是我用不上。”
如意停下腳步,傻傻的望著周清貞滿滿走遠,三少爺人真好還有前程,可惜自己沒福分。
周清貞回到小院關上院門,小院裡靜寂無人,他臉上的溫和像春日的冰雪,一點點消融。走到柿子樹前,撫摸青褐的樹皮,這是姐姐七年前種下的。
“柿子樹掛果最快,今年種,明年阿貞就能吃到甜甜的柿子了。”十歲小姑娘的笑容,像春日陽光一樣明媚燦爛。
周清貞嘴角含起一點溫柔的笑意,抬眼看枝頭碩果累累,青綠的柿子皮泛出薄薄淺黃。他伸手摘下一顆,慢慢咬,青澀的味道充滿口腔。
“阿貞,你嘗甜不甜?”豔麗的秋日下,姐姐笑的眉眼彎彎,一手舉著一個金黃的柿子。
“姐姐……”
一顆澀口的柿子吃完洗漱乾淨,周清貞來到東屋,脫下外衣鑽進姐姐的被窩,把自己全部捂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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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12-16 23:44:02
第五十八章
幽幽的馨香環繞著他,周清貞閉上眼睛,嘴角露出詭異而甜蜜的笑。
第二天一早冬青到小院的時候,發現三少爺穿戴齊整端坐在正屋,似乎就等她來很是奇怪。壓下心裡的怪異,冬青恭謹的福了福。
“三少爺,老夫人有請。”
周清貞點點頭沒有說話,撩袍起身和她一起去老夫人的榮壽院。
大堂還是那樣高大寬闊溢出一點淡淡的檀香,老夫人坐在上首羅漢榻,周清貞神態恭敬坐在下手繡墩垂目不語。
一旁的紫煙羞澀的奉上清茶,然後溫順侍立在側。
老夫人轉著手裡的佛珠,屋裡安安靜靜只有一顆顆檀木珠,微微碰撞的響聲。
終是耐不過周清貞的性子,老夫人先冷淡的開口。
“錢氏性情嬌縱難以管教,剛好你的一對弟、妹身子不足,就讓她呆在院裡好好修身養性,並照看你的弟、妹。”
“沒有我的話,永世不得出來。”
看來周府放棄了錢氏和她那一對兒女,周清貞眉目不動溫和開口:“長輩決定不容清貞質疑。”
老夫人張嘴噎了噎,原本是為了籠絡周清貞的心,可他有禮有節反倒不好說什麼。
屋子安靜下來,老夫人又轉了一會佛珠才問道:“昨日你大伯母給你配的小廝怎麼退了?那孩子祖母親自過的眼,機靈忠心很不錯。”
周清貞面上終於露出別的表情,他苦澀的說:“春花姐姐剛離開……孫兒,不想別的人伺候。”苦澀過後,是少年人特有的任性。
不多只有一絲,卻還是讓上首老太太看的明明白白。
錢老夫人心裡鬆口氣,春花被拘禁後,周清貞一直是一副不溫不火的樣子,讓老太太心裡犯嘀咕:這是恨透了周府憋著壞,還是天性涼薄無情無義?
不管哪個都對周府不利,如今看來只是涵養好,還是很念舊的念舊就好。
老夫人放下心,臉上就帶出祖母的慈和,她溫聲說道:“春花那丫頭是個不錯的,祖母叫人預備二百兩銀子,送去她家算是補償。”
周清貞站起來躬身揖手:“多謝祖母”
接著撩袍坐下溫和的說:“孫兒是周氏子孫,春花姐姐救了孫兒,在祖母眼裡孫兒的性命前程,就值二百兩銀子?”
老夫人手裡的佛珠頓了頓,但周清貞一口一個‘孫兒’讓她心情大好:“那就三百兩好了。”
“祖母,春花姐姐不光救了孫兒,還一力救回錢氏,周氏的清名……”周清貞垂眼輕輕的開口。
他忽然想起第一次跟姐姐逛廟會,為了幾文錢姐姐揚著脖子跟小販討價還價,他在旁邊看得目瞪口呆。
姐姐清脆的聲音似乎還在耳邊‘四十八文也太貴了,我上次看中才要四十二。’
老夫人瞟了一眼下首周清貞,溫順垂目沒有異樣,只是嘴角忽然露出一點笑意,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手裡的佛珠越轉越快,其實多給點錢也好,就當買斷春花這幾年對周清貞的恩情,讓周清貞一心向著家裡也好。
老夫人下定決心,把佛珠‘咯當’一聲放到手邊的小幾上,鄭重對著周清貞:“看在你開口的份上,祖母叫人預備五百兩送去。”
“你要知道二百兩,就夠她一生衣食富足,五百兩夠她家變成村裡富戶。咱們府像你娶房媳婦,不過七八百銀子。”
周府為了家財不散,十之九是要給長房長子的,周清貞二房長子,娶親的確不過如此。
周清貞溫和淡定的開口:“一千兩”
“什麼?”老夫人驚的‘啪’的一拍案幾,直衝衝站起來,因為太過用力,幾案上的佛珠震了震。
“一千兩?你瘋了!像她那樣的丫頭,一千兩銀子能買幾十個。”
周清貞神態不變,站起來揖手溫和的開口:“犯婦子女三代不得科舉,一千兩就當咱們周府養她三代。”
“那也……”那也不行,簡直匪夷所思,不過一個奴婢也有這樣的臉?
周清貞溫和的打斷老夫人的話:“這件事完全不是我們周府的錯,卻要我們搭上五百兩銀子,已經是祖母明理寬和。”
老夫人滿心怒火聽了周清貞的話,才臉色漸霽舒口氣緩緩落座:“你明白就好。”
“孫兒自然明白,只是一千兩還是要給的……”
“你到底要怎樣!”老夫人還沒坐下,又怒氣騰騰站直,還沒有怎樣便如此桀驁,他日真的飛黃騰達還能控制?
周清貞站起來露出氣憤模樣:“都是母親造的孽自然要她還,剩下的五百兩合當她出!沒道理我們替她擔責。”
……老夫人第一次見到周清貞生氣的模樣,愣了一會才反應過來,原來是要報復錢氏……
她緩緩的坐下想了想,也罷,就讓他出了這口氣,也是錢氏活該!老夫人憤憤的想,鼠目寸光無事生非的賤人。
錢氏庶女出嫁周懷嬰二婚,不管是聘禮還是嫁妝都差了好些等級。等芍藥領命從錢氏櫃裡拿出五百兩銀票,簡直就像割了錢玲兒的肉。
“你個賤人,竟然敢合著外人來欺我!”兩隻胳膊被婆子緊緊駕住,錢氏上半身憤怒的往前撲,兩隻手張牙舞爪,恨不能撕下芍藥的肉。
掙扎的太厲害簪子不知跌落哪裡,披頭散髮宛若瘋子。
芍藥把幾張銀票捏在手裡苦笑:“夫人何必嫉恨奴婢,奴婢也是聽命行事。”說完對著瘋子樣的錢氏福了福轉身出屋。
錢氏使盡渾身力氣,對芍藥離去的方向掙扎:“你回來,你把銀票拿回來,我立刻抬你做姨娘!”
芍藥涼涼的笑笑,太晚了,你已經沒有這樣資格。
“芍藥!你回來!”錢氏吼得力竭聲嘶,眼睜睜看著芍藥出門,兩個婆子把錢氏鬆開冷冷的說:“二夫人,還是省省吧,小心別嚇壞五少爺和三小姐。”
兩個婆子也走了,屋門被砰的一聲關上落鎖。錢氏愣了半天軟軟跌坐地上,一縷陽光透過門縫照在她落魄的肩頭。
她不過一個小小庶女,好不容易才有今天,千辛萬苦保下大半聘禮,在周府換著花樣討好老夫人和周懷嬰,才攢下六七百現銀……沒了。
芍藥恭敬的把銀票雙手奉上,周清貞接過來似乎想了一下,對老夫人說。
“父親身邊現在只有孫姨娘伺候,孫姨娘是新人還有六弟要照看怕難以周全。芍藥姐姐伺候多年最瞭解父親喜憎,不若調出來繼續伺候父親。”
芍藥的手顫抖了一下心砰砰跳,可多年後宅生活讓她掩飾的很好,只是低眉順眼立在一邊。
老夫人疑惑的打量周清貞,怎麼會突然關心老二房裡事?這父子兩可沒什麼情分。
周清貞苦笑一下,討饒的向老夫人揖手:“祖母真是火眼金睛……孫兒只是不忍心四妹妹,也跟芍藥姐姐一起關在院裡。”
四小姐周順意是芍藥的女兒,如今不過十個月大。
老夫人恍然明瞭,心裡對周清貞又滿意了幾分,記得關心弟、妹是好事。
“難為你有心既如此,就讓芍藥去伺候你父親……”老夫人又想了想“升做姨娘吧,咱們府裡的小姐也不好出身太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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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12-16 23:44:17
第五十九章
錢氏這輩子沒有出來的指望,不如在老二身邊放兩個姨娘左右服侍也好。
“多謝老夫人恩典”芍藥恭恭敬敬的跪下磕了一個頭。
錢老夫人揮揮手,又對周清貞指指一側的紫煙:“這丫頭眉眼溫順,你也不小了。”
周清貞站起來恭敬揖手,懇切的說:“祖母賞賜原沒有推辭的道理,只是孫兒心裡記得祖父殷殷囑託,定要光耀周氏門楣。”
“沒有小成之前孫兒萬不敢分心,辜負祖母一番心意,孫兒惶恐。”
“也罷,你記得老太爺的話最好。”
“是,孫兒告退。”
“去吧,對了,如意你還是領著,大家少爺沒有書僮像什麼話。”
“是”
周清貞肯聽自己的話,老夫人心裡多幾分滿意泰然,她撿起佛珠閉眼繼續撚動,卻不知這一切都在周清貞的謀算中。
“多謝三少爺救奴婢出火海。”無人處芍藥恭敬的行禮道謝。
“這是你應得的。”周清貞語氣淡淡,這個‘應得’兩人心知肚明“四妹妹是個有福氣的,杜姨娘用心照看。”
杜是芍藥的本姓。
芍藥心裡一動小心試探:“四小姐有少爺這樣的哥哥,自然是有福氣的。”
“庇護弟、妹是做兄長的職責,只是家裡不光弟妹還有父親祖母,出門在外難免讓人常常掛心。”周清貞還是淡淡的神情。
芍藥心裡鬆口氣,臉上帶出笑容:“少爺一片孝心,就是我們做奴婢的也感動。少爺放心,奴婢一定多加留意。”自己的女兒以後就指望三少爺了。
大夫人拿出五百銀子不是不心疼,但只要一想到錢氏這輩子不能出來在她眼前蹦躂,心裡就暢快不已,再說錢氏也被搜了五百銀子。
哈哈哈,想當年錢氏進來不過一百壓箱銀,這下算是乾乾淨淨了,大夫人簡直越想越開心。
她坐在上首胳膊搭在桌上,和顏悅色的對周清貞說:“如意是大伯母挑了又挑的,機靈有眼色只管放心用,名字是順著你二哥的吉祥取的,要是不喜歡你再改一個。”
“勞大伯母費心如意很好,只是侄兒想問問給既然給了侄兒用,他算是大房還是二房的?”
大夫人楞了一下,比起以往的淡然有禮,周清貞現在更顯得溫和恭順,可是總覺得有什麼不一樣了。
擱以前周清貞絕不會這樣討人,雖然神態溫和,可是一雙眼睛卻不像以前一樣寧靜清澈,就像……就像……
大夫人想了又想才想到,就像是一潭深不可測靜水,看似平靜卻危險能吞噬人命。
大夫人心裡一滯抬眼仔細去看,卻發現原來不過自己眼花,周清貞的雙眼正清澈寧靜的看著自己。
“給了你當然就是二房的”大夫人笑著吩咐“把如意的身契給三少爺取來。”
周清貞懷裡揣著千兩銀票,領著如意坐馬車來到安樂村劉家門口,馬車停穩後如意先跳下車放好腳凳,伸出胳膊想扶三少爺下來,卻不想被周清貞避過。
除了姐姐,周清貞沒法再接受別人靠近。
走進院子的時候,恰巧碰到來退婚的陳家兄嫂和陳傳糧出來,陳傳糧腳下頓了頓,擦肩而過是在周清貞身邊低語。
“今年府試我也去了,她明明曉得卻忘得一乾二淨,放榜時只找到你就欣喜若狂的跑了,我在她不遠的地方,喊她她都聽不到。”
陳傳糧略微苦澀的笑了下,當時他被好幾個相識的學子嘲笑,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可誰知道那是他的未婚妻。
“你喜歡她吧。”雖然是問話卻用肯定的語氣,周清貞看春花時眼裡專注騙不了人。
“她為你身陷囹圄,你最好別辜負她。”
對外所有人都以為是春花那番說辭:她嫉恨五少爺搶了三少爺的光,才下魘鎮之術。
自己怎麼對姐姐不需要一個外人來評價,周清貞眉目不動,目光直視屋裡的劉老四夫妻走了進去。
陳傳糧回想起春花的身影搖搖頭,也好,何苦娶一個心有所屬的媳婦,那姑娘眼裡除了少爺,哪還有別人的位子。
周清貞進屋先淡淡掃了一眼春花爹,如意見機請劉老四出去。
春花娘看到周清貞,滿心怨恨一屁股坐下不搭理他。
周清貞並不介意,從懷裡掏出一遝銀票放到桌上,淡淡開口:“一千兩銀子,你當做我的聘禮也好,姐姐的賣身錢也好,從此以後姐姐的前途再和劉家沒有干係。”
“姐拿了你的錢,就當把自己賣給你了……”
周清貞回想起那一年送給春花四十兩銀子時,春花說的話,嘴角勾起一點溫暖的笑:姐姐,我真的拿錢來買你了,從今往後你就是我一個人的。
“聘禮?呵呵三少爺真會說笑話,你要娶‘犯婦’你爹娘能願意,你要帶著我家閨女私奔?奔者為妾!你還嫌沒糟踐夠我姑娘?”
春花娘恨得咬牙切齒雙目通紅,陳傳糧多好的後生,今年還過了府試再差一步就是秀才。
他的姐姐怎麼能一生背著‘犯婦’的名頭?可周清貞並不想跟別人說自己的打算,他只是來知會一聲,他的姐姐只能屬於他一個人。
該給的給了該說的說了,周清貞點點頭轉身出屋。
“周清貞,你到底什麼意思?我告訴你,我家姑娘絕不會隨你拿捏。”春花娘站起來,憤怒的撿起銀票甩到周清貞背上
“做你娘的春秋夢!”
銀票在身邊飄散,周清貞腳下頓了頓,想到不過一夜就頭髮半白的春花娘,到底有了點人的情感。
他轉身把銀票一張張撿起來,再次放到春花娘手邊,低頭低語:“嬸嬸,我總會帶姐姐走,你要真心捨不得就留著這些,到時候跟咱們一起走……”
停頓半晌“……看我們的孩子將來金榜題名……”
‘金榜題名’?春花娘愕然看著周清貞離去的背影。
春花被鄭牢頭交給一個王姓禁婆,他像是一身骨頭提不起勁兒,面上油滑不知想到什麼輕蔑冷笑:“關到人字七號,把李金秀提出來塞到地字一號。”
“是”禁婆恭敬的回答,等走遠了卻嘀嘀咕咕:“盤兒亮條兒順到底不一樣,連乖巧路都不用走。”
禁婆的話春花聽不明白,什麼叫‘盤兒亮條兒順’,什麼叫‘乖巧路’?但她初來乍到什麼都沒問,只是靜靜的跟著。
女監並不很大在獄神廟北邊,大門上雕著虎頭呲牙怒目十分兇狠,青磚牆足有一丈五尺高。裡邊三四丈闊十來丈長,兩邊是沉重的青磚瓦房,厚實的木門,還有小小高高在上,手臂粗的木欄窗。
春花進去的時候,從南邊一間屋裡走出一位……美女……胸前峰巒起伏,腰肢細如春柳,俏臀款款,行走間好似細風拂秋水,讓人心神搖曳。
再看長相,翠眉下一雙桃花眼,豔豔全是春色,隨意瞟來隻覺魂魄蕩漾。三千鴉青髮絲,被一根淡色絲帶松松挽著,柔順黑髮逶迤在雪白頸間。
春花看的出神,差點沒撞到禁婆身上。
“望月姑娘這是要出去。”禁婆笑的滿臉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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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12-16 23:44:35
第六十章
望月停下腳步,挑眉上下打量春花,那眼神仿佛在評估貨物的價值,評估完帶著戲謔的語氣說:“鄭牢頭這是又多一棵搖錢樹。”
“可不是,連乖巧路都沒走,直接放到人字監。”
“姐姐要出獄,恭喜。”春花說的真心實意,她還有三年。
“看來鄭牢頭什麼都沒教。”望月笑的意味不明,又掃了一眼春花的衣裙迤迤然走了。
春花跟禁婆進的是北邊屋子,屋裡一條常常通道,裡邊被磚牆隔成一丈見方的小房子,用粗重的木欄杆封起來。
人字七號就是第七個牢房,禁婆解下腰間一大串暗黃鑰匙,打開鐵鍊上的銅鎖:“李金秀出來跟我去地字一號。”
被叫做李金秀的女犯二十來歲,長得身材瘦小面色發白,像是沒睡好眼袋有點腫。禁婆帶著春花過來時,她便警惕的低頭悄悄瞪春花,十分防備的樣子。
這會被叫了名字,再不遮掩狠狠的瞪了一眼春花,卷起自己的鋪蓋走出牢房,路過春花時用詛咒的語氣低語:“看你能新鮮幾日!”
春花沒注意她的話倒是問禁婆:“她拿走了鋪蓋,我怎麼辦?”
“等家裡人送,進去。”禁婆推了一把春花。
春花就著禁婆的手勁兒進了牢房,回頭趴在木欄杆上問:“家人要三天后才來,這兩天我怎麼辦?”
“涼拌”禁婆丟下兩個字‘光哩光當’鎖好門走了。
“哎!”春花趴在欄杆上著急,馬上中秋夜裡有些冷,得了風寒豈不要命?
“姐姐別叫了,王禁婆算是脾性好的,要是擱著張禁婆上來就是一大嘴巴子。”一個娃娃臉的小姑娘笑嘻嘻的說話。
說是小姑娘指的是那張圓臉,不說話都帶著三分笑挺討喜,就是胸部高聳看著不太像一般女孩子。
“姐姐過來坐,我叫王青妹。”
春花回身對王青妹笑笑:“多謝妹妹提醒。”
王青妹更加慇勤,把被子都推到牆根處,挪挪屁股讓出塊地方。
這女牢一目了然,除了恭桶就是靠牆的通鋪,李金秀和王青妹各在兩邊,還有兩個正在蒙頭大睡。
春花走過去坐到還算綿軟的褥子上道謝:“多謝妹妹。”
“姐姐不必客氣,以後出去做生意帶上妹妹就行。”王青妹笑嘻嘻瞅著春花,像是瞅一塊金子,弄的春花渾身不自在。
“姐姐判了三年監禁,出去也是種田恐怕帶不上妹妹。”
“咯咯咯”王青妹捂嘴笑的前仰後合,仿佛聽了什麼天大的笑話,喘著氣音在笑聲中說:“看來姐姐還什麼都不知道,沒關係反正姐姐記得妹妹的好,以後做生意帶著妹妹就行。”
“王青妹發什麼騷呢,再擾老娘睡不成覺,花了你的臉!”旁邊鋪子的一個女犯掀開蒙頭的被子怒到。
王青妹吐吐舌頭,小聲對春花說“來來來,姐姐今晚先跟我擠擠。”
春花越發覺得這地方古怪,這裡的女囚更古怪:“還是不麻煩妹妹了,我湊合湊合就行。”說完不顧王青妹挽留,到自己鋪位上靠牆抱膝坐著,為了省麻煩索性閉目眼神。
未末時分兩個禁婆進來分飯,一碗稀粥兩個窩窩頭加點鹹菜,春花嘗了嘗和她小時候在家吃的差不多。
“牢裡吃的還不錯。”春花想這樣過三年,也不是不能忍。
“當然不錯,一個月一兩銀子呢。”王青妹呼嚕呼嚕喝了口稀粥,笑嘻嘻的說。
“什麼一兩銀子?”坐牢還要錢這又不是客棧,再說客棧的通鋪加最下等伙食,一個月才不過六百錢。
“嘻嘻,姐姐總會明白的,何必這會找不自在。”份量稍微有點少,王青妹把窩窩頭泡進粥裡,混個湯飽。
又是這種神秘的語氣,春花有些厭煩,索性吃自己的不搭理王青妹。
“知道地字型大小吃什麼嗎?”王青妹卻是個熱乎的,又神神秘秘的壓低聲音“一碗稀湯幾片爛菜葉子,想找到米粒兒,你先得把老鼠屎挑出來。”
‘嘔’春花正在喝粥差點沒吐出來,強自咽下狠狠瞪了王青妹一眼。
王青妹越發開心,笑嘻嘻的說:“妹妹這都是為姐姐好,免得將來多吃一回苦,想當年妹妹住在地字型大小,那糙窩窩一半都是穀糠,嘖嘖……”
春花想問,那你怎麼從地字型大小搬到人字型大小,為什麼人字型大小要一兩銀子,這女牢到底有什麼古怪?可她最終忍住什麼都沒問,還是等阿貞來的時候讓他去打聽。
想起周清貞,原本有些惶恐的心又堅強起來。阿貞聽話乖巧又聰明,把自己當親姐姐一樣,自己當然要護著他,讓他走上通天路。
吃過飯時間不久,有幾個牢子推著熱水進來吆喝:“誰要熱水。”
“七號要兩桶,三天沒洗一身醃臢。”春花旁邊一個少婦回道。
還是王禁婆開了鎖,一個牢子提兩桶水進來:“可快些,別磨蹭到老子來收桶還沒洗好。”
“耽誤不了你的事兒”那少婦甜膩膩的說著,從腰裡取出十文錢交到牢子手裡。
牢子沒理會少婦,拿了錢隨手塞到腰裡,走到春花面前抬手就向春花臉上來:“這就是新來的,貨色不錯啊。”
春花‘啪’的一聲拍開他的手:“你想幹嗎!”
