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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水初生 -【娘子多嬌世子折腰 上】《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9-1-15 00:15:23     標題: 水初生 -【娘子多嬌世子折腰 上】《全文完》

娘子多嬌世子折腰 上》作者:水初生

關於她未婚夫,晉王世子陸景初這個人嘛,不好的傳言可多了,
第一就是他是個瞎子,第二就是他的壞脾氣,
偏偏太上皇跟皇帝是他的兩大靠山,讓他在京城裡能橫著走,
也難怪她大伯父不敢拒絕賜婚,而是把她這個侄女推出去背鍋,
只是,實際上見了他,總覺得哪裡怪怪的……
雖然他看不見,但卻行動自如,聽音辨位的本事更是高明,
她每每看著他,都只會被那張俊臉給迷惑,
至於毫不憐香惜玉,連郡主都曾被罵到哭……有這回事?
她在山裡遇上大雨,滾落山坡時可是他奮不顧身護著她,
還有,說好的矜貴高傲又冷漠的世子爺呢,
現在厚著臉皮跟她討平安符,還裝腿傷拐她的是誰?
他態度不同到這樣,是表示她在他心裡地位不凡,還是這是個假世子?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9-1-15 00:15:45

第一章

  龍吟陣陣,鳳尾森森,青石小路蜿蜒,路盡頭,是環山抱水的小院,院內一道活水清澈見底,水中鯉魚嬉戲,水上三曲九折的青石橋直通晉王世子的書房—臥雲齋。
  此時恰逢午歇時分,臥雲齋裡平時就鮮少有閒雜人走動,這會兒更顯得幽靜,書房內間的一排書架上,透窗映入竹影婆娑,明暗交合處的一方矮幾上安安靜靜地躺著一卷明黃卷軸。
  臨著水池的窗戶邊,一名男子長身玉立,身著玄色繡木槿暗紋錦袍,墨發如瀑,只用一根玄色髮帶松松束住,寬肩窄腰,身材頎長,那負手而立的背影遠遠望去恍似蒼山翠竹,秀逸而不失凜然風骨。
  「公子,溧陽王府的常寧郡主派人送來請帖,邀您明日午時往絛湘樓赴宴,公子要去嗎?」趙宇手裡拿著大紅色燙金帖子,嘴角似隱有抽搐,神態卻是認真肅穆,一本正經地看向臨窗而立的自家主子。
  當年先祖皇帝開國,初初登基之際,御封助他打下江山的三個異姓兄弟為王,封號溧陽、潯陽和清河。昭國建國百年有餘,三家異姓王府也綿延了百年,至當今聖上登基才初現衰敗之態,然而縱使如此,這溧陽王府在天子腳下、上京城裡還是不容小覷的勳貴人家。
  只這又如何呢?溧陽王府的小郡主再如何矜貴,難道還能越過晉王府的世子爺去?要知道,晉王可是與太上皇一母同胞的親兄弟。
  趙宇揣測,依著自家世子爺的脾性,這帖子該又是要拿給小廚房引火去了。
  書房裡靜悄悄的,隱隱可聽見外面院子裡流水的輕響,趙宇等不到回音,便又試探著道:「要不屬下替您推了?」
  這一回,男子轉過了身,他漆黑的眼眸中沒有半點光亮,視線卻準確地從矮幾上明黃的卷軸上掠過,然後緩緩地落在趙宇的身上,薄脣輕輕一扯,「小白很久沒吃過絛湘樓的飯菜了。」
  「啊?」趙宇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既是不用掏腰包,去一趟又何妨。」
  趙宇因太意外而沉默,世子爺,您不是最不喜歡溧陽王府的常寧郡主嗎,怎麼這次這樣容易就答應赴約了?還有這賜婚的聖旨可剛剛才下來沒兩天,常寧郡主多年心思眼看落了空,您不怕她給您設的是「鴻門宴」嗎?
  趙宇神色變了幾變,陸景初輕輕地抿了抿脣,想起另外一樁事來,「聽說過兩天是誠國公大壽的日子?」
  「是的,正是三月初五那日。」
  「嗯,備一份禮吧。」
  趙宇又一次愣住,抬頭看向陸景初,見他面上依舊淡淡的看不出半分情緒,心裡有些疑惑。
  若說三家異姓王府只是初顯衰敗之態,那麼作為開國元老之一的誠國公府卻是真的日薄西山,子孫一代不如一代。雖說皇帝做主賜婚,把那孟家的二小姐賜給他家世子做世子妃,可這樁親事說到底是誠國公府高攀了晉王府,世子眼下備禮欲去賀壽,難不成還真是對這親事上了心?
  趙宇撓了撓頭,猜不透主子的心思,只好依著吩咐辦事。
  陸景初拿起明黃卷軸,展開,恰是賜婚的聖旨,他看不清聖旨上的字,卻知道上面所寫的每一句話—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皇命受天,胄後而存,晉王世子,性溫而有禮,朕聞誠國公府之女名媛者,少而婉順,長而賢明,行合禮經,言應圖史,堪為良配,特此賜婚,擇良辰吉日大婚,欽此。
  這聖旨是皇帝御筆親書,親口念給他聽的,皇帝還告訴他—
  「朕本來為你相中的是誠國公府長房的大小姐孟瑤,不過據說那孟瑤病歪歪的,朕怕她照顧不好你,這才擇了孟媛。景初啊,孟媛之父雖是庶出,但此人胸有丘壑,絕非池中之物,想來他教養出的女兒不會差。」
  陸景初卷起卷軸,微微闔了闔眼,嘴角露出一絲嘲諷的笑意。
  賜婚對象易人,非是皇帝本意,而是有人故意為之,娶的是孟瑤還是孟媛,他無所謂,只這種被人挑來揀去的感覺實在糟糕透頂。
  翌日將近晌午時分,趙宇安排了車馬,正準備往臥雲齋去請陸景初,就看見他已經出了書房的門,一小顆一小顆卵石鋪就的小路上,陸景初步履從容恰似閑庭信步,但只有親近的人才知道他這是目力不好,根本無法疾步行走。
  「公子。」趙宇畢恭畢敬地請了自家主子上車,放下車簾後親自駕著馬車往城東的絛湘樓而去。
  錦蓋華車又有張揚的晉王府標記,讓人車退避,暢行無阻地行駛在上京的城心大街上,不過半盞茶的功夫,馬車就停在了絛湘樓的門口。
  趙宇扯住韁繩,「吁」了一聲,等馬車停穩,他翻身下去,將凳子擱置好才恭敬地對馬車裡的人道:「公子,到了。」
  車簾被白皙修長的手指掀開,順著墨藍色錦緞衣袖望上去是男子清雋俊秀的面龐,膚白如玉,鬢若刀裁,眉峰微蹙,薄脣輕抿,雙眸之上雖覆著三指寬的白綾,但整個人看上去清貴得不容半點兒侵犯。
  陸景初穩穩地踩著馬凳下車,站定後才側首淡淡地問趙宇,「小白呢?」
  趙宇的嘴角抽搐了兩下,才恭敬的道:「屬下這就去請。」
  不過片刻,趙宇便牽著一隻通身毛髮蓬鬆的淺金色大狗過來了。那狗兒眼睛炯炯有神,兩隻耳朵軟趴趴地垂下來,毛茸茸的大尾巴一甩一甩的,十分憨態可掬。
  接過拴著大狗的繩子,陸景初嘴角微微上揚,啟脣道:「小白,帶路。」
  「汪汪。」小白搖著尾巴叫喚了兩聲就乖乖地走到陸景初的前面。
  小白的體型雖然不是特別龐大,但是較之於一般人家養的狗還是大出許多,走在男人的前面頗為威風凜凜,令往來的人側目之餘不由得後退兩步。
  一人一狗進了絛湘樓便立即有人迎了上來,那人朝著陸景初打千,十分恭敬,「見過世子爺,我家郡主已恭候多時,您這邊請。」
  陸景初幾不可見地微微頷首,耳聽那人轉身引路了才手指微動扯了扯繩子示意小白跟上去。
  小白在二樓的雅間前停下了腳步,低聲嗚咽了起來,陸景初蹙了蹙眉,為撲鼻而來的脂粉味感到心煩,正欲轉身離去,哪料屋裡的人已經發現了他。
  在看到男人出現的時候,常寧郡主就覺得眼睛一亮,心裡像是揣了只小兔子,怦怦的跳著,心裡又忍不住得意起來,她早就知道憑著自己的美貌不會有人看不上自己,晉王世子就算被賜婚了又如何,這會兒還不是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才來赴約?
  伸手理了理鬢角,按下心頭的激動,常寧郡主拈著繡帕起身迎了上來,嗲聲嗲氣地道:「璟哥哥你來……」
  「汪汪汪!」還沒等常寧郡主把話說完,小白就從男人的身後冒出來對著她狂吠。
  常寧郡主愛狗但喜歡的是小巧可愛的狗崽兒,面對這樣凶神惡煞的大狗還是被嚇住了,連著向後退了好幾步,才心有餘悸地朝著男人期期艾艾道:「璟哥哥,我怕……」
  陸景初的大名正是單名一個璟字。
  常寧郡主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任憑哪個男人見了都要心疼不已,可是現在站在她面前的這個顯然不是普通人。
  眼瞅著男人絲毫不為所動,郡主連裝哭都沒了力氣,對上男人眼上覆著的白綾,才恍然反應過來,她的璟哥哥是個瞎子啊……
  晉王世子自幼染疾雙目失明的事情在上京城裡早不是奇聞,即便十幾年過去了,京城的人偶然在大街上遇到陸景初還是忍不住唏噓嘆惋,這樣俊美無雙的人物竟然是個瞎子,委實可惜!
  常寧郡主瞄了一眼蹭著陸景初大腿的金毛犬,勉強忍住心頭的懼意,弱弱地喚了一聲「璟哥哥」,才繼續道:「璟哥哥能不能讓牠出去,常寧害怕……」
  陸景初聽著常寧郡主這矯揉造作的哭腔立時就皺了眉,小白這麼可愛又毛茸茸的一隻大狗居然被說可怕?
  護犢子的世子爺挑了挑眉,聲音慵懶地道:「既然郡主不歡迎小白,本世子也就告辭了。」言罷竟然真的轉身要走。
  常寧郡主覺得今日的機會難得,哪裡肯讓到了嘴邊的鴨子飛走了,當即也顧不上心裡的害怕,跑上前扯住了陸景初的衣袖,急切地解釋,「璟哥哥我不是這個意思,那個,小、小白這麼可愛,我喜歡還來不及呢,怎麼會不歡迎牠呢。」
  低頭看了一眼坐在地上的金毛大狗,常寧郡主吞了吞口水,保持鎮定了,才試探著與陸景初道:「璟哥哥,常寧餓了呢。」
  陸景初不動聲色地把自己的衣袖解救出來,淡淡地道:「如此就吃飯。」
  「常寧來扶你吧?」
  「不必,小白可以帶路。」陸景初可不想與這個滿身脂粉味兒的郡主離得太近,不著痕跡地避開了常寧郡主伸過來欲扶他的爪子。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9-1-15 00:15:57

第二章

  明明是個瞎子,偏偏還躲得這麼精準,吃了癟的常寧郡主一下子就黑了俏臉。
  然而她到底迷戀眼前這個美貌男子,握了握拳,揚起一張笑臉,道:「在屋子裡這小畜……小白哪能帶好路,我看還是……」
  「郡主這是在質疑本世子的小白?」
  「沒,沒……」常寧郡主連忙否認。
  陸景初動了動手裡的繩子,小白搖著尾巴往前走了幾步停下,他順勢落坐於桌旁,然後在常寧郡主跟著要落坐時悠悠地開了口,「本世子竟不知,溧陽王何時與我父王成了兄弟?」
  「璟哥哥,你這話什麼意思?」常寧郡主坐下的動作僵住。
  陸景初嘴角微微一揚,嘲弄似的笑了聲,「不然你怎麼就成本世子的妹妹了?」
  品出他話裡的意思,常寧郡主的臉色頓時精彩起來,一會兒紅一會兒白,起初因為他來赴約而生出的自得之意,更是霎時消失得一乾二淨。
  溧陽王府和晉王府雖不親近,但這麼多年的來往總是免不了。「璟哥哥」這個稱呼,她喊的機會不多,可之前那幾回也沒見他如此排斥,她是哪裡招惹到了他……
  常寧郡主抬頭看向坐在自己對面的陸景初,見他側首為那隻沒眼力勁竟蹦上椅子入了席的狗順毛,她眼底流露出一絲怨氣來。
  莫非在他眼中,她堂堂一個王府的郡主還比不得一隻只會搖尾乞憐的小畜生?
  「璟……世子,你真的要娶孟家庶出二房的那個丫頭嗎?」拋開所有的心緒,常寧郡主調整好心態,揚起一張小臉,問起了自己最關心的問題。
  即便眾人皆道陸景初白玉有瑕,並非良配,可她就是不受控制地喜歡上了他,原以為只有她不嫌棄他的眼睛,有一日終可如願嫁給他,豈料皇帝橫插一腳,竟是直接賜了婚。
  她一想起那道賜婚的聖旨,就暗惱自己下手晚了一步。
  早知如此,她應該早點讓父王進宮去求賜婚的,只不過如今也算不得晚。
  她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他,不想錯過他一絲的神態變化。
  然而對面的人神色自始至終淡淡的,只問了一句,「這與郡主有何干係?」
  「當然有關。」常寧郡主從來不是一個知道繞彎子的人,當即脫口道:「因為我想嫁給你。」
  陸景初淡淡地應了一聲,「哦。」然後微微動了一下頭,轉向常寧郡主,道:「那又如何?」
  「孟家根本不是誠心想跟晉王府結親的。孟伯言嫌棄你,舍不得親閨女孟瑤,才扯了那庶出二房登不得檯面的孟媛來搪塞,誠國公府根本就是沒把晉王府、沒把你放在眼裡。」說著,她死死地盯著陸景初,「這樣,璟哥哥還要這門親事?」
  這一回陸景初笑了,笑得常寧郡主後背生寒,「郡主這是在指摘陛下的賜婚登不得檯面?」
  陸景初停下為小白順毛的動作,緩緩地站起身,道:「本世子的婚事雖是聖上所賜,但事先也是知情的,郡主今日所言本世子權當沒聽過,若日後再有人嚼舌根子……」話說了一半,他突然止住,轉而道:「今日來赴約,為的是告訴郡主一句話,人貴有自知之明。」
  小白跟著一起跳下了椅子,陸景初又道:「我雖目不能視,但連小白都不碰的吃食,你以為本世子會動?」
  這一句讓常寧郡主的臉一下子就白了。
  見陸景初牽著小白要走,常寧郡主下意識地起身去攔,慌亂間帶翻桌上放著的湯盆,啪一聲,湯盆落地生花,碎瓷片與湯汁齊飛,小白動作靈敏地躲開,陸景初雖避開了些許,但墨藍色的錦袍還是沾上了一大片污漬。
  不顧幾乎要哭起來的常寧郡主,陸景初在小白的牽引下直接離了雅間。
  趙宇守在屋外不遠處,見陸景初出來,他立刻迎了上來,喊了一聲,「公子。」
  屋裡的動靜不大不小,他正好聽得一清二楚。他家世子爺的一張嘴,還真是半點顏面也沒給那常寧郡主留,敢情主子答應來赴約就是為了折騰一下常寧郡主?
  他小心翼翼地覷了一眼陸景初的神色,十分乖覺地道:「公子的雅間裡已經備好了衣衫。」
  那常寧郡主身上的胭脂味兒他站在外面都能聞得到,自然知道依著陸景初的脾性,出來第一樁事就是換了這沾了胭脂水粉味的錦袍。
  果然,聽了這話,陸景初緊皺的眉頭鬆開了些許。
  他是絛湘樓的常客,在這裡他有固定的一間不容外人踏足的雅間。
  牽著小白進了雅間,陸景初聽見小白低嗚了一聲,便開口吩咐趙宇,「去準備些酒菜過來。」酒是他的,菜是小白的。
  趙宇應了一聲,自去尋小二。
  絛湘樓一樓,一個身穿鵝黃色裙衫的小姑娘身形靈巧地躲開大堂裡來來往往的客人,摸到樓梯處,飛快地往樓上跑去。
  等她身影消失在二樓樓梯的轉角處,一個管事模樣的人領著幾個家丁追進了絛湘樓。
  小姑娘沿著二樓的門廊一路逃,幾乎所有的房門都關得嚴嚴實實,陡然間,她看見一間廂房的門開著,眼睛一亮,才要躲進去,就被一聲驕蠻的怒罵呵斥住了。
  得,屋裡人心情不好,估計也沒善心收留她。
  孟媛識趣地退了出來,眼角的余光瞥到那群人已經走上了樓梯,她暗道不好,慌不擇路時意外地闖進了一間門扉虛掩的雅間。
  顧不上欣賞一隻狗坐在椅子上趴桌吃飯是何等稀奇,孟媛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轉了幾轉,打量屋裡可以容她藏身的地方。
  山水畫屏上映出一道人影,行動間似是在更衣,孟媛呼吸微微一窒,放棄躲到那邊去的打算,又見那狗吃得投入歡快,沒有察覺自己,她心裡一權衡,最後以極其迅速的動作鑽到了桌子下面去。
  桌子矇著一塊厚桌巾,四邊幾乎垂到地上,孟媛躲進去,從外面還真看不出來。
  然而孟媛不知,早在她踏進屋子的那一刻,屏風那邊的陸景初就已經聽到了動靜。等他換好衣裳出來,聽見小白低低地嗚咽了一聲,陸景初抿起嘴角,抬步朝桌子的方向走去。
  一步,兩步,三步……
  叩叩叩!
  敲門聲響起,陸景初腳步頓住,隨即改了方向,面對屋門而立,「進來。」
  「世子?」房門被推開,來人見到屋裡人先是一驚,隨即恭敬地道:「小的給世子爺請安。」
  「你是誰?」陸景初沉聲問道。
  來人自報家門,原來是誠國公府長房的一個管事,姓劉。
  陸景初挑了挑眉,淡淡地問他,「劉管事是來尋本世子的?」
  劉管事搖頭,反應過來對方根本看不見自己的動作,他有些悻悻然的開口道:「小的是來尋人,不小心驚擾了世子,還請您多多包涵。」
  「呵,尋人?」陸景初淡笑了一聲,「可找到了?」
  雖然臉上帶笑,但言語間已流露出不滿之意來。
  劉管事聽說過晉王世子的脾氣,明白此刻自己的打擾已經惹得他不快,趕忙道:「小的這就去找,不打擾世子了。」一邊說,一邊陪笑著退了出去,還順帶著將門關好。
  站在屋外,劉管事抬起手拿袖子胡亂地揩了一把頭上的汗,而後才瞪了眼站在一旁噤若寒蟬的幾個家丁,壓低了聲音罵道:「沒用的東西,找不到二小姐,你們都收拾收拾滾出府去吃自己吧。」
  屋裡,桌下。
  聽著外面劉管事的聲音遠了,漸漸地消失不見,趴跪在桌下的孟媛咧了咧嘴,又側耳聽屋裡的動靜,待聽得陸景初的腳步聲似乎又轉去了屏風那邊,孟媛舒了一口氣,一隻手悄悄地捏住桌布的邊緣,準備掀布溜之大吉。
  然而,桌布才被掀開一點,她甫一抬眼,冷不丁就對上一雙深棕圓溜的眼和一顆毛茸茸的狗頭……
  孟媛被嚇得低呼一聲,見那狗似是要鑽進來,她立即調轉了方向,從桌子的另一邊鑽出去,連忙站起身,隔著桌子看向另一邊齜著牙的金毛大狗,小腿微微一顫,一時竟忘了屋裡還有人,只顧小聲恐嚇對面霍霍磨牙的狗,「你別過來哦,不然我就……」她隨手抄起桌上的一隻茶盞,「砸你。」
  小姑娘威脅狗的聲音輕細軟糯,半點兒唬不住小白,小白「汪汪汪」朝著她叫了兩聲,緊接著她就聽到一聲輕笑從背後傳來。
  孟媛一驚,下意識地轉身,卻沒料到身後的人站得極近,她這一突然轉身,秀挺的瑤鼻一下子就遭了殃,捂著鼻子「嘶」了一聲,她抬頭驚恐地看向近在咫尺的男人,見他眉眼精緻,整個人氣質高貴,用芝蘭玉樹來形容也不為過,不由得微微愣了一下,回過神來以後才立即避開了。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闖進來的,我就是想借你這兒躲躲。」方才她在桌下聽得清楚,劉管事稱這人為「世子」,不管他是哪個府裡的世子都不是她能夠得罪的,所以她很老實地解釋。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9-1-15 00:16:09

第三章

  陸景初靜靜地聽完,薄脣輕啟,「他找的是你。」語氣篤定,繼而又側過頭淡淡地問她,「那人卻是為何要找你?」
  孟媛之前躲起來的時候想過要是被發現了只說劉管事是個人牙子,可這會兒卻不能這樣說了,只支支吾吾地說自己是不小心招惹了劉管事,具體緣由卻是隻字不提。
  覆在眼上的白綾剛剛已經被解下,陸景初望向孟媛站著的方向,隱隱約約看到一團鵝黃色的影子—外頭說他失明,但他其實能看見隱約的光影,只是卻不足以分辨事物,跟失明也差不了多少。
  他薄脣微掀「嗯」了一聲,沒了下文。
  「我,先走了?」孟媛試探地問了一句,見陸景初不理,她也懶得再開口,又見之前還一副凶相的大狗正乖乖地趴在地上不動,拔腿就跑了。
  奉命出去辦了點兒小事的趙宇一回來,正好看見一個身穿鵝黃色裙衫的小姑娘逃也似的從自家主子的雅間裡跑出來,他心下一驚,快步進屋,只看到自家主子正悠悠哉哉地坐在桌邊喝茶,而吃飽喝足的小白正窩在他的腿邊闔目睡覺。
  「爺,剛剛那位姑娘是?」趙宇好奇地問道。
  陸景初放下茶盞,抬頭道:「孟家人。」
  小姑娘身上環佩叮咚,定不是誠國公府的丫鬟,再加上她的聲音聽上去有些軟嫩,年紀約莫是十三四歲,總和這些條件,他不難猜出,那小姑娘應該就是他未過門的小妻子。
  「趙宇,查一下孟家大房和那位孟二小姐。」
  趙宇不明所以,但依舊道:「是。」
  【第二章 為了大局只能嫁】
  「珠珠,你躲在我家是根本解決不了問題的,知不知道?」
  霍將軍府裡一處雅致的小院裡,身穿緋紅色裙衫、容貌明艷,氣質張揚的姑娘坐在鞦韆上,一邊晃著,一邊側過來看向坐在另一架鞦韆上的孟媛。
  「知道啊,我就是想躲個清淨而已,還有……」孟媛揪著鞦韆繩,忽而扭頭瞪了那姑娘一眼,「霍茵,我說過多少回了,不許再叫我珠珠!」
  想當年孟二爺與林氏生了長子孟衡後六年才得一女,視之如珠如寶,正打算好好為女兒挑個好名字,又豈料賦閒的誠國公竟親為此女擬名為媛,孟二爺扼腕之餘便給孟媛又取了個小名叫寶珠,興致起了,乾脆就只喊「珠珠」。
  珠珠,豬豬,孟媛無意間聽到自家堂姊這般曲解自己的名字以後,是真的無法接受自家親爹給自己起的這個小名。
  霍茵笑嘻嘻地看著好姊妹臉上的薄怒之色,眨眨眼睛,道:「好好好,不喊珠珠,喊寶珠。」說著又斂了笑,「話說回來,賜婚的聖旨都下了,你該不會要抗旨不遵吧?」
  她和孟媛打小認識,一起長大,對於誠國公府那點齟齬還是知道些的。孟媛的爹孟仲文是庶出之子,即使以狀元之才入了仕途,也一貫低調。孟媛秉承父訓,在家中一向也是以乖巧示人,只霍茵知道,孟媛骨子裡並不是個逆來順受之人。
  因此見孟媛搖頭,霍茵益發好奇起來,「那你真的要嫁那個瞎眼世子?」
  孟媛小手一攤,「我還有得挑嗎。」
  「說起來,你家大伯做事太不厚道。」孟瑤去年就已及笄,如今正當說親的年紀,加上又是國公府正經嫡出的小姐,怎麼看晉王府的親事原本都該落在她的頭上。
  孟媛也不瞞著霍茵,細細地與她說了此事的曲折。
  原來當初皇帝在下旨賜婚之前,曾越過誠國公把孟伯言喊到跟前,言談之間透露出要把孟瑤許給晉王世子的意思。孟伯言十分精明,心裡算盤打得劈啪響,想著女兒國色天香、才冠上京,嫁給個瞎了眼的世子爺未免太過委屈,便仗著皇帝仁厚,拐著彎拒了親不提,反而把庶弟的女兒、自己的親侄女推了出來。
  「不過人家好歹是個世子爺,這門親事怎麼看都是我占了便宜呢。」孟媛鬆開握著鞦韆繩的手,扒拉一下裙子上系著的宮絛,眼眸一轉,輕笑道:「再者,晉王世子除了眼疾外沒啥不好的,潔身自好,沒有通房小妾,不流連花街柳巷,就是眼瞎,也正好不會嫌棄我長得不好看呀。」
  霍茵聽得最後一句,又看了眉如遠山、脣紅齒白、一笑就梨渦淺淺的小姑娘一眼,沒忍住就啐了一口。「既是這麼好,那你還躲來躲去的?」
  孟媛抬起頭望向湛藍的天空,輕飄飄地道:「國公府誰不知道我這會兒是在將軍府呢。」
  劉管事那天沒逮著她,她又徹夜不歸的,她那人精似的大伯和大伯母,用腳指頭想都能猜到她躲在哪兒了。
  「那你還待在這兒?」總該尋個隱秘點的地方躲著去。
  孟媛側首,「這裡是待不得了。」
  「嗯?」
  「該回去了。」後天就是她祖父六十大壽的日子,自家外出辦差的老爹和隨行的老娘,還有遠在青山書院讀書的大哥都要回來了,她得回家去,看看越過自家老爹把她婚事給定了的大伯父要如何交代。
  即便改變不了什麼,給大伯父添添堵還是可以的,她故意跑出府,也就是為了這個目的,不能讓大伯父覺得他們二房就是好欺負還不吭聲的。
  在霍家又住了一個晚上,第二天一大早,孟媛就回了國公府。
  她剛剛一進暖雪塢,小丫鬟綠淇就迎了上來,十分自然且順手地遞上一杯香噴噴的熱茶,一句旁話沒問—孟媛隔三差五愛往霍將軍府小住,知道她昨晚在霍將軍府,也就放心了。
  反而是孟媛喝了一小口茶後問綠淇,「我爹娘還有哥哥回來了嗎?」
  綠淇看了一眼外頭,道:「老爺和夫人說是午後才到,大少爺昨晚就回來了。」她頓了頓,又添了一句,「瞧著時辰,大少爺這會子許是去給老太爺和大老爺請安了。」
  她刻意咬重「請安」二字,孟媛忍不住彎了彎眉眼,露出小梨渦,「嗯,說起來我也好幾日沒給祖父和大伯父請安了呢。」
  孟衡看上去是個飽讀詩書的儒雅文人,但只有孟媛知道,她哥哥骨子裡跟她一樣,都不是好惹的。哥哥素來疼愛她,如今她的親事不明不白的被定下,哥哥心裡憋著火氣,怕是嘴上又要不饒人了。
  果然,孟媛還沒踏進正院正屋的門,站在外頭的台階上就聽見自家兄長鏗鏘有力的聲音從屋裡傳來。
  屋裡,一身素色長袍的孟衡直挺挺地站在孟伯言的面前,目光炯炯,語氣沉穩地問:「敢問大伯父,何時寶珠的親事竟能越過我父親由您代勞了?」
  孟伯言看了一眼老國公,見他閉目不搭理,知道老父心裡也埋怨自己,他的心沉了沉,然而面對侄子的質問,孟伯言並不示弱,只道:「這可是聖上親自賜的婚。」
  「哦,是嗎?」孟衡嘴角一翹,譏諷一笑,「聖上為寶珠賜婚,竟不等我父親回京直接尋了大伯問話?」他雖遠在青山書院,但不代表真的就耳堵目塞了。
  孟伯言被頂嘴,臉色霎時不好看起來,「晉王世子金尊玉貴,難道還配不上媛姐兒?」小小庶子之女,能揀著個高枝,不感恩戴德,一個個反來找碴,當真是一群小白眼狼。
  他話音才落,門口處便傳來竹簾被掀開的動靜,孟伯言抬眼望過去,見??娜娜的小侄女蓮步輕移地走了過來,又揚起一張笑臉,對她道:「媛姐兒來啦。」
  那一日聖旨賜下,這丫頭轉眼就從府裡溜了出去,他起初擔心這丫頭出去要生亂子,派了劉管事一路去追,後來得知小丫頭是去了霍將軍府才松了一口氣。
  不是逃出京城告狀,他就放心了。
  雖然老二夫妻今天也會回來,但因為聖旨而知情和聽孟媛告狀知情可是兩種情況。他還是不想橫生枝節的。
  孟媛走上前,給老國公請了安,才轉向孟伯言,乖巧一笑,軟聲道:「寶珠見過大伯父。」見孟伯言笑咪咪的,她眨了眨眼睛,故意道:「不知大伯父和哥哥在說什麼呀,大伯父竟如此高興。」
  孟伯言臉上的笑容一僵,陡然想起,孟媛過來之前,他可還在跟侄子爭執呢。
  見他變了臉色,孟媛扭頭看向孟衡,疑惑地喚了他一聲,「哥哥?」
  孟衡邁步走到她身邊,抬手揉了揉她柔軟的發頂,「寶珠,親事不願意就算了,有什麼哥哥給你頂著。」
  他一來不滿自家大伯私自把孟媛推出去結親,二來更是覺得那身有不足的晉王世子壓根配不上他嬌軟可人的妹妹。
  一旁的孟伯言聽見他這話,臉色難看了三分,「孟衡,你不過小小一介舉子,媛姐兒的親事是聖上欽定,已是板上釘釘的事實,你改變不了什麼的。」
  「他不行,那我呢。」一道沉穩的聲音響起,眾人循聲望過去,只看見孟仲文攜著夫人林氏一身風塵的從外頭進來。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9-1-15 00:16:24

