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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揚 -【愛要說出來】《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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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1-14 00:15: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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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揚 -【愛要說出來】《全文完》
愛要說出來
作者:岑揚
童養媳?哇!都什么年代了,還時興這玩意啊!
真是可憐了她那貌美如花的小學妹了,
小小年紀便已今生注定和這小鬼兜一生了。
瞧瞧這小鬼,不過是個十二啷當歲的小六生,
看的是原文書,老成持重得像個拘謹小紳士——
一看也知是那種財大勢大的大戶人家養出來的小霸王!
真是不可愛的小鬼啊!
可,她這么多事做啥咧?被綁架的是他,她湊什么熱鬧來著?
為了護他,她俏臉上還被划了一刀……完了完了,她破相了……
啊?他要娶她?就為了她臉上那道刀痕嗎?
呵!誰理當年那些童言童語啊!
可,為了解救她那可人的小學妹,她也只好李代桃僵了——
嗚……這會兒她真是“僵”住了!老天,她可不可以逃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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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1-14 00:16:09
楔子
身頎肩闊的男人左胸佩戴一朵精心設計的別致胸花,潔白的西裝與皮鞋在陽光照耀下隨著穿梭的腳步移動折射出璀璨反光;獨有的穿著足以向旁人說明他今日會場男主角的身分。
豪門大戶的好處是,結婚時不必擔心租不到場地,可以逕自在家中廣大的庭院以自助酒會的西洋方式進行,邀請牧師、賓客前來共襄盛舉。
有其利亦必有其弊,豪門大戶的壞處是──身為今日主角的男人要穿過百來名賓客交錯的人牆去找他急欲見到的人,需要一本客套話辭典和更多的笑臉面具來助他過關斬將,方能如愿。
雷君霆腳下的步伐表現得從容優雅,在在顯現他上流社會的良好教養,不讓人瞧見一丁點匆忙,即使此刻真的急如星火;即使再不快,有件意料中的事必會發生──俊逸的容貌還是保持翩翩貴公子的爾雅迷人,淡笑謝過每個攔下他道喜的賓客。
高貴的步伐在走進以金錢為基礎、權勢為裝飾的華麗主宅,走上右側維多利亞式的樓梯到二樓之后,立刻破功改走為跑,磅礡氣勢殺向二樓最末房──今日暫辟為新娘休息室的房間。
猛一開門,就見白紗蓬裙的身影背對他,一只REEBOK多功能運動鞋踏在地上,另一只踩在窗台,被禮服拖累以至于動作笨拙的新娘正准備跳向窗口的榕樹,擺明要臨陣脫逃,開婚禮的天窗。
“你不認為從門口出去比爬窗快而且安全嗎,我親愛的陸云儂小姐?”新娘腳下穿的是運動鞋而非高跟鞋,挺特殊的搭配不是?
“哎呀!”窗台上的人叫了聲,盡其所能地慢慢回頭,就見一張嚴肅的男性面孔對著自己。不甘心地縮回室內,大嘆差一點。
雷君霆站在門邊,唇邊的笑意染不上瞪向完全沒有反省意思的新娘的眼。“跳下去的時候請小心點,還有麻煩你,下去之后不忘通知夏姐上樓,畢竟我原先要娶的人是她,伴娘和新娘互換也無妨。”
碰!碰!碰!大步邁向他。
“雷君霆,你不能說話不算話!”事情都到這地步了,他怎么能出爾反爾?
眉峰挑了兩下。“容我提醒,剛是誰打算效法蜘蛛人表演飛檐走壁的功夫私逃?不要告訴我你只是想去上廁所。”
“我說是看見樹上鳥巢快掉下來好心去救行不行?”
黑眸定定俯看她,眼神帶著「是嗎”的質疑以及無言的審判意味。
好像……不行。
她嘆了嘆,問自己怎么會那么天才地想到李代桃僵的餿主意,把自己“僵”成這副德性。
熱心助人、義薄云天的脾性也用不著表現到這種地步是吧?她的表現未免太淋漓盡致了一點。
是為朋友義氣,也是順遂私心;但沖動之下卻徹頭徹尾忽略他的想法。
他是否心甘情愿?
或者只是嫌麻煩,不得不點頭?
倘若是如此,她必須,“你知道沒有感情基礎的婚姻是不會有幸福的,趁現在還來得及,取消婚禮對你我都好。”曉以大義行不行?
“婚姻以感情為基礎在上流社會只是沒有意義的笑話,有沒有好處、合不合乎利益才是最主要的考量。”他說得云淡風輕。
“這是不對的。”她有必要為他闡明大義:“沒有感情的婚姻只是空殼,你應該娶你愛的人,娶依依或娶我,對你都沒有好處嘛,所以說,這場婚禮也不必結了,再──不,是不見。”REEBOK重新踩上窗台。
“我娶夏姐,讓她成為名副其實的雷家人就能順理成章在‘尚華’預先搶一塊大餅,等于間接鞏固我在尚華中的地位,我何樂不為?相反地,我娶你,還吃虧不少。”涼涼的語氣成功留住陸云儂腳下急欲脫身的REEBOK。“如果真要找出一點好處,頂多只有你雙親的名氣光環錦上添花罷了。”
碰!碰!碰!三大步再殺回他面前。
“吃虧?”無須眉筆修潤的濃眉彎成毛毛虫。“娶我算你吃虧?”
寬肩一聳。“你說呢?”很故意、很輕忽、很──挑釁。
成功激起眼前這位女士的戰斗意志。“我是哪點讓閣下你吃虧了?”
“你不像夏姐有商業手腕。”
“廢話!我是學設計的,當然沒有!”理直氣也壯。
“你沒辦法玩勾心斗角的豪門游戲。”
“誰像你們雷家人一天到晚算計。”把勾心斗角當游戲的人才有病。“好端端的沒事把自己住的地方弄成羅剎之家、娜娜鬼屋,有病!”至今仍不滿雷家人鬼祟多端、暗潮洶涌的心態。
“你幫不了我什么忙。”
“我沒想過要幫你。”她陸云儂絕非賢內助的料,自己清楚得很。“我這么做是為了依依!如果不是你們雷家小人行徑先放出結婚的消息,根本就不會有今天這場婚禮,我也不必代替依依嫁你。”想到自己的英雄作為,陸云儂實在是想為自己拍手叫好,又矛盾地想罵自己笨。
“別忘了這主意是你提的。”聲調降溫了些,轉身大有走人之勢。
身后的陸云儂冷不防扯住他衣袖,想從他生份疏離的笑容里看出端倪。“你真的不在乎娶的人是誰?”
“你可以為朋友義氣嫁給我,我又何嘗不能為了面子娶你?”
厚!真是說不聽。“只是為了面子才娶我?”激動緋紅的臉閃亮亮的,猶如太陽花般璀璨耀眼。“你不會后悔嗎?”
就近探看的人仍然一臉平靜。“還來得及后悔嗎?”
他、他說的是人話嗎?“雷君霆!我好歹也是你快過門的老婆,老婆是娶來疼,不是娶來糗的!”
還沒結婚就這樣,往后怎么過下去?陸云儂悲慘地想,這男人果然是正宗雷家出品,沒心少肺到不行。
“這表示你不會逃婚?”眼下,他只要一個肯定的答案。
斗志不堪人挑,陸云儂狂氣地握拳,信誓旦旦:“不逃不逃!就算外星人來綁架,我也會敲昏它抵死不逃!可以了吧?”令人驚艷的臉有點猙獰,語氣威脅:“姓雷的,我決定纏你一輩子,讓你后悔娶我,求我簽字離婚!”
笑意在她不注意的時候浸濡眼眸深處。“我等著。”
關上門,雷君霆還能聽見門里隱約傳來粗魯的咒罵聲,詛咒他這個丈夫將來窮途潦倒、家徒四壁,也不想想作丈夫的身敗名裂,她身為妻子又如何幸免于難。
此刻未有人至的二樓走廊突來回蕩起新郎低低的笑聲。
決定纏他一輩子──
傻女人。下樓的腳步與心里的嗤聲同樣的輕。
如果她還有一丁點值得信賴的記憶力,就會知道,他們早就糾纏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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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1-14 00:16:37
第一章
炎熱的孟夏,一團滯留鋒面籠罩在低陷的台北盆地,徒增讓人不耐煩的窒悶。
蟬鳴給不了清涼,午后的太陽又晒得足以讓人像奶油般融化攤軟,任誰都會懶洋洋不想動彈,免得汗如雨下,換來一身酸臭。
雷君霆正是其中之一,所以遠離此刻站在操場上頂著烈陽狂晒還得做操熱身等著上躲避球課的同學,獨自挑了避陽的樹下,翻閱隨身的讀物。
能如此堂而皇之,無須經老師同意從容蹺課,自然是一種特權的行使。
而雷君霆仗恃的特權無須靠身體不適的理由獲得,只是很單純的,因為熱中于教育的三嬸身為家長會會長,對于學校的師資設備有指揮監督的權力;而家族企業每年固定提撥大筆經費資助這所私立小學,再加上其他親族的孩子也陸續曾在此地就學傳承出不容小覷的勢力,讓他即使無心再切下一塊屬于自己的勢力版圖,也能憑借類似家徽的閃亮姓氏,在學校里橫行無阻。
十二啷當歲的小學六年級生想這些現實市儈未免太早;但──很遺憾的,對于自小生長在枝繁葉茂的龐大家族,又不巧有個傲視群倫的家族企業體足讓彼此為錢為權暗地勾心斗角的環境下的富貴子弟來說,這才叫正常。
這位早熟的孩子悠然翻過一張英文書頁,繼續無聲地閱讀。
“啪”!不曉得從几重天外砸下一灘土黃色不明物體,不偏不倚,恰恰好就壓在新翻過的書頁。
看得出將來大有可為的出色童顏鎖了眉頭,站起身,抖落書上的臟東西,卻去不了留在紙上的污漬。
定睛端詳,原來方才偷襲他的不明飛行物體是一塊殘存的烤蕃薯皮。
“哎呀。”在這同時,雷君霆的頭頂落下一聲輕呼。
循聲抬頭,茂盛的樹枝綠葉間一抹白襯托鮮明的卡通圖案讓他鎖起的眉頭更打緊死結。
發現自己被幼稚的卡通內褲壓在頭頂上,很少人會覺得開心。
“不好意思啦。”樹上史奴比內褲的主人以俐落的身手攀爬直下,一張俏臉上有磨過樹皮的痕跡:“一時手滑掉了,沒丟到你吧,小朋友?”安全落地,少女拍拍制服上的殘葉泥塵,還有裙子上的。
小朋友?雷君霆不滿意地瞪著自說自話的少女,厭惡被看小。
雷君霆以“禮”回敬:“這把年紀還穿史奴比的卡通內褲也不見得多有長進是吧,‘老’姐姐?”
“咦?”少女愣了一下,不驚人死不休地當著未臻發育期的小男孩的面,撩起裙子。“哎呀呀,我怎么又把姊的內褲拿來穿了?”
裙擺下正在青春期中的細腿筆直如鳥腳,看不出美好的曲線,只是膚白如雪,在陽光斜照下,散發柔和的白芒。
雷君霆先是被這白花花的柔光照得傻眼、而后雙頰脹紅,語氣慌張:“你竟然在這里──書還我!”
少女左看右瞄搶到手的文學名著,嘖嘖稱奇:“哇!《孤星淚》英文版,原來你是小神童哩,失敬失敬。”
雷君霆完全沒有被人奉承的感覺,得意不起來。“還我!”
“還你就還你──咦?”她注意到最后一頁的署名,收回還書的手。“你就是雷君霆?”
“把書還我!”
“原來你就是雷君霆啊。”少女的目光在他臉上游走好一會,思忖再三的神情讓雷君霆整裝防備。
天曉得又是誰派來的探子細作。早熟得不像樣的心思暗忖。
“就是你閑著沒事干,玩起長腿叔叔──不不,應該叫短腿弟弟──的游戲。”皮皮地朝眼前小鬼打躬作揖。“見面不如聞名,小小年紀就這么好色,要你家老頭認養依依進雷家當童養媳,怎么?你以為自己是光源氏啊?好好一個大美人配你這矮冬瓜小弟,連我都覺得不忍心。”
童年的孩子最忌憚別人笑他長不高,雷君霆也不例外。
“你是誰?”
雙手叉腰增加俠女氣勢,囂張地夾身高之勢以鼻孔瞪人。“行不改名坐不改姓,陸云儂是也。”
陸?小腦袋仔細思索與家里有往來的姓氏,找不到。“我不認識你。”
“廢話,我也是第一次見到你。”蹺課遛達又餓又累,就近買了烤蕃薯爬上樹享受,誰想得到會遇見被學妹挂在嘴邊當恩人歌功頌德只差沒做長生牌位一日三拜的雷君霆。
學妹夏依實在是太單純了,絲毫不懷疑雷家人的用心,她可不;就她從老爸跟朋友閑聊的商界消息得知,雷家人沒一個對慈善事業有興趣──以利益為考量、為私為己,是雷家人的祖訓。
所以,社交圈內的慈善晚會、募款餐會壓根看不見雷家人的影子。
這樣的雷家人,哪來的好心好腸肚去領養一個孤女,不就是搞“源氏物語”那一套,想調教一個配得上雷家第二代的媳婦。
嘖,都什么年代了還搞這套,令人不齒!
“你最好把話說清楚。”
“哈!你才几歲就學會雷家的趾高氣昂,將來想必大有可為。”又一個跋扈作風的雷家人。
“站住!”
她偏要走。
“我不准你走!”小手扣上她,被狠狠甩落。
十二歲的年紀很難與步入青春期的少女相抗衡。
存心氣死他地回送一記鬼臉,陸云儂大剌剌走人。
“等一下!”雷君霆追在后頭,怎料對方雙手攀牆,輕易地撐起自己,一腳跨出去,俐落地翻過牆。
一股不甘心的怒氣使然,他學她,只是必須增加助跑和跳躍以補不足的身高。
體悟到兩人身高的差異讓他更氣。
翻出牆外的陸云儂壓根沒想到小家伙會跟在后頭爬出來,牽起鎖在行道樹旁的腳踏車,輕松踩離。
龜行一段距離,才聽見童稚的聲音氣沖沖怒吼她的名字。
“陸云儂!你站住!你們做什──唔!唔唔……”
情況不對。
煞車回頭,她看見一輛黑頭車停在路邊,一名彪形巨漢正企圖強把雷君霆丟進后車廂。
綁架!這兩個字轟上她腦海。
“你們在干什么!”腳踏車忿忿轉向往黑頭車沖。“放開他!光天化日之下綁架小孩子算什么英雄好漢!”
她……雷君霆來不及細想就被丟進車讓里頭的人一手架住,動彈不得;車門局限的視界正上演陸云儂與丟他進車的歹人較勁的畫面,青春期的少女不消一會已顯露頹勢。
這個笨女生,她以為她是神力女超人嗎?
“大哥,怎么辦?”駕駛座上的男人頭也不回地請示后座;顯然地,架住他的這個男人才是帶頭者。
“帶上車!”男人的口氣仿佛多出的阻礙是件麻煩。
“啊!”下一秒鐘,陸云儂被以同樣的方式丟進車,撞上雷君霆。“好痛!”
不到一分鐘的光景,黑頭車呼嘯而去,只剩孤零零的腳踏車躺在人行道上,車輪兀自空轉。
一切來得迅速,去得更快。
街道上仿佛什么都沒發生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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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笨蛋。”空蕩蕩的小屋,童言的奚落份外刺耳。
哇咧!她是為誰才落入今天的肉票下場?要不是雙手雙腳被綁,陸云儂早跳起來。
“我是為了救你才落難耶,好歹你也該感激涕零地說聲謝謝吧?”
“你救到我了?”東方眸無緒一挑,對于眼下自己肉票身分的處境是見怪不怪的平靜。“等你成功救我出去,也許我會考慮向你道謝。”
“從來沒見過這么不可愛的小鬼。”她咕噥,機靈瞄看四周擺設──與電視劇布景如出一轍。
密封的門窗,除了灰塵蜘蛛網外只有几個木箱……怎么用來關肉票的地方千篇一律地乏善可陳?就不能挑個豪華的囚牢讓她開開眼界嗎?青春洋溢的俏臉透露失望。
“你……”身邊的小男孩開口,努力的持平下有絲不穩的波動。
“嗯?”
“會不會怕?”
“當然怕。”想也不想,毫無作假。“只是現在不是怕的時候,我們應該想辦法逃出去,就算逃不出去也要設法與外界聯絡。”
“你被綁過?”不然怎會這么鎮定。
“沒有,不過我好歹比你大,總不能在你面前歇斯底里,又是發抖又是哭叫吧?再說,依據肉票法則,冷靜面對、配合作惡多端的綁匪是保命要訣,祖訓教會我不到最后一秒絕不放棄任何希望。你呢?怕不怕?”
別過臉,抿嘴:“不怕。”
真倔強。“沒見過像你這么不可愛的小鬼,哭一哭嘛,讓我覺得自己的犧牲很有價值,為保護天真可愛的小孩不惜陷入危險的肉票境地,多有悲劇英雄的味道啊……”耳邊幻想小李飛刀主題曲:難得一身好本領,啦啦啦……
“穿著史奴比卡通褲的悲劇英雄?”冷眼斜眺,不屑跟她一起瘋。
樂音走調,化成尷尬。“都說穿錯我姊的了嘛。”話剛落,心中立刻涌上一籮筐的問題:“你們雷家又得罪什么人了?猜得出是誰策畫這次的綁架嗎?對方是純粹為錢想大撈一筆?又或者為尋仇?”
如果年僅十二的雷君霆答得出來,大人就該面壁思過自己的腦袋比不上一個小六生。
“你知道的,電視上都這么演,豪門恩怨多,比方說壞人仗恃財大氣粗搶走女主角,多年之后男主角綁架對方的孩子讓壞人找上門送死,女主角跟到現場說出隱藏多年的祕密,一切真相大白,綁架的小孩是男女主角當年月黑風高夜里一時情動的紀念品諸如此類的──”
“你好吵。”雷君霆捂住耳朵,小小的身子再也沒時間發抖。
她吵得他耳朵好痛。
“真不可愛。”小孩子就應該大哭大鬧,雖然現在人時地不合,至少也讓她看一看害怕的表情嘛,明明就很怕。
嘖,雷家是怎么養的?弄得十二歲的小孩子練就一副老成持重的死樣子。
無法想像,她美麗正常的學妹夏依再過十年八載的就要變成他老婆,成為陰陽怪氣的雷家人,唉,紅顏多舛。
“每個人都有選擇幸福的權利。”沒頭沒腦的話恐怕只有她一個人能懂。“不應該自恃家大業大去擺布另一個不屬于自己的人生。”
男孩悶不吭聲。
“我說這些對你來說都太深奧難懂,其實這也跟你無關,決定這件事的是你家里那票怪里怪氣的大人,你也算是被擺布的可憐孩子。”
“不要叫我孩子。”介意她看小他。
“我十五歲,你才十二歲,當然是小孩子。”蕩著晃著猛跳起身。“不然比比身高啊,我一七○,你多少?不超過一五五吧。”
恥字寫紅童稚帶俊的容顏,不吭聲。
不理她?陸云儂有的是自言自語的本事,又跳開之前的話題,另起爐灶:“我在想啊,對方能開名牌黑頭車綁你必定不是為了錢,依照尚華容易得罪人的行事作風推斷,尋仇或逼尚華高層在商場上妥協某些條件的可能性較大,挑上你,顯然跟你爸掌理的公事有關,你說我的推理對不對?”
“你偵探小說看太多。”
“我倒覺得這個推理真實性頗高。”愈想愈覺得對,也覺得不可思議。“我以為像你們這樣可議性極高,以讓人憎恨為能事的龐大家族應該有被人踢館報仇的自知,讓每個孩子屁股后頭都跟著武藝高強的貼身保鑣,像日本古代躲在天花板保護主公的東瀛忍者那樣。”
“你的話不是普通的多。”
“我常拿演講比賽的冠軍,國二是演辯社社長,這本事是靠練的,小子ㄟ!”
“考不考慮當尼姑?”他相信佛教界極度缺乏念經人才。
“別玩了,我一餐不吃肉就像沒吃飯一樣。”話鋒一轉:“真的沒有東瀛忍者藏在附近伺機而動,救我們逃出生天?”
“沒有。”身為雷家第二代,自小就必須習武防身,自己的安全自己顧,靠他人保護是懦夫的行為。
除了自己,別人甚至是天天見面的親人,都不可信,這是他父親經常耳提面命的訓示。雷君霆銘記在心,不敢或忘。
所以眼前這個女生──是她自己愛管閑事,下場好壞都跟他沒有關系。
他只要想著如何讓自己逃出去就行。
“那邊有個通風口,你跟我應該爬得出去。”典型的肉票逃難記。“我試著用嘴巴解開你身上的繩子,你再幫我,試試看能不能利用通風口逃出去。”語罷,也不管人家同不同意,一口咬上將他雙手反剪在背后的繩結。
粗糙的繩磨得她嘴唇好痛。“嘖,綁得這么緊干嘛?”不放棄,再咬。
細嫩的雙唇不堪粗磨,附隨一陣刺痛之后的是腥甜血味,然而陸云儂由于太過專心解套的緣故,唇瓣的痛覺神經一直沒有發生作用。
忙了好半晌,總算解開。“好了!”
甩甩僵硬的手臂,雷君霆接著解開自己腳上的粗繩,動動四肢,才注意到肉票同伴。
唇瓣的血紅看了好刺目。
找不到手帕,他以袖子代替拭血。
“好痛!”
“現在才知道喊痛,都破皮了。”
“這點小傷算什么,先別管這個,趕快解開我的繩子。”逃出去才是當務之急,沒時間磨蹭了。
手腳重獲自由,陸云儂立刻挪動几口木箱靠著嵌有通風口的牆,踮腳上去,又跳又扯,不行!還差好几十公分。
“你几公斤?”
“三十九。”她問這個做什么?
“硬撐應該勉強可以。不過你太瘦了,出去以后要多吃點東西,不然發育期一到長不高就糗了,你的堂兄姊們都很高,輸人不輸陣,上來吧,踩在我肩膀上試試通風口能不能開。”
“我不──”
“非常時期要用非常辦法,別告訴我你不要,你想逃出去吧?”
男孩無話可說,關得愈久,害怕的情緒也以等比的速度加劇。
“放心,我不會跟別人說你靠踩在女人肩膀上逃出生天,這樣總行了吧?”這么小就愛面子,長大還得了。
她的話是對的,雷君霆只好乖乖配合,小心踩著她試探通風口。
隔離的鐵架是松動的!
“怎么樣?能不能從那里逃出去?”
“應該可──”
“似乎太小看你們兩個小鬼了。”
開門聲和邪惡的調侃冷不防冒出,嚇得他們雙雙跌回地面。
糟糕!被發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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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說你們雷家人壞事做太多失德嘛!”她的臉頰好痛。“你沒事吧?”
“有事的是你……”雷君霆臉色慘白地盯著淌自她臉頰的血痕。“你一直在流血。”為她壓制止血的袖子早成紅濡的破布,吸滿她的血。
還是止不住。
“是嗎?”頭有點昏,她是不是太逞強了?急著救他閃躲揮來的利刃,卻讓自己的臉挨上一刀。“如果你能回去,問問你老爸到底做了什么缺德事,讓對方下這么重的手。”趁著意識清醒打量新牢房,苦中作樂:“漂亮啊,他們這次學乖選對了地方,一間密不通風、沒窗沒通風口的房間,也難怪不綁我們手腳;早把我們關在這里就不會想動腦筋逃了嘛,如果不動腦筋我就不會受!好痛……他打得好重,就不要被我逮到機會報仇,我一定連本帶利還他,噢……”
“不要說話了好不好?”
“不行哪……”真的好昏,眼睛開始花了。“不說話會更痛,我需要找點事轉移我的注意力,你的話少得像啞巴,”真不吭聲,她擔心這孩子會怕。
就算再早熟,也還是一個上下學要走路隊的國小男生,她多出來的三歲可不是白長,怎么會看不出他極力隱藏的恐懼。
“──這樣算不算破相?萬一我以后嫁不出去怎么辦?我娘常說家里四個孩子只有大哥跟我勉強遺傳到她的長相,大哥是男人,哪里缺了一塊也沒差;我是女生,破了這么大一口子,她會不會哭死……”哎呀呀!“你別亂晃好不好?我眼睛都花了。”
他連動都不敢動,哪來的晃!
“你能不能閉上嘴巴不要說話?”血一直在流,她話還是那么多!雷君霆又氣又惱、又驚又懼,卻只能無力地扶抱著她纖細的身子,不敢亂動。
“不然換你說?”說真的,她快沒力氣了。
聽人說血氣、血氣,果然“血”跟“力氣”是有關聯的。
“我爸爸常常告訴我,除了自己,不要相信任何人。”
“你老爸在放屁……”虛弱的她仍舊不忘說臟話,這種話是人說的嗎?“聽我說,人類是群居的動物,不能獨活,不然你爸干嘛娶你媽?”
“媽媽帶過來的嫁妝很多,人也長得很漂亮。”而他,成功承襲了父母親出色的相貌,沒有意外。
“呸……”一樣虛弱。“此風不可長,那是壞榜樣,好孩子不可以學……聽我說,就算要娶,也要娶自己心愛的人,說到這點……將來你長大如果發現自己不愛依依,千萬不要因為長輩一句話就糊里糊涂娶她進門,誤人誤己……”現在算不算交代遺言?
“你能不能不要說話……”童音破功,逸出強壓的哽咽。
“總算有點小孩的樣子了……”摸摸頭──好乖,好乖。“這樣才對嘛……”
不行了,她……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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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1-14 00:17:04
第二章
今夏酷熱的艷陽直照,操場上并未因此減少活動的學生人數,大反長輩“一白遮三丑”的俗語,今年男性方面流行古銅色、肌理分明的健美身材;女性則時趨蜂蜜或麥芽的膚色,以及勻稱姣好的身段。
以貴族化經營及自由校風著稱的“聖羅高中”里,對時尚敏感得有如間諜衛星的富家公子千金們自然趨之若騖,抹勻精挑細選的防晒乳液,投入炎陽,准備晒出一身流行膚色。
當然,也有人選擇退身站在時尚的急流岸邊,冷眼旁觀操場上黑炭男與煤礦妹交織而成的有趣畫面。
流行,一向盲目;附隨應和的人就像瞎子一樣,摸出生物學上找不到的大象,成為世間多數的平凡子弟兵眼中的笑話。
就不知,這樣能不能拉近上流社會與平民階層間的距離,縮短所謂的鴻溝?