“哎呦!還是個辣子告訴你,在這樊縣女牢老子想幹嘛就幹嘛。”說著欺身往春花這裡來,春花豈肯吃虧,連忙閃過一邊冷笑。
“你敢再靠近一步,我就撞死在這牆上。”
禁婆看牢子臉色不好想要發怒,拍了他一巴掌:“好了王六,這個是有人罩的,連鄭牢頭都沒動。”
“呵呵,還是個雛兒”王六摸著下巴淫笑“你最好求菩薩保佑,你永遠有人罩著。”
春花臉色鐵青心裡怒火衝衝,這到底是個什麼王八蛋的女牢!可不等她發完怒火,那王六也還沒出門,叫熱水的婦人已經開始脫衣裳!
春花頭皮發麻的看著王六,在那少婦白花花的胸脯上掐了一把:“哪天有空伺候伺候老子。”
“行啊,這個月的水錢免了。”那少婦一邊隨意說,一邊毫無顧忌繼續解褲子
“個騷娘兒們”
王六輕佻的拍了拍少婦的臉,出去了,春花震驚的合不上眼:這是什麼鬼地方,不是女牢嗎,難不成是妓院?
這一夜春花同房的三個女囚,都收拾的乾乾淨淨出去了,甚至有一個還講究的撲了香粉。
春花靠牆抱膝坐在自己鋪位上,盯著三個空空的鋪位沒法合眼,直到後半夜才慢慢有人回來。
她們一身疲憊衣裳淩亂,打著哈欠摔倒鋪上直接呼呼睡。
春花……把自己抱得更緊,秋夜的涼意淺淺薄薄浸遍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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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12-16 23:56:22
第六十一章
過了今天才能探監,但是有了替罪錢的事兒,周清貞覺得牢裡的事應該也有捷徑可走。他領著如意來樊縣,一是辭別馮先生,二是準備去打聽女牢的事。
結果馮先生眉目憂傷,看著他說了一番話。
“女牢常年被幾個牢頭掌控,凡是進去略有姿色的,上到牢頭下到獄卒各個都要……過手……你……”馮先生頓了頓,試探的問“你明白嗎?”
周清貞原本是不明白,可是這兩日他的其他地方全都開了竅,先生的神態讓他意識到‘過手’是什麼意思。
馮先生看著周清貞霎時變成雪色的臉,從心裡深深歎口氣。
“這才是開始,若是有家人打點……”
“先生,我打點了,姐姐剛進去我就給牢頭塞了二兩銀子。”那天出門太急,沒有特意帶錢,周清貞恨的不行。
“哦,那就好,那就好,春花現在應該還是無恙。”馮先生總算松了口氣,他知道的晚,否則他會親自去打點。
春花真的是個好姑娘,兩個孩子一個明亮,一個溫和;一個輕快,一個沉穩,相伴長大,原本是再般配沒有的,可惜身份相差。
即便如此,馮先生也不想春花淪落到那樣淒慘的境界。
“進了女牢最差地字型大小,十幾個人一間房睡覺都伸不開,吃的……”
“先生,女牢最好是什麼號,一個月多少錢。”周清貞很快便了悟其中關節。
“天字型大小,一個月五兩銀子兩人一間,清粥小菜……”
周清貞無疑是沉穩的,可是事關春花,他等不及回家,向馮先生接了十兩銀子直奔女牢。
鄭牢頭還是一副油滑沒骨頭的樣子,腿搭在桌上靠著椅背斜坐,把元寶在手上掂了掂:“不虧是連中小三元的周少爺,反應果然快,咱還當你見了姑娘才能明白過來。”
“我姐姐她還好嗎。”
“自然好好的,白璧無瑕。”
周清貞心裡松了口氣,春花的性子他知道,真要有那樣的事她一定不會求生,要是姐姐沒了……周清貞眼睛一瞬間變成黑色漩渦。
真有那一天,他要周府,要錢家,要整個樊縣縣衙陪葬!
周清貞又從荷包裡,捏出兩個銀裸子溫和的笑道:“小弟明日要去省府,不知鄭大哥能否通融一二。”
“哈哈哈”前幾天連官府允許的替罪錢都不知道,不過兩天就如此上道,鄭牢頭捏了銀子塞到腰裡。
“周少爺是咱們樊縣的驕傲,連知縣大人都要給兩分面子,何況我一個小小牢頭。”
看見周清貞的那一刻春花激動地不行:“阿貞,你怎麼來了?不是說明天才能探監。”
姐姐的雙手在微微顫抖,姐姐一定是害怕了,周清貞反手握住春花:“只要有錢沒有辦不成的事,姐姐不要怕……”
“對了,阿貞你知道這裡……”
連纖細的肩膀也開始抖索,都是自己沒照顧好姐姐,周清貞看著春花的眼睛安慰開口:“我知道都知道姐姐別怕。”
春花舒口氣耷下肩膀:“這什麼鬼地方。”
“其實這樣也好只要花點錢,姐姐就能過得很舒服。”這是姐姐的手,從今往後屬於我。周清貞用拇指細細的摩挲,記下每一處細節。
春花大驚過後,沒有注意到周清貞的小動作,只是有些不平:“一個破通鋪比客棧都貴。”
周清貞笑了:“我給姐姐買的天字型大小,不用住通鋪,而且四面牆不會被人偷窺。”
“天字型大小一個月五兩銀子!阿貞你哪來那麼多錢?”周清貞有多少錢春花心裡還是有譜的,三次案首,大大小小的獎勵有七八十兩。
周清貞笑的溫柔:“姐姐不用擔心,祖父去世的時候給我留下三十兩金子,夠姐姐用。”
那三十兩金子,是老太爺怕周清貞將來日子難過,背過人給他的千叮嚀萬囑咐‘不到萬不得已絕不能動用’
“阿貞,你有錢不跟姐姐說!”春花先是生氣,又是皺眉“那肯定是老太爺留給你的退路,不能隨便亂花,姐……”一個月五兩,兩個月就是一畝上好良田還有剩!
周清貞眼裡的溫柔能將人溺斃,他伸出食指輕輕按住春花嬌嫩的雙唇:“姐姐我昨天去你家,給了你娘一千兩銀子,算是聘禮也好,算是買身錢也罷。”
頓了頓柔情滿滿:“……從今往後你是我的了……”
周清貞放下手指,在姐姐的唇上蜻蜓點水般吻了一下。
春花臉色緋紅,一顆心雲裡霧裡落不到實處。臉上的神色變來變去,一會兒是不可思議,一會兒是甜蜜,一會兒是懊惱,一會兒按著嘴唇是羞澀的傻笑。
“嘖嘖,好一幅少女懷春圖。”
春花忽然聽到戲謔聲回過神去看,原來是那個美麗的望月姑娘,只見她輕輕柔柔走進屋裡,一臉調笑看著自己。
“二八少女初識情,春花帶雨悄吐蕊。”
春花這才發現不知什麼時候,自己已經站在天字六號房裡。她收拾好心情有禮的福了福:“望月姐姐安好,以後咱們住一起請多包涵。”
“妹妹多禮”望月還了半禮。
難的見到少女情竇初開的模樣,望月原本還打算再調侃兩句,卻被王禁婆和鄭禁婆挎著幾個大包袱進來打斷。
“春花姑娘,周少爺讓人送東西進來。”一邊說一邊把胳膊上的包袱放到春花床上。
“麻煩兩位”春花一邊道謝,一邊從腰裡摸出兩枚大錢塞到兩個婆子手裡。
阿貞說這裡肯隨手打賞,日子就會很好過,想到周清貞,春花臉上又騰起紅暈。為了避免被望月打趣,春花一副很忙碌的樣子拆包袱。
這間兩人屋除了窗戶又小又高,其實比春花在周府的屋子還好。
正對門白牆上,掛著一幅筆墨舒朗意境清幽的《月夜獨釣圖》。望月那邊牆上斜掛著一管油黑洞簫,垂下大紅穗子。兩個人床頭夾著一張卍字紋,薑黃色條桌,桌上一個白釉開片胖肚梅瓶,養了幾隻紫色風鈴花,桌頭還有筆墨紙硯並茶具。
床尾各立衣櫃,門口一邊是洗漱器具,一邊是琴桌繡墩。七弦琴旁邊還有一座小小青銅爐,大約是經常用,爐裡積了不少香灰,屋子還有淡淡的餘味。
春花拆開包袱,裡邊衣服讓她忍不住想笑,除了褒衣基本都是新買的。一件件不是醬色就是黑藍的衣褲,布料倒結實,可那款式就是四十大媽也嫌老氣。
望月斜依在桌上,閑拿了本書卻不看,瞄到春花的衣裳‘噗嗤’笑出來:“你那位小少爺還真真‘好眼光’。”
‘你哪位小少爺’讓春花再次紅了耳根,她急匆匆把衣裳收到自己的櫃子裡,頭也不回的小聲道:“是我喜歡這樣的。”
“噗哈哈哈”望月聽了笑的東倒西歪:“春花姑娘真是好品味。”
笨蛋阿貞做的也太明顯了,春花一邊在心裡抱怨,一邊輸人不輸陣:“蘿蔔青菜各有所愛,是望月姐姐見的人少。”
“我見的人少?”望月似乎聽到什麼好笑的事情,又是一陣笑。
“姐姐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望月停下笑把手裡的書冊舉到眼前,閑閑的回道:“這樊縣女牢有什麼是我不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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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12-16 23:56:37
第六十二章
“聽口音望月姐姐不像本地人。”春花收拾好衣裳略帶好奇的問。
望月卻沒了說話的興致,兩眼只盯著書隨口‘嗯’了一聲。
春花也不強求,轉回自己床位打開剩下包袱,但裡邊的東西卻讓她鬧了個大紅臉,阿貞怎麼這樣啊!
散開的被褥床單,讓春花臉越來越紅都是周清貞的!
羞惱了一會,又想起不能讓望月看出端倪,連忙手快腳快的給自己鋪起來。家裡的炕大,褥子雙折鋪起來剛好。
春花剛躺下挨到枕頭發現不對,連忙起身悉悉索索從裡邊摸出一張紙,上邊是周清貞的字:
姐姐,讓我的味道陪你安眠,就如讓你安眠在我的懷裡,我也在姐姐的被子裡……夜夜同你共眠,想你。
春花臉紅到爆,把那張紙團吧團吧狠狠捏在手心裡,卻忍不下心扔出去,半晌又悉悉索索在床上抹平塞回枕頭裡。
鼻端縈繞的是阿貞的氣味,耳畔是阿貞的……情書,春花悄悄羞紅臉,卻被這無處可逃的氣味逼得沒法子,索性拉起被子蒙頭藏起來。
雖然背著身,可春花的動靜怎麼能瞞過望月,她放下書冊對著春花的背影,泛起一點嘲諷憐憫的輕笑,吹熄蠟燭躺下。
一點點細微的歎息飄散在黑夜裡:又是一個傻姑娘,能高興且高興吧。
被子裡周清貞的味道更加濃郁,讓春花熟悉又陌生,熟悉是因為淡淡的松柏味,陌生是因為春花才發現裡邊夾雜著不同以往的……男人的氣息。
‘從今往後你是我的了’
夢裡的少年講解完輕輕吻了少女一下,少女卻被嚇一跳狠狠推開少年,少年連退幾步‘砰’的撞到牆上。
少女怒氣衝衝走過去,一把揪住少年的耳朵‘我是你姐姐,我有婚約呢!’
少女的靠近讓少年忘記後背的疼痛,他眉眼裡都是柔柔的笑意‘婚約解除了,你是我一輩子姐姐,也是我一輩子妻子。’
少女被柔情蠱惑,被少年誓言懵住,呆呆不動。
‘姐姐……疼——’少年乖巧的撒嬌。
‘哪裡疼,耳朵、後背?’少女連忙鬆開手到處檢查,卻被少年穩穩抱在懷裡。
‘姐姐,我喜歡你……’
耳邊熱熱的鼻息,讓少女第一次羞澀的燒紅臉,強自嘴硬‘胡說,我是你姐姐,不許喜歡。’
少年看著懷裡少女彆扭的撇過臉,臉上漾出溫柔的笑意,眼裡的濃情幾乎化成實質。他胳膊用力讓少女和自己緊緊貼合在一起。
‘阿貞,鬆手。’
‘姐姐,我要親你,聽話……’話音未落少年雙唇深深印在少女嬌嫩的紅唇上,一手按著少女的後腦,讓她無處躲避。
原來阿貞的嘴唇這麼軟“哈哈哈”。
“做什麼好夢呢,半夜笑出聲。”隔壁床望月被吵醒,略帶點鼻音懶懶的問。
春花醒過神連忙道歉:“吵到望月姐姐不好意思。”
“沒事”望月帶著鼻音呢喃,拉了拉被子繼續睡。
春花悄悄拉起被子蒙住自己,實在羞澀不已,怎麼會夢到白天的事兒。
周清貞一個人在小院裡收拾行囊,其實也沒什麼收拾的。把姐姐的被褥打包,還有姐姐一身穿舊的褒衣和裙衫。
剩下的全部一點點燒掉,姐姐的東西他不會給任何人。東屋不一會就光禿禿的,桌子炕櫃也要拉到省府去,那是姐姐用過的。
一對孤零零的紅豆耳墜,被周清貞捏在手上舉高看了半天,輕輕搖一搖似乎它還在姐姐頰邊輕晃。
他送給春花的及笄禮,在縣衙裡被衙役搜去,周清貞費了點破折找回來,可只有這一對紅豆耳墜,姐姐用了好幾年。
周清貞把耳墜仔細的包起來貼身放好,最後環顧了一圈東屋,抬腳出門又把兩棵柿子樹一一摸過:“你們也和姐姐一樣等我,終有一天我帶你們走。”
柿子樹似乎明白了別離的愁緒,一陣風過樹葉沙拉拉響,似乎在留戀自己的男主人。
大堂裡除了外出未歸的周清玉,還有被關起來的錢氏,周府其他幾個正主都坐著等周清貞。
周清貞進來先溫和的躬身行禮:“多檢查了幾遍行李,讓各位長輩久等都是我不對。”
老夫人坐在八仙桌左邊上首笑著抬手:“貞兒第一次離家,難免心裡惶恐不礙事。”
“多謝祖母體諒。”
白敬文坐在右邊上首放下茶盞,做出和藹的樣子:“在家裡遇到這樣歹毒陰私,惶恐在所難免,以後到了省府,自然有舅父看顧。”
白敬文的話讓周府的主子們臉色難看,就在他們想著怎麼說的時候,周清貞緩緩開口。
“多謝舅父關心,只是周府傳承百年外甥自幼蒙祖父教誨,還不至於被婦人嚇到。更何況祖父教導過我,家和萬事興,子孫當以家族為上祖宗姓氏為大。”
這幾句話老夫人,大老爺聽得很順耳,白敬文臉色就不那麼好,周清貞露出懷念的表情接著緩緩開口。
“祖父小時候總對清貞說‘你舅父乃是寒門驕子,人中英才’外甥自幼仰慕舅父,多年前就想學舅父一二風采,不想到今日才能得償所願。”
周清貞恭敬對白敬文施了一禮:“日後要勞舅父多費心思,科舉之路還要舅父多多指點。”
白敬文滿意點了點頭,那個野丫頭不在少一個礙眼的人,至於周清貞等他將來就會明白,自己這個舅父他到底敢不敢翻臉。
是的,白敬文並不相信周清貞,果如他所表現出來的樣子,不過他自信能拿捏這個似乎有點前程的外甥。
周懷嬰被冷落,有些不高興的咳了一聲:“這許多年為父也為你操了不少心,為了不讓你有奢靡之氣,你的月錢都親力保管。”
“父親辛苦了。”周清貞恭恭敬敬行禮。
老夫人臉色一瞬泛起不忍目睹的尷尬,她低頭掩飾的端起茶杯輕抿。
黃氏有些驚詫的瞟了一眼周懷嬰,再看看周清貞:天哪,竟然有這樣厚臉皮的老子。好在她反應快連忙低頭整理衣袖。
大老爺嫌棄丟人般瞪了一眼周懷嬰,別過臉看屋外的銀杏樹。
周懷嬰卻沒有什麼感覺,自己是周清貞的老子,老子想怎麼對兒子就怎麼對。不說周清貞現在不過一個秀才,將來就是為官做宰,在他面前也只有磕頭稱是的份。
更何況自己也沒食言,今天不就還給他了。
“這裡有二十兩銀子你先拿去用……”
白敬文輕笑一聲:“妹夫真是好賬算,清貞自小到大十五歲又四個月,合該有月銀三百六十八兩……”還不算三年兩頭閏的閏月。
白敬文話沒說完,周懷嬰忍著沒翻白眼兒搶口道:“呵呵,舅兄果然好賬算,可惜白氏在的時候,因為嫁妝不值幾個錢手裡花銷緊張,早把清貞的月銀花完了。”
周懷嬰冷笑一下:“我這也是擔心我兒子太小,萬一在省府被什麼‘親’朋故舊騙了銀錢!”
什麼親朋故舊,不就暗指自己嗎!白敬文暗暗捏緊手指,周懷嬰你好樣的,有種你們周府這輩子別求到我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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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12-16 23:56:50
第六十三章
兩個人眼看情形不好,老夫人抬頭看周清貞希望他能圓場,可周清貞一副恭敬受教的樣子垂頭侍立。到底還是周懷宗出來說了兩句場面話,周清遠跟著捧場才算含混過去,勉勉強強送兩個人上了馬車。
離開樊縣時,周清貞打開窗簾,癡癡望著樊縣縣衙的方向,直到脖子酸痛看不清楚。他坐回座位按了按懷裡的紅豆耳墜,輕輕合上眼:姐姐,等我回來,等我讓你誥命加身。
馬車骨碌骨碌,載著周清貞前往求學之路,或者說前往救妻之路。
樊縣女牢每逢五、十就放一次風,春花倒不會湊這個熱鬧,她可以隨時在院子裡溜躂。
不知道為什麼望月的牢門從來都是開著的,五號竇小姐每天才半時辰——一號、二號關著真正的死囚,牢門永遠鎖著,三號四號空著也是鐵鎖封門。
也因此她們屋裡不用恭桶,都是去院子裡的茅廁。
八月二十這天春花借望月的話本看,忽然覺得內急,她從門縫裡看了一眼院子裡來回遊蕩的女犯,猶豫再三還是忍不住走出屋門。
“春花姐姐!還記得妹妹嗎?”王青妹一直留意天字六號,見春花出屋連忙堆笑貼上來。
“內急,先去茅廁。”春花臉上尷尬的笑笑,她並不想和王青妹打交道。
“啊!瞧我這沒眼色的,春花姐姐儘管去,我等姐姐回來。”王青妹對著春花的後背笑嘻嘻的喊。
“……”春花無語的穿過人群,回來時果然被滿臉討好的王青妹擋住。
“姐姐真是好福氣,家裡爹娘疼愛……”
剛滿三天,春花娘就挎了一包袱吃的用的,騎驢和劉老四一起來探望閨女。
春花幹幹的笑,她雖然想爹娘,可她一點也不願意爹娘來女牢看她,她娘看一次回去指不定傷心多久。
“我屋裡還有事……”春花抬腳往旁邊讓兩步,藉口想走。
“姐姐別急,”王青妹挪腳擋住“姐姐原是周府丫鬟,肯定認識很多老爺少爺……”
春花冷下臉:“你想做什麼,我再怎麼認識不過一個下人,根本說不上話。”
王青妹把眼睛笑的彎彎,看起來像天真,卻說不出的彆扭怪異:“妹妹沒別的意思,老爺少爺的不敢肖想,但那些體面的管事、小廝,求姐姐給介紹幾個,妹妹人嫩活好……”
怒火沖上腦子,春花一把推開王青妹:“以後離我遠點,我不是拉皮條的,醃臢!”她怒氣衝衝的回屋,聽到身後有幾個人陰陽怪氣嘲笑王青妹。
“人家是你能巴結的?趕緊撒泡尿照照你那張豬臉,實在膩人胃口。”
“哈哈哈”幾個人一起放聲嘲笑。
春花氣呼呼走進屋子關上屋門,望月拿著書斜依在桌上,聽到動靜看了眼春花,又把目光落回書上,閑閑的問:“怎麼了?”
春花到水盆那兒洗手,心裡的怒氣還沒有消散,一盆水洗的嘩啦啦響:“王青妹竟然讓我幫她……”
‘拉皮條’到底再說不出口,只是憤憤的拿帕子擦手:“真噁心。”
“她啊……”望月放下書直起身子坐端,想了一會淡淡的說:“一個可憐人罷了。”
“不管落到什麼境界,人總該自珍自愛才對。”
望月看著春花臉上的不屑,不知回想到什麼,臉上浮現雲裡霧裡的模糊笑容:“世上的事哪有那麼容易……總有身不由己的時候……”
後邊的話音很低春花沒聽到,她只回答前邊的問題:“世上的事不外乎‘取捨’二字,自己取得下賤怪誰。”
‘取捨’談何容易,如果都無法舍呢?望月心裡淡淡的想著,再看一眼似乎在女牢裡也不掩個性的春花,忽然有了說話興致。
她提壺給春花到了一杯清茶,悅耳聲音緩緩響起:“青妹十歲那年父親病故,她母親性子柔弱守不住家產,只好帶青妹改嫁。”
春花靠著桌子坐在床邊,聽了一個小姑娘的故事。
王青妹的繼父叫侯繼德,原也不是什麼好人也沒什麼本事,剛開始還好,不過三五個月就把眼睛盯到青妹身上,開始污言穢語還動手動腳。
小姑娘嚇壞了找她娘哭訴,卻被她娘捂住嘴:“又沒真的怎樣,忍忍等嫁人就好了,要不然咱們娘兒倆還能去哪兒?”