第四章

  素來低調,不在父兄跟前高聲說話的孟仲文這會兒沉聲道:「這樁親事自有我去請陛下收回成命。」
  方才孟仲文甫一進大門,就有二房的下人過來把聖旨賜婚的經過說明了,饒是好脾氣的他這一回也動了氣。
  一家子人竟是趁著他們夫妻不在府中就把他寶貝女兒的婚事給定了!聖旨賜婚又如何,大不了他不要如今的前程就是。
  林氏也暗暗後悔,自己不該一時任性隨了夫君出門,丟下女兒一人在府裡被人欺負,因此這會兒她紅著眼看向孟伯言,道:「大伯在陛下跟前承諾,半點不與夫君和我商議,難道是當寶珠沒有親爹親娘嗎。」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從沒有越過父母的道理,不然皇帝也不會在想給陸景初與孟瑤賜婚之前先把孟伯言召過去詢問了。
  這件事怎麼說他都沒理,孟伯言只能硬著頭皮道:「反正聖旨已經下了,二弟你能不顧前程,還能罔顧一家老小的性命?」抗旨不遵可是滅門大罪。
  孟仲文露出譏刺的笑,才要開口,一直一言不發的誠國公卻慢悠悠地開口了。
  「好了,都少說一句吧。」誠國公如今精神一日比一日不濟,這會兒更是被吵得頭疼。
  嫡長子無能無德,此次辦的事情的確不厚道,可說起來,這門親事對誠國公府是百利而無一害,誠國公府江河日下,如果能與晉王府結親,勢必能輓回頹勢,只是老二一家還是要安撫的。
  他朝孟媛招了招手,把她喊至身邊,頗為慈愛地開口問她,「寶珠對這門親是個什麼看法?」
  孟媛眼睛明亮而清澈的看著一臉慈祥的祖父,心下一哂,祖父他老人家問這話,是要她如何回答呢?
  見一屋子的目光霎時都聚在她一人的身上,孟媛斂目垂首,揪著宮絛繞了幾個圈,半晌才螓首微抬,臉頰微紅地開口,聲音輕細,幾不可聞,「寶珠聽爹爹和娘親的。」
  說完,她朝著誠國公彎脣一笑,露出淺淺的梨渦,小模樣無辜極了,可這麼一句話就將問題又給繞回了原點。
  誠國公蹙眉看著素來乖巧的小孫女兒,又看向一旁明顯胸中憋著一口氣的孟仲文父子和林氏,心裡權衡利弊幾番,依舊用誘哄的語氣對孟媛道:「都是親人,寶珠不必害羞,這親事事關你的終身,當然還得聽聽你的意見。」他說著微微一頓,似是無聲輕嘆了一下,方又繼續道:「你小姑娘家家也許不知,那晉王世子可也算得是風流無雙的人物了。」
  只可惜是個瞎子—二房幾人心裡不約而同地嗤了一聲。
  林氏拈著帕子揩了揩眼角,直言道:「縱使他有潑天的富貴和權勢,可到底目不能視,國公爺難道真的捨得媛姐兒嫁過去?」
  誠國公沉默了,說起來,幾個孫輩裡他最喜歡的就是二房的孟衡與孟媛,孟衡不必說了,讀書習武皆有出息,還拜了大儒曲清風為師,而孟媛呢,打小就乖巧伶俐,是一顆討人歡喜的開心果。
  那日賜婚的聖旨下來,他自然猜得出是長子在皇帝面前說了什麼,婚事才會越過孟瑤落到孟媛頭上,然而,長子自作主張縱使令他生氣,可木已成舟,總不能抗旨,而且為了整個孟家,他眼下只有說服次子一家一條路了。
  誠國公深深地嘆了一口氣,看了一眼眼眶紅紅的林氏,又看了一眼孟媛,有些話不好當著她們兩人的面提,便先讓兩人離開,之後才看向次子道:「仲文,如今我們誠國公府早已比不得從前,抗旨拒婚的罪名不小,非是你我能承擔得起的。」
  孟仲文卻道:「此番兒子往江南辦差立功,以功勞易一門親,想來不難。」
  皇帝年少稱帝,在位五載,政通人和,是難得的明君,孟仲文不認為皇帝真的會強人所難。
  「糊塗。」誠國公站起身,沉聲道:「先不說陛下是否會因此心生芥蒂,單這樣就是將晉王一家子得罪了徹底,你別忘了,陸璟瞎是瞎,可他還是堂堂晉王世子,他背後不僅有陛下和晉王撐腰,還有避居乾德殿的那位。」見孟仲文神色微變,誠國公方嘆了一口氣,道:「你大哥行事糊塗,我不糊塗,你不捨得寶珠,難道我就捨得了?須得知,如今是別無選擇,不然日後寶珠哪會有好日子過?」
  皇帝不計較,難保晉王府不會心懷怨恨,孟媛拒了這門親,日後說親只會難上加難。往嚴重的想,整個誠國公府說不定也要遭殃。
  孟仲文釐清其中利害,一時心裡五味雜陳,他看了一眼立在一旁眼珠子亂轉的長兄,掩在袖中的手慢慢地握成拳。
  離了正院,孟衡三兩步追上孟仲文,語氣難掩焦急地問道:「父親難道真的要把寶珠嫁給晉王世子?」
  方才他在一旁聽得清楚明白,知道賜婚不好拒,可終究不願意眼睜睜地看著妹妹嫁給那勞什子晉王世子。他常聽書院的同窗提及,晉王世子不僅眼有疾,脾性也乖戾得很,加上一張不饒人的嘴巴,是真的教人難以承受。這樣的人物實在不堪為良配,哪裡配得上寶珠?
  孟仲文沒有說話,直到走回二房所在的東跨院,他才稍稍駐足,對孟衡道:「這親事得看晉王世子的意思。」
  「父親的意思是?」
  「從長計議。」
  父子倆一前一後進了正屋,見孟媛正趴在林氏的膝頭眉眼彎彎地說著什麼,孟仲文以手掩脣輕咳了一聲。
  「爹爹!」孟媛飛快地站了起來,甜甜地喚了一聲。
  孟仲文看著如花似玉的女兒,心頭的煩悶不由得消去三分,掀袍落坐在林氏的身旁,方問孟媛道:「方才在正院,你祖父問你的話,你心裡是個什麼想法?」
  他知道女兒平素雖然乖巧、似是不諳世事,其實心裡是個有主意的,所以這會兒直接問了出來。
  孟媛眨了眨眼睛,道:「女兒覺得,如果非要抗旨拒婚,還不如嫁過去呢。」
  她此言一出,孟仲文、林氏和孟衡的目光都一齊落在了她的身上,帶著些探究的意味。
  「其實女兒並不嫌棄晉王世子是個瞎子。」晉王世子的事情,她沒少聽霍茵講過,得知他年幼時大病一場,落下眼疾,十多年生活在沒有半點兒光亮的世界裡,她打心眼裡還是挺同情他的。「只大伯父算計得太多,故意給人難堪,女兒心裡有些擔心。」
  不提她大伯父越過自家爹娘插手她的親事不妥,單說他在皇帝面前以侄女易親女的行徑定瞞不住。她大伯父縱然找了好藉口,但所作所為也算是羞辱了晉王世子一把,自己真的嫁過去了,也未必能有什麼好果子可以吃。
  孟仲文點了點頭,顯然也想到了這一層。
  孟媛從桌子上的果盤裡拿了一顆洗得乾淨的果子咬了一口,口齒不清地道:「不過,車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橋頭自然直,爹爹不必憂心,萬事順其自然就好。」
  聖旨上說的是擇吉日成親,可她還未曾及笄,所以事情還不算火燒眉毛。
  再者,她家堂姊孟瑤也到了說親的年紀,依著她大伯父、大伯母的算計怕是想要堂姊高嫁,屆時孟瑤的風采名聲掩不住了,說不定晉王府先惱了她大伯父當日在陛下面前的說辭,到時候她和晉王世子的婚事會告吹也不一定。
  一旁的孟衡聞言,想明白孟媛打的什麼主意後,稍稍安了心,又見她咬著果子吃得香甜,索性伸手奪了她手裡的果子,直接咬了一口,笑道:「你這丫頭心裡是在打什麼壞主意吧?」
  「欸,桌上還有你幹麼非要搶我的啊,還有什麼叫我打壞主意啊。」對於孟衡跟自己搶食的行為,孟媛氣得臉頰都鼓了起來。
  兄妹倆拋開煩心事,當著孟仲文與林氏的面就嬉鬧了起來。
  比起心寬的孟媛與孟衡,孟仲文和林氏卻還是為此事頭疼不已,尤其在第二日誠國公的壽辰上,聽到那句「晉王世子到」以後,頭不由得更疼了三分。
  【第三章 祖父壽宴被找碴】
  簇新的湖藍色錦緞直裰,腳踩月白雲頭履,青絲如墨單用一支玉笄束起,長身玉立,步履間從容不失風度,遠遠觀去,一步步似是踏蓮而來。
  一向不喜應酬的晉王世子突然出現在誠國公的壽宴上,著實令在場的賓客吃驚不已。想起前幾日宮裡皇帝下的賜婚聖旨,眾人的眼底又都劃過了一絲了然。
  看來這晉王世子是的的確確對這門親事上了心啊。
  不過聽說被指婚給他的姑娘並不是誠國公府正兒八經的那位嫡小姐,而是庶出的二房嫡女?想到這,眾人的心思又轉了一回,一時辨不清陸景初是真的上心親事,還是心裡憋火要來搞事情了。畢竟這位晉王世子並不是什麼好脾性的人物。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9-1-15 00:16:36

第五章

  另一邊,誠國公縱然知道晉王世子日後要成為自己的孫女婿,這會兒也不敢拿喬,聽見外頭傳話,就立即匆匆忙忙地領著自己的兒孫們迎了出來。
  趙宇立在陸景初的身旁,看見迎面走過來的一幫子人,微移半步上前,壓低了聲音道:「公子,人來了。」
  雙眸覆著白綾,陸景初耳尖微動,聽了趙宇的話,淡淡地「嗯」了一聲,直到誠國公到了近前,他才不疾不徐而又不失禮數地問了一句安。
  憑著他的身分,如此這般也算得紆尊降貴了。
  旁邊的孟仲文趁著誠國公與陸景初寒暄之際,抬頭打量了一下素日耳聞卻難得一見的晉王世子,覺得他舉止有度,謙和有禮,不似傳聞中那般孤冷不遜。
  孟仲文對他稍稍改觀,只是看到陸景初眸上覆著的白綾時,心裡到底低嘆一聲。
  那廂陸景初回了誠國公兩句話後,雖態度依舊有禮,但語氣卻慢慢地疏離了起來。誠國公察覺到了,連忙止了話頭,正要扭頭吩咐長子領陸景初去花廳入席,就見孟衡忽然開口插言道:「祖父,就讓我領世子過去吧。」
  誠國公看了一眼長孫,想到昨日孟衡當著自己面說的那些話,心裡不大願意應下,生怕長孫過會兒當著陸景初的面又口不擇言,得罪了人。
  然而他還未開口,陸景初就先道:「這樣正好。」
  孟衡走在前頭帶路,步伐如平時一般,只他走了十幾步就察覺出不對,回身一看,只見陸景初主僕步履緩緩,走得極慢。
  他微微蹙眉,不著痕跡地放緩了步伐,等與陸景初差不多比肩而行時,才斟酌著開口道:「先前陛下賜婚,不知世子如何打算?」
  其實孟衡也想過,他們二房嫌棄陸景初是個瞎子,可他身分還擺在那兒,晉王嫡子,堂堂的世子爺,也不見得會看得上他們庶出二房的門楣,他想著試探一下陸景初的口風,但凡有一點兒的不情願,這親事就有了轉圜的餘地。
  陸景初聽出了他的試探之意,嘴角微勾,「皇命不可違。」
  孟衡的心涼了半截,只道:「舍妹年幼,這成親總得等她及笄,世子您……」
  據他所知,陸景初二十歲的生辰就在下個月,而寶珠如今才剛剛滿十三歲,那麼等寶珠及笄了,這陸景初都二十有二了,他當真還能等得起?
  陸景初停下腳步,側首對著孟衡,薄脣微微一抿,「無妨。」
  左右他如今不想拜堂成親,孟媛小一點,再等幾年他也沒什麼損失。
  孟衡徹底歇了心思,憋著一肚子悶氣,一路不再開口,而陸景初落得耳根清淨。
  壽宴設在後花園水榭後頭的花廳,一路過去需穿過九彎十八拐的迴廊,步過蜿蜒迴繞的小徑。陸景初目不能視,耳力卻極靈敏,才入後花園,隔老遠就聽見一個小姑娘軟軟糯糯的埋怨聲。
  「才上身的新衣裳就弄髒了,回頭肯定又要挨娘親的罵了。」
  滴溜溜石子滾動的聲音近了,連著那埋怨的聲音也跟著近了,陸景初聽見孟衡的腳步聲消失,也跟著頓足不前。
  孟媛被茶漬弄髒了裙衫,一路低著頭踢石子埋怨,一時沒有注意看路,等到去路被擋住了,驀然抬頭就看見自家兄長與一個陌生男子立在跟前。
  見有外人在,孟媛下意識地要避開,待見到那陌生男子雙眸覆著白綾,她卻是一愣,下意識地問孟衡,「哥哥,這位公子是?」
  她心裡隱隱有猜測,待見孟衡頷首證實了自己的猜測,孟媛嘴角不由得微微一抽。
  「給世子請安。」她既開口詢問孟衡,自然得上前見禮,聲音嬌糯,語氣淡然。
  陸景初平和地道:「孟姑娘不必多禮。」
  聲音清冷中帶著幾分慵懶,落入孟媛的耳中教她平白生出幾許熟悉的感覺來,她微微抬起眼,不著痕跡地打量自己的未婚夫婿,三指寬的白綾遮住了他的一雙眼,可他劍眉微揚,鼻梁高挺,脣不厚不薄,如玉的面龐每一處都透著精緻,仍能教人看呆了。
  孟媛不得不承認,這晉王世子生得的確很好,想來若不是眼疾之故,滿京城的貴女應該會擠破了腦袋想嫁給他。
  但偏偏現在被逼著嫁的是她……孟媛撇了撇嘴,收回了目光。
  饒是知曉陸景初看不見,孟衡還是不願意讓他和孟媛多有接觸,當即開口道:「花廳那邊壽宴應該快開席了,世子我們還是先過去吧。」說著又向孟媛使了個眼色,「祖母才回來,該念叨著你了。」
  「我知道了哥哥。」孟媛應了一聲,而後朝陸景初福了福身子,轉身從另一條小徑朝暖雪塢的方向走去。
  環佩叮叮噹當的聲音漸漸地遠了,陸景初在趙宇的提醒下回過神來,抬步追上孟衡的步伐,一路往花廳而去。
  雖說誠國公府不比從前興盛,但因著皇帝的賜婚和老國公爺舊日的聲名,前來拜壽的人絡繹不絕,除了花廳裡的宴席外,孟老夫人的鶴延堂裡也擺了十几席用以招待各府的女眷。
  孟老夫人歪在東邊的短足矮榻上,正與眾府女眷說笑,就聽見外頭小丫鬟的通報聲,她抬眼向外望去,臉上也跟著揚起一抹慈祥的笑容來。
  猩紅的垂地簾被小丫鬟挑起,伴隨著一陣清脆悅耳的環佩叮咚聲響起,身穿藕荷色衣裙的孟媛??婷婷地出現在了眾人眼前。
  孟媛微微低著頭,蓮步輕移地走到孟老夫人跟前,規規矩矩地屈膝行禮,整個人瞧上去乖巧極了。
  坐在孟老夫人身邊的一個夫人瞧見了,當即就抿著嘴笑吟吟地與孟老夫人打趣道:「這位想來就是府上的二姑娘了?果然是個極討喜的,從前總不得見,想來是老夫人您給藏著哩!」
  一語落音,竟是滿堂附和。
  雖知這些女眷口中的奉承追根究底是衝著某根高枝來的,孟老夫人還是笑眯了眼,嘴上卻道:「我這孫女兒臉皮薄,你們可別嚇壞了她。」又對小臉通紅的孟媛笑道:「你各家姊妹皆在東暖閣玩耍,你自去吧。」
  孟媛正被打趣得不自在,見孟老夫人指了指東暖閣的方向,立即點了點頭,又朝鶴延堂裡眾家夫人行了一禮,方才腳步輕快地往東暖閣而去。
  孟媛進了東暖閣,本想自尋一處安靜的角落隨便吃點東西撐到拜壽的時辰,可哪料到剛剛坐下就被孟瑤點了名。
  「媛姐兒來了啊。」
  聽她學著長輩的口吻喚自己,孟媛幾不可見地皺了皺眉頭,而後才抬頭看向被人簇擁在書案前言笑晏晏的孟瑤。
  但見她穿著一身煙羅紫交領衣裙,輓著飛燕髻,髮髻間插的珠釵隨著她的輕笑微微顫著,手裡卻提著一枝狼毫筆,看樣子剛剛應該正在寫字或是作畫。
  孟媛微微低下頭,撇了撇嘴,繼而揚起一張笑臉看向孟瑤,甜甜地喚了一聲,「大姊姊。」
  後者的目光在自家堂妹的身上掃了一回,見她換了一身半舊不新的裙衫,嘴角輕翹,開口道:「媛姐兒,今天可是祖父大壽的日子,你怎麼就穿了這麼一身來,未免有些……」話說一半,意思卻昭然若揭,是在嫌棄孟媛寒酸了。
  然而孟媛聞言只眨了眨眼睛,垂眸看了一眼自己的衣裙,偏頭一笑,露出淺淺的梨渦來,聲音軟糯輕細地解釋道:「這隻穿過一回,許是藕荷色瞧著舊淡了些才教大姊姊誤會了。」
  見孟瑤愣住,連握著狼毫筆的手也捏緊了三分,孟媛指了指她手裡的筆,提醒她筆上的墨快滴了下來。
  豆大的墨汁滴落到快要完筆的山水畫上,迅速地暈染開一大塊墨漬,好好一幅畫毀於一旦,孟瑤眼角余光瞥到一旁的貴女中有人掩口輕笑,不由得微微沉下臉色,眼底也跟著劃過一絲惱色。
  這個堂妹真是來跟自己作對的不成?
  孟瑤十分自然地將帳算在了自家堂妹的頭上,可看著孟媛一副無辜的模樣,卻不好當眾發難,只能深吸一口氣,淡淡一笑擱下了筆。
  但她不開口,也有人站出來說話。
  站在孟瑤身旁一個穿著桃紅色裙衫的女子開口道:「可惜了這一幅好畫,我原還想著等畫好了向阿瑤討過來呢。」她惋惜了一回,又看向站在角落處的孟媛,勾脣道:「我聽人提過,孟二姑娘曾跟曲先生習過丹青?」
  她口中的曲先生正是孟衡的師父曲清風,但在她堂姊剛毀了一幅畫時提起來,還說她拜過師,明顯就是有問題啊。
  孟媛抬頭看向那女子,依稀覺得她有些面熟,直到目光落在女子脣邊的一顆小痣上,孟媛才恍然憶起她是誰來。
  是安國公府的姚明珠?
  曲清風是姜國出了名的大儒,畫技與學問齊名,但凡高門貴戶都想讓子女拜入其門下,然而由於他生就一副古怪脾氣,在收徒上從來都是不看門第看眼緣,很多慕名想要拜師的人都被他一句「你我沒有師徒緣分」打發了,姚明珠就是其中一人。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9-1-15 00:16:48

第六章

  六年前,曲清風結束了遊學剛回到青山書院,素來疼愛嫡女的安國公就曾派人攜重禮登門,想要替女兒聘下曲清風為丹青先生,只是派去的人卻連曲清風的面都沒見到就被拒於門外。
  姚明珠一心想要跟曲清風學畫,後來幾番跑去求拜師都沒有得到半分青睞,最後甚至被曲清風毫不留情地奚落了一頓。
  「哪怕是七歲小兒信筆塗抹意境也高出你許多,如此資質就是顧長康再世也教不了你!」
  姚明珠記得,那是六年前一個惠風和暢的日子,她信心滿滿拿著自己最為得意的一幅墨梅圖去向曲清風請教,後者眉眼不抬地指了桌案上一幅墨跡猶新的紙冷聲說了這麼一句。
  她看了落款,歪歪扭扭的兩個小字「孟媛」,而那幅所謂比她畫得好的畫,她打眼瞧過去也就是小孩子吹墨汁的玩意兒罷了。
  她不服氣,與曲清風爭辯,曲清風難得耐心地與她道:「丹青之道,貴在心無雜念,你心思太多,還是盡早棄了丹青吧。」
  其實姚明珠明白曲清風說得在理,但對於曲清風寧可教一個七歲小兒畫畫也不肯收她為徒,她著實咽不下那口氣,哪怕過了六年。
  姚明珠見孟媛盯著自己不說話,勾著的脣微微揚起,繼續道:「曲先生畫藝高超,孟二姑娘得他親傳,想來畫藝也是極好的,不知今日可否小露一手讓我們也見識一下?」
  這話一落音,滿屋子人的目光也跟著落在了站在角落處的孟媛身上。
  這孟家的二姑娘平日裡不顯山不露水的,竟是曲先生的親傳弟子?
  曲清風的名聲眾所周知,因此眾人聽了姚明珠的話都有些驚訝,就連孟瑤的眼中也劃過一絲意外。
  平日裡跟在孟瑤後頭習慣了被忽視,乍然被眾人矚目,孟媛有些不自在,她不停地擺著小手,澄清道:「我、我不是曲先生的徒弟,我哥哥才是……我不會畫畫的。」
  她小臉微紅,神態認真,半點不似作假,眾人臉上的驚訝之色才緩緩褪去,只有姚明珠冷嗤了一聲,卻也沒再開口說什麼,畢竟除了六年前那幅吹墨畫以外,她的確沒有見過也沒有聽說過孟媛的畫作。
  也是,如果孟媛真的是曲清風的徒弟,那麼如今上京城第一才女的名聲也不會落在孟瑤的身上了。
  孟瑤讓丫鬟把剛剛毀了的畫拿下去燒了,笑吟吟地將話題岔開,而孟媛見沒人搭理自己了,反倒樂得自在,只坐在一旁安安靜靜地吃點心。
  姍姍來遲的霍茵一進屋,輕車熟路地在角落裡尋到孟媛,見她吃得臉頰鼓鼓的,嘴邊還沾著點心屑,忍不住翻了一個白眼,道:「寶珠,你餓了很久嗎?」
  孟媛放下吃了一半的杏仁酥,拿帕子揩了揩嘴角,軟綿綿地喚了她一聲,「我還以為你不來了呢。」她過去鶴延堂時那邊早已開席,她沒見著霍夫人,還以為她們不來了。
  「有點事兒耽擱了出門才來得遲了些,這麼個日子,我哪能不來呢。」目光掃過那邊正說笑的貴女,霍茵撇了撇嘴,「我不來,回頭你都得被欺負死。」
  孟媛原想回她一句,有孟瑤在的地方根本沒人會關注到她,但轉而想起姚明珠,她又默默地閉了嘴。
  「你不說話不會是真的被欺負了吧?」霍茵蹙眉,念叨起來,「你平時心眼挺多的,怎麼在自己家裡還能被人欺負到頭上來呢?」說著又壓低了些聲音,指了指孟瑤的方向,「她不過占著你大伯父是個嫡出的,可若真論起來,你哪裡也不比她差,整日裡倒叫她搶盡了風頭去,你怎麼也不爭一爭。」
  孟媛被念叨得頭疼,趕忙舉起小手止住她的話頭,笑道:「我又不在意這些。」
  「好吧,不與你說這個了。」霍茵像是想到什麼,「欸」了一聲,又將聲音壓低了三分,湊近孟媛道:「方才一路上過來,聽見有人議論,說是晉王世子今兒也來了?」
  孟媛點頭,想起先前在花園裡遇到的人的模樣。
  「聽說晉王世子因為眼疾之故,向來都是深居簡出,京中應酬他從來都不露面,今天卻來了,莫不是為了你?」晉王世子如今也老大不小了,估摸著也惦記娶媳婦呢。
  孟媛瞪大了眼睛,「你可別胡說八道。」那會子在花園裡遇上,那位可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樣。
  霍茵促狹地笑了兩聲,突然提議道:「都說晉王世子生得俊俏,若非眼疾令他美玉微瑕,這京城第一公子的頭銜非他莫屬。從前不得見,今天難得好機會,寶珠我們去看看唄?」
  霍茵性格風風火火,說完拉著孟媛的手就要走,孟媛不願意跟著她鬧,兩個人正拉扯間,旁邊突然有人插話進來。
  「你們剛剛說的是晉王世子?」
  孟媛和霍茵一齊扭頭,這才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姚明珠竟坐到了她們旁邊,兩個人的神色不由得微變。孟媛是記著姚明珠方才對自己似有若無的針對,而霍茵只是單純的不喜歡她。
  霍茵看著姚明珠挑了挑眉,「說了又怎麼了?」不提姜國風氣開放,對女子沒有過嚴的約束苛求,她們也不過是姊妹間議論,實在沒有心虛的必要。
  姚明珠笑了一聲,涼涼地道:「沒什麼,畢竟晉王世子將來可就是孟二姑娘的夫婿,我只是有些好奇罷了。」不過就是個瞎眼世子,也虧得她們當個寶。
  姚明珠的聲音不算低,東暖閣裡的人聽見她提及晉王世子,又想起前些日子皇帝賜婚的旨意來,一時之間目光又紛紛落在了孟媛身上。
  同情憐憫者有之,幸災樂禍者有之。
  晉王世子的確是天潢貴胄,可惜單單眼瞎一樁,就可見其日後難有作為。晉王府的大權絕不可能落在身有殘疾的人身上,誰知道如今的晉王世子過個幾年又是什麼光景?
  孟瑤站在一旁,她知道賜婚背後的手段,要是有人掀出來,她也討不了好,不願旁人多議論此事,因此見幾個小丫鬟捧了茶水和點心過來便連忙道:「這糕點是府裡新請的廚子做的,味道不錯,大家不如嘗嘗看?」
  點心散髮著淡淡的馨香,有人隨手拈了一塊嘗了一口,不禁訝然道:「竟是一點兒也不輸回味軒的點心。」
  「這正是回味軒的廚子做的。」孟瑤一句話就教眾人的眼睛都亮了三分。
  回味軒是京城最大的一家糕點鋪子,店裡的點心不僅賣相精緻,滋味也極好,不少人嘗過一次就會喜歡上。只是回味軒的糕點一來價格不菲,二來限量供應,即使是高門大戶也鮮少能吃上幾回,而誠國公府竟然能把回味軒的廚子請回來?有這等本事,誠國公府這是重新興旺起來了嗎?
  美味的點心將眾人的注意力吸引了過去,孟媛悄悄地吐了一口氣,這回主動拉著霍茵從東暖閣退了出來。
  誠國公府的後花園裡有一座水池,依水而建一座涼亭,岸邊的垂垂楊柳在亭中投下一片涼蔭。
  耐不住花廳裡的聒噪之聲,陸景初離了席,吩咐趙宇替他尋了這一處僻靜的地方,此刻他臨水而立,眼前是熟悉的黑,耳邊傳來的則是風拂楊柳的「沙沙」聲,隱隱的還有不遠處花廳傳來的嬉笑聲。
  陸景初並不喜歡這樣的熱鬧,今日之所以會過來,不過是想讓一些人安心罷了。
  涼亭外,趙宇安安靜靜地守著,目光四下游移間瞥到一抹熟悉的身影,微微猶豫了一下,還是轉身朝著涼亭裡的人道:「公子,孟姑娘好像過來了。」
  誠國公府裡有兩位姑娘,但能讓趙宇如此稱呼的卻只有一人。
  陸景初撫了一下眼前的白綾,耳邊回響起孟媛軟軟糯糯的聲音,嘴角似有若無地勾了一下,淡淡地「嗯」了一聲,卻並沒有別的吩咐。
  不敢胡亂揣測自家主子的心思,趙宇便閉了嘴,因見陸景初掀袍在亭內落坐,他下意識地回頭望向孟媛,見她並沒有繼續往這邊走,而是被人攔下,趙宇順著看過去,待看見一個丰神俊朗的少年後,不由得悄悄變了神色。
  那少年他識得,在底下人交上來的資料中寫得明白清楚,孟家二姑娘有個青梅竹馬,乃是其外祖家的表哥,姓林名君衍。
  看一眼那廂相談甚歡的兩人,又看了一眼獨坐涼亭裡微蹙眉頭的陸景初,趙宇斟酌了一下,還是小心翼翼地稟報給陸景初聽。
  陸景初靜靜地聽了,掩在柳蔭裡的俊臉神色不明,半晌,站起身,抬步離開了涼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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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孟媛微微低下頭,撇了撇嘴,繼而揚起一張笑臉看向孟瑤,甜甜地喚了一聲「大姐姐」。
  後者的目光在自家堂妹的身上掃了一回,見她換了一身半舊不新的裙衫,嘴角輕翹,開口道:「媛姐兒,今天可是祖父大壽的日子,你怎麼就穿了這麼一身來,未免有些……」話說一半,她言下之意昭然,是在嫌棄孟媛寒酸了。
  然而聞言,孟媛只眨了眨眼睛,垂眸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繡花裙衫,偏頭一笑,露出淺淺的梨渦來,聲音軟糯輕細地解釋道:「這隻穿過一回,許是藕荷色瞧著舊淡了些才教大姐姐誤會了。」見孟瑤愣住,連握著狼毫筆的手也捏緊了三分,孟媛伸出手指了指她手裡的筆,提醒她筆上的墨快滴了下來。
  豆大的墨汁滴落到快要完筆的山水畫上,迅速地暈染開一大塊墨漬,好好一幅畫瞬時毀於一旦,孟瑤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得意之作被毀,眼角的余光瞥到一旁的貴女中有人掩口輕笑,不由微微沉下臉色,眼底也跟著劃過一絲惱色。
  這個堂妹真是來跟自己作對的不成?
  孟瑤十分自然地將賬算在了自家堂妹的頭上,可看著孟媛一副無辜的模樣,卻不好當眾發難,少不得深吸一口氣,淡淡一笑擱下了筆。
  她不開口,自然有人站出來說話。
  站在書案邊孟瑤身旁的一個穿著桃紅色裙衫的女子這時候開口道:「可惜了這一幅好畫,我原還想著等畫好了向阿瑤討過來呢。」她惋惜了一回,又看向站在角落處的孟媛,勾脣道,「我聽人提過,孟二姑娘曾跟曲先生習過丹青?」
  她口中的曲先生恰是孟衡的師父曲清風,因此見她提起,孟媛不由生出些好奇來,抬頭看向那女子,依稀覺得她有些面熟,直到目光落在女子脣邊的一顆小痣上,孟媛才恍然憶起她是誰來。
  這是安國公府的姚明珠?
  曲清風是姜國出了名的大儒,畫技與學問齊名,但凡高門貴戶都想讓子女拜入其門下。然而由於他生就一副古怪脾氣,在收徒上從來都是不看門楣看眼緣,很多慕名想要拜師的人都被他一句「你我沒有師徒緣分」給打發了,姚明珠就是其中一人。
  六年前,曲清風結束了半生遊學剛回到青山書院,素來疼愛嫡女的安國公就曾派人攜重禮登門,想要替女兒聘下曲清風為丹青先生,只是派去的人卻被曲清風拒之於門外。姚明珠一心想要跟曲清風學畫,後來幾番跑去求師都沒有得到半分青睞,最後反而被曲清風毫不留情地奚落了一頓。
  「哪怕是七歲小兒信筆涂畫也高出你許多,如此資質就是顧長康在世也教不了你!」
  姚明珠記得,那是六年前一個惠風和暢的日子,她信心滿滿拿著自己最為得意的一幅墨梅圖去向曲清風請教,後者眉眼不抬地指了桌案上一幅墨跡猶新的紙冷聲說了這麼一句。她看了落款,歪歪扭扭的兩個小字「孟媛」,而那幅所謂比她畫得好的畫,她打眼瞧過去也就是小孩子吹墨汁的玩意兒罷了。
  她不服氣,與曲清風爭辯,曲清風難得耐心地與她道:「為丹青,貴在心無雜念,你心思太多,還是盡早棄了丹青罷。」
  其實姚明珠明白曲清風說得在理,但對於曲清風寧可教一個七歲小兒畫畫也不肯收她為徒,她心裡著實咽不下那口氣,哪怕過了六年。
  姚明珠見孟媛盯著自己不說話,勾著的脣微微揚起,繼續道:「曲先生畫藝高超,孟二姑娘得他親傳,想來也是極好的,不知今日可否小露一手讓我們也見識一下?」
  這話一落音,滿屋子人的目光也跟著落在了站在角落處的孟媛身上。
  曲清風的名聲眾所周知,因此眾人聽了姚明珠的話都有些驚訝,就連孟瑤的眼中也劃過一絲意外。
  這孟家的二姑娘平日裡不顯山不露水的,竟是曲先生的親傳弟子?
  平日裡跟在孟瑤後頭習慣了被忽視,乍被眾人矚目,孟媛有些不自在。她頂著眾人探究的目光,不停地擺著小手,澄清道:「我,我不是曲先生的徒弟,我哥哥才是……我不會畫畫的。」
  她小臉微紅,神態認真,半點不似作假,眾人臉上的驚訝之色才緩緩褪去,只有姚明珠冷嗤了一聲,卻也沒再開口說什麼,畢竟除了六年前那幅吹墨畫以外,她的確沒有見過也沒有聽說過孟媛的畫技。
  也是,如果這孟媛真的是曲清風的徒弟,那麼如今京城第一才女的名聲也不會落在孟瑤的身上了。
  孟瑤讓丫鬟把剛剛毀了的畫拿下去燒了,笑吟吟地將話題岔開,而孟媛見沒人搭理自己了,反倒樂得自在,只坐在一旁安安靜靜地吃點心。
  姍姍來遲的霍茵一進屋,輕車熟路地在角落裡尋到孟媛,見她吃得臉頰鼓鼓的,嘴邊還沾著點心屑,忍不住翻了一個白眼,道:「寶珠,你餓了很久嗎?」
  孟媛放下吃了一半的杏仁酥,拿帕子揩了揩嘴角,軟綿綿地喚了她一聲,「我還以為你不來了呢。」先前她過去鶴延堂時那邊早已開席,她沒見著霍夫人,還以為將軍府是退了帖子。
  霍茵道:「有點事兒耽擱了出門才來得遲了些,這麼個日子,我哪能不來呢。」目光掃過那邊正說笑的貴女,她撇了撇嘴,「我不來,回頭你都得被欺負死。」
  孟媛原想回她一句,有孟瑤在的地方根本沒人會關注到她,但轉而想起姚明珠,她又默默地閉了嘴。
  「你不說話不會真的被欺負了吧?」霍茵蹙眉,不由念叨起來,「你平時鬼心眼挺多的,怎麼合著在自己家裡還能被人欺負到頭上來呢?」說著又壓低了些聲音,指了指孟瑤的方向,「她不過占著你大伯父是個嫡出的,可若真論起來,你也不差了她去,整日裡倒叫她占盡了風頭去。」
  霍茵的語氣裡有些不滿。
  孟媛被念叨得頭疼,趕忙舉起小手止住她的話頭,笑道:「我又不在意這些。」
  「好吧,不與你說這個了。」霍茵「欸」了一聲,又將聲音壓低了三分,湊到孟媛近前,「方才一路上過來,聽見有人議論,說是晉王世子今兒也來了?」
  晉王世子……孟媛想起先前在花園裡遇到的人,不由點頭。
  「聽說晉王世子因為眼疾之故,向來都是深居簡出,京中應酬他從來都不露面,今天卻來了,莫不是為了寶珠你?」霍茵覺得晉王世子如今也老大不小了,估摸著也惦記娶媳婦呢。
  孟媛瞪大了眼睛,「你可別胡說八道。」
  那會子在花園裡遇上,那位可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樣。
  霍茵促狹地笑了兩聲,突然提議道:「都說晉王世子生得霽月風光,若非眼疾令他美玉微瑕,這京城第一公子的頭銜非他莫屬。從前不得見,今天難得好機會,寶珠我們去看看唄?」霍茵性格風風火火,說完拉著孟媛的手就要走。
  孟媛不願意動,兩個人正拉扯間,旁邊突然有人插話進來。
  「你們剛剛說的是晉王世子?」
  孟媛和霍茵一齊扭頭,這才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姚明珠竟坐到了她們旁邊,兩個人的神色不由微變。孟媛是記著姚明珠不久前對自己似有若無的針對,而霍茵只是單純的不喜歡她。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9-1-15 00:17:11