沒吃過豬肉,也要看過豬走路!這是她寶貝老爸之所以讓他們四個孩子就讀聖羅高中的原因,看看所謂上流社會的教養是怎地一回事。
躲在樹蔭下的陸云儂嘲弄地想,一手執著礦泉水、一手收進褲袋把玩鑰匙,大熱天的,傻瓜才會跟著紫外線起舞,增加自己得皮膚癌的機率。
狀似慵懶散漫地靠在樹下,奸巧地利用陰影藏住帶諷的笑意,暑熱的夏風吹亂臉頰兩側以羽毛剪設計,收尾在耳下一公分處半長不短的發絲,已看不出原來的發型,頭發的主人亦不急著撥亂反正,任它紛飛凌亂遮掩清秀的臉孔,不失態地自成一份讓人難以移目的灑脫。
“好熱,現在到底是几度啊?”熱死人。
不明物體從后頭貼上她臉頰。
哇!好冰!
“是誰──冰棒!”天降神兵,陸云儂目光灼灼。“真是太識相了!本來還以為你會知恩不報、以怨報德,誰知道你是雷家的奇葩、唯一的良心,不枉我當年救你一命──”
“再說就融化了。”這算道謝嗎?認識至今,她還是狗嘴一張,吐不出象牙。
“那就太暴殄天物了!”二話不說急搶下它,撕開包裝狂嗑。“你不是在上體育課?”
“這句話回敬給你,別忘記你跟我同班。”正逢變聲期的音色與鴨子無異,粗啞難聽。
“太陽這么大,我對最近流行的黑炭糖也沒興趣;倒是你,瘦得像竹竿、皮膚白得像牛奶,欽嘆,你們男生不是一直在比誰的二頭肌粗、誰的臂力強?文弱書生已經退流行了。”
“你的冰快化光了。”
“啊!”兩三下咬光紅豆牛奶冰。“喔,頭痛。”
吃太猛,落得腦袋發脹的下場,只能說她活該。
“沒人跟你搶。”
“今天很熱,噢……”按按頭,有點發昏的的眼仍意猶未盡盯在對方手上還剩一半的紅豆牛奶冰。“給我。”
不待被問的人反應,一把搶過嗑下便是。
習慣她的搶奪,雷君霆以搶她還剩半瓶的礦泉水解渴作為回報。
“那是我的。”遲鈍的她只在乎礦泉水所有權,無一絲曖昧念頭。
“你手上的冰棒也是我的。”
“吃完了。”尸毀跡滅,沒有証據。
“喝完了。”以牙還牙,以眼還眼。
厚!“雷君霆!你懂不懂吃完甜食口會渴的道理啊?”虧他還是資優跳級生,原來不過是頭訓練有素、只會考試的狗。
同情地看著眼前的小白痴。“不知道我喝水干嘛?”不懂她怎能酷愛這類甜膩的零嘴,百吃不厭。
“如果不是你拿冰棒給我吃,我也不會口渴,還我水來!”
吊詭的因果關系說服不了他。“我拒絕。”
夏天,是容易讓人發火的季節,體內肝火與外力熱輻射作用,一記側踢不耐煩往他大腿掃去──
甫臻青春期,逐漸發育、不成比例的長手及時勾住飛來的突襲,似笑非笑地瞅著她。
“我以為跆拳道練身也修心,看來你兩樣都不見成效。”
“跟小人行徑暗地請老師到家里偷偷練中國武朮的你來比,當然比不過。”
“跟三腳貓學不到真功夫。”
“哈!特地花錢請三腳貓教太極拳也好不到哪去。”豪門行徑,不齒。
“是不是太極拳,要試過才知道。”放手還她自由,十四歲的雷君霆未脫稚氣,起勢待戰。
“傻瓜才跟你認真。”她學跆拳道只是玩票性質,不同于他為防身所學的實心功夫,斗嘴套招還行,真打──鼻青臉腫的只會是她。
趁人不備一溜煙跑開,拉出一大段距離才敢停下來回頭朝他吐舌扮鬼臉,標准的“俗仔”作風。
留在原地的雷君霆除了搖頭還真找不到其它事做,仍然保存一絲童稚氣息的臉在沒有人看見的此刻流露非他年歲所能有的情緒,深沉望向逐漸變成圓點的淺藍背影。
那眸中藏的是一份過度早熟的情懷,是非常認真的傻瓜才有的情懷。
也是屬于男人的情懷。
一道人影不預警跳下樹,左眉尾如家徽般的紅十字圖騰刺紋讓這張不羈的俊顏因為流里流氣扣了几分。
月前轉進聖羅高中的中美混血兒、又一個校內引人注目的焦點──狄賓,試探性地提問:“她就是你當初決定跳級卻只到高一就喊停不再繼續的原因?”
介于中性與嬌柔之間的長相是吸引人的,只可惜約莫五公分長的傷疤在左頰划下遺憾,破壞原本該有的完美。
“你是猴子嗎?專躲在樹上挖人私祕。”
拜商界社交之賜,許多知名企業的后代子弟兵都在社交場合上見過几次面,這兩人便是如此。
狄賓連忙揮手。“不不,我只是湊巧在這,又不小心聽見你們的對話。”
“最好別有下次。”
“那你得選個好地點談情說愛,樹是藏不住什么祕密的,你沒聽過‘國王的驢耳朵’這個故事嗎?理發師把國王有對驢耳朵的事往樹洞喊,以為樹不會傳出去,結果每逢風吹起的時候,樹葉就會沙沙作響當起擴音器,最后全城的人民都知道國王有對驢耳朵。”
“你打算做擴音器?”
“當然不。”雖然是孩子的年紀,眼神卻是不容人小覷的銳利。他甚至不敢想像如果點頭會有什么后果。
雷小弟的后台之硬,眾所皆知。
不過──還是很鐵齒。
這世上總有几個不怕死想捋幼虎虎須的好奇寶寶嘛!
狄賓就是其中之一。
“如果讓她看見你這么成熟的表情、知道你心里的盤算,不曉得會有什么精采好戲可看。”一個十四歲的小小愛慕者,不知道陸云儂作何感想。
“相信我,你會為看這場好戲付出昂貴的票價。”談笑間,兵已派臨城下揚聲:“我保証,絕對昂貴得超出你所能想像。”他不想任何人插手介入他的事,尤其是他跟陸云儂之間的。
喝!他竟然被一個年僅十四歲的小男生放話威脅?這事說出去誰信?
但是──有趣,非常有趣!
“你有沒有興趣角逐這次的學生會長?”
雷君霆揚起早熟的微笑。
“有何不可?”
是該有所行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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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于雷陸兩家,嚴格說來,如果沒有兩年前那件因商業利益引起的綁架事件,陸家熱血澎湃的么女陸云儂插花扮演肉票乙,又為救雷三老爺的獨子雷君霆傷臉破相,根本不會有交集。
在當年,陸云儂的父親陸正鴻是小有名氣的建筑設計師;母親文若蘭則夫唱婦隨,也只是小有名氣的服裝設計師──以雷家的標准來看,僅在平凡之屬,搬不上台面,自然沒有浪費時間結交的必要。
但對方的女兒為救獨子受傷是事實,不前去探望致謝有失禮數。
只是,需要動用到雷三老爺及其夫人親自出馬嗎?
答案是──不。
“我家老爺與夫人不克前來,特派我向陸先生、陸太太與令千金致意,感謝令千金救助我家少爺。”中年管家淡漠有禮地轉述老板交代的話。“另外,夫人特別交代,住院費用及一切損失都由雷家負責,請兩位寬心。”
“我們陸家還付得起這筆錢,回去告訴你老板,我們──不、屑、收!”最后三個字,陸正鴻氣沖牛斗大吼出口。“搞什么鬼!我女兒為了救雷家多一個不算多、少一個不嫌少的小鬼破相,結果呢?搞這玩意!”怎不氣煞人也!“有錢人了不起啊!想用錢砸死人嗎?搞不清楚狀況!”
文若蘭拍拍丈夫,安撫丈夫形于外的怒火。“你吼他也沒用,他只是負責傳話而已。”
“謝謝陸太太。”致謝的聲調依然平板無緒,顯然只是訓練出來的客套,沒有真心的情緒。
“回去轉告你家老爺夫人,小女會受傷是因為自己莽撞行事所造成,與雷家無關;另外,我可憐在雷家的孩子,顯然得為上一代所做的事承擔后果,這對無辜的孩子來說太不公平,令人同情。”隱于內的怒氣在請托間悉數吐露。“請務必轉達。”
“是。”依然呆板的回應。“老爺交代務必讓兩位收下這份薄禮,告辭。”
厚厚的紅紙袋想也知道里頭裝了些什么。
“把東西拿走!我陸正鴻不稀罕!”
“抱歉,這是老爺交代。”無波無紋地說罷,雷家派來的管家以不變的平板躬身退離病房。
“把這包發臭的紙鈔給我拿去燒掉!”氣死他了!“女兒,任何阿貓阿狗都可以幫可以救,就是姓雷的──以后只要見到姓雷的落難,盡管上前多踹兩腳;要是落水,就丟塊石頭砸昏讓他更快滅頂;被人綁票的就快快報警,這年頭擄人勒索是唯一死刑,綁匪發現事跡敗露第一個動作就是撕票──噢!老婆,你為什么打我?”
“別聽你爸胡說,見人有難,能幫的就要幫,憑良心做事不應該因為對象而有所分別。”小女兒一向為別人的事熱心,說白一點叫多管閑事,道行比雞婆更高段,為人父母雖然擔心,另一方面也以女兒的行俠仗義感到驕傲。“你爸氣的不是你或那個叫雷君霆的孩子,而是雷家人對這件事的態度。”
陸云儂點頭表示知道,麻醉剛退,縫合的左頰正一陣一陣抽痛,嘴巴也因為麻藥的關系,覺得好像兩條香腸似浮腫,不能說話。
“好好休息,我跟你爸必須先到公司交代一些事情,我已經交代云妮幫你收拾几件衣物,待會跟云槐、云鵬一起過來照顧你。”
陸云儂雙手在胸前交叉晃動,接著比手畫腳好一陣。
這點小傷用不著麻煩這么多人吧,她何德何能讓大哥二哥姊姊一起“照顧”她?會死人的哩!
性情中人的陸正鴻心疼地熱淚盈眶。
他可憐的女兒。“唉,早知道讓你去學手語。”平常嫌女兒吵,現在聽不見聲音竟然覺得有點寂寞。
黛黑的眉彎成兩條毛毛虫。她學手語干嘛?
為人妻為人母的文若蘭就不這么想了。
難得話多的女兒有機會體悟“沉默是金”的道理,她怎能不把握這個機會開次一言堂?“就是這樣,好好休息。”
怎么這樣?老媽霸道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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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氏夫妻走了之后,病房里只剩陸云儂一個。
臉頰上的傷還在抽痛,痛得她睡不著,屁股長虫靜坐不得的好動性格讓她在床上翻來覆去,無聊地哼哼唉唉。
直到聽見門被推開的聲音。
“唔?”誰?
“是我。”
雷君霆?陸云儂翻身坐起,就見他站在門外,向他招手,卻招不到他往她跨近一步。
人來了卻不進來,搞什么鬼?
再招手。進來啊!
門口的小男生還是沒動靜。
難不成要還在吊點滴的她去恭迎聖駕不成?
她在干嘛?雷君霆注意到她掙動下床的動作,還剩半瓶的點滴因為床上的人的動作在鐵架上左搖右晃。
“你不要亂動!”
那你過來。招徠小狗小貓的手勢又起。
他是不想看見床上那張嚇壞小孩的蒼白臉孔的主人滾下床,增加醫生護士的麻煩才走進來的,是不得已的。雷君霆在心里這么告訴自己。
“唔唔嗯嗯……”都忘了自己不方便說話。
紙筆呢?目光四巡。
不習慣她的安靜,雷君霆隨著她目光所及之處瀏覽,終于明白她在找什么。
紙筆遞給她,病房立刻響起沙沙的聲音,她寫字的速度絕對可以趕上她說話的速度,寫得飛快。
結果呢?是為錢?為仇?還是為了生意?她念念不忘綁架案背后的動機。
“為了生意。我父親有件投資案一直談不攏,對方等不及,才會想用我來威脅我父親照他們的意思做。”
沙沙沙……結果呢?
“投資案照常進行,合約的條件對我雷家非常有利。”
那恐怕就是尚華集團挾這件事要脅對方必須全照他們的意思訂約。陸云儂套用時代劇公式推想,真不愧是雷家人。
沙沙沙……紳匪抓到了嗎?
“沒有。”
她猜雷家的人也不會認真計較這件事,畢竟小孩子安全無恙,而所要的利益也已到手,再大的事都可以化小、再變無。
只要能增加財富,就算拿自己的親人作籌碼也在所不惜,這種牟取名利的方式真讓人不齒。
所謂的上流社會就是道義放兩邊,利字擺中間,感情丟后面嗎?
從小在那種環境成長,真是難為他了。
好可憐……摸摸頭,這孩子真的太可憐了,會搞自閉、裝成熟也是情有可原。
又來了。手掌下的雷君霆扭頭掙扎,她溢于言表的同情過度氾濫,摸頭的手勢像摸路邊野狗野貓,污辱人。
發生這種事,你家里的人是不是決定雇用貼身保鑣二十四小時保護你?
“不,自己的安全自己負責,這是家訓。”
好個家訓!拜托!你老爸老媽有錢到可以拿鈔票當廁紙用了,還小器巴拉到這地步,你是他們的兒子耶!這么冷血!沒聽過有這種父母親,夠狠!
“不准你批評我雙親。”
小男生的怒氣頓住她心里的嘀咕。
他是真的生氣。嗯……值得思量。
半晌,陸云儂雙手合十向他一拜,道歉。
沒錯,再怎么樣都是他的爸媽,她要批評也不能在人家兒子面前罵。
再一拜,對不起。她很認真在反省。
雷君霆反而愣了。“你靜下來好奇怪。”不吵的她很陌生。
事實上,他們不過才剛認識,最多最多,加上兩天變成肉票的共患難,一共三天,要熟也熟不到哪去。
只是印象中哇啦啦大吵的人突然變成不鳴不叫的寒蟬,多少讓人不習慣。
我很想說語,可是麻藥還沒退,嘴腫得像兩條香腸,臉部肌肉一動便會扯到傷口,我終于明白啞巴有多痛苦。
“會好吧?”
沙沙沙……這次寫了很久──
當然會!不過醫生說傷口太深,雖然已經用最細的線縫合,但是因為傷口的走向與皮膚紋路垂直,這樣的傷口不容易愈合也一定會留下疤痕,除非以后再作整形手朮。
“你要整形嗎?”
臉皺得像小籠包的拒絕表情拉扯到傷口,痛得她直飆淚。
好痛!嗚鳴……
“你要整形嗎?”
這回學乖了,努力壓制激動的臉部肌肉神經搖頭,打死她都不要!
沙沙沙沙……寫字的力道加重一成──
你知道怎么除疤嗎?要用搓刀磨掉疤痕上凸起的舊皮耶!而這又不能徹底除疤,只是讓它看起來不明顯,沒事被划一刀已經痛得我要死要活,現在又要“嗤嗤嗤”磨我的臉皮,一想到我就頭皮發麻,反正受傷留疤是再自然也不過的事,看得出來眾不太看得出來沒差多少,我才不要再受一次罪。
她不是悅己者容的信奉者,對于外表不是那么在意的啦,小意思小意思,不算什么。
“我問過,女生的臉受傷就叫破相,很難嫁出去。”廚房的女佣是這么告訴他的。“就算嫁了,對象也不會太好。”
他到底問了誰?竟然給他這種酸臭八股的答案。
不然……以后我真的嫁不出去,你娶我好了,我不介意老牛吃嫩草的──惡作劇地寫下這句話,呵呵,一定能嚇得他“俊”容失色,誰教他的表情少得讓她覺得這個世界只剩黑白再加灰,悶得死沉。
誰知道對方的回應完全出她意料之外。
雷君霆在心里默念紙上的句子一兩回。
最后,用力點頭。
“好,我娶你。”小臉肅整神色,十分慎重。
哇咧!玩真的啊?她隨便說──不,是隨便寫寫的哩!
可是他的表情好認真,認真得像對她作出承諾,一個十二歲的小男生?陸云儂苦笑不得,這算不算自找苦吃?
不行不行,得澄清。
我剛是隨便寫寫的,你不要當真,千、萬、別、當、真!
“我是說真的。”童顏寫著堅決。
啪啦啪啦……紙頁亂亂飛,就像陸云儂被嚇壞的心緒,紛亂如麻絮。
搞──搞什么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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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以胡言亂語、白紙紛飛作結的好笑對話之于某人而言,只是一時興起到后來無法收拾的惡作劇。
之于另一個某人來說,可不。
潑出去的水,經烈陽曝晒蒸發的水仍會在地面留下一攤漬印;說出去的話亦然,曾經說過的話,只要經認真思考、慎重出口的,必然在腦海中留下難以磨滅的記憶,無法當作沒這回事。
然而粗枝大葉慣了的陸云儂只管這事叫“惡作劇”,別名“笑話”,隔天就忘光光,連一點蛛絲馬跡都找不著。
反正她跟雷君霆從那天起到她出院回家也沒再見過面,那小鬼當初扳出那么認真的表情,一定是存心嚇她。嘖,真是個城府深沉的小鬼。
沐浴后的陸云儂臉上熱氣氤氳出的粉紅色澤未褪,滴水的發像絲綢般貼在頭上,背倒是讓頭發浸濡一大片。
坐在梳妝台前對著鏡子撕下臉上的紗布,陸云儂側著臉盯住鏡子里藥色未脫的深褐傷疤。
醫生說,因為是女孩子最重要的臉,所以他用最細的縫線以埋沒法密縫,盡可能讓傷疤美觀一點,還說這是他所經手最漂亮的縫合。
縫得很漂亮是事實;但,傷疤哪來的美觀可言?
天衣無“縫”是神話,凡“縫”過必留下痕跡才是真理。
有點腫、凸得很均勻,有點淒慘。
叩叩。
“小妹?”陸家三女陸云妮開門進房。“我以為你睡了。”
“沒那么早睡。姊,你看。”她指著左頰的傷。“這樣性不性格?像不像武俠小說里高來高去的神祕人物?”
小妹雖然個性承襲爸的率直,容貌卻是最像媽的溫婉秀麗,如此嬌嫩的臉上划了道疤,怎么看都是一種令人心疼的遺憾。
“真虧你說得出口。”陸云妮拿起梳妝台上的吹風機,臥房里回蕩起嗡嗡的敔動聲,熱風吹拂她的發。“要我說几次,洗完頭要馬上吹干,你才剛出院,又想因為感冒進醫院一次,讓我跟大哥二哥‘擔心’嗎?”
“不不,哥哥姊姊們的擔心小妹心領就好,免了啦。”罰她三天不能洗脖子以上的部位,害她頭皮雪花紛落癢得不得了,以為自己會長頭虱。
拿賴皮小妹沒轍。“助人為快樂之本是童子軍守則沒錯,但是你也要懂得量力而為的道理,你只是平凡小女生,不是女超人,竟然自愿卷入綁架事件,我們不像雷家能一下子付出大筆贖金。”
“這次綁架是因為雷家跟人生意上有沖突,只是小事。”原本只是蹺課偷懶,意外遇上學妹未來的小丈夫,一時正義感發作,對他曉以大義,希望他能放棄童養媳這種百八十年前就被丟進歷史洪流的混帳陋習,誰知道會卷入綁架事件,天意如此,她違得了嗎?
“小事就已經在你臉上划一刀,那大事會是什么樣子?”陸家老二陸云鵬走進小妹房里,后頭跟著長子陸云槐。“黃土一壞,在墓碑上刻‘急公好義’四個大字供人緬懷?”
眼睛為之一亮。“這樣可以送進忠烈祠嗎?”
不怕死的眼拙小妹,難道看不出她老成的二哥已經動了氣?
“別打我,我有傷在身。”看准二哥高舉的動作意味什么,陸云儂早先一步逃竄到大哥身后尋求庇護。“大哥救我。”
陸云槐壓下大弟的手,另一手把小妹拉到身前,盯住她的臉。
“怎么樣?”她指指傷疤。“這樣看起來是不是很丑?”
陸云鵬揉亂她一頭半干的發,又氣又惱。“丑得要命。”
“那只是一道疤。”看了半天的陸云槐用“沒什么大不了”的表情淡笑說。
“反正這也改不了你愛管閑事的毛病不是?”陸云妮戳戳小妹腦袋。“以后做什么事之前先用這里想一想,不要沖動,別忘記這道傷給你的教訓。”
“狗經過訓練還能表演站立,你不至于比狗還笨吧?”陸云鵬很不放心。
“厚,二哥,你好毒!”說她比狗笨。
陸云槐笑吻小妹沒傷的右頰。“你知道我們都很擔心你。”陸家長子的溫情向來直接。
她當然知道。
三位兄姊各自以獨有的風格給與同樣的關心,還有樓下的老爸老媽,這几天餐桌上都是她最愛吃的菜。
啊,她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小孩。
冷不防,腦海打上一張單調平板、屬于小男生的臉,臉的主人叫雷君霆。
他的家會像這樣嗎?像她家這樣全家人打鬧成一片,嘻嘻哈哈,天天都過得很快樂?
聽夏依說雷家很少有笑聲。嗯……
陸云妮注意到小妹在發呆。“想什么?”
“在想──以后就叫我刀疤王五,哈、哈、哈!”長手長腳擺出耍刀英姿,吆喝一聲:“嘿呀!”
啪、啪、啪三聲,同時轟上不知死活的小妹后腦勺。
不愧是同根生的兄弟姊妹,出手極有默契,毫無時間差。
好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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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1-14 00:17:42
第三章
學校,姑且不論校園里暗涌的風云,每學期的行程表總是固定得讓人掬淚,仿佛只是按按滑鼠更動學年度的數字,內容几乎大同小異,換湯不換藥。
畢業典禮、新生報到,分列在六月及九月的簡單八個字就道盡新舊交替的事實,有人出去就有人進來,學生人數穩定得鮮少起波動。
雷君霆升上國中的時候,陸云儂已經早先一步在學弟妹的簇擁下風光畢業,留下一個類似“阿里巴巴 V.S. 四十大盜”的英勇故事。
開學第一天,學校呈現無政府狀態,認識老師及班上同學、選干部、發課本、大掃除是這整天唯一的功課,上下課時間并不是那么嚴格地被遵守。
甫入學的雷君霆挑了靠窗的位置,翻閱帶來的書籍。
普通的國中就是這個樣子?不過是把小學里的人換個地方放,并不會因為制服不同、學級不同而變。
這就是她就讀的國中?
小腦袋很難不想到那個為他破相的女生。
因為她救他,因為他到醫院看她的時候答應會娶她。
之所以對她不怎么有趣的胡言亂語作下允諾,是基于回報的心態。陸云儂所做的與家中“人心難測,慎防之”暗示他人性本惡的耳提面命大相逕庭。
沒有多余的心思,他只是單純地回報她救他、為他受傷的人情。
猶記八歲時,大他三歲的夏依被雷家認養;帶進門的當天雙親笑著說他長大以后如果不反對,可以娶她作妻子,當時他并沒有什么想法,點點頭,只因年紀小,還來不及思考其中深意。
當然,十二歲也不是能成熟到哪去的年齡,只是有更多自己的想法,稍微理解娶嫁所指為何,早啟的智慧也稍微領會婚姻之于家族的意義──是人口的增加,也是財富的累積。
這全要歸功于雷家的家族人數龐大,同輩的堂兄姊年紀相差十來歲者也不在少數,自然能見習什么叫做婚姻,雷君霆甚至有几個大他兩三歲的堂表侄甥,也身為几個頭上無毛的小娃娃的堂叔、表叔。
與重視優生學的現代觀念相左,雷家的枝繁葉茂又是社交圈內另一個說長道短的熱門話題。
男娶女、女嫁男,兩人住在同一個屋檐下生兒育女確保家門有后且血統純正之后,在及合理的范圍之內──不成為辱門的丑聞話題,只要盡應盡的義務──社交場合上演伉儷情深貌,夫妻各自往外發展、尋求短暫的娛樂就像政府解嚴、放牛吃草隨人去,作風自由。
雷君霆眼中的娶嫁就是這樣──也因此,娶夏依跟娶陸云儂并沒有太大的差別,最多是他欠后者人情,有理由更放在心里。
如果將來她真的因為那道傷痕嫁不出去,他會娶她。那日的話,對他而言是一份責任。
附近耐不住寂寞的新同學無預警打斷雷君霆的思緒,他甚至連對方自我介紹的名字都沒聽進去:
“你知道嗎?我哥哥也念這里,今年剛畢業。”
與他有什么關系?雷君霆并不欣賞過度熱情的新同學,眼睛移回書中,沒有理人的打算。
熱情洋溢的男同學,看不懂冷淡的默示拒絕。“我哥那一屆,就是我們上上一屆啊,有個很有名的學生哦!我想想……好像姓陸,叫什么云的,是個女生,跟我哥同屆,是他們那屆的傳奇人物哦。”
陸云儂?這提起他興趣,放下手邊的書。“她做了什么?”
“十五歲的女生跟幫派火并,夠傳奇了吧?”
男同學握拳,雙眼閃亮亮的,一臉崇拜地說起哥哥轉述的故事──
話說一名十五歲少女某日放學回家的途中路見不平,為搶救一條被三四個小混混欺負的可憐小狗狗,不惜挺身向前,結果几天后這群國中混混找來背后的靠山充作打手,少女執棍對天高喊“請賜給我神奇的力量”,瞬間化身女戰神,獨自一人對抗幫派成員十數名,雖然最后全身而退但也傷痕累累,住了好几個月的醫院,右頰留下一道轟轟烈烈但丑得嚇人的刀疤。
“……怎么樣?夠傳奇、夠厲害、夠精采吧?”