看著娘憂傷的臉,青妹默默忍下。
母親的默認加重了禽獸的無恥,青妹繼父越來越過分,就是當著青妹娘也毫不遮掩的捏胸掐屁股。
青妹娘只會流淚苦求:“千萬有分寸,將來姑娘還要嫁人呢。”
事情終於爆發在青妹十三歲那年,青妹娘生了一個兒子坐月,青妹繼父沒處撒火,摸到廚房對著正在案板切菜的青妹動手動腳。
青妹一天大似一天,卻只能咬牙忍耐,等著將來嫁出去就好。誰知這一次侯繼德一身邪火沒處發,光摸還不滿意,脫了褲子就想沖進去。
幸虧青妹反應快,閃身回頭看到男人身下那玩意兒,嚇的尖叫著直接拿菜刀砍下去……然後被判四年牢獄。
“既然這樣,為什麼進來變得……”
望月笑笑:“凡是進來的女犯沒有吃喝,三天時間先吊後打然後扔到地字型大小,要是能討好牢頭,日子還好過點,否則……”
沒經過的人,永遠無法想像所謂的‘吊、打’都有什麼花樣,比她在花樓裡見得不遑多讓。
“就是千刀萬剮,也別想我……”春花站的挺直眉色決絕。
“是”望月恢復閑閑的模樣“青妹扛住了,保住清白只剩半條命扔到地字型大小。”
春花變得焦急:“那怎麼?”
青妹在牢裡苦苦的等,苦苦的盼,她什麼都不怕就怕她娘日子過不好,結果兩個月後青妹等來她娘痛哭責備。
侯繼德傷了腿和命根子,更是天天不出門就拿青妹娘作踐,讓她的日子越發過不下去。
“我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就是再嫁也沒嫌拖累賣了你,你就這樣報答我,讓我連個指靠都沒有。”
青妹趴在欄杆上看著枯瘦的娘,還有她身上的斑斑傷痕,終於崩潰的大哭:“我養你……娘……我養你……”
然後青妹開始了‘生意’每月掙錢養她娘,甚至那個侯繼德。
就這樣?就為這!
不然呢,望月戲謔看向春花,還想說什麼,春花已經怒火騰騰出了屋子。
“王青妹!”
“姐姐找我,可是有好人介紹給我。”王青妹繼續怪異的笑彎眼,似乎看不懂臉色。
春花快步走到王青妹身邊,院子裡的女犯都來了精神,慢慢往這邊看熱鬧。在院門處閑坐的幾個禁婆互相拿眼睛示意,其中一個起身去找牢頭。
春花沒在意別人,眼睛直直看著王青妹:“你就為那麼個爛娘糟蹋自己!”
王青妹嬉笑的臉色變冷:“不許你那樣說我娘!你知道什麼,你知道我娘養我有多不容易?”
“我呸,不是爛貨是什麼?生下護不住就別生,難不成是你求她生的?”春花被氣的太狠,變成安樂村的霸王花。
“你說,是你求她生的你?”
王青妹臉色刷的慘白嘴唇囁囁諾諾:
“我沒求過……”早知道要過這樣的日子,她寧願沒來人世這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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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12-16 23:57:02
第六十四章
春花冷笑:“這生兒育女就好比種莊稼,一棵苗要小心翼翼養大,它才能回報莊稼人。你娘呢?你爹明明留有房子田地,她守不住家產,護不了你長大,竟然還拿你的賣肉錢用,她算什麼娘,就是個爛貨。”
“族裡人說,我家是絕戶必得收回去。”王青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辯解,和她同房,關係一直不對付剛還嘲笑她的夏蓮輕蔑的笑道。
“什麼絕戶,你不姓王不能招贅?”
“我娘膽小他們太凶……”
春花打斷王青妹無力的辯解:“我娘一條腿不好使,我家沒有一分田,我娘就算日夜織布也不會讓我們姐弟餓死。”
“你原本有房有地,就是你那爛娘給敗光了。我告訴你,你也不用替誰辯解,這事擱我身上,誰敢搶,我就敢放火燒房燒地。”
“你那算什麼娘?軟弱、自私、沒心,只會苛刻自己姑娘,我只問你如果是你,你能拿你女兒的賣肉錢吃吃喝喝!”
“我不能……不能,不能!”王青妹先是惶恐,然後越說越用力,她的頭使勁搖,怎麼能,怎麼能吃得下去,怎麼能伸手去接那錢!
一個個夜晚被人當畜生一樣對待,一個一個胖的、瘦的、老的、醜的、變態的,在身上發洩,王青妹崩潰的哭泣。
“我不能,我寧死也不能……”誰家娘能狠下這樣的心。
被叫來的鄭牢頭晃手晃腳看了一場戲,見沒什麼事兒又吊兒郎當走了。
這一夜王青妹沒出去做生意,躺在鋪上呆呆的想心事,夏蓮回來時冷嗤一聲。
“大半夜不睡有什麼可想的,劉春花那話沒錯你娘就是個爛貨。她要真是性子軟,過繼不是辦法?”
“嘖嘖,女兒的賣肉錢也能接到手上花,天底下可沒幾個能這麼狠心的,也好意思說性子軟?”夏蓮累了一晚上懶得多說,自己打哈欠睡了。
王青妹一個人在夜裡睜了一晚上眼,第二天花錢買禁婆放她出去,在天字六號外興奮的喊叫“春花姐姐我想通了!”
“想通什麼?”春花穿著款式老舊的醬色衣褲走出來。
“我想通了我沒求她生我,她卻把我生下來讓我吃盡苦頭。我不欠她什麼,從今往後我再也不會給她一個銅子兒。”
“想通就好,以後別糟蹋自己了。”春花慢慢露出高興的笑。
“不,我還要繼續做生意。”王青妹瞅著春花,嘴角臉上露出一點小得意的笑。
春花眨眨眼,以為自己聽錯了:“什麼?”
周清貞接過如意手裡的學籃,溫和的說:“我這裡不用伺候,你退下早點歇息。”
“是”如意已經知道少爺的習慣,恭敬行禮後回自己的下人房。
等如意走遠了,周清貞才轉身進自己的屋子。
這是一間小小的單人屋,和春花當日的小屋大小差不多,加上周清貞特意佈置,一進去會恍然一陣錯當小院的東屋。
先用手愛戀的摸了摸桌面周清貞才把學籃放上去,然後去窗下洗手淨面慢慢的擦拭,等收拾乾淨去炕櫃裡拿出姐姐的衫裙,放到姐姐那邊桌上。
周清貞把學籃裡的東西一一取出來,溫和默語:“姐姐今天先生講《中庸》第一卷,用的朱先生的批註,我覺得……”
做完今天的課業,周清貞又微笑的面對那件衫裙:“姐姐下月初五是你十七歲芳辰,你想要什麼禮物?”
……
“嗯,到時候我送給姐姐。”
周清貞剪掉□燭過長的燭心,拿出一本比較少見的書冊開始抄寫。
三更的梆子‘梆、梆、梆’的響,周清貞動了動僵硬的脖子和手指,把抄好東西仔細收拾好,脫去外衫,從炕櫃裡拿出春花舊褒衣抱在懷裡。
拉開姐姐的被子蓋好,周清貞親了一下褒衣,再把它完完全全收到被子裡抱好。
“姐姐要乖,小心著涼。”
“既然想通了,為什麼還要糟蹋自己?”春花忍著怒火問道。
王青妹慘笑低頭,腳尖在地上踢了一下:“我已經這樣了還能指望什麼,不如趁現在掙些銀子將來出去遠走他鄉,以後或者找個不嫌棄的老實人嫁了,或者收個孩子養老總是條出路。”
才十五歲的少女本該是明媚嬌妍的年紀……可王青妹身上只有被催熟的畸形。稚嫩來不及長大,像是被醃制過青菜,綠色還在只是暗淡衰敗讓人無能為力。
春花心裡沉甸甸看著眼前的女孩兒,有什麼法子能幫到她?
“青妹這話算得上通透,你還有兩年就能出去,手裡沒有銀子,難不成你要再回侯繼德家,還是出去做暗門子?”
望月不知什麼時候,站在房檐下聽她們說話。
春花一瞬間湧起很多話反駁‘出去可以給人做工’……一個坐過牢的姑娘,不會有人願意雇傭。
‘可以嫁人’青妹做過那種生意誰會要。春花也是常年在縣裡掙錢的人,當鋪、藥房、書局,見得人不少也懂人情世故,王青妹這樣能嫁的不外乎,老、殘、窮、怪……
“大不了頭髮一削做尼姑!”
王青妹抬起頭笑了:“多謝春花姐姐好意但我不想做尼姑,妹妹就想掙點錢走的遠遠兒的,找個誰也不認識的地方平平安安過一輩子。”
秋日的天空高藍開闊,四面高牆的樊縣女牢裡,春花神色複雜的看著面前的王青妹,明顯多了幾分真人氣息。
春花有原則卻不是死腦筋,半晌才說:“日子是你的,你選好就行。”
王青妹仿佛去掉所有包袱,語調輕鬆神情愉悅:“我想好了,都是春花姐姐點醒我,謝謝”
王青妹後退半步虔誠的屈膝行禮。
八月底周清貞領著如意正式上門拜訪白家,白家在城東青槐巷,距城南外的東安書院十餘裡。
這是一座面南三進宅院,青磚滴水瓦的院牆高約六尺,敞亮的金柱大門顯示主人不是平民身份。
周清貞沒去敲大門,再往東幾步有一座黑漆角門,進去是一進院子,迎面白生生影壁上有磚雕松鶴延年,並種了幾竿綠竹。
往西過大門是兩間倒座,一間住人一間做廚房,進了垂花門一座三丈闊四丈深院子。上房三正兩耳是白敬文會客書房所在,東邊三間廂房做了學堂,西邊兩間廂房是白敬文起居之處。
院子中間是些柳樹、梅樹,後來白敬文開堂收徒,又栽了幾棵桃李。這會兒鬱鬱蔥蔥,下邊散落些石桌石凳,倒也有幾分清雅意境。
白敬文現在帶的六個學生都是富戶子弟,每月束修三十兩銀子,可惜只前幾年出了一個秀才,今年最好的也沒能過院試。
周清貞一邊走一邊想著如意打聽的消息。
阿旺領周清貞進了二道院子先去書房揚聲稟告:“老爺,周家表少爺登門拜訪。”
白敬文並沒有讓周清貞進去,只在屋裡吩咐:“你先去後院見見你舅母,前幾日還跟我念叨你。”
“是,讓舅母掛心是外甥不孝。”周清貞恭敬的在門外行禮,然後跟阿旺從院子西北側鹿頂穿山進去,裡邊是抄手遊廊。
三進院子和二進差不多大,結構也相似唯一不同的是,三進院子屋簷都做成抄手遊廊,院子只在四角種著些高大槐樹,中庭養了幾缸錦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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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12-16 23:57:15
第六十五章
周清貞剛進內院,便看見一位二十出頭的少婦抱著三歲大小孩子,在魚缸前逗金魚玩兒,這應該是表嫂和表侄。
果然阿旺開口:“少夫人,這是周家表少爺。”
“哦……”那少婦略好奇的上下打量。
周清貞垂目揖手:“表嫂安好。”
“表弟萬福”少婦抱著孩子回了半禮,說完便向上房招呼一聲:“婆婆,周家表弟來了。”
“貞兒來了,多少年沒見可想死舅母了。”話音剛落,屋裡急匆匆走出一個中年婦人笑容滿面,這便是周清貞的舅母李雲芳。
“勞舅母掛念,都是外甥不孝。”周清貞神色溫和躬身揖手。
李雲芳幾步趕到周清貞身邊,拉起他的手上下打量,笑語晏晏:“小時候就是一副金童子長相,喜的人恨不能抱回家養,如今越發出挑。”
“舅母謬贊外甥不敢當。”
李雲芳還是歡喜的模樣:“你這孩子來就來了,還帶什麼禮跟你舅舅、舅母也見外。”
“多年不見,一點孝敬應該的。”
李雲芳拉了周清貞的手去上房,邊走邊說:“可不是好些年沒見,說起來這院子你才第一次來。”
周清貞垂目微笑隨著李雲芳往上房去,確實第一次來,這裡比原來樊縣的白家老宅,不知高檔出多少。
他娘當年聘禮中的千兩白銀全在這裡,再瞧瞧今日的李氏,綾羅綢緞珠翠步遙,哪裡還是當年通身金銀的村俗模樣。
不過這見人就笑,看似火熱的神色倒沒有分毫變化。
李雲芳拉周清貞到下手坐了,自己才去上首坐定掏出帕子拭眼:“看見你就想起你娘,我那苦命的妹妹,我嫁到白家她才十歲不到一年公婆去了,都是我拉扯她長大……”
在她開始哭啼的時候,周清貞就站起來垂手聽訓。
“嬌養成花朵兒般大姑娘,嫁去白家不過七載就妄斷性命。”
嬌養?周清貞眉目不動,果真嬌養他娘怎麼有一手漂亮刺繡,手指還有常年捏針磨下的硬皮。
“生死有命,舅母不必太過悲切。”
“也是呢”李雲芳又沾了沾眼角,抬起頭滿面歡喜的說到“來、來、來,我跟你指人,這個你剛見過是你大表嫂柳氏,你表侄淳兒。”
周清貞從荷包裡捏出早就準備好的銀豆角,笑著遞給白子淳:“來的匆忙,只這個小玩意兒給表侄玩。”
“這是范姨娘”黃氏又指指一旁伺候的少婦。
“外甥要是沒記錯,這位是當年舅父中舉時別人送的。”
李雲芳一拍腦門,笑哈哈的說:“我都忘了你見過她,她還有個姑娘叫秀怡……”李雲芳一邊說一邊吩咐範姨娘“去叫小姐出來見見表哥。”
“是”範姨娘雖然年過三十,卻腰段柔軟皮膚白皙,走出去依然婷婷嫋嫋。
“可惜你表哥去收賬人不在,要不弟兄們喝兩杯水酒也熱鬧。”李雲芳回過頭又跟周清貞親親熱熱說話。
收賬?是了,他娘還有四間上好的門面在樊縣,半年租金大約一百多銀子。
“聽說你要來省府求學,舅母就日日盼、夜夜盼,只可惜家裡人多地方小,要不然一定接你來家住。”
周清貞不及搭話竹簾一陣響,李雲芳抬頭去看,隨口說:“這是你表妹秀怡,今年將將十三。”
進來的女孩雖是單眼皮兒,一雙眸子卻也水潤,略尖的翹鼻頭,一雙薄唇粉粉。長得還算秀氣,只見她雙手搭在腰間,娉娉婷婷邁著小碎步走到周清貞面前,屈膝下蹲聲音嬌嬌:
“秀怡見過周家表哥。”
春花在牢裡不過住了半個多月就要發瘋,實在閑極無聊,每天只能對著望月發呆。
望月倒是怡然自得,每天早起壓腿拔筋下腰練功,飯後在院子裡轉幾圈,然後看曲譜打棋譜,或者心情好教春花下棋。
春花兩天就頭大如鬥不肯再學,只對五子棋有興趣,可惜望月覺得五子棋沒品味,於是兩個人沒有養出共同愛好,只能各自為政。
中午望月或者靜坐或者小憩,下午練字作畫……春花只能羡慕的看:“望月姐姐的字飄逸靈秀真漂亮,望月姐姐畫的比阿貞好看……”
晚飯望月去後院裡散步,然後在線香嫋嫋中彈琴作樂。
春花不懂欣賞,只覺得望月的琴聲好聽的不得了,像黃鶯在枝頭鳴叫,又像山裡清泉靜靜流淌,讓人渾身輕鬆舒服。
九月初四這天春花又坐在床邊聽望月彈琴,忽然王禁婆推門進來:“劉春花,周少爺派人給你送東西。”
春花眼鏡一亮,站起來在鏡子前左右端詳,確認沒什麼問題還是抿抿頭髮,才抬腳出屋。去時高興回來更是眉飛色舞。
“你那小少爺給你送什麼了?”望月輕輕按住琴弦,側身調笑的看著春花。
春花手裡一封信和一個小小扁扁的布包,針腳彆彆扭扭的整齊,是周清貞親手封制。
“明天我生辰,阿貞送我的生辰禮物。”春花臉上有點點羞澀,更多的是開心,如意說這份禮物是少爺抄書賺錢買的。
“打開看看,你家小少爺的送什麼。”
“好啊,不過看樣子大概是絲帕。”絲帕也好,都是阿貞的心意。春花開開心心找望月借了一根針慢慢挑開線頭,布包打開裡邊露出鮮紅的顏色。
“阿貞怎麼選這顏色的帕子,怎麼用啊……”一邊抱怨,一邊提起那塊大紅綢子,春花臉色瞬間爆紅,連忙把那東西團成一團,塞到懷裡。
看清的望月抑制不住笑軟在琴桌:“哎呦,哈哈哈,哈哈哈,這位小少爺可真有情趣,哈哈哈……”
“有什麼好笑的……別笑了!”春花羞惱的過來捂望月嘴。
望月仰著柔軟的腰身向後折:“不好笑,真不好笑……哈哈哈”主要是春花猜錯了,拿出來給人看太好笑。
望月笑的淚花點點終於停下來,她一邊拿帕子沾淚花,一邊說:“明天你生辰,我給你彈首曲子祝壽。”
春花心裡一動:“怎麼從不見望月姐姐吹蕭?”
望月搭在琴弦上的手一頓:“你想聽蕭?”
“沒聽過。”
望月停了一會笑道:“也好,許久沒有吹奏。”
玉白素手執烏管伊人靜立,一首《平湖秋月》流暢婉轉飄出女牢。
真好聽,和琴的感覺完全不同,春花只聽出清新明快。
一牆之隔的鄭牢頭,正歪歪扭扭一手支著下巴,一腳踏在坐的條凳上喝酒吃肉,聽到蕭聲原本一臉不在乎的表情慢慢冷凝。
這看似輕快明麗的蕭聲裡,多少悲愴,多少不甘,多少憤恨。他不想聽不願想,可是蕭聲源源不斷纏繞在四周,讓人無處可逃。
鄭牢頭忽然一臉狠色取下牆上皮鞭,想去打散這蕭聲,只是拉著門閂的手半天不動,最後落魄的丟下鞭子,走到桌邊趴下,把臉全藏在胳膊裡一動不動。
晚上春花背對望月躺下,悄悄展開周清貞的信。
姐姐見字如面:
我在這裡一切都好,書院先生博學多才,同窗有愛和氣……
……姐姐喜歡我選的肚兜嗎,穿它過生辰好嗎,就好像我秘密貼在姐姐身上,一步不離陪你過生辰。
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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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12-16 23:57:26
第六十六章
春花看完信心情變得沉重,阿貞自來懂事乖巧,怎麼會變得這麼……
望月從書上抬頭,看一眼還在輾轉的春花問:“怎麼了,你家小少爺寫了什麼讓你睡不著。”
春花咬唇想了半晌,轉過身問:“望月姐姐,男孩送……是不是不正常?”信的內容春花實在無法說出口。
“為這事兒?不用擔心,青年男女私下送些體己很正常,春心萌動都這樣。”望月閑閑的翻了一頁,繼續看她的話本。
這答案不能安撫春花,她憂心的轉身面向牆壁,春心萌動是這樣的?為什麼覺得阿貞有些不對勁?她養大的小孩明明很乖巧溫順,為什麼變得這麼……這麼……春花找不出形容詞。
周清貞躺在暗夜裡想著自己送的紅綢肚兜,大紅綢上盤著一條綠油油吐著血紅信子的蛇。
好想變成那條蛇變得粗壯有力,用長長的身體纏住姐姐,冰涼的鱗片在姐姐白膩的肌膚上擦過。
黑夜裡的喘息聲越來越重,少年為自己的想像激動不已,要把姐姐緊緊纏住,緊緊……緊緊……再也不分開。
清涼的秋夜春花皺著眉頭入夢:阿貞到底正常不正常,為什麼總有些擔心。
春花帶著憂心入眠,很少有夢的她這一晚淨做些光怪陸離的夢。
一會是阿貞穿著白色褒衣,身上被刀紮的鮮血直流;一會阿貞被妖怪吞了在妖怪腸胃裡掙扎;一晃神又是阿貞魂魄,被黑白無常用鐵鍊捆著拖進黑暗。
‘姐姐……姐姐……姐姐救我……’
“阿貞!”春花滿頭汗,大喊著直坐起來左右亂看“阿貞,阿貞!”
“做噩夢了?”隔壁鋪望月被吵醒,轉過來朦朦朧朧開口。
春花驚魂未定心砰砰跳,聲音裡還帶著恐慌:“我夢見阿貞被黑白無常抓走了。”
“哦,那是你最近神怪話本看多了,又過於思念造成的,沒事再睡會。”模模糊糊勸完,望月翻了個身繼續睡。
春花臉頰淌下冰涼的驚汗,捏緊被子回想夢裡一個個真實的畫面,真的是自己太想阿貞了?心砰砰亂跳驚恐還沒完全褪去,憂慮又浮上心頭。
送那樣的東西,說那樣的話真不像阿貞……阿貞是不是有些不正常?