第八章

  霍茵看著姚明珠挑了挑眉,「說了又怎麼了?」不提姜國風氣開放,對女子沒有過嚴的苛求,單說她們不過私下小話議論,實在沒有心虛的必要。
  姚明珠只笑了一聲,涼涼地道:「沒什麼,畢竟晉王世子將來可就是孟二姑娘的夫婿,我只是有些好奇罷了。」不過就是個瞎眼世子,也虧得她們當個寶。
  姚明珠的聲音不算低,冬暖閣裡的人聽見她提及晉王世子,又想起前些日子成帝賜婚的旨意來,一時之間又把目光紛紛落在了孟媛身上。
  同情憐憫者有之,幸災樂禍者有之。
  晉王世子的確是天潢貴胄,可惜單單眼瞎一樁,就可見其日後難有所為。晉王府的繼承權絕不可能落在身有殘疾的人身上,誰知道如今的晉王世子過個幾年又是什麼光景?所以,眾女對於孟媛撈了這門親事倒是沒有半分艷羡之意。
  孟瑤站在一旁,眼裡也閃過一絲興味,只她還知道賜婚背後曾有過的彎彎繞繞,因此見幾個小丫鬟捧了茶水和點心過來便連忙道:「這糕點是府裡新請的廚子做的,味道不錯,大家不如嘗嘗看?」
  點心散髮著淡淡的馨香味,有人隨手拈了一塊嘗了一口,不由訝然道:「竟是一點兒也不輸回味軒的點心。」
  「這正是回味軒的廚子做的。」一句話就教眾人的眼睛都亮了三分。
  回味軒是京城最大的一家糕點鋪子,店裡賣的點心不僅賣相精緻,滋味也極好,不少人嘗過一次就會喜歡上。只是回味軒的糕點一來價格不菲,二來限量供應,即使是高門大戶也鮮少能吃上幾回,而孟國公府竟然能把回味軒的廚子請回來?眾人驚訝不已。
  美味的點心將眾人的注意力吸引了過去,孟媛悄悄地吐了一口氣,這回主動拉著霍茵從東暖閣退了出來。
  孟國公府的後花園裡有一方水池,池邊依水而建一座涼亭,岸邊的垂垂楊柳則在亭中投下一片涼翳。耐不住花廳壽宴上的聒噪之聲,陸景初就離了席,吩咐趙宇替他尋了這一處僻靜的地方。此刻他臨水而立,眼前是熟悉的黑,耳邊傳來的則是風拂楊柳的「沙沙」聲,隱隱的還有不遠處花廳傳來的喧笑聲。
  陸景初並不喜歡這樣的熱鬧,今日之所以會過來,不過是想讓一些人安心罷了。
  涼亭外,趙宇安安靜靜地守著,目光四下游弋間瞥到一抹熟悉的身影,微微猶豫了一下,還是轉身朝著涼亭裡的人道:「公子,孟姑娘好像過來了。」
  孟國公府裡有兩位姑娘,但能讓趙宇如此稱呼的卻只有一人。
  陸景初撫了一下眼前的白綾,耳邊回響起孟媛軟軟糯糯的聲音,嘴角似有若無地勾了一下,淡淡地「嗯」了一聲,卻並沒有別的吩咐。
  不敢胡亂揣測自家主子的心思,趙宇便閉了嘴,因見陸景初掀袍在亭內落坐,他下意識地回頭望向不遠處那位孟姑娘的方向,見她這會子並沒有繼續往這邊走,反而是在朝另一個方向招手,趙宇順著看過去,待看見一個丰神俊朗的少年後,不由悄悄變了神色。
  那少年他識得,在底下人交上來的資料中寫得明白清楚,孟家二姑娘有個青梅竹馬,乃是其外祖家的表哥,姓林名君衍。
  看一眼那廂相談甚歡的兩人,又看了一眼獨坐涼亭裡微蹙眉頭的陸景初,趙宇斟酌了一下,還是小心翼翼地稟報給陸景初聽。
  陸景初靜靜地聽了,掩在柳蔭裡的俊臉神色不明,半晌,站起身,抬步拾級離了涼亭。
  孟國公府後花園的東南角是一片桃林,如今正值好春光,夭夭桃花競相綻放,連空氣裡都氤氳著淡淡的桃花香氣,沁人心脾。
  桃花樹下,孟媛抬頭看向突然攔住自己去路的人,眉眼一彎,「衍表哥,是你啊。」見林君衍白皙的面龐上露出淺淡溫和笑容,她又眨眨眼睛問道,「衍表哥怎麼會在這裡呀?」
  花廳離這裡尚有一段距離,因此遇上林君衍,孟媛有些意外。
  林君衍抿脣看著眼前杏眼明亮澄澈的小姑娘,目光似有若無地往四周掠了一回,而後揉了一下額角,溫聲道:「多吃了點酒,頭疼出來吹吹風。」事實上,他是跟著那位晉王世子一道出來的,只不過在半道上把人跟丟了。
  孟媛道,「那衍表哥現在還難受嗎,不然先去哥哥那兒休息一會兒?」
  「好多了。」將小表妹面上的關切之意盡數納入眼底,林君衍嘴角的笑意加深,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柔軟的發頂,輕笑道,「你忘了上次我可把你哥哥喝趴下了,哪那麼容易就醉得難受了?」
  經他一提醒,孟媛也想起上一回在外祖家平陽侯府發生的事情來。那一回她的大舅舅平陽侯不知為何酒興乍起,拉著幾位表兄和她哥哥孟衡一起喝酒,最後整桌子的人都醉得稀裡糊塗,唯有林君衍只是俊臉微紅,醉意稍釀,較之抱著酒壇癱坐在大槐樹下唱小調的孟衡不知清醒正常了多少。
  想到當初自家兄長面子裡子丟盡的場面,孟媛忍不住「撲哧」笑出聲,連眼睛也彎成了一道月牙,看得林君衍微微晃神。
  「寶珠。」他溫聲喚道,對上她乍然抬起的盈盈水眸,眼底劃過一絲猶疑,半晌才仿似下定決心般攥手開口,「有件事我一直想跟你說,我……」
  「公子,這邊……孟姑娘?」
  聞聲,孟媛下意識地轉身,林君衍話才開口就被打斷,目光落在迎面走來的人身上,一時沉了三分。
  孟媛看向面露敬色的青衣男子,微微皺了眉頭,繼而目光一頓,稍偏些許落向男子身後之人。
  徐徐的春風吹起他湖藍色的衣擺招招,稜角分明的面龐上是令人熟悉的白綾。孟媛微微一愣,很快回過神,上前福身,「見過世子。」
  輕細軟糯的聲音傳來,陸景初本來微蹙的眉頭不著痕跡地鬆開些許,然而下一刻就因著另一道溫潤的聲音再次攏起。
  「林君衍見過世子。」
  循聲,他偏頭朝向林君衍的方向,淡淡地問道:「林君衍?」
  林君衍正要頷首應聲,就聽那清冷慵懶的聲音再一次響起,「是誰?」
  身為平陽侯的嫡長子,林君衍三歲會文,六歲入私塾讀書,十二歲就中了舉人,在京城不說家喻戶曉,但至少不會讓人對他的名字陌生。此時陸景初淡淡的一句反問,就教林君衍面上的和煦笑容僵住。
  林君衍抬眼飛快地打量了一眼這位傳聞中的晉王世子,見其薄脣微抿,情緒莫辯,他微微蹙眉卻拱手恭聲回話道:「君衍出身平陽侯府,乃是孟二姑娘的表兄。」
  而陸景初聞言只淡淡地抬了一下下巴,「哦。」對林君衍的身份並沒有表現出多大興趣。
  站在一旁的孟媛看了一眼自家表哥,又看了一眼陸景初,莫名覺得周遭的氣氛有些奇怪。又見陸景初轉過頭,雖隔著一條白綾,孟媛卻覺得他似乎在「注視」自己,一時不由縮了縮脖子,隨口問了一句,「世子怎麼會在這裡?」
  哥哥不是一直陪著他嗎,怎麼這會兒竟不在跟前?
  陸景初道:「出來醒酒,迷了路。」
  又是一個吃多酒的?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9-1-15 00:17:25

第九章

  孟媛默了一下,但聽他提及迷路卻下意識地看了一眼他身後的青衣侍從。
  從花廳到花園的路並不曲折複雜,晉王世子眼盲不辨路,難道他身邊的侍從也不記路?
  那邊趙宇察覺到她投過來的目光,立即低下頭,忍著嘴角的抽搐,有些慚愧地道:「小的向來不大認得清路。」
  「……」
  身為患有眼疾的晉王世子近侍,這話說出來幾乎不會有人相信。孟媛猜不透他們主僕的目的,也懶得去想,便側過身對站在一旁的林君衍道:「衍表哥你不是要回花廳嗎,就勞煩你給世子領下路了。」
  小姑娘的聲音雖依舊軟糯悅耳,但陸景初敏銳地聽出了她淡淡的不愉和疏遠,想起上一回在絳湘樓遇到從國公府逃出去的她,他不由蹙緊了眉頭。
  趙宇查回來的消息果然沒錯,這孟媛的確無意嫁他。
  陸景初的心頭突然生出幾分煩躁,他負手,攏在袖中的五指合攏,繼而淡淡地開口道:「那就勞煩林公子了。」
  「不敢。」林君衍連忙道。
  成帝賜婚的內情,林君衍從自家娘親那兒也聽到了一些風聲,本以為晉王世子會因著孟伯言易人之故而對婚事心生不滿,但今日看著他的態度,難不成是真心要娶寶珠?一念及此,林君衍的眸光便黯淡了三分。
  孟媛站在桃花樹下,目送那兩道頎長的身影一前一後漸行漸遠最終消失在月門拐角的地方後,不由輕嘆一聲。
  「寶珠,好端端地你一個人在這裡嘆氣做什麼?」先前霍茵被霍夫人喊過去問話,這會兒依著與孟媛的約定來花園尋她,正好聽見那一聲似有若無的輕嘆聲,一時不免有些好奇。又見孟媛的目光盯著一個方向,她順著望過去,恰好瞥見杳杳桃花掩映的蜿蜒小徑盡頭一角湖藍色,不由「咦」了一聲。
  方才她遠遠地似乎看見孟媛身邊還站著兩個人,身形頎長,其中一人她識得,是孟媛的表哥林君衍,那另外一人是?霍茵心裡好奇,嘴上也直接問了出來。
  孟媛如實說了,「他在花園迷了路,正好遇上了,衍表哥就領他回宴席那邊了。」
  迷路?
  霍茵微微眯了眯眼,「不應該吧,他身邊不是有侍從?再不濟這園子裡來來往往的丫鬟小廝也有,怎麼偏生轉來了桃林?」
  孟媛攤手,「我哪裡知道這些。」
  「對了,你今兒瞧見晉王世子,覺得如何?」
  「嗯?」孟媛一時沒回過神。
  霍茵拉著她往桃林裡走了幾步,才笑嘻嘻地問道:「我就是想問問你晉王世子生得如何?」
  孟媛恍然,想起方才陸景初站在那兒恰如蒼山翠竹的清貴模樣,她眨眨眼睛,想起前幾日孟衡曾給她念過的詩句,於是彎脣吟道:「瞻彼淇奧,綠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霍茵撇撇嘴:「別總跟你哥哥學這些我聽不懂的東西,你就直接跟我說他長得好不好看不就得了。」
  「嗯……好看。」即便白綾覆眸,可那微揚的俊眉和淺勾的脣角,讓她直覺他生得不差。
  「哦?那跟你衍表哥相比呢?」霍茵追問道。
  林君衍生得雋秀儒雅,相貌堂堂,是霍茵記憶裡生得很不錯的人了。
  孟媛「唔」了一聲,迎著霍茵期待的目光,半晌才輕輕地搖了搖頭,「不知道。」見霍茵瞪圓了眼睛,她方又添了一句,「各有千秋?」
  其實孟媛覺得,如果那晉王世子拆了白綾,指不定要勝過自家表哥一籌。想到拆掉白綾,孟媛的腦海里一閃而過一張俊臉,令她不由微微蹙眉。
  說起來,晉王世子生得似乎與那日她在絳湘樓撞上的人相仿哎,而且絳湘樓裡遇見的那位好像也是個世子來著?
  只是她很快又搖頭否定了這一猜想,絳湘樓裡那人哪裡看起來可不像是個瞎子呀。
  霍茵見她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便開口道:「好了,不說這個了。」比起對晉王世子長相的好奇,霍茵今天過來更想知道的是孟媛的大伯是如何向孟二爺交待賜婚的事情的。
  孟媛也不瞞著她,把前一天的事情揀著說給她聽了,末了卻只道:「不過我大伯父說得也沒錯,這事情如今也沒有什麼斡旋的餘地了。」總不可能真的不顧孟國公府這一大家子去抗婚。只她也怕霍茵為自己擔心,便咧嘴笑道:「好啦,阿茵你就別為我擔心這個了。」
  「我能不擔心嘛。」霍茵撇嘴道,「我可都為你打聽過了,晉王世子的脾氣可不好呢,前幾日還把溧陽王府的常寧郡主給罵哭了,鬧得動靜不小咧。」
  「啊……」孟媛有點兒不敢相信。
  霍茵見她一副驚訝意外的樣子,又揀了幾件關於晉王世子的事跡說了,最後只道:「不過就像你說的,晉王世子身邊乾乾淨淨的,你也不算太吃虧不是。」
  孟媛抬了一下眼皮,嘟嘴道:「可我覺得你的語氣裡有些幸災樂禍。」
  霍茵笑了,大大方方地承認:「凡事總得多看看好的一面嘛。」
  「……」
  酒酣人散,熱熱鬧鬧的孟國公府在薄暮時分漸漸地安靜了下來,前來賀壽的人前前後後離去,孟媛送走了霍茵,提著裙子轉身就朝二房的跨院而去。
  林君衍特意來向孟仲文和林氏請辭,從正屋出來恰好遇上從院子外蹦蹦跳跳而來的小姑娘,一時不由停下了腳下的步子。
  「衍表哥!」孟媛笑著喚了一聲。
  林君衍也彎脣,笑道:「怎麼跑的一頭都是汗?」下意識地伸手想要拿衣袖給她擦汗,卻被孟媛輕巧的躲開,他目光一頓,只見小姑娘正眉眼彎彎地笑著掏出了白色繡小花的絹帕,自己拭去了額角的細汗。
  孟媛收了絹帕,見他面上有些不自然,連忙解釋道:「衍表哥,我不是嫌棄你,就是你身上的衣裳看起來質地不錯,我怕給你弄壞了。」
  「哦,是嗎?」林君衍眨了眨眼,揶揄道,「從前你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往我身上抹可沒見你這麼說過。」
  孟媛小的時候曾在外祖家住過一段日子,那時候她極好哭,每次林君衍哄她時總會被她蹭的衣服上都是眼淚和鼻涕。
  小時候的糗事被拎出來,孟媛一下子就紅了臉,「說好了不許再提了!」
  林君衍看著她,眼底沁滿了笑意,果然不再繼續往下說了,只他心底還惦記著另一樁事,見四下並無下人走動,便問孟媛道:「寶珠從前見過晉王世子?」花園裡遇上,他觀察陸景初的神色,直覺陸景初應不是第一回見著孟媛。
  孟媛搖了搖頭,道:「沒呢,只是早上曾在花園裡遇見過一次,當時哥哥也在呢。」她想起霍茵與自己說過的話,忍不住問林君衍,「衍表哥,世子他有為難你嗎?」
  霍茵說,陸景初脾氣不好,嘴巴也壞。雖然孟媛見識過,但是也擔心好脾氣的表哥會被罵。
  林君衍笑了一下,「好端端的世子為何要為難與我?」
  從桃林到花廳,一路上陸景初一句話也沒跟他說。而他本有心試探問幾句賜婚之事,也沒機會開口。不得不說,陸景初的心思,他林君衍看不穿。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9-1-15 00:17:40

第十章

  想起賜婚一事,林君衍看著面前笑靨如花的小姑娘就不由翕了翕脣,「寶珠……」
  「姑娘,表少爺。」綠淇端著漆盤走過來,輕聲行禮喚道。
  俗話說,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林君衍兩次未能把話說完,再面對著孟媛時只能淡淡一笑,道:「薄暮風冷,你進屋去罷。」
  孟媛有些疑惑地看了林君衍一眼,見他笑得一如既往和煦,便彎了彎脣道:「那衍表哥也早些回去,路上小心。」
  「嗯。」
  正屋的窗戶前,孟仲文和林氏比肩而立,看向屋外桃花樹下相對站著的一雙人,眼底不約而同都露出一抹惋惜來……
  「退朝!」
  金鑾殿上,隨著成帝的近侍蘇公公尖著嗓子的一聲高喊,滿堂朝臣皆垂首拱手送了高高在上的那道明黃身影轉過九龍戲珠金絲繡屏離去。
  立在百官之末的孟仲文悄悄抬了一下眼皮,望向成帝離去的方向,掩在袖中的手合攏又鬆開,默默地退出了金鑾大殿。下了白玉台階,轉過迴廊,遠遠地看見一人站在拐角處,孟仲文腳下步子先是一頓,隨即快步走了過去。
  「蘇公公?」
  那人正是成帝的近侍蘇奇。
  蘇奇見著了孟仲文,面上立時堆出笑容來,打了個千,方道:「給孟大人問好。」
  蘇奇乃是成帝面前的紅人,孟仲文一個五品大員,此刻也不敢受他的禮,只挪了半步避開半禮,道:「蘇公公,可是陛下有何吩咐?」
  「陛下召大人去昭元殿議事,得勞大人跟咱家走一趟了。」
  孟仲文頷首,心下明白成帝該是要與他說前些日子賜婚一事,原本舒展開的眉頭不著痕跡地又攏起了些許。
  昭元殿是成帝日常處理政務的地方,離金鑾殿不遠。孟仲文跟在蘇奇的身後走到昭元殿,等蘇奇進去通報了以後方屏氣息聲地踏進大殿。
  成帝聽見門口處的動靜,抬頭望過來,在孟仲文要跪下前先一步開口免了他的禮,然後道:「孟大人此番肅清江南貪墨案,立了一大功,朕該好好賞賜你一下才是。」
  「為陛下效勞乃是臣分內之事,臣不敢居功邀賞。」孟仲文語氣沉穩地道。
  成帝聞言不由笑了,目光落在孟仲文的身上,語氣不辨喜怒地道:「只怕孟大人心裡不是這麼想的吧。」
  孟仲文霍然抬頭,看向端坐在龍案後的年輕帝王,這一回選擇了坦誠。他掀袍跪下,拱手恭聲道:「臣想請陛下收回為小女賜婚的旨意。」他知這是拂逆聖意,但還想為女兒爭取一次。
  「哦?孟大人是看不上晉王府這門親?」成帝淡淡地問道,「說起來這樁親事可也算是孟國公府主動求來的,怎生今日要朕朝令夕改?」
  孟仲文伏在地上,額上沁出冷汗來,卻依舊道:「臣不敢,只是小女年幼,恐耽誤了璟世子。」
  成帝蹙了蹙眉,想起先前並未問清那孟媛的年歲,這會兒見孟仲文如此說便隨口問了一句,待聽說孟媛如今才剛滿十三,他一雙鳳眸就不由眯了起來。
  這年紀的確小了一些。
  成帝揉了揉額頭,在心底暗罵了一聲孟伯言,面對孟仲文時卻和緩了臉色,斟酌了一番方才徐徐開口道:「此事的確是朕欠思量了,只聖旨一下,若撤旨,怕是要連累令嬡名聲。孟大人疼惜愛女,難道忍心?」成帝起初心裡的確生出要改了賜婚的意思,但轉念想起前幾日聽說陸景初親自去給孟老國公賀壽一事,又念著乾德殿裡那位,此刻便著力與孟仲文周旋起來。「景初今年二十,再等兩年也未有不可。」
  成帝話說得清楚明白,是要將大婚的日子定在孟媛及笄以後了。
  孟仲文沉默半晌,知這是成帝最大的退讓,心下暗嘆一聲,只能道:「臣,謹遵陛下聖意。」
  見他識趣,成帝面上露出滿意的笑容,起身走到他跟前,親自扶了他起來,方道:「孟大人愛女之心,朕懂,你且放心,這婚事不會委屈了令千金。」
  成帝御口金言,第二日早朝上,孟仲文因治貪墨被擢升為翰林院學士,兼任太子太傅,同時另一道聖旨也頒到了孟國公府,封孟媛為雲寧縣主,賜黃金千兩。
  孟國公府上下聽完旨意,大喜者有之,嫉恨後悔者也自有人在。
  孟伯言和曹氏看著一掃陰霾的二房,牙根幾乎咬碎。雲寧縣主……這樣的殊榮本該屬於他們的女兒孟瑤啊。
  至於孟瑤看著捧著聖旨的孟媛則搖了搖頭,心下冷笑一聲。不過區區縣主而已,日後的親事落在晉王府那個瞎了眼的世子身上,難道還指著這小小的縣主掙個多好前程?
  抬頭望向屋外如水洗的碧空,孟瑤彎了彎脣。
  鴻鵠當有志,一日乘風起。
  隨著成帝冊封縣主的旨意下來,孟仲文與林氏皆知孟媛和陸景初的婚事算是板上釘了釘,既是無法更改的事實,也只能試著去接受了,至於孟媛更是無所謂,唯有孟衡眉頭打結地回了青山書院去。
  平陽侯府裡,林君衍也聽說了孟媛被冊封為雲寧縣主一事,他坐在書桌前,手裡握著一支小面人,目光幽幽,半晌不由無奈地嘆息了一聲。
  「哥哥,你好端端地嘆什麼氣呀?」書房的門突然被打開,從外面走進來的梳著雙丫髻的小姑娘疑惑地問道。
  急急忙忙將小面人放在書案上拿書本蓋住,林君衍抬頭看向自家妹妹,扯了扯脣角:「你聽錯了阿月。」
  林月輕哼一聲,自然不信,又見林君衍面上似有躲閃之意,便微眯了眼,迅速地跑到書案前,趁著林君衍不注意一下子揭開那本書拿起了那支面人。
  半長的竹簽上是圓乎乎的小面人,雙丫髻,粉紅襖,小臉笑容燦爛。林月「咦」了一聲,在林君衍探身要來奪之前先轉身躲開了去,而後又細細地辨認了一回,才抬頭看向俊面微紅的自家兄長:「哥哥,這是寶珠麼?」
  林君衍目光閃了一下,抿脣,道:「不是。」
  「哥哥你別騙我了。」林月走到林君衍跟前,將面人塞回他手裡,小臉笑意微斂,認真地道,「哥哥喜歡寶珠對不對?」
  心事被戳破,林君衍俊面微沉,默了一下,才迎上林月明亮的目光,聲音微澀,道,「阿月,你想太多了。」轉了一下手上的竹簽,他牽脣露出一絲淡淡的笑容來,另一隻手揉了揉林月的發頂,「以後別說這話,教人聽去了不好。」
  林月側首躲開他的手,看著他臉上難掩的落寞,有些心疼了。
  皇上好端端的幹嘛要亂點鴛鴦譜,只可惜哥哥一片心意終究抵不過那輕飄飄一張聖旨。
  林月忍不住也嘆了一口氣,開口時卻道,「我聽齊嬤嬤說,娘最近也在相看各府姑娘,想來是要給哥哥你說親了。哥哥,都說姻緣自有天定,寶珠是要做世子妃的,你……」
  「我明白。」林君衍打斷她的話,笑了一下,「寶珠她和你一樣,都是我妹妹。」
  兄妹二人正在書房說話,外面就傳來一個丫鬟通報的聲音,說是平陽侯夫人打發了人來請林君衍。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9-1-15 00:17:55

第十一章

  林君衍到平陽侯夫人王氏的屋子時,王氏正拿著一疊小像翻看著,瞧見了他,便笑吟吟地放下了,招手對他道:「衍兒,你如今也是該說親的年紀了,娘為你相看了一些姑娘,你來看一看?如果有相中的,娘立即去給你提親去。」
  林君衍半分目光也沒有落在王氏手裡的小像上,聞言只淡淡一笑道:「兒子如今還不想考慮這些。」見王氏沉了臉色,他又繼續道,「明年就是大比之年,兒子想專心溫習功課求個功名回來,兒女私情,不急。」
  兒子求上進是好事,但是不急著娶妻王氏就不太贊同了,「這話說的就不對了,成家立業當然是成家在前啊。」頓了頓,王氏又繼續道,「再說娶了妻子回來也好照顧你一些,更何況哪裡就不急了,你沒看寶珠如今都定了親事嗎?」
  林君衍無奈地笑了一下,對王氏道:「兒子如今真的無心於此。」見王氏還要開口,他又道,「別提寶珠了,她是皇上賜的婚,娘既是要說,怎麼忘了子衡呢。」
  說起來孟衡可比他還大一歲呢。
  王氏被堵得無話,好半天才似妥協了一般嘆息一聲,道:「好,娘可以不催你成親,但你得答應娘一件事。」等林君衍點頭應下後,王氏滿意地笑了,給身旁伺候的齊嬤嬤一個眼神,後者立即會意轉身出去,不過半晌卻帶回兩個裊裊婷婷的美貌女子來。
  林君衍瞥見女子含羞帶怯的姣好面龐,再對上王氏滿含笑意的目光,心裡才冒出一個猜測,果然下一刻就被王氏證實了。
  「衍兒,你不急著成親,娘可以不逼你,但是你身邊總該有個貼心人伺候,春蘭和春雨都是懂事聽話的,你一會兒帶回去。」大戶人家的少爺即使沒有成親,院子裡放幾個房裡人也是無傷大雅的。
  林君衍聞言抬起眼皮,正眼看向站在面前的春蘭和春雨,之前嘴角勾起的笑意淡去。王氏早有準備,今日答應成親和收納通房,二者他必須要選擇一個。
  王氏見林君衍猶猶豫豫,心裡一下子生出個不好的猜想來,她揮手讓二春退下,才拉了林君衍的手壓低了聲音問他:「衍兒,你老實告訴娘,你身上……是不是有哪裡不對?」尋常十七八的少年郎正當血氣方剛,怎麼她的兒子就跟個清心寡慾的小和尚一樣?
  「……」林君衍臉色一下子變得古怪起來,最終還是沉著一張俊臉領著二春回了自己的院子。
  斜陽餘暉透過半闔的窗扉灑落在黃梨木書案的桌面上,映下一片婆娑斑駁的竹影。光影明滅間隙,依稀可見書案後端坐的身影。
  指節叩擊桌面的聲音有一下沒一下地響起,在寂靜的屋子裡顯得格外清晰。
  趙宇推門進來時聽見動靜,腳下步子微微一頓,而後方上前拱手道:「公子,前頭傳來話說,王妃請您過去,說是二公子已經到了街口。」
  叩擊桌面的聲音驟然停下,陸景初抬起頭,嘴角一牽,語氣裡多了幾許平日不曾有過的輕快:「哦?小麻雀回來了?」
  雖不是第一次聽自家主子對二公子如此稱呼,但趙宇還是忍不住抽了一下嘴角,「小麻雀」這一稱呼實在是極襯二公子了。
  晉王府的二公子陸贇乃是晉王繼妃柳氏獨子,比陸景初小了六歲,自小聰明伶俐,尤以一張巧嘴哄得晉王與柳氏歡心。陸贇雖與前晉王妃遺子陸景初為異母兄弟,但卻極親近他,打小就愛跟在陸景初的身後轉悠,喋喋不休地說著府內府外的各種趣事,整日裡嘰嘰喳喳的確和那在曬穀場上偷吃稻谷的小麻雀有幾分相似。
  更換了一身衣裳,陸景初也不用趙宇帶路,只牽著小白徑直穿過大半個晉王府到了柳氏的院子。
  小白甩著毛茸茸的尾巴走在前頭,進了院子瞧見坐在台階上說笑的丫頭,它咧開嘴露出雪白尖利的牙,低低地「汪」了一聲,嚇得那兩個丫鬟微微白了臉後,又稍揚了聲音吠了兩聲,愈發多了幾分威風凜凜的意味。
  故意扮出凶猛的模樣來嚇唬柳氏院裡的丫鬟,這是小白慣愛做的事情。陸景初每每護著它,縱使小丫鬟心有怨言,卻也不敢表現出來,只能老老實實地上前請安。
  陸景初耳力敏銳,聽見屋內傳來的說笑聲,不由挑了挑眉,然後扯了一下繩子,跟著小白繞開了跟前兩個丫鬟,直接邁步上了台階。
  在門口的垂花珠簾前,陸景初停下了腳步,拍了拍小白毛茸茸的大腦袋後便鬆開了手裡的繩子。等小白「」跑到一旁的圓柱下臥倒以後,陸景初才微側過身子,試探著伸手挑開簾子。
  因著小白的叫喚聲早已驚動了屋裡的人,故而陸景初剛一踏進屋子,屋裡的人便一齊望了過來。
  陸景初記得柳氏屋裡的布局,步履緩慢而從容地走到柳氏跟前,拱手行禮請安,「給母妃請安。」
  柳氏看向面如冠玉的陸景初,放下手裡的茶盞,嘴角翹起,笑吟吟地招呼他坐下,一面又問起他的日常起居來,言辭間皆是掩不住的關切之意。
  「我一路風塵僕僕也沒見娘多問我兩句,可見娘的心是偏長的了。」少年聲音清朗,說著抱怨的話,語氣裡卻無半分不快。
  柳氏偏首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的陸贇,忍不住啐了他一口,道:「跟著你舅舅出去磨煉,本事沒長多少,嘴皮子倒是愈發利索了,你如果有你哥哥半分懂事,我也偏心你。」
  陸贇被啐了也不惱,愈發嬉皮笑臉起來。他起身走到陸景初身旁,微抬頭,伸手一比劃,笑意淡了兩分,撇嘴道:「還是差了一點吶。」他記得,三年前他跟著舅父威遠大將軍前往邊關歷練時,大哥就比他高那麼一點兒,這三年他努力吃飯練武長個子,本以為能反超,沒料到還是不行。
  陸贇嘆了兩口氣,抬眼瞥見陸景初翹起的嘴角,他不由嘟囔道:「大哥你別高興得太早了,要知道我今年才十四,還有著長呢。」
  陸景初啞然失笑,搖了搖頭,只附和道:「是,還有著長。」語氣裡的敷衍毫不掩飾,讓陸贇的鬥志一下子弱了幾許。
  這三年,陸贇在邊關歷練,外人跟前表現得沉穩妥當,但骨子裡還是像以前一樣。這會兒,在柳氏和陸景初的跟前,他卸下少年小將軍的面具,又如同三年前一樣,嘰嘰喳喳地說起了邊關的趣聞來。
  陸景初坐在一旁靜靜地聽著,面上的笑意淡淡。
  而柳氏雖在聽著兒子講故事,但同時也在觀察陸景初,見他臉上罕見地露出笑容,她抿了抿脣角,斂目。從前陸景初按著規矩來給自己請安,從來都是一臉疏遠,這般模樣似乎的確有幾年未曾見過了。
  等到陸贇說得口乾舌燥開始喝水時,柳氏才得了閑轉向陸景初,問道:「聽宋管家說,前些日子孟老國公大壽時你也去了?」陸景初不愛應酬,對於他這一舉動,柳氏和外人有著一樣的疑惑。
  陸景初道:「既然皇上已經賜婚,孟老國公也算是景初的長輩,於情於理自然該去。」
  這可不大像萬事隨性的晉王世子陸景初做派。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9-1-15 00:18:19