他只覺得很好笑、很幼稚、很無聊。
還有一小團火氣梗在體內──那傷疤并不嚇人。
綁架事件過后,他去醫院看過她几次,隔了一個禮拜聽夏依說已經拆線,的確留了疤,所幸醫生縫合的技朮很好,并不會太過突兀。
后來他請夏依帶他去探望,卻被陸云儂的父親擋在門外,只有匆匆看過一眼。
雖然只有一眼,但看得很清楚。
雖然臉上有傷,他并不覺得難看。
然而,被她父親以不歡迎雷家人為由拒在門外這件事讓他很不高興。
“我哥跟她還是同班的哦。”小男生很了不起地說,拉回他心神。
同班還會弄錯?“她傷的是左頰。”
“什么?”
“還有,那道疤不丑。”他決定換位子,不坐這了。
“君霆。”甫升國三的夏依已經是能吸引人目光的美少女,在多數呆愣的小男生目光下,翩然走進教室。“上國中第一天還習慣嗎?”
受不了四周大驚小怪的幼稚注目,雷君霆拉夏依出教室,相偕來到校園廣場一隅。
“你看起來不怎么高興。”
“如果你身邊也圍了一群無聊的小鬼,你開心得起來?”
夏依撥撥長發,動作流露出刻意培養出的優雅,有某種自制的抑郁。
不知怎地,雷君霆竟浮現在他面前大剌剌掀裙子露出史奴比圖案的陸云儂。
為什么突然想到她?男孩的臉露出困惑迷惘,想起最近她不如以前到他家找夏依的頻繁,忿怒取代先前的神情。
“怎么了?”近來常見他表情陰晴不定。
“她最近沒有來找你。”
“她?哪個她?”
“你知道我說的是誰。”
粉嫩唇瓣上揚被指定的弧度完美地淺笑著,試探地問:“你喜歡學姐?”
“你胡說!”他才沒有。
他只是──只是在意她臉上那道疤,不時會想到。
“那為什么問?”
她所了解的雷君霆不是個普通男孩,甚至必須以大人的姿態看他才不至于讓自己吃虧。
也許對雷家人來說,他只是資質平庸的小孩,但在她親耳聽聞他口中低吟“夫不爭,天下莫敢與之爭”這句話之后,實在很難再以平常心看他。
那年他才十歲,一個十歲的孩子竟然用深沉的表情低吟這句話,還刻意朝她一瞥,想看看她是否會向雷家長輩報告,藉以測試她──用小孩子的說法是,站在哪一國。
倘若當初她沒有選擇跟他同國,也許就不能再待在雷家看他如何韜光養晦裝作一個資質平庸的小孩了。
這樣心智年齡與實際年齡相差十萬八千里的孩子,不能等閑視之吧?
所以她更想知道他為何會在意云儂學姐?
在綁架事件過后,只要學姐到雷家找她,這位高深莫測的小少爺總會有意無意出現在四周,每回都能搶走學姐的注意力。
“可以告訴我嗎?”
“不。”他怎么能說其實他也不懂自己為什么會有種本來屬于他的東西突然不見的感覺。
十二歲半的他,不曉得這種感覺就叫作“失落”,只知道他跟她相差三年。
因為差三年,他升上國中,她已先一步離開;因為差三年,相同的戲碼到高中還會重演一次;因為差三年,就算上同一間大學,也只剩一年的時間與她同校。
這個“三年”無疑是極麻煩的阻礙。
他討厭只能追在后頭的感覺,就像眼前吊了根紅蘿卜的笨驢傻呼呼地直往前追卻永遠也吃不到。
他不是笨驢,她也不是紅蘿卜。
于是第二天,雷家派人到校辦理離校手續。
又一個禮拜后,聖羅高中轉入一名年僅十二歲且來頭不小的跳級生。
無巧不巧,轉入的班級中有個他認識的女孩。
這女孩的左頰有道淺白的刀疤,據說是跟幫派火并留下的勛章。
女孩在跳級生入學當天還不小心遲到。
急急忙忙沖向教室,心里還叨念著這一堂導師課遲到的后果堪慮。
還沒進門就看見跳級生站在講台上,老師正在向全班介紹新來的同學。
站在門口的她認出他,訝異地大叫:“雷君霆?你該不會是發神經耍白痴跑錯學校了吧?”
只見跳級生神色自若,轉頭朝她露出相識后第一抹笑容。
孽緣的種子就此種下,并在某人刻意的灌溉培養、照料施肥下發芽成長,如藤蔓般纏住四周任何可以攀繞的支撐,緊結成密不可分的糾纏。
怕……是再也解不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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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台灣,以豪門世族、著名人士的子女為主要學生的貴族高中素有“北聖南碩中擎天”之稱,北部“聖羅高中”、中部“擎天高中”與南部“碩儒高中”,同樣以作風自由、貴族化經營聞名,彼此間角力不斷,只是三所學校的發展各有所長,這方面贏、那方面輸,總和平手──一直以來都呈現“三國鼎立”的膠著態勢。
三所高中都有學生會這類的基本組織,不同于擎天與碩儒,聖羅的學生會名存實亡,只是形式上的存在、校方決策的應聲虫及背書用的橡皮圖章。
會有這樣的結果除了校方刻意、也是因為聖羅的學生屬性一向以自我為中心、不把學校當作教育單位,只當它是一個提供政府認可的學歷文憑的地方。基本教育在聖羅高中是神話,社交才是該校的主打,社交禮儀相關課程比國文數學還來得重要;至于后者,各家千金公子自有家中長輩安排私人家教、精英教育課程,不勞校方費心。
正因為如此,每屆學生會選舉只是形式上的民主噱頭,不到百分之七的投票率和近百分之百出席率的校際舞會一比,明顯可見學生對校務的意興闌珊,甚至一度出現無人參選,校方不得不推出“官派人選”的烏龍事件。
所以在升學率方面,聖羅高中從來都不令人失望,總是敬陪末座;學生會運作能力亦然。
然而這一切在去年的學生會選舉上有了重大的改變;歷屆除了為校方決策背書時用得到的學生會辦公室,如今被頻繁使用,大有煥然一新的氣象。
當時十四歲、又是尚華集團第二代的雷君霆在眾人跌破眼鏡的驚訝下角逐形同虛設的學生會長寶座;同年,仿佛應和似的,副會長與干部候選人名單中有几位來頭也是讓人錯愕得不容忽視。太過燦爛華麗的組合吸引百分之七十點三的選票,沖破聖羅高中有史以來的最高投票率──百分之六點五六。順利成為下一屆學生會運作主力,也成為校方頭痛的病根。
創校至今獨攬的大權面臨旁落的窘境,偏對方又是不能得罪的世家大族,校務單位只好悔恨地抱著腦袋燒,獨啜苦酒。
其實讓校方如此傷腦筋的學生會一開始也有過不小的內哄──最先開始的成員有十一名,但其中六名據說有的是發現該屆學生會在年紀最小的新會長帶領下已非昔時吳下阿蒙,想蒙混到這個學生會成員的經歷不易;有的是因為其它至今“不明”的原因紛紛求去,最后僅剩五位。
然而,這五人帶給校方的壓力才是最可怕的,短短一年的運作竟能逼得校方讓渡權力,與董事會、家長會站在平等地位,如此明顯重大的改變,連聖羅高中兩千四百余名學生都感受得到,甚至有少數學子開始對學校運作感興趣。第二年學生會正副會長及干部選舉,以百分之九十九點一的投票率支持已升上三年級的原班人馬連任,也“順便”選進几名新成員補足學生會人數;據說開票結果出爐時全校學生歡聲雷動,禿頭校長在辦公室嚇到口吐白沫被救護車送走則是當天唯一的憾事。
新學期開始的第一周,學生會的決策會議正有條不紊地進行著。
美眸瞥過窗邊,褚真嫵媚的麗顏寫著不滿。
五、四、三、二、一!耐性宣告用盡。
目光轉向聖羅有史以來最年輕的學生會長──
十五歲的雷君霆,青春期該有的發育已經在他身上顯現,身高像童話《杰克的豌豆》中的豌豆一樣,從一五五神速地拉拔到一七三,未臻成熟,但再加上逐漸脫離稚氣開始有男性棱角輪廓的臉龐,已能彰顯一股足以震懾十來歲青少年的迫力,嚴肅不易親近。
“會長,我有話說。”
“請。”鴨嗓似的聲音應允,揚掌暗示會議中場休息,顯然這戲碼已不止一次上演。
“多謝。”頷首致意,矛頭轉向窗口:“副會長,請你遵守最基本的議事規則,回到座位進行會議;如果你的屁股不能好好黏在這把椅子上,我不介意用三秒膠助你一臂之力。”
會長容忍他,不代表所有的人都該比照辦理。
“用不著那么麻煩。”一腳晾在窗外的狄賓轉頭看眾人,流氣笑應:“只要褚美人的尊臀愿意坐到我腿上,就算要我坐一整天的會議室都甘心。”眉尾的十字紋不客氣地挑釁在場所有人。
百無聊賴轉著筆玩的葛非焰漫不經心打了個呵欠。“干脆推他出去算了,反正都是助他一‘臂’之力嘛,‘推’出去跟‘拉’進來應該沒什么差別。”
“哎哎,這么說就不夠朋友了哦!”
“誰跟你是朋友?”不屑。
“好主意。”相貌清純可人的冉琳琳甜笑:“我想看一個人從四樓墜落會是怎樣的肝腦涂地法。焰哥,我精神上支持你。”言下之意,要動手請自便。
“寶貝,這么殘忍的話不適合從你口中說出來,好歹你也曾是‘聖羅之花’,顧一點形象好嗎?別嚇壞在場學弟妹,今天是新學期第一次開會耶。”可憐坐在最后頭的學弟妹,都嚇呆了。“再說,從四樓以下的樓層墜地除非是頭部先著地,否則致死率趨近于零。”
冉琳琳笑得更甜了。“那就請你盡量以頭部著地。”
“別玩了。”初次見面時被狄賓笑稱一張情婦臉就此結下梁子的褚真挺身阻止越發混亂的情勢。“你都知道是首次開會,就該給學弟妹作個好榜樣。”這種人怎么會被選作副會長?學生該不會把學生會選舉錯當成偶像人氣票選活動吧?
“我──嘿!”狄賓像發現新大陸似的,驚叫了一聲。“現在是秋天吧?怎么咱們校園現在已經春花處處開了?”哎呀,女主角還挺眼熟哩。
“你一年四季哪天不開春花?”葛非焰乘機酸道。
戲謔的眼盯著樓下,話卻是對著會議室里的人說:“我看明天學校新聞社又有八卦可以玩了,想想看會是什么標題?嗯……‘文藝社社長狂戀黑道女幫主’,夠聳動吧?”
身為會長的雷君霆令人意外地起身靠近窗戶,俯首瞄入眼的兩人距離頗近,看似親匿。
狄賓別具興味盯著雷君霆的臉,可惜后者已先一步回到龍頭座上翻閱會議資料,絲毫不為所動。
真的──那么不為所動嗎?
“哎呀,陳應生喜歡上陸云儂?”湊熱鬧站在窗邊的冉琳琳驚呼:“這真是……嗯……很奇怪的組合。”徐志摩型的男孩愛上據說在國中時期因幫派糾葛以致臉頰留傷的流氓女陸云儂?
“美女與野獸的絕妙組合。”葛非焰調侃道。“挺像的不是嗎?”
褚真的表情因為閑話家常松懈下來,跟著打趣:“誰是‘美女’?誰是‘野獸’?”
“繼續開會。”粗啞的聲音夾道凍結的冷鋒殺進八卦圈,雷君霆邁入第二期變聲的情形沒有好轉,依然粗啞難聽。
會長一聲令下,八卦團立刻解散回籠。
“還有你,過來。”聲道隱藏著不為人知的火氣。
察覺到的狄賓暗地嗤聲一笑。
什么地方不挑,偏挑在學生會外頭堂而皇之地“偷情”?
不知死期將至的陸小姑娘皮得繃緊點嘍,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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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說臉上的疤痕真的帶給陸云儂某種程度上的麻煩,那絕對不包含遭人嘲笑這一項。
夾帶曾與幫派火并的黑道色彩進入聖羅──當然啦,也是因為本人覺得好玩,這個荒謬到極點的傳聞才會在本人不承認、也不否認的態度下如雪球般愈滾愈大,開始有“陸云儂是某某幫派大姐頭”、“某幫潛入校園的冷血女殺手”諸如此類幼稚園等級的推論,本人聽了險些沒笑到腸穿肚爛,而某次到校參觀的親親老爹粗獷外型帶來的江湖味及二哥酷冷的氣質更落實旁人對她身分的揣測。
天下本無事,庸人自擾之。她也懶得跟這些人浪費口水攪和,任流言蜚語一傳就是兩年,升上高三,仍時有所聞,還加了不少料。
這樣一個黑煞女照理說應該是沒人敢親近的吧?
錯!因為非常人所能及之黑道世界的色彩加持,以及本身過度開朗的外向,陸云儂反倒交了不少朋友,時常能見她在閃動敬懼大眼的同學中自得于群星拱月的樂趣,過去令人側目的傷疤竟成為今日英雄豪氣的點綴。
原本以為身背“黑道仇恨”的她無緣碰觸高中生的純純戀情,每天牽牽小手、漫步在植物園,像小孩子一樣大玩你追我跑的游戲、接著雙雙跌倒在地,不小心一個天雷勾地火,完成毫無技巧可言的初吻儀式,然后一再重復,繼續牽手、繼續漫步,就算無聊得讓人想打呵欠也要努力裝出一副陶醉其中的醺然貌。
她以為她跟這檔事是八竿子打不著一邊的,誰知道三天前冒出個號稱徐志摩再世的老兄,來找轉世的陸小曼以續前緣。
她陸云儂跟那尾小鰻魚有何干系?最多就是兩人同姓而已。
人生還有許多比校園戀愛更可歌可泣的事好玩,奔放無羈的少女心思,實在無暇也無意應和對方柔情萬千的投心。
“儂妹!”驚喜的大叫始自于二十公尺外的陳白馬口中。
“噗”!未入喉的牛奶自口噴出,在半空化成白色飛瀑。
抬眸遙見纏人的文壇才子。“要命!”溜!
這樣的追逐戲碼近日時常在聖羅的校園中上演。
向來以運動神經發達自訓的她自然不會跑輸成天吟唱“青青子矜,悠悠我心”的文藝社白馬王子,轉眼間兩人的距離已拉到看不見臉的遠處。
但能鍥而不舍追著她繞廣大校地半圈,也足以讓人對他脫帽致敬了。
終于陳白馬體力不支,停在校內亭亭如華蓋的百年老樹下。
一名同校學生正坐在樹蔭下優閑閱讀。
“請問……你剛才有看見一個女孩子嗎?中短發、長得很可愛的女孩子?”
“嗯。”讓人喜悅的答案。
“往哪個方向跑?”
這位好心人抬起手,指向左前方通往蓮花池的陽關道。
“謝謝。”陳白馬深吸一口氣,繼續他的追愛戲碼。
“呼!”藏身在樹上的陸云儂見人已走遠,才跳下來,盤腿坐在救難英雄身邊。“謝啦。”
雷君霆卻已經合起書頁,無心再讀。“他就是最近追你追得很勤的陳應生?”校園里的傳聞甚囂塵上,很難不在意。
“我不意外你會認識他。”學生會長嘛,雖然她仍然疑惑為何有這么多學生支持這位“小”會長。“人家說‘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我想兵遇見秀才也一樣,沒辦法。”跑得好渴,盤算是否要去買水喝的陸云儂眼角掃進雷君霆手邊的保溫瓶,垂涎寫上臉。“里頭裝的是什么?”
“冰糖銀耳湯。”
“哇塞!不愧是咬金湯匙出生的少爺,還有嗎?給我。”秋老虎肆虐的上學期,天候總是悶熱。
“換你對陳應生的觀感。”
“有什么好換的,你問我就會說啊。”
他等著下文。“說吧。”
“先給我,免得你最后賴皮。”么妹的特征,說起防備的話總有點撒嬌的味道。“冰的咧!”真好可不是,在這么熱的時候。
陸云儂先是把冰冷保溫瓶貼在臉上,瞇起眼享受冰鎮之樂。
雷家一定有個好廚師,同班到現在沒看過他手邊沒有吃喝的點心,順應時節作調整,唯一不變的只有每一樣都好吃到爆的美味,偏他這公子哥兒大概是吃膩了山珍海味,不愛碰,正義感十足的她當然拔刀相助幫他吃光光,久而久之,變成一種習慣。
吃他、喝他──已經理所當然過了兩年。
“好好喝。”再一口,蘇蘇──“啊?沒了?”瓶口朝下倒了倒,一滴不剩。“這么少?”
“是你愈來愈會吃。”容量500CC的保溫瓶不算小。“當心將來身材用滾的比走路快。”
厚!暗示她會圓得像球嗎?“誰教你帶來的東西那么好吃。”舔舔唇邊余渣。“我只羨慕你這點,家里有個好廚師。”
“是嗎?”虛應的笑容帶有某種算計的成份。
吃干抹淨,拍拍屁股起身。“我走了,拜──啊!”跌回草地。
“休想蒙混過關。”誰才是那個會賴皮的人?“說說你對陳應生的觀感。”
“父親是國會極少數聲譽清廉的立法委員之一,母親又是大學教授,上頭有個哥哥,目前在清華物理研究所攻讀碩士,家世堪稱優秀;至于他本人,國中開始就在各種文學競賽中嶄露頭角,上個月又拿下某報主辦的文學比賽小說首獎,將來成就絕對不可限量。”
“結論?”
“如果沒有被‘不在乎天長地久,只在乎曾經擁有’等等浪漫情懷弄擰腦袋,陳應生十年后絕對有本事拿下文學界黃金單身漢美譽。我可以走了嗎?”
雷君霆勾住她脖子不放人。“換句話說,你看好他?”
唉,這樣很難受他知不知道?責難地瞪他一眼,偏對方卻無動于衷,陸云儂索性身子往后躺,拿他的肩窩當枕頭壓,磨蹭地找到合適的位置。
“撇開升學率不談,聖羅的學生各有各的強項,如果不是因為八成的學生畢業后都往國外飛,參加大學聯考的人數不會這么少;同樣地,升學率也不至于這么低。”
“你對學校倒是了若指掌。”唉,為什么就是有人年齡長在狗身上,聽不出他語氣里的酸味?
“托某人的福啊,成天在耳邊嗡嗡嗡,都快背起來了。”悄悄打個呵欠,躲陳應生之前她還跟C班的人三對三斗牛,再加上一大瓶冰糖銀耳下肚,血液全往胃袋竄,腦袋昏昏欲睡。
“不過這些都跟我們之間的話題無關。說,你對陳應生的告白打算怎么回應?”
“還能怎么回應──哈……呼,套首歌──我還年輕,心情還不定,難接受‘他’的情,咳咳……”被口水嗆到。“那位現代徐志摩裝瘋想找今世陸小曼是他家的事,我沒空陪他賣傻唱和。”眼皮沉沉的……
微涼的手掌繞過她雙肩蓋住逐漸往下沉的眼瞼,助她認份閉眼找周公。
“要我插手嗎?”鴨子叫的聲音輕問。
“用學生會長的威嚴,威脅刪他社團預算?”好想睡……他的肩膀高度又剛剛好……“別說我沒事先警告你哦,別把雷家那一套搬到神聖的教育殿堂上用;別用這種方式報恩,你應該很清楚,我討厭使用特權的小……呼……”陣亡。
“你以為我會做到被你發現?”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也連帶瞧不起他。
雷君霆真想戳醒壓在肩膀上的女孩,把話說清楚。“進入城堡的方法不只一種,小白痴。”
“嗯嗯……”回應也似,陸云儂咕噥了下,拂至臉側的凌亂黑發隱約露出左頰淺白的長痕。
微熱的鼻息淺淺吞吐在頸邊,她打哪來的篤定,認為他像綿羊般無害?
骨感的長指凌空,以若有似無的親匿距離描繪看了許久早已熟稔的傷痕。
“真當我是個不解世事的小鬼?”太狗眼看人低了,女人。“第三年了,你以為我會無條件任你依賴如斯只是單純為了報恩?”
高中生涯正式邁入第三個年頭,這段時間無論分班也好、分組也好,她以為憑什么兩人總能湊在一起?若不是他利用家族的名聲大玩狐假虎威的游戲,哪能凡事盡如己意。
然而,盡管他致力遮掩她的光芒,甚至刻意放任關于她的不實謠言愈傳愈離譜,好教誤信的人對她懼而遠之,還是有人看穿謠言迷霧下的真實,發現她值得珍視的熱情率直,陳應生只是其中之一,一尾他來不及制止的漏網之魚。
兩年來他在暗地動了不少手腳,打退許多投注在她身上的愛慕眼光──不論男女。偏偏,粗神經的她始終沒聽沒聞沒感覺。
第一年做得吃力,第二年利用學生會長的權力暗中帷幄,讓事情變得輕松許多──她最瞧不起的小人行徑卻是他習慣的手法。
特權不用就枉稱“特權”二字,自然也就沒有讓人追逐爭求的價值;他追求特權為的就是使用它,家訓教會他為達目的可以不擇手段。
雙眼緊閉的陸云儂突地發出呵呵呢噥,好夢方酣,不擔心身邊的人可能突然化身成一匹極具歹心的惡狼,將睡夢中的小紅帽拆吃入腹。
靜謐的空氣中多出一抹深且短的嘆息:
“我可不想只做你的弟弟,明白嗎?笨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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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1-14 00:18:03
第四章
“我有話說。”葛非焰見二年級成員先行告退之后,舉手打斷三年級班底收拾文件的動作。
“什么事?”雷君霆心下猜出八成。
學校是僅次于社會的謠言溫床,他不意外又有另一波新起的浪潮,也很清楚謠言的內容為何。
“本校號稱黃金腿的田徑社社長張有亮這位黑馬兄,繼陳白馬之后也揚言追求你班上那位傳說中的‘刀疤女煞’陸云儂,看來今年的春天很早到,現在才秋初,就已經春意盎然。”說得有如實況轉播的葛非焰完全沒注意到當他說出“刀疤”字眼時,會長大人的眉頭不悅地打了結。
“春天與秋天都是荷爾蒙分泌旺盛的季節。”褚真淡說。
“難不成今年流行黑道風?”葛非焰沒有結束話題的打算:“陸云儂的行情這學期開始上漲,除了陳白馬和張黑馬,似乎還有許多人蠢蠢欲動。”
“焰哥也是嗎?”
“我?喝!”
“發神經啊?”狄賓笑著說,眼睛卻飄蕩到一直沒吭聲的會長身上。
“你才是。”他只是覺得剛被一道冷風刺入背脊。怪了,現在才十月天,哪來的冷風?“你別開玩笑了,琳琳。我對黑道女子一點興趣也沒有。”
“這樣啊……”再琳琳偏著腦袋想了下。“我倒覺得她挺美,高三才被注意到這事才奇怪。雖然臉上的傷是件遺憾,但仔細一瞧也是美人胚子,還記得嗎?去年聖羅之花選拔賽有人私下幫她報名,后來──對了,后來怎樣?”
“報名表和照片在整理的過程中遺失,沒有辦法完成登錄程序。”褚真回想道:“通知代她報名的同學,對方也沒有回應,最后只好當沒這回事,喂,你笑得好詭異。”
“沒。”狄賓晃晃手,笑得左眉尾十字紋顫抖不已。
笑眼集中的目標物正凝鎖雙眉無言瞪他。
“換個角度想,也許當初整理資料的人之中有人發現她的美麗,決定私自收藏,不讓人欣賞,只可惜最后紙包不住火,還是讓人發現這塊可琢磨成美玉的原石。”
要說女人的直覺厲害嗎?狄賓佩服地想,雖然是情婦臉,但還真有點腦子。
“真姐,想不到你對愛情小說也有涉獵。”冉琳琳笑說:“那一陣子學生會百廢待舉,請了不少人幫忙,大家手忙腳亂,百忙之中難免出錯。”
“就是,看不出來你腦袋里除了錢,還裝得下風花雪月。”
“嗯嗯,不愧是情婦臉。”狄賓認真道,很佩服。
只可惜辭不達意,惹惱佳人。
“狄賓!”最忌人談她的臉,褚真拍桌發出河東獅吼。
現場立刻陷入嘈雜交戰,多事人如冉琳琳和葛非焰,拼命在旁邊喊米粉燙;漠不關己的則選擇遠離戰場,走到窗邊偷閑。
叩!窗櫺輕輕一響,源自天外飛來的小碎石。
從窗戶看出去,俯下視線,陸云儂夸張地揮手引他注意。
比比手表。時間差不多了。
右手劍指,左手擺出捧碗狀──該吃飯了。
接著指向他,重復先前的動作詢問:你呢?吃不吃?
雷君霆按按掌,對方立刻回應“OK”的訊息,留在原地等待。
絕佳的默契,自然得有如呼吸一般。
“離開前記得關好門窗。”
淡淡交代一聲,會長大人不理辦公室火藥味濃,自顧自輕松走人。
“好慢。”陸云儂不怎么認真地抱怨。
“怎么想到找我一起吃飯?”
“你有沒有發現依依最近怪怪的?”問不了當事人,只好改弦易轍找他這個同住屋檐下的人。“在校慶之后就魂不守舍。”
微喜的心情在瞬間一沉。“你只會擔心夏姐。”
“我也會擔心你啊。”臉干嘛臭成這副德性?“只是你行事作風像個老頭子,根本不需要我太擔心;反倒是依依,你記得她國三下快畢業的時候曾經失蹤過一段時間吧?回來之后她就變得有點不太一樣,說不上來是哪里不一樣,不過,我還是擔心。”
“如果擔心是癌症,你已經進入無藥可救的末期了。”
纖肩一聳。“沒辦法啊,就是不希望喜歡的人不快樂,你可以說我天生雞婆,反正改也改不了,我這樣也沒什么不好啊,日子照樣過得快樂自在。”
雷君霆看著她,沒有吭聲。
是沒什么不好,只是──
她擔心的人愈多,他受冷落的時候就愈多。
是不是該出點什么愚不可及的狀況讓她,擔心?