春花枯坐半天直到秋夜的清涼浸透肌膚,才打了個寒顫慢慢拉著被子悉悉索索躺下。
男孩兒春心萌動會變得這麼不一樣?睡了一覺春花才想到那個形容詞——淫邪,就是淫邪。
春花再也睡不著仰面看向漆黑屋頂,她自己也不過是情竇初開,實在不知道周清貞這樣到底對不對。
東方第一縷曙光照亮窗戶,春花聽到望月起床穿衣疊被的聲音,也跟著起來滿腹心事的慢騰騰收拾。
望月把自己收拾利索甚至梳好髮髻,春花的被子還攤在床上,她還一手捏著被角對床發呆,連禁婆來送水都沒發現。
望月挑挑眉就著溫涼的井水淨面,然後給春花擰了一條濕帕子:“給你擦擦醒神。”
遞到面前的濕帕子讓春花楞了一下,才回過神:“多謝望月姐姐。”接過來擦擦臉果然清醒許多,春花索性去自己盆裡洗了臉,快手快腳疊被梳頭掃地抹桌。
收拾完閑下來,春花看到望月把腳搭在櫃頂,臉側在腿上練功。這是望月天天要做的,春花看著看著又陷入自己的心思。
阿貞這樣到底對不對?他以前不是這樣子的,難道動了心就變得……下流……
望月壓完腿下過腰,發現春花還在出神,一雙眼睛木木的。
“這是怎麼了,想什麼呢,還想你家小少爺?”望月戲謔的笑問。
“望月姐姐,你說……”春花回過神連忙刹住話頭,那樣私密的話怎麼好跟人說,她尷尬的笑笑“沒什麼。”
春花轉過身,胳膊搭在桌上以手托腮繼續煩惱,她越想心越亂,總覺得周清貞這樣不對勁,尤其昨晚做了那些噩夢,都是周清貞受傷。
早飯照例兩個雪白饅頭,一碟素菜一碗小米粥,望月多了一例金包銀——雞蛋炒豆腐,是她昨晚加錢預定的。
春花一邊心不在焉的吃早飯,一邊看著望月思量要不要請教她。
望月會錯意把金包銀的碟子推到桌子中央:“一起”
“不不不”春花連忙低頭,胡亂夾了幾根豆芽塞到嘴裡。真丟人,雖然她沒有望月手頭寬裕,可阿貞每月也給她五百文零用。
好不容易吃完飯,春花急匆匆把碗筷收拾好,拉住要出去轉的望月:“姐姐,我……”
“劉春花,你家人來看你了!”春花的聲音被屋外鄭禁婆的大嗓門打斷。
春花只交代一句:“望月姐姐,等我回來有事請教。”
春花再次跟著鄭禁婆回到院子時,手裡挎著一個大包袱,院子裡放風的女囚沒有不羡慕的,這麼多人只有春花,一個月好幾撥人來探望。
“春花姐姐,誰送這麼多東西?”
王青妹自從被春花點醒,對春花比任何人都多了一份親近依賴,這會兒看見春花,就好像看到主人的小奶狗顛兒顛兒跑過來。
春花笑笑:“我爹娘送來的冬衣。”
王青妹眼裡瞬間浮起淚花,羡慕的說:“春花姐姐好有福氣,下輩子我做你妹妹好不好,我也想要這樣的爹娘。”
……春花無語,不知道為什麼,她雖然同情願意幫王青妹,可心裡總對這個姑娘有三分戒備。
鄭禁婆沖天翻了個白眼:“前世不修才有這輩子造業,你這輩子先好好做人再說下輩子,別跟人劉春花比,不過一個散生不但爹娘來看,昨天周少爺就花錢給訂了長壽麵。”
王青妹越發的羡慕,不過她也很開心:“原來今天姐姐生辰,祝姐姐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說完還特意福了福。
“青妹客氣,我屋裡還有事兒,下次聊。”春花客套一聲,還了半禮轉身離開。
留在原地的王青妹一個人咬唇想了想,臉上露出開心的笑容。
終於回到屋裡,望月早已散完步,倚在桌上看曲譜。春花頓了下把包袱裡兩身棉衣收拾好,又撿著紅棗蘋果,洗了些放到桌上。
“你爹娘買給你的?”望月隨手捏了一個紅棗‘卡擦’咬掉一半“又脆又甜。”
春花多了兩分開心抱怨道:“我娘總拿我當孩子,不光這些還買了水晶餅,瓜子,酥糖,栗子。”
“南瓜子還是西瓜子?”望月多了點興趣。
“南瓜子,我娘不讓我吃西瓜子怕磕著牙。”
“巧了,有些日子沒吃怪想的,抓把過來磨磨牙。”
春花二話不說捧了一把過來散到桌上,望月放棄棗子,捏了幾顆到手裡‘卡嚓卡擦’,春花撿一顆酥糖含在嘴裡。
望月連嗑好幾顆瓜子,才停下手問:“你遇到什麼為難事兒?”
今天春花生日,望月原不打算提煩惱的事兒,可是對面的傻姑娘嘴裡含著糖都能憂心忡忡,讓人實在於心不忍。
酥糖老在一邊甜的膩人,春花把糖撥到另一邊猶豫再三,還是不知道怎麼開口合適,不過她是個爽利姑娘,索性把那封信和肚兜給望月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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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12-16 23:57:42
第六十七章
望月看到那個大紅肚兜就發笑,等展開發現盤起來的綠蛇,還拿水蔥般的手指點了點調笑:“你家小少爺真有情趣,比你有意思。”
蛇性本淫,這肚兜可是有求歡的意思呢,只不過望月相信春花絕不會懂。望月不知道,周清貞也不懂,他只是本能的一眼看中這個。
展開信也沒別的什麼,看到最後一行望月輕輕笑了笑:“這也沒什麼,不過是花叢浪子慣常調笑。”
恐怕這位小少爺千帆歷盡,拿傻丫頭當樂子呢,望月意興闌珊的撇開信,閑閑捏起幾顆瓜子。
春花臉上浮起急色,忍不住起身隔著桌子向望月那邊探去:“阿貞怎麼可能是花叢浪子,他從來規規矩矩乖巧懂事。”
望月眉眼越發淡淡,整個人看起來懶懶的:“你才伺候他幾天,就知道?豈不知‘畫虎畫皮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她的身上慢慢罩出寒涼之氣。
春花沒發現望月異樣,只焦急的說:“我當然知道,他是我一手拉扯大的,我怎麼能不知道!”
“你拉扯大的?”
“是!”春花從十歲進周府遇到周清貞開始一點點回憶,最後憂慮的總結:“他剛八歲我就和他天天在一起,他怎麼可能是花叢浪子!明明那麼乖……”
望月瞄一眼紅肚兜又轉頭凝神看信,過了半晌她才點點信紙輕輕歎息道:“是變得不正常了。”
春花擔心成真呆呆坐回床鋪“阿貞他怎麼了?”
“他在不安,在惶恐。”
春花抬眼看望月。
“我不明白他怎麼肯讓你頂罪進來?”
春花傻傻的開口:“我跟他說,他不聽話我就不要他了……”
望月不可思議的看著春花:“你怎麼能這麼跟他說?”
“我不想他前程被毀,他那麼聰明勤奮,那麼懂事乖巧。”
望月皺眉責備的看著春花,平了一會氣才說:“你知道,你這樣對他有多殘忍?”
春花愕然傻呆呆看著望月。
“那個周府從來對他冷漠無視,好不容易有點資本又被徹底放棄,對他來說周府已經不是他的家他的責任。周家放棄他,他也放棄周家從此相忘於江湖,未嘗不是一種灑脫……”
“可……”春花想插話,被望月不留情的打斷。
“在他徹底變成孤身一人的時候,他一直喜歡依賴的姐姐,卻威脅要他聽話,否則就不要他了……”
春花聽得心裡劇痛:“我不是真的不要他,我……”
“我知道你是為他好,他也不會不明白,可你卻給他心裡插了一把刀。男人有時候會孩子氣,你想想一個八歲男孩失去自己唯一的親人庇護,會怎麼樣?”
春花慢慢垂下頭,會害怕,會哭,會想盡一切辦法找回那個人。
望月又瞄了眼那條綠油油盤踞起來的蛇,心裡有了另外的感悟:“他現在最想的大概是把你關起來,藏起來,再也不讓任何人找到你搶走你。”
春花喉頭哽痛,忍不住爬到桌上痛哭,阿貞好可憐。
往望月卻沒有安慰春花,只是繼續問道:“你們確定情侶關係時,你說了什麼?”
春花抬起淚痕縱橫的臉:“沒說什麼,他說給了我家一千兩銀子,以後我就是他的了。”
“然後?”
然後……春花抽噎了一下,微微有些不好意思:“他就抱著我……親了一下。”
“再然後?”
“沒了,羞都羞死了,我都不知道自己怎麼回來的。”
望月點點頭,把所有事情都對起來了,她肯定的說:“所以你們確定關係後,你從沒表態……”
“他說以後我是他的,我沒反對……”
“你就說,你有沒有明確告訴過他,你喜歡他?”望月不耐煩的敲敲桌子。
春花抽抽鼻子:“沒”
“他托人送東西,你也沒寫信捎話過去?”
“捎話了,讓他好好用功,照顧好自己……”春花的話音慢慢低下來,她知道阿貞的心結了,擦乾淨眼淚吸吸鼻子:“我知道該怎麼做……”
“春花姐姐,春花姐姐……”
屋外忽然響起王青妹激動的聲音,春花停下話頭,在鏡子那裡照了照沒什麼破綻才走出去。
“春花姐姐,我買了條絲帕做你生辰禮。”看見春花出來,王青妹滿臉興奮。
春花……客氣道:“咱們其實不熟,你不必這麼客氣。”
“在我心裡你就跟我親姐姐一樣,春花姐姐別嫌棄我好嗎?”王青妹眼巴巴的看著春花,把那條絲帕遞到春花面前。
一條粉紅色繡著桃花的真絲帕子,在風中微微隨風飄動。
春花還是拒絕:“我不是嫌棄你,是真不能收你東西。”
王青妹眼裡湧出淚水:“春花姐姐還是看不上我這樣醃臢的人。”舉著帕子的雙手顫抖著慢慢收回,淚珠一顆一顆掉到地上。
春花到底不是鐵石心腸:“我不是看不上你,只是……我沒法接受你賣身錢買的禮物。”
“這樣啊”王青妹立刻興奮的抬起頭,還掛著淚珠的臉笑出花“姐姐等我做工掙錢給你買禮物。”
說完王青妹就興奮的跑了,留下春花奇怪:“坐牢還能去做工掙錢?”
望月踱出門:“你不知道,地字型大小的人天天要做活。”
春花才知道,原來牢裡每日都有額定任務,完成才能吃飯,超出有工錢。可惜任務挺重,能完成都不容易,至於人字型大小,天字型大小的因為多交了銀錢,所以不用做工。
周清貞面帶微笑跟同窗告辭回自己住處,一路上遇到認識的人都會溫和行禮閒話兩句,任誰看見都要贊一句謙謙君子,溫文爾雅,可皮囊下的東西卻只有自己知道。
今天如意又去給姐姐送東西,交下兩個月的房費,不知道姐姐現在什麼樣……壓下所有不好的心思,面帶微笑。
“少爺,春花姐姐,這次沒有捎話。”
周清貞聽得眼前一黑,姐姐已經討厭我到無話可說的地步了……不、不、不,不會的,我聽話我會乖乖的……不要……
就在周清貞將要崩潰的時候,如意的聲音拉住了他。
“春花姐姐讓我把這身衣裳和信給少爺。”
姐姐!周清貞淡然臉接過來,一個人僵直的走回小屋關上門。門外的如意撓撓頭發,少爺今天怎麼怪怪的,都忘了打發我。
阿貞見字如面
姐姐在這裡一切都好,長壽麵很好吃……
……姐姐納了一個月鞋底,才夠錢買次一點的布,給你做了身褒衣你貼身穿,就好像姐姐在你身邊一直護著你,陪著你。
想你
周清貞眼淚一滴滴流下來,姐姐接受他了,姐姐會一直護著他、陪著他、不會不要他。
姐姐……周清貞把褒衣和信抱在懷裡無聲痛哭,那仿佛爛了一個洞,冷風‘嗖嗖’刮過的心,慢慢癒合溫暖。
冬去春來年複年,又是一年仲秋時節。省府寬闊的街上車水馬龍,周清貞收到姐姐的信,收拾收拾趕往文廟上香。
文廟離書院並不很遠,裡邊松柏參天零零散散三五個長衫學子,有來放鬆心情到處指指點點參觀,有的來拜聖人神色虔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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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12-16 23:57:56
第六十八章
周清貞神色溫和上完香從文廟出來時,被一個嬌俏的小姑娘擋住:“周清貞,再有兩天就要鄉試你怎麼才來拜文廟,人家前幾日天天早起在這裡等你。”
周清貞眼角餘光掃到小姑娘身後兩名婢女四名護院,神色不變溫和行禮:“勞羅小姐掛心,小生有事先行告退。”
“哎!你別走,我給你準備了考籃福袋,都是請安國寺高僧開過光的,你拿著。”
一個紅衣丫頭擋住周清貞去路,從護院手裡要過考籃遞到周清貞面前。
“非親非故,恕小生不能接受。”周清貞神色絲毫不變,溫和有禮的說完揖手告辭。
羅寶珍看著周清貞背影,臉上全是蜜糖甜滋滋的:真好,就四個字‘溫潤如玉’。
另一個綠衣丫鬟不屑的瞥了一眼周清貞背影,上前在羅寶珍耳邊悄聲:“小姐看上他什麼啊,一個鄉下地主兒子,咱們省府多少才俊排隊等小姐青睞。”
“就是喜歡他,自打今年初夏看到他就喜歡。”不知世事艱難,小姑娘笑的甜蜜蜜。
樊縣女牢還是青磚高牆,還是光禿禿的院子,歲月在這裡似乎凝滯不動。天字六號內春花雙手合十,嘴裡都都囔囔。
“菩薩保佑、菩薩保佑、菩薩保佑”
望月手裡捏著黑子從棋盤抬頭戲謔道:“這裡可沒有菩薩只有獄神,你想求他保佑你家小少爺什麼?”
春花急忙放下手:“呸呸呸,當我剛才什麼都沒說。”
望月被春花反覆的樣子逗得樂不可支:“你也有趣,要保佑你家小少爺高中應該求文曲星,你求菩薩幹嘛?”
自從入了八月春花便一天比一天焦躁,擔心周清貞緊張,擔心他生病誤了考期,擔心他考試東西沒帶全,甚至擔心他走路摔跤……
望月天天在旁邊瞧樂子,時不時還補充些匪夷所思的意外,逗春花,什麼吃飯吃到耗子藥,什麼上茅廁跌到坑裡,什麼走在路邊牆倒了,走在房下被瓦砸,嚇的春花提心吊膽。
春花不是不明白望月故意逗她,只是有些事身不由己,她也知道自己緊張過度,歎口氣無力的坐在床沿:“我求菩薩保佑他平平安安,順順利利。”
春花相信只要不出意外,周清貞一定能考中舉人。
望月閑閑一笑繼續琢磨棋路,這對小兒女她看了兩年,到現在也不能完全相信周清貞,只是她也盼著周家小少爺不要辜負春花,讓她對著世上的男人多一點好感。
“望月姐姐!阿貞要是忘了筆墨怎麼辦!”春花又想起一出,急的在屋裡團團轉,她好想跟著去。
“行啦,都要帶什麼,你不是在信裡交代的清清楚楚,再說鄉試裡邊準備的有筆墨。”
丟下一顆白子,望月接著閑閑開口。
“還煞費苦心做了大半年工攢錢給他買布料,縫了從裡到外所有的衣衫鞋襪。真是女生外向,你爹娘那裡也不見你如此上心。”
春花又坐回床鋪,爹娘那裡前前後後她給了七八十銀子,阿貞給了一千,她是真不擔心,這世上唯一讓她擔心的如今只有周清貞。
屋裡安靜下來,晨光一點點移動。
“望月姐姐,他們這會應該在領座號吧?”
望月抬頭看了眼太陽點點頭:“差不多。”
“春花姐姐,春花姐姐,我明天就要出去了!”屋外又傳來王青妹的喊聲。
望月好笑的看著瞬間頭疼的春花:“青妹倒真喜歡你,什麼事都忘不了和你說。”
春花苦笑,她也不知道王青妹怎麼就認准她了:“就出去這事,連著五天每天來說一遍,好在明天就真的出去了。”
“是啊,從你進來一轉眼兩年過去,青妹四年也滿了。”望月輕輕感歎,她再有三個月也該出去了,出去……出去好……報仇。
春花想了想,從櫃子裡摸出二兩銀子走出去。
“恭喜青妹,這銀子你別嫌少,出去後好好過日子。”春花拉起王青妹的手,把銀子塞給她,這是她攢了好幾個月的錢。
“謝謝姐姐,我就知道這世上春花姐姐對我最好。”王青妹感動的眼淚巴擦。
“記得你說過的話,出去後走的遠遠兒的,勤快些找老實人嫁了,或者養個孩子安安穩穩一輩子。”春花多交代了幾句。
“嗯,我會永遠記得春花姐姐的好。”
打發了王青妹,春花回到屋裡問:“這會應該都到號子了吧。”
“差不多。”
“什麼時候開筆啊?”
……
樊縣的春花在牢房裡碎碎念,恨不能飛到省府的貢院外守著。省府貢院內周清貞裡裡外外穿著春花親手縫製的衣袍,按了按胸口的紅豆耳墜輕輕合上眼睛,腦海裡出現姐姐帶著耳墜的明媚笑臉。
‘阿貞’
姐姐……
周清貞嘴角溢出一點甜蜜溫暖的笑意,再睜開眼睛,雙眼清淨無波伸手執起毛筆,姐姐就在他身邊陪著。
九日一場、十二日一場、十五日一場,剩下的時間便是等待,這時候春花倒不急了,每日早出晚歸去工坊做活。
工坊裡大都是些不再年輕的女犯,她們也知道罩著春花的小少爺今年參加鄉試,每每看到淡定自若的春花,總是忍不住悄悄窺探,不知道這位是不是有大福分的。
省府的周清貞則把自己關起來,一本一本抄書,這次成績對他太重要了,他不能讓自己有時間揣測,他怕自己會瘋,姐姐還在等著他救。
兩年了,兩年!七百個日日夜夜,他不知道自己怎麼煎熬過來,時時刻刻害怕姐姐出意外。
九月初八寅日,周清貞終於推開小屋迎著初陽走出來,對守在屋外的如意淡淡吩咐:“走吧。”
“是”
兩年時間過去,如意從當初那個機靈少年,變成完全沉默的青年,不留神都不會發現他的存在。他低頭垂手跟在周清貞身後,似乎沒有發現少爺兩眼全是紅血絲。
布政使衙門前早已人山人海,周清貞在遠些的地方找了一棵槐樹站住,如意不用吩咐往放榜處去了。
不一會兒鼓樂聲響起,一班兵丁開道後邊樂手、儀仗再後邊就是讓千萬學子心跳的黃綢彩亭。明黃耀眼的彩亭,被四個壯漢高高抬起,上邊供奉著本科榜單。
人群潮水般分開,看著那儀仗吹吹打打一路從貢院過來,等著他們停下張榜。樂人們把傢伙事兒吹吹打打弄得歡天喜地,滿場的學子靜默期盼滿心忐忑。
周清貞面無表情的望著,望著,望著,看他們放下彩亭請出榜單,看他們把榜單糊在廊廳下。鼓樂聲止,不等那些人散去,等候多時的人群全湧上去,周清貞再看不到榜單,只能看到無數人的背影。
“啊!啊!啊我家老爺是解元!”人群裡忽然傳出驚喜的喊叫。
不是如意,周清貞心裡一沉,少了一個名額。
“中了!中了!中了!”另一個中年人的聲音。
又少一個名額,廬陽府甲乙兩磅只取三十名,周清貞垂在袖子裡的手微微顫抖……姐姐。
“哎呀,你怎麼在這裡!”清脆的聲音,讓周清貞一驚“我讓人找了半天才找到你,我在解元樓訂了位子,咱們去那裡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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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12-16 23:58:11
第六十九章
羅寶珍提著裙子小跑過來抱怨,並沒有發現青年的異常。
周清貞立刻變成溫和有禮的模樣,他揖手推辭:“多謝羅小姐美意,小生在這裡等家下人。”
“中了,中了”忽然一個護院模樣的,滿頭大汗跑過來報喜“周少爺高中經魁。”
羅寶珍瞬間驚喜不已:“阿大,你沒看錯?”
阿大呼哧呼哧喘氣:“沒看錯,小的奉小姐命去守榜看了幾遍真真的,樊縣周清貞高中甲榜第五。”
鄉試第一為解元,第二亞元,三、四、五經魁,第六亞魁其餘是文魁。
周清貞面上維持著溫和有禮的笑容,心卻飛到了樊縣:姐姐,我中了、中了!
羅寶珍興奮的直拉周清貞袖子:“你中了,太好啦!”