第十二章

  柳氏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末了只道:「看來景初也長大了。」竟也懂得了人情世故。
  陸景初淡淡一笑:「是母妃教導有方。」
  「你這孩子。」柳氏笑了笑,沒有再多說什麼。
  一旁的陸贇此時恰好放下茶盞,聽了這話,一時有些疑惑:「賜婚?皇帝堂兄給誰賜了婚?」他皺了皺眉,「孟老國公?難不成是給咱們王府和孟國公府賜了一樁親事?」
  陸贇一回到京城王府就直接奔到柳氏的院子請安,因此對之前成帝賜婚一事一無所知。
  柳氏翕了翕脣,還未來得及開口就聽見陸景初已經悠悠地開了口。
  「小麻雀,你要多個嫂子了。」
  「嫂,嫂子?」陸贇一下子站了起來,有些驚訝。他知道,陸景初之所以年及弱冠還未娶親根本不是因為眼疾之故娶不到媳婦兒,而是他家大哥眼光不低,難有人能入得他的眼。然而現在,陸景初居然告訴他,他要多個嫂子了!陸贇心裡且驚且疑,琢磨了一下前面的話,咽了口口水,「難道是那孟家大小姐?」
  柳氏瞪了他一眼,「胡說八道什麼。」
  「難道還有別人不成?」據他所知,孟國公府適齡與自家大哥相配的姑娘好似只有這一位。
  「是孟二姑娘。」陸景初道。
  「孟二姑娘……那不是孟家庶出二房的……」陸贇徹底糊塗了。
  自家大哥的親事這是低娶了啊。
  他覷了一眼陸景初的神色,見他嘴角淺勾,愈發有些摸不著頭腦。
  陸景初端起手邊的茶盞,拈起碗蓋,將茶微微吹涼,抿了一口,聲音慵懶地道:「皇上下旨封了她為雲寧縣主,門當戶對。」
  陸贇伸手撓了撓頭,琢磨片刻才恍似茅塞頓開。
  皇帝堂兄素來看重自家大哥,這賜婚自然不可能不問他的主意,敢情是自家大哥對那孟二姑娘動了凡心?若不然,為何要舍那國公府嫡女孟瑤娶個庶出二房的小姑娘?
  陸贇自認洞悉了,便不再追問。
  陸贇一路勞頓,縱使精神尚好,也被柳氏趕回他住的清風苑沐浴收拾準備晚上的接風宴。等打發走陸贇以後,柳氏方又看向陸景初,面上露出一絲猶豫來,半晌才試探著開口,緩緩道:「景初,你也知皇上下旨說要等那孟媛及笄了再予你們大婚,可是如今你年紀也不小了,朔風院裡總不能一直讓趙宇給你打理,再者而言,你身邊該添置幾個伺候的人了。」
  柳氏此時口裡提到的伺候的人自然不是尋常的丫鬟小廝了。
  自從成帝賜婚的旨意下來以後,晉王幾次在柳氏跟前提過,讓她多對陸景初的事上上心,給他添幾個貼心的身邊人。要知道,王侯子弟多少都是十五六歲就開了葷,哪有像陸景初這般到了二十歲,身邊都是清一色的小廝侍衛?
  晉王都知道提起的事情,柳氏從前自然也考慮過。她是晉王的繼妃,陸景初的繼母,俗話說,後娘難當,她當然會把諸事考量周全。
  只這一樁實在難辦。
  四年前,柳氏就曾給陸景初安排過一次通房,挑了四個環肥燕瘦的美人兒一齊送去了朔風院,可惜那四個美人兒才一進院子就被打了出來不提,連著朔風院裡被她們踏足過的地方都讓陸景初吩咐人重新翻修了一遍。
  想起舊事,柳氏抿了一下脣,見陸景初不語,便只得硬著頭皮接著道:「景初,你都要成親了,身邊都是些小廝侍衛,傳出去實在難看……你就聽母妃一聲勸……」
  「不必了。」陸景初打斷了柳氏的話,手裡的碗蓋輕輕地叩到茶碗的邊沿,清脆的響聲一響即落,「母妃主持府內中饋已經十分勞碌,這等小事就不必記掛了。」
  柳氏道:「可是……」
  「我還有些事情要和二弟說,這會兒就不打擾母妃了。」言罷,拱手施了一禮,轉身離去。
  垂花珠簾搖搖晃晃發出清脆的聲響,半晌慢慢地歸於沉寂。柳氏坐在炕上,見那頎長的身影不見了,方將手裡的茶盞重重地磕在邊上的案幾上,茶水潑灑出來,打濕她手邊的袖口。
  一旁伺候著的嬤嬤連忙上前收拾,一邊拿乾淨的帕子為柳氏擦拭,一邊勸道:「主子好端端地生這閒氣作甚,王爺吩咐的事情您也都做了,是世子爺不領情,你又何必生氣,沒得氣壞了自己,不值當。」
  柳氏嘆了一口氣,道:「嬤嬤你不懂。」如果陸景初傳了什麼不雅的名聲出去,莫說她要擔了沒盡教養的責任,恐怕還要連累了她的贇兒去。
  張嬤嬤思量了一下道:「世子爺因著眼疾本就不愛親近人,您現在非給他塞人過去,也是得不償失,不如等些時候,世子妃進了門,再做安排也不遲。」她頓了頓,繼續道,「世子爺萬事莫說有王爺主張,連著宮裡兩位貴人都看重得很,哪裡還能吃得了虧?要奴婢妄言,主子應該多為二公子和小姐多考慮考慮了。」
  柳氏聞言默然,只把手裡的帕子慢慢握緊……
  天氣一天天地熱了起來,轉眼便進了五月。暖雪塢院子裡一排排的石榴樹上開滿小小的花兒,遠遠望去只見一樹火紅,煞是惹眼。
  孟媛閒來無事,吩咐綠淇搬了小鼓凳放在屋外廊檐下陰涼處,她一邊愜意地享受著清清涼的穿堂風,一邊眯著好看的杏眼去尋掩在榴花間的青色果實。
  「李嬤嬤說石榴果要熟還早著哩,姑娘天天數也無濟於事啊。」綠淇端著繡花簍子從西邊的耳房出來,見狀忍不住笑著打趣了一句。
  孟媛輕輕地晃著小腦袋,道:「一日日看著它們長大了,我心裡也高興呢。」到了這般時節,府中公里供給各房各院的水果早就添了石榴,孟媛嘗過鮮,卻始終覺得那滋味不如暖雪塢這幾棵石榴樹往年結的果子香甜,汁水多。想起那一粒粒晶瑩剔透、水汁豐盈的石榴籽,孟媛不由舔了舔脣,待聽見一旁的綠淇掩脣笑了一聲,她才斂了神,側首瞪了她一眼。
  綠淇則笑吟吟地給自己搬了一個小凳子放在孟媛身邊,坐下,低頭打理起繡花簍子裡的五色絲線。
  目光落在綠淇手裡亂糟糟的五色絲線上,孟媛憶起再過兩日便是端陽節了。「綠淇,你這是打花絡子還是編手繩呢?」
  綠淇手上忙活著,還不忘回話,「奴婢為姑娘做了幾隻香包,想著用五色絲打個絡子來配香包,到了端陽也好使。」青、紅、白、黑、黃五色絲線寓意著吉祥安康,綠淇每年都習慣為孟媛身上的配飾添上。
  孟媛雙手托腮,盯著綠淇打絡子,半晌心癢起來,「綠淇,你教教我編手繩好不好?」
  絡子打起來花樣繁複,孟媛摸不著門道,退而求其次,想學比較簡單的編手繩。
  聞言,綠淇放下手裡打了一半的絡子,重新拈起了四根五色絲線,「將絲線攏在一處,這樣串起來,再從這兒繞勾過去……」
  孟媛學著她的模樣,勾拉彎繞牽扯半晌編出了一小截歪歪扭扭的玩意兒出來。她苦著臉看向綠淇手裡精緻的手繩,又看了一眼自己手裡的,一時不免氣餒,扔了手裡的絲線起身便要走,然而腳下的步子才挪出去就收了回來。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9-1-15 00:18:31

第十三章

  坐下,重新擇了新的五色絲線,這一回也不用綠淇來教,只自己皺著眉頭琢磨,折騰了幾個來回,倒也的確摸到了一些門道,甚至還別出心裁地換了花樣。
  等到綠淇打好了花絡子,孟媛手裡的編繩也編好了。
  將編繩翻來覆去看了幾回,孟媛忽而凝眉吩咐綠淇:「我記得娘親曾給了我一盒琉璃珠,你去尋了出來予我。」單用五色絲線編成的手繩委實有些寡淡,若再添些綴飾才好看。
  綠淇應了一聲,起身進屋去尋,恰在此時,從暖雪塢的院門處走來一個頎長的身影。
  時近端陽,青山書院特意放了學子歸家。孟衡回到國公府,先去孟老國公和老夫人跟前應卯,接著又去給林氏請安,待離了林氏的院子,便是徑直奔著妹妹孟媛住的暖雪塢而來。
  他甫一進院門就瞧見坐在那兒納涼的孟媛,闊步上前,瞥見她手裡的物什,直接奪了過來,細細打量一番後挑了挑眉,打趣道:「珠珠怎的突發奇想編了這玩意兒,是要拿來束髮?可惜這顏色也太花哨了些,不好看不好看,且也短了些。」
  孟媛幾乎是跳起了身,伸手就把彩繩搶了回來,杏眼瞪得圓溜溜的:「哥哥莫不是讀書讀花了眼去?」
  那廂綠淇捧了盛著琉璃珠的匣子出來,也忍不住道:「大少爺,姑娘編的是端陽的五色手繩。」
  孟衡皺眉,道:「我怎麼記著不是這模樣的?」細細想去,又實在記不清了,索性擺擺手不去追問,單指著綠淇手裡的匣子,問道,「這又是做什麼呢?」
  不等他伸手去打開,匣子就被孟媛眼疾手快地抱到了懷裡。小姑娘哼哼了一聲,道:「你管我做什麼,反正不是給你編那綴著珠子的束髮繩就是了。」
  孟衡一下子就明白匣子裡盛放的是何用處的物什,見孟媛嘟著小嘴,便拱手賠笑道:「那不知為兄可否勞妹妹施捨一根腕繩?」頓了頓又添了一句,「寶珠啊,為兄覺得那藏青色的琉璃珠挺好看的呢。」
  那邊孟媛剛打開匣子,恰好看著內裡九個小格中正有一格盛著藏青琉璃小珠,聽見孟衡的話她只輕哼了一聲,不答應也不拒絕。
  孟衡也不蠻纏,只想起自己過來的目的,翹起嘴角,轉而道:「寶珠,你想不想看賽龍舟?」
  端陽賽龍舟,是京城一年一度的盛事,也是孟媛惦記了好幾年的事。這會兒聽孟衡提起,她頓時興奮起來,一雙杏眸水亮澄澈又飽含期待地盯著他,道:「哥哥是要領我去?」
  孟衡頷首,眉梢微揚,道:「自然,我可就指望寶珠到時候為我助威呢。」
  「哥哥竟也參賽了?」
  「今年是書院組織的,躲不掉。」
  見他才揚起的眉梢往下壓了幾分,孟媛連忙道:「哥哥放心,我給你編個最好看的手繩,你一定能贏!」
  孟衡滿意地笑了。
  離端陽只剩下兩日,等孟衡離開,孟媛立即就開始琢磨用琉璃珠襯著五色絲來編手串。到了端陽的前一天傍晚,綠淇收拾散落在繡花簍子裡的五色絲纏珠串,細細一數,發現不多不少剛好十根。
  「姑娘怎麼做了這麼多?」五色絲多在端陽用,過了節這些手串也用不上。
  連著編了兩天彩繩的孟媛這會兒正乏得緊,聞言只道:「送人啊。」
  「……」
  翌日一早,孟媛梳洗後揣好五色絲纏珠串便出門去請安,順道將珠串一一送了出去,喜得孟老國公和老夫人等笑彎了眼。孟衡如願收到藏青珠子綴五色編繩,心滿意足地綁在了手腕上,用完早飯不等孟媛開口就主動提起要領她出門去。
  今兒是端陽節,外頭熱鬧卻也混亂,林氏本來不大放心孟媛出去,但耐不住她軟磨硬泡,又兼著孟衡作了保證,才松了口答應。
  孟媛歡天喜地地出了門,與孟衡同乘一輛馬車往城外去。
  賽龍舟的地點在京城外平雲山腳下的瀾湖,孟家的馬車到時,湖邊早已擁滿了人。孟媛透過半開的車簾向外望去,入目皆是一片五色斑斕的熱鬧。
  「哥哥?」見馬車並沒有停下,而是沿著蜿蜒迂迴的道路往平雲山上走,孟媛不由疑惑地回頭喚了一聲孟衡。
  孟衡笑著解釋道:「半山腰臨湖的十里迴廊備了茶水點心專門供來客歇息,這會兒日頭正緊,我送你去那兒。」
  平雲山雖然以山為名,但實際上只不過比一般的土丘稍稍高陡了些許,因著每年的賽龍舟都設在瀾湖,便有人在半山腰和山頂都修了環山曲折的畫廊,以方便京中貴人圍賞龍舟比賽。
  馬車慢悠悠地在路邊的一棵樺樹下停住,扶著孟衡的手,孟媛也不用腳凳,徑直從半高的車轅上跳了下來,對於孟衡不贊同的目光,她只吐了吐舌,不理會。
  孟衡無奈地搖了搖頭,眼角的余光瞥到畫廊近處正朝這邊招手的緋紅色身影,他微眯了眼,而後側頭對身邊的孟媛道:「霍家那丫頭在那邊,你自己過去,待會兒我再來接你?」
  山腳下瀾湖邊已經響起了鼓聲,那是預示比賽開始準備的聲音。孟媛聽見了,便仰起頭對上孟衡的目光,「哥哥放心,我不會亂跑的。」
  孟衡不放心地看了一眼霍茵的方向,翕了翕脣,什麼也沒說,轉身匆匆離去。
  霍茵提著裙子跑過來,只來及看見孟衡縱馬遠去的背影,鼓起臉頰忍不住埋怨了一句,「你大哥怎麼見著我就躲啊,難道我很嚇人嗎?」
  孟媛笑著替孟衡解釋了,霍茵聞言驀然睜大了眼睛,驚訝道:「他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去划龍舟?」
  這便是在質疑孟衡了。
  孟媛蹙了蹙眉,立刻反駁道:「哥哥才不會輸呢。」
  「寶珠,聽說那陸小將軍今日也參賽了呢。」霍茵抱臂挑眉,忽而笑道,「你,敢不敢跟我打賭?」
  「好啊。」
  差不多的賭局在山腰和山頂的畫廊裡都開了起來。
  山頂正朝瀾湖的一座涼亭裡,身著牙色束腰錦袍的陸景初靜靜地坐在石桌前,正優哉游哉地泡著茶。淡淡的茶香悄悄地氤氳開,臥在他腳邊闔目睡覺的小白不自覺地動了動鼻子輕嗅,而坐在他對面的年輕男子則是有些惋惜地嘆了一口氣。
  「茶香正濃,可惜本王是沒有口福了。」
  陸景初穩穩地斟了一杯茶,在男子話音剛落時推到他面前,嘴角微翹,懶懶地道:「七嬸又不在,七叔嘗嘗也無妨,我不會告狀的。」
  男子聞言不由瞪了他一眼,目光觸及他眸上覆著的白綾又有些挫敗,只得道:「誰說本王是怕你七嬸了?」
  「哦,是嗎?」語氣裡的意味十分明顯。
  陸行止噎了一下,改口道:「她是為了本王的身子著想,本王這姑且也算是謹遵醫囑。」
  陸行止身為太上皇一母同胞的幼弟,年歲只比陸景初稍長五歲,在三年前娶了太醫院院正宋崎的女兒宋雲芷為妻。又因為他自幼身患不足之症,體弱多病,宋雲芷嫁進端王府後就一心為他調養身子骨,為此給他列了不少吃食禁忌,這香茶便是其中之一。
  陸景初端起手邊的茶杯抿了一口茶,道:「我記得,七嬸也讓您戒了酒,可上一回在飲月居……」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9-1-15 00:18:43

第十四章

  「行了,本王嘗還不行?」陸行止眉心一跳,急忙打斷了他的話,端杯抿了一小口,詫異道,「這茶,似乎有些不太一樣?」
  陸行止又抿了一口,細細地回味了一番,狹長的鳳眼裡浮現出淺淺的笑意,道:「原來是君山雲霧,本王險些就被你糊弄了過去。」
  君山是姜國境內有名的茶鄉,盛產雲霧和銀針兩種茶。不過君山雲霧與其說是茶,倒不如說是一種藥材,用其泡水,香味與銀針相仿,但細細品呷又多了幾分淡淡的苦澀味。
  「益氣明目,這的確是個好東西。」陸行止道。
  「七叔喜歡,回頭我派人給七叔送些過去。」君山雲霧每年產的不多,大多進貢入了宮,陸景初沾了成帝的光得了六兩。「不過,我有一樁事想拜託七叔幫忙。」
  陸行止眉梢微挑,「果然不是吃虧的性子。可你也該知道,你七叔我只是個久處王府養病的閒散王爺,太難的事情你來幫托我還不如去尋你父王乾脆。」他瞥了陸景初一眼,「如今你且說來聽聽。」
  「我想請七叔幫我打聽一個人。」
  「此等小事,趙宇應該不難辦到吧?」陸行止有些疑惑。
  坐在他對面的陸景初左手的手肘支於石桌上,手指微彎抵住臉側,偏首望過來時嘴角一彎,聲音懶洋洋的,道:「七叔忘了,侄兒可不是喜歡吃虧的人。」
  「……」
  陸行止被噎得無話,恰在這時,山下瀾湖邊一陣喧鬧的鼓聲響起,他放眼望過去,見一排排的龍舟蓄勢待發,不由笑道:「看來開始了。」
  果然,他的話音才剛剛落下,伴著一聲響徹雲霄的擊鼓聲,細風微瀾的瀾湖上霎時推開了一層又一層的波浪,五色繽紛的龍舟競相沖了出去,正是一派百舸爭流的盛況。
  陸行止起身走到欄桿邊,極目遠眺,待看清那領頭一隻龍舟上的獵獵旗幡後,「嘩」地一下打開手裡的紙扇,笑道:「一上來就不給別人留情面,源生的性子還真是這麼多年都沒變。」
  陸景初仍坐在原處,雖看不見山下的熱鬧,但聽著陸行止的話,大約也猜到了一些。陸贇打小時候起,無論是比武還是圍獵,不計結果如何,一上來肯定是要先把別人先壓下去。這會兒划龍舟應該也是一樣了。
  瀾湖上,遙遙領先的龍舟上,穿著窄袖勁裝的陸贇一邊手持雙槳發力,一邊高聲對船上其他的人呦呵道:「都給小爺加把勁,拿了彩頭小爺請你們去飲月居喝酒去!十年的女兒紅盡興喝!」
  眾人聽了,頓時精神一震,皆下意識地舔了一下脣。
  飲月居的女兒紅,那可是極上品的好酒啊!
  「小將軍可得說話算話!」船上有人喊了一聲。
  陸贇笑喊道:「君子一言快馬一鞭。」
  與陸贇一艘龍舟的都是和他一道從邊關回來的營中將士,默契不在話下,再兼這美酒誘惑,竟是都使盡了渾身力氣,不多時,高掛晉王府旗幡的龍舟便將其餘的龍舟遠遠地甩開了去。
  半山腰的迴廊裡,孟媛焦急地看著這一幕,手裡帕子都被揪做了一團。
  那陸小將軍竟真的超了哥哥去。
  霍茵手裡端著一個盛著提子的小瓷盤,一邊吃著提子,一邊興致勃勃地道:「我都說你哥哥那點兒力氣敵不過陸小將軍了,果不其然呢。」
  孟媛哼哼一聲,「阿茵,你胳膊肘往哪兒拐呢。」
  霍茵笑嘻嘻地瞥了她一眼,揶揄道:「寶珠,你可知道這陸小將軍是何許人也?」
  孟媛皺眉細細地思索了一番,搖搖頭,的確沒有什麼印象。
  「陸小將軍乃是威遠大將軍的外甥。」
  「所以?」
  見孟媛仍是一副懵懵的模樣,霍茵不由扶額:「威遠大將軍的親妹妹就是晉王妃,說白了,陸小將軍就是那晉王世子的弟弟了。」她頓了頓,轉而似是想起什麼,一雙眼瞬間璀璨明亮起來。她湊近孟媛,稍稍壓低了些許聲音,道:「我聽說,晉王世子和陸小將軍兄弟情深,這一回陸小將軍初回京城第一次參加這樣的比賽,你說,晉王世子會不會也來了?」
  聽她提起陸景初,孟媛微微愣了一下,回過神來時見她捧著盤子東張西望似是在找尋什麼,反倒笑了,「別看了,哪裡就在呢?」
  霍茵仍不死心,目光逡巡了一回,果然一無所獲後才嘆了一口氣,看向孟媛,見她面色如常不由道:「怎的我提起晉王世子你一點兒反應也沒有,倒顯得我格外心急了些?」
  孟媛眨眨眼睛,不解道:「我該有什麼反應嗎?」
  霍茵道:「那可是你的未來夫君,聽到他可能來了,你不該臉紅一下,心兒怦怦跳嗎?」
  她話說得直白,孟媛微微紅了紅臉,輕啐一口:「又是從哪兒看來的胡話?一張嘴淨是胡說八道,看我不擰了去。」一面說,一面嬉笑著朝霍茵撲過去。
  霍茵抱著盤子躲開,笑嘻嘻地道:「話本子上都是這麼寫的,哪裡就是胡說八道了。」
  山下龍舟喧鬧,迴廊邊上兩個小姑娘追逐嬉鬧,一時邊上的人竟也不知該看哪邊的熱鬧了。
  不遠處的一棵粗壯槐樹下,一個身穿碧色衣裳的小丫鬟本來正在給坐在精緻圈椅上的自家主子打扇,瞧見了這一幕,不由開口道:「咦,那不是霍將軍府的大小姐和孟二姑娘?」
  「哪個孟二姑娘?」本來正盯著山下瀾湖龍舟的女子聞聲收回了目光,側身問了一句。
  小丫鬟老老實實地道:「回郡主的話,就是那孟國公府的二姑娘,好像才封了縣主的。」
  常寧郡主奪了丫鬟手裡的紈扇起身,望向不遠處嬉鬧的兩人,目光在孟媛的身上頓住,半晌冷哼一聲,道「孟媛?原來就是她麼?」
  輕輕地晃了晃手裡的紈扇,稍稍上挑的丹鳳眼底劃過一絲諷笑,她拿著扇子掩住口,側首示意方才打扇的小丫鬟上前,低聲吩咐了她兩句以後,常寧郡主才轉身坐回了圈椅上。
  瀾湖岸上的鑼鼓聲漸漸地歇了下來,取而代之的是一聲高似一聲的吶喊歡呼,繞著瀾湖劃了將近兩圈的龍舟賽已悄然接近尾聲。
  山頂的涼亭上,陸行止早已合上了手裡的摺扇,瀾湖上龍舟之賽的局勢已然明朗。「源生能贏倒不讓人意外,只那青山書院的一眾郎君令人刮目相看。」一介書生,能與陸贇那幫子兵營裡出來的將士旗鼓相當實非易事。
  陸景初聞言,道:「青山書院六藝功課並重,今日這般並不令人意外。」
  陸行止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折回石桌前坐下,看向從始至終未曾移過半分位置的陸景初,面上露出淺淺的溫和笑意來。「你確比旁人要明白些。」
  陸景初沒接這句話,只道:「有人來了。」
  陸行止看向涼亭外,待瞧見自家王府裡的侍從引了抬著軟轎的轎夫過來,便道:「出來這半日的功夫,本王該回去了。」
  他這身骨調養了這麼多日子才稍稍健朗了些許,出門前宋雲芷千叮嚀萬囑咐,萬不可在山上吹久了風。陸行止素來不會拂逆自家王妃的心意,這會兒當即就起了身。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9-1-15 00:18:56

第十五章

  軟轎落地覆又被抬起,轎檐上懸著的金鈴搖搖晃晃發出清脆的響聲,陸景初聽著那腳步聲摻著金鈴聲慢慢地遠了,才擱下了手裡的茶盞。
  立在不遠處的趙宇目送端王陸行止的轎輦沿著山道下山去了,又抬頭看了一眼不知何時陰沉下來的天色,連忙快步進了涼亭。
  「公子,天看起來好似要下雨了,再不下山,等下了雨路恐怕就不太好走了。」
  似是要印證趙宇的話,山風霎時席捲起來,刮得亭外的樹枝亂響。
  這京城五月的天還真是說變就變。
  陸景初摸到倚在身旁石凳上的竹杖,緩緩地起了身。
  風穿過涼亭,卷起他的衣角獵獵,他執杖抬步繞開石桌,一步步往外走。一旁的趙宇見狀,立即抱起放在一旁的青色油布傘跟了上去。
  狂風乍起,下山路已經不太好走,而陸景初目不能視,每一步走得格外慢了些,竟也像那閑庭信步一般。走了沒多久,陸景初忽然停下了腳步,出聲問趙宇,「方才那邊是不是有人過去?」
  趙宇知道自家主子一向耳力敏銳,聞言便立即向陸景初指的方向看過去,只來得及瞥見一抹鵝黃色的裙角。
  這會兒山風狂起,怎麼還有人逆風沿著偏僻小道往山裡走?他一時好奇,未等陸景初吩咐便已掠步跟了過去,然而不多時就折了回來。「公子,剛剛那人是孟二姑娘。」
  陸景初狐疑地蹙起了眉頭,「只她一人?」
  趙宇道:「是一個小丫鬟帶路領著過去了,那丫鬟瞧著有些眼熟……」他微微頓了一下,驟然想起走在孟媛前頭的小丫鬟是誰後,變了臉色,「那丫鬟好似是常寧郡主的侍婢。」
  他曾奉命查過孟家二房,自然知道那孟二姑娘與常寧郡主從未有過私交,這會兒常寧郡主身邊的丫頭把人往那偏僻處引去,趙宇直覺內裡不大對勁。然而正當他準備開口提醒自家主子時,卻發現眼前早沒了陸景初的身影……
  半山腰一輛華頂錦衣的馬車停在路邊,身穿碧色裙衫的小丫鬟腳步匆匆地從山上跑下來,跑到馬車前還未緩口氣就見那車簾被人從裡面掀開半角。
  常寧郡主瞥了一眼她身後空無一人的山道,問道:「事情辦得怎麼樣了?」
  小丫鬟連忙道:「郡主放心,奴婢已經把人引過去了,山雨來之前她肯定下不了山的。」
  常寧郡主的臉上露出滿意的笑容,她隨手拔下發間的一支金簪拋到小丫鬟的懷裡,哼笑道:「事情辦得很好,這簪子賞你了。」說著她又抬頭看了一眼天色,「下山吧,雨要來了。」
  車簾被放下,車輪輕碾過地上的塵土,見狀,小丫鬟忙把金簪收進懷裡,急匆匆地跟了上去。
  山上一棵古槐樹下,孟媛倚著樹幹低頭擺弄系在腰間的宮絛,等聽到身後傳來一陣輕輕的腳步聲,她杏眼一亮,嘴角噙笑,在心底數了三個數以後就突然轉過身去。
  「阿茵!」
  此時山間風急,一樹雪白的槐花紛紛飛落,身穿牙色束腰錦袍的男子眸上覆著白綾,手持翠色竹杖立在漫天的花雨裡,身長如玉,挺拔如松。
  孟媛不由呆住,愣愣地看著那人,下意識地呢喃了一句:「怎麼會是你?」
  不久之前,霍茵因吃多了提子肚子疼,隨著小丫鬟去尋如廁的地方。她在原處等了好半天沒見著人回來,正準備去找她時就遇上了一個碧衣的侍女,那人說是受了霍茵之託,這會兒她回想起來才驚覺自己有些大意了。
  只是這晉王世子怎麼會出現在這裡呢?難道說那侍女是他派來的?
  似是猜到孟媛的心思,陸景初適時開了口,「孟姑娘和常寧郡主很熟?」
  熟悉的聲音讓孟媛又愣了一下,回過神,正準備搖頭,目光觸及那道白綾時又硬生生地止住了動作。她琢磨著他的話,似是想到了什麼,快步走到他近前,微仰著腦袋看向面前俊美如玉的男子,問道:「世子好端端的怎麼與我提起常寧郡主?」難不成那侍女是常寧郡主的人?
  陸景初哂笑一聲,抬起手不輕不重地敲了一下她的額角,淡淡地道:「這般沒有防人之心,回頭被人賣了也不稀奇。」
  沒料到陸景初會突然動手,孟媛捂住額頭往後躲了一下,一雙水汪汪的眼睛卻朝陸景初瞪了過去。
  明明什麼都看不見,還偏偏敲得那麼準!
  「你別敲我腦袋,很疼的。」
  她的聲音軟糯輕細,摻著一絲絲委屈,落入陸景初的耳中,教他下意識地動了一下手指。他執杖轉身,背對著孟媛,道:「疼就會長記性。」
  聽著他不鹹不淡的話,孟媛不由生出些許惱意,知道瞪他是白瞎功夫,她索性走過去直接一腳踩在他雪白的鞋面上,末了還哼哼了一聲。
  虧她還以為他是個儒雅知禮的,沒料到竟是會對女子動手的。如果她不反擊一下,豈不是要讓他以為自己是個好欺負的?
  想到這裡,她腳下又加了些力氣。
  原來也是個不吃虧的性子。
  陸景初的嘴角微微翹起,並不惱,再開口時聲音竟添了幾分笑意。他道:「你再踩下去,待會兒下山的路本世子可就走不了了。」
  孟媛的動作一頓,反應過來自己方才做了什麼以後,她立即往後跳開了小半步,然後看著陸景初微翹的嘴角,微微紅了臉頰。
  平日裡和孟衡嬉鬧慣了,一時倒忘了眼前的人身份不一樣。孟媛瞟了一眼那雪白鞋面上的一塊灰跡,有些心虛起來,「我……」
  話還沒說出口,她便感到面上一涼,伸手一摸卻是一滴水珠。她呆呆地沒有回過神,瓢潑的大雨便立時澆了下來。
  夏雨來得又急又猛,孟媛雙手舉起,想藉著寬袖擋雨,只是哪裡又擋得住?她急急忙忙就要跑去尋躲雨的地方,才跑了兩步又轉過身,發現被大雨淋得一身狼狽的陸景初還站在原地。
  地上的泥濘濕滑得很,他又目不能視……孟媛立即折了回去,直接輓住他的胳膊扶著他沿來時的路走。
  這裡地處偏僻,要回到山道就必須經過一段狹窄崎嶇的小路。孟媛扶著陸景初小心翼翼地往前走,一路走得慢卻也平穩,眼見得就山道就在面前,孟媛不由舒了一口氣。然而下一刻,她腳下卻是一滑,身子不由自主向一側倒去。
  孟媛記得小路的一側臨著陡坡,身子的失重感襲來之際她反應極快地鬆開了手。只是比她反應更快的是陸景初,在孟媛鬆開手的一剎他便已經握住了她的腰,下一刻,兩個人便一齊摔了下去。
  平雲山整體山勢不陡,可這一處的陡坡卻一點也不平緩。孟媛被人緊緊地護在懷裡,一路滾下坡去,只是微微有些許暈眩。
  大雨淅淅瀝瀝的下著,孟媛被陸景初壓在身下,等那一陣暈眩散去,她伸手推了推身上的人,「世子,世子?」
  身上的人沒有一點兒反應。
  孟媛頓時著了急,咬牙使力將陸景初推翻了個身,自己爬了起來就撲到他身邊輕輕地晃他:「你醒醒,別嚇我啊。」
  昏昏沉沉間,陸景初覺得頭有點疼,微微動了動手指,碰了一下小姑娘的手背,聽那哭聲噎了一下,便勉力開口道:「我沒事。」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9-1-15 00:19:10