這個女人,多事的毛病還是改不過來,就像高一下學期的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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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個遲到天,難得的是平常會以一抹讓人氣得發抖的賊笑冷諷的資優生小鬼竟然不在教室。
“怪了,雷小弟呢?”左右看看,沒那抹矮小個兒的身影。
不知怎地,陸云儂覺得失落,大概是被笑久了,突然少這么一味以至于渾身不對勁起來。
“嘻,難道他也遲到?”看龜以后還敢不敢笑鱉沒長尾巴。
“誰像你啊!”交情不錯的同學A放聲嗤笑:“雷家小少爺是到校長室接私人電話。”不愧是雷家人,后台之硬就連校長室也能當自家門廳來去自如。
以十二歲資優生的身分夾帶大筆資助金空降聖羅高中,讓人想不側目以對都不行。
只有怪胎如陸云儂完全不當一回事,拿他當小鬼頭看待。
更令人意外的是雷君霆竟然不在意。對任何人都嗤之以鼻的雷家小少爺唯一正眼看的就是傳說某黑道老大之女的怪胎陸云儂。
這兩個人的關系到底是……任人自由發揮的揣測聯想是目前校內最炙手可熱的新話題。
“在校長室講私人電話?”好大的派場。“雷家人果然打死不改華麗的出場方式,哪天出現一個背景全是牡丹花的人絕對來自雷家沒錯。”
A同學困惑地看著她。“聽你的口氣,好像對雷家人很感冒。”
“何止好像?根本就視同瘟疫,避之唯恐不及!”
“我是瘟疫?”
說曹操曹操到,陸云儂當場成為教人別在背后論他人是非的最佳例証。
“呃……你家里人找你做什么?”
轉得好硬的話題,不過雷君霆此時似乎無心計較,轉頭對另一位同學開口:“班長,我請假。”
話完,提起書包離開。
“慢……慢走。”十六歲的班長不知怎的,氣勢就是矮了對方一截,連請假事由都忘了問。
看來真的嚴重了。他沒像平常那樣牙尖嘴利回頂她,只是擺出一張屎尿級的臭臉,這小鬼平日表情雖呆板無趣,但不至于像現在死氣沉沉。
不行!好擔心。“我也請假。”書包一提,立刻追出去。
“喂!請假事由啊!”厚此薄彼,在平易近人的陸云儂面前,班長試圖找回一點威嚴。
可惜對方急著追人,連回頭都沒有:
“就寫我爸出車禍好了。”
“喔──不對!你爸上個禮拜才出車禍啊!”
“那就換我二哥好了。”遠去的人影很隨便地斬殺家人。
“怎么可以這樣……”
果然,班長只是班上同學們陷構選出的雜工,毫無威嚴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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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依失蹤了!
一路上死纏賴打追雷君霆追到雷家,才從他抿得像蚌殼的嘴里擠出這句話。
“依依為什么會失蹤?”不死心地跟在后頭,連進了雷家主宅院都不自覺。
以往來找夏依,陸云儂最多只是站在門口等前者出來,對雷家的富麗堂皇一點興趣也無。
“你問我,我問誰?李伯!”
訓練有素的管家不知從哪冒出來。“少爺。”
又是這個木頭管家?陸云儂警戒地看他,過去的記憶如翻江倒海全涌上來。
這才意識到自己踩進雷家門,正站在人家地頭上。
“你是──”
“我邀請的客人。李伯,夏姐有沒有留下什么訊息?或帶走什么東西?”
夏姐?他是這樣稱呼依依的?
夏姐?真看不出來,他挺有禮貌的嘛。
管家搖頭。“夏小姐沒有帶走任何東西,也沒有書信。”
“父親和母親怎么說?”
“老爺交代,夏小姐的事全憑少爺作主,倘若少爺不需要她,不找回來也無妨;反之,少爺可以動員人力找回夏小姐。”平板的口氣透露一絲“真麻煩”的不耐。
“這是什么話!你又是什么口氣!”聽了不生氣不發火還算是人嗎?“你你你──你這死老頭!算算自己在這世上吃過多少米飯、走過多少路了,這把年紀還能不痛不癢說出這種話!就算依依是你們雷家認養、八竿子打不到一邊的外人好了,也算是你要照顧的人之一,你怎么可以大小眼勢利到這種地步?相處這么久難道一點感情都沒有、一點都不擔心一個女孩子只身在外會發生什么危險?”
管家不吭聲,外人的犬吠與他一點關系都沒有。
“你這個糟老頭!沒血沒淚的豬──唔……”為什么阻止她罵人?
“安靜。”有她在很少沒吵的時候。“李伯,請你雇用征信社尋找夏姐行蹤,愈快愈好;另外,找到之后不必帶回,只要讓我知道她在哪就好。”
“是,少爺。”管家躬身應道,似乎以自己服侍的小主人有如此沉穩的表現感到自豪。
這態度上的明顯對比更讓陸云儂火大。
可憐的依依,難怪她會逃;換作是她,早好几年前就忍不住了。
“不要拉我,喂!雷君霆,你干嘛拉我上樓,我要回──”
掙扎間,兩人對峙的現場已轉進夏依的房間。
雷君霆關門,回頭看氣到直跳腳的她。“你不想找夏姐?”
“我當然想啊!”這不是廢話。一屁股坐在柔軟的床墊上,哼聲:“你剛已經要征信社的人去找,我哪還派得上用場?我又不是詹姆士.龐德。”
“但你了解夏姐,至少可以猜想她可能會去哪些地方。”
啊……“對喔。”
這個笨蛋。“我懷疑你到底有沒有十六歲。”她真的大他三歲嗎?
“廢話,我當然有十六歲,看身材也知道。”雙手叉腰、挺直背脊,最明顯的女性特征自然而然突出。“反倒是你,一點也不像十三歲的男生,反而像個老頭子。”他是她見過最怪的有錢人家小孩。
東方眼掃過一望即見的胸脯,尷尬轉開。
這女人一點都不懂得含蓄。“咳,就你所知,夏姐可能會去什么地方?”
“依依會去……”想了半天,一張臉垮下。“我不知道。”
天,認真想想,她似乎不了解這位學妹。
“以往都是我單方面纏她,你以為我跟她交情真的有表面上看起來那么好嗎?錯了,那是她懶得理我,事實上我跟她在一起都是我說她聽,我根本什么都不知道……”愈說心情愈沮喪,二哥常笑她太容易與人肝膽相照,也不問問對方要或不要。“我是不是太自以為是?依依其實不想要有我這個朋友,她只是在容忍──”
“夏姐不會讓不喜歡的人接近她。”
眨眨大眼。“真的嗎?”
“嗯。”
雷君霆不知自己為什么要多事說這些不必要的廢話。
如果真的找出什么理由,只能說當時的他很不喜歡陸云儂那張頹喪的臉,讓他看了很不舒服。
十三歲的他,并不知道這就叫“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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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依的失蹤在雷家并未造成任何風浪,畢竟之于龐大的雷氏家族而言她不過是一時興起認養、可有可無的孤女,存在的意義稀薄得有如一張紙,不會有人注意到她曾經存在過的事實。
或許,失蹤的夏依心里也是這么想;然而真正的事實是──
“有沒有依依的消息?”
道句話近來變成每天早上陸云儂到校后向雷君霆打的第一聲招呼。
對方也回以千篇一律的搖頭及越發纏緊的雙眉深鎖。
泄氣攤在桌上。“你說依依會不會──”想不開?
“不會。夏姐并不軟弱。”
“你又知道了。”這小鬼老是一副“我什么都知道”的神情。“人心是看不透的。依依不多話不代表她堅強,或許就是因為她少言才會凡事都往肚子里吞,這種人才是最讓人家擔心的,快樂的事情獨享就罷,最怕就是她壓在心里的都是不快樂的事,萬一哪天壓不住的時候怎么辦?就算她再怎么聰明,如果沒有人陪在身邊,難保不會作出什么──”
“她不會!”雷君霆決然否定不吉利的推測:“夏姐不會!你不要老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我狗嘴?你才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我是擔心──”男孩形于外的氣忿猙獰讓她住了嘴。
如果是平常的他,在公開場合是絕對不會大吼、不會拍桌、不會作出引人注目的蠢事──就像依依。在上流社會的教養之下,他們必須喜怒不形于色、不能做出任何讓人笑話的舉動;必須在上流階層自成的教條里表現出行止合宜的泱泱氣度,壓抑任何會給人負面觀感的言行。
“你──”苦于不能又克制不住當眾發脾氣,雷君霆深吸一口氣,努力壓住差點沖出口的暴吼。“不要拉我。”
“跟我走就不拉你了。”
礙于個子輸人、力氣輸人,雷君霆在半拉半就之下,真的被陸云儂拉出教室。
“上課鐘響了。”
“蹺一堂課又不會死人,資優生。”他的成績又不會因為一堂課滑到第二名。
“你到底要拉我到哪里?”
走在前頭的人突然停下來探頭探腦。“好了,就這里。”
雷君霆環視左右,不過就是廣大校園內一處木棉花林立的小徑。
“開始吧。”
“什么?”
“這里除了我沒有別人,你可以大吼大叫,嫌不過癮去撞樹也成,反正你最狼狽的樣子我都看過了。放心,我不會告訴任何人,在我面前你不必裝出一副很有教養的樣子,因為論沒教養,截至目前為止還沒有人比得過我。”拍拍他肩膀。“一切都交給我吧。”
他傻眼。“你──拉我出來只是為了說這些莫名其妙的話?”
“有氣憋在心里是很難受的事,我懷疑你跟依依怎么能撐這么久而不發瘋。你才十三歲,這么多事情壓在你肩膀上,為什么你還能裝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就算你真的是天才好了,誰規定天才就不能像個小孩子任性撒潑、胡攪蠻纏?你擔心依依吧?想發泄悶在心里的焦慮吧?既然如此,有什么好裝模作樣的?難道你這么想讓那票自以為是的大人摸摸頭說你好乖、好優秀、好有教養?”
“陸云儂!”可惡的她!該死的她!這個女人為什么老是在逼他生氣?“我才不會像你這個沒教養的瘋婆子一天到晚鬼吼鬼叫!你知不知道學校里多少人背地里在笑你?笑你不懂社交辭令、笑你連沙拉叉跟牛排叉都分不出來、笑你不懂進退!你、你──你再這樣下去,就算將來嫁不出去我也不會娶你!”
小嘴啜出足以嚇退貴族子弟的三字訣。“誰要嫁給你這個小矮子!更何況我還大你三歲,豬頭啊!叉子就是叉子還分什么鬼,只要能叉起東西送進嘴里就好,分個屁啊!”
“你、你你──”
“就說你們這種自以為家教良好的小孩子沒什么用,真要跟人對罵連一個屁都蹦不出來,怎樣,考不考慮拜我為師?”
“你──”
“看吧,你果然只是連擔心一個人都不知道怎么表達的白痴。空有天才的表現,對于情感卻是一等一的智障,你根本不擔心依依。”
抑忍的脾氣瞬霎沖破臨界點!“你要我怎么樣?要我像你一樣成天如喪考妣嚷著夏姐會不會出事?這能幫我找到她嗎?感情用事只會讓事情變糟,家訓教我遇到事情要冷靜,只有冷靜才能解決問題!你以為大吼大叫就表示關心?只要像個瘋子吵鬧夏姐就會回來?我不擔心?我不擔心會要管家派人去找?”
“家訓家訓,你滿腦子家訓!你說話就不能像個小孩子一樣幼稚嗎?哪個十三歲的小孩會懂什么叫如喪考妣?去你的!就不能跺腳嚷著『我要夏姐回來’這種話嗎?雖然這舉動很白痴,至少那是一個孩子會有的正常反應。”
“正常?對我來說我現在這樣就是正常!只有你,十六歲還這么幼稚,真正像個小孩子的人是你!空長個兒不長腦!笨、笨女人!臭三八!”
“很好!”掌聲鼓勵!啪啪啪啪……
“你……”二度傻眼。
“總算從你嘴巴聽見這么平易近人的話。”
平易近人?
“可惜不夠臟。”這是唯一的遺憾。
“你──”
“如何?吼一吼心里是不是舒暢多了?”
“你在激我?”領悟后的他腦子呈現一片空白。“為什么?”
“因為我擔心你啊。”拍拍頭。她在家里是老么,一直想有個弟弟,雖然雷君霆這個弟弟做得很不稱職,總像個糟老頭子。“你跟依依很像,總是在壓抑自己。我真的不懂,如果社會真的是金字塔型的階級組合而成,站在最尖端世界的你們照理說應該是最能讓自己快樂的人才對;可是我所看見的都是你們的壓抑,依依是我的朋友,你就像我弟弟一樣,我怎么會不擔心?”
“不要拍我頭。”誰是她弟弟來著?“我不是你弟弟。”
“是是,你是我同班同學、是資優生、是雷家早熟‘臭老’的小少爺,這總成了吧?”
這話由她出口,聽起來就是刺耳,偏他不能否認。“我討厭你!”
“我看得出來。”姊姊常說她雞婆,也不想想對方是否領情,這點毛病怕是改不了了。“你討厭我也好、喜歡我也罷,都改變不了我喜歡你、擔心你的事實。”
喜──“你喜歡我?”
“我一直想要有個弟弟。”
“我不是你弟弟!”這個字眼,他沒來由的,就是極端排斥。“我不是!”
“那至少也是朋友呀。走吧,我請你吃冰,不過只是一碗二十元的刨冰,再多也沒有了。”
“我不──”
“走啦。”
基于同樣的弱勢理由,雷君霆再次被拉到學校圍牆。
當當當當……
“一年A班雷君霆同學,請立刻到校長室!一年A班雷君霆同學請立刻到校長室!”
當當當當……
擴音器的訊息打斷正要蹺課的兩人。
難道──“找到依依了?”陸云儂大叫一聲,改變方向。
“喂!你別拉我!”雷君霆極力掙扎,氣惱自己的力氣不如人,更氣之前被她攪亂的狼狽。
他從來沒有像個毫無教養的小鬼大吼大叫、口罵粗野鄙俗的話,從來沒有!
都是她害的!為什么遇到她,身邊的事情就亂七八糟?
他不懂,真的不懂。
但是,當他看見她搶過夏依打來學校與他聯絡的電話,聽她對著話筒又叫又罵,最后哭咽出聲,還是停不住地直罵電話線那頭害她擔心受怕的夏依,氣她不告而別讓人擔心──
明明是毫不相干的人,她付出的關心卻比同住屋檐下的家人要多,為什么?她哪來這么多的關切情感?
可是被人擔心的滋味……雷君霆想起被她激惹出的失態。
不知為何,心跳得有點快。
而那張狼狽得找不到一點美感的淚顏,也始終留在腦海里揮之不去。
后來,他才明白那種心悸原來就叫“動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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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1-14 00:18:25
第五章
午休時間,學生餐廳總是熙來攘往,今日也不例外。
歉意的眼光掃向對桌一臉“屎臭”的人,傳達“我也沒想到”的訊息。
對方回她一記斜睨,萬分不耐,哼聲重氣。
糟糕,這家伙開始不耐煩了。瞧見吐氣的起伏,陸云儂暗叫聲慘。
同班三年,他們很少一起在學生餐廳吃飯,就算有,也是各有各的伴、自成一個小團體,難得兩人同桌吃飯,誰知道會引來一群不認識的女同學。
想也知道目標是誰。陸云儂訝異雷君霆的人氣竟然這么旺。
他才十五歲!還是個不知人心險惡的小男生哩!這些“大姐姐”披著覬覦的外衣前來挑逗是想老牛吃嫩草嗎?
就因為他是雷家第二代?是學生會長?所以一票大姐姐忍不住垂涎?
早知如此就買兩個便當私下談,也不會讓他陷入盤絲洞,任一群蜘蛛精亂咬。陸云儂氣悶想。
“會長,你跟夏依學妹有婚約,這件事是真的嗎?”其中一名女同學嬌聲提出的問題拉她回神。“聽我爸說,二年E班的夏依學妹是你的未婚妻。”
雷君霆喝口茶,不理。
現場氣氛頓時一僵。
“還需要向當事人求証的事只是傳言吧?”陸云儂試著打哈哈改變氣氛。“再說現在是什么年代、我們才几歲啊,談這些不覺得太早?”
“會嗎?”豪門千金們困惑地互望,由方才提問的人代表發言:“我父親早就替我安排好將來結婚的對象。”
“咦?”才十八歲就開始物色結婚的對象會不會太早了點?
這情況有點像……名犬配種,約克夏找約克夏、聖博納配聖博納。陸云儂忍不住噗哧笑出聲,服了自己的天馬行空。
對方不明就里,逕自侃侃而談:“這很正常,畢竟我們跟一般人不同,嫁誰娶誰最重要的就是門當戶對,就算要玩玩戀愛游戲也要先評估對方的家世;我哥哥叮嚀過我,非賓士兩千以上的車不能坐,這是前提要件。”
果然是一個世界一個邏輯,天差地別。“即使是嫁給不愛的人也沒有關系?”
几位少女點頭。“愛情要在有面包的前提下才能成立不是嗎?如果你已經吃慣可頌坊的可頌,還會接受傳統面包店里賣的波蘿嗎?”
“呃……”她倒覺得兩種都滿好吃的。
“但是如果能遇到提供更好吃的面包的愛情,要我一輩子不吃可頌也行。”女同學繼續說道,顯然十分以自己的比喻為傲。
現在是在談愛情,還是面包?陸云儂搞迷糊了。
“你跟夏依學妹的婚約到底是真是假?”
怎么話題又繞回來了?陸云儂傻眼,不禁佩服她們拐七八彎之后還能將話題拉回原點。
然為免自己困擾,還是不吭聲讓他自己解決好。反正他神童嘛,這點小事該難不倒他,她何必強出頭。
“真又如何?假又怎樣?”
“的確,無論是真是假,我相信夏依學妹的條件都比不上我們在座每一個人,她只是雷家的養女不是嗎?”終于,有人露出強烈企圖心。“你值得更好的選擇。還有,最好離這種人遠一點,你應該知道她身世不單純。”
跟她有什么關系?陸云儂不懂她垂涎雷君霆干自己啥事。
但是,靜觀其變吧。深知他不愛她插手多事的陸云儂決定繼續站在配角位置看戲。
“我應該做什么、不應該做什么都與你無關。”從小到大身邊已經充斥太多“應該”、“不應該”的聲浪,這個人的自以為是更顯多余。
“我是好心提醒你,夏依學妹只是個孤女,什么都給不了,你應該有更好的對象。”
“好比像你?”
“雖然我大你三歲,但是──”
“尚華集團不需要靠一家中小企業塞牙縫,多謝你的好意。”
“你──”
“況且我已有中意的面包,不打算換,尤其陳列在眼前的又非美味。”
“雷君霆!”被攻破城牆,對方脹紅俏臉拍桌起身:“我是好心提醒你!你以為我真的看上你嗎?如果不是你背后尚華集團的光環,你以為誰會笑著一張臉來巴結你?”
“你也承認自己的行為是巴結了?”
“雷君──”
“喂!”陸云儂眼尖攔住轟下的纖手。“說不過人家就動手,你的家教跑哪去了?”
“她想打就讓她打,你別管。”雷君霆冷著臉,瞪視自招辱羞的女人。
誰理他。“我不知道你是誰,但你最好搞清楚,是你先過來招惹他的,受辱也是你自找;就算他說得過份,你也不怎么有理,更沒資格動手。如果你敢動手,后果自理。”雷君霆是何等人也?論耍陰險,放眼學校誰比得上啊,笨女生。
“你以為仗恃自己黑道背景就可以威脅人嗎?”
那只是傳言好不好?“隨你怎么想。”她懶得解釋了。
“給我記住!”
“不送。”千篇一律的敗犬遠吠。
“連不識相的人都幫,你真不是普通的多事。”
“我是在幫你,少做點壞事總是好的,人家只是個不知世態炎涼的小女孩。”
“十八歲的‘小’女孩?”十五歲的少年挑眉。
她學他皺眉。“總比擁有五十歲深沉心機的十五歲少年單純吧?”
真不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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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依,從進聖羅高中便是另一個校園焦點。
原因之一,她來自財大勢大的雷家。
原因之二,是她氣質出眾的美貌與冷靜,盡管小學晚一年就學讓她雖與陸云儂同年卻小她一屆,但無礙她蟬聯兩屆校花寶座。
原因之三,則是她與雷君霆的婚約,這則八卦在社交圈內早傳開來,熱度不亞于陸云儂的出身背景,全賴雷家人的舉動,無論是商場上的手法或隱私的家務事,無一不讓外界好奇。
但畢竟滿招損,樹大招風、位高惹嫉,灰姑娘的身分讓人又羨又妒。
也難免會有遭同儕集團排擠的情況,好比現在──
老舊的橋段,欺負人總要吆喝一群嘍嘍幫腔作勢壯膽,即使是千金小姐們也不例外。
一群人將夏依逼到校園一角團團圍住。
“夏依,別以為有雷家這柄保護傘就沒有人敢找你麻煩。”帶頭的與夏依同班,正好也參加過校花選拔,正好又敗給眼前人單勢孤的同學。
真可惡!她只不過是雷家人命令下人代為收養的孤女,憑什么站在她頭上作威作福!
“你不就敢了?”夏依知道這話很挑釁,但就是忍不住出口:“可見雷家這把保護傘在你眼里根本不值一文。”
她并不會真用雷家的名義壓人,也不愛;只是看不慣輸不起卻不思振作,只想用小人行徑彰顯自己威風的人罷了。
自己差,也要拖對手下水,讓對方不長進,這作法太吊詭,不合邏輯。
“你以為你進得了聖羅是靠實力?”就憑她?
夏依沉默。她會進聖羅是雷家的安排,她只是遵照命令行事。
這種冷靜讓不懷好意的人更加火大。
“我告訴你!如果雷家不是校務董事,你連門檻都過不了!”
“我知道。”
面對這么誠實的反應,對方反而愣了一下。“你──”
看看表,快上課了。“如果沒有別的事要說,我要走了。”
“夏依!”氣不過的女學生立刻沖向她甩上一記耳光,“啪”地響亮一聲,在微顯蒼白的臉頰烙下火紅五指印。
“別以為我不敢打你!你只是雷家收養的孤女,根本不配進聖羅──”
“看來你調查過我的身家了?除了收集小道消息、聚眾欺負人之外,你們沒有別的事好做嗎?”冷眼睇凝圍住她的八個人,夏依不怕死地嘲道:“拿這些時間念書,下次月考你或許還有機會贏我。”
成功激惱所有人的火氣,極有默契地逼向她。
“這是第二次了。”壓低的怒聲從后頭響起。
“雷君霆?”女子軍團被眼前人嚇退兩旁,讓出路來。
“過來。”
夏依照做走至他身邊,紅腫的頰讓美顏有些狼狽。
雷君霆揚掌輕撫,觸得她凝眉。“疼嗎?”
“還好。”咬咬牙就沒事了。
“王筱雅,你三番兩次針對我來有什么用意?”上次當他的面羞辱陸云儂,這次是背地欺負夏依,引他注意的用意明顯可辨,但背后的目的是什么?
“這很簡單。”夏依抬手攀上高出自己些許的肩,親密地貼近肩膀的主人。“她喜歡你,偏你跟我有婚約,跟云儂學姐之間又是若有似無的曖昧,她當然吃味。憑什么我一介孤女及黑道出身的云儂學姐能吸引你堂堂雷家少爺的注意,而她──王氏企業的千金卻始終不入你眼?”
“你閉嘴!”被說中的王筱雅氣脹紅臉。“你給我閉嘴!”
雷君霆攬抱夏依纖腰,冷笑:“別讓我知道你又招惹我的人,無論是夏依還是陸云儂,只要讓我知道,絕不放過你。”
王筱雅挺起胸膛。“我比她們兩個都適合你。”
“我之前說過,王氏企業還不夠我雷家塞牙縫,你以為你有几兩重?”
“雷君霆,我是真的──”
“誰准你叫我名字?”冷眼盯得面前的人渾身一抖。“最后一次通牒。倘若你還想繼續待在聖羅,就學乖一點,好好當你的學生,我不會為難你;相反地,若你無視我的警告,也許你連進聖羅的資格都不會再有。你不笨,應該聽得懂我的意思。”
“你不可能有本事對我家的公司──”
“你可以試試看。”
“我……我們走!”狼狽退場,王筱雅恨恨咬牙。
“記住!”擦肩過時,雷君霆再次叮嚀:“我說到做到。”
“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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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是以前的你,絕對不會出聲警告。”夏依退離開他,撫觸發疼的頰。“你一向都在事后暗地報復,讓對方不好受。”什么時候改變作風她不知道,但清楚原因何在。“看來云儂對你影響很大。”
“夏姐。”雷君霆喚著私底下的稱呼,無奈看她。
“十五歲涉足家族事業的決策,也難怪她不信。”但這卻是事實。“如果讓人知道你明年就能拿到大學學歷,根本不必念高中,不知道又會掀起什么風浪。”
“什么都不會有。”他回頭。“我會在風浪卷起之前弭平它。”
哧聲一笑:“真可怕。幸好我不是那個與你共度一生的人。”
“我們有婚約。”他提醒。
“你真的要娶我?”夏依挑眉。“我很樂意成為雷太太,就不知道你是不是愿意讓配偶欄填上我的名字。”
就愛調侃他。在家庭教育要求上下有別的雷家,他與夏依私底下像姊弟一樣,雖然毫無血緣關系,卻更緊密。
這其中,全賴一名多事的女子用自己氾濫成災的關心將他們牢牢系在兩端,只是那名始作俑者至今仍渾然不覺。
“她說你最近情緒起伏極大。”按住她肩,不讓其閃躲。“別再讓她擔心了。”
嘆口氣:“我也不想,只是麻煩不招自來。”
那么──這不是第一次嗎?“告訴我,除了王筱雅之外,還有誰想對你不利?”
“對准我的矛就讓我自己擋,我麻煩你的已經夠多。”那年離開雷家已經給他惹出不少麻煩,不想再添了。
“我不怕麻煩──”
“只要我能不讓她擔心就好?因為她擔心我,意味著你又要被冷落,我猜對了?”少年赧紅的臉回答了一切。“君霆,我還以為你不動聲色的本事已經到家,看樣子,臉皮還是薄了一點。”
“夏姐!”