才擠出來的如意,看了眼少爺身邊高興的少女,壓下滿臉喜色,沉默著過來稟告:“少爺中了甲榜第五。”
“你家下人真沒趣,這麼開心的事兒也沒個表情!”羅寶珍扯著周清貞袖子兜嘴抱怨。
周清貞溫和卻不拖拉的收回自己袖子:“在下要給家人報信,少陪。”
羅寶珍沖著周清貞背影皺鼻子:“小老頭兒”完了又是歡天喜地的模樣“瑪瑙、翡翠跟小姐回家找爹娘去!”這下爹娘總能答應自己了。
周清貞吩咐如意先去白府報喜,自己回到小屋攤開紙先給春花寫信,姐姐我中了第五名……
抬起毛筆周清貞滿臉笑容,姐姐一定會非常高興,想到姐姐滿眼驚喜興奮的說‘阿貞,你好厲害’,周清貞臉上的笑容多了些甜意。
姐姐你知道嗎,有了舉人身份我再也不怕有人敢對你不利,另取一張信紙蘸飽墨汁,給鄭牢頭寫信。
鄭大哥台鑒……
寫好信放在一邊,周清貞再把給姐姐的信拿來看一遍,姐姐,你等我,很快、很快……
李雲芳聽說周清貞中了經魁,霎時驚喜拍手渾身激動:“哎呀,舅甥同舉人難得一見的喜事!”轉頭吩咐旁邊伺候的張姨娘:“快去讓人把早就備好的鞭炮點起來。”又轉身喜氣洋洋對白敬文說:“恭喜老爺”。
白敬文心裡激動又嫉妒,甲榜第五!想當年自己不過二十六名。
也因為名次不好,所以三次會試落第後,白敬文就死心不再花那個錢,而是搬來省府給子孫後代占個地利。
“哎呀!這孩子中舉怎麼沒有親自過來報喜,我也好讓人做些好吃的,考了九天可得好好補補。”李雲芳一拍腿——太激動,她一直嫌棄的村樣不小心露出來。
白敬文看似淡然的輕輕撫須:“急什麼,要補也不在這一兩天,下來幾日要謝師,要參加鹿鳴宴……”
如意默默垂手聽白家兩口子說話不置可否,少爺考完試已經過去二十多天了。
“對了,這兩天他要赴宴,也不知道有合適的衣裳沒,現做怕是來不及,我去鋪子給他買兩身去”大門外的鞭炮辟裡啪啦炸響,李雲芳沒收拾就喚梅香伺候她出門。
梅香是李氏大丫頭,也是白敬文通房丫頭。
如意默默擋住揖手稟告:“家裡有給準備的衣裳,多謝舅夫人關心。”那衣袍春花姐姐下了半年力氣,上好的細布面料還繡著青竹,少爺出門肯定只穿那個。
李雲芳被擋住沒有絲毫氣餒,依舊滿身擋不住的喜氣往外散,滿臉喜滋滋:“說起來這孩子來省府兩年,都沒在舅家好好住過,梅香你去把老爺旁邊的屋子收拾出來,過兩天叫外甥來住。”
如意從熱鬧忙亂的白家回來,周清貞已經準備好所有東西:給周家的信、給先生的信,還有……
“這七十兩銀子給鄭牢頭送去,六十兩是最後一年的房費,十兩請他和牢子、禁婆喝杯喜酒,這些碎銀子給姐姐……”周清貞一一仔細吩咐。
樊縣女牢春花雙手報膝,靠牆坐在床鋪上,望著對面的房頂發呆:“望月姐姐,今天是九月十五前第一個寅日,這會兒已經放榜了吧?”
“是”春花難得這麼安靜,所以就算她問了一遍又一遍,望月也體諒的沒有調笑。
阿貞……春花心裡空空的……阿貞,好想在阿貞身邊跟他一起,等著一起開心或者是安慰他。
阿貞……身在牢獄的姑娘心心念念,阿貞……
“劉春花,周家少爺來探監!”屋外鄭禁婆的大嗓門,驚的春花差點跳起來。
阿貞來了!春花蹦下床趿拉上鞋來不及勾上後跟,忘了照鏡子直接往外沖,她已經快兩年沒見到阿貞。
望月張了張嘴還沒說話,春花已經狂風似的卷出屋子。
“傻瓜,怎麼可能是你家小少爺,他這會肯定在省府等榜,就算有結果他插上翅膀也飛不回來。”
望月喃喃說完倒有了興趣,竟然還有周家少爺來看春花,不知道是那個?
“阿貞!”
春花搶在鄭禁婆之前,驚喜的沖進探監房……裡邊背手站著一個陌生的青年,穿著細布夾袍長得寬肩細腰高個子,麥色肌膚眉目俊朗。
春花臉色冷下來:“你是誰?”
青年誇張的睜大眼裝的十分不服氣:“哎!我說這麼多年過去,你咋還滿眼都是你家少爺,看不到爺?”
這說話的調調這倒楣樣兒,春花終於從眉眼裡依稀認出來,恍然大悟:“哦……周清玉!”
“哎,怎麼老三就是阿貞,到爺這裡就是周清玉?叫聲阿玉聽聽。”周清玉背著手向春花這探過身子擠擠眼兒,一蝠市井浪子模樣。
“呵”春花沖天翻個白眼兒,沒好氣的說“有話就說,沒事我走了。”
“嘖嘖嘖,看人下菜……”
春花懶得理怪腔怪調的周清玉,擰身要走。
“哎、哎、哎,我跟你鬧著玩呢,咋這麼小氣。”
周清玉連忙恢復正常樣子,春花轉過身抱著手臂:“你找我到底幹嘛?”
周清玉發現稀奇似得,走到春花一臂遠的地方,也雙手環胸從上向下鄙視:“看到沒,爺說過總有一天比你高。”
這倒楣孩子,春花放下胳膊斜眼瞪他,周清玉卻開始四下打量:“這地方不錯,最適合你這樣的野丫頭住,好好兒殺殺你的性子”!!!信他有人話才是見鬼了,出去八、九年沒點兒長進,春花氣悶轉身就走。
“是我們周府對不住你,三弟能有今天多虧有你,我會替周府記住你的恩情。”
身後傳來低沉穩重的聲音,春花愕然回首只見周清玉對著自己深深彎腰揖手,然後站起來坦坦蕩蕩:“如今我是武秀才,以後你有事只管來找我,我一定盡力幫你。”
春花眨眨眼,出去七八年周清玉變了。
忙過三五天,周清貞終於有時間親自去白家報喜,這些都是世俗的禮節。李雲芳忙前忙後喜的合不攏嘴,一邊吩咐阿旺上街買菜要好好給周周清貞補補,一邊拉著周清貞的手疼惜。
“瞧瞧,小臉都瘦出尖下巴。
如意垂手跟在周清貞身後,瞄了一眼少爺被拉的手低頭默默
周清貞任由李雲芳拉著自己的手,臉上掛著溫和的笑容有禮客氣:“舅母偏疼外甥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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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12-16 23:58:25
第七十章
“那裡是偏疼,自你滿月第一次見到你,舅母就喜歡的不得了。”李雲芳用兩隻手比了個長短“那麼小一點點,烏溜溜兒的黑眼睛,有人逗就咧開小嘴笑,真真兒稀罕人。”
周清貞神色溫和恭敬沒有任何異樣,如意把頭垂的越發低。他是後來從莊子上到府裡的,不知道先前的事,後來知道了許多事慢慢明悟。
每每看著少爺對這些人神色溫和,如意心裡就難受,他變得越來越沉默,看到這些人只覺得面目可憎。
沒人接話,李雲芳自己一個人也能說的熱熱乎乎:“先前你在書院求學舅母也不好打擾,如今學業有成可不能再住那裡受罪,舅母已經令人把你舅父旁邊的房子收拾出來,到底還是住在自己家裡舒服。”
說著話幾個人就到了內院上房,二小姐白秀怡親自奉上熱茶,羞答答聲音嬌嬌弱弱:“表哥請用茶。”
周清貞欠身避過:“怎麼好勞動二表妹親自動手。”
“今時不同往日,表哥不接莫非嫌棄秀怡庶女出身。”羞答答紅了臉兒。
如意站在後邊低著頭心裡直犯噁心,去歲為了抓緊時間準備今年秋闈,少爺沒回周府,為了不難看除夕到初二在白府住了三天。
張姨娘看好少爺前程,讓白秀怡接近少爺,結果白小姐眼睛只盯著白舉人帶的幾個富戶學生,對少爺平平淡淡,如今還沒說話就臉紅,不知道的還以為有什麼呢。
如意把頭垂的越發低,他沒有少爺的本事,擔心被人看出破綻。
吃完飯白敬文單獨叫周清貞到書房說話,書房裡掛著幾張山水人物畫,擺著古琴梅瓶看著有模有樣,不過周清貞從來沒見白舉人彈過琴。
白敬文在上首坐了,指指椅子隨意說道:“坐”
“謝舅父”行過禮周清貞恭敬的坐到下首。
“你今年十七有餘?”
“是”
白敬文摸摸鬍鬚:“十七中舉當得上年少有為。”
“舅父謬贊,外甥愧不敢當。”周清貞斯斯文文的回答。
白敬文又摸著鬍鬚不知想些什麼,周清貞雙手扶膝垂目不語,屋裡靜悄悄的。院裡樹枝間小鳥清脆的‘啾啾’聲,打破沉默。
“你那個在牢裡的婢女有十九了吧?”
周清貞心裡一沉,什麼意思?
“春花姐姐剛過十九生辰”這個只要有心就能打聽出來,他還給訂了長壽麵。
白敬文撚著幾根鬍鬚,神色帶幾分看重的意思:“倒是個俠義的女子,當初若不是她哪有你的今日。”
“是”他到底什麼意思,周清貞眉目不動心裡不停揣測,他想對姐姐做什麼!
“可惜周府害了她,犯婦之身子孫皆不能參加科舉,將來嫁人難上加難。”
周清貞神色溫和周身沒有任何變化,只在心裡冷笑,想打我姐姐的主意,找死。
“你喜歡她吧?”白敬文看似淡淡撚須,一雙眼睛卻銳利的盯著周清貞。
石破驚天!周清貞差點抬頭,好在他忍功到家才沒失態,只是坐在椅子上有一瞬硬的像雕塑。
這一瞬的破綻被白敬文看在眼中,他心裡多出幾分輕蔑,面色卻越發柔和。
“秀怡賢淑娟麗又和你一起處過,表兄表妹青梅竹馬,依舅父看不如給你們定下婚約。等那婢女出獄你納她為妾,生下一男半女舅父做主放到你表妹名下,既可以占個嫡字,又可以擺脫犯婦之子的名聲豈不兩全其美。”
幸好姐姐不在,要不然白舅父怕是會被打成豬頭。想到姐姐周清貞面色柔和,好在他一直以溫和示人不注意不會發現區別。
周清貞站起來恭敬的揖手回話:“多謝舅父美意,不過春花姐姐立志不為人妾,外甥雖然心悅她,也不好強人所難。
“至於和表妹……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外甥沒有插嘴餘地,舅父若覺得合適,不如去周府商議。”
白敬文噎了一下,周府本來就看他不順眼,如今周清貞前程可期怎麼會看上他家庶女,上門議親不就是把臉送去讓人打。
他端起茶碗要喝不喝,審視的上下打量周清貞,難道是故意想看我出醜?可周清貞眉目溫和恭敬,實在看不出什麼異樣。
白敬文不在追究,把茶碗放下說起另一件事:“你下來做什麼打算?”
“外甥等家裡信來,就去京城試試明年春闈。”
“有些急了,你的成績自然是好的,只是再醞釀三年才好。”
周清貞當然明白這個道理,書院先生也這樣勸他,意思不外乎是:不中倒沒什麼萬一考到三甲,毀了一生前程。
可周清貞不在乎,他等了七百多個日日夜夜,等不及了,就算三甲只要能……只要能……壓下沸騰的心思周清貞拱手。
“天下俊才仕子何其多,外甥想趁著年輕去京城開開眼界長長見識,情況好就認真答題不好空白卷也就罷了。”
白敬文點點頭,周家有的是錢不怕折騰,周清貞這樣想倒是周全:“舅父在京城還有些故舊,到時候陪你走一趟。”
白敬文不允許周清貞拒絕,自行決定要跟周清貞走一趟京城,他想看一看這小子有多少能耐,有沒有利益可圖。
甲子年九月周府喜事連連,先是周清貞高中經魁鞭炮還沒炸完,省府羅家派來管事有意和周府結親。
這個消息炸蒙了周府的主子,周府大老爺失神喃喃:“羅家……省府的羅家……羅家……天哪!那個羅家!!!”
周府幾十年都沒有這樣熱鬧過,不說主子們如何,下人們走起路都是昂首挺胸腳下帶風紅光滿面。
整個周家仿佛吃了仙丹妙藥似得活力煥發,人人喜笑顏開,周府的上方被歡聲笑語籠罩。
樊縣女牢裡卻安寧如靜水,春花見到劉嬤嬤特別意外,笑問:“嬤嬤年紀大了,怎麼好勞煩你來看我?”
劉嬤嬤已經五十多歲頭髮花白,精神倒好:“托三少爺的福,他如今中舉我也跟著沾光……”當年是她從湖裡救了三少爺。
說著老人家忽然驚詫道“哎呀,你還不知道吧,少爺秋闈考中經魁,周府那叫一個熱鬧……”
春花笑眯眯的聽著,她怎麼會不知道,阿貞派如意快馬加鞭送信來,九月十一就知道了。
老人家巴拉巴拉說了一堆,才想起正事:“是杜姨娘托我給你送點東西過來,順帶跟你報喜說個好事。”
春花偏頭好奇,周府能有什麼好事給自己說?
偏偏劉嬤嬤打開包袱零零碎碎說別的:“這是府裡新作的點心還有一身棉衣,說起來那些年沒有你,哪有三少爺如今的榮光……”
老人想到這裡有些不忿,周府只顧著摘果子咋忘了種樹人。她那裡知道周府的主子們覺得一千兩銀子打發春花,已經是他們府天大的恩情了,不過一個丫頭麼,他們早就把春花忘得一乾二淨。
春花笑眯眯就著老人的手看東西,隨便老人家東扯西拉,人老了都這樣她不急。
“哦,對了府裡給三少爺定下一門親……”劉嬤嬤一邊說,一邊把包袱重新系起來,遞給春花。
“什麼?”春花特別訝異,忘了接包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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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12-16 23:58:53
第七十一章
“據說是什麼省府有名的羅家,老夫人親自去請知縣夫人上省府做媒……拿著……”劉嬤嬤把收拾好的包袱遞給春花,繼續抱怨“這麼大的喜事府裡都忘了你這個恩人,還是杜姨娘有心思讓我來給你報喜。”
芍藥讓劉嬤嬤過來捎信,真的只是想賣周清貞一個好,把春花當成少爺的親姐姐敬重。
“哦——”春花先訝異後好笑。
望月剛練完字見春花進來,調笑道:“你可是咱們樊縣女牢最紅的人,又是誰給你送什麼了?”
春花無所謂的把包袱放到床上:“有人給我報喜來了。”
只要想想春花就忍不住好笑,臉上也沒遮掩,那笑容挺複雜夾雜著果然如此和輕蔑。
“什麼喜事?你這表情不對。”望月看戲般支著下巴等春花講樂子,春花也沒辜負她,坐到桌旁學她調笑的樣子說。
“有人給我弟弟說親,人家給我這做姐姐的報喜來了。”
“哦——”望月意味深長打量春花,然後‘一本正經’閒聊“不知道訂的那家小姐?”
“據說是什麼省府的羅家,似乎大有來頭,老夫人親自出馬請知縣夫人做媒。”
看著春花還頗好奇看熱鬧似的神態,望月心冷的不行,諷刺到:“我倒不知道原來我們春花姑娘這麼賢慧體貼,知道自己身份不濟,竟早早打算做小星。”
“我不會給人做妾,上次阿貞報喜信上說了,他年齡差不多又考中舉人算得上香餑餑,萬一聽到周府給他定親之類,讓我不要理會,只信他等他就好。”
春花心情複雜,表情也複雜,沒想到真讓阿貞猜中了。
望月心裡的寒涼溢出表面,看傻子似得看著春花:“你信?”
春花點點頭,很認真:“我信。”
怎麼能不信,周清貞在信的末尾寫到:姐姐,不管發生什麼你一定要當我的面問清楚,不要拋棄我。姐姐信我、等我,不要丟下我。
雖然人沒在面前,可是春花卻從薄薄的信紙裡看到周清貞呢的緊張惶恐。沒人肯替阿貞想,她怎麼忍心再逼迫他難為他。
“笨蛋,你就等著人家一點點騙你吧,男人果然沒有好東西,一個個都是花言巧語的騙子。”望月冷著臉把桌上寫過的紙,一張一張收起來。
“阿貞,不會騙我的。”
“哼”望月被春花癡傻氣的冷哼。
春花抿唇幫她把毛筆在筆洗裡慢慢輕晃,濃黑的墨汁在清水裡烏雲般鋪開:“阿貞是我帶大的,我相信他。”
“哼,行,我等著那天他娶妻然後來看你哭。”望月從春花手裡拿過自己的毛筆,在筆洗裡‘刷刷刷’涮。
春花走到另一邊,拿起微微沉手的硯臺,放到水盂裡慢慢清洗,殘留的墨汁開花般綻放在清水裡。
“這世上如果還有一個人,肯替阿貞遮風擋雨,那個人一定是我;如果還有一個人肯相信阿貞,那也一定是我……”
經過那次望月的點醒,春花慢慢發現,她一路小心護著長大的弟弟,除了她竟然再沒有別的依靠。世上那麼多房子,沒有一間是屬於阿貞的;世上那麼多人,沒有一個是阿貞的貼心人,只有她……
春花靜靜的看著墨汁在水裡幻化:“我信阿貞,就如同相信我自己。”
望月拿春花的死腦筋沒法子,換了個問法:“那萬一他騙了你咋辦”
春花提著硯臺的手一抖,把墨汁渲染的花兒和清水攪渾,提起來‘滴滴答答’控控水分,放到桌上墊好的布巾上。
“沒有那個萬一”春花說完把筆洗裡的水也倒入水盂,然後端出去全潑在院子裡,回來發現望月饒有興致的打量自己。
“我就說萬一,你怎麼辦?”
春花把白底描金的水盂,舉起來放到望月衣櫃上,頭也不回:“沒有萬一,所以也沒有怎麼辦。”
“我說的是萬一,這世上的事兒,那還沒有個萬一?”
“阿貞就沒有”
“我是說萬一!”
“沒有萬一”
……
論倔強望月絕不是春花的對手,沒柰何她換了個說法:“假設有個人應了你,然後騙了你,你怎麼辦?”
“這事兒?”春花笑了,笑的兇惡。
“天涯海角也不能放過他,一麻袋套下去,揍到他滿地開花。敢騙我,當我是菩薩?”
望月看著春花那個兇惡的笑臉愣了愣,眨眨眼忽然拍手笑:“說得好,我又不是菩薩,沒那普度眾生的好性子。”那笑容最後露出點咬牙切齒的樣子。
本來就決定的事情更沒有疑慮,望月輕鬆起來,有心情調笑春花:“可惜你家小少爺聽不到你剛才的話,我估計他巴不得你天涯海角不放過他。”
說著話望月心裡一動,她靜靜的靠在桌上看春花忙忙碌碌。
她想也許春花和周清貞就是所謂的天造地設,一個熱情明亮堅定不移,一個內斂聰慧不安多思。
女牢裡還是死水一般凝滯,樊縣卻熱鬧起來,這熱鬧都是為著周府。
他們先是夾道歡送未來大管事周海田,去省府陪周清貞赴京趕考;然後大張旗鼓到處搜羅金貴之物,給羅家做娉禮,為此差點沒把樊縣翻了個底朝天,據說還派人去鹿鳴府,省府尋找……為什麼這麼興師動眾?
沒聽說嗎,羅家可說了他們姑娘的嫁妝有三萬白銀……還不算壓箱銀。
這次大房也不怕多花銀子,只要傍上羅家通天財路就在眼前。他們已經談妥訂婚後,羅家就給周家樊縣三分之一的官鹽生意,周大老爺激動地鬍子亂抖,周家興旺就在眼前。
春花看著眼前福運紅著臉彆彆扭扭的樣子,就好笑:“你怎麼一個人跑到女牢來了,你爹娘呢,蘇嬸兒呢?”
福運不再是三四歲的粉團子,長成十四歲的少年,白皙纖細紅著臉諾諾半天,才鼓足勇氣對著春花說:“我都知道了姑姑,你別擔心,等你明年出來我娶你!”
紅著臉的少年說完,倉促從懷裡掏出一個鼓囊囊布包,塞到春花手裡:“以後我每月給你零花錢。”???春花莫名其妙,過了一會兒,假裝生氣捏捏蘇福運的丱發:“跟姑姑老實說你知道什麼了?”
原來周府的動靜太大,連遠在安樂村的春花娘都聽到了。這婦人看著周清貞兩年癡心不變,原本也動了等他娶自己姑娘的心思,好不容易盼到他中舉,結果還沒等到他給春花平反,卻聽到他定親的消息。
忽高忽低大喜大悲,讓這強硬的村婦扛不住,雖然聽到消息就要往縣裡來開解閨女,可是忍不住先到鎮上蘇牙婆家哭訴心裡話,不想被放學的福運聽到。
春花又好氣又好笑,點點福運的腦門:“我管你爹娘叫兄嫂,你要娶我?小孩子家家不學好,乖乖回去上學。”
“我不小了,”蘇福運努力挺起胸膛“姑姑救過我的命……”
“所以你就以身相許?”
福運挺起的胸膛,在姑姑戲謔的眼神裡慢慢癟下去,垂下頭低聲反抗:“有恩不報非君子。”
“等你比姑姑長得高了,再說君子的事兒趕緊回家去。”
沒有姑姑高的小福運,垂頭喪氣往外走。
“等等”
小福運眼睛一亮,轉身興奮地問:“姑姑你要嫁我了?”‘啪’被姑姑拍了一下腦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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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12-16 23:59:08
第七十二章
春花把鼓囊囊的布包塞回福運手裡:“不許在外邊貪玩,出去趕緊回家,你爹娘奶奶找不到你,這會兒指不定怎麼著急呢。”
打發走福運時間不長,果然她娘也來了,拉著她的手勸她:“走了穿紅的來個穿綠的,娘想好了等你出來咱們就搬家!”
春花娘狠狠的說:“一千兩銀子,娘另給你買戶籍身份,咱照樣清清白白嫁人!”