第十六章

  兩人運道不好摔下山坡,但幸運的是坡下不遠的地方恰好有一處廢棄的寒窯。
  陸景初的竹杖早已丟了,孟媛便將他的胳膊搭在自己的肩上,半托著他一步一步挪了過去。
  寒窯裡,陸景初背倚土壁坐在地上,渾身濕噠噠的,原本的牙色錦袍早被泥水浸染,隱隱的還顯出一些血跡來。他皺著眉,扯下覆在眼上早已髒了的綾綢,開口道:「附近有沒有幹柴?」
  沒了那白綾,孟媛一下子就認出他是當初絳湘樓遇上的人,一時愣住,待聽他將話又重複了一遍,她才打著哆嗦,目光四逡,「有,有的。」
  「會生火嗎?」
  孟媛想搖頭,可見陸景初脣上沒有一絲血色,連面色也蒼白得緊,便道:「我試試……」
  將乾柴攢做一堆,用著陸景初遞過來火石,孟媛折騰了半天終於生出小小的一堆火來。
  火越燒越旺,暖意慢慢地蒸騰起來。孟媛坐在地上,慢慢地將擰去衣裳的水漬。夏裳本就輕薄些,藉著烤火乾得也快,沒過多久,孟媛身上的衣裳便乾得差不多了。就在這時,她突然聽見一聲痛苦的低吟,抬頭望過去,只見柴火映照下陸景初的臉色差得嚇人。
  孟媛急忙跑到他跟前,小手碰到他身上的衣裳,才發現仍是濕漉漉的。她出聲輕喚,想讓他稍稍挪挪位置離火堆近一些,可是陸景初卻半天都沒有動靜。
  小手輕輕地貼上陸景初的額頭,觸及一片滾燙,灼得她一下子慌了神。
  拿了一根微濕的木棒將火堆往近前劃撥了一些,她抓著他的手輕搖:「你醒醒,別睡,很快就會有人來救我們的。」
  她垂眸時目光落在他手背的傷痕上,想起從山坡上摔下來時那護在自己後腦的溫熱大掌,眼眶一下子就紅了。從隨身攜帶的香囊裡掏出那最後一條五色絲纏珠串,孟媛小心翼翼地系到他腕上,抖著脣道:「綠淇跟我說,五色絲寓意吉祥安康,你不會有事的。」
  夏天的山雨來得急去得也快,不多時,寒窯外的雨幕便漸漸轉細,最後化作一滴一滴水珠落下。孟媛隱隱約約聽見外頭傳來似有若無的呼喊聲,一雙紅通通的眼瞬間燃起希望的亮光,她顧不上跪坐發麻的雙腿,一瘸一拐地衝到寒窯的門口。
  不遠處,一群人正一邊搜著一邊喊著,孟衡赫然在列。
  「哥哥,我在這兒!」
  雨後山林顯得格外寂靜,孟媛的聲音不大,但孟衡還是立即就停下了腳步。他轉過身,一眼就看到寒窯門口那狼狽的小身影,一顆心稍稍放下些許。
  孟衡衝還在往另一邊搜尋的林君衍招呼了一聲,後者循聲望過去,看到孟媛後脣邊也露出了笑容。
  讓其他人留在原地,孟衡和林君衍疾步朝寒窯走去,從另一邊趕過來的趙宇見狀也立時跟了上去。
  孟姑娘在這兒,那主子應該也在附近了。
  孟衡輕輕地握住孟媛的胳膊,將人上下打量了一番,確認她沒有傷著哪兒以後才徹底放下心來,但卻繃起臉教訓道:「沒事亂跑什麼,出了事怎麼辦?」龍舟賽結束後,他一刻沒耽誤就上山接人,碰上正在滿山尋人的趙宇,發現狹隘小路旁沿著坡面的一道長長的劃痕,之後他的一顆心再也沒有落下來。
  孟媛低聲道:「對不起,哥哥。」
  看她一張小臉蒼白,孟衡嘆了一口氣,伸手摸摸她的頭:「沒事就好。」
  孟媛立即搖頭,急切地道:「不,有事!」
  一句話教孟衡和林君衍才落下的心一下子又提了起來,林君衍更是急著就要上前。
  「世子他受了傷,還發燒昏迷了。」
  晉王府朔風院的庭院裡,陸贇滿面焦急,繞著院中一株鬱郁蔥蔥的杏樹來回地踱步。站在一旁的柳氏見了,覷了一眼眉頭深鎖的晉王,終於在陸贇又一次從面前晃過去時厲聲喊住了他。也恰是在這時,原本緊閉的房門從裡面被打開,鬍子花白的御醫挎著藥箱出來了。
  晉王疾步上前,急切地問道:「宋院正,我兒怎麼樣了?」
  宋崎拱手道:「世子爺身上的只是些皮外傷,並無大礙,至於高燒不退,臣已經開好了藥方,煎熬送服再悉心照料,應該很快就能消退下去。只世子爺濕寒入體,還是要用藥將養些時日……」宋崎說著,面上不由露出些許難色來。
  這麼多年來,他得了太上皇與成帝的旨意專司晉王世子身骨調養之責,深知這輕飄飄的用藥將養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果然,聽了他這一句,晉王等三人的臉色也變得微妙起來。晉王蹙眉清了清嗓子,往前邁了半步,大手在宋崎的肩上拍了拍,嘆道:「這就有勞宋院正多費些心思了。」念及陸景初的傷勢並無大礙,晉王乾脆道,「本王想起還有些公案未料理明白,就先走一步了。」
  看著晉王腳下生風地奔出了朔風院,宋崎不由微微抽了抽嘴角。
  柳氏卻比晉王淡定許多,這會兒只問宋崎道:「那之前定期吃的藥是不是需要先給停了?」
  宋崎道:「方才臣已檢查過了,世子爺體內舊年的宿毒已經除得差不多了,那些藥可以不用吃了。」
  柳氏面露喜色:「此話當真?」
  陸贇也激動地問道:「您的意思是說我大哥他的眼睛很快就會好了是不是?」
  陸景初的一雙眼睛並非天生就是如此,而是在舊年的公案裡被烈毒所傷。當年救了陸景初一命的大夫曾說,只有徹底解了毒才有醫好他眼睛的希望。如今聽了宋崎的這一番話,眾人便頓時生出希望來。
  然而宋崎卻搖了搖頭,輕易就把希望打破。
  「當年救了世子爺的神醫說過,即便將體內的毒素排出乾淨了,世子爺雙眼復明的機率也只能從當年的一成添至三成,況臣醫術淺薄,實在無能為力。」宋崎面上也露出憾色,這麼多年他潛心鑽研,能解了陸景初體內的宿毒已經耗盡了他所有的心血,再談其他卻是不能夠了。他看向柳氏與陸贇,斟酌了一番才道:「臣聞說怪醫山谷有一弟子名連朔,其年少習醫,精通歧黃之術,猶擅各種奇難雜症,幸許可請此人來一試。」
  柳氏對連朔這個名字十分陌生,因此聽宋崎如此說,她也未生出多少歡喜來,反而是陸贇頗有些激動地道:「那連朔當真可治我大哥的眼睛?」
  宋崎捋了捋自己的鬍鬚,頷首:「臣這裡的三成機會在連先生手上該再添三成。」
  那就是六成的機會了!
  陸景初醒來後,面無表情地將滿滿一碗湯藥一飲而盡,半晌才淡淡地開口與在床前嘰嘰喳喳的陸贇道:「你以為連朔是你想找就能找到的嗎?」
  陸贇笑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再不濟不還有皇帝堂兄在嘛。」
  陸景初倚在軟枕上,蒼白的臉上露出一絲淺淺的笑,猶帶幾分自嘲的意味:「源生,為了這雙眼,這麼多年我做了很多,連朔,本家雖在姜國,但行蹤飄忽,趙宇已經找了他六年。」
  陸贇面上的笑容僵住,陸景初的話好似那兜頭澆下的冷水,教他一腔的熱情漸漸熄滅,只他望向眸中沒有半絲亮光的長兄,雙手慢慢地握緊,依舊道:「那是趙宇沒本事,有我陸源生親自出馬,定能尋了那連朔來。大哥,你信我一次。」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9-1-15 00:19:23

第十七章

  陸景初此時卻嗤笑一聲,「何必自欺欺人呢。」
  「大哥……可是還在怪源生?」
  陸景初四歲時身中劇毒,幸得神醫相救保住了命,但雙眼自那以後就再也看不見東西了。神醫的確沒有徹底治好他眼睛的法子,可卻說過,只要尋到那千年只結一顆果實的雪果,就能緩解他的眼疾。太上皇和晉王費盡力氣,終於在陸景初十二歲的時候尋到了雪果。晉王小心翼翼地將雪果帶回王府,可還沒等拿給陸景初,就教貪嘴的陸贇當成稀奇果子給偷吃了。晉王怒極,把陸贇綁起來吊打了一頓,可到底失了雪果,毀了陸景初唯一的希望。
  「當年如果不是我,也許……」
  那件事陸景初幾乎已經忘得差不多了,這會子聽他提起,才皺眉恍然憶起。此刻他看不見陸贇的表情,但想起那時候趙宇給自己描述的陸贇被打以後的慘狀,約莫也猜到些許,便嫌棄道:「不過是顆故弄玄虛的果子,也值得惦記這麼多年?」千年一遇的雪果誰知道長得什麼模樣?有奇效?可陸贇偷吃了雪果以後不還是虛弱到一頓鞭子就讓他臥床一月余?
  陸贇:「可……」
  「好了。」才吃完藥,舌尖還殘留著淡淡的苦澀味兒,陸景初的心情本來就不算太好,聽陸贇聒噪得又要舊事重提,當即便繃起了臉,不耐地道,「要找人就去找,只一條,不許驚動皇上。」
  當年太上皇和晉王傾力尋求雪果,一時也鬧得舉國上下不得安寧。如今的成帝行事,有時候並不會比太上皇和晉王低調多少,陸景初不想惹麻煩。
  陸贇覷著自家兄長的臉色,到底還是乖乖地應下了。
  等到陸贇離開後,趙宇才從外頭進來,瞧見陸景初的臉色不大好,稍一尋思,明白這不單單是因為苦藥汁的緣故,恐怕還與前頭二公子提起的醫治眼睛有關。
  「公子,二少爺他也是一片好心,或許還真能讓他找著人也不一定。」
  陸景初道:「你能明白的道理,我怎會不知?只不過不想再要那些虛無縹緲的希望罷了。」沒有希望便沒有失望。
  趙宇默然。
  陸景初動了動手,牽動手背上的擦傷,一時想起之前平雲山的事情來,便問趙宇道:「那孟二怎麼樣了?」
  趙宇細細地說了,末了道:「孟姑娘淋了雨,回府後病了一場,不過並不嚴重。」哪像自家主子高燒了一宿。
  陸景初沒有再多問,不多時藥效起了,竟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孟國公府暖雪塢裡,孟媛被林氏逼著喝了一小碗苦巴巴的藥汁以後,小臉皺得如同那剛剛出籠的包子一般,直到綠淇捧了才醃制好的梅子過來,她吃了一顆才藉著那股酸甜壓下嘴裡濃濃的澀味。
  林氏坐在一旁,面上不見一貫的溫婉笑容,神態是少有的嚴肅,「還記得出門前是怎麼跟我保證的嗎?這一次有璟世子在,下一回呢?」一想到孟媛從山坡上摔下去的場景,林氏就不由一陣後怕。
  孟媛輕輕地拽了一下林氏的衣袖,軟軟地喚了一聲:「娘……」見林氏不搭理,她心裡也生出幾分委屈,嘟囔道,「明明是有人故意引了我過去,怎麼到頭來也成了我的錯呢?」
  林氏沒聽清,皺眉望過去,見女兒眼眶紅紅的,一時也軟了心腸。「以後好好待在府裡,不許再亂跑了。」
  女兒的性情,林氏心裡清楚,自然知道平雲山一事並沒有那麼簡單。只是因著先前成帝賜婚,孟媛在京城風頭大盛,眼下林氏便不想把此事鬧大,免得招惹是非。
  孟媛乖巧地點了點頭,瞥見林氏臉色稍霽,她才試探著問道:「娘,世子他怎麼樣了?」
  聽她問起陸景初,林氏的臉色愈發和緩起來,「你爹去了王府探望還未回來,不過聽你哥哥說,那孩子可吃了不少苦頭。」她語氣裡多了幾許憐惜之意,看向水眸明亮的孟媛,輕嘆道,「璟世子雖然身有不足,可難得有一副好心腸。」
  坊間關於晉王世子陸景初的傳言,林氏從前也略有耳聞,原本當他是個難相與的性子,一直恐女兒日後吃委屈,而今一番事,倒教林氏稍稍安下心來。
  如果這璟世子當真能一心對待自己的女兒,憑著他那樣的身世與樣貌,總不是孟媛吃虧。
  而孟媛並沒有想到這些,見林氏不知陸景初的情況,她的一顆心就懸在那兒落不下來。如果不是受她連累,他何至於遭這樣的罪?
  她所有的心思都寫在臉上,林氏瞧見了不由搖了搖頭,心下一陣嘆息。
  到底還是小女孩的心思,只此一回心就撲到人家身上去了。
  然而嘆息之餘,林氏也知這樣並無甚不好。
  到了晚間,孟仲文從外頭回來,因見天色太晚,便沒有再去探望女兒,只徑自回了屋。他脫下外衫交給門口伺候的丫頭,闊步進了裡屋,見林氏正坐在燈下做針線,不由皺了眉開口道:「燈火昏暗,仔細傷了眼睛。」說著拿過她手裡做了一半的東西,是一條雲紋腰帶,他蹙起的眉頭稍稍展開些許,卻仍道,「這些東西交給繡娘去做就好,你何必費這些心神?」
  林氏將腰帶取回,與針線一併收了起來,然後一邊為孟仲文斟茶,一邊淺淺一笑,打趣他道:「上一回我給衡兒繡東西時,也不知道是誰在一旁看得眼睛都紅了。」
  沒料到從前的心思被嬌妻看破,孟仲文一時覺得臉熱,以手掩脣輕咳一聲,只道:「我再怎麼眼熱,也不想你熬壞了眼睛。」
  「好了,這不是等你回來,無事才繡了兩針。」林氏說著,嘴角的笑意微微斂去兩分,問他,「你去晉王府探視,怎生這麼晚才回來?難不成那孩子出了什麼事?」
  聽出林氏對陸景初的稱呼變化,孟仲文挑了挑眉,道:「世子並無大礙,只不過受了些風寒。」細細地將宋崎診治的結果說了,見林氏仍盯著自己,孟仲文一笑,才接著解釋道,「回來得晚是因著陛下傳召我去商量小太子的啟矇事宜。」
  成帝繼位六年余,後宮雖有佳麗三千,但甚是看重中宮皇后,三年前皇后艱難產下一子後,成帝當即就封了皇后之子為太子。今小太子長至三歲,啟蒙自是頗受重視。
  今日孟仲文被召進宮,面見成帝之後就被立即指派去了小太子跟前。那小太子年歲雖幼,但生就一副調皮性子,孟仲文被好一通折騰,直到月上柳梢才得以離開東宮。
  林氏看著自家夫君面上是難掩的疲憊之色,便走到他身旁輕柔地替他捏肩。等他的眉宇稍稍舒展開來,才有些心疼地開口道:「看來這並不是一樁輕鬆的差使。」
  孟仲文拍了拍林氏的手,溫聲道:「你莫為我擔心,今日是沒有準備,等過幾日便好了。」他還惦記著女兒,因此趕緊岔開話題,問林氏,「寶珠可好了一些?」
  林氏點了點頭,微微猶豫了一下,道,「只還擔心著璟世子呢。」見孟仲文臉色微變,她抿脣一笑,「說道起來,也是兩個孩子的緣分,今日若不是世子,只怕寶珠……」
  她話尚未及說完,便聽到孟仲文冷哼一聲,不由詫異地望過去。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9-1-15 00:19:35

第十八章

  孟仲文道:「指不定寶珠此番還是吃了他的連累呢。」
  之前孟衡在尋人的時候,便覺得孟媛走丟一事實在蹊蹺,後來一番查探竟然發現其中有那溧陽王府常寧郡主的手筆。
  自從明白御旨賜婚不可更改以後,孟仲文明裡暗裡早把陸景初考察了一遍,自然知道這常寧郡主是何許人也。他雖知陸景初對常寧郡主的態度,但還是對他如此招禍有些不滿。
  林氏聽了孟仲文的話也不由默然,半晌卻白了孟仲文一眼,道:「這與世子有何干係,你若有心該收拾那常寧郡主給你的寶貝女兒出氣才對呢。」
  孟仲文瞬時瞪大了眼睛,奇道:「你這態度變得也忒快了些。」
  林氏哼笑一聲,「當年我還沒嫁給你時,因你之故吃的虧也不少,我可記恨過你?」
  舊案被翻起,孟仲文一時語塞。
  林氏輕嘆道:「左右還有兩年的光景,我們且再看看。」
  孟仲文沒有反駁。
  燭影搖搖晃晃,孟仲文起身去淨室洗漱完擁著林氏躺下後,靜默半晌才突然開口道:「明日我再去晉王府走一遭。」
  第二日一早,孟仲文果然又出門往晉王府去了。
  孟媛聽綠淇提起這事時正小口小口吃著粳米粥,聞言,握住瓷勺的手微微一頓,抬頭看向綠淇,眨眨眼睛問道:「阿爹不是昨日才去過嗎?」見綠淇也是一臉茫然,她也不深究,只接著問她,「昨兒個我睡得早,你可知我爹回來時有提到世子的傷勢嗎?」
  陸景初是因為護著她才受的傷,孟媛心裡存著愧疚,自然也格外關心些。
  綠淇支吾了一下,才徐徐道:「奴婢早上在小廚房遇見了宋媽媽,聽她提了一嘴,說老爺告訴夫人,世子身上只一些皮外傷,倒因著風寒之故得仔細調養些時日,再具體的卻是不知了。」
  孟媛這才稍稍放下心來。
  綠淇見她沒有再問別的,只低頭繼續吃粥,便先轉去內室收拾孟媛昨日換下來還未來得及收拾走的衣物。注意到她放在隨身荷包裡的五色絲纏珠串不見了,綠淇才捧了荷包出來詢問。
  想起那珠串的下落,孟媛眸色微閃,心裡沒來由一陣心虛,只含糊道:「剩下的那一只許是昨兒個在山上不小心遺落了罷。」見綠淇皺眉,她連忙又道,「左右不過一個小玩意兒,丟了就丟了。」
  綠淇不明白為何荷包好端端的還在,偏生裡面裝的東西沒了,但見孟媛不肯細提,她倒也沒有再繼續追問。
  只是小小的珠串罷了,即便被人拾了去也生不出麻煩來。
  等到綠淇出去了,孟媛才擱下勺子,以手托腮,心下生出些許懊惱來。
  怎麼當時一時情急竟把珠串送給那人了呢?瞅著他一貫矜貴的模樣,那等不起眼的串子只怕不知被扔到那個犄角旮旯裡了吧?
  一念及此,孟媛竟忍不住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而此時晉王府朔風院的正屋內室裡,面色猶帶幾分蒼白的陸景初背倚軟枕半臥在床榻上,手裡正摩挲著一隻手串。
  「綠淇跟我說,五色絲寓意吉祥安康,你不會有事的。」
  圓潤的小小琉璃珠在指尖滑過,那軟細輕糯又摻著幾分瑟意的聲音似乎又在耳邊響起,不經意間,陸景初的脣角彎起一抹淺淺的弧度。
  恰在這時,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陸景初手上的動作微微一頓,繼而淡定地把手串重新戴回去。
  耳力敏銳如他,自然辨識的出外頭過來的不止趙宇一人。若是沒有記錯,其中一人該是昨日已經來過一回的他的未來泰山?
  趙宇態度恭敬地請孟仲文在堂屋落座,接著才轉進內室去與陸景初回話。
  接過青衣小廝遞上的香茶,孟仲文舉目打量了一下四周,眉頭舒展開來。
  乾乾淨淨的居室,身邊伺候的除了小廝只有些老嬤嬤,看來果然是極潔身自好的。
  孟仲文心裡對賜婚的不情願不由稍稍淡了些許。
  忽而,輕緩的腳步聲打斷了他的沉思。孟仲文抬頭望去,只見從那落地的水墨山水繪屏後轉出來一個清風朗月的男子。
  男子身著一襲月白色長衫,以同色髮帶束住發尾,觀其面容,五官稜角分明,眉揚鼻立,一雙桃花眼雖無瀲灩水波,但也幽深如潭,整個人便說是畫中走出的謫仙也不差分毫。
  孟仲文看著容貌昳麗的陸景初,心裡更添幾分滿意,只目光落在那雙桃花眼上還是忍不住惋惜。
  因見著他臉上病色難掩,孟仲文忙起身與他道:「世子大病未愈,很不該起身勞累。」又念及他這般是敬重自己,臉色愈發和緩了些,道,「今日原也是我叨擾了。」
  從容與孟仲文見了一禮,陸景初方才在一旁坐下,聞言只道:「伯父不必如此。」
  孟仲文道:「昨日多虧世子救了小女,我此行事專程來向世子道謝。」說著竟要起身行禮。
  一旁的趙宇眼疾手快地將人攔住,笑道:「孟大人不可如此。」
  這天下除了至尊的那一位,哪裡有岳丈向女婿折腰的道理?
  陸景初以手掩脣輕咳一聲,也道:「且不論孟姑娘日後是景初的世子妃,單是此番孟姑娘遭難也有景初之故,怎敢勞伯父至此。」說著微微一頓,道,「都是一家子不是?」
  孟仲文愣住,抬眼看向陸景初,見他面上神色自若,話也說得理所當然,一時反覺自己有些迂腐了,便也就直接坐了回去。
  孟仲文此番前來自然不是單單來道謝的,他念及女兒被人哄騙至平雲山後山僻遠處一事,倒也不再與陸景初繞彎子,徑直將孟衡和林君衍調查出來的蛛絲馬跡說了出來,提及常寧郡主時更是留心去觀察陸景初的神色。
  陸景初聞言神色不變,坦言道:「此事景初早已明了,自不會讓孟姑娘白白吃了委屈。」
  一些人既然沒有自知之明,他也不會介意出手好好教教她。
  孟仲文得到滿意的答案,才溫和地道:「今日不瞞世子,前頭陛下賜婚,我的確存過退婚的心思,不過如今看來,是我從前偏看了世子。」恰如林氏所言,除了一雙眼,晉王世子哪一點不遠勝於京中諸子?先前他看好林氏娘家侄子林君衍,可那小子還未成親房中便添了人,只此一點就很教他看不上了。
  「婚事,我孟家自然不會失信。只寶珠乃是我與內子的掌上珍寶,我實在不願教她日後受委屈,故而今日唐突,懇請世子將來能善待小女。」孟仲文更想說的是,讓陸景初能一心一意待自己的女兒,可一想到陸景初的身份便猶豫了。
  陸景初卻聽出了弦外之音,此時只淡淡道:「紅口白牙的許諾難道伯父願意相信?」聽周遭一片安靜,他猜得出孟仲文該是愣怔住了,便牽脣一笑,繼續道,「我很不願意說些將來也不知道如何的話來教伯父安心,只不過於景初而言,求得一心人,足矣。」
  僅以他與那孟二的幾次接觸,他不厭煩她,這一點就教他很願意不讓成帝這番賜婚的美意付諸東流水了。
  旁邊的孟仲文的確沒料到他會說出這麼一番話來,只是很快他就琢磨出陸景初話裡的深意,眼底登時浮現出笑意來。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9-1-15 00:19:47

第十九章

  所謂「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且慢慢看著也就是了。
  一盞香茶見底,孟仲文叮囑陸景初好生休息後就起身告辭,見陸景初有相送的意思,便道:「世子請留步。」
  「伯父喚我景初就是。」
  陸景初心裡親疏分明,既然不排斥婚事,自然也不會想著在孟仲文跟前端世子爺的架子。
  孟仲文愣了一下,到底從善如流。
  見孟仲文的身影遠去,趙宇方扶了陸景初回去。他看著自家主子一副神色淡然的模樣,在心裡糾結了一番,終於壯著膽子開口問道:「公子,如今是滿意孟家的親事了?」
  他可沒忘記皇帝大人聖旨還下來那兩天自家主子的臉色呢。
  陸景初挑眉,道:「日子越發清閒了?」
  「……」趙宇乖乖地閉了嘴,目光掠過自家主子腕上與他格格不入的並不十分好看的緋色珠串,又想起他耐著性子聽了那孟家二爺一番囉嗦,嘴角抽了一下,只在心裡提醒了自己一句。
  日後遇著了孟姑娘可得小心伺候著了。
  「讓你去辦的事情辦得怎麼樣了?」
  趙宇本來正在神遊天際,冷不防聽見這一句,身子不由抖了一下,但還是很快就收斂了心神,回道:「已經按著公子的吩咐辦好了。」
  想到那常寧郡主一身狼狽地教人從水池裡撈出來的畫面,趙宇默默地抬頭想要望天,然而入目只有雕花繁雜而精緻的屋梁。
  院子裡傳來一聲犬吠,陸景初側耳聽了,半晌才緩緩開口道:「溧陽王府好事將近,備份厚禮罷。」
  常寧郡主落水,幸得英雄表哥相救,才子佳人良人一雙,可不是好事將近。
  趙宇按了一下嘴角,應了一聲。
  溧陽王掌上明珠突然定親的消息傳出來,京中一片嘩然。因著常寧郡主行事素來無忌,對那晉王世子的心思從未有過半分遮掩,故而她匆匆定親,坊間傳言不少。有說她是芳心受傷,故而賭氣別嫁;也有說她早與那竹馬表哥暗生情愫,姻緣天定;更有好事者果真扒出了其中內情。
  原來溧陽王府與應安伯府是隔代的表親,前幾日伯府老夫人大壽,常寧郡主跟著溧陽王妃前去拜壽,不料卻在與伯府小姐玩耍時摔落蓮花池,最後教應安伯府的三公子給救了。女子落水,衣衫盡濕,那三公子雖是常寧郡主的表兄,但到底是外男,為了顧全常寧郡主的名聲,溧陽王府當即就跟應安伯府定下了親事。
  「郡王府和伯府結親,姑且也算得門當戶對。」暖雪塢裡,霍茵咬了一口甜甜膩膩的慄子糕,滿臉興色地與被林氏拘在府裡多日的孟媛說起近來頗受熱議的這樁親事。「我聽說,那常寧郡主起初還死活不肯嫁,鬧了好幾日,最後不知怎的就消停了。」
  常寧郡主……原就是上一回使人將自己騙去平雲山後山的人?她從未招惹過常寧郡主,卻平白教人算計一遭,如果不是碰見了陸景初,單她一人,那般大的山雨,她稍有不慎都可能把小命都給丟在山裡了。孟媛想起那日發生的事情,自是沒有多少好心腸去原諒常寧郡主。當然,如今她也不至於落井下石,故而聽了霍茵的話,只道:「許是想開了也不一定。」
  霍茵贊同地點點頭,也想起那日平雲山一事,哼哼道:「憑著那常寧郡主脾氣與心腸,這婚事怎麼說也是那伯府的三公子吃了虧。」且不說常寧郡主心裡想著別人,但是她驕縱跋扈的性子就很教人看不慣了。當日裡聽說常寧郡主落水遇險,她還只當善惡有報,可如今溧陽王府與應安伯府結親,那伯府三公子據說又是才貌雙全的名士,她就覺得到底還是叫常寧郡主占了便宜去。
  孟媛卻不這麼認為。
  伯府壽宴,女眷內院,常寧郡主落水自然有府中僕婦去搭救,緣何那三公子就好巧不巧地「英雄救美」了?
  孟媛覺得這婚事背後別有些隱情,只是到底與自己無關,索性就拋到一邊,轉而問起另一樁事情來。「阿茵,長公主府的帖子你可有收到?」
  「荷花宴的帖子?我收到了啊。」
  孟媛低頭擺弄了一下裙擺上的宮絛,垮下一張小臉,嘟囔道:「你說有沒有什麼辦法可以不去呀?」
  「為什麼不去啊?」霍茵不解。
  孟媛撇撇嘴,道:「長公主府規矩多,萬一我一不小心行差踏錯,豈不是自惹麻煩?」因為出身二房,孟國公府與外府的女眷交遊都是落在孟瑤的頭上,孟媛習慣了當個小隱形,這一回卻教長公主親自擬了帖子相邀,她有點兒發虛。
  霍茵聞言忍不住伸手在她額上敲了一下,頗有些恨鐵不成鋼地道:「你幾時成了這般膽小之人了?」頓了頓,她又接著道,「長公主算起來還是晉王世子的堂姐,人家特意邀你,你好意思推拒了去?」
  孟媛十分誠實地搖了搖頭。
  霍茵道:「將來等你嫁給了晉王世子,這般的宴會不會少,早些習慣了才是好事呢。」
  「你又胡說什麼呢。」孟媛臉頰微紅,啐道,「再亂說話,以後都不叫你進門了。」
  霍茵樂呵呵地道:「看這小臉兒紅的,難不成惱羞成怒了?」
  「你!」
  「好了,我不說了。」霍茵是個有分寸的人,明白開玩笑也要有個度,因此連忙道,「長公主是個極和善的人,荷花宴吶你也不必擔心,左右還有我在不是?」
  孟媛雙手托腮,幽幽地吐了一口氣,道:「其實我也就隨口一問,帖子都接了。」
  「……」霍茵默了,氣悶地往嘴裡又塞了個慄子糕,目光游弋間瞥到窗外枝頭驚飛的鳥兒,她扭過頭問道,「才我從外頭來,瞧見府裡一陣忙亂熱鬧,國公府難道有什麼喜事不成?」
  孟媛側首想了一下,眨眨眼睛,彎脣道:「哦,是我姑姑過幾日要回來了。」
  「你姑姑?就是從前嫁到連家莊去的那一位?」霍茵好奇地問道。
  孟媛點點頭:「對的,我姑父的生意搬到京城來了呢。」
  連家莊是姜國北方第一大莊,生意遍及各行各業,其中藥材生意獨占鰲頭。又因著連家莊的大公子,孟媛姑姑的親子連朔打小熟習醫術,使得連家在杏林名聲斐然。此番孟媛姑父連誠將藥館生意搬到京城,一方面是為了擴大生意,另一方面卻是為了妻子孟湘。
  當年孟湘與偶至京城的連誠情投意合,力排眾議遠嫁去朔北,這麼多年下來,夫妻恩愛如初,不論在京城還是在朔北都傳作佳話。
  霍茵對她們的故事略知一二,得知孟媛的姑父如今竟願意為了妻子拋下朔北的基業轉來京城,當即就感嘆道:「你姑父和姑姑的感情可真叫人艷羡啊。」
  孟媛深以為然。
  最是情深,當屬一生一世一雙人。
  只這般情意卻是難求,除了姑姑與姑父,她也只在話本子裡瞧過了。
  一念及此,不由又想到自己的親事,想到那個矜貴無雙的人,她難得也嘆息了一回……
  長公主府坐落在京城的西街,府邸三進三出,在公主府的規制中不算大,但府中每一處景致都精妙絕倫。亭台樓閣,花廊水榭,一草一木,一山一石,縱橫之間,竟有一番江南園林的風味。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9-1-15 00:20:01