“云儂心思單純正直,說穿了,根本就是粗神經,你這么迂回的喜歡法,我懷疑她會有明白的一天。”
“我不急。”
“真不知道你是自信能得到她的心,還是認定云儂不會對其他人動心,但是我要告訴你,感情最禁不起時間的考驗;想用時間去証明自己的真心,這方式很蠢,真的很蠢。”夏依的神情因自己的話黯然蕭索。
“切身經驗嗎?”
澀然一笑。“可以這么說。”
“我在等你告訴我當年離家的兩個月你究竟遇到什么事。”
“祕密。”
“跟校花選拔當天遇見的人有關?”
夏依倏地一震。“你看見了?”
“有點距離,我沒有看清楚那人的臉。”
偷吁口氣。“別管我的事,把心思放在你自己的事情上就好,自從你跳級就學,雷家大老已經開始注意起你的動向,尤其你之后陸陸續續的出色表現,你應該知道這會給自己帶來麻煩。雷家對外雖然炮口一致,但也免不了有奪權的內哄發生。”鋒芒太早露,怕會在未成熟前遭人拔除。
“這點我心里有數。”否則不會按部就班從基本教育開始念起。“原先沒有計畫這么早引起注意,但是──”
沒有心的允諾叫責任,添入真心的承諾就要去認真深思包含其中的份量,才能決定將來要如何遵守及履行。
當他意識到自己對陸云儂除了因為那道傷牽引出的在乎之余,還有一點點喜歡的悸動時,并沒有多加否認排斥;相反地,接受得如此自然而然,就連自己都感到萬分意外。
她的開朗熱情有股讓人忍不住喜歡上她的魔力,與她交談相處,無須暗自在心中衡量利弊、盤算得失。
有她在,唯一要做的就是放松,任由自己口不擇言也行。
“云儂的出現改變你早已寫定的劇本對嗎?”
想否認都不行。
“沒錯。”唇角淡笑開來。
“你應該在她面前這么笑的,也許她會發現你的感情。”
薄唇不悅地抿起。“她只會以為我生病,像個老母雞團團轉急著找體溫計幫我測溫。”對陸云儂,他從不抱持有天她會主動發覺他情意的幻想。
面對這樣一個遲鈍、神經又大條的女人,他只能暗地蠶食鯨吞,在她未發覺的時候一步步占去她的心。
只是,她那顆心里放了太多人,氾濫成災的同情心和熱情,以及無厘頭的天馬行空,常常讓他不知如何是好。
即使是罕見的天才,也無法扭轉一個人的性格。
正因如此,一提到陸云儂,雷君霆嚴肅的表情總是不自覺地僵硬,起因于挫敗的成份居多。
他永遠猜不出她下一秒鐘會有什么驚為天人的舉止。
一旁想像陸云儂的反應的夏依忍不住噗哧笑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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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灣正式進入冬季,只是亞熱帶的地理位置再加上全球氣候變異,今年的冬季寒意缺缺,偶爾冷鋒作祟,只帶來些許涼意。
各級學校早已例行性地宣布改換冬令制服,不復見夏季的清涼。
“唉唉……夏天的福利遠?,男人的黑暗世界來臨,莫不痛哉!”狄賓一邊與擦肩而過的同儕或學弟妹打招呼,一面無精打采地嘆道:“短裙下的長腿、泡泡襪還有貼身的體育服、短褲包裹的俏臀,還有我隨夏天離去的青春──”不勝唏噓。
“如果還想繼續吵,別走在我旁邊。”
“無情的人,也不想想當年是誰邀請你角逐會長寶座。”
“就算你不提,我也會做。”雷下之意是他多事。
“嘿,聖羅里大半是各商界未來的接班人,如果你想在這里建立人脈,繼續用這種冷冰冰的態度待人,不好吧?”
“商場上誰會講情面?表面笑著一張臉,暗地還不是在盤算如何蠶食對方、咬下對方一口肉?反正都是你爭我奪,何必浪費精神佯裝笑臉。”
“可以交到朋友。”
朋友?“你相信有這東西?”
“雷君霆哪雷君霆,我該說你是正直嘴壞,還是該說你像道地的雷家人無情冷血?”狄賓勾搭他肩。
“選擇后者,你將來比較不吃虧。”
“我懷疑。你根本不壞;說穿了,你是正直嘴壞。別瞪我,這點我是從陸云儂身上看出來的。”
嚴肅的臉透露一點疑惑。
“我看連你自己都沒發現,你在看著她的時候眼神很溫柔。”
溫柔?有嗎?
“你懷疑啊。我應該隨身帶鏡子,找機會讓你看看你自己談到她時的神情。老弟,你才十五歲啊,再過几年絕對是社交圈里令眾家美女垂涎的對象,將來會有更多的選擇,這么早把自己定下來未免太可惜了。你跟她,將來還會遇到更多人,也許這當中會有你的真命天女與她的真命天子,到時怎么辦?”
“不怎么辦。”雷君霆淡言,無意與他談論私事。
急走的腳步突然一頓,須臾,立刻轉右,偏離原先的目的地。
狄賓不明所以跟在身后,嘴巴不停:“倘若陸云儂沒有愛上你,那你為她所做的一切不就白──哎呀!”
說曹操,曹操就──在那!跟一個男人在那親密拉扯。
瞇眼細看──“張有亮?”
“嗯。”認出人的雷君霆表情冷淡。
面向他們的張有亮似乎汪意到兩人,目光往這里掃了下后立即回到雙手扣緊的女孩臉上,俯首說話。
“陸云儂該不會喜歡他吧?”
“不會。”雷君霆答得極快。“不會。”
“你是說給自己聽,還是陳述事實?真喜歡就要明白告訴她,免得到最后被人先馳得點,張有亮可是田徑社的第一把交椅啊。”
“這跟跑不跑得快沒有關系。”
“喜歡人就是這么一回事,如果還想維持高傲的自尊心,八成八的落敗率──啊啊,他吻了她!她讓他吻了!”這下玩完了。
張有亮還刻意挑釁往這一睞。
狄賓冒著冷汗偷覷身旁雷君霆的神情。
呃,一如以往的面無表情算不算是好事?
他看得心頭直發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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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到你了!”黝黑的少年氣急敗壞扣住又作勢要逃的女孩,自得地笑:“再追不上你,我這個田徑社社長就要換人作了。”
“如果你還記得,我已經拒絕你的告白了。”
“我不接受。”
陸云儂深感困擾,繼陳應生之后又來個張有亮,難不成她今年犯桃花?“你要強人所難?”
“不,只是不甘心。除非你有喜歡的人,否則我不會死心。”
“你真是奇怪。是因為沒有女孩子拒絕過你,所以你面子挂不住無法接受嗎?你應該多學學陳應生,他比你更懂知難而退的道理。”
“我只知道天下無難事,只怕有心人。”
“感情的事不是努力就能得到的吧?”這人哪來的樂觀想法?“我對你并沒有動心的感覺。”
“是因為──雷君霆嗎?你跟他的事在學校都傳開了,可是我不相信──”
“等等!”她打斷他。“這關雷君霆什么事?”連他也提到雷君霆?
“你以為我為什么到現在才向你告白?反正都快畢業了,就算田徑社經費被刪減也與我無關,所以我才會放手一搏。我喜歡你,早在二年級校慶看見你跑步的姿勢就喜歡上你。”
“你在說什么啊?”她聽不懂。“你喜歡我跟雷君霆有什么關系?我根本聽不──”
“你喜歡他是不是?”
“你胡說什么?”神經病啊!“他、他小我三歲,我當他是弟弟看啊。”
“那為什么不接受我?就算是試著交往,給我一個機會,我會讓你喜歡我。”
“我不喜歡他不代表我就要喜歡你。”這人自戀啊!“重點是我不喜歡你,也不想喜歡你好不好。”
“說穿了還是因為雷君霆對吧?你喜歡他。”
這人牛啊!“你跟陳應生都很奇怪,沒有被女生拒絕過是嗎?”陸云儂惱了。“我不接受你跟不接受陳應生的理由都一樣,我現在不想談戀愛、也沒興趣,倘若我的拒絕傷了你張公子的自尊心,我很抱歉。放手,我要回教室上課。”蠻力男,怎么掙都抽不回手。
“雷君霆有什么好?就算他是尚華集團未來可能的接班人之一又如何?我家也不一定會輸他,誰知道他富得過几代,為什么你選擇的人是他不是我?”
“我說的話你是聽不懂啊?我跟他只是同學!同學好嗎?老兄!”
“你跟他沒關系?”
“除了同班同學,我還真找不到其它關系。”應聲沒好氣。
哪個天才白痴會把她跟雷君霆湊在一塊?姊姊說她老愛胡思亂想,看來一山還有一山高,這么荒謬的事也想得出來。
“只是單純不喜歡我?”張有亮的聲音喚回她。
“我很抱歉。”說得真心誠意。
“那么,”陽光少年眼睛飄了飄,最后誠懇定視她。“給我一個告別之吻讓我徹底死心好嗎?我也不是真的那么死纏爛打。”
“吻?”警戒心起。
“不必真的吻,你的唇應留給將來你喜歡的人。我只要吻你的額頭就心滿意足了。”
“你應該聽說過我的傳聞吧?我是──”
“你不是。只要真正認識你的人都會發現你并非黑道中人,那只是一個傳聞而已,你自然坦率,沒有矯揉造作的千金脾性。光是你被學校的傳聞纏身還能談笑自如遣點,就讓你顯得與眾不同;但老實說,我一開始也是因為傳聞才注意到你,進而發現你的特別。”
“想說服我,你成功了。”微仰首向他。“只有額頭?”
“嗯。”
“好吧。”
她點頭,額頭湊近他。
少年的吻輕輕落在光潔的額心,忍住盈眶的熱淚,告別自己的單戀。
只是,在陽剛的唇瓣貼近額頭的時候,目光挑釁地往不遠處傲氣輕睞,對方卻回以淡然的離去。
雷君霆的無動于衷與她的從容大方──難道傳聞是假?
可是──他為何方才站在那遲遲不走?
但,這事也與他無關了,眼前他喜歡的女孩并不喜歡他。
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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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1-14 00:18:45
第六章
周日一大早,李伯就在廚房里忙著指點廚師。
今天是特別的日子,所有的雷家人將在晚上抵達這座宅子,身為管家的他就算要賭上身為雷三老爺管家的名,也要讓每個雷家人賓至如歸。
這是專業管家的名譽,也是主人的面子,在這座宅院服務十几年,他早以這里為家,立誓要在這里做到終老為止。
表情平板的李伯體內燃燒著管家的尊嚴熱血。
老爺夫人對他極為倚賴,少爺又敬他如爺爺,夏小姐──雖然沒有几個人看得出來,但他其實是疼惜她的。
當年夏小姐離開雷家的時候他是高興的,因為他深知小姐住在這并不快樂,只是少爺硬要將人找回來,唉,他只是管家,不能涉入太多。
但是,幸好少爺挺護夏小姐,這些年才見她快樂一點,如果這兩個孩子將來結為連理,倒也是挺相配的……
“李管家,有狀況。”警衛的聲音打斷他沉醉陳年的思緒。
“什么?”
“有人要找少爺。”
“誰?”
“一個女孩子,她說她姓陸。”
“陸……”老眼瞇起,遙想這聽來陌生又有點熟悉的姓氏。
是多少年以前的事?姓陸……
蒼皺的眼瞼猛然一掀。“就說少爺不在。”
警衛用對講機交代留在崗位的同仁,嘰咕一陣。“那位陸小姐說找夏小姐也可以。”
“說小姐不在。”
對講機吵雜了一陣。“陸小姐說不可能。”警衛臉色難看地說:“說我們一定在騙她。”
“我去處理。”
李伯挺直背,踩著英式的優雅步伐走出忙得熱絡的廚房,穿過車道走了些許時間,接近大門。
門口的警衛被女孩纏得不知如何是好。
再走近,銳利的老耳聽見不堪入耳的臟話,忍不住嘆息。
唉,少爺和小姐怎么會認識這種野蠻人?
“陸小姐。”
“啊,冷血老管家!”
老臉僵出一層冷霜。“很抱歉,少爺和小姐都不在,有事請交代我,我會代為轉告。”
“說謊。”陸云儂一句話刺穿謊言牛皮。“都過了三年,你還是一個這么不可愛的老頭子。”
“陸小姐,我們少爺真的不在。”
“信你我是豬。我剛說要找雷君霆,警衛并沒有說他不在,而是說要請示管家,由此可見他在家,只是你不想讓我見他,對不對?”
這女孩雖然粗魯,但很聰明。李伯心想。“是的,我不想讓你見我們家少爺,今天對少爺來說是很重要的日子,請你別打擾他。”
“這不是打擾要他說才算。”那個人──瞇眼細看在鐵柵門內二十几公尺遠的人影,陸云儂驚喜大叫:“嘿!雷君霆!”
陸云儂?雷君霆張望四周,在大門口發現聲音的主人。
走近前。“你來做什么?”
“找你啊。”這么簡單的道理還用得著問。
找他?嚴肅的臉漾起柔和的微笑。“特地來找我?”
“是啊,不過你的管家說我會打擾你。”偏頭故意裝出天真的表情:“會嗎?”
平板的表情終于露出心虛的裂縫。“少爺……”
算了。“不會。”
“那你可以出來嗎?今天是星期日,你應該沒事吧?”
“你想做什么?”
“跟我來就對了。”
“少爺,老爺交代過,您今天最好都待在──”
“我會准時回來。”
“噯噯,是。”就知道這女孩來准沒好事。“少爺慢走。”無奈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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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好冷!”
大街上冬風陣陣,冷得陸云儂趕緊躲在離自己最近的天然“擋風屏”后頭。
擋風屏開口:“你要帶我去哪?”
“逛街啊,不行嗎?”
“我沒有時間陪你像瞎子摸路胡亂逛。”几天前所見景象,記憶猶新。“你可以找你男朋友充當護花使者。”
男朋友?“我哪來的男朋友?”
“張有亮。你不是已經跟他正式交往?”聲音冷凝。
夏姐說對了,狄賓的話也落了實,在他試圖蠶食鯨吞的當頭已有人正面介入。
而她,選擇對方。
他從沒輸過,也不知道什么是失敗,她讓他全嘗盡了。
這滋味──
可惡!該怎么做才能讓張有亮放手?他要用什么方法才能逼他離開她?
“嘿!你走這么快干嘛?”陸云儂不明就里追上去攔住他。“你把話說清楚,什么男朋友?張有亮不是我男朋友啊!”
不是?腳步微頓。“五天前,在勤學樓右側走道,他吻你。”
哇!“你看見了?”
“你說呢?”
“他是吻了我──喂,等一下,我話還沒說完呢!”小跑步緊追在后頭。“你在生氣嗎?氣什么?被吻的人是我耶,是我准他吻我的,你有什么好氣?”
她准?
雷君霆的腳步更快,不答腔。
厚!他在“番”什么?“他說只要一個吻就會死心,就一個吻也沒什么大不了,總比他繼續追在我后頭跑來得好,所以我就──”
“你就答應了?你就讓他吻你?那么下次如果有人說只要上一次床就會死心,你是不是也會比照辦理,點頭說OK?”
啪。輕輕的一掌拍上氣得猙獰的臉,兩人都嚇了跳。
不行,不能退縮。陸云儂抬起另一手,雙手合力扳住眼前企圖別開的臉。
“收手。”她打他。力道不大,但卻在高傲的自尊心上狠狠划下一刀。
“不要,這件事本來就是你錯。”他說這種話太傷人,是他錯。
“從來就沒人敢打我。”
“很榮幸我是第一個。”
“我會讓你雙親在商場上──”
啪。又一響截斷他的話。
“陸云儂!”几乎是咬牙才能克制回敬她的沖動了。
“冤有頭,債有主。”俏臉凝滿正經嚴肅,黑眸筆直凝視氣惱的少年俊顏。
她不氣他的威脅,因為深知這就是成長環境教會他的;她只是覺得可惜,他是這么地早熟聰明,卻用在最不應該的地方。
“招惹你的人是我,要報復就直接對著我來,用我最重視的家人作威脅是最卑劣的手法。你不應該這樣的,你才十五歲,為什么要讓自己的心提前變得像大人一樣市儈污穢?難道你就不想簡簡單單過日子嗎?不必勾心斗角,不必暗奪強取,不必看見別人就滿心算計,這樣的生活你一點都不羨慕嗎?”
“每個人有每個人的生活方式,沒有必要羨慕誰,坐這山頭望那山頭是最不切實際的作法,徒然浪費生命,與其花時間去羨慕別人有什么,不如在自己身處的世界立穩腳跟,不讓任何人干涉。”
“是啊,這想法的確像你會有。”這么獨立自主,一點都不依賴,讓她這個作姐姐的覺得好孤單。“知道嗎?張有亮告訴我──”
“不要提到他。”他知道自己在嫉妒,而且束手無策。
這是他無法靠理智解決的情緒,只能任由它波濤洶涌翻覆著自己,還得近乎自虐地壓抑這份嫉妒,不讓別人看笑話。
“──我要你聽。”雙手施力不讓他掙脫,她要把話說清楚。
誰都可以誤會她,除了他。
她就是無法忍受來自于他的誤解:“他說雖然學校里有很多關于我的傳聞,但只要用心看就會發現其實傳聞有誤,他是真的用心在喜歡我,可是我不喜歡他;對于無法回應他的感情這件事,我覺得很抱歉──”
“感情不是一方給與,另一方就必須有所回應──嘖!”這不是在說他自己?
沒察覺他的自惱,陸云儂逕續道:“你說得沒錯。我也不知道為什么不喜歡他,也許真的就只是不來電,可是他很認真,我知道他真的是誠心誠意,所以我答應讓他吻──”
“夠了!”腦海不由自主想像眼前一開一合的唇被人掠奪的畫面。
那讓他──非常忿怒!
“──我的額頭,唉……我這樣做真的錯了嗎?”
暗咬牙。很好,她讓張有亮吻她的──“額頭?”
“是啊,額頭。”收回一手點在額心。“就這里。”
“他吻你──這里?”
“不然呢?”困惑的眸下一秒訝異撐大。“哎呀!你這小鬼滿腦子黃色思想,你以為是哪里啊?”難怪會說出上床這種話。“不要臉!”
“誰──混帳。”懊惱搔頭,回想起那日張有亮的角度的確是高了點。
氣令智昏,他早該知道的。
不曾出糗啊!任由嫉妒侵蝕理智,這几天來的陰陽怪氣全因腦子里充塞她依偎在他人懷抱的畫面。
兒時曾有過心愛的玩具被比自己年長的表侄硬搶走的記憶,這種滋味與前几日的酸澀憤恨相比猶嫌不及。
這一次,他深深發現──
若有人搶走她,他不會就此甘心作罷!
什么時候開始感情下得如此重?連“舍”字都不曾想過?
就因為當年她多管閑事?就因為她洶涌氾濫的同情心?就因為她時時刻刻都多事的熱情?就因為──
“……如果你今天真的很忙沒時間,我也不勉強你,我想我應該找得到地方──”
“不忙。”抓下還貼在頰邊的手,握在掌心。他不放,絕對不放。“不過我很少這樣漫無目的地閑晃,這里我不熟,別指望我帶路。”
“多走的路當運動不就得了。”掌中的手反握住他,她的想法一向樂觀。“今天就由我帶路吧,你只要幫我壯膽就好。”
“我懷疑你需要。”
她敢打他,還連續兩回,足証膽子比誰都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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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覺得這個怎么樣?”
“還好。”褚真不耐道:“你拉我陪你出來就只是為了逛街購物?”
“嗯。”讓專柜小姐收回表,冉琳琳點明另一款。“這個呢?”
搖頭。“你專看男表,要送給誰?”
葛非焰嗎?傳言他們倆是一對。
“會長。”
“咦?”雷君霆?“你送他干嘛?”
“不然我要送誰呢?”清純的大眼眨巴望著她,狀似天真。
“葛非焰啊,你跟他在交往不是嗎?”
“焰哥?關焰哥什么事?”“哦”了一聲。“你竟然會相信學校里的風言風語。真姐,你沒聽過傳聞十中九假?我跟焰哥只是談得來。呵,學生的腦袋能裝多少風花雪月?只要看見相貌出色的男女并肩走在一塊就認定他們在交往、牽手意味關系匪淺。真姐,難道你真如傳言,私下認某企業大老作干爹、讓人包養──哎喲!怎么打人家?”
“我這張臉是礙到誰?哪個人傳得這么難聽?狄賓?”
“他才沒那么無聊,狄賓雖然老笑你是──”情婦臉三字被瞪回喉嚨里。“但他從沒說過這種話。我的意思是很多事情并不能單用眼睛去看,道聽涂說、東齊野語的消息有几件是真?真相只在當事人手上。”
“所以,你喜歡雷君霆。”
“是的,我喜歡他。”
“老牛吃嫩草。”
“才沒呢!”勾她一同離開,冉琳琳笑說:“我看起來比他老嗎?”
“不。雷君霆比較‘臭老’。”這是實話。
“嘻嘻,他只是嚴肅了了點。”
“他的表現超齡且出色,但問我是否欣賞他──老實說,我不。”柳眉往眉心并攏。“他太陰沉,你記得吧?一開始為了進行學生會事務,他用過許多不光明的手段──十五歲就這么會耍手段、搞謀略,足見心機深沉,就算作朋友也要小心提防。”幸好,學生會成員并不如校園小說描述的,一定會因同在學生會結成莫逆。
共事一年多,彼此算不上是朋友,只知將來可能不會是敵人。
“但他也是雷家目前看得見遠景的人。說來好笑,商場上呼風喚雨的尚華集團雷氏家族其第二代紛紛投入文學藝朮的領域,這對標榜書香世家的門第來說可真氣煞人;從商的雷家也深感恥辱,偌大的家業因為后代無意于此恐將后繼無人,唯一能冀望的就剩年紀最小的雷君霆。嘻!果然家家一本經,都挺難念的。”
“我還是不知道你究竟喜歡上雷君霆哪一點,論長相,他并非最上選;葛非焰和狄賓雖然沒什么腦子,卻有一張能見人的臉。”
“喜歡哪有什么道理?就算長得像三國時代的大老粗張飛,只要動了心,也會把他看成周瑜般俊俏不是嗎?再說,雷君霆長得不差,只是沒有狄賓和焰哥特別顯眼而已。”
“好吧。”肩一聳,個人私事她管不著。“你至少得告訴我為什么偏要在今天拉我出來,我很忙。”
“你家應該有收到邀請函才對,今天是──”腳突來一頓,截去她的話。
“媽的!”擦肩的人低咆。“是哪個──”
哎呀,她踩到人了。
“抱歉。”輕道一聲便離。
誰知那人突然將她扣住。“嘿,踩了人說聲抱歉就想走?”
好痛!秀美的嬌顏挨疼一擰,楚楚可人。
褚真見狀,用力拍開陌生男子的手。
“說話需要抓著人不放嗎?”
“你真美!”男人驚嘆后揚起獰笑:“嘿,兩位小姐這么漂亮,出來逛街沒有男朋友作伴怎么可以?”
男人肩后露出一雙鼠目,獐頭猥褻的模樣讓人不防森冷一顫。“正好我們兩個也沒女伴,不如這樣,俊男美女配對,我跟你好了。”骨感十足的手指“欽點”褚真。“你看起來很會玩的樣子。”
很會玩?褚真瞇起眼,無奈只是讓美艷的臉充滿誘惑力,更教男人垂涎。
“怎樣?一起玩吧,我倆哥兒們包准你們兩位小美人快活一整天。”
想不到大白天也會遇上這檔事,手無縛雞之力的兩人有默契往后退,心想這情勢很明顯,兩名弱女子遭人欺負,應當會有人挺身而出吧。
偏偏事情不如人意,路過的行人一個個都怕事,只敢往這瞄一眼便匆匆走避。
世風日下,人心日漸冷漠疏離。
一高一矮的兩名男子見狀,嘿嘿笑地接近。
“哎呀!”驚訝的聲音附隨在清脆的鈴鐺響后:“真沒想到猩猩跟老鼠是拜把兄弟,交情好到一起干壞事。”
“誰?”鼠男氣紅眼,瞪到一家精品店門口定住不動的人影。
是個女的,還是個臉上有疤的丑女!
褚真與冉琳琳往救急的及時雨望去。
“陸云儂?”
再看看眼前危機,互望眼,不禁苦笑。
這“及時雨”會不會太小了點?
“丑女人,沒你的事,給我滾!”
猩猩男怒咆,不把人放在眼里。“少壞老子們好事。”
“哇哇,好像電視劇的台詞,壞人都嘛這么說。”
“陸云儂,他們是地痞流氓,這件事不是你能插手的。”兩個人倒楣就夠了,何苦再拖一個下水。
“難道要我裝作沒看見,轉頭回去嗎?”太不符合她的個性了。“真不敢相信你們兩位學生會之花竟然敢自己逛大街。”
“你認識我們?”
“名聲如雷貫耳啊。”她夸張地說,一點也不緊張。
噗哧!這冷靜似乎會感染似的,冉琳琳笑出聲,忘了自己剛手還頻冒冷汗。“彼此彼此哦。”
“喂!你們在講什么屁!”被漠視到極點的猩兄鼠弟齊吼。
“走!跟老子們去樂一樂。”猩猩男發聲,大手左右各抓一個強拉。
陸云儂見狀,沖上前先踢開看來不濟事的鼠男,扣住較近的褚真,用力拉回來。“真的強搶民女,你們要臉不要!”
“媽的!多管閑事!”猩猩男火氣一上,推開冉琳琳,握起鐵拳轟向她。
“小心!”陸云儂先推開褚真,才急著給自己找生路。
偏偏退的方向筆直,如果是退到人家店門口,推門躲就是;偏偏她准頭不夠,整個人貼上人家精品店的玻璃櫥窗,斷了自己的退路,只能眼睜睜看著拳頭朝她飛來。
完了,她果然是思路呈直線行進的笨蛋,連躲都是一直線。
這下不挨拳也難。
閉上眼、咬緊牙,這回不知道又要傷哪了,嗚……
叮鈴鈴──
啪!人肉相擊的聲音在店門開啟的鈴鐺響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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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1-14 00:19:08
第七章
“你耍白痴嗎?”低沉的嗓音近如在耳。“像木頭一樣站在這等挨打。”
張開眼,身邊站著雷君霆。
原本會打上她的拳頭被他一掌牢牢擋在眼前。
“會長?”兩名學生會成員訝異呼聲。
雷君霆與陸云儂?怎么會同時出現?是巧合,還是──
“是你們?”冷淡的眼匆匆掃過她們,移向掌中拳頭的主人。“你又是誰?”