春花簡直頭疼,結果沒兩天鄭禁婆又喊說‘周家少爺來探望!’
望月聽了笑的肩膀亂顫:“你這行情比頭牌還紅”
春花翻個白眼出門,沒好氣的推開探監房:“我說周清玉你煩不煩?”
“原來二哥先來過了”一個略帶輕佻的聲音令人意外的響起。
“四少爺?”春花皺眉防備的退後幾步。
周清文嬉笑點頭:“春花姐姐還記得我。”
“你來做什麼?”
“我來跟你說樁好事兒……”周清文捏著疊起來的扇子,在另一隻手心邊敲邊靠近春花。
春花冷著臉繼續後退:“我知道,三少爺中舉和省府羅家結親,沒事我先走了。”春花擰身就走,周清玉連忙上前扯住春花胳膊。
“不是這事有別的好事兒。”
春花狠狠甩開周清文,臉色清冷:“四少爺有什麼好事兒我都沒興趣,你去找別人說吧。”
周清文快走幾步繞到春花前邊,雙手攤開擋住去路:“這好事兒跟你有關,春花姐姐聽聽不後悔。”
“哼”春花從鼻子裡冷笑一聲:“我聽了才後悔,走開”
周清文一襲水紅夾袍繡桃花,白淨臉皮長得還挺好看,就是神色閃爍不正,他膩歪歪的張開胳膊擋住整個房門。
“春花姐姐何必拒人於千里之外,本少爺真是為一樁好事而來。”
春花冷冷的蔑視他,心裡算計那兩條細胳膊的力氣。
“春花姐姐年紀不小又是犯婦之身,出去以後找不到好人家,本少爺做件好事給你家十兩銀子收你做通房。”
……春花咬牙想揍人,不知道這個周清文好端端到這裡來,發什麼瘋。
原來周府上下都在誇讚周清貞,大房便有些暗淡。周清遠是嫡長子已經開始慢慢處理家務,周清玉出去八、九年,回來有了武秀才的功名,雖說不是文那也是功名不是,只有周清文……
大老爺忙得團團轉,也是懶得搭理沒出息的庶子,周清文在府裡就像被遺忘了。張姨娘喋喋不休的抱怨兒子,什麼周清貞不過是偷著學也能出息,怎麼大把銀子供著你卻連個屁都撈不著……
周清文本來就被說的煩躁,再加上周清貞和羅家小姐結親,更是被紅眼兒的張姨娘按頓數落:你要是有出息,這滿府誰不圍著咱們娘兒倆轉?你要是出息了,這羅家小姐不就是你的,萬貫家財,巴結奉承……
周清文被說的煩躁不已,忽然心裡一動:羅家小姐是沒指望可春花還在啊,這要是睡了周清貞唯一的大丫頭、救命恩人……嘿嘿。
更何況將來周清貞看在春花面子山,也得提攜自己兩把,於是打好算盤的周清文就出現在了春花面前。
“以前就知道春花姐姐長得好看,沒想到幾年不見越發明豔動人,就是衣裳太醜……”周清文嘴裡說著話,手就沖著春花的臉摸過來。
春花側臉避過,上右手扣住他的掌心,左側身向後斜拉,左肘上來壓住周清文被抓住那邊臂膀,左膝狠狠頂向周清文小腹,右手借力一甩。整個動作連貫流暢。
“砰”的一聲周清文連退好幾步,摔到地上疼直叫喚:“啊——啊——啊——劉春花,你反天了!”
春花走過去一腳把周清文踢倒躺平,左腳踩在周清文小腹上,腳後跟險險暗指某處:“以後離我遠點,否則見一次打一次!”
“你、你、你、毆打少爺我要去告你!”周清文還沒被人動過手,又驚又怒色厲內荏。
春花冷笑一聲腳後跟微微用力,離那寶貝之地不足寸許,周清文臉色變得煞白嚇的直抖:“你、你、你想幹嘛?”
“你儘管去告,怕你啊?在女牢被女犯打……呵!”
春花一臉不屑腳下用力,嚇的周清文差點沒哭出來,最後想起他欺負周清貞的那些過往,狠狠踹了兩腳才好心情離去——望月姐姐教的錯骨手真好用。
也許真應了望月那句比頭牌還紅,春花沒安靜幾天又有人來探監,只是這次探監的人讓她十分意外。
“一個姓羅的小姐找我?”春花下意識整了整衣襟。
望月把手裡的黑子丟到棋盤上調笑:“情敵找上門了。”
“我去看看”
“等等我也去,去幫你看看那位羅小姐到底是何方神聖。”望月見過的達官貴人不知有多少,一個人身家如何,她確實能一眼看出來。
不過她……好吧實話實說想幫忙不假,但也是想看熱鬧來著,誰讓牢裡這麼無聊,難的遇上這種好玩的事兒——正房來撕小三,或者小三上門示威?她得去瞅瞅熱鬧。
春花瞪了一眼因為有戲看,而躍躍欲試的望月,再低頭看看自己的衣裳——周清貞準備的,深褐色粗腰粗腿……
春花打開衣櫃換上她娘準備的,好歹整齊合身顏色素樸。
“要不你穿我的?”望月興奮的推薦。
春花頭也不回:“沒興趣。”
“切,我自己來,嚇嚇那羅家小丫頭。”
“這麼激動幹嘛,不過是去看看到底誰看上了我的阿貞。”春花對著自己的櫃子翻白眼。
明明最初認識的時候很神秘,後來有氣質,再後來……愛八卦愛湊熱鬧,簡直俗氣,白瞎那張美人臉。
羅寶珍看著探監房外走來的姑娘,眼睛越掙越大:“怎麼這麼好看?我大哥明明說是中上而已……”
來人肌膚勝雪,秀髮似三千鴉羽,眉若細柳不描自翠,一雙桃花眼便是不笑,也流轉三分春、色。身形娉婷秀雅婀娜多姿,就是女子看了也會心神蕩漾。
羅寶珍看的發呆。
“你大哥?”望月笑的溫柔和善讓人如沐春風。
“我大哥是羅興德,你大概沒聽過”少女的嗓音清脆甜美。
望月環佩不動微微屈膝,沒有回答那個問題,淺笑吟吟開口:“羅小姐認錯人了,我身旁這位才是你要找的春花姑娘。”
羅寶珍眨眨眼,把目光從望月身上轉到旁邊春花那裡,然後她就看到一個衣著普通,個子高挑的姑娘,瓜子臉雙頰微瘦、鼻挺唇紅。最出色是一對眉眼,細長英挺的雙眉,神采奕奕的丹鳳眼,硬是在秀美中比別的女子多出三分銳氣七分精神。
“你就是春花姐姐?跟我大哥說得差不多。”羅寶珍眨著明亮的眼睛,上下打量臉上全是好奇。
“你大哥怎麼說我的?”春花淡笑著問,這女孩一看就富貴人家嬌養出來的,明亮稚嫩像是花心的晨露。
“我大哥……我大哥說的話為什麼要跟你說?”羅寶珍連忙收住話頭兜嘴,她家裡並不看好周家這門親。
周清貞雖然不錯,但是周府門第太低主子也糊塗,就一個周清貞勉強能拿出手,還牽絆著一個女犯——羅寶珍鬧死鬧活要嫁周清貞的時候,羅家就把周家查了個底兒掉——實在不是良配,奈何羅寶珍鐵了心要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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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12-16 23:59:20
第七十三章
“那羅小姐找我做什麼?”
問道正事小姑娘有些害羞:“聽說是你照顧周清貞七八年,一定知道他的愛好什麼,我來問問。”
“哦——”春花臉色平靜。
“我……我知道你對他有恩,我會報答你的……”羅寶珍想了想“我可以讓我大哥找關係放你出去,還可以再給你一筆銀子,但是你以後不能再麻煩周清貞,你知道現在的你對他沒有任何好處。”
呵呵,可惜我不是菩薩,沒那麼‘善良高尚’,春花冷笑,她也沒心思看小姑娘了:“羅小姐,牢獄是晦氣所在你趕緊回吧。”
說完轉身就走,可是她卻被兩個護院伸手攔下:“劉姑娘,小姐還沒讓你走。”
好厲害,明明剛才還在羅小姐身後,一轉身就攔住自己去路,春花只能冷冷的轉過身:“羅小姐,你一直都是這樣持強淩弱?”
羅寶珍睜大無辜的雙眼:“我持強淩弱?”她身後的兩個丫頭,和剩下的兩個護院都看向春花,目光沒那麼美好。
“這好端端怎麼了,羅小姐不是來請教春花的,怎麼眼看著變成要拿人問罪的架勢?”望月柔柔開口,屋裡的氣氛立刻緩和。
就這麼一會兒,春花也看出這姑娘是如何喜歡人的,心裡厭煩:“羅小姐還是先想想自己喜歡三少爺什麼吧,等你想明白了自然知道他的愛好。”
“我喜歡他溫和有禮,喜歡他的肩膀,喜歡他的身高,喜歡他永遠穿著細布長袍,在袍腳繡著竹葉紋……”
……望月,那你應該喜歡春花,那衣袍都是春花做的。
“那些都是表像,羅小姐還是回家再問問自己什麼是喜歡,告辭。”轉身那兩個護院還是牢牢擋在門口。
想攔住我?她冷笑一聲忽然張口大喊:“來人啊,有人劫囚!來人啊——有人劫牢——”
望月……
其他人……
“誰!誰!誰劫牢?”不一會整個南監的獄卒,亂七八糟跑起來,勾鞋的、戴帽子的、找棍的、亂哄哄一團。
春花冷眼看著兩個門神:“讓開。”
劫囚的罪名,就算他們羅家也擔待不起,兩個大漢互看一眼不甘的讓開。
屋外趕來幾個七扭八歪的獄卒,對著出來的春花問:“誰劫牢,不要命了?”
春花向後指指:“那屋裡的人不讓我回牢房。”說完再不管什麼,領著一臉懵的望月回到天字六號。
回到女牢望月終於反應過來,捂著肚子大笑:“你可真是……真是……哈哈哈,有你的。”
春花不理會望月,自己洗手洗臉換回原來的衣褲:“笑夠沒,笑夠洗洗,一臉的胭脂水粉不難受?”
“我這是天生麗質難自棄”嘴上說著,卻還是洗了手臉坐到床邊,端起春花倒的茶水喝了一口,才淡淡開口:“果然是那個羅家。”
她一直以為不會那麼巧,世上姓羅的多了……誰知道就那麼巧,真是怕什麼來什麼。
“望月姐姐知道?不過似乎挺有來頭,那女孩穿的衣料我從沒見過。”
“你當然沒見過,那是花卉樗蒲紋妝花緞,造價以黃金計算。”望月也是搖頭“說起來她嫁周清貞算是低嫁了。”
“廬陽省羅家操控西北官鹽,當家老爺羅毅行有三子兩女,長子便是羅興德,長女是信安侯侍妾育有一子。”
“哦”春花不大感興趣。
“哼,就知道你不明白,信安侯府是當今皇后的娘家!”
……春花
“也就是說那位羅小姐的外甥管皇后娘娘叫姑母。”
“哦”春花神色恍惚不知在想些什麼,忽然她拉住望月的手焦急的說:“阿貞,有麻煩了。”
“你咋知道人家覺得麻煩,你看看羅家小姐比你年輕,比你漂亮,比你有錢……傻子都會選……”
“不是這個麻煩!”春花心急火燎,她怎麼現在才想到,阿貞……想到周清貞現在的處境,春花的一片心就像是放在火上烤。
“望月姐姐,你得幫幫我,我知道你有這本事。”
“阿貞”春花笑得燦爛,明目皓齒讓人的心情也跟著明亮起來。
“姐姐!姐姐你怎麼來了?”周清貞滿面驚喜激動不已,心臟砰砰跳個不停。
春花笑眯眯的走近,拉起周清貞冰涼的手:“你想姐姐了,姐姐就來看你。”
“姐姐……”周清貞癡癡的望著春花,整個人仿佛都飄在雲端,姐姐的手好暖和。
“姐姐說過,姐姐的本事比你想的大多了,能護你一輩子。”
“姐姐……”小小的周清貞委屈的靠進春花懷裡“你為什麼這麼久都不來看我,我好想你,好想,好想,想的都要哭了。”
姐姐懷抱好安全還有幽幽暖香,周清貞把臉貼在春花胸前滿足的蹭了蹭,放下所有惶恐不安露出幸福滿足的笑容,像是走丟許久的孩子終於找到母親。
“好了,沒事了姐姐不是來了?”春花一手環著周清貞後背,一手摸著他的頭髮,還把臉頰貼在周清貞發頂。
這樣美好這樣幸福,讓渴望已久執念成魔的小孩留下委屈的淚水,這世上他什麼也不想求了,只想要姐姐為什麼這麼難?
“姐姐,你以後再也不要離開我。”
“我為什麼要離開你?”
為什麼?因為……因為……小小的周清貞努力的思考,想的頭疼,姐姐為什麼要離開?
“哈哈哈”黑暗裡傳來恐怖低沉的笑聲“因為你定親了,她自然不要你了。”
春花臉色變冷推開周清貞:“你訂婚了?”
“我沒有、沒有……”周清貞惶恐的搖頭,努力的伸出胳膊想要抓住姐姐,卻被威嚴可怕的老夫人推開。
“羅家小姐正當妙齡容貌無雙嬌憨可愛,祖母做主聘她做你妻子,定能夫妻恩愛……”
“不要,我不要,我只要姐姐……”成年的周清貞焦急的想要奔向春花“姐姐我只要你,只要你……”
白敬文拉住他獰笑“你這是搭上通天梯了,要記得我是你舅舅。”
“我沒你這樣的舅舅,”周清貞甩開袖子焦急擔憂,奔向站在一邊冷眼的春花“姐姐,你答應信我等我的。”
“周清貞,你是周家子孫當以家族為重,搭上羅家我們周府興旺指日可待。”大老爺黑著臉擋住去路。
“什麼周家,跟我有什麼關係!”用盡全身的力氣推開周懷宗,周清貞吼得聲嘶力竭“我早就跟周家恩斷義絕。”
“你和別人訂婚了,還要我信你,騙子!”春花絕然轉身。
“姐姐,你信我,姐姐等等我……”周清貞又變成那個紮著沖天辮的小孩,滿臉驚恐害怕跌跌絆絆跑去追“姐姐,等等我,不要丟下我……”
“姐姐!姐姐!”小孩睜大滿是淚水的眼睛,惶恐害怕到處找“姐姐,姐姐,姐姐你在哪……”可是除了漫天漫地的冰雪,只有一個七八歲的小孩光手光腳,穿著單薄的夏衣到處尋找。
“不要丟下我,不要丟下我……姐姐你在哪兒,我聽話,聽話啊,姐姐你回來……姐姐……”
周清貞在黑暗裡睜開眼睛,臉上全是冰涼的淚水,他伸出手一點點抹幹臉上淚痕,按了按胸口的紅豆耳墜,小小硬硬還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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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12-16 23:59:35
第七十四章
姐姐答應過信他等他,姐姐說話從來出口必踐,沒事的。周清貞面無表情的摸黑起床,一定是因為沒帶姐姐的褒衣,沒有姐姐的氣息才老做噩夢。
因為在外邊周清貞怕人發現他的秘密,所以那身陪了他兩年的褒衣被留在小屋。
漆黑的冬夜冷寥著幾顆晶亮星子,如勾清月涼涼掛在寂靜的夜幕上。四周一片安靜,只有河水淅淅流過的聲音,也許是因為夜太靜,那聲音聽久了有些失真的感覺,讓人生出不知身在何處的恓惶。
如意看著少爺窗上不知何時亮起的燭光,垂頭去下倉收拾些木炭出來。自從接到周府的信,說是定下羅家小姐,每一晚,每一晚,少爺都無法安眠到天亮。
‘叩叩叩’輕輕的敲門聲在寂靜中響起,然後是如意不大卻清晰的聲音“少爺,奴才給你送點炭火過來。”
周清貞手裡筆不停頭不抬:“進來。”
“是”
門‘咯吱’一聲推開如意提著一鬥木炭進來,再輕輕轉身關上,靜悄悄走到火盆邊,拿著火鉗把暗淡零散的木炭撥了撥,輕手輕腳夾了七八塊進去小心侍弄。
不大一會兒火盆旺起來,如意拿抹布墊著送到周清貞左近,又輕手輕腳弄了銅吊子燒水,‘咕嘟咕嘟’煮枸杞紅棗茶。
“少爺休息一下吃點東西墊墊。”如意把一碗熱騰騰的茶,和一碟白雲酥放到桌上。
周清貞依舊筆不停,頭不抬:“不必了,你下去歇著。”
熱騰騰的茶水飄著嫋嫋白霧,在初冬的夜晚十分誘人,可惜沒人欣賞。
如意頓了頓垂頭低低的說:“春花姐姐交代奴才要照顧好少爺,沒照顧好如意會挨駡的。”
周清貞手裡的筆終於停下來,略帶遲疑的問:“姐姐交代過?”
“嗯!”如意肯定的說“春花姐姐交代過,少爺最喜歡綿軟可口的甜糕點。說是天冷了雖然不適宜,但如果有辦法讓奴才儘量給少爺找點綠豆糕,說少爺喜歡。”
如意看看碟子裡的點心:“今晚只有白雲酥,請少爺將就一下。”
周清貞定定的看著熱茶點心,想起小院裡安寧的歲月,也是這樣燭光,也有這樣熱茶點心。
“阿貞,讀書自然要用功,可也不能虧待自己的身體,來歇歇墊墊肚子。”姐姐笑眯眯的眉眼似乎就在眼前,那時候為了準備縣試,他夜夜三更燈火都是姐姐陪伴。
周清貞終於起身去水盆那裡洗手,如意松了一口氣,連忙提著銅吊子過去:“少爺天冷,添些熱水。”
當東方微明的時候船上慢慢熱鬧起來,船工們嘿呦嘿呦扯起風帆,船娘們洗洗刷刷準備早飯,也有收夜網的驚喜叫嚷:“哎呦,好大的黃刺,今早有口福了!”
周清貞吹熄蠟燭開始洗漱,冰涼的水讓他一個激靈整個人看著精神不少。先在甲板上轉了十來圈,這是必須的,從小姐姐就要他每天走走動動。
“周老爺早”
“周老爺早”
船工、船娘紛紛停下手裡的活計行禮問安,一片通達的笑容,他們勞作辛苦,但歡樂也簡單純粹。周清貞一一笑著頷首。
“朱四哥早”
“李嬸兒早”
“王叔早”
朝陽越來越高,整個河面敞亮起來,船工在周清貞走後悄悄議論:“看看這小後生,這記性、這氣度,嘖嘖,他們家真是八輩子祖宗保佑,才得了這麼一個哥兒。”
“哎——也不知道他家人怎麼心疼喜歡呢。”也有船工感歎
散完步晨讀,周清貞摒除所有雜念向前努力,唯有一條路那一條路……
“你這樣很好不驕不躁,很有我白氏風範。”早飯桌上白敬文淡淡開口。
“是”周清貞垂目舀一勺魚肉粥放進嘴裡。
白敬文放下手裡的包子,清清嗓子:“你和秀怡有緣無分,跟羅家結親也是好事兒,但是秀怡卻不能再耽誤……”
如意侍立在後忍不住捏緊手指,什麼叫‘卻不能再耽誤’難不成你家姑娘不嫁是我們少爺耽誤的!但是……看到周清貞身形不變放下勺子,如意放開手指繼續垂頭,少爺忍得他不能給少爺添亂。
白敬文看周清貞恭敬的放下勺子聆聽,滿意的撚撚鬍子:“羅家跟信安侯府有線,信安侯又是皇后親弟,只要你中了進士必定前途無量。”
“可這姻親到底單薄些,舅父也是為你著想,不如你跟你舅兄提一提,把秀怡嫁到羅家也不必是嫡支。你舅兄二叔家有四個兒子,其中……”
周清貞面帶微笑垂目,我沒有舅兄只有一個妻弟叫劉順,可惜姐姐肯定看不中你家姑娘。
“……他四叔家有兩個兒子,其中老大叫羅興全……”
周清貞微笑垂目,看眼前的魚肉粥一點點涼下去,再也沒有熱氣,終於等白敬文扒完羅家的適婚男子。
周清貞站起來躬身揖手:“多謝舅父好意表妹的事情外甥會上心,只是現在要入臘月,所謂‘六臘月不說親’等過些時日再說。”
“你放在心上就好。”白敬文坐的四平八穩,回頭看飯菜都涼了又吩咐阿旺“撤下去讓船娘熱熱。”
“是”
“你坐下等會兒再吃些。”白敬文指指圓凳對周清貞吩咐。
“外甥吃好了要回去讀書,舅父隨意。”
“眼看春闈更要全心苦讀,去吧。”白敬文隨意的揮揮手。
如意跟在周清貞身後,頭低的不能再低,滿心憤恨:既知道少爺要苦讀,還讓他操心你家姑娘的婚事!再說少爺連羅家人都沒見過,一個新姑爺怎麼腆著臉去說媒?做人怎麼能這麼自私無恥。
周清貞面帶微笑,一路緩緩走回臥房,關上門就開始嘔吐‘嘔……嘔……嘔……’如意手忙腳亂的拿盆來接。
早上原本就沒吃多少東西,這會兒吐的一乾二淨。
“少爺,少爺”如意急的不行,又是給周清貞撫背又是拿著盆接,還有扶著周清貞歪歪扭扭坐下。
周清貞終於止住噁心,搖搖手示意如意不要再碰自己,他很厭惡別人接近,哪怕是陪他兩年已經認可的如意。
如意也知道周清貞的習慣,放開手,提起火盆上坐的銅吊子倒一盞清水過來,伺候周清貞漱口,完了收拾汙物開窗通風。
周清貞漱完口定定神,站起來走到書桌旁看書,他不能浪費時間他沒有退路。
如意忙完一通,回頭看見周清貞又在低頭看書,沉默的退出屋子關上屋門,過了一會兒用託盤端著一碟一碗進來。
他把東西放在進屋處的圓桌上,走到周清貞身邊低聲說:“少爺,奴才弄了點吃的來……”
如意話還沒說完,周清貞眼睛盯著書,頭也不抬的打斷:“我不餓,端下去。”
如意頓了頓繼續低聲勸說:“是麵糊糊,春花姐姐說少爺小時候壞過腸胃,養了許久才好,說少爺要是不舒服就熬這個給少爺喝,一準兒管用。”
麵糊糊……周清貞放下手裡的書卷,他曾經喝了大半年,姐姐說要把他養的像順子一樣結實,可是如今……身上的衣袍漸漸寬鬆,這衣服是姐姐做的原本剛剛合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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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12-16 23:59:47
第七十五章
周清貞站起來往圓桌去。
如意心頭一松臉上帶出喜色“奴才還讓船娘準備了一碟糟魚,又下飯又補腦最適合讀書人吃。”
瞎說,周清貞淺淡一笑沒有揭穿,熱乎乎的麵糊糊入口,便有一道暖流妥帖人的胸口腸胃。姐姐你再等等我,明年我一定能踏上金鑾殿,一定能,必須能。
“表少爺,有一位姓馮的茶商來恭喜表少爺喜得良緣,老爺說這位乃是羅家好友,又是皇商讓你出去見見。”
周清貞垂目放下書冊,帶著如意出去見客,微笑、垂目、謙虛,聽那人說什麼‘郎才女貌佳偶天成’什麼‘羅周兩家結為秦晉實乃千里姻緣一線牽。’
夜裡又甜甜蜜蜜夢見姐姐,緊緊依偎在姐姐懷裡“姐姐——阿貞想你,好想你,你不要丟下阿貞,阿貞聽話……”
最後依然是滿世界找不到姐姐,小小的孩子滿臉淚水赤腳踏遍荊棘‘姐姐,你在哪裡?你在哪裡?不要丟下阿貞……不要丟下阿貞……姐姐……’
一夜又一夜,周清貞眼見得瘦下去。
“表少爺,梁州知府和羅家大爺是好友,請老爺少爺上岸宴飲。”阿旺激動驚喜的聲音又在屋外響起,如意恨恨瞪了一眼屋門,卻只能無奈的看著少爺起身換衣,這一次周清貞沒有穿春花縫的衣裳。
白敬文掩不住欣喜:“只知道羅家勢大,卻不想人脈如此寬廣。清貞你以後一定要好好對待羅小姐,那個什麼婢女再休要提起,男兒當以前程為重!”