第二十章

  孟媛跟在公主府的婢女身後,在穿過曲折迴廊時分神瞄了幾眼,見著這般秀致的景色,心裡頭那點子不安意外地淡了去。
  按理說,喜好這般秀致寧雅園林的長公主應不是個難相與的人。
  孟媛心情松快下來,嘴角也跟著上揚起來,臉上的笑容一絲一絲地蔓延開。走在她身旁的孟瑤瞧見了,微微愣了一下,繼而也勾了勾脣角。
  路過走馬樓,穿過竹林小道,面前出現一扇月門,門後翠竹交掩,遮住奼紫嫣紅,但鶯聲笑語卻還是遠遠地傳了來,甚至鼻息間還能嗅到若有似無的淡淡荷花香。
  綠衣婢女恭敬地引著孟媛與孟瑤二人進了月門,款步輕移步過三曲九折木橋,迎面便是一座碧瓦飛檐涼亭。亭中人本來正在說笑,聽見外頭的動靜便一齊望了過來。
  孟媛下意識地放緩腳步想要跟在孟瑤的身後,不經意間目光卻和坐在亭中的霍茵對上。孟媛抿了抿脣,悄悄地又跟了上去。
  長公主陸荇笑盈盈地坐在涼亭席位正中的位子上,目光柔和地看向正從亭外走進來的兩個小姑娘,眸底帶著幾分不露痕跡的打量。
  兩個小姑娘眉眼之間隱隱有幾分相仿,只略小的那個一張小臉尚未長開,眼梢眉角尚有些未脫的稚氣。陸荇嘴角微微揚起,知道這就是自家那位堂弟定下的小妻子了。
  眼見兩個小姑娘屈膝就要行禮,陸荇便開口阻了,輕笑道:「本宮素不喜這些禮儀規矩,你們也不必拘泥。」說著,又衝身穿鵝黃色繡花襦裙的小姑娘招了招手,喚了她到自己跟前,一邊握著她的手細細打量,一邊道,「從前不得見,竟不知孟國公府還藏著這麼個妙人兒。」
  小姑娘生得軟綿綿,一雙杏眼明亮澄澈,陸荇一眼瞧著就心生歡喜。再兼著她心裡對成帝那樁賜婚存著惋惜,這會兒對待孟媛便愈發親厚起來,細細地問了她平日裡的喜好。
  沒見著長公主之前,孟媛心裡敬畏居多,眼下見著人了,發現長公主非但不似自己想象中那般矜傲,反而格外平易近人,一面悄悄地松了一口氣,一面一一回答了長公主的問題。
  孟瑤被引著在一藍衣女子身旁入席,只還未等她坐穩,就聽到一聲譏笑從一旁傳來。
  「明明你是孟國公府嫡系的大小姐,怎麼今兒長公主看都不看你一眼呢?」
  話中的惡意絲毫未加掩飾,孟瑤聽了不由柳眉輕蹙,轉頭向身旁的人看去,卻只見姚明珠正捧著汝窯的茶盞望著自己。「你說這話什麼意思?」
  姚明珠輕嘁了一聲,開口時聲音不大不小,恰好為二人所聞:「阿瑤,你難道沒有發現,自從你這小堂妹揀了王府的高枝後就愈發風光起來了?從前這些可都是你一個人的哎。」
  孟瑤才名遠播京城上下,又是一等一的大美人兒,以往在京中各府游走,從來都是眾人的焦點,便說是眾星拱月也絲毫不差半分。
  孟瑤目光微微一閃,落向那廂笑意盈盈的長公主,驟然想起去歲的荷花宴,那時被長公主牽著手坐在她身邊的人可不就是自己嗎?
  「其實我一直很好奇,阿瑤你樣樣遠勝孟媛,怎麼好端端的賜婚就落在那丫頭的身上了?」姚明珠說這話時聲音微揚,雖長公主不至於聽見,但坐得近的好幾個姑娘已經聞聲望了過來。
  自從上一回在孟國公府被孟媛噎了一回,姚明珠心裡就一直憋著一口氣。後來她偶然得知成帝將孟媛賜婚給那晉王世子背後另有隱情,猜測定是孟家姐妹起了齟齬,故而這會兒才故意挑了出來,想要激怒孟瑤,好叫她說出些關於孟媛不好的話來。
  然而,孟瑤卻只是挑了一下細長柳眉,面上露出淺淺淡淡的笑容。她看向面露不平之色的姚明珠,淡淡地道:「賜婚是陛下的旨意,豈是你我能夠妄自揣測的?況且……」她說著微微一頓,有些不解地道,「我家阿媛自是極好的,婚事落在她身上難道有什麼不妥?」
  她看起來難道會愚蠢到因為一兩句無光痛癢的挑唆就當著長公主和京中一干貴女的面和自己的妹妹翻臉麼?
  沒料到孟瑤如此沉得住氣,姚明珠的臉色一下子就難看起來,輕哼了一聲,撇開臉望向另一邊,擺出一副懶得搭理孟瑤的模樣來。
  孟瑤勾了勾脣,也不惱,只端起面前的茶慢慢啜飲,眼角的余光有意無意掠過長公主的方向,瞧見自家堂妹一面陪長公主說笑,一面朝霍茵遞去求助目光的小模樣,一時忍不住抿脣笑了。
  晉王世子從來不在她擇婿的範圍裡,因此她對小堂妹得了這姻緣一點兒也不嫉妒,即便那晉王世子生得的確風華無雙。這姚明珠咬著賜婚不放,實在是太笨了些。
  席間茶果過了三巡,一個身穿青衣的嬤嬤從亭外匆匆進來,但見她附在長公主的耳邊低語兩句,後者就鬆開了一直握著孟媛的手。見一亭子說笑之聲停下,長公主理了理鬢發,淺笑道:「本宮有些事兒就先不作陪了,你們只管自在些玩耍。」言罷,又對一直立在亭中伺候的另一個嬤嬤叮囑了兩句,之後才扶著先前那青衣嬤嬤的手離了席。
  等到長公主的身影遠去,涼亭裡一時又熱鬧起來。
  孟媛與霍茵兩人坐在臨水的欄桿邊,向外望去只見接天碧綠的蓮葉與一片碧色之中亭亭玉立的嫩粉。眼前勝景如斯,孟媛眯了眯眼,目光落在那從層層交疊的蓮葉間探出腦袋的蓮蓬上時,不由伸出舌尖輕輕地舔了一下脣,與身旁的霍茵道:「阿茵,你吃過剛剛摘下來的新鮮蓮蓬嗎?」
  霍茵愣了一下,搖搖頭。
  「書上說,臥剝蓮蓬,其籽甘甜微澀,愈品愈鮮,兼蓮香陣陣,風動荷葉,意趣難盡。」孟媛說著,眼睛便亮了起來。
  霍茵順著她的目光望過去,恰好看見荷池邊泊著一隻小木船,登時就領會了孟媛話裡的意思。「你直說想去摘蓮蓬不就好了,做什麼又學你哥哥淨說些教人聽不懂的話來。」
  一旁伺候的嬤嬤聽見小姐妹倆的話,笑著開口道:「兩位姑娘想去摘蓮蓬嗎?」
  孟媛微揚起頭看向那嬤嬤,眨眨眼睛,靦腆一笑:「可以嗎?」
  嬤嬤笑意更盛:「自然。」說著她指了指那隻小木舟,稍稍壓低了些聲音道,「公主也愛自己采蓮蓬玩,才特意命人置下木舟呢。」
  見兩個小姑娘眼中幾乎要迸出亮光來,嬤嬤直接引了二人出了涼亭往木舟的方向走去。
  孟媛與霍茵一前一後登上木舟,眼見那嬤嬤要尋人來划船,霍茵連忙出聲攔住:「嬤嬤不必忙活,這船我自己來劃。」見那嬤嬤聞言面露難色,霍茵微揚下巴,輕笑道,「嬤嬤可別忘了我阿爹是大將軍,我打小就跟著我阿爹習武,划船,沒問題的。」說著,她還不忘拍拍自己的心口。
  嬤嬤還有些猶豫,勸道:「姑娘,這池水深著哩,玩笑不得。」
  孟媛見識過霍茵划船的功夫,心裡自然是相信她的,只如今身在長公主府,總不好太過造次,因此她便看向那嬤嬤,道:「蘇嬤嬤陪我們一道可好?」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9-1-15 00:20:12

第二十一章

  蘇嬤嬤一腳踏上木舟,舟身頓時晃了三晃,見兩個小姑娘一起朝自己望過來,她低頭看了一眼胖胖的自己,苦了苦臉,腳下步子愈發小心了一些,上了船隻坐在船頭,竟是一動不敢動。
  孟媛和霍茵一齊坐在船尾,起初兩個小姑娘還頗有興致的一人執一漿劃水玩,等見著了蓮蓬,二人相視一笑,直接將船槳塞給了繃著身子坐在船頭的蘇嬤嬤,徑自只顧探手去摘那掩在碧葉間的胖蓮蓬。
  蘇嬤嬤握著槳木,看著船尾兩個嘰嘰喳喳笑得歡快的小姑娘,眼底劃過一絲無奈之色,輕嘆了一口氣,認命地劃起船。
  長公主府前院,陸荇扶著青衣嬤嬤的手站在葡萄花架下,遠遠地望見那從影壁後轉過來的高大男子,一雙桃花眼底浮現出淡淡的笑意,揚聲喚了一句:「駙馬。」
  男子腳下的步子頓住,循聲望了過來,待看見葡萄花架下一襲錦衣華服落落大方的明媚女子,他微微有些黝黑的俊臉上露出一抹笑容,瞬時將他一身的冷硬柔和。陳廷將腰間的佩劍交給跟在自己身後的侍從,而後闊步走到陸荇跟前,抱拳行禮道:「見過長公主。」
  陸荇捏著絹帕掩脣輕笑一聲,瞪了陳廷一眼,方道:「駙馬此番出門打了個勝仗回來,就與本宮生分起來了,嗯?」
  她桃花眼水光瀲灩,眸底一片清明,陳廷愣了一下,恍然回神,站直了身子,笑道:「我哪敢呢。」語帶笑意與熟稔,上前自然而然地接替了青衣嬤嬤的位子。
  目光在院中逡巡一回,陳廷溫聲道:「今日不是荷花宴的日子,公主何苦勞累走這一趟來迎接?」
  陸荇彎脣淺笑:「本宮的夫君打了勝仗回京,沒有出城相迎已是不妥,這會子不過幾步路而已。」她看向那邊朝府裡搬行李的僕從,挑眉問道,「這是打算不離京了?」
  陳廷雖為長公主的駙馬,但同時也掌著嶺南三關之權,常年戍守嶺南關塞。
  陳廷點了點頭,道:「陛下意思,應是短時間內不叫我往嶺南去了。」
  陸荇道:「既如此,你就安心留在京中,東苑一直有人打掃。」稍稍停頓了片刻,方又低聲添了一句,「正好,你托我尋的人也有些眉目了。」
  ……
  荷池邊,小木舟飄飄蕩蕩靠了岸,蘇嬤嬤一步三晃下了船,眼見著兩個小姑娘蹦蹦跳跳地去招呼小丫鬟來收采摘好的蓮蓬,她手捧著心口唏噓不已。
  到底還是年紀小好呀,可憐她這一把骨頭哎。
  孟媛和霍茵跑去采摘蓮蓬時,涼亭中的眾人遠遠地瞧見了,本來就有些好奇和意動,等到幾個小丫鬟將新鮮的蓮蓬送到亭子裡,眾人便一齊圍了過來。
  淡淡的摻著些清甜的香氣在空氣中氤氳,目光落在那鼓鼓囊囊的碧色蓮蓬上,眾人的目光皆亮了起來。
  「這個很好吃的,你們一起來嘗嘗呀。」孟媛笑眯眯地道。
  起初只有一兩人試著上前剝了蓮蓬來嘗,漸漸地便都有些禁不住了。孟瑤示意身邊的侍女去取了一顆蓮蓬過來,隔著帕子捧著,輕輕地瞥了一眼吃得歡快的孟媛,抿抿脣,也動起手來。
  入口時的微微苦澀讓人不由蹙眉,但那點子澀味兒很快就教一股甘甜滋味掩去。孟瑤吃了兩顆蓮子,眼角的余光瞥到一旁的姚明珠一臉鄙色,便淡淡一笑道:「聽說長公主閒時最喜蘭舟臥剝蓮子為食,今次一試的確不錯呢。」
  姚明珠:「……」
  眾人一處分食蓮子,時間過得也就快了許多,轉眼便至晌午。因著駙馬陳廷回府,陸荇便吩咐心腹嬤嬤招呼眾家小姐在西花廳用膳,直到飯後眾人請辭時,陸荇才再一次露面。
  鶯聲笑語散去,長公主府重新陷入一片清寂。梳洗更衣後的陳廷緩步行至荷池,一眼就看到坐在九曲橋欄上賞荷的陸荇,抬步走過去,垂目時間湖中人影成雙,他退開半步方才開口:「公主今日心情很好?」
  「瞧見了如花似玉的小姑娘,本宮覺得自己仿佛也年輕了許多。」她喜歡那孟媛,不僅僅是因為她即將成為自家堂弟的媳婦,更是因著在她身上看到了自己曾經的影子。
  一樣懵懂不諳世事,行動處一派天真使然。
  目光落在女子姣好的面龐上,陳廷垂下眼簾,半晌道:「公主如今是正當好年華。」
  陸荇輕笑,微微探身摘下近岸的一株蓮蓬,剝了一粒蓮子放入口中,當苦澀味在舌尖蔓延開來,她才輕嘆道:「是嗎,本宮還以為自己老了呢。」側身將蓮蓬舉至陳廷面前,見他木著臉也剝了一顆蓮子放入口中,才道,「陳廷,若本宮指與你的那人不是你要尋之人,你說,以後這長長的歲月,你我要不要將就一下?」
  「公主說笑了。」
  「你不會當真最好。」
  出了西街,孟家的馬車在一間書坊門口停住。
  孟瑤扶著侍女青竹的手下了車,看向掀開車簾半探出小腦袋的孟媛,微微凝眉,再一次問道:「你果真不與我一道?」見孟媛連連搖頭,她也不強求,只叮囑道,「不許亂跑,早些回府去,免得祖母擔心。」
  上一回孟媛在平雲山遇險可把孟老夫人嚇得病了好些日子。
  這一回孟媛改搖頭為點頭了,煞是乖巧地應道:「我保證買了點心以後就立即回去給祖母請安。」
  孟瑤抿了抿脣,不再多說什麼,轉身領著青竹就走進了書坊。而孟媛則吩咐車夫驅了馬車往六味齋而去。
  六味齋與書坊在相反的兩個方向上,地處京城最熱鬧繁華的地段。孟家的馬車行駛到街口,便因為熙熙攘攘的人群而再次停下。見狀,孟媛掀開車簾向外望去,一眼就瞥到不遠處隨風招展的六味齋店招。
  彎腰出了車廂,踩著馬凳下了馬車,孟媛在吩咐車夫找一處巷口候著以後就領著綠淇一同朝著六味齋的方向走去。
  「寶珠?」
  清朗的聲音傳來,孟媛駐步抬頭,一眼便看到十步開外迎面走來的林君衍。
  因著林月這幾日一直吵著要吃街上的糖炒慄子,故而林君衍下了學才折來街市,才買了慄子準備回府,沒料到卻在街上遇見孟媛。墊了一下手裡的糖炒慄子,林君衍露出一抹溫和的笑容,闊步走到孟媛跟前。
  「剛從荷花宴回來?」長公主酷愛荷花,每年都會在府中設下荷花宴,宴請京中貴女,這是上京城人盡皆知的事情。因此,見孟媛點了點頭,目光落在他手裡提著的糖炒慄子上,林君衍牽脣一笑,順手將糖炒慄子遞到她跟前。
  孟媛連忙擺了擺手,嘻嘻笑道:「我可不要這個,不然回頭教阿月知道了,定是要與我鬧的。」頓了頓,又問道,「今日我怎麼沒見著阿月呢?」按理說,平陽侯府應該也收到了荷花宴的帖子。
  林君衍走到孟媛身邊,與她比肩而行,見問便道:「她身子不適,大夫叮囑了要靜養些時日。」
  孟媛好些日子沒見著林月,乍一聽她生了病登時就擔憂起來,細細地詢問了一番,才與林君衍道:「那我明日可以去侯府看看她嗎?」
  「我想阿月應該很樂意見你。」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9-1-15 00:20:24

第二十二章

  正說話間,兩人已經到了六味齋的門口。
  六味齋雖不是京城第一大糕點鋪子,但賣的糕點點心不僅味道好,而且模樣精巧別緻,加上賣價不高,因此生意也格外火紅,絲毫不輸回味軒。
  林君衍小心翼翼地護著孟媛避開門口進進出出的人往裡走,入了門,就有一個約莫八九歲的小姑娘迎上來招呼。
  「孟姐姐,你來啦。」小姑娘生著一張圓乎乎的小臉,一笑就會露出兩顆小虎牙,小模樣格外討喜。
  孟媛微微彎腰捏了一下小姑娘肉嘟嘟的臉,才道:「店裡是不是推出了新的點心?」
  秀秀一邊揉著自己的小臉,一邊眨巴著眼睛反問道:「孟姐姐是怎麼知道的?」阿娘前兩日才試著做了荷花餅,今日才擺出來賣,孟姐姐沒見到怎麼就知道了呢?
  孟媛挑眉一笑,揶揄道:「瞧著你的小臉上多出來的肉就知道了。」
  聽了這話,秀秀撇了撇嘴,輕輕地哼了一聲:「孟姐姐就知道欺負人!」
  「明明是你自己吃得多好不好?」
  孟媛是六味齋的常客,與老闆娘柳娘的女兒秀秀玩得熟,如這般鬥嘴是兩個小姑娘特有的交流感情方式,店裡的夥計看得多了,早就習以為常。而林君衍見自家小表妹面上都是的歡喜的顏色,此時也只默默地站在一旁靜靜地看著。
  這時候,柳娘正好端了剛剛做好的點心出來,看見這一幕不由無奈地搖了搖頭,衝著女兒道:「秀秀,不許沒有規矩。」她將點心交給夥計,淨手後走過來,面上帶著歉意的微笑,與孟媛道,「孟姑娘別總是縱著她,叫她愈發沒了規矩去。」
  她母女在京城討生計,打開店門做生意,迎來送往的達官貴人不是都像孟媛一樣好脾氣,柳娘不希望秀秀的性子太過任性活泛,免得招惹禍端。
  孟媛卻不這麼認為,她道:「我和秀秀只是鬧著玩呢,更何況秀秀還只是個小孩子。」
  柳娘的目光在她身上頓了頓,沒有再多說什麼,只轉而問道:「孟姑娘今天想要些什麼點心?」頓了頓,揚起一張笑臉介紹道,「除了先前有的,近日我又琢磨了新鮮樣式的點心來,孟姑娘要不要嘗一下?」
  見孟媛的眼睛登時亮了起來,柳娘忍笑引著她與林君衍進了一旁的隔間,親自端了一碟荷花模樣的點心放到孟媛跟前。
  「這一樣是蓮花酥餅,裡面的餡兒用的是沾露新荷花瓣與白糖一處揉拌而成的荷花泥,吃起來只有淡淡的一股清甜滋味,不容易膩。」
  孟媛小心翼翼地拈了一枚起來,咬了一口,驚喜的發現外面一層並不是看起來那樣鬆軟反而包著一層酥皮,香香脆脆,裡面的陷兒入口時摻著些蓮子的澀味,但慢慢地荷花泥的清甜滋味就在舌尖蔓延開來,勾得人食指大動。
  一口氣吃了兩枚蓮花酥餅,孟媛心滿意足如饜足的貓兒般眯了眯眼,當即便讓柳娘備幾份打包帶走。又在六味齋裡挑了幾樣點心,孟媛才記起自家堂姐的叮囑,打算回府而去。
  因著天色垂暮,孟媛辭了林君衍要送自己回家的好意,只讓綠淇提著食盒跟著自己去尋了停在一條小巷巷口的馬車。
  林君衍目送孟媛登車而去,良久才收回視線轉身,冷不防卻與一人相撞。往後連退了兩步,林君衍站穩了身子後立即就與那人拱手致歉。
  「你是平陽侯府的林君衍?」
  聽那人直接喊出自己的名字,林君衍疑惑地抬頭,目光落在面前的錦衣少年身上,意外地覺得面前的人有些眼熟。只他在心裡尋思了一圈也沒能記起這少年的名字來,不由疑惑地道:「公子識得我?」
  錦衣少年的視線掠過林君衍身後遠去的某一點,見問,撓了撓頭,乾笑一聲道:「略有耳聞略有耳聞。」他就是一不小心聽趙宇提過一嘴,方才又恰好瞧見他和那孟媛一處,才大抵猜到他的身份罷了。
  林君衍微微蹙眉,「不知公子是……」
  「我?」少年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迎著林君衍疑惑的目光咧嘴一笑,「我姓陸名贇,你沒聽說過我但應該聽說我大哥。」
  姓陸……林君衍的腦海里一下子就劃過曾經在孟國公府後花園見過一次的身影,心下對這錦衣少年的身份一下子就明朗了起來。「原來是陸二公子。」
  陸贇笑,「算起來你我也算沾親帶故,林兄只管喚我源生就是。」說完,不等林君衍有反應,直接就又拉著他往旁邊的一家酒樓走去,一邊走,一邊道,「今日我與林兄投緣,怎麼也得喝兩杯不是?」
  陸贇是行伍出身,行軍打仗好幾年,除了一身硬功夫,喝酒的本事也練了好幾成,而林君衍是個酒量淺的,最後二人離開酒樓時,陸贇清醒如初,林君衍卻已醉成一灘爛泥。
  吩咐人將醉作一團的林君衍好生護送回平陽侯府,陸贇心情頗好地打道回府。
  晉王府臥雲齋內,身穿一襲素袍的陸景初神態慵懶地倚坐在臨窗的黃梨木雕花圈椅上,手裡正把玩著一隻精巧的玉制九連環,而在他的腳邊則趴睡著一隻毛茸茸的金毛大犬。
  忽然,金毛大犬睜開眼豎起了耳朵,發出低低的嗚咽聲。
  陸景初手裡的動作一頓,果然聽見屋外由遠及近的腳步聲。
  「大哥!」
  書房的門才剛被推開,趴臥在陸景初腳邊的小白便如離弦之箭一般迅速地竄了出去。陸贇進屋沒設防,被撲個正著,一下子倒在了地上。他尚來不及呼疼,就見那將自己撲倒的毛玩意兒吐著舌頭又湊了過來,嚇得他連忙求救。
  「小白,回來。」
  慵懶清冷的聲音響起,小白立即就拋下陸贇折回到自家主人跟前乖巧坐下。
  陸贇爬起來,撣去身上的灰塵,看了一眼臥坐在陸景初腳邊一臉乖巧的大狗,又看了一眼正伸手與大狗順毛的自家兄長,不由道:「大哥,這就是小白?怎麼長成這麼大隻了?」三年前明明才和他手掌一般大小。「大哥,以後可不能讓小白撲人了。」這麼大隻撞過來,險些沒要了他半條小命。
  陸景初頷首,手下順毛的動作一頓,改為拍頭。他拍了拍小白的頭,一本正經地道:「小白,撲人也分對象,別隨便什麼人都撲。」
  「嗚~汪~」
  「……」總感覺有什麼地方不對。
  陸贇不與小白糾纏,瞧見陸景初剛剛放在桌案上的九連環,眼睛一亮,走過去拿到手裡就開始把玩起來。
  伴著清脆的玉環碰擊聲響起的是陸贇的嘀咕,陸景初微微側首,忽而伸出手。
  手裡一空的陸贇恍然抬頭,看向陸景初時仍未回過神:「大哥……」
  陸景初手指翻動,輕輕巧把玉環分解開,眨眼間又合二為一,「這時辰你不在威遠將軍府,怎麼跑回來了?」威遠大將軍舊傷復發,臥床多日,柳氏親自帶著陸贇去探視,不久前才打發了人回來說會留宿將軍府。
  陸贇嘻嘻笑了兩聲,才道:「我回來這一趟可是為了大哥。」他細細地將自己在街上目睹林君衍與孟媛同進同出的事說了,末了道,「話本裡,表哥表妹什麼的,最容易有些什麼的,大哥,你不得不防啊。」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9-1-15 00:20:38