“歹人猩猩兄和老鼠弟,他們在欺負褚真和冉琳琳。”
“你以為社團玩票性質的跆拳道能打贏他們?”
“我不敢想,只是看不過去──小心后面!”
雷君霆聞聲立刻抬腿后踢,將企圖偷襲的鼠男踢開。
“ㄟ,打我兄弟!”猩猩男使勁抽回拳頭,改轟向看來瘦弱的小鬼。
有點麻煩,因為對方是個大塊頭;但由于是沒招沒式的亂打一通,練正規武朮出身的他還能應付自如。
沒兩三下,兩個壞人被雷君霆打得落荒而逃,臨逃前還不忘撂下無趣單調的老話:“你給我記住!”
啪啪啪……掌聲不斷。“了不起!英雄!我們崇拜你更懷念你,向你致上最敬──唔唔唔!”稱頌的歌聲被左右開弓的手指捏成慘叫。
好痛!他干嘛捏她臉頰?“唔唔唔!”放開啦!
“你是笨蛋嗎?為什么做事前都不用腦子想想,你打得過對方?如果我沒有發現及時出來,你以為你能安然無恙?笨蛋!你還要不要這張臉?還想在臉上留多少傷?”
若不是他發現她走出店門,看見外頭發生的事及時沖出來,這張臉又會怎生淒慘?
這個笨女人,多事之前不想想自己有沒有本事。“多久了,好管閑事的毛病還是改不過來!”氣煞人。“几歲了,還是這么蠢!”
“唔唔唔,痛……”
忿忿松手,氣仍未消。
“這又不是閑事,好痛。見人落難怎么能視而不見?”
“你以為警察是做什么的?”不自量力,螳臂擋車。
“等通知警察就來不及了。”聲音好委屈。“而且,大家都同校,她們還是你朋友,我更不能不管。”
氣壞的他尚未意識到“朋友”兩字,沒有加以否認。
此刻的他,全副心力放在不知死活的人身上。“你可以告訴我,交給我處理。”
“我以為──”
“你以為什么?可以自行解決?萬一對方手上有刀有槍,你以為你有金剛不壞之身?”
“早知道就不叫你陪我來選送依依的禮物。”她咕噥。
這么一說,更是挑火雷君霆。
原以為她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結果──這笨蛋女人來找他是為了夏依。
她記得夏依的生日,卻不知道今天是他的生日!
“笨蛋。”
“你就不能敬老尊賢一下嗎?我還大你三歲,照理說你應該叫我一聲姐姐。”
“兩歲!”
“什么?”
這情況──褚真看看還在發愣的冉琳琳,向兩人道謝。
“不用謝我,救人的是他,我什么忙都沒幫上。”
揣測那張冷淡的臉,褚真一笑:“如果沒有你,我想會長是不會主動幫忙的。”
“沒那回事。”手背敲上身邊人的胸膛。“他會幫忙。”信誓旦旦。
會嗎?就連話題中的主角都質疑她的話。
相較之下,褚真還算是了解他的個性;今天如果沒有陸云儂在場,他的確會選擇冷眼旁觀。
自小在勾心斗角的環境中成長,想安穩度日就要付出代價,過多的心力花費在如何與自家人周旋;另一方面,花在不相干的人事物上就少了,甚至可說沒有。
有幸得他關照的,目前只有夏依和渾然不覺的陸云儂。
“ANYWAY,無論如何都要謝謝兩位,是不是,琳琳?”
“啊?喔,嗯,謝謝。”再琳琳想到什么,目光移向雷君霆。“生日快樂。”
“謝謝。”雷君霆淡漠接受。
拉扯他袖口。“人家誠心跟你說生日快樂,你的回答這么冷淡像話嗎?”
冷眼斜睞。“要你管。”
冉琳琳的話提醒他遭她冷落的事實,情緒又是一沉。
“我看不順眼啊,這樣太沒禮貌了。”
“哼。”
“欸,等我!”怎么先走了?不管了,先追上再說。“拜,學校見。雷君霆,你等我啊!”
“琳琳──”目送一段距離,褚真覺得自己應該開口。
“嗯?”
“你還要繼續逛,晚上出席他的慶生派對?”
“我爸已經回函出席,一定要去。但在這之前──真姐,陪我去喝點什么紀念初次失戀好嗎?”
“你確定?”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雷君霆喜歡她,而且是非常喜歡的那一種。”多話易怒的雷君霆是她在學校未曾見過的另一面。
大概,也只有陸云儂有幸見到而已。
“我很好奇,他們兩個人什么時候開始?又怎么開始的?”
“我也想知道。”唉。“我一直以為傳聞十中九假。”校內的確有傳言雷君霆和陸云儂的曖昧,只是從無跡象可循;論傳言熱度排行,這謠言是最末一則。
她一直以為是假,沒想到……
“的確十中九假,但總有一個是真的。”連褚真也不得不佩服起來,雷君霆的保密功夫確實到家。
“是的,總有真的。”冉琳琳嘆氣道。
出師未捷身先死的感情只好和淚往肚里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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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說,我怎么知道?”
后頭陸云儂的聲音始終甩不掉,人亦追至他身邊并行。
“雷君霆,你的脾氣來得莫名其妙。”
莫名其妙?“沒有人比我更有理由發脾氣。”
遲鈍!旁人閑事她樣樣沒放過,唯一忽略的就是他對她的感情。
也許從不明白表示的自己也有錯,但對她與對別人的冷熱態度落差之大,再怎么遲鈍都該能看出端倪,偏她就不。
比恐龍還遲鈍!他氣忖。
“就算我真的不知道今天是你生日,你也不必發那么大脾氣啊!”
“夏姐有告訴你她的生日?”深知夏依個性,根本不會在乎這點小事。“沒有吧?既然如此,你怎么知道?”
“依依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生日。你忘了嗎?她是棄嬰,在育幼院待了十一年,怎么可能知道自己的生日?她的生日是我訂的,十二月二十五日是我送她的生日,我怎么可能忘?”
“我呢?你從來沒問過我。你在乎任何一個與你無關的人,就是沒有我。”
“我才沒有。”
“你連我的生日都不知道。”
“嘿,你很小器耶!”
“這不是小不小器的問題,你甚至讓我懷疑在你眼中我是不是連朋友都算不上,你連我的生日都不知道。”
“誰說我不知道?”真是氣死她了。“我知道啊!我還知道你每年生日都會舉行派對,依依會告訴我啊。”
“既然如此,為什么每年我生日的時候你都沒有反應?”
“誰敢啊。”她慢下腳步被拋在后頭,聲如細蚊地咕噥:“第一年就被你媽跟你家那尊老門神擋在外頭,丟臉死了。”
十二月的冬天夜晚拿著一份禮物興高采烈前去,結果被擋在外頭不得入,這時身邊還經過不少人,說有多,難看就有多難看,若不是脾氣夠硬,不肯在人前哭,早就淚灑當場。
雷君霆聽見她自言自語,但不清晰。
走回頭站定在她面前。“跟我母親有什么關系?”
“沒事。哎呀,反正我知道,只是忘了而已。”真煩,這種被人攔在門外不讓進的丟臉事哪能提啊。“你希望我送你禮物嗎?”
“你已經送了,兩巴掌和兩個不成氣候的地痞。”淨是麻煩。
“我又沒有很用力。”會痛才有鬼。
“我懷疑你是不是有在反省。”
“我不認為自己有錯,是你說得太過份我才會動手打你。”不過在大街上這樣,的確讓他很沒面子,有點小后悔。“你生氣?”
“廢話。”
“好吧,那你說,要怎么樣才能消氣,我照辦就是。”
“晚上出席我的生日派對。”
“咦?”
“在雷家,男孩到十六歲就是成人,往后要當作大人看待,甚至進公司見習,今天算是我的成年禮,我要你參加。”
“免了吧!”多年前的難堪記憶回籠,嚇得她退避三舍。“不要,打死我都不要。”被趕的滋味很難受哩。
“理由。”
“我──會怯場。”
“這世上找不到比你更厚臉皮的人。”
她瞪他。“我沒興趣。”
“出席派對要什么興趣?”不過是場聚會。
“那──”
“不是真正的理由說服不了我。你的謊話說得別腳,騙小孩子可以,要想騙我還要再練几年。”
“我討厭你的少年老成。”
“這已不是第一次聽說。”
“我不喜歡那種場合,我不習慣。”這是實話之一。“反正,我堅決不參加。”
“就算絕交?”
“你、你小孩子啊!說絕交就絕交。”
“過今天才滿十六,連法定年齡都不到。”
氣死人的超齡發言。“隨你便。”
可惡!鼻頭酸熱酸熱的。
為什么要因為他這句絕交難過?不過就是少一個朋友而已,她在難過什么?
但──她就是難過啊!難過得不得了!
他應該知道她有多看重朋友,卻拿這點來逼她,可惡透頂!
如果后悔是這種氣惱自己的感覺,那么他的確嘗到了──在看見她發紅的鼻尖、聽見細微的一聲抽噎之后。
“別走。”將欲離的她拉回身前。“不想來就算了,我不是那么在乎。”違心論說得有多勉強,他心知肚明。
他當然想她在場,再怎么冷靜自制,今天之于他而言是特別的日子,怎么會不希望她在場?
而她,會扯這么多謊來塘塞拒絕也一定有她的理由。
不說也無妨,夏依會告訴他的。
“騙人,你剛說要絕交。”控訴的聲音好委屈。
“我是氣話。”
“這種話很傷人。”
“我向你道歉,真心的。”他從不低頭,她又破了他的例。
抽抽鼻。“我接受,但是以后不准再這么說了。”難受的心還微疼著,悸動著連自己都搞不清楚的痛。
真怪,朋友會隨著年紀增長、環境的分離失去或新增,這是不變的道理;她一直看得開,為什么今天卻不?
不懂,這樣好怪。
“我不會再說這種話,絕對不會。”
她點頭。“其實我也該跟你道歉。我知道今天是你生日,但一直沒有跟你說聲生日快樂,現在補說可以嗎?生日快樂。”
“我要求一份禮物。”
“我已經送你啦,兩個巴掌跟兩個壞蛋。”她回敬他。看見他皺眉的小老頭表情,忍不住哧笑出聲:“開玩笑的啦,說吧,想要什么禮物?但是要先說好哦,你得等一段時間,我最近打工的錢全拿來買依依的禮物了。”
“不用花錢。”
“咦?”
兩手悄悄扣在她身后形成一個圓。“我只要一個吻跟一個承諾。”
危機感倏地浮上心頭,陸云儂退步,腰背貼到勾合的雙手。“雷、雷君霆?”
陰影背著陽光罩上她的臉,讓她看不清他的表情。
陸云儂驚訝地發現眼前的人長得比自己還高。
這是什么時候的事?他已經比她高了。
一百七十五、六?還是──接著壓下的微熱攪亂她的思緒。
生澀的吻落在額心、鼻尖、左頰上的傷、兩邊唇角,卻略過真正象征親密的唇瓣。
還沒得到她的准允,這兩片唇瓣還不屬于他,這點尊重他還是有,雖然早晚這都會是他的。
“別再讓任何人碰你,這是我的權利。”他說,認真且比平常更嚴肅。“保管它,直到時機成熟的那一刻,我會向你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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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
好像是──他送她回來的。
那是在作夢吧?關于他要求的生日禮物。
看著鏡中的自己,陸云儂下意識摸摸左頰,縫線過后的痕跡雖然會隨時間平復,還是會有凹凸不平的觸感,這傷乍看就能見,不是不明顯啊。
是不是因為這樣,當年十二歲的他很認真地允諾被自己歸類為笑話的嫁娶?
是不是因為這樣,十五──不,應該是十六歲了的他才會說出那種話?
“什么時候我家小妹學會坐在鏡子前面顧影自憐了?”不請自入,陸云妮笑看小妹發愣的臉。“你晚餐吃得不多,發生什么事?”
好過份!“怎么可以用我吃飯的量定論我的情緒。”
“誰教你只要心情不好,吃的量就少。”揉亂又剪短的發。“跟送你回來的雷君霆有關?”
“姊還記得他?”
“印象深刻。那年你出院之后,他來過我們家,被爸擋在門外不給進,也不准我們告訴你。”
“真的嗎?”那不是跟她在他十三歲生日時被擋在外頭一樣?
“我騙你做啥?”
“他沒說。”
“我想他是覺得這種事很丟臉。”那孩子看起來就是心高氣傲,隔几年再見,更孤傲了。“就像你那年沖回家抱著我哭一樣。”
“這么丟臉的事,姊干嘛記得這么清楚。”討厭。
“能讓我們小妹哭成淚人兒的人不簡單,也是從那時開始,二哥對雷家就很感冒,比爸還嚴重。”
“雷君霆是說真的。”嘆口氣,半張臉趴在梳妝台,有氣無力將今天發生的事簡單說了一遍。“姊,你看起來一點也不意外。”
“嗯,他以前說過要娶你不是嗎?”
“這你也記得?”可怕的姊姊,記憶力好得嚇人。
“他看起來像是個言出必行的人。”
“就是這樣才讓人害怕。他才十六歲耶。”十八歲的她都還沒有這個道行,確立自己未來的人生,十六歲的他怎么能說出那么決斷的話。
好像……非她不娶似的。“他怎么可以確定我就是──不對,他是在意這個。”
點點左頰,一定因為這個沒錯。
“你的傷?”陸云妮并不這么認為。“我想在雷家人的字典里沒有‘以身相許’這四個字。”
“除了這件事之外,我想不到其它理由。”他的要求太突然,簡直沒有道理。唯一可以解釋的理由就是她臉上的傷。“我并不在乎臉上的傷,真不懂他在意個什么勁,我從來沒有怪過他。”
“傻小妹,我還是老話一句,他喜歡你的可能性頗高,你最好認真看待這件事,捫心想想自己對他抱持什么心態。”
“他比我小。”
“年齡不是問題,你擔心被人笑說老牛吃嫩草?”
“我還不想談戀愛。我想像大哥一樣,先四處旅行走走看看。”一直向往大哥的自由自在,像個吉普賽人,有流浪的瀟灑帥氣。“我連自己將來要做什么都不知道,怎么可能去想嫁娶的問題?這問題對我來說太早了,而且──可惡,他怎么可以說得那么篤定?”
“你得問他。”她幫不了忙。“小妹,你真的很煩惱。”
“當然。突然提出近似告白的要求,怎么可能不心慌意亂?”
“這學期剛開始你也被几個男孩子追著跑,怎不見你像現在這么慌張?”
“我──”啞口無言。
陸云妮的話點醒了她。
同樣是追求,只有雷君霆讓她不知所措,整顆腦袋亂成一團。
為什么呢?嗯……啊!“姊,我會慌是難免的。你想想,我一直把他當弟弟看,換作是你,突然被弟弟告白也會心亂如麻對不?”
哈!原來就是這么簡單。
豁然開朗,陸云儂突然覺得肚子餓。“姊,冰箱還有沒有東西可以吃?我有點餓。”
“天……”陸云妮覺得頭疼。
小妹遲鈍如斯,令她汗顏。“你長得像媽,腦袋卻像爸。”真不知道是幸,還是不幸。
“什么意思?”好像被貶了?
“沒什么。”
她有預感,雷君霆不會輕易罷手,而她的遲鈍小妹很難不入瓮。
懶得說,靜作壁上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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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過得真快,又是畢業的時節。各位同學,還記得你們剛入學時的青澀模樣嗎?身為校長的我,看著你們慢慢成長,茁壯,從樹苗長成大樹……”
禮堂舞台上,聖羅高中的校長嘰哩呱啦背誦請人捉刀的演講稿。
哈──呼。“除了開學典禮跟今天畢業典禮,我還沒見校長在學校走動過哩。”陸云儂悄聲對坐在左手邊的人說:“什么叫睜眼說瞎話,看他就知道了。”
“噤聲。”壓她的頭靠在肩窩。“想睡就睡,別多話。”
磨蹭地調整一個舒服的姿勢,陸云儂根本不在乎四周投來的訝異目光。
反正流言纏身,畢業之即再添一樁也算功德。
而之所以會有這么多連自己都不知道的傳聞事件,還得拜身邊的人所賜。
死雷君霆,原來什么黑道出身啦、她是他的人啦……這類的謠言都是在他的許可下被當成新聞在放、八卦在傳,氣人啊!
“你干嘛不坐在台上讓畢業生瞻仰兩年來為學生喉舌勞苦功高的學生會長?這樣我們也不用坐在台下讓禿頭校長帶頭念經,荼毒無辜學子。”
“我三月份就已經卸任,由二年級的人接手。”
“是啊,把會長的位子丟給依依,也不問她愿不愿意。”
“這是必要的。”他離校意味夏依失去靠山,如果手上沒武器,恐會被聖羅狗眼看人低的惡意吞沒。“這對夏姐比較好。”
這家伙就是不肯多作說明。“幸好我夠聰明,知道你這么做是為了保護她。有時候該說的話一定要說,否則一不小心就會遭人誤解,那可就糟了。”
“嗯。”漫不經心的虛應。
“時間真的過得好快,三年就這么‘咻’地一聲過去了。”高中時期在打打鬧鬧、流言蜇語下流逝,有點感傷。“我這三年做了什么?在高中生涯中留下什么可供日后追憶?”
“很多,足以讓你榮登雞婆之王的寶座。安靜睡你的覺。”
“回想這三年──”怪,每個印象深刻的片段里好像都有他。“你一直在我身邊,哈呼……”
“廢話。”除了他,還會有誰?
昏昏欲睡的腦袋不適合思考太過深入的問題,也就不想這其中更深一層的原由。
他的肩窩很舒服,不像以前──“你比起三年前長高好多。以前只能靠在你的肩骨,又硬又不舒服;現在!你多高?一百七十六──”
“一百七十八,我比你高七公分。”這三年,她只長進了一公分。
“好厲害,才十六歲就一百七十八。不過再怎么長都要適可而止,太高不好,萬一天塌下來,第一個砸到的就是你。”
“你要表達關切,請用正常的語言,不要說瘋話。”
“一點幽默感都沒有,小心上了大學交不到女朋友。”
“我已經有了。”
精神倏地一震。“誰?”哪個人這么倒楣?
“你以為我去年對你說的是愚人節笑話?”
瞌睡虫全被他帶殺虫威力的言論清光。“你是說──”
“要我重復?”
“不不!你、你確定?”多久以前?半年多了吧?話如果不是現在他提醒的話,她連想都想不起來。
搞半天,這家伙是玩真的?
“再兩年。”
“什么?”
“等我十八歲,就娶你。”
“等你──”頭顱離開舒服的靠墊。“等等,那時候我都二十一了。”
“不老。”
是不老,但重點不在道。
重點是──“我有說要嫁你嗎?”她好歹也是當事人之一,總要問問她的意見吧?“你是存心整我啊!又搞這一套,一點都不好玩。”
“沒人說是在玩。”自始至終,不認真的只有她。“你答應過我。”
“我沒答應過你。”她敢發誓。
“小聲點。”瞄了眼台上,校長責備的老眼已經注意到這邊。“你想在畢業典禮上成為主角嗎?”
她乖乖壓低聲:“我不會因為臉上有傷而自卑,這點你應該看得出來。”
“我知道。”倘若臉上再多一道傷可以救一個人,她會義無反顧,這點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所以,你不必再把責任往自己身上攬,你年輕又聰明,長得也好看──”
“謝謝。”原來在她心中,他的評價還算不錯。
“不要打斷我,總歸一句話,不要擅斷自己的未來──還有我的。”
“那么我也找不到理由拒絕與夏姐的婚約、放她自由了。”
“你──威脅我?”她竟然被十六歲的小鬼威脅?
陸云儂不敢置信瞪著他,驚訝地發現眼前這張少年的臉竟有著與成熟男人無異的表情。
有相差十歲及八歲的大哥二哥可供比較,她不會看錯。
他是認真的。錯愕的腦袋不得不接受這樣的事實。
然而,只因為對她有份責任所以決定以身相許,娶她了事?
如果當年在她臉上沒有留下傷痕呢?
他會娶夏依對吧?照原來家人安排的劇本走。
無關感情存否,對于婚姻,他八成只是抱持“嫁娶是人生必經的路程,早晚都要走上一遭,娶誰其實并沒什么差別”的想法。
這份揣測不知為何,竟讓她覺得苦悶。
冗長的演講透過麥克風擊打她的耳膜,卻只有模糊不明的嗡嗡聲波,比不上雷君霆突如其來的親吻。
“你──”嚇醒神,比起忿怒,陸云儂有的是更多的訝異。
“噓,別吵到其他人。”
他的舉動才更引人注意!她氣極了,對于四周投來的目光一一狠瞪回敬。
最后回到始作俑者身上。“你竟然在這里,用這種方式親我?那是、那是我的初吻哩!”可惡透頂的死小鬼!“你這小鬼──”
“別把我當小鬼看待。”雷君霆一臉嚴肅。“我說過,時間到了就會來向你討。”
“只隔半年算哪門子的時間到?”她又氣又羞。
“這是畢業禮物。”俯耳低語的嗓音透著笑:“兩年,我只給你兩年的時間准備。”
結果──
她逃了,逃離台北、逃離台灣,逃離熟悉的環境。
一逃,就是八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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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1-14 00:19:26
第八章
“什么?哇啊──”
碰碰!磅──乒乒乓乓……
“云儂?”電話線那頭傳來關切。“你那邊發生什么事?”
“沒……”哎喲喂呀──“三更半夜接到你的電話,一劈頭就是你要結婚的消息,害我不得不用滾下床、撞到床頭柜、踢到床角來表示我的錯愕,好痛!依依,想越洋謀殺也別玩這一招。”
“還好嗎?”
“頭上腫了個包,沒事。”嘶,好痛!“把話說清楚,你說你要結婚?”
“嗯。”
“新郎是──”
那頭輕輕嘆息:“除了君霆,還有誰?”
一股氣自丹田提升,趕走剩余的惺忪。“雷君霆?他真把你當成童養媳、某大姐,硬要娶你?”
混蛋!當年信誓旦旦說要娶她,還一副“非娶不可”的氣勢。
嘖,騙人嘛!
放羊的小孩,還好那時她沒當真。
“他事先征詢過我的意見,我答應了。”
“什──你答應?等等,讓我先想一想,你跟──”
“結束了,就當是過去式。我覺得很累,總是一頭熱的感情沒有意義,還會帶給對方負擔,我早就應該看開,所幸現在還不遲。”
“所以答應嫁給他?”不會吧?“依依,這是你的終身大事,你不能因為最愛的飯店今日公休就改去自己并不怎么喜歡的飯店勉強住下。”
“君霆算得上五星級。”
還有心情跟她扯淡。“几顆星不是重點,重點是你愛不愛他。”
“也許──”彼端的遲疑像在思考接下來的話語:“撇開男女感情不論,像家人一樣的相處才能長久,我跟君霆已經一同生活十几年,今后就照同樣的模式過下去也未嘗不可;你知道的,君霆現在是台灣炙手可熱的黃金單身漢。”
“是啊是啊,金童轉世、投資天才,台灣的華倫.巴菲特。”頭肩合作夾住話筒以便鼓掌。“好了不起啊。”
嘲諷的掌聲讓夏依發笑:“你人在法國,對台灣的消息還是很靈通。”
“還好啦!”只是會特別注意而已。
這不是為他哦,絕對不是。
試探的詢問在敷衍的虛應后提起:“你在乎他娶我?”
“哎喲!”
“云儂?”又滾下床了?夏依猜測。
“沒、沒事。”她的屁股啊……“我、我理他啊!我關心的是你,你不能嫁一個你不愛的人。”
“無妨,君霆對我有恩,而且遣事早在十几年前就已定下,結或不結端看君霆的意思;現在他決定結婚,我就結婚。”
“你什么時候開始相信宿命?雷君霆不能這么霸道,你有你的人生。”她堅決反對。
“別光為我想。”夏依先不著痕跡為她戴上高帽,再婉轉說明雷君霆的處境。“站在君霆的立場想想,黃金單身漢的稱號讓他成為社交圈諸千金、商業大老垂涎的獵物,提議聯姻者眾,不堪其擾。”
“結婚讓女人跌價卻會使男人升值,你懂不懂?愈有挑戰性愈讓人覬覦,這年頭離婚跟喝水一樣容易,就算他不再單身,也不代表能終結來自四方的垂涎,他的魅力不會因為結婚而減損好嗎!”
“你對他的評價很高。”
“誰啊!”心虛否認:“那是他自己長得一臉桃花,我只是點出事實。不行,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你把自己埋進沒有愛情基礎的婚姻。”
更何況,這手帕交有極高的可能性是她大哥的心上人。
“你還是老樣子,不管對誰都很關心,不會因為距離遠近改變。”
“當然,不管多遠,你都是我最好的姐妹,關心你是天經地義的。結婚的消息公開了?”
“還沒,但已有默契。”
所謂“默契”,就是眾人皆知,只差沒有搬上台面召告天下而已。
“……我回台灣。”
那頭傳來訝異的反應,仿佛是──意料之中。
“你確定?”這聲質疑隱含刻意造作。
陸云儂沒有發覺,注意力被可能的紅色炸彈盤據。“嗯,天一亮我就去訂機票。等我,等我回台灣再說,在這之前設法壓住消息。”
“這件事并不是我能掌控的。”
“那就跟他說!只要你開口要求,他會聽的。”
“能影響他決定的人不是我。”是你啊。夏依差點笑出聲。
不加深思,陸云儂直覺就說:“那就跟他說要是敢發布結婚消息,我就打爆他屁股,死孩子!”
“他二十三歲了。”
“照打不誤!等我,拜。”
“叩”一聲斷線結束對話,夏依放下話筒,回想起她別腳的威脅笑出來。
背后一身俊挺西裝的男人以干淨的男低音詢問:“她怎么說?”
“大概明后天就回來。”轉身靠坐桌緣,頗有興味地看著年輕的頂頭上司。“她說,如果你敢發布消息她會打爆你的屁股,最后附帶一聲死孩子。”
筆直如劍的濃眉往中央攏起。“死孩子?”