又是一番契闊、寒暄、讚美,什麼‘金童玉女年貌相當’什麼‘興德妹妹也是本府親妹,你可千萬莫要辜負……’
這一晚沒有甜甜蜜蜜,這一晚春花決絕而去,周清貞驚醒後心髒亂跳:不會的,姐姐不會丟下我,姐姐說話算話,她一定不會的。
哈哈哈,你都要娶別人了,難道還指望姐姐給你做妾不成?心裡一個聲音像野獸一樣可怖。
不,我死都不會娶別人。
難不成,你想姐姐和你私奔?哈哈哈淫奔不才,姐姐還有爹娘弟弟,怎麼可能答應,你死心吧姐姐不會再要你了哈哈哈,心裡的怪獸笑的歇斯底里。
那我就殺了姐姐,然後自殺,埋在一起就永遠安穩了,周清貞‘冷靜’的告訴自己,然後起來讀書。
如意看著越來越憔悴消瘦的少爺,越來越拚命用功的少爺,急的只掉頭發。周清貞瘦的肩胛骨都出來了,雖然看著溫和,一雙眼睛卻是絲絲連連的血色。
要是春花姐姐在該多好,這世上只有春花姐姐能讓少爺平靜安穩下來。
這一天如意忽然一改往日沉默的樣子,撞開門從屋外飛奔進來,撲倒周清貞身旁,激動地從懷裡掏出一封信。
“少爺,春花姐姐托人帶信來了,你看!”
周清貞停下筆,把目光轉到那封信上,上面是熟悉的醜醜字體‘周清貞親啟’。這又是夢吧周清貞心想,我要是不接不看,是不是姐姐又會出現?
“少爺?”如意把信在周清貞眼前抖了抖。
周清貞回過神,不是做夢?姐姐來信跟他決絕!?霎時間漫天冰雪寒徹骨。
“少爺?”
“放下吧。”周清貞淡淡的開口。
如意想不明白周清貞的心思,少爺每次接到春花姐姐的信,雖然面上不顯但是全身都散發著愉悅,這次怎麼了?帶著疑惑如意關上屋門退出去。
周清貞凝神看了那封信良久良久,才放下毛筆收拾好書、紙,起身去水盆那裡,取了香胰子把一雙手反覆清洗。
許久沒有這樣認真洗過手,周清貞發現自己的手,竟然變得細瘦見骨不說白裡還泛點青色,姐姐看了大概會心疼吧,姐姐……信裡到底說些什麼?
以前都是如意每月去送銀子時,捎回姐姐的信,這一次姐姐是怎麼托人大費周折找到自己?為什麼寫這封信?決絕……還是……周清貞心裡報了一點小小盼望,姐姐想自己了……姐姐是想自己了吧……
每根手指都反覆擦幾遍,確定幹乾爽爽再沒有一點濕意,周清貞坐回書桌前,平靜一會伸手取過那封信拆開:兩張信紙、一縷青絲。
阿貞見字如面
你現在應該在成河的某條船上吧,望月姐姐說越往南越濕冷,你叫人早些備下輕裘保暖。南方不比北方……
……那個羅家小姑娘找來,問我你的愛好,倒不是十分討人厭的小姑娘,但是不許你亂動心思……
周清貞拿著信紙的手開始慢慢抖動,眼眶發紅,嘴角卻帶出柔和的微笑,姐姐我這一生只要你。
……你還按著原來的計畫就好,要是失敗也沒什麼,你就放棄功名到南郡普光寺等姐姐出獄找你,天大地大姐姐帶著你。你要是敢後悔,天涯海角姐姐也不會放過你,捆也要把你捆在身邊……
好,周清貞悄聲應道。
……這是我剪下的一縷頭髮,你也剪一縷放在一起。
結髮到白首,恩愛兩不疑。
切切
姐姐字
結髮到白首,恩愛兩不疑……
周清貞把信和青絲都捂在胸口,任由淚水橫流……這些日子的焦躁不安,疲憊痛苦,還有心裡那只被逼到絕路的困獸,慢慢從他身上離去,他終於能像個人一樣放鬆哭泣。
結髮到白首,恩愛兩不疑。姐姐要陪他到白首,姐姐從來沒有懷疑過他。姐姐……周清貞把信和青絲緊緊捂在胸口,仰面向天任由淚水暢快流淌,世上為什麼有這樣好的姐姐,這樣好的女孩兒總是出現在他需要的時候,絕望的時候。
姐姐,我愛你,此生此世、來生來世、生生世世。
鉛雲密佈的天空下大地還沒有涼透,零零星星的細雪化成一個個濕點,不久院子變成潮潮的深色,屋頂卻披上一層朦朧的白。
天字六號裡望月圍著火盆,拿著長長的火鉗撥弄裡邊的栗子,屋裡彌漫著熱乎乎濃濃的甜香味兒。
春花坐在床邊看完周清貞的回信,終於舒了一口氣臉上輕鬆起來,望月見了戲謔的勾起嘴角,把栗子撥出來端到桌上。
春花收拾好信,撿起一個滾燙的栗子掂著指甲撥開,金黃的栗子冒著白氣兒,放進嘴裡軟糯香甜。
“你娘每次送的東西都好吃。”望月嘴裡哈著熱氣燙的形象全無,卻依然樂此不疲的接著剝。
“我娘比較挑剔,一般的不容易看上眼……”春花見望月喜歡吃,把自己剝好的給她“還是我給你剝,要不然你那蔥白玉手就毀了。”
原本白生生的指尖,燙的發紅還沾染黑灰,立刻成了落架鳳凰。
望月把自己的手前後翻看“看來我就是小姐命。”說罷真的就等春花剝給她。
春花剝的很快,不一會剝了一小碟推到望月那邊,望月早就洗好手又是玉雕一般,捏起一顆放進嘴裡。
春花靠在桌上支著下巴看望月:“阿貞也喜歡吃熱栗子……”
可惜栗子味道太濃,那時候五少爺的癡傻慢慢顯露出來,他們兩小心翼翼的做人做事,就怕撞到錢氏手上。為了這一口春花領著周清貞,到後邊的樹林裡走很遠,點一堆野火給他烤了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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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12-16 23:59:59
第七十六章
那時候寒冷寂靜的樹林裡只有他們姐弟兩,兩人一起拾柴火一起點野火,吃的滿手滿嘴黑,嘻嘻哈哈笑鬧。
“姐姐,等我將來出息了,給你買很多漂亮首飾。”小孩明明一張花臉,卻說得信誓旦旦。清脆的聲音還在耳邊,春花臉上露出懷念溫暖的笑容。
看見春花那副少女懷春的樣子,望月戲謔:“你怎麼知道你家小少爺要出問題,也許人家這會兒正美滋滋消受美人恩,順帶捎上你這死心眼兒的傻瓜消遣。”
春花知道因為訂婚的事,望月對周清貞頗有微詞,所以誠懇解釋:“阿貞從小就特別通透,而且喜歡把事情都放在心裡……”講到這裡春花又露出懷念的微笑。
又發春!望月忍無可忍的對天翻個白眼兒,自己撿栗子吃。
“阿貞是個知道感恩的孩子,小時候因為我護了他一次他想報答我,就特意做出一幅冷淡樣子說他不喜歡吃糕點,把每天的糕點剩下來給我……”
甜蜜青澀的回憶,讓春花臉頰微紅。
“直到第二年我把綠豆糕送給劉嬤嬤,她奇怪的問‘三少爺最喜歡這個,你怎麼都給我送來了?’我才知道阿貞喜歡吃糕點,尤其是綿軟的。”
望月聽著春花的回憶,不知道為什麼眉間籠罩上淡淡的哀婉,是她從沒有流露的神態。
“望月姐姐怎麼了”春花關心的問。
“哦,沒什麼就是想問問,你們如今成了這般樣子,他到底打算怎麼辦?”望月回過神,胡亂應付一句。
怎麼辦?春花當然知道周清貞的打算,這世上除了她也沒有第二個人知道,可惜事成之前不能露出口風。
“怎麼辦是他該操心的,我只管等著就好。”話到這裡有些尷尬,春花隨意轉了話頭“望月姐姐似乎很瞭解羅家?”
羅家?過往的記憶紛遝而來,望月撿了一顆溫熱的栗子放進嘴裡,卻嘗不出香甜味。有些事壓在心裡太久太久,像是壓在箱底隔年的陳棉衣沉重難聞,也許是時候晾一晾讓自己輕鬆些。
“我自記事起就在南郡群芳院,有人說我是先前花魁的女兒,花魁被人贖買丟下我,有人說我是龜奴出去時意外撿的,也有人說我是鴇兒買回來養老的。”
望月看向春花調笑:“你不是最看不起妓、女,我從小就是。”
春花看碟子裡栗子剩的不多,去火盆那裡提來銅吊子,熱乎乎給望月倒了一杯茶:“以前身不由己,望月姐姐出去後找個好人嫁了吧。”
她憑什麼看不起望月,天字六號種種不同都是沾了望月的光,這次能送信給周清貞,也是望月幫的忙。
跟望月相處兩年多,春花很清楚望月極少出去,雖然不知道是誰在背後罩著她,但絕不是望月的心上人,這一次為自己望月出去了一趟,不知付出什麼代價。
春花鼻子一酸低頭掩飾,這份恩情她會牢牢記在心裡,希望終有一天能報答。
“哈哈哈,你那是什麼表情,給我記住,就算妓、女也分三六九等。我三歲開始識字學譜,五歲拔筋練骨,因為聰慧且容貌無雙,從小就是按著書寓培養……”
“書寓?”
“外行了吧”望月輕輕嗤笑“書寓是行院的臉面,吃穿用度、禮儀詩書全是比照世家女子教養……”
行院女子分書寓、長三、么二、野雞。書寓是招牌賣藝不賣身,不僅要年輕貌美,還要氣質高雅,琴棋書畫樣樣精通。
長三賣藝也賣身,就是通常意義上的頭牌花魁只負責貴賓,一般長三賣身只針對一位貴人,相當於有錢人養在行院的妾,行院賺錢大部分都靠長三。
么二則是一般人印象裡的煙花女子,最慘的是野雞倚門賣笑招攬生意。
春花聽得目瞪口呆,原來望月如果願意,可以比世家女子更有修養儀態,她平日的樣子不過是長三那一級。
不對,春花回過神不可思議的說:“望月姐姐老取笑我和紅牌一樣,那意思我是長三?”
望月捂著嘴哈哈哈:“難道不是?你就是周老爺養在女牢的相好,沒錯啊。每月五兩銀子你還倒貼衣裳……沒見過比你更便宜的紅牌,哈哈哈——”
“望月姐姐!”取笑的語調讓春花又氣又羞,索性撲上去撓她癢癢。
望月被撲到床上笑的直哎呦:“好妹妹我錯了哈哈哈,你饒了我吧,哎喲天哪喘不上氣了。”
清脆歡樂的笑聲穿破陰沉的冬日,迴旋在女牢裡,一牆之隔的鄭牢頭舉著酒杯的手頓了一下,嘴角下意識牽起一絲笑,手裡的酒一飲而盡。
“那望月姐姐怎麼進了女牢?”鬧騰完兩個姑娘挨著坐在一起說話。
“十四歲那年南郡八大行院鬥春會,我一支七盤舞奪得頭籌,成為南郡四大名妓之一,正式坐鎮群芳院。”
往昔歲月浮華掠影一一從眼前閃過。
“書寓作為一個行院的臉面,我並不需要經常出來,只三五日露個臉就行,一直到十七歲那年……”
書寓不同其他,一般不會賣身,否則行院會被同行恥笑,但重要的堂會還是要接。那一年羅興德為了一筆茶葉生意,花重金請齊南郡四大美人,宴請湖陽茶商陸萬元。
望月一曲《關山月》讓陸萬元驚為天人,從那以後只要遇到望月的檔期,必然包下,最後甚至不惜花費三千黃金替她贖身。
“我天,三千兩金子就是三萬銀。”土包子春花捏捏望月的胳膊“能買下近四千畝良田,望月姐姐你真值錢。”
“別算計我胳膊能換多少地”望月對天翻個白眼兒,抽回自己的胳膊“那還是因為陸萬元跟南郡知州關係好,我年齡也開始變大,否則再有三千他也贖不出來。”
可惜少女終歸愛做夢,那時候望月看中了路邊一個賣字畫的窮書生,兩個人眉目傳情交換手帕。望月被贖出來後卷了金銀伺機逃跑,想和那書生逍遙山河。
誰知道那書生他不是個玩意兒,夜裡趁望月熟睡把金銀一收拾跑了……望月也被陸萬元抓住。
陸萬元愛望月蕭音,又是走南闖北見過大世面的人,倒不十分計較望月又委身別人的事兒,可望月卻不肯再回頭,於是以偷盜他人財物罪被送進樊縣女牢。
“那個陸萬元人還不錯,給望月姐姐換成自由身。”
“生意人,他也不吃虧。”望月淡淡的說。
“那姐姐出去後……”春花想了想望月行事猜測“要去找那書生報仇?”
“難不成我像菩薩?”望月冷哼一聲,不想再說這個話頭,起身去水盆洗手。
時間差不多該後晌飯,春花把桌子上的栗子皮,碟子,還有剩下的栗子一一收拾起來,又想到一樣。
“望月姐姐這麼值錢,為什麼鄭牢頭從來沒從姐姐身上多搜刮些。”
何止望月,春花習慣把這裡當黑店,但這會兒想想女牢雖然變態,只要按著規矩來,卻從來不多事。
望月擦乾淨手隨意回到:“人不能看表面,在鄭牢頭之前,女牢每年冬天都有因為凍餓而死的女囚,自從他來之後,五年沒有一個女囚凍死餓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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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12-17 00:00:11
第七十七章
“他還是個好人?”春花不可置信的問,她不是新人,雖然沒見過,但是聽過新來的女囚被鞭打折辱時發出的慘聲。
“好人”望月輕嗤“怎麼可能是好人,好人在這裡待不下去。”
就算鄭牢頭想做好人,也得問問其他牢子獄卒能不能同意。他憑著他姐夫是樊縣典史坐上牢頭之位,可王六大哥也是禮房辦事,不狠沒有手段,他早就被擠下去了。
望月不想跟春花說太多這些,反正憑著周清貞舉人身份,這女牢裡也不會有人閑的沒事到春花面前找茬。
“他也不是什麼好人,只不過做事還有點原則罷了。”
雪越下越大,當天地都在一片冰雪中時,天豐三十年過去,三十一年來了,正月二十八望月出獄。
春花依依不捨的送走相伴兩年多的朋友,一個人守在天字六號,開始計算周清貞下場的日子,春闈就要來了。
如意簡直想給春花立長生牌位,咋這麼靈驗,一封信少爺就立刻多了人氣活氣——別人最多只覺得周清貞似乎多點精神,可服侍他兩年多的如意不是別人。
少爺午點夜宵頓頓不落,也能一覺到天明,有時候還會把春花姐姐做的衣裳都拿出來,面帶想念一一摩挲。當然最後這個是如意無意中發現的,他發誓,那時候少爺的臉色眼神溫柔的能擰出水來。
即便那個眼神讓如意渾身起雞皮疙瘩,可他決定將來等少爺納了春花姐姐,他一定把春花姐姐當主母敬重。不過將來是將來,如今他只能守在貢院外等周清貞出來。
京城貢院號房和省府的沒有多少區別,依舊五尺寬四尺深,周清貞按按胸口柔軟的髮絲。姐姐這是我人生唯一一場會試,成了你可以清白做人,不成我去南郡普光寺等你。
想到這裡,周清貞臉上露出柔和的笑容:天大地大只有我和姐姐,也是人生幸事。
是的,他沒有機會參加第二次,因為周府和羅家會逼他成婚。就這一次吧,周清貞深深吸口氣閉上眼睛,手心緊緊貼著胸口髮絲,姐姐……我們永遠在一起。
再睜開眼雙目一片清明,心胸比任何一次應試都坦然,沒有壓力沒有緊迫,因為不管結果如何他都會和姐姐在一起。
周清貞將試卷細細拆開,用心看一遍題目才給硯臺加幾滴水,捏起墨條一點點研開。
夜裡將試卷收拾好,將兩塊木板並排搭在一起,斜著蜷縮在連鋪帶蓋的被子裡,周清貞又不自覺捂住胸口珍藏的髮絲。
姐姐,我覺得今日答的不錯,比鄉試那次好,今天的題目以前在書院恰好和先生討論過。
‘阿貞最厲害’周清貞心裡的姐姐笑的眉眼彎彎。
姐姐,我發現號房似乎變小了,鄉試的時候斜著睡,還不至於這麼難以伸展,這次腿要蜷縮好多。
“阿貞是又長個了?讓姐姐量量。”姐姐拿著軟尺圍著自己轉悠,這樣想著周清貞臉上露出純淨的笑容。
姐姐,我睡得不舒服……
‘阿貞乖,忍忍很快就過去了’
想像姐姐安慰自己的樣子,周清貞小心從懷裡掏出布袋,從裡邊拿出一束髮絲,把紅繩系的那一縷放在嘴邊輕吻:姐姐我要睡了,晚安,想你。
三場九日,即便身經百戰的舉子們,也有熬不過嚴寒失意半路被抬出去的,最後一日幾乎沒有人能神清氣爽的走出去。
唯有周清貞在結束前兩刻提前交卷,面帶微笑走出貢院,這次考試也許是沒有逼到絕境的壓力,也許是他運氣好,總之他答的非常滿意。
會試結束後,白敬文迫不及待的敲門詢問情況如何。他在京裡再一次見識到羅家的人脈,心裡很熱乎,如果周清貞僥倖得中前途必將不可限量,絕對超過他祖上的五品,就算不中看在羅家的面上,他也得對外甥親熱起來。
周清貞卻不想再敷衍他,只推說受了風寒頭暈,躲在客棧裡延醫請藥。
三月十五春意濃,杏花如雲滿京城。
周清貞沒有像別的士子那樣聚在客棧大堂,等杏榜揭曉。他只是收拾的清清爽爽,穿上淡青色有翠竹的夾襴衫,坐在窗下看閒書。
這是春花為他去年秋闈特意縫製的,雖然穿上袍腳有點短,但依然是周清貞的最愛……春花手比較笨,很不喜歡給衣裳繡花,唯有這一身很用心繡了翠竹,取其節節高的意頭。
樓下大堂聚著烏壓壓一群人,卻沒有往日的高談闊論,那些舉子們或沉默不語,或眉目焦灼都在等三年一次的結果。
白敬文原本在樓上陪周清貞等結果,後來又覺得在樓下好,萬一誰中了搶先恭喜,回去後也多些談資。
一片靜謐中,連掌櫃的和小二都輕手輕腳跟著小心。
“中了!中了!”一個三十多歲的常隨連哭帶笑跑進來“老爺,你中了一百四十八名!”