第二十三章

  「道聽途說,捕風捉影,極肖愚婦。」
  「……」陸贇垮下臉,看向面色沒有半分波動的長兄,半晌才道,「原來大哥你對那孟二是認真的啊。」要不然怎會如此信她。
  陸景初的嘴角隱隱一抽,沒有搭陸贇這驢頭不對馬嘴的話。
  他不是信孟媛如斯,只是單純地覺得憑著孟二那丫頭能被人輕易算計去的頭腦,怕是再給她兩年也未必能開竅,更遑論與勞什子表哥生出什麼來。
  手裡的九連環成功解下一環,陸景初搖了搖,聽著玉石清脆的響聲,他緩緩啟脣,下了逐客令。
  被下了逐客令的陸贇蔫頭蔫腦地出了臥雲齋的門,然而才走上青石橋沒幾步就迎面遇上從外頭回來的趙宇。
  趙宇是陸景初身邊的心腹侍從,陸贇和他打過不少交道,知他一貫行事穩妥,故而這會兒瞧見他腦門子上一層薄汗,陸贇頓時心生好奇,索性伸手將人攔下了。「你這是打哪兒來的,怎麼急成這樣?」
  趙宇指了指才落下山頭的太陽,道:「不是屬下著急,是外頭日光太厲害了。」
  陸贇點點頭,又問他:「我哥派你出去了?」
  他一臉好奇,趙宇看得明白,這會子卻也並不瞞他什麼,直言道:「中午陛下派人賜了些東西下來,公子吩咐我給國公府那邊送去了兩樣。」
  「哪個國公府?」陸贇一時沒反應過來。
  「自然是孟國公府了。」當然,東西可不是拿去孝敬什麼孟老國公就是了。
  陸贇恍然,嘴角爬上一抹痞笑,湊到趙宇身邊壓低了聲音問他:「我哥這是叫你去討好我未來嫂嫂了?」怪不得剛剛自己來「告狀」,他一點兒反應也沒有,原來是早就出手了啊。
  趙宇動了動脣,沒有接話。
  他是下屬,只負責奉命辦事,主子的心思可不敢亂猜。
  陸贇心裡有了自己的猜測,也懶得再去追問什麼,負著手就大搖大擺地離去了。
  ——
  日落西山,天色漸漸地暗了下來。暖雪塢裡,剛剛沐浴完只穿著一身雪白裡衣的孟媛百無聊賴地趴在軟榻上,小手有一下沒一下地翻著從孟衡那裡順回來的遊記,小丫鬟紅萓靜靜地在一旁搖著紈扇。
  忽然,門外響起一陣不輕不重地腳步聲,紅萓手裡的動作微微一頓,朝門口望去,「姑娘,綠淇回來了。」
  聞聲,孟媛將手裡的書隨手扔在一旁,坐起身看向綠淇,目光卻先被她手裡捧著的東西吸引過去。
  先前回到府裡,孟媛便吩咐綠淇將從六味齋買回來的那幾樣點心分成三份分別給鶴延堂孟老夫人、林氏和今日恰巧在家的孟衡送去。孟媛記得綠淇出門時提的是六味齋的食盒,因此這會兒看到她手裡那隻精緻的紫檀木雕花匣子就有些好奇了。
  「綠淇,你手裡拿的是什麼呀?」
  綠淇一邊講木匣放到孟媛面前的矮幾上,一邊開口道:「方才奴婢給大少爺送點心過去,大少爺吩咐奴婢給姑娘捎回來的,說是偶然間得了點好東西,叫拿給姑娘玩呢。」
  平日裡孟衡在外頭看見各色好玩的玩意兒都會給孟媛捎回來,因此聽了綠淇的話孟媛也沒多想,直接伸手把矮幾上木匣打開。
  木匣裡朱紅色緞布上靜靜地臥著一隻晶瑩剔透的玉制九連環,模樣小巧精緻,玉環周身還泛著盈盈光澤,一看就是價值不菲的珍品。
  看著那九連環,孟媛微微張著嘴巴,面上滿是驚訝之色。
  哥哥是哪裡來的那麼多銀子買這個給自己的?
  「啪」地一下合上木匣,孟媛起身進了內室,隨意換了一身素色襦裙後就抱著木匣跑去找孟衡。
  「求則得之,舍則失之,是求有益於得也,求在我者也。求之有道,得之有命,是求無益於得也,求在外……」離明年春闈只剩下不到半年的時間,孟衡這些日子在書院讀書愈發用功了些,連回到府裡也手不釋卷。
  孟媛抱著木匣立在小書房的門口,聽著屋裡傳來的念書聲,咬了咬脣,終於還是決定不要打擾自家哥哥念書。然而正當她轉身要離開時,小書房的門就被打開了。孟媛回過頭就看見孟衡一手握著書卷,一手扶在門邊上。
  「咦,哥哥你怎麼突然出來了?」
  孟衡上前兩步走到孟媛跟前,用手裡的書輕輕地拍了一下妹妹的頭,輕哼了一聲道:「你那麼大個人杵在門口我能看得進去書?」
  明明隔著一扇門怎麼就打擾到了……
  孟衡拍完妹妹的頭,把書收回來時,視線不經意落在她懷裡抱著的有些眼熟的木匣子上,一張臉瞬時就沉了下來:「這麼晚跑來找我有什麼事?」
  他話音剛剛落下,就見孟媛飛快地把木匣給打開了。
  「哥哥,這個九連環看著就不菲,你哪來的銀子買的?」說著,孟媛就把木匣塞到孟衡的懷裡,「你從哪兒買來的就趕緊給退了回去,不然叫娘知道了,可要挨家法的。」
  孟衡看了一眼玉質瑩潤的九連環,眉頭皺起,順手扣上木匣,道:「誰告訴你這是我買的?」
  孟媛眨眨眼睛:「總不是你坑蒙拐騙偷過來的吧?」
  「……」天下有這樣編排同胞兄長的妹妹嗎?
  孟衡握書敲了敲自己的額角,把匣子塞回到妹妹的手裡,無奈地道:「哪裡來的這麼多問題,給你玩的你就拿著好好玩。」頓了頓,又添了一句,「總不會教你挨娘的板子。」
  「哦。」
  「天色不早了,早點回去睡覺,別打擾我看書。」
  看著孟媛抱著木匣漸漸遠去的背影,孟衡抬手揉了揉額角。
  今日他乘馬車從青山書院回家,半道上教晉王世子身邊的侍從給攔住了去路,那侍從二話不說扔了木匣進來就跑,搞得他摸不著頭腦。
  那木匣雖做工精緻,但也不是稀罕東西,孟衡便以為裡面放的不過是些小玩意兒,猜著那侍從該是奉了陸景初的指令送東西與自家妹妹,他倒也沒攔下,只叫正好送點心給自己的綠淇捎回去給孟媛。之所以沒提陸景初的名字,不過是想著他回頭送些銀子回去,權當這東西是自己給妹妹買的,可哪裡料到陸景初出手這般闊綽,竟是拿了上好的和田玉來做這九連環!
  孟大少爺摸了摸自己的荷包,頓時有些欲哭無淚。
  從小書房回到暖雪塢以後,孟媛坐到軟榻上,取出木匣子裡九連環,迎著燭火晃了三晃。叮叮噹當的清脆聲響起,她不由彎了彎眉眼。
  看著孟衡的反應,她自然猜到這九連環來得蹊蹺,只是任她想破腦袋也猜不到,一來二去也就放棄了。自家兄長做事向來心中有譜,既然他把這九連環扔給自己玩了,那她也就不操心那麼多了。
  嗯,更重要的是她真的很喜歡這隻九連環。
  翌日一早,玩了大半宿九連環的孟媛有些精神不濟地坐在梳妝檯前,在綠淇為她梳發的過程中像只啄食的小雞一樣連連低下頭去。
  孟老夫人常年禮佛,每日都有做早課的習慣,所以平日裡也不要求小輩到跟前請安。綠淇想著,一邊繼續手裡梳發的動作,一邊抿了抿脣道:「姑娘若真困得緊,不如再睡一會兒?」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9-1-15 00:20:50

第二十四章

  如果是往常綠淇這般勸,孟媛的確會爬回自己的被窩繼續睡覺,可這會兒她還記著昨日答應了林君衍要去看望林月的話,故而只催著綠淇加快手裡的動作。
  梳好頭髮,換了一身簇新的衣裳,孟媛吩咐綠淇將昨日林氏備好的補藥提上,而後就朝著二門走去。
  因著林氏昨日就吩咐下去,故而當孟媛主僕到門口時,那裡早早就停了一輛馬車。踩著馬凳上了馬車,孟媛掀開車簾正彎腰準備進去,冷不防看到車裡端坐著的自家兄長,頓時被嚇得低呼一聲。
  「又不是見著鬼了,大呼小叫什麼。」
  孟媛鑽進馬車,坐下,聽見這一句立時就撇嘴道:「明明是你一聲不吭地坐在馬車裡嚇唬我好不好。」
  孟衡側頭看過來,挑眉道:「娘沒告訴你,我陪你去侯府嗎?」
  孟媛蹙眉想了一會兒,搖搖頭,「記不清了。」
  她一副迷迷糊糊的小模樣,顯然是沒有睡醒,孟衡瞥見她眼下淡淡的青黛,不用想就猜到了緣由,當即便道:「下一回別夜裡玩那玩意兒,傷眼睛。」見孟媛乖巧地點了點頭,他目光飄忽了一下,以手掩脣問道,「我聽娘說,你去侯府時因為阿月生病了?」
  孟媛道:「嗯,昨天在街上遇見衍表哥,他告訴我的。」
  「阿月那丫頭一向身子骨好得很,怎麼好端端的突然就病了呢。」孟衡嘀咕了一句,語氣裡不自覺帶著一絲擔憂。
  聽見這一句,孟媛迷迷糊糊的小腦袋突然反應極快,她湊到孟衡的跟前,瞪大了一雙杏眼看他,笑嘻嘻地問道:「哥哥你很關心阿月哦?」
  「所以,根本不是娘要你陪我去侯府,是你要去看阿月對不對?」
  小姑娘一臉促狹笑意,笑得孟衡登時就繃起了臉,半晌才道:「誰要看那個丫頭片子,我去找阿衍不行?」
  此時他扭頭掀起車簾向外望去,語氣是不經意的,但從孟媛的角度望過去,恰好能看見他耳廓染上的淡淡的一絲紅暈。
  早先幾日天氣轉熱,林月沒有注意,與小丫鬟在花園裡玩鬧時不小心中了暑氣,懨懨地病了好幾日。不過王氏早就託人請了宮裡的御醫來瞧過了,幾貼藥吃下來,人早就恢復得七七八八。
  孟媛跟孟衡到了平陽侯府,去給平陽侯夫人王氏請安時就在她的屋子裡看到了活蹦亂跳的林月。
  規規矩矩地給王氏行了禮,孟衡的目光飛快地從面色紅潤的林月身上掠過,不著痕跡地退到自家妹妹的身旁,用只二人聽得見的聲音質問她:「這就是你說的病得下不來床?」
  孟媛懵了一下。
  她怎麼不記得說過這樣的話,她明明只說阿月前些日子病了,幾時說過病得起不來床?
  正當孟媛想要開口說些什麼的時候,那邊王氏已經悠悠地開了口,「前些日子你們外祖母還念叨著你倆,偏偏今日她老人家去了廟裡,竟是不得見。」說著,她目光落在孟衡身上,面上浮現一抹細微的笑容,道,「子衡瞧著清減了許多,今兒舅娘親自下廚給你好好補補。」
  「舅娘只記掛哥哥,都不管寶珠呢。」孟媛嘟著小嘴有些吃味地道。
  王氏笑得合不攏嘴,「哪能忘了你這個機靈丫頭。」
  而這時孟衡卻開口婉言謝絕道:「舅娘好意原不該辭,只今兒還得趕回書院去,只能下一回再來叨擾舅娘了。」
  聞言,王氏微皺眉頭,看向他:「這才過來竟就要走?」問完,她又記起一早從家裡趕去書院的兒子,隱約記起青山書院今日是有大考,這才接著道,「書院有事就快些去,別耽誤了。」
  孟衡應了一聲,匆匆地看了手拉手在一旁低語的兩個小姑娘一眼,拱手告辭,揚長而去。
  孟衡離開後,王氏將孟媛喚至身邊,拉著她的手細細地問了一番林氏的近況,然後有意無意地就開始打聽起孟衡的親事。
  長子如今一心求學不肯成親,王氏便將心思動到了女兒身上。林月如今十四,已經是可以說親的年紀,王氏早將京中適齡的兒郎相看了一遍,挑來揀去,竟還是覺得自家夫君的外甥更出挑些,加上又是知根知底的,王氏的心思就動了起來。
  然而她話裡有意無意的試探,沒有叫孟媛聽明白,卻被一旁的林月聽了出來。林月臊紅了一張臉,鼓著腮幫子衝王氏道:「娘!你與寶珠說這些做什麼啊。」
  王氏瞪了她一眼,心道,娘還不是為了你,但轉念想想,孟媛到底還是個小孩子,未必知道林氏的打算,合計了一回,決定還是回頭親自去探探小姑子的口風,因此便沒有揪著這個繼續說下去,又正好府裡的下人送了賬本上來,王氏就把孟媛和林月打發了出去。
  走出王氏的院子,看著被紅榴花吸引去目光的孟媛,林月揪著手絹扯了兩下,咬了咬脣,才道:「我娘與你說的話你不要管,也,也不要跟你哥哥提。」
  聽見這一句,孟媛側過頭,疑惑地眨眨眼睛,「舅娘說了什麼……」話說了一半頓住,她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先前王氏話裡的意思,好像是在打聽自家娘親最近有沒有相看京中姑娘?那麼,換言之,是不是王氏看中了自家哥哥,有結親的意思?
  孟媛眼睛一亮,看向一臉糾結的林月,笑嘻嘻地打趣道:「阿月是看不上我哥哥麼?」
  林月羞惱:「我幾時說……」對上孟媛一副諸事了然於心的小模樣,林月一下子如泄了氣一般,撇撇嘴道,「衡表哥才不會喜歡我呢。」雖然孟衡待人有禮,但是總有一股淡淡的疏離,從小到大,即便是表兄妹,也難得親近幾回。
  孟媛拉著林月走進花園荷池邊的涼亭,坐下了才與她道:「你以為我哥哥今天來是為了什麼?」
  林月愣住,半晌慢慢地睜大了眼睛,頗有些不敢置信地道:「寶珠,你別亂說話來哄騙我哦。」
  孟媛微揚下巴,輕輕地哼了一聲:「你若不信,下一回只管去問他不就好了。」一邊說著,一邊朝涼亭外望去。
  王氏閒時喜愛蒔花弄草,因此平陽侯府後花園裡種滿了各色花草,這般盛夏時節,也是滿園繁花濯錦。
  孟媛看著歡喜,起身走到欄桿邊,才站定,目光就被荷池西岸邊的嬉笑的一雙人影吸引了過去。
  雖是隔著遠了些,但從身形上看,也是姿容不凡的女子。此時她二人站在水池邊,探出半個身子去摘近岸的荷花,時不時發出銀鈴般的笑聲來。
  孟媛指了指那兩人,扭頭問林月:「阿月,她們是府裡的客人嗎,怎麼從前都沒見過?」
  這時林月也注意到水邊嬉鬧的兩人,臉色微微沉了沉,倒不知如何開口介紹。
  注意到林月有些奇怪的臉色,孟媛心中疑惑更甚,但也體貼的不打算多問。
  「她們是我哥房裡的丫頭。」林月忽然道。
  說完,她下意識地去觀察孟媛的神情,見她只是了然般眨了眨眼睛,並沒有生出半點兒不快,便在心裡幽幽的嘆息了一聲。
  看來即便沒有那一筆賜婚,自家兄長的一番心思也註定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了。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9-1-15 00:21:02

第二十五章

  秋風漸起,天氣一日一日涼爽起來,丹桂也悄悄在枝頭綻放,轉眼間便到了八月十三,再過兩日就是中秋佳節。
  林氏的屋子裡,孟媛坐在梨木圈椅上,一邊剝著杏仁吃,一邊不住地朝外望去,嘴裡含含糊糊地嘀咕著,「怎麼還沒回來呢?」
  自從上一回平陽侯府一別後,孟媛已經連著三個月沒有見過自家兄長,心裡十分想念。
  兒子為了明年下場應試,奮發圖強留在書院念書,林氏雖感欣慰,但也心疼得緊,這會子聽見女兒念叨,她也忍不住停下手裡的針線活計,抬眼向屋外望去。
  沒有見著孟衡的身影,只看見被秋風卷起的枯黃落葉。
  林氏收回視線,落到女兒身上,見她手邊的桌子上已經堆了一座小山般的杏仁殼,不由蹙眉道:「怎麼吃了這麼多?仔細回頭臉上長了東西又來與我哭鬧。」
  這些杏仁堅果是遠在青山書院的孟衡打發人捎回來給孟媛的,因著滋味好,頗得孟媛歡喜,叫她時不時就愛剝了來吃。前些日子不小心吃多了,小臉上竟長了好幾個紅紅的小疙瘩,嚇得小姑娘抱著林氏哭了小半天。
  往碟子裡抓杏仁的小手僵在半空中,孟媛想起自己因著那幾顆小疙瘩被孟瑤嘲笑了一回的事,一下子就縮回了手,癟了嘴巴可憐兮兮地看向林氏,軟軟地道:「娘~」
  林氏無奈地搖了搖頭,正準備扭頭去吩咐人煮清火茶,就看見門口多了道熟悉的身影,恰是三月未曾歸家的孟衡。
  孟衡進屋來,先給林氏行了禮,轉身瞧見自家妹妹眼巴巴地盯著一堆杏仁,走過去抓了一把在手裡,一邊剝著吃,一邊問道:「寶珠這是怎麼了?」
  原本小姑娘還盼著自家哥哥回來,可想到先前臉上生的疙瘩,便嘟著嘴哼哼道:「都怪哥哥送的杏仁!」
  這話沒頭沒腦,說得孟衡當場就愣住了。他剝杏仁的動作一頓,擰眉側頭,似是確認般問道:「我送的杏仁?」
  這將近三個月的時間,曲先生交代了一堆的功課,他每日翻閱古籍寫文章,哪裡來的功夫讓人捎杏仁回來?
  垂眸看著手裡的杏仁,孟衡眯了眯眼。
  林氏無心去管杏仁公案,見著兒子回來了,她立時就想起了這些日子一直在心裡思量的事情,也不顧女兒在場,直接問孟衡道:「衡兒,你覺得阿月如何?」
  「咳咳……」吃了兩顆杏仁正喝茶解渴的孟衡冷不防聽見這一問,一下子被茶水嗆個正著,等平復下來,他抬頭對上林氏含笑的目光,面上劃過一抹不自在的神色,乾巴巴地道,「怎麼突然問起這個來?」
  林氏仿似沒有察覺到自己兒子的不對來,只自顧自地道:「前幾日阿月來給我請安,當初小小的一團如今也長成了一個大姑娘,聽說你舅娘這些日子正愁著她親事,央我幫著相看相看呢。」
  「那丫頭才十四,說親是不是早了些?」孟衡說這話時,眼神飄了一下。
  林氏輕瞥了一眼自家兒子,抿嘴一笑,「阿月比咱們家寶珠還大了一歲呢。」
  「……」孟衡一張俊臉瞬時繃了起來,再開口時,語氣裡多了一絲緊張,「那娘為阿月相中了哪家?」
  林氏眨眨眼睛,揶揄道:「剛剛我問你什麼了?」
  孟衡只一怔,瞬時回過神,對上林氏看破一切的目光,不由漲紅了一張俊臉。一旁的孟媛瞧見了也忍不住拊掌笑著打趣道:「哥哥這麼聰明的人,今天怎麼突然就糊塗了呢。」
  林氏看著兒子,細細地將前些日子王氏登門的事情說了,末了只道:「阿月是個好孩子,你如果真喜歡,娘就把求親的事情準備起來。」
  孟衡抿了抿脣,壓不住脣角揚起的弧度,「有勞娘費心了。」
  當天夜裡,孟仲文回府後,林氏便將這事提了。孟仲文對林月印象不錯,並未提出反對的意見,只叮囑林氏與孟老夫人通氣以後在著手張羅。而林氏亦知孟老國公和老夫人對自家兒子婚事的看重,心裡琢磨了一下,便點頭應下。
  林氏與夫君商議好以後也不耽擱,第二日一早去給孟老夫人請安時就提了出來。
  近來孟老夫人也正琢磨著長孫的親事,因此見林氏主動提及,她立即就起了興致,問道:「不知你看中的是哪家的姑娘?」
  林氏溫婉一笑,回話道:「不是旁人家的姑娘,恰是兒媳娘家平陽侯府的阿月。」
  「林月?」孟老夫人蹙了蹙眉,臉上露出一絲不贊同來。「那姑娘模樣家世的確不差,可這性子,嗯,有些活潑了,這國公府長孫熄怕是不太適合。」
  孟老夫人此言一出,林氏還未來得及說什麼,一旁曹氏的臉色先變了幾變。聽著孟老夫人鄭重其事的語氣,顯然十分看重孟衡的親事,國公府長孫,嘁,不過就是庶子之子,難道還能越過她的阿驍去?
  曹氏心裡哼了一哼,面上卻笑吟吟的,道:「媳婦倒覺得挺適合的。」見孟老夫人掃了自己一眼,她也不怵,繼續道,「阿衡性子素來沉穩,與林姑娘不正好互補?再加上又是知根知底的姑娘,這親事親上加親,不錯呢。」
  孟老夫人轉向林氏,問她:「這事兒衡兒怎麼說?」
  林氏笑答:「昨兒聽說他舅娘要給阿月議親,這孩子急得跟什麼似的。」言下之意也就是極情願了。
  孟老夫人捏著佛珠沉默了一會兒,才嘆了一口氣,擺擺手道:「你們夫妻母子都拿定了主意何苦又來問我這個老婆子,既是衡兒喜歡,我又哪能不叫他如意。」眼見林氏松了一口氣,孟老夫人又徐徐地道,「只不過你也知國公爺對衡兒的親事心裡另有主意,過了我這關可算不得數。」
  比起舞刀弄槍吵著要去闖江湖的么孫孟驍,讀書習字功課好的孟衡要更得孟老國公的心意,因此孟老國公有心等孟衡娶了功名後好為他尋一門高親。而平陽侯府雖是清貴,但到底在朝中沒有多少實權,孟老國公心裡還真不一定樂意這門親事。
  雖說兒女親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孟老國公畢竟是一家之主,他不樂意,這門親可結不好。
  這些孟仲文都與林氏分析過,因此聽孟老夫人如此說,林氏便軟了語氣道:「只求老夫人疼疼衡兒,幫著勸勸國公爺。」
  孟老夫人挑挑眉,道:「衡兒到底年紀小,總不好隨著他性子來。總該教老婆子相看相看那姑娘,若真是個極好的,國公爺那兒自有我去說。」然後不等林氏說話,便下了決定,說是等中秋過去了,挑個日子讓林月陪她一道去山上進香。
  林氏聽了,沒有多說什麼就應了下來。等離了鶴延堂,回去後就去信與王氏提了。王氏收到信,雖然對孟老夫人挑揀自家閨女有些微微不悅,但是到底還是應承了下來。
  畢竟孟家二房雖是庶出,但耐不住父子皆是有出息的,加上如今孟媛又許給了晉王世子,王氏想著女兒嫁過去,日後少不得還能助力兒子的前程。
  中秋那日,孟國公府一大家子正聚在一處吃飯糰圓,忽然就有門上小廝來報,說是晉王府打發了人來送節禮,喜得孟老國公霎時間眉開眼笑。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9-1-15 00:21:23

第二十六章

  晉王府派來送禮的是個小管事,約莫三十多歲的樣子,長得短小精悍。他領著人把節禮搬進屋,不卑不亢地與孟老國公傳了些問候的話,之後才指著其中一個相對小一些卻分外精緻的黃梨木箱籠笑道:「這是我家世子爺特意叮囑與未來世子妃的。」
  孟老國公聞言,臉上笑意更甚。
  在他看來,晉王世子特意給孫女兒準備了禮物,想來是極滿意孫女兒的,那麼自然就不會再因之前賜婚易人的事而惱了府裡,這樣一來,孟國公府日後就能背靠晉王府這棵大樹了。
  孟老國公樂呵呵地吩咐人禮送那管事出門,轉回席間一字不落地將節禮之事說了,最後看向坐在一旁小口喝湯的小孫女,笑得滿面慈愛,道:「寶珠真是個好孩子啊。」要是能再大兩歲早點嫁過去把親事落實了就更好了。
  「……」孟媛險些被湯水嗆到,穩住了沒出醜,卻不由在心裡暗暗猜測那位晉王世子的心思來。
  怎麼突然就示好起來了呢?
  家宴散了以後,孟媛回到暖雪塢,紅萓正在清點那箱籠裡的東西,登記造冊。孟媛上前,只見那不大的箱籠裡盛放的並不是什麼奇珍異寶,而是一些零散的小玩意兒。孟媛定睛看過去,目光一下子落在一隻五彩繽紛的繡球上。
  那繡球不過巴掌般大小,由七彩緞布縫製而成,對稱四個縫合的地方垂著紅色穗子和銀製的小鈴鐺,拿在手裡輕輕一晃,立時就響起了清脆悅耳的叮咚聲。
  孟媛把玩了一會兒,頗有些愛不釋手,一旁的綠淇瞧見了,忍不住抿嘴笑道:「看來世子這禮是送到姑娘心坎裡去了。」
  小繡球,小泥偶,五福娃娃,動物木雕……各色小玩意兒琳琅滿目,光是看著就叫人歡喜。
  等紅萓一一登記造冊完,孟媛支使綠淇和紅萓兩個從箱籠裡揀了幾樣模樣憨態可掬的泥娃娃擺到內室床頭的隔板上,末了自己又從箱籠裡挑了一隻木雕轉去臥室一旁的小書房。她翻了一張雪白乾淨的宣紙出來,自己研好墨,提筆對著那木雕微微皺起秀氣的眉頭。
  當初她在老國公壽宴時說自己不是曲清風的徒弟的確不是騙人的,但對於丹青她卻並不是一竅不通。她細細地打量那一隻被雕成狗兒形狀的木雕,腦海里想起從前在絳湘樓遇見的那隻金毛大狗,「唔」了一聲,緩緩落筆。
  窗外圓圓明月灑下無邊銀光,映著這一室寧靜,也籠罩著晉王府朔風院的喧囂。
  朔風院裡燈火通明,晉王和柳氏以及陸贇、陸萱兄妹倆都站在庭院的台階前,目光齊齊地盯著門扉緊闔的主屋。
  「啪、啪、嘩啦——」瓷器物件落地的聲音斷斷續續地從屋內傳出來,每一聲都似敲在眾人的心頭上。
  陸萱緊緊地抓著自家二哥的衣袖,咬了咬脣,才小聲地道:「大哥怎麼好端端地又發脾氣了?」明明之前家宴時都還好好的。
  陸贇也不解,問道:「上一回宋院正不是說大哥體內宿毒已清,怎麼今天還會……」
  柳氏心裡也不明白,看向一旁的晉王,就只見他濃眉緊皺,目光中流露出濃濃的沉痛來,她愣怔了一下,旋即想到一人。
  那是晉王的元王妃,如果她沒有記錯,當年元王妃逝世似乎就是在中秋這一日,只是這莫非與陸景初中毒失明也有關係?柳氏的目光定定地落在晉王身上,這時候才發現她對王府裡許多事情竟然都一無所知。
  柳氏的情緒晉王自然注意到了,只他沒有開口解釋什麼,相反思緒卻在一剎那間飛回到了十六年前。
  十六年前中秋夜,晉王陪著元王妃趙氏在花園賞月,中途宮中賞節禮下來,晉王留趙氏在花園獨自往前院去了。等到打發走宮裡的人以後,就聽見後花園裡傳來一陣急切的叫嚷聲。晉王飛快地趕過去,正好看見趙氏渾身濕透被人從水池裡撈出來,而一同被撈上來的還有年僅四歲的陸景初。
  趙氏素來身子骨弱,當夜就發起了高燒,晉王派人從宮裡請了御醫到府裡,開了藥方熬好給周氏和小陸景初送服以後,不到半盞茶的功夫,趙氏竟然吐血而亡,小陸景初因為用藥劑量小勉強保住一條小命,但甦醒後一雙眼卻廢了。晉王怒極,親自徹查,可最終也沒能揪出來幕後之人。
  晉王看向主屋墻壁上燭火映出的人影,眸中痛色愈深。
  當年被摻入藥中的毒極其烈,在傷了陸景初一雙眼的同時,也使得他每逢中秋這日就易於暴躁,即便宋崎說過宿毒已解,可十六年前那一夜對陸景初造成的傷害又豈是那般容易抹去的?今夜這般大抵是心病作祟。
  「吱呀——」
  門扉突然被打開,院子裡一眾人突然朝門口望過去,就只見著著一襲玄色錦袍的陸景初逆著燭光出現在門的另一側。
  「大哥。」陸贇和陸萱齊喚了一聲。
  陸景初立在那兒,玄色的衣袍襯得他整張臉愈發蒼白,覆在眼上的白綾也不見了蹤影,聽見陸贇和陸萱的聲音,他鬆開扶著門框的手,緩緩張開毫無血色的薄脣,道:「讓你們擔心了。」
  此時晉王已經斂了心緒,見兒子好端端地出來了,松了一口氣,語氣裡帶著關切問道:「感覺可好了些?要不還是讓人把宋崎請來?」
  「不必了。」陸景初伸手撫上右手腕間的珠串,微微闔目,扯脣道,「這一次沒有以前那樣難以控制了。」
  雖然胸中依舊憋著一股沒來由的戾氣,但是摔完兩件瓷器後他就突然平復了下來,再不像從前那樣一夜難熬。
  晉王聞言,半晌嘆息一聲道:「明日父王派人送你去了禪大師處。」
  了禪大師是姜國出了名的得道高僧,現今駐錫於京郊金華山上金華寺。在過去的這麼多年裡,只要過了中秋這日,陸景初都需要到金華寺聽了禪大師講禪靜心,故而此時晉王才又這麼一提。
  陸景初淡淡地「嗯」了一聲,道:「不用旁人,有趙宇就夠了。」
  八月十六這日一早,林氏正打算吩咐人去平陽侯府接了林月出門就見孟老夫人身邊的一個老嬤嬤匆匆地過來了。
  那嬤嬤見了林氏打千行了一禮,道:「見過二夫人。」
  「齊嬤嬤怎麼過來了?」
  齊嬤嬤見問,連忙答道:「前頭姑太太到了,老夫人特意打發老奴來與二夫人說一聲,去寺裡燒香的事情得往後挪兩天,讓您先別急著張羅。」
  孟湘未出嫁前,與林氏關係不錯,因此聽見齊嬤嬤的話,林氏頓時喜上眉梢,道:「麻煩嬤嬤跑這一趟了。」一面又示意邊上伺候的小丫鬟端茶過來。
  齊嬤嬤連忙推拒了,擺手道:「這都是老奴分內之事,哪敢討賞茶吃。」頓了頓,又繼續道,「老夫人還吩咐我去廚房傳話,就不打擾二夫人了。」
  說完福禮退了出去,與前來向林氏請安的孟衡擦肩而過。
  孟衡在門口駐足,回過神看了一眼齊嬤嬤的背影,而後才挑簾進屋,見林氏正在與一個婆子吩咐話,他便站在一旁沒有上前。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9-1-15 00:21:36

第二十七章

  「衡兒。」林氏看見兒子,立即彎了彎眉眼,揮手讓那婆子下去後才又開口道,「這些日子你讀書勞累,怎麼不多睡一會兒?」她目光從兒子身上劃過,見他今日穿了一身簇新的寶藍色直綴,襯得整個人愈發丰神俊朗起來。「衡兒這是要出門去?」
  孟衡面上的笑容僵硬了一剎,他迎上林氏的目光,眼睛裡浮現出一抹疑惑來:「不是說今日要去金華寺?」從前他心裡對林月有意還藏著掩著,等閒不敢與林月親近,如今兩家有意結親,孟衡便不想錯過任何能見上林月一面的機會。
  林氏以手輕拍了一下額頭,似是恍然,笑道:「今日去不成了。」見兒子面露遺憾之色,她反倒笑道,「前頭你姑母到了,這麼多年不見,待會兒你同為娘一道過去。」
  這本就是情理之中,孟衡自然不會拒絕。
  「寶珠處可使人去說了?」
  孟衡的話音剛剛落下,門外就傳來一陣環佩叮咚的聲音,緊接著響起的是孟媛輕細軟糯如黃鶯鳥啼般的聲音。
  「娘親哥哥要與我說什麼樣?」
  今日的孟媛穿了一身嫩粉色的交領襦裙,衣襟與裙擺上都繡著精緻的蝴蝶,行動時裙擺搖曳,那蝶兒也好似要振翅遠飛去。
  孟媛生得白皙,如今一身嫩粉色衣裳更襯得她如粉雕玉琢一樣。孟衡瞧見了,眼底溢出笑意,然而等自家妹妹要從身邊經過時卻伸手直接拉住了她纏在雙丫髻上的粉色珠串鏈兒,力道不大,但足以讓人止步。
  孟媛鼓著臉頰瞪了孟衡一眼,一邊舉起手想要把珠串從他的手裡解救出來,一邊嘟著嘴輕哼道:「哥哥你不知道女孩子的頭髮是動不得的嗎?」
  孟衡挑了一下眉梢,無辜道:「我沒碰到你頭髮,可別冤枉我。」
  「……」
  孟衡與孟媛兄妹倆雖然一直感情很好,但是彼此在嘴巴上從來都愛和對方一較高下,一見面就愛小打小鬧,林氏看得多了,從一開始的擔心,到如今早就習以為常,甚至常常還愛端茶在一邊看戲。只是今兒前頭孟湘已到,林氏不想耽擱怠慢,這才出言止了兄妹倆的玩鬧,領著二人一齊往鶴延堂去。
  才一進院子,林氏便聽到了熟悉的笑聲,腳下的步子沒有半分停頓,上台階,挑簾,進門。轉過輕紗繪屏,林氏一眼就看到坐在孟老夫人身邊的美貌婦人。
  歲月似乎沒有在孟湘的臉上留下什麼痕跡,雖時隔將近二十年再次相見,但林氏還是一下子就尋回了當年的熟悉與親切。她開口喚了一聲:「三娘。」
  正和孟老夫人說著北方風土人情的孟湘一下子就停了下來,她扭頭看到迎面走過來的林氏,臉上也露出了真切的笑容。然而她才要開口與林氏寒暄,就聽到林氏身後跟著的青年和小姑娘齊聲喚了自己一聲「姑母」。
  孟湘愣怔住,但很快就回過神來,那青年依稀還有些兒時的影子,孟湘識得,這是她二哥的長子孟衡,只是那小姑娘她就沒有半分印象了。孟湘細細地打量了一眼站在自家侄兒身旁的小姑娘,見她杏眼桃腮,水眸清亮,粉雕玉琢好似白玉團一般,忍不住心裡的歡喜,上前拉著她的手,輕輕拍了拍道:「這是寶珠?」
  她記得收到的家書裡曾提過,在她出嫁七年後,孟仲文和林氏膝下添了一個小姑娘,取名孟媛,小名喚作寶珠。
  孟湘和夫君連誠成親近二十年,只生了一個整日不著家的兒子,這使得孟湘對小姑娘格外眼饞,幾次都想與自家夫君商量抱養個女娃娃。這會兒回到娘家,瞧見模樣討喜的小侄女兒,孟湘一顆心都軟了,只拉著孟媛的手不放,什麼老母親嫂嫂和侄子,一時竟都被拋諸腦後。
  孟湘性情爽朗,又沒有長輩架子,孟媛起初還有些拘謹,但慢慢地也放開了些,姑侄倆很快就親近了起來。
  一旁被「搶」了女兒的林氏有些坐不住了,開口問道:「怎麼沒瞧見朔哥兒?」
  此言一出,一旁從見著孟湘就想打聽外孫的孟老夫人也目光灼灼地看向女兒。
  提及自家兒子,孟湘有些頭疼,道:「那小子原本是跟著咱們一道進京來的,後來又說要往大燕去救人,前兩日來了信說還在大燕青州呢。」怕孟老夫人追問,孟湘連忙岔開話題,左右看看問道,「我回來也有半天了,怎麼還沒見到大嫂和瑤瑤?」
  孟湘不提,孟老夫人還沒注意,她看向之前被派去送信的齊嬤嬤,目光裡帶著詢問的意味。
  齊嬤嬤搖搖頭,示意她的確送了信但不知曹氏何故遲遲不來。
  孟老夫人的臉色登時就有些難看起來。
  說道起來,孟湘和長子孟伯言才是嫡親的兄妹,可到最後與孟湘最親近的卻是庶出的孟仲文,這其中很大一部分的原因就是出在曹氏身上。
  曹氏雖出身高門,但為人愛鑽營計較,孟湘待字閨中也沒少吃她的虧,再加上當初孟湘說親時曹氏乾的蠢事,更是讓孟湘與大房生分了去,這麼多年的家書對嫡親兄長一房從來隻字不提。
  孟老夫人雖向來一碗水端的齊平,但還是更希望孟湘能和長子親近些,也想藉著女兒此番回來,讓她和曹氏修修好。然而曹氏竟然這般怠慢,故意姍姍來遲?
  孟老夫人將手裡的佛珠扣在身邊的炕沿上,皺眉吩咐齊嬤嬤:「你再去走一遭,如果大夫人果真忙得緊,就先把大姑娘請過來。」
  齊嬤嬤應了一聲,轉身還未走到門口,就見曹氏挑起簾子笑盈盈地走了進來。
  曹氏姍姍來遲自然是故意的,在她看來,孟湘不過是孟家嫁出去的女兒,回娘家一趟根本用不著一大家子勞師動眾,更何況一介商人婦,憑什麼讓她堂堂一個孟國公府的大夫人恭迎?
  曹氏心裡心思轉了幾回,面上分寸拿捏得卻極好,因瞥見孟老夫人面上有隱隱的怒氣,她連忙道:「前日老夫人吩咐要去金華寺進香,媳婦一早起來就派人收拾準備,竟不知小姑子這就到了,不小心怠慢了,還望小姑不要和嫂子我計較。」
  孟湘這麼多年的連家莊莊主夫人不是白當的,曹氏的小心思她摸得清楚,故而此時她只輕輕一笑道:「大嫂主持中饋辛苦,顧不上小妹也是正常,再者而言,我這是回自己家裡,哪有什麼怠慢不怠慢的呢?大嫂這般賠罪,反倒叫我有些不好意思了。」
  曹氏訕笑兩聲,「小姑這說的哪裡話。」
  孟湘不理會曹氏,目光反落在曹氏身後裊裊婷婷的孟瑤身上。美人如花,眉目秀麗,端的賞心悅目,孟湘雖則不喜曹氏,但對孟瑤這個美人侄女兒卻生出幾分喜歡,不由起身走到孟瑤跟前,拉著她的手問了幾句。
  待聽到孟湘問起女兒的年歲時,曹氏心中忽而警鈴大作。她知孟湘膝下只有一子,如今已經十八,雖比孟衡還小了兩歲,但已經是說親的年紀。曹氏心知婆母孟老夫人心裡一直存著親上加親的念頭,擔心孟湘也把主意動到自己女兒頭上來,因此趕忙開口問道:「朔哥兒沒跟著回來,怎麼連姑爺也沒見著人呢?」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9-1-15 00:21:47