“也許在她的印象中你還是八年前的少年模樣。”
她是不是應該再打個電話提醒云儂,提防眼前這個男人?
或者別多事,靜觀其變就好?
“在想什么?”
“八年了,你是感情放得太重才會施計引她回來,還是憤恨她逃開你,想騙她回國好略施薄懲?”
年輕的男人有超乎自身歲數的沉穩,連笑容都內斂淺淡。“若我存心報復,就算她人在南極,我也有辦法讓她難過。”
夏依會意,學他唇角輕揚:
“我開始期待云儂回國了。”
“相信我,沒有人比我更期待她的歸來。”
多等的六年,他會討回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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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
甫出入境大門的陸云儂一見到熟悉臉孔,立刻沖上前,只差沒跳過隔開入境旅客與接機者的欄杆抱住親親兄長。“好想你!”
回家了!成為浪子之后愛上回家的感覺,那瞬間的幸福甜美如醇蜜。
“小心點。”還是一樣莽撞。“都几歲了,還像個小孩子。”
“我是你永遠的小妹啊。”隔著欄杆并行,陸云儂將手提的行李交給兄長,自己拖著行李箱。“爸媽呢?沒一起來?”
“爸陪媽去參加紐約時裝展,現在家里只剩我跟云鵬,云妮──”
“不用說,一定又先我一步出國對不?哥,你說我們一家人上輩子是不是游牧民族?大家都喜歡當空中飛人跑來跑去,沒個定點。”
“或者說我們都有逃離的壞習慣,除了云鵬。”
“那是因為二哥有懼高症好不好。”噗哧!“真好笑,二哥的名字有個鵬字,鵬是展翅高飛的大鳥,他卻有懼高症,不敢坐飛機。”
陸云槐笑嘆縱容小妹的放肆。“這次回來有什么計畫?”
“我接了些台灣的工作,不過這是順便,最主要的原因是──哥,依依要結婚了。”說話時,陸云儂注意兄長的反應。
“……是嗎?”
有反應了,好現象。“記得我曾經跟你提過依依跟雷君霆的婚約嗎?”
柔笑僵了僵。“沒什么印象。”
騙人,她大哥最不會的就是說謊。
“哥認為兩個不相愛的人結婚會幸福?”
“只要兩人有心經營,日久生情也是可能的。”
“如果有一方心里已經認定某人,之所以答應結婚只是為了報恩呢?”
說話間,兩人已來到機場外的收費停車場。
陸云槐看著小妹,因為找不到話搪塞陷入沉默。
“大哥?”
“上車。”
“你還沒有回答我的──”代她關上的車門擋住進一步的詢問,坐進駕駛座,他率直的小妹還是緊追不放:“你覺得呢?”
“那是她的選擇,任何人都無權干涉。”這是他的答案,也在提醒自己。
是的,他無權涉入。
對于那個高傲倔強的美麗女孩所作的任何決定──
他只能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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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約來到茶館,陸云儂四處探看。
有人從座位上站起來,朝她招手。
走近,西裝筆挺的男人的臉似曾相識。
“啊,是你!你是張……”
“張有亮。”有禮回握,張有亮隨即送上名片。
名片上的職稱讓她傻眼。“我以為你會繼續往體育界發展,成為田徑國手。”
“在台灣當一名運動選手很難不餓死,運動只是我的興趣;再說我是獨生子,接管家業是我的責任。坐,想喝什么?”他招來服務生。
“普洱茶,謝謝。”服務生頷首離開后,陸云儂回頭看著校友:“我還在想我跟‘璀璨’接洽時只有電話聯絡并沒有正式會晤,怎么會約在外頭見面咧。璀璨的總經理親自接待,讓我備感壓力。”
“當我知道合作對象是你,就從下屬手中把CASE搶過來,我不否認沒有私心。我想看看你,高中畢業之后你就離開台灣沒有消息,讓我很擔心;設計部門將企畫呈上之后,我才知道這几年你人都在法國,從事珠寶設計,這几年你過得好嗎?”
“還不錯。”陸云儂輕松帶過。
其實,一點也不輕松。
當浪子是有壓力的。
這句話她原先是不懂的,直到自己成為浪子一族,才深切體悟個中真味。
看似瀟灑的自助旅行,要對抗的事物竟然如此多,像是語言的挂礙,氣候的差異、人文的適應、自身的安全問題……
然其中印象最深刻的,是對抗自心底竄升濃得化不開的寂寞。
剛開始在青年宿舍獨處的夜晚,因為新鮮還無暇意識到心底的聲音;隨著時間過去,寂寞的感覺像雪夜里冷卻的咖啡,酸澀冷冽的滋味揮之不去,纏得她好几次哭濕枕頭;一個人漫步在羅馬的卡比托利廣場,踩在星芒的圖案上,更覺得只有自己一個人。
原來,浪子的壓力來自于熒立的孤單,又因為是自己選擇的,找不到遷怒埋怨的對象。
而這種孤獨對身邊總圍繞著朋友談笑的她來說很難習慣,真不知道大哥怎么會以此為樂。
所幸那只是前一年的事,之后到法國找當時在巴黎進修的姊姊,跟著一起在法國念書,畢業后從事珠寶設計,混了几年也算小有成就。
“別光提我。你呢?”
深深看著她。“我──還單身。”
這暗示太明顯,不能打哈哈帶過。“你對我──”
“欣賞,也喜歡。”
陸云儂笑得尷尬。“承蒙你這么──”算痴心嗎?她不想太抬舉自己。“看重我。”這詞合用吧?
張有亮搖頭笑著解釋:“這段期間也跟其他對象交往過,只是心里多少有遺憾──你是我的初戀,不曾有過完成式的感情總讓人難忘。”
“啊?呃……”傷腦筋,不知道該怎么回答。
她考慮是否該拒絕璀璨公司的邀約。
“我不是假公濟私的人,這并非追求。只是我認為把話說清楚,以后在公事上相處起來你我會比較輕松,我不諱言自己依然欣賞你、喜歡你,但我也清楚跟你只能是朋友。”
“謝謝。”除此之外她不知自己還能說什么。
張有亮晃手要她別在意。“你回國,雷君霆知道嗎?”
心一慌。“怎么突然提到他?”
寬肩輕聳。“提到你,不知怎地就會聯想到他;我記得高中三年,你跟他的關系曾有過一段時間的揣測和流言。”
“是這樣啊……我不知道,八年沒聯絡了。”
在國外生活的期間,她不是沒有回過台灣,只是礙于學業及工作都只是來去匆匆,沒有時間跟其他人聯絡,許多朋友都疏遠了,只有夏依,常會經由越洋電話互通有無。
也間接知道一些關于他的消息。
最近一次見到他是在上個月的華人新聞,記者訪問他如何使尚華集團在亞洲金融風暴下逆向操作獲利呈正成長。
那張臉成熟了許多,也更好看了。她想。
動搖的目光不經意掃到左前方,忍不住多看几眼。
那是一名穿白色套頭針織衫、米色休閑褲搭配駝色休閑鞋的男人,挺拔的身影深深吸引茶館大多數人的目光。
這樣的搭配應該會適合雷君霆──
等一下!移開的目光掃回被她品頭論足的男人,鎖定大門猛眨眼。
男人似乎沒有發現她的視線,眼中只有身邊的性感尤物,兩人親密地笑談,自成一片天地。
“怎么了?”張有亮轉身朝她的目光巡了巡。“要去打個招呼嗎?”
“不用。”他腦袋里裝了什么啊!說要娶依依,又跟另一個女人在公開場合這么親密。“搞什么鬼,那個女人是誰?”
“褚真。”
“咦?”瞇眼認真看。“真的是她。”
“你離開台灣太久,不知道是當然的,褚真是社交圈內有名的交際花,傳言雷君霆是她最新的入幕之賓。”
“可是他已經說要娶依依,怎么可以在外頭偷吃?”難不成真像依依說的,結婚只是為杜絕商業聯姻的麻煩,至于婚后──
天馬行空的腦袋瓜涌上陳舊橋段,苦命的女主角縮在角落啜泣,對于丈夫的外遇礙于積欠的恩情除了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外,無能為力。
愈想愈氣!沒想到他長大后會是這德性,跟時下仗著自家有錢有勢,玩弄女人的紈?子弟有什么兩樣!
張有亮疑惑地看著她。
雷君霆娶夏依?
他怎么沒聽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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熱茶燙嘴,褚真捂著唇,壓抑痛呼。
對桌的男人立刻體貼地移到她身邊,拉下她的手,審視燙紅的唇瓣。
如果這體貼是真的,也許她會因此醺然,芳心就此沉淪也不一定。
不得不承認雷君霆有當花花公子的本錢。
“她在瞪你。”眼角余光掃掃左后方才回來。“她知不知道自己現在的表情就叫妒婦臉?”
“不知道。”以她的思考模式來推斷,最多把怒氣解釋成是在為好友抱不平。
“那我就想不出這樣做對你有什么好處了。”雙手搭上他的肩,褚真不介意當眾扮演熱情如火的花痴角色。
她只是順應社交界賦與她的標簽而已。
“十五分鐘前撇開還在洽談的并購案,把我從公司拉出來陪你演這場戲──故意在女主角面前跟別的女人親熱挑起她的嫉妒,讓她意識到自己愛上男主角的事實──這不是你的目的?”
不是。但雷君霆也不想坦承真正的心思。
他怎么能承認自己是在接到負責跟蹤她的征信社傳來她與張有亮見面的消息,想起高中時代在他防范下另一尾漏網之魚的行徑,深怕死灰復燃,連忙拋下公事,拉就近的現成女伴,跑來這氣她一氣?
她回國一周有余,卻沒有主動聯絡他,沒有!
原以為他在她愛為他人牽腸挂肚的心里多少占有一席之地,結果是令人失望的沒有!
高傲的自尊心豈容他坦率承認內心濃稠的醋酸勁和被冷落的忿怒,最多是用喜怒不形于色的表情順著褚真的話題攀爬。
“能依照古老的公式推演我也樂見其成,只可惜你錯估她在感情上的遲鈍。”
“那么……”腦袋一轉。“你只是單純地想氣她?”
“你很聰明。”
“既然如此,找琳琳不是更好?她絕對比我更能勝任愛慕你的花痴角色。”
“我要的是一個不會涉及私情、假戲真作的女演員。”
“這么說,你知道琳琳對你的心意卻一直視而不見?”更有甚者──“不要告訴我,你在高中的時候就知道琳琳對你的感情。”
雷君霆回以深不可測的微笑。
“琳琳愛上你是她瞎了眼。”
“在感情上,看不開的人注定是輸家。”說得無情,卻是鐵錚錚的事實。“除非是我要的,否則我沒有必要回應每一份送到面前的感情。”
“換句話說,你也是輸家?”琳琳追著他、他追著陸云儂,單向的三角關系里,窮追不舍的人都是輸家。
英挺的臉因怒氣黯沉。
“我厭惡你的伶牙俐齒。”
“正如我厭惡你的不擇手段,彼此彼此。”螓首偎進肩窩。“借你的肩膀擋擋,我不想成為你的代罪羔羊。”
雖然陸云儂責備氣忿的眼神并沒有針對她而來,但她坐的角度會讓自己不經意掃見她,仍然不自在。
然陸云儂的反應還是很出人意料之外,完全違反抓奸在床定律──丈夫沒錯,會外遇是狐狸精的錯,是狐狸精壞心勾引人家丈夫,丈夫也是受害者。
她的目光很直接,就是對准摟抱她的雷君霆。
“接下來呢?你不會這樣就算了吧?”女人的直覺告訴她,這男人心里還有其它的譜。
“借你的唇一用。”
“什么?”
男人的薄唇不由分說壓住褚真的疑問,在旁人眼里,那是一對俊男美女絕艷的親熱戲,賞心悅目。
只是站在當事人的角度,沒有投注感情的唇瓣貼觸就像初見的兩人依禮握住對方的手一樣空虛沒有意義。
然而,在一根腸子直到底,世界非黑即白的陸云儂眼里──
“鏘”!
她摔破一只陶杯,錯愕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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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1-14 00:19:53
第九章
與其說上流社會的人唯利是圖、虛偽造作,不如說上流社會自有它不同于普羅階層的處事規章和生活文化。
習慣生活在CHANNEL、GUCCI、CLRVIN KLEIN的世界,又怎么能了解大多數和攤販討價還價、買菜討蔥蒜市井小民的心情?
不同的世界,各吹不同調的價值觀與邏輯,不相交集本是當然也不過的道理。
所以雷夫人邵敏始終參不透獨生子的想法。
在雷家第一代娶進門的媳婦里,她是唯一能與雷家男人抗衡的代表。
有冷靜的商業頭腦、香港邵氏集團的豪門背景,以及丈夫雷迪給與的尊重與自由,讓她在夫家這個以家族血源聯系的龐大企業體中開辟一片天地。
她值得驕傲的事有兩件,其一是在夫家占有八風不動的重要地位;其二則是承襲她商業頭腦和個性早熟的獨生子雷君霆。
曾經以為兒子是她的翻版,甚至擁有青出于藍更勝于藍的才能,料想這樣出色的兒子,再加上她娘家的支持,將來承繼整個尚華集團也不無可能。
事實上也是如此,雷家第二代除了雷君霆外,其他人對尚華這個位居企業三大龍頭寶座之一的集團顯然興趣缺缺。
萬事具備,只欠東風。
而這個東風,就是一個適合站在兒子身邊的伴侶。
要有才干,擔得起賢內助的責任;要門當戶對,才能鞏固兒子在雷家的地位。
自從兒子十六歲以遠距教學的方式取得國外大學學歷的杰出表現驚動雷家人之后,她就一直在為兒子物色人選。
直到兒子明白拒絕她為他做的一切,邵敏才意識到自己并不如想像中地了解她的兒子。
“母親早。”
邵敏平淡點頭回應,母子倆陷入以往習慣的沉默,各自吃著桌前的餐點。
這樣的生活也過了二十三年,為什么今天特別覺得空虛?邵敏自問,找不出症結所在。
在商業豪門之中有多少女人能像她一樣得到丈夫的支持涉足商界?大多數嫁入豪門的女人多半只能成為丈夫的附屬品,甚至有些連出廳堂的資格都沒有,她雖不是唯一,但也是少數跳脫這種宿命的例外。
她的人生并非沒有成就,然而,無以為名的失落感卻隨著年齡莫名增加,就連在外暗地包養的年輕情人也無法填補。
生活中,總覺得有某個指不出的角落覺得寂寞……
“我聽說你打算娶夏依。”連兒子結婚的消息都要從外人口中得知,也許正是這几天來有如此深刻感受的緣故。
“那是誤傳。”
“無煙不生火,無風不起浪。或者,你還在等那張照片中的女孩?”
雷君霆臉色一沉。“母親,這是我的私事。”
“身為母親,難道沒有過問的權利?”
“我只是希望您別干涉。”
“我關心兒子的感情有錯嗎?”邵敏動了氣。“你父親那邊沒有動靜并不代表放任你自己作主,你是尚華未來最有可能接棒的繼承人選,對你的每個舉動不可能不聞不問。”
“母親,我不打算重復上一代同樣的手法進行企業聯姻,也不聽任何人的安排。您以為我刻意表現是為什么?我不想受制任何人,所以必須有換取自主權利的籌碼。”
邵敏聽懂他意思,妝點得體的眉微凝。“你打從一開始就無心入主尚華?”
“不是不想,但也不是非要不可,守成或創業對我來說都沒有差別,但今天的事實是我身為雷家的一份子,也是接班人選之一,與其因為叛逆被長輩們追在后頭跑,我寧可作個順服的晚輩,我不想把心力花在和叔伯們周旋斗智這件事情上,合作是最好的方式。當然,我不會毫無代價地配合──想擁有什么就要付出同等的代價,我跟伯父談妥,他已經同意不介入我個人私事。”
“我就不能知道我的兒子愛上誰、想娶誰?”
“您從不過問這些小事。”
小事?“身為一個母親,兒子動心的對象只是件小事?”邵敏的聲音像受了傷似僵疼。
雷君霆不明白,母親難得有激動的反應。“您不舒服嗎?”
說不清是失望還是其它,邵敏揮揮手。“不,我沒事。”
雷君霆微頷首,謹守二十三年來的母子界線,不再深問。
“少爺。”管家老邁的身影緩緩走了過來,附在他耳邊說了些話。
邵敏驚訝地看見兒子表情由嚴肅轉而溫柔帶笑。
“讓她等。”
語方停,他人已站起身,向母親執禮往樓上走,不一會拿著公事包往車庫走。
一連串動作的身影終結在告知母親出門上班的禮貌。
望著兒子的背影,邵敏心頭沒來由澀疼。
突然之間她懂了,懂這几年愈來愈深的寂寞是什么。
是一個母親與孩子不親近的失落──她從來不知道有膝下承歡是什么滋味,她的兒子甚至沒在她面前笑過。
是誰讓兒子有這抹流露出情感的微笑?那是她從未在兒子臉上看見過的表情?她以為兒子跟她如出一轍,冷靜自制、喜怒不形于色,倘若有一絲情緒也是為達某個目的,不得不的作戲。
然而,他的笑是那么真心──
是她嗎?那張照片里躺在樹蔭下午睡的女孩?影響他甚鉅如斯?
“李伯──”
“是,夫人。”
“在君霆成長的過程中我是不是忽略了什么,也錯失了什么?”
李伯抿抿蒼皺的唇,不知道該說什么。
“你曾經見君霆在這個家里那樣笑過嗎?”
“這個……”李伯遲疑了。
他不敢說曾經見過。
他記得很清楚,那是在少爺十六歲生日當天,此刻站在門外的女孩像今天這樣來找少爺。
那時候的少爺笑得很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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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年前的雷君霆是個霸道的一言堂小鬼,八年后的他霸道指數有增無減,變成我行我素的臭男人。
總歸一句話──“雷君霆,八年過去你還是一樣惡劣!”
站在該名惡男地頭上、堂堂尚華集團總經理辦公室的陸云儂纖指直向不由分說擄她上車、害她尖叫得像個瘋子,以為當年綁架的場面重演,自己又變成肉票的壞家伙。
“你以為進入城堡的方法只有一種?誰規定車庫出入口只能有一個?”
“誰知道你會從人家背后冒出來,連招呼都不打就上演綁票記,惡作劇也罷,但是當著你公司那么多人面前把我扛到這里──很丟臉耶!”
“罵了一路不累嗎?喝口茶。”
喝──“不說還沒想到。”就近抽出面紙往兩片礙眼的唇擦,仿佛上頭沾了什么臟東西。
看不順眼,想起那天他和褚真親吻的畫面就心火直冒。
雷君霆扣住她。“你做什么?”
“口紅。”可惡可惡可惡!她記得褚真那天涂的是很漂亮的粉紅亮彩,看得她好礙眼啊!
“出門到現在為止我還沒有機會吻誰。”
“你什么時候跟褚真交往了?”
“你不認為自己質問得沒有道理?我跟你什么都不是。”
“我──”
“嗯?”收回雙手環胸,黑眸審慎端視睽違八年的人。
照片和真人畢竟有差距,這几年征信社送來的照片和資料再怎么詳細也比不上真人站在面前,可見可觸可交談。
從小就知道自己要什么并且會以最迅速的方式得到,唯獨對她,他付出超乎原先計畫的時間。
對她的感情有深到讓他花八年的時間什么都不做地等待?他自問。
然擺在眼前的事實是他的確等待了八年,心里無法裝下其他人。
他說得對,但是──“在茶館那天我都看見了,你跟褚真──”不說了,繼續擦。
粉紅色的唇彩!可惡,怎么會擦不掉?明明都這么用力擦了,還是留在他唇上、在自己眼里,可惡可惡!
近乎無理取鬧的舉動再度被制在一只大掌中,唇瓣傳來的刺痛感令雷君霆不悅。“再這樣我真的會生氣。”
“氣啊,氣死你最好!我快被你氣死了。”這是他欠她的。“小時候不可愛,長大以后也不可愛,你一直都不可愛!”
嘆口氣,把她收進懷里。“男人要可愛做什么?別哭,在我的記憶中你什么表情都有,就是沒有哭臉,我不習慣。”
“不習慣就別看,沒人要你看。”丟臉啊!在他面前掉眼淚還不知不覺。
“你在意我跟褚真的關系?”
“你已經說要娶依依就不該招惹別的女人,這樣對依依不公平。”
“你掉淚是為這個原因?”
“……對。”
“說謊。”
掌下的腰背聞言一僵──他說對了不是?
“才沒有。”
死鴨子嘴硬。“又說謊。”
“你放開我……”越發收緊的力道讓她說不下去。
她几乎不曾像此刻這么乖順留在他懷里。
雷君霆輕嘆一聲,左掌輕撫發絲。“你頭發留長了。”接著滑至腰身。“變得更瘦了。”右掌貼上左頰,拇指來回撫摸顯眼的傷痕。“八年了。”
背脊突地竄上一陣電麻的戰栗,陸云儂下意識正想躲開,對方已經先一步放開她。
還不是時候。“擦干眼淚說明你的來意。”雷君霆指尖輕叩表面。“再四分鐘就九點,上班時間不談私事。”
忽冷忽熱的態度讓陸云儂好不適應。“我以為我們是朋友。”
“你畢業之后不吭一聲離開台灣就是正確的待友之道?”
“你生氣,所以這几天一直在躲我?”她找了他六天,不是開會就是出外洽公,再怎么遲鈍也該感覺到了。
“可以這么說。還有兩分半鐘。”
“你真的要娶依依?你應該知道她心里有別人。”
“無妨,結婚只是為了堵住長輩逼婚的麻煩,婚后依然可以各過各的生活、各有各的情人。”
“你真的這么想?”
“婚姻的模式因人而異,我的父母就是如此,沒什么好奇怪。”掬起她一撮發絲把玩。“你的頭發有點干燥,應該注意保濕。”
一掌拍開他。“你是個爛男人。”
因眷戀而柔和的眼神沉黑凝冷。“我在你眼里本就不是好人。我姓雷,光是這點就足以讓你把我列入見錢眼開、利欲薰心的壞人黑名單中不是?”
陸云儂看了他平淡的表情好一會。
“我以前在你面前毫不掩飾地批評你家人的言論傷害到你對不對?”
“九點整,不送。”他坐在辦公桌后,埋首案牘。
“你為什么不告訴我、讓我知道?”她是不是如姊姊說的,太遲鈍了?
一股腦兒的正義感在不知不覺中變成想說就說,不分人事時地物的任性恣為,滿足了自以為是的正義感卻沒有幫到任何人。
說不定在這不經意間,不但沒幫到人,還傷了對方。
“雷君霆──”
他停筆,抬頭。“你要我請警衛來嗎?”
“我走,我走就是了。”
“不送。”
半天不聞開門離去聲。
“你還不走?”
“雷君霆──別叫人!”她趕忙阻止他按通話鍵的動作。“我只是想說我很抱歉,如果我以前幽曰讓你難受的話,我向你道歉,我不應該沒有顧慮到你的心情就胡亂批評你的家人,但是──”
“又怎么?”
深吸一口氣:“我還是不贊成依依嫁給你!CASE BY CASE,我欠你的我會還你,依依的事我管定了!婚姻是兩人相愛的証明,不應該成為你杜絕逼婚困擾的工具,依依心里有人,那個人是我大哥,我絕對絕對不會讓你拆散他們!”
宣戰完畢,開門走人。
只剩雷君霆的辦公室好半天沒有聲音,直到另一頭的內門打開。
昨晚熬夜辦公索性借雷君霆的休息室一睡的夏依走了出來。
“剛才是云儂的聲音?”
“嗯。”雷君霆玩著筆,在手上轉過一圈又一圈。
“重逢后感想如何?”
“還是老樣子,但敏銳了一點。”
“一樣勢在必得?”
“當然。”躺進椅背,放松地伸伸懶腰。“一切按計畫進行。”
“為什么要把事情弄得這么復雜?”這是她無法了解的。“面對面明白告訴她,省去無謂的猜測盤算,這比你攻于心計的追求要簡單得多。”
“我不擅于言語,也不認為感情用說的就可以表達,坐而言不如起而行,與其用過多的社交辭令裝飾,不如實際表現。”
“你的表現法迂回難懂。”她必須老實說:“倘若你一開始就直來直往,或許不必花這八年的時間等待。”
“沒有成真的事難以預料結果,在我看來這八年值得,我心無旁騖在尚華立穩根基,她朮有專攻找到自己想做的事,各有斬獲。”
剎那間,她明白了。“你遲遲沒有動作是為了讓她有自由發展的空間?”
“過去我操之過急的結果是她不告而別,同樣的錯誤我不會再犯,這份耐心是跟夏姐學的。”
夏依澀然苦笑:“馬拉松式的愛情很累人。什么環境造就什么樣的人,你跟我都不是擅長把內心感受說明白的類型,擁有與人談判的能力,卻沒有表明心跡的本事。”
“這并沒有什么不好,庭訓教會我人并不完美,有缺點無妨,但要知道在哪里,如何讓它不至于闖禍。一種米養百種人,抱怨自己環境的人其實只是不肯面對現實的小鬼。與其花時間抱怨,不如學會適應,進而扭轉它。”
夏依靜靜地看著相處多年,自己視如弟的男人。“你并不滿意現處的環境。”
“無所謂滿不滿意,我只知道我可以改變它,讓自己過得更好,現在的我有這個能力,過去可以緬懷不能深陷,未來也能創造以及期待。”
“你比我小,卻比我早看透這些事情。”
“若沒有你,我沒機會學到這些。”
“我算是你的負面教材了?”
“不,真正的負面教材是她,單純坦率的喜怒形于色、過度的愛管閑事招惹麻煩而不自知,要人在背后收尾還是死性不改,四處揮舞正義使者的大旗也不管別人有多擔心。”
噗哧!呵……“認識你是她的不幸。”
雷君霆冷不防低笑出聲:
“我又何嘗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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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璀璨公司敲定設計的主題和大致內容,陸云儂才剛踏進自家大門,就看見哥哥們坐在飯桌前。
大哥陸云槐面前擺著酒瓶和酒杯,二哥陸云鵬雙手抱胸冷眼看著自家大哥一口又一口“吞”干濃度高達百分之四十五的烈酒。
“二哥?”