安靜的大堂仿佛熱油鍋裡濺了一滴水,立刻炸開。
“恭喜博仁兄”
“恭喜、恭喜”
“賀喜博仁兄,一朝躍龍門。”所有人熱情洋溢的圍著一個三十多歲文士,道喜,當然白敬文也在其中和人稱兄道弟。
那文士先是一喜,接著苦笑拱手回禮:“三甲而已,諸位仁兄才是前程可期。”
“那也不一定,端看本科取士多少,萬一超過三百博仁兄還可以在殿試放手一搏,說不準就是二甲。”
“就是年年苦讀,博仁兄總算有了歸路,實在令人豔羨。”
不一會又一個中了九十八名的,樓下更是熱鬧非凡恭喜的、討賞的。喧囂的聲音傳到樓上,卻絲毫影響不到周清貞,他還在頗有興味研讀話本。
春花沒有別的愛好,就喜歡看些才子佳人,以前因為周清貞要苦讀不能陪她,現在他打算多看幾本,以後和姐姐閒聊。
包袱和銀子已經收拾好了,如果沒中,今晚他就一人出發去南郡普光寺等姐姐。想著不論如何以後都可以和姐姐在一起,周清貞嘴角掛起淺笑,淡淡翻過一頁。
不過周清貞覺得那包袱大概是白收拾了,他對自己這次成績很有信心,比任何一次都有信心。
“少爺——少爺——少爺——”如意上氣不接下氣的跑進客棧,蹬蹬蹬跑上樓“少爺你中了,中了中……”
‘噗通’一聲如意狠狠撲倒在樓梯上,震的樓梯下浮灰飄散開來……震的樓下眾人一哆嗦,得有多疼!
“哎呦——”這一下摔的實在,如意像是摔成了幾片,半天一片一片才湊到一起,艱難轉身坐到樓梯上,疼的說不出話。
樓下人面面相覷,到底中了多少名高興成這樣?
“清貞到底中了多少名?快說”白敬文太著急忘了掩飾,聲色俱厲的問。
“哎呦——”如意疼的呲牙咧嘴揉著自己的膝蓋、大腿、胳膊肘。
中了?周清貞緩緩一笑,看來上天果然不願意讓姐姐背負罪名,他放下書卷清清雅雅出現在二樓:“如意,可還好?”
問完又對呆愣的小二吩咐:“麻煩這位小哥,扶我家下人起來,再拿點跌打藥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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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12-17 00:00:25
第七十八章
這樣年輕的貢士,這樣氣度不凡,不得不說周清貞表現出的寵辱不驚,第一次讓人震撼,很快這震撼變成讚美傳遍京城士林。
“哦、哦、哦這就來”小二回過神,連忙把毛巾搭在肩上,幾步邁上樓梯去扶如意。
白敬文急的跺腳:“快問他你中了多少名!”這可關係到身家前程。
如意在小兒的扶持下艱難起身,臉上咧開一個疼痛的笑:“少爺你中了十三名,十三名啊!!!”即便疼的呲牙咧嘴,如意也忍不住興奮地高呼。
十三名……樓下的人群驚呆了,這次會試大虞各省,共來了六千三百四十五人,這個年輕的舉子竟然名列十三……
周清貞也沒想到自己能取得這樣好的名次,一時有些怔愣,樓上樓下一片安靜。
‘辟裡啪啦’‘辟裡啪啦’忽然客棧外想起清脆的鞭炮聲,還有好幾個高昂的聲音:“覓珍閣少東家,恭喜姑爺周諱清貞老爺,高中會試十三名。”
“覓珍閣少東家,恭喜姑爺周諱清貞老爺,高中會試十三名”
‘辟裡啪啦’‘辟裡啪啦’還有鑼鼓喧囂。
周清貞一瞬回過神,這位少東家是羅興德四叔家的嫡長子,也是白敬文中意的女婿人選之一,他剛到京城就力邀他住進羅家。
樓下舉子都不是本地人有些奇怪,這覓珍閣是哪來的,怎麼這麼快就來賀喜,畢竟報子都還沒來。
“哎呀,覓珍閣雖然在京城算不上什麼大字型大小,可也不是一般店號能比的。”掌櫃的忙著宣傳“再說,諸位沒聽過覓珍閣,總該知道廬陽羅家吧,那可是西北數得著的人家。”
樓下還真有西北的舉子,聽到這裡再看周清貞的目光變得十分熱切:“周賢弟果然少年有為人中龍鳳,人生四喜,金榜題名洞房花燭竟然遇到一起。”
周清貞恢復一貫的溫和,面帶謙和有禮的微笑下樓來迎,羅家的面子不能不給。
不提周清貞和人寒暄,也不提白敬文意氣風發,只說周清貞再一次拒絕羅興全的好意,以要全心準備殿試為名再次閉門謝客。
四月初五天子坐金鑾殿,策試天下士子。金鑾殿外一丈一個棗紅長幾圓蒲團,周清貞慢慢的打開桌子上的長卷,題目《國語周語上》《戰國策齊策一》非常簡明。
這兩處他自然都可以倒背如流,裡邊也有好幾處相似的典故,可是天子到底想考校什麼呢?周清貞垂目把兩篇一一在心裡過了一遍。
天豐帝七歲登基如今年近四十,正是年富力強的時候,大虞在他手上風調雨順國泰民安,然而還是有些不如意的地方。這一科他力排眾議,故意出了如此模糊的題目,希望能找到可用之人。
陽春四月天光晴好,天豐帝下了龍座負手到院裡巡看。
有的士子全力揮灑,有的擱筆行禮,天豐帝一律不動聲色,看似隨意的從每個人身邊經過,直到路過周清貞停下腳步。
座位這樣靠前,年紀這麼輕,該是今科第十三名貢士,也將是大虞開國以來最年輕的進士。
周清貞第一次這樣揮灑心中憤懣,全然沒有察覺身邊的天子,只管手下筆走游龍。自從爺爺過世十二年來,他受了多少不公,他的姐姐他的妻子,為了他被千夫所指受牢獄之災。
他不在乎名次,他想在這人生最後一次考場裡,寫出自己心底最想發出之聲:諫上,召公諫,鄒忌諷,評公正,論是非……
天豐帝在周清貞身後看了一會,嘴角不為人知的勾了勾離開了,周清貞不是唯一,卻是最激昂的一個。
殿試結束,禮部尚書呈給皇帝前十名考卷,不出意外沒有周清貞。天豐帝放下考卷,背了周清貞策論中的幾句問道:“如此激昂振奮為何不在前列?”
“陛下,此子文采自然上等,只是年紀太輕未免過於狂妄,臣等判他四十五名,再熬些時日可堪大用。”
“朝中俱是老臣難的一個年輕人,再者他會試十三殿試亦出彩,今日恰是他十八生辰,便取個好彩頭,給我朝做個俊俏的探花郎。”
周清貞不知道自己的探花郎,是皇帝不顧朝臣阻攔執意所為,他只聽到狀元榜眼之後,丹陛大樂中傳臚官宣他:“第一甲第三名樊縣周清貞進殿謝恩——”
竟然是探花,姐姐你開心嗎?他整好自己的衣冠,垂目走進金鑾殿撩袍跪下:“微臣叩謝隆恩。”
“年少有為,日後切不可忘你今日之心。”高高在上的皇帝聲音和煦。
“臣自三年前便一日不敢忘自己的心”周清貞把頭深深的磕到地上“懇請陛下為臣做主。”
姐姐我終於走到了這一步,姐姐等我。
座上的帝王眉頭輕佻,帶著幾分興味看跪伏在大殿上的年輕探花郎。十八歲得中進士不光本朝前所未有,歷史上也寥寥無幾,而新科進士當朝告禦狀更是亙古未有。
好大的膽子,他到底有什麼把握,還是真的狂妄無知?
周清貞語畢,沒有等到皇帝的垂問,先聽到別的大臣啟奏:“陛下,傳臚大典此子就敢喊冤破壞,可見狂妄無禮,臣請陛下革去他的功名貶為庶民。”
“臣附議”
“臣附議”
“臣附議”
不一會好幾個大臣附和,周清貞額頭觸地心裡無悲無喜,今天是他籌畫已久的,只是沒料到能中探花而已。可是探花又如何,慣例七品編修進了翰林院,誰知道哪天才能見到天子。
殿前紋絲不動的探花郎,讓天豐帝又多了幾份滿意,這樣沉得住氣看來不是狂妄,是有備而來。
“周卿以為張大人所奏如何?”天豐帝帶著意趣問道。
提議革除周清貞功名的,是正三品禮部左侍郎張文濤。
周清貞直起身回奏:“陛下自親政來嘗言‘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為體察民情,不惜以千金之體微服私訪。”
“微臣雖不曾親耳聆聽陛下教誨,但是聖人之言銘記在心,君且為輕遑論其它,自然為民請命為重。”
大理寺左少卿黃深祿出列啟奏:“周探花說得對‘當官不為民做主,不如回家賣紅薯’萬事當以百姓為先。”黃深祿年近五十,性子豁達甚至有些狂士風範,但是查案及其厲害。
“既如此,周卿說說你要為何人請命?”
姐姐……周清貞心裡一陣酸澀,連忙掩飾的低頭:“臣為鹿鳴府治下樊縣安樂村劉春花鳴冤……”
周清貞沒有講他和春花相依為命的歲月,只講了春花為他頂罪的事情,他的姐姐清清白白,無需用情感打動別人。
“這麼說你要告錢氏為母不慈,陷害前房嫡子?”
周清貞又磕了一個頭,才起身回稟:“以子告母大不孝微臣不敢,微臣只祈求陛下還劉春花一個公道,至於母親……”
周清貞頓了一下繼續說:“家裡還有幼弟弱妹不能離母,微臣求陛下寬恕她,讓微臣弟妹不至於和微臣一樣年幼失怙。”
朝臣們聽到這裡,紛紛點頭頗為讚賞周清貞深明大義。而周清貞則眉目低垂,在滿朝文武的注視下神色恭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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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12-17 00:00:40
第七十九章
逼迫壓制了周清貞三年的事兒,在帝王手裡特別簡單,他只需揮揮手,讓大理寺派人過去就行。
看著領命而去的朝官,周清貞心上的石頭終於去掉,姐姐你很快就可以清白做人了,回過頭周清貞再一次為帝王叩首。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微臣還有一事,唯有陛下能為微臣做主。”
朝臣們有些訝異,這還沒完沒了了,根本不懂進退吧?天豐帝心裡也不有些不悅,不過他為帝多年真正的喜怒不會形於表面,只是不言語就夠讓朝臣琢磨。
周清貞卻無所畏懼他有自己願意付出的代價,他知道這個帝王是一代明君,不會因為自己的無禮就殺了自己。
“微臣家中老祖母喜愛廬陽羅家嫡幼女純真美麗可愛,聘做微臣未婚妻。然而劉春花為了微臣失去名節誤了婚姻,微臣願娶她做補償,也是報答她多年相護之恩。”
“微臣懇求陛下替微臣退了羅家親事,讓微臣做個有恩必報的人。”
周清貞不能在金鑾殿上說他喜歡姐姐,否則被人說成:為私情背棄家族婚約,後果會不可收拾。
“陛下,微臣自知今日所作所為,對陛下不敬、對祖宗不孝、對羅家不義,只是陛下乃天下君父,除了陛下微臣實在無人可求……”
送完高帽子,周清貞把額頭挨到地上:“求陛下成全微臣報恩之心,微臣有諸多不是願意放棄功名,耕田南山下,做陛下萬千子民中的一個。”
‘霍’朝臣們倒吸一口氣,金榜題名被譽為人生四喜可見有多不易,這個年輕的探花郎說不要就不要,簡直……跌破所有人眼睛。
天豐帝想笑,他做了幾十年皇帝,這個周清貞讓他屢次意外,真是開了眼界。
周清貞內心一片平靜,他用這個探花郎換姐姐一個清白,換自己一個自在。從此海闊天空,他教幾個學童姐姐持家相伴,這樣的人生也很圓滿。
天豐帝蓋在腿上的食指敲敲,心思連轉數圈,望著殿前的年輕人不知想些什麼,忽而笑道:“周卿前一事找朕,朕是天下君王自當理會,後一事乃是周卿家事,朕即便是皇帝也不好插手。”
“是”天豐帝的拒絕,並沒有讓周清貞失望,有今日這一遭羅家是不會再要這門親事的。
“微臣今日斗膽冒犯,全是仰仗陛下胸懷天地心有萬民,從今一別願陛下福壽安康,微臣在山野間日日祈禱我大虞國運昌隆。”
說完周清貞就要三叩首離開,卻聽座上的帝王聲音和悅:
“周卿對自己未免過於求全,君子‘方如行義圓如用智’朕觀周卿當得上君子二字,且先退下繼續典儀,一會兒你們還需打馬遊街,莫要誤了吉時。”
自己今日舉動完全不合常理,皇帝卻要留下自己……是為了什麼?周清貞心生疑慮卻不能再耽誤,謝過皇恩站到狀元身後,還沒站穩又聽到座上帝王想起什麼似得補充一句。
“過三日瓊林宴後,你隨朕去見見皇后娘娘,朕和皇后說本朝出了個十八歲的進士,娘娘頗為好奇,朕帶你去給皇后看看。”
皇后陳氏是前閣老,首輔大臣陳元堂嫡孫女,陳元堂在皇帝親政三年後隱退,十分得天豐帝敬重故此封為信安侯。
陳皇后比皇帝年長三歲,和天豐帝夫妻相得,原本育有一子一女可惜皆夭折於天花,但天豐帝對皇后的感情和敬重從沒有變過。
“是”周清貞出列躬身揖手,完了再退回原位,又聽皇帝安排:“一會兒給探花郎收拾的俊俏些,也讓百姓們見識見識我朝探花風采。”
儀式繼續下去,周清貞垂手垂目站在狀元後邊,慢慢思量皇帝留他的意思。
退朝後天豐帝喚來自己的心腹親衛:“立刻去查今科探花來京後的所有舉動,三日內朕要結果。”
“是”面目模糊的親衛沒有任何猶豫,抱拳領命。
“再派人去樊縣打探他所有過往,三月後朕要結果。”
“是”
周清貞和今科成績優異的進士,換衣裳跨禦馬綢花披身遊街,先是鞭炮開道然後鑼鼓引路,震天的嗩呐喜氣洋洋。
長路兩邊擠滿了京城百姓,圍著觀看一躍龍門的新貴。這些進士以前和他們一樣,如今卻是天子門生朝廷英才,看一看也能沾點喜氣。
也有大姑娘小媳婦手持香花,去砸那些年輕俊俏的進士。偏偏這一科狀元是個五十歲的老頭,榜眼年輕也三十出頭一把鬍子。
唯有周清貞不過剛剛十八,唇紅齒白相貌清雋,氣質又溫潤如玉,正正應了那句:春日遊,杏花吹滿頭。陌上誰家年少,足風流。
那花兒簡直不要錢的往他身上撒去,花兒扔沒了,什麼帕子香囊也往他身上招架。
後邊有同科進士在馬上打趣:“哎!我說你們這些小娘子也忒傷人,一樣的進士,一樣的才華怎麼能以貌取人,也看看我們這些沒人搭理的。”
“哎呦”立刻有潑辣的小娘子笑著懟回去“就許你們男人花樓裡挑姑娘,還不許我們也來挑一挑?”
懟完還呼籲:“姐妹們,三年一次難的這科有個俊俏的,大夥該不該多點點他?”
“該”眾口一詞然後哈哈笑,手裡的東西更是不要命的朝周清貞撒去,還有好些調笑的:
“探花郎,轉過來啊讓我們看看,你家還缺小娘子嗎?”
周清貞微微轉身,朝那些玩鬧的小媳婦們溫和一笑“多謝大嫂好意,我家不缺小娘子。”
“哎呦,探花郎看我了,看我了。”小媳婦激動不已,然後還跺腳抱怨:“叫什麼大嫂啊真傷心,叫聲姐姐聽聽。”
“還是叫大嫂好,否則你家大哥豈不找我拚命?”周清貞應景鬧了兩句,騎在馬上轉回身向前看,漫天花雨中他特別想念春花。
姐姐,你要是能站在這裡多好,你高聲問一句‘你家還缺小娘子嗎?’我一定大聲回答“缺!你來做我小娘子”我一定把你抱到馬上,讓所有的人都看見你的幸福。
街邊茶舍的二樓上,白敬文滿臉驕矜的看著周清貞從樓下打馬過來,聽人豔羨的議論。
“看到第三個沒,我大虞開朝來最年輕的進士,還是探花郎!”
“嘖嘖,不知誰家祖墳冒青煙,生出這麼個驚才絕豔的人物。”
這是白某的外甥,白某還指點過他學問,白敬文心裡驕矜的回到,端起杯子慢條斯理輕輕品味。
“也不知道訂婚沒有,要是沒訂,怕是會被媒婆踩爛門檻了”
自然是定了,定的還是大名鼎鼎的廬陽羅家。有寶不能現錦衣夜行,讓白敬文有些憋,就在他放下茶盞準備淡然開口的時候,忽然另一道神秘的低音打斷了他。
“我跟你們說,咱們這位探花郎可真不簡單。”
白某的外甥自然不簡單,白敬文心想,還是等這個人說完自己再表明身份。
“咱們探花郎今天做了一件亙古未有的事情。”那人越發壓低聲音,神秘的說。
白敬文心情激越,忍不住留神細聽。
喧鬧的鑼鼓嗩呐愈去愈遠,樓上其他茶客也都收回心思,紛紛圍著說話人打聽什麼‘亙古未有’的奇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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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12-17 00:00:53
第八十章
“說啊,快說什麼事兒?”
那個人先看了周圍人一圈見大家都注意自己,這才得意的壓低聲音秘密說道:“咱們探花郎金鑾殿上告禦狀……”
一桶雪水澆的白敬文手腳發涼,他緊緊抓住那個人手腕,壓低聲音惡狠狠的問:“他果然御前狀告繼母不慈?”
“怎麼會,陛下都說探花郎當得一個‘義’字,怎麼可能告母,就是要給他的恩人平冤……”
別人不知道周家的事,白敬文怎麼可能不知道,他聽得身上一陣陣發寒:好毒辣的狼崽子!
毀了錢家名聲,毀了錢氏名聲,還要周府忍著噁心留下爛汙的錢氏一起彼此糾纏。畢竟那是他在御前為自己‘弟妹’求得,皇上都准了周府敢休棄?時日久了連周府的名聲也要受損。
好狠毒,好能忍,白敬文連心裡也開始發寒,想想自己曾經做過的事……白敬文打了一個寒顫,偏偏阿旺是個白目的,還奇怪的在旁邊問。
“老爺,表少爺做什麼要退羅家的婚事,羅家小姐多少人都高攀不上。”
正在聽稀奇的茶客們,立刻把目光瞄準白敬文。
“……閉嘴,什麼表少爺,什麼羅家婚事,你喝酒喝暈頭了!跟我走。”白敬文暴躁完,立刻領著阿旺下樓,他得趁周清貞沒騰出手收拾自己之前,趕緊回到省府……
白敬文臉色陰沉抿緊嘴角,他得把差的聘禮全部賠給周清貞。近五千兩銀子,白敬文肉疼的不行,心裡暗暗詛咒。
周清貞你最好一輩子都得意,否則……我一定踩死你。
禦街打馬,瓊林宴簪花賦詩,天子駕前鬥風流,多年苦讀這是犒賞士子們的時候,這些飽讀詩書的人,個個意氣風發激揚文字。
接下來除了一甲前三,其餘的進士要準備人生最後一次考試——朝考,以確定他們將來去向。狀元、榜眼不出意外都進了翰林院,一個從六品修撰,一個七品編修。
唯有周清貞這裡出了意外,本該入翰林的他和帝王見過皇后娘娘後,不知說了什麼觸動娘娘心事,皇后做主退掉羅家的親事,為他賜婚民女劉春花。
因著羅家姑娘無辜,皇后娘娘還賞了一個鄉君封號,而天豐帝也不知為什麼,忽然說周清貞風骨有佳,讓他去都察院做七品監察禦史。
論理周清貞該去翰林,雖然編修和禦史都是七品,可明顯翰林院出來的更清貴。朝裡的老油子們摸不清帝王心思,這到底是喜歡還是不喜歡呢?
喜歡就該按例放到翰林院,不僅出身好,更重要翰林院裡是非相對少,是新人熟悉官場運作的好去處。
都察院,做監察禦史……老油子們就呵呵了,那是朝臣們隱約討厭排擠的地方,那是得罪人的地方。
要說不喜歡,皇后娘娘說賜婚,皇帝還很給面子賞銀百兩,祝他們夫妻百年好合早生貴子。得皇帝金口祝賀,朝裡有幾個大臣能有這樣的殊榮?當然他們考出來的時候,別說成親,孩子都滿地跑了,有孫子的也不稀奇。
可是咱們沒有機會,兒子總該有吧,多少三四品大員也賺不來的榮耀,偏偏周清貞有了。而且據宮裡的眼線說,周禦史去的時候和出來的時候神態別無二樣,都是恭謹溫和……
所以到底發生了什麼,讓皇帝和皇后都破例了?還有皇上對探花郎到底是個什麼意思呢?
雖然老油子們心裡都轉了幾圈,不過區區一個七品監察禦史,放在京裡真不算什麼。更何況周清貞就跟個隱形人似得,在都察院低調的很,也就沒人在意他了。
就是再想得多的,覺得可能周清貞和劉春花的事情,觸動了皇后娘娘和皇帝的往事。畢竟天豐帝是在老首輔的護持之下平安長大,也是為著報恩娶了陳皇后,陳皇后比皇帝大三歲。
這兩個故事有異曲同工之妙,所以特別恩遇也說得過去,可是放到都察院又是幾個意思?但這點念頭,幾天後也就被拋到一邊。
說到底不過一個七品言官,對朝堂真沒有太大影響,更何況新科探花郎溫和低調不惹事,漸漸也就沒人關心了,朝裡有的是更重要的事情讓老油子們操心。
【上集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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