“有沒有見過這么溫文儒雅的藉酒澆愁法?”冷峭譏諷的口吻不因是自家人而打折扣。“有一口氣喝干一瓶威士忌的氣魄卻沒有當面問清楚的勇氣,你不妨考慮淘汰這種窩囊的大哥,不認也罷。”
“二哥!”這話太過份了吧!“到底怎么回事?”
陸云鵬把報紙丟給小妹,要她自己看。
尚華集團擬近日發布喜訊?
怎么會?離她去找他不過一個禮拜,怎么這么快?
難道──
“他是故意的?”因為那天她惹他生氣,所以故意加快腳步?
按雷君霆的個性,這推想并不令她意外。
真正令陸云儂意外的是夏依的配合。
她明明深愛著大哥,為什么還能點頭答應嫁給他?
“我、我去找他把話說清楚!”
“慢著。”陸云鵬拉住小妹。“你要找誰說清楚?”
“當然是雷君霆!這件事不是依依能決定的,她只是為了報答雷家的恩情才任人擺布,她根本不愛雷君霆。”
“夏依是几歲人?現在又是什么時代?一句恩情就能讓她甘心扮演以身相許的苦命女答應嫁給雷君霆?”陸云鵬向來實事求是。“她跟大哥根本一點關系也沒有,男婚女嫁各不相干,裹足不前不表態落得現在飲恨的結果是他自找,你瞎忙什么勁?”
“云鵬說得對,是我自食其果。”陸云槐苦笑,舉止依然平靜溫和。“是我靜觀事情演變到這地步,別管我,過几天就沒事了。”
感情哪有這么簡單就理得清楚!“你以為是小感冒啊,過几天就沒事?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他們兩個人結婚──”
陸云鵬打斷小妹的話:“你是不能眼睜睜看夏依嫁給雷君霆,還是不能眼睜睜看著雷君霆娶夏依?”
心突起一陣虛,氣焰轉弱。“這兩者哪有什么差別。”
“小妹,你平常遲鈍就算了,現在還裝什么?你的個性是很多管閑事沒錯,但你從來不作熱臉貼冷屁股的事,雷君霆的事你從以前就涉入過深,沒人說不代表沒人看出來。”
“我、我哪有。”愈來愈心虛。
“我還以為你出去混了八年應該有所長進。”不知轉圜變通的腦袋像極了爸。
奇怪的遺傳,大哥和小妹承襲泰半母親的出色相貌,卻不幸也遺傳爸的死硬腦袋。
如果上帝造人是以一利一弊彰顯其公平性的話,還真該死的公平。
“結果呢?”
“我──”
“再不老實,我不會讓你去找雷君霆。”兩個親人都栽在雷家手里,怎讓他不對雷家人深惡痛絕?
陸云儂干笑,二哥陸云鵬從來就不是會說笑話的人,能動用到他尊口提點出來的事沒有九成九的真實性,也有八成八。
“你最好從實招來。”陸云鵬拍板,開堂審案。
知死活的人就認份點,乖乖拱手拜見,討饒活命。
坦白從寬,抗拒從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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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總,有位陸小姐說有急事找你。”
“十分鐘后帶進來。”
“是。”
褚真瞄著對面冷淡的男人,從他臉上真的看不出一絲戀愛中男人的樣子。“你跟我所認知在愛情海中浮沉的男人不同,雷君霆,你冷靜過了火。”
“回到公事上,不要岔開話題。”
“其實如果可以的話,你想丟開公文去見她吧?”
“褚真。”
“你的表情像在怪我愈來愈拿喬,這也不能怪我啊,誰教我是英俊多金的雷總經理‘現任地下情人’,又是帶一筆絕對有利于貴公司的并購案而來的投資顧問?”性感的身影隨著話語一步步接近辦公桌后的男人,纖手攀上寬肩。“親愛的,你不覺得最近‘冷落’了我?”
看樣子公事只能談到這為止。“你想為冉琳琳出頭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但不意味我要配合。放手,她來了。”
上回在茶館親熱戲都下海演出了,還怕這次?再說──“還有十分鐘不是?”
雷君霆綻出微笑:“你以為她等得了?”
“什──”
重重開門聲打斷她的話,插進陸云儂殺氣騰騰的咆吼:
“你不能強娶依依──你們兩個在做什么?雷君霆,還不放開你的賊手!”又、又跟褚真打情罵俏!“你、你是暴走人間的活動性器啊?連辦公室都不放過!”
暴走人間的……噗哧!褚真笑得花枝招展,渾身直打顫。
從高中知道有她這號人物起,怎么看都怎么有趣。
“你哪只眼睛看見我對她毛手毛腳?”
“你都已經在媒體上宣布娶依依的消息了還不安份?與其像現在這樣暗渡陳倉,你不如娶褚真,至少你對她比對依依有感情!”
說這話的她有氣有惱也有更多嫉妒。
二哥的確了解她,看穿她愛管閑事底下的私心。
十八歲的她對于未來其實是一片朦朧。
她是那么年輕懵懂,雖然未來還不明朗,但她知道至少也要由自己決定才行,偏那時他信誓旦旦的決定嚇壞了她,所以她索性學起大哥藉著自助旅行成長,尋找自己人生的方向。
她找到了,也在過程中發現感情并沒有跟著身體出國,還落在台灣、懸在某個人身上。近乎守貞式地對別人的示愛告白無動于衷──再怎么遲鈍如她也知道究竟是為什么。
唉,也不知道究竟從什么時候開始垂涎這株嫩草小弟,但心里就是懸滿了他。
不聯絡不見面,以為能徹底了斷,誰知道反而測量出自己在乎他的程度。
唉,他是為了她臉上的傷才說要娶她,她怎么能自私地答應呢?
婚姻,要有感情的雙方締結才有意義、才能長久,喜歡一個人就是希望對方能得到幸福,雖然給的人不是她,只要他能幸福就好。
結果──這家伙一點也不領情!非但如此,還拉依依下水一起過注定以《悲慘世界》作背景音樂的婚姻生活。
“別,我只適合情婦角色,擔當不起雷家主母的位子。”
“你怎么可以妄自菲薄?你長得美,人又聰明,在學校的時候成千上百個男生暗戀你,你對自己要有自信,你喜歡他是他上輩子修來的福氣,不應該因為他頭上的門戶光環自慚形穢。”
“呃……”褚真看向雷君霆,不知怎地,開始同情起他來了。
等一個女人八年需要多少的耐心和執著?又要投入多少感情才做得到?方法迂回復雜了點,但其用心之深可想而知。
然而對方渾然未覺,換作是她,可能掐住對方脖子破口大罵吧,雷君霆能這么冷靜,讓人由衷佩服。
“我沒時間聽你老調重彈,回去。”
“不要讓真正相愛的兩人痛苦,我大哥很難過,我相信依依也是。”
“消息已經發布,我雷家丟不起這個臉。”
陸云儂攤開一同帶來的報紙。“上面只提到擬近日發布,并沒有提到你跟依依的名字,所以你娶褚真一樣是喜訊,并沒有不同。”
“我不會娶褚真。”
“厚!”陸云儂氣得低咆一聲。“你喜歡褚真卻不娶她,不愛依依卻要娶她──你有病啊!寧可娶一個不愛的人也不娶你愛的人?”
“那是我的事。”
“既然你硬要娶一個不愛的人作老婆,那你娶我總成吧?你曾經說要娶我,不管是因為我臉上的傷也好、還是顧全雷家面子也行都隨你,讓我哥跟依依有個好結果可以吧?你──干嘛這樣看我?”
眼神都變直了……讓人頭皮發麻。
“你向我求婚?”
臉不爭氣地紅了起來。“是!我是在向你求婚,一句話,答不答應?”
“好。”
“咦?”他會不會……答應得太爽快了些?
她剛只是氣極了才胡言亂語。“等、等一下──”
“一言既出駟馬難追,我會讓祕書發出新聞稿,這消息明天就會見報。”
“啊?”面對獨斷的命令口吻,陸云儂有如置身五雷轟頂處的旱雷鴨。
噗哧!嘻嘻……好好笑,身為旁觀者的褚真笑不可抑。
“自投羅網”這句成語八成是為陸云儂量身打造的。
形容得十成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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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1-14 00:20:16
第十章
“雷君霆!你這個大笨蛋,我是為你好你還不領情,我詛咒你下半輩子窮途潦倒、家徒四壁、債台高筑──可惡!把我一個人留在這里算什么男子漢大丈夫!”
陸云儂瞪著關上的門,自己在新娘休息室里生悶氣。
厚!她剛說了那么多他還是一意孤行,堅決舍褚真不顧,娶她這個他不愛也談不上喜歡的女人。
悔不當初啊!一時口快說了那些話,怎么知道他竟以最快的速度讓她來不及反悔,不到一個月的准備時間,她已經穿上婚紗,將在今天嫁進雷家門。
噢,來個人告訴她為什么事情脫軌演出至此?一向最反對她跟雷君霆扯上關系的二哥和趕回國參加婚禮的老爸都不吭聲──
對啊,為什么不吭聲?
不對勁,事情有點不對勁。
夏依打開休息室的門正好看見陸云儂一臉沉思。
“新娘子在想什么?”
“我是不是中了某個人精心設計的圈套?”
她有腦子,會想會推敲,家人平靜的反應讓她生疑;事情進展之速更讓她疑心重重,只是之前被雷君霆拉著四處團團轉忙籌備婚禮,無法靜下心思索。
一旦靜下心來,就能看出端倪。
“依依。”
“先答應我你不會反悔。”
“這表示整件事都是個圈套?”
“看來君霆低估你了。”
“先別提他,如果你還認我是你的好姐妹就老實說,他是不是真的要娶你?”
“不,這只是誘你回國的餌。”
“他跟褚真──”
“也是假的。云儂?”夏依走到突然攤坐在梳妝台前的新娘。“你沒事吧?”
“這段日子到底有哪些事是真的?”她搞糊涂了。
“你跟君霆的婚禮是真的。”
“請不要提醒我這么悲慘的事實──”她懂了。“從騙我回國開始一連串的事情都是設計好的圈套對不對?一切只是為了引我上鉤嫁給他。”
她點頭。“本來整個計畫應該在婚禮時結束,我跟君霆的假婚禮會照常舉行,等你來阻止,屆時為你穿上准備好的新娘禮服,弄假成真。”
陸云儂愈聽,眉頭打得愈緊。“好老掉牙的鋪陳。”
“的確,但你的脫稿演出讓事情變得簡單多了。”
“是啊,我是自投羅網的笨蛋。你跟他聯合起來騙我!”
“抱歉,我跟云槐之間需要一個機會才能更進一步,我不想再等,只好自創。”
“那你跟大哥──”
“我能做的都做了,剩下的只能看他怎么決定。不說我的事了,說說你的,君霆要我上來看緊你,免得你臨陣脫逃。”
“我是想逃,總不能讓他為了這個娶我啊。”她拍拍上妝后仍可見的傷。
“先告訴我,你會愛他嗎?站在姊姊的立場,我想知道你會愛我這個沒有血緣關系的弟弟嗎?”
“我──很不幸的,我會,而且我已經偷偷做了好多年。”
“那你唯一要做的就是放寬心嫁給他。”
“欸?”
“我得澄清一點,這個圈套很久以前就已經設計好等著你,等你回國的時機到來。”
“什么?.”
“從男孩轉變成男人,在這么漫長的時間心里只容得下一個女孩,足見其用心之深了不是?倘若這還不足以証明,容我再說一些小插曲以為佐証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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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孟德爾頌的“結婚進行曲”下,新郎新娘相偕走出主宅,在與會來賓的注目下,緩緩走向儀式台。
才剛在眾人面前露臉的新娘很快退了一步,笑容都僵了。
大束捧花遮住新娘的臉,也遮住暗扯新郎燕尾服的手。“告訴我,這里頭有几個是你親戚。”
“五分之一,有些人趕不回來。”
“我想──”
“休想。”新郎攬住新娘腰身,半抱著走,絕不讓她打退堂鼓。
“這里看起來有五六百人。”換句話說五分之一就有一百多人。“你從來沒說過你家族這么龐大。”
“親堂姻表合計數百。”
僵硬回笑。“我不用每個都認識吧?”
“隨你。”
“婚后也不必陪你社交應酬,與一干叔伯姨嬸周旋吧?”之前沒想過這些問題,現在想還來得及。
轉眼間,離儀式台僅剩十余尺,牧師笑盈盈地看著一對新人走來。
“我沒想過你會。”
算他狠,但至少安心了,她的確玩不來豪門內勾心斗角的游戲。
“我能繼續從事我的設計工作?”
“當然。”
“雷家小子。”陸家戶長第一個跳出來擋住新人步向紅毯。
“爸?”
陸正鴻一雙淚眼看著最疼的小女兒。
萬般舍不得啊,就算這小子六年前為了讓他點頭同意做到他的要求,還是舍不得!“女兒,要是現在后悔還來得及,爸一定會──噢!”愛妻的爆栗讓他說不下去。
“別理你爸。”文若蘭沒有丈母娘看女婿愈看愈得意的欣喜,只是淡淡向半子頷首致意。“你用六年的時間証明了這件事,往后的日子也別讓我失望。”
“我知道。”
“云儂就交給你了。”
“謝謝。”
“如果敢欺負她──”
“二哥?”
“我不會放過你。”
“我明白。”前几日的瘀青還在胸口隱隱作痛,記憶猶新。
陸家人終于放行,讓新人繼續步向紅毯另一端。
邵敏偕同丈夫雷迪形成第二道關卡。
新娘像見貓的老鼠,又是一僵,想起以前不愉快的回憶。
她忘了,忘了未來她將有個難纏的婆婆。
“父親、母親。”
他是這樣叫爸媽的嗎?頭一回注意到,這樣稱呼好生份。
那她呢?要跟著這么喊嗎?
猶豫間,婆婆已然站到她面前。
“敏。”
“母親。”新郎將新娘拉至身后,褊袒維護的態度甚是明顯。
也傷害了一個作母親的心。
他以為她會對陸云儂作什么?
新娘卻在這時不怕死鑽了出來朝公婆喊了聲:“爸、媽。”
過度的熱切打不散邵敏冰然的表情。“我并不歡迎你。”
“我明白。可是風水輪流轉,二十几年后就換我的兒子被別的女人搶走,到時候就輪到您來笑話我了。”
“呵。”
“父親?”一向嚴肅的父親突然笑開,讓新郎好驚訝。
“我代表雷家歡迎你。”
“謝謝爸。”這算是拿到公公的支持票了嗎?
新人總算走到牧師面前,“結婚進行曲”暫停,接著下一道例行的程序,牧師朗朗上口誦出贊美詞。
可惜,新人們并不專心。
“結婚是件很辛苦的事,我不想再經歷一次。”
“相信我,你不會有機會。”
“剛才依依跟我說──”
被點名的新郎虛應了聲,專心回應牧師的問題:“我愿意。”
相同的問題落在新娘頭上,同樣得到肯定的笞覆。
“……她提了一些童年往事,非常有趣。”
“是嗎?”新郎只專注在為新娘戴戒指。
新娘卻很分心,打馬虎地為新郎套上戒指。“你不想知道她說了什么嗎?”
現在是什么時候還這么多話?“專心點。”
“……我宣布你們正式成為夫妻,新郎可以吻新娘了。”
“君霆。”
這是她第一次叫他的名,新郎不由得愣了下,看見一張促狹的表情。
“有乳糖不耐症的你從我笑你個子矮的那天起,為了長高每天喝一公升的鮮奶,真是辛苦你了。”
“你……”
“可憐的老公,天天拉肚子的滋味不好受吧?”
“陸云……唔!”
眾目睽睽之下,新娘主動吻住新郎,引眾嘩然。
總要讓她扳回一城才算公平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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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婚之夜,該“做”的都“做”了,還“做”得非常徹底的時候,正是三更半夜、好夢正酣之際。
照理說,是不應該有人清醒的,但──
“噢!”好痛!
夜半俏臀突來的疼痛和冰涼分外清晰,瞬間踹開強拉陸云儂下棋的周公老人家,還她兩眼驚醒。
在新婚夜夢見被馬踹是不是吉兆?渾沌像漿糊似的腦袋還有余裕突發奇想。
真正清醒后,她發現自己赤裸裸地坐在地上。
想也知道發生什么事。
夢中的那匹馬就是現實中霸住她這方床位的大腳丫子,那位該給與她一雙臂膀呵護她一生的老公趴著霸占大半張床,裸露精瘦的身子熟睡,渾然不覺身邊少了什么甜蜜的負荷。
“算你狠。”睡意全消的她瞪著丈夫的背,目光觸及肩上紅腫的抓痕忍不住紅了臉,再看見自己身上的吻痕更是熱度竄升。
童男童女的第一次拜現代A片氾濫及性教育開放之賜,并沒有太多的生澀尷尬,該知道的都知道了,差別僅在于姿勢難度的高低問題,沒辦法一下子就跳級到几乎違反人體工學的超高難度技巧。
但最基本的級數已經夠讓人臉紅心跳了。
再看下去,她明天不長針眼也難。年輕的丈夫穿衣服看起來比較瘦,脫下之后才知真章不容小覷,有棱有角、肌理分明且不突兀,自然勻稱。
身為設計師的專業意識突然抬頭,腦海中閃過靈光──
用人體的線條美作下一季的設計主題似乎是個不錯的主意……
拉起薄被蓋住床上春光,陸云儂套上睡衣走進書房想趁靈感還在的時候畫几張草圖。
坐在書桌前,第一眼看見的就是桌上的照片。
照片里有個女孩──是她,穿著高中制服,似乎是在午睡時被不肖的同校學生偷拍的──連她自己都不知道有這張照片的存在。
“他從哪拿到這張照片的?”不懂。“等明天再問他,現在先找筆跟紙──抽屜上鎖了?真奇怪,在自己家里有什么好上鎖的。”
好奇心使然,陸云儂回頭找了根發夾當開鎖工具,簡單小常識:單道的彈簧鎖用發夾或鐵絲就可破解。
尋寶似的拉開抽屜,在最下層挖出七大本厚重相簿,按年份整齊排序。
一翻開,里頭的主角都是她。
旁邊留白處填滿蒼勁整齊的楷書體,寫著照片中的她在做什么,連上課打瞌睡流口水、在巴黎違反交通規則穿越馬路、還有在香榭大道踩到狗大便的鏡頭都不放過……哪家征信社的人啊,好差勁的幽默感!
“真的有……”
原本不相信夏依下午說他這几年來都派征信社的人注意她動向的陸云儂現在不相信也不行了。
這個男人對她真的用心到極點不是?
整整七年,每個月都有,鉅細靡遺得讓人熱淚盈眶。
不用言語、不直來直往,在暗地動手腳──的確是他的作風。
他是天才吧?為什么在情感上表現得像個白痴?
“你不怕嫁的是格林童話里的藍胡子?”惺忪的聲音帶著微微的磁性,煞是好聽,并不羞于讓妻子發現這個祕密。
“我是你第一任妻子,我也沒有在抽屜里發現任何受害者,而你也沒有藍色的胡子。你嚇了我一跳。”
他抱起她,同坐在椅子上。“新婚之夜留丈夫一個人在床上是作妻子應盡的義務嗎?”
“新婚之夜把妻子踹下床也不是丈夫所應為的吧?”她反擊。
作丈夫的人臉上出現尷尬赧色。
“怎么樣?”
“扯平?”
哪能這么簡單。“我還幫你蓋被,說起來你倒欠我一筆。”
“那么,用八年的等待來抵如何?”
八年……“給我一個解釋,為什么只有七本?”
“你第一年在歐洲及北非一帶旅行,居無定所,很難找。”他陪著她翻過一頁又一頁,重溫過去的思念。“之后你留在巴黎學珠寶設計,移動的范圍不大,我雇的征信社成員比較容易掌握。”
“你不擔心我在巴黎發展異國戀曲?”
“事實証明你沒有不是?”
“是啊,某人在背地里玩起威脅恐嚇的把戲,就像高中時一樣,逼退每一個對我有意思的人。”
“夏姐都告訴你了?”
“我才知道你這些惡劣招數早行之有年。”
她的耳邊響起低低的笑聲:
“在所有的人都知道我會用權勢壓人的時候,只有你還堅信我可以變成一個天真單純的少年。”
“從你十六歲生日那天起我就不抱任何希望了。”為自己挪挪舒服的姿勢躺進身后胸牆。
雷君霆悶聲吃下她壓在瘀青上的痛楚。
“你早在六年前就向我爸提親,說要娶我了是不是?”他曾說滿十八歲就要娶她,沒想到還真的做了。
“嗯。”
“我爸為難你了?”
“爸只是在測試我。”以不打擾她生活直到她愿意回國為條件來測試他的用心,若非如此他豈會多等上六年,到最后不得不用點小手段拐她回來?
“嘿,你翻太快了。”陸云儂突然叫道,止住他翻頁的手。“對了,你喊我爸的時候這么坦率,怎么喊你自己的爸爸就那么別扭?父親母親,這么叫感覺很疏遠。”
“我自小就是這樣稱呼雙親。”
“那為什么──”
“你剛嫁給我,有很多事情你并不了解,慢慢看,先別多事。”
說她多事?“喂,男人──”這時候不說他,更待何時。“我嫁給你,你就是我的丈夫,你的家人就是我的家人,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怎么能不管?難道你娶我只是為了拿我當逼婚的護身盾?我這個妻子的功能就這么薄弱?”
作丈夫的眉頭皺緊。“如果只是要找個女人當盾牌我何必非要你不可?我只是想提醒你,電影《真善美》的情節不會發生在現實生活當中,如果你想扮演茱莉安德魯斯的角色最好是死心。”
“我不喜歡這么生疏的感覺,大家都是一家人,為什么要搞得像羅剎之家?”
羅剎之家?“你的形容詞用得太夸張,最取多只是不親近而已。”
能面不改色說出這種話,可見對于感情,這個男人笨拙的程度到哪了──無論是親情或愛情。
多奇怪的事,年紀輕輕就能與人在商場犀利對峙的人竟然沒有用言語表達感情的本事。
“愛要說出來的,親愛的老公。”轉頭偷丈夫臉頰一記香。
“坐而言不如起而行,我所做的你都知道了,豈會不懂?”
是這樣嗎?她轉身側坐,捧著丈夫的臉,吐氣如蘭:“我愛你。”
突然的告白重重擊上他的心,不自覺扣緊掌中纖細。
“怎么樣?感覺不錯吧?”手掌滑至他胸口,感覺他怦然頻動的心跳。“有沒有一種像阿里巴巴找到四十大盜的藏寶庫、王子遇見白雪公主找到灰姑娘的興奮感滿滿地在胸口膨脹又膨脹?”抬頭看他,嗯──“你還是只適合微笑,現在這種咧嘴的大笑讓你看起來像笨蛋;還有,你如果早點說,根本不用多等這六年,有時候坐而言比起而行還重要。”
雷君霆必須費盡心力才能凝回神。
只不過是聽聞她親口說出三個字,何來這么大的影響力,讓他在她面前表現得像個蠢蛋?
嘖。“假如讓你躲得更遠呢?我擔不起這個風險。”
突然同情起他來。“其實只要你說清楚,讓我知道你并非介意我臉上的傷基于責任感使然,而是真心想娶我,那我就會嫁你,原因無它,只是因為我愛你,所以愿意嫁給你。在依依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跟我說清楚之前,我還以為自己只是李代桃僵的人肉盾牌。”
又一次的笨蛋傻笑在他無法控制的激動中浮現。
“拜托你還是微笑的好。”陸云儂失笑收攏高揚的唇角。“你這樣笑好丑。”
原來,不是每個人都適合大笑。
想來也是,她就無法想像婆婆張嘴大笑會是什么樣子。
“你什么時候發現自己對我有感情?”
“我在法國頻頻拒絕別人的追求之后。一個女人前前后后放棄這么多與異性談戀愛的機會,原因只有兩個──她要不是同性戀,就是心里早有人。我是后者,那時才發現自己之所以高中三年纏著你是因為我想吃你這株嫩草。”
“你應該告訴我。”
“我知道只要我開口你就會娶我,但我卻不清楚你是為愛還是為責任,婚姻要有愛才有意義。我愛你,但如果能讓你感覺到幸福的人不是我,我應該放手,讓你找到屬于你的幸福。”
“你以為這是為我好?”
“當然。”
“你很坦白。”
“我坦白才能要求你坦白啊。老實說,你又是從什么時候開始對我有意思?”
“你猜。”
厚,她老公還真不是普通的悶騷。“一見鐘情?”
“對一個在小學生面前撩起裙子露出卡通內褲的國中女生?不,我沒有那么低的品味。”
“多久以前的事了你還記得這么清楚!我是──”
“你穿錯你姊的內褲,你說過不止兩次了。”
“那你還提,我知道你聰明你天才,但是請你別把腦袋瓜用在不該記住的事情上行不行……”呱呱呱呱……為人妻者自顧自埋怨起丈夫的超高智力。
新婚之夜不該這么度過不是?
雷君霆趁新婚妻子氣得哇哇大叫之際抱她回房丟上床。
“哇──別亂來!”作妻子的拉起薄被蓋住自己,不讓越雷池一步。“你還沒告訴我你什么時候發現自己愛上我的?”
“我說過愛你了嗎?”
力氣終究不敵丈夫,薄被盡褪,露出修長的曲線。
想推開他──可惡!他怎么這么重?“你不愛我干嘛娶我?”
“當盾牌。”真吵。
“你就不能老實說出那三個字嗎?我都不怕了你怕什么?小器鬼,難道你不想讓作老婆的我體會一下聽見‘我愛你’這三個字的幸福?”
他吻住那張吵人的小嘴。“你沒見我正在身體力行?”
“咦?”
“說比做容易,我只做困難的事。”
說不通,這個男人腦袋像石頭。“困難的事都做了,簡單的事豈有做不到的道理?”
“我只想做困難的事。”
“哇鳴──”意會到他想做什么,陸云儂嚇了一大跳。“你、你不累啊?”
“這就是年輕的好處。”他終于找到小她三歲的優勢何在。
“你──”
須臾后,新房里再無雜音,除了偶爾低回令人臉紅的喘息──
無須言語也不必言語,新婚夜要做的事本就不應該包括徹夜長談一項不是?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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