第二十八章

  孟湘一眼看穿曹氏的心思,淡淡一笑道:「外頭買的宅子要修葺不說,單是鋪子也還有些要打理的,因此啊,他來給娘請了安就走了。大嫂如此惦記著,回頭家宴時,總該叫他敬酒賠罪。」
  曹氏原本以為孟湘回來依舊要住在國公府的,這會兒乍聽到她要住在外面,不由瞪大了眼睛道:「京城裡的宅子不好買吧?」京城一帶地價昂貴不提,等閒一間空宅子也沒那麼好找。
  孟老夫人也蹙了蹙眉,道:「你大嫂說的也對,連誠初到京城,還未站穩腳跟,不如你們還是……」
  「娘。」孟湘出聲打斷孟老夫人的話,抿脣輕笑道,「我知道娘這是心疼女兒,不過娘放心,連誠這些年做生意也結交了不少京中貴人,自有人願意幫襯的。」
  連家莊在北方畢竟是一方霸主,如今雖到了京城,也不至於舉步維艱。在孟湘心裡,時至今日,連家的財勢怕是比江河日下的孟國公府還要好上許多。不過這些都不好當著孟老夫人和曹氏的面提,故而孟湘便笑著轉了話題:「方才聽大嫂提起要去金華寺進香,我初到京城也想去寺裡求個平安符。」
  「原是打算今兒去的,可巧你就到了。」孟老夫人笑呵呵,「不過你回來的正巧,你向來看人準,明兒請你呀幫我們相看一個人。」
  孟湘問:「相看誰?」
  孟老夫人笑著指了指站在一旁抬頭望雕梁的孟衡,「咱們家衡兒的未來媳婦兒。」
  ——
  位於京郊的金華山與平雲山東西相望,但較之後者,其山勢陡峻,綿延巍峨的山峰教人望之生畏。山上栽著一片鬱郁蔥蔥的楓樹,這會兒正值入秋時節,楓葉漸紅,於涼爽秋風中在金華山上蔓延開。
  孟國公府的馬車停在金華山的山腳處,馬車甫一停下,孟媛便扶著綠淇的手下了馬車,抬頭望了一眼眼前巍峨的高山,她眼底流露出驚嘆之意,目光流轉間瞥見平陽侯府的馬車也在一旁停下,她當即便顧不得眼前的山,提著裙子就小步朝林月的方向跑去。
  林月踩著馬凳一步一步走下馬車,腳才落地便看到一道鵝黃色的身影到了眼前,待看清是誰後,她眉眼一彎,笑道:「寶珠你也來了?」
  她知道今日姑母林氏邀自己陪同上山進香是為了什麼,本來還有些緊張,眼下看見了親近的表妹孟媛,心裡不由稍稍松了一口氣。
  孟媛輓住林月的胳膊,和她一邊朝孟老夫人等人處走去,一邊道:「阿月你只管放心,有我和阿娘在呢。」
  走到孟老夫人跟前,兩個小姑娘動作一致地福了福身子,見禮。孟老夫人扶著女兒孟湘的手,目光矍鑠地落在自家孫女身旁的小姑娘身上。見她穿著一身杏色襦裙,樸實無華,落落大方,心裡先添一分滿意,繼而打量小姑娘的面容,見她生得雖不是貌若天仙,但眉目靈動,一雙撲閃撲閃的星眸更是讓人歡喜。
  鬆開孟湘的手,孟老夫人含笑朝林月招了招手,「好孩子,怎麼沒見著你母親?」
  林月答道:「因著外祖家表哥今日娶親,阿娘實在抽不開身,故叫阿月記得與老夫人請罪。」
  「這說的是哪裡的話,老婆子哪會計較這些。」小姑娘談吐有禮,孟老夫人面上漸漸露出滿意的笑容,拍了拍她的手,又道,「待會兒換了軟轎上山,只能到山腰,剩下的路可得自己走,怕不怕?」
  姜國的開國皇帝惠明帝晚年曾在金華寺出家清修,故而這金華山上的金華寺自姜國建國以來一直都可謂是一座不折不扣的皇家寺廟。雖然幾任皇帝都沒有明旨禁絕官紳百姓登山入寺拜佛祈福,但漸漸地還是形成了一些不成文的禁令,例如,除了皇家宗室以外的官僚子弟及其駕駛但凡要入金華寺者,登山皆一律不得乘騎車馬,不過對於轎輦的約束便松泛許多,允許行至半山腰的山門處。
  然而從山腰山門到山頂寺門前,一路上還有九百九十九層台階,每一階都十分直陡,曾讓不少人望而止步。
  林月對上孟老夫人的視線,彎脣一笑,「拜佛祈福貴在心虔,老夫人面前,阿月怎可言懼?」
  孟老夫人頷首,當下不再多說,只牽著林月與自己同乘一頂轎輦,一行人在山腳稍稍歇腳,隨即就浩浩蕩蕩往山上去。
  金華寺整座寺廟坐北朝南,為一鐘磬狀院落,山門採用牌坊式的一門三洞石砌拱弧門,分別為「空門」、「無相門」、「無作門」,寓意「入三門,三解脫」。朱紅色的山門門楣上鑲嵌著青石題刻,上書「金華寺」篆文,字跡與接引殿通往浮生台橋洞拱形石上的字跡一樣,皆出自惠明帝之手。山門外的廣場正中布著放生池,池上橫躍一座白石拱橋,而放生池左右相對則各有兩匹石馬,馬身與真馬一般大小,形象溫和馴良。入了山門,東西兩側松柏相映,松柏下掩著攝摩騰和竺法蘭二僧墓。五重大殿則是東西橫列,依次為天王殿、大佛殿、大雄殿、接引殿和毗盧殿。
  孟老夫一行人步過九百九十九層石階進了山門時,日頭已經當空高掛,雖是秋日,日光也灼人得緊。孟老夫人到底體邁,堅持了半天,拜了菩薩卻再也吃不消,在主持方丈的親自引領下往後頭禪房而去。臨行之際,沒讓孟媛、林月並孟瑤幾個小姑娘跟著,只讓她們自己自在些在寺裡走走。曹氏心裡存著事,也開口沒往禪房去,最後只有林氏並孟湘一左一右扶著孟老夫人往禪房去。
  進了禪房,孟老夫人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苦茶,眼角余光瞥見林氏正盯著自己,心下無奈,緩緩放下茶盞,終於鬆口:「提親的人不必外頭去尋,三娘就很好了。」
  林氏明白這是允了的意思,霎時間眉開眼笑,只一轉念想到孟老國公,她又有些遲疑起來,「可國公爺那兒……」
  「先前我說的是唬你呢,有老婆子在,不會叫衡兒心思落空的。」先前她擔心林月性子不穩,難當國公府長孫熄,今日裡瞧見了,小姑娘雖然活潑了些,但可貴的是進退有度,是個極有教養的,更何況這又是自家寶貝孫子喜歡的,孟老夫人心裡那點子不贊同早已消得差不多了。她看著林氏,知她所慮,便道:「寶珠的親事已經教他險些坑了去,衡兒這事你和老二放心。」
  因著自家夫君和長子那點攀權附勢的算計,小孫女孟媛被莫名其妙地指婚給了患有眼疾的晉王世子,孟老夫人自知情以後就耿耿於懷,一直頗覺對不住老二一家子。當年她可是答應了宋姨娘要善待二房的。
  林氏迎上婆母溫和的目光,一顆心緩緩落下。
  畢竟這孟國公府裡若有一人能左右老國公的意思,當屬老夫人莫屬。
  孟衡的親事應當是穩了。
  「那阿月性子討喜,難得和寶珠也和睦,三娘這裡先恭喜嫂嫂了。」孟湘笑吟吟地道。
  林氏抿嘴一笑:「這親事能不能成,也要看三娘你呢。」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9-1-15 00:22:00

第二十九章

  「有我孟湘在,嫂嫂只管張羅給衡兒娶媳婦兒罷。」孟湘爽朗一笑,只差沒有拍著心口保證。只是很快她一張笑臉又垮了下來,拉著林氏的手,頗有些惋惜道,「可惜我和阿誠回京晚了點,要是早些回來,定要搶在陛下下旨之前先把寶珠給我家小子定下來,只是到底還是我家小子沒有福分吶。」
  回到京城見了小侄女,第二日孟湘就去尋林氏說話,原本想與林氏通通氣給自家小子定下孟媛做媳婦,又豈料得知了成帝賜婚一事。這讓孟湘到現在心裡還有點兒不得勁。
  香香軟軟可愛的小侄女疼不到兩年就要給外面的小子叼回去了,真是想想就令人難受。
  聽出孟湘語氣裡的怨念,林氏抿嘴一笑,「這姻緣一事,說不準。」
  林氏先前看好自家侄兒,可到頭來成就好事的卻是侄女與兒子。姻緣天定,沒有緣分,十幾年相伴也抵不過一朝一夕的一見一念。
  孟湘撇撇嘴:「好了,知道你也滿意那世子女婿。過不久你就媳婦女婿都全乎了,可嘆我呢,兒子沒蹤影,兒媳婦也不知什麼時候能見著。」說著,她忽然有些坐不住了,站起身就道,「都說金華寺裡禪師批命準,我得去為我家小子問一問。」言罷竟就風風火火地離了禪房。
  另一邊,聽說山寺後院菊花開得正盛的孟媛拉著林月一路就朝著小沙彌指的方向走去。轉過五重大殿,不過松間小徑,一座弧形拱門院落便出現在了二人眼前,門上題刻書著「靜意」兩個大字。
  淡淡的菊香氤氳在空氣中,孟媛和林月甫一進院門,就叫眼前的盛景驚住。放眼望去,只看見各色秋菊競吐芳蕊,紅的、黃的、綠的、白的,奼紫嫣紅一片,株株爭奇鬥艷。一陣微風拂過,只見一株淡紫雛菊醒目地搖曳著,姿勢曼妙,成為寂靜園中一抹亮眼之色。
  從小到大,孟媛沒有見過這樣一片簇簇怒放的花海,一時不由看呆。
  這裡的菊花名目竟有許多是她都叫不出來的。
  一旁的林月也目露驚嘆,「原來金華寺裡還藏著這麼個妙處,以前都沒聽人提過呢。」
  孟媛眉眼彎彎,聞言眼底劃過一抹狡黠之色,輕笑道:「如果叫舅娘知道了,山寺前九百九十九層台階遲早要被踏平呢。」
  林月瞪大了眼睛,道:「寶珠你膽子忒大了,連我娘你舅娘也敢編排呢。」
  孟媛吐吐舌頭,笑得愈發促狹:「你別冤枉我,我這是說舅娘愛花成痴吶。」
  「巧言令色。」
  兩個小姑娘說笑著,一時竟在秋菊叢中嬉戲打鬧起來,銀鈴般的笑聲隨著悠悠菊香飄散,落入不經意間路過的人耳中。
  身穿一襲湖水藍錦繡束腰緞袍、腳上踏著步雲軟靴的美貌青年手持香妃玉骨扇站在菊園東側角門的陰翳處,聽著那如鶯囀般的笑語聲,他竟不由往前小走了兩步,意識到可能被園中人發現,又飛快地退回原處。
  那青年玉簪束髮,鳳目劍眉,面容俊朗溫潤,嘴角自然而然帶著微揚的弧度,端的未語先笑,讓人觀之可親。哪怕他此時以扇抵著墻面,微微探身眯眼做著偷窺的舉動,可周身的氣質卻半分未損。
  因著問路走開一會兒隨從回來瞧見這一幕,險些掩目而遁。小隨從看了一眼園中嬉笑鬧作一團的兩個姑娘,又看了一眼自家主子,猶豫了一下,還是上前輕輕地拍了一下青年的肩膀。
  青年沒有防備,被嚇得往後彈跳了半步,回過神抄著手裡的玉骨扇就朝隨從的頭上招呼去:「你這是要把本王嚇死不成?」
  隨從嘴角微抽,小聲提醒道:「王爺,你從前不是說窺視女子,有失身份麼?」想當初他看中老王妃院中一個丫鬟,每日隔墻偷看佳人聊解相思,自家主子還總敲著他的頭教訓,怎麼今兒他自己倒行起這事來了?
  青年:「……」
  眼角余光瞥到那兩個小姑娘相攜就要離去,青年玉骨扇指著其中一人問隨從,「那姑娘你可知道是哪家的?」
  隨從順著他指的方向看過去,看見一道身量未足的鵝黃色身影,不由心道,自家主子難不成是動了凡心不成?然而嘴上卻道:「屬下,不識。」
  手中玉骨扇轉了一個方向,青年以扇柄抵住下巴,鳳眼眼尾微挑,又問:「今日寺中來了哪些人家?」
  隨從「唔」了一聲,老實搖頭。
  一問三不知,青年嘴角柔和的笑意愈發柔和了些,「那你知道什麼?」
  隨從想起自己剛剛打聽到的,立馬笑嘻嘻地道:「我打聽到,璟世子現在人在寺裡的沁園裡。」
  青年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的園子,目光逡巡,確認那抹倩影早已不見了,心下難免有些嘆惋,搖了搖頭,道:「罷了,領本王先去沁園。」
  金華寺西邊辟出來好幾處院落,專供皇家宗室之人休養,其中沁園是最僻靜的一處,也是景致最好的一處。沁園裡,假山環水,在一片幽深的竹林深處,一座小竹樓翼然而立,那便是陸景初落榻之地。
  此時秋陽暖暖,竹樓迴廊下,陸景初闔目側臥在軟榻上,直到趙宇回完話,他才緩緩坐起身,伸手將拂落臉側的白綾理好,眉尖微蹙問道:「你說,誰來了?」
  「是,清河王。」
  微微蹙起的眉尖舒展開,陸景初面上浮現一抹淡淡的笑容,語氣慵懶地道:「讓他自己憑本事進來。」
  趙宇應了一聲,安安靜靜地立到了一旁。
  約莫過了半柱香的功夫,靜立柱旁的趙宇忽然聽到「利器」破空襲來的聲音,還未等他作出反應,便看見一泛著瑩潤玉澤的物什直直地朝軟榻上的陸景初襲去。
  趙宇心道不好,正要出手攔下,就見那廂陸景初已經靈巧地側身躲過,並且還在「暗器」迴旋時準確地將其抓住。
  那「暗器」原只是一把香妃玉骨摺扇。
  趙宇瞬時回頭,果然看見一旁的樓梯處,一美貌青年正拾級而上,恰正是他先是提到的清河王。
  「陸璟,佛門聖地你設那些機關,也不怕造殺孽?」美貌青年一路罵罵咧咧地上樓來,看到落在陸景初手裡的玉骨扇,他掠步上前奪。可那白綾覆眸之人眼盲心明,在他將碰未碰到之際手腕一轉,竟是躲開了。
  「嘩」地一下打開手裡的玉骨扇,陸景初轉向美貌青年站的方向,嘴角一勾,提醒他,「顧鄴,你記錯了。設下園中機關的人,是我皇伯父。」
  他語氣稀疏平淡,可吐出的話卻教顧鄴後脊一涼。
  陸景初的皇伯父是誰?那可是避居乾德殿的太上皇,連成帝都得孝敬的人,真正的皇帝老子啊。
  眼前一晃,顧鄴下意識地伸手,接住被扔回來的玉骨扇,順勢打開。「本王一回京就聽說你又來金華寺,怎麼,病又犯了?」見陸景初沒有否認,顧鄴揶揄道,「陛下如今給你賜了婚,要是成親後嚇壞了孟家丫頭可怎生是好?」
  「要我說,都十六年了,你這壓根是心病!」
  陸景初被說得一怔,翕了翕脣,忽而低頭一笑,「顧鄴,你這是在關心我,嗯?」
  顧鄴笑意一僵,嘴硬道:「想太多。」
  「呵。」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9-1-15 00:22:12

第三十章

  顧鄴抬頭看了一眼竹樓下的鳳尾森森,忽然道:「我其實挺好奇,孟家的賜婚真的是陛下一意孤行定下的?」他和陸景初打小一處長大,和成帝也有些交誼,這麼多年冷眼看過來,自然發現成帝對陸景初的不同。憑著成帝對陸景初的看重,他的終身大事應是不會草率的,更遑論會因那什麼孟伯言的三言兩語直接換人。因此,顧鄴心裡實在好奇極了。
  為什麼舍孟瑤而擇孟媛呢?
  陸景初愣了一下,這是一個無解的問題。
  起初因為孟伯言圓滑挑揀,這樁賜婚最終未必會落在孟國公府二房。且依著成帝的意思,大抵是說既然孟國公府不上道,左右還有安國公府和平陽侯府等家世相當的人家在,倒不如另擇人選。
  而他在成帝詢問時卻直接同意了孟伯言的提議。究其原因,一開始或許是覺得孟家二房雖是新起之秀但到底勢弱好拿捏,加上孟媛年歲小,即便賜了婚也有周旋的餘地。可是如今呢?陸景初說不清楚了。
  顧鄴也沒想過能從陸景初這裡問出些什麼來,只瞧著他的神態抵扇勾脣笑了,笑意裡帶著一絲了然。
  顧鄴打江南迴來,因剛過中秋不久,故而這才尋到金華寺來探視一番。眼下見陸景初雖還有幾分病態,但好在精神還不錯,不由放下心來,只在沁園喝了一杯茶就帶著隨從匆匆回城進宮去見成帝了。
  趙宇送了顧鄴主僕到山門,回沁園的半道上撞上幾個端著素齋朝禪房去的小沙彌,鬼使神差地攔住了一人,問道:「今日寺裡有貴人來?」
  小沙彌念了一聲佛,卻也不隱瞞,「回趙施主的話,今日原是孟國公府的女眷前來進香,現下正在禪房休息。」
  孟國公府的女眷?這可巧了。
  趙宇眼珠子轉了轉,佯裝不經意般打聽:「哦,她們難道是要留宿寺裡?」給大雄寶殿的菩薩進香要在清晨,這會兒已經晌午,想來是不得了。
  小沙彌看了一眼趙宇,見他一臉正直,又知他是沁園那位貴人的侍從,這會兒便道:「聽師父說,孟府女眷會在寺裡待兩天,不過也請趙施主放心,沁園那邊不會有人過去打擾的。」
  趙宇心道,某些人若能來打擾才是好事呢。只面上依舊一派坦然地點了點頭,緊接著就給那小沙彌讓了路。目送一行小沙彌進了西邊的禪院,趙宇這才轉身匆匆折回沁園去。
  山寺中的鳥鳴聲漸漸地沉寂下來,月色慢慢地籠罩住金華寺這一片清淨地。
  孟媛陪著孟老夫人聽了一下午的禪,本該困乏得緊,可偏偏輾轉反側不得入眠。擁著被子在炕上又一次翻身,孟媛悄悄地看了一眼對面的方向,見林月側趴在炕上睡得香甜,她眨眨眼睛,掀開被子就起身下了地。
  動作極輕地將裙衫穿好,孟媛小心翼翼地打開禪房的門摸出去。
  月明星稀,良夜正好,既然睡不著,還不如去院子裡散散步呢。
  孟家女眷歇腳的禪房位於金華寺的西北角,出了禪院的門恰就是一片小花園。因著是在佛門聖地,孟媛倒也不怵,沒有喚上綠淇,只自己一人走到了小花園裡。
  花園面積不大,零散栽著幾棵松樹,松樹間隙有碎石堆砌而成的假山,淡淡的月光鋪灑下來,落在松間石上,仿似粼粼水面微瀾乍開。孟媛挑了一塊平整光滑的石頭坐下,甩著腿仰頭去看天上的月亮,清風拂過,隱隱一陣琴聲響起,勾撥間生出空寂悵廖。
  孟媛側耳去聽,發現琴聲是打西邊的院子傳來的。
  金華寺今日原還有其他香客留宿麼?也不知是誰在夜半撫琴?
  琴聲悠悠,似訴情志,起承轉合,又仿佛藏著些難以明說的哀思。孟媛聽得心弦一動,回過神時已經出了小花園站在了一扇月門前。
  她抬起頭,藉著皎潔的月色辨出月門題刻上所書的「沁園」二字,含在嘴裡念了兩邊,目光落向園中月光下婆娑的竹影,一時止步。
  這沁園不似別處禪院,單從門外窺得一角就是處處精緻,可見內裡住的非富即貴,更何況如斯月夜,也不好擅闖他人私地。孟媛輕輕地嘆了一口氣,移步走到院門旁的一棵古松樹下站定。
  一曲終了,園中寂靜了一息,緊接著便響起了另一首琴曲。曲調不似之前那般壓抑,相反愈發悠揚流暢起來,初時如鴻雁來賓,一弦撥起令人眼前仿佛出現了萬里秋空,漸漸地那琴聲仿若群雁齊鳴,倏隱倏現,待到尾聲時卻如雁繞沙洲,彼此三五呼應……琴曲委婉流暢,雋永清新,教孟媛不由入了神,等到最後一聲錚然落下,她才如夢初醒,恍恍惚惚間憶起這首曲子好像叫做……雁落平沙?
  正當孟媛蹙著眉頭尋思時,不輕不重的腳步聲在她的背後響起,慢慢地由遠及近。
  「孟姑娘?」
  略帶疑惑和意外的聲音突然響起,嚇得孟媛一下子轉過身背靠到松樹上。她手撫心口平復,迎著月光恰好看到五步開外的青衣男子。
  男子身穿窄袖勁袍,手裡端著一個托盤,此刻正面帶笑容地站在那兒。
  「你,你是誰?」孟媛的聲音微微發顫。
  男子似是愣了一下,很快便回話道:「屬下名叫趙宇,是世子爺的近從。」說著又想起滿京城不止自家主子是世子,便添了句,「我家公子是晉王府的世子爺。」
  晉王世子……
  孟媛下意識地看了一眼沁園的方向。
  「世子爺如今正在寺中靜養,此處便是世子爺的園子了。」趙宇立刻道。
  那方才的琴聲應該就是出自晉王世子陸景初之手了。孟媛垂了垂眼簾,再抬眼時見趙宇依舊站在原處沒有走開,她恍然發覺自己這般深夜走到這裡來委實有些不妥,便道:「我夜裡睡不著出來走走,聽見琴聲才過來的。」
  趙宇笑了笑,問道:「公子這會兒還未歇下,孟姑娘要不要進去坐坐?」
  深更半夜進男子私園,這傳出去是要累壞名聲的,難道說她看起來是那等不顧名聲的隨便姑娘嗎?
  孟媛雖是年雖不大,但這般規矩還是曉得的,因此聽見趙宇如此說,她便立時沉下了一張俏臉,一句話不說就提著裙子轉身跑了。
  趙宇站在原地,臉上笑容僵住。
  他是說錯話了嗎?
  搖搖頭,端著湯藥進了園子,一路到了二樓,正好看見自家主子站在水盆前淨手。趙宇走過去,把湯藥呈上,見主子皺著眉頭把藥汁一飲而盡,他才猶猶豫豫地把方才在園子門口遇見孟家二姑娘的事情提了。
  陸景初靜靜地聽著,聽到最後不由眼尾一挑,聲音微冷地道:「等閒換個人,你說那樣的話只怕這會子該被拿到孟老夫人面前去了。」那等相邀的話實在輕浮沒規矩,若不是那孟二性子軟臉皮薄,少不得要啐趙宇沒臉,連累他的名聲也要受到牽連,畢竟有其僕必有其主。修長的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叩著桌面,陸景初一想到孟媛可能要誤會自己是個輕浮隨便之人,心裡頓生一股煩躁之意,揮不去撇不開。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9-1-15 00:22:27

第三十一章

  趙宇琢磨了一回,現下終於醒過神來,明白自己可能一不小心得罪了未來的世子夫人,他頓時苦了一張臉,道:「公子,屬下不是有意的。」他只是單純的想為自家公子和未來世子夫人製造點相處的機會,哪知忘了世家女子規矩。
  知道自己一不小心說錯話辦錯事,趙宇耷拉著腦袋做好了領罰的準備。然而過了半晌卻只聽陸景初道:「把藥碗拿去廚房洗乾淨。」主子沒跟自己計較,這讓趙宇有些喜出望外,因此聽了吩咐,拿起碗立即就要奔著小廚房而去。
  「等等。」
  趙宇一隻腳剛邁出門外,就聽到陸景初略微有些慵懶清冷的聲音再一次響起,「記得把廚房裡的碗筷碟盤都洗一遍。」
  「……」趙宇嘴角一抽,不敢反駁,只好認命地一步三挪地朝金華寺的廚房走去。因此等到翌日專司廚房的夥夫和尚起了個大早到廚房去的時候,意外地發現昨天夜裡堆疊成山的髒盤子都被洗的乾乾淨淨,只以為是菩薩憐他辛勞特意顯了靈,喜得他對著大殿的方向合掌念了好幾遍經文,此時別話不提。
  且說趙宇離了沁園往廚房去以後,陸景初並沒有立即更衣歇息,反而轉身從木施上取下一件薄披風系上,拄著倚在墻角的竹杖緩步下了竹樓。
  雖未親眼看見過沁園裡的一景一物,但陸景初竹杖而行時卻輕易地避開了園中設下的機巧。穿過松間小徑,緩步行至花園,側耳聽時,風拂池水微瀾,陸景初移步朝著水池邊走去。
  「再往前就是池子了。」
  孟媛依舊坐在一塊平整的山湖石上,看見那頎長的人影竹杖而行只差兩步就踩進水池裡才連忙出聲提醒了一句。她看到陸景初聞聲止步側過身來,月光下的他面容愈發昳麗,少了遮目的素綾,一雙桃花眼映著月色生波。
  孟媛不覺一呆。
  先前便覺得這晉王世子生得極好,今夜月色下看著仿佛更加好看了,唔,竟教人覺得多看一眼都是褻瀆?
  孟媛歪了歪腦袋,見陸景初還站在水池邊不動,擔心他一個不小心踩空了去,孟媛跳下山湖石小跑到他跟前拉住他的衣袖往遠離水池的方向扯了扯,「水池深著呢,你還是站遠些好。」
  小姑娘聲音輕細軟糯,落入陸景初的耳中教他不由勾了一下脣角,腳下已經順著小姑娘微不足道的牽扯力道往後退了兩步。他側首朝向身旁的小姑娘,牽脣道:「你不是在生氣,怎麼不讓我直接踏進水裡去?」
  孟媛眨了眨眼睛道:「好端端的我為什麼要生氣……哦,你那個侍從不過隨口一提,就算是我要計較也不是與你,再說我哪有那麼小心眼。」她撇撇嘴,轉而似是想到什麼,杏眼微亮,視線落在他好看的桃花眼上,道,「你,該不是以為我生了氣,所以專程出來尋我賠罪的吧?」
  「個子不大,想的挺多的。」將自己的衣袖從孟媛手裡扯出來,陸景初一邊撫平衣袖,一邊道,「我不過睡不著出來隨便走走而已。」
  孟媛歪頭一笑:「你怎麼就知道我個子不大呢?」
  話音未落,她頭上便多了一隻溫熱的大掌。孟媛一愣,回過神就聽到陸景初清朗的聲音道,「這樣就知道了。」
  「……」孟媛默了默,把頭上的爪子扒拉下來,她輕哼道,「不許摸,我以後長不高都怪你!」
  陸景初哼笑一聲:「我又不嫌棄。」聽到小姑娘嘟囔「誰管你嫌不嫌棄」,他又道,「附近有沒有可以坐的地方,我站得有些乏了。」
  孟媛抬頭,見他的脣在月色下隱約看著有些發白,便上前一步扶著他往一旁的山湖石上落坐。她坐在陸景初的身旁,低頭看時,見陸景初一雙素色軟底鞋踩在山湖石下的草地上,而自己一雙小短腿卻懸空著,不由撇嘴輕哼一聲。然而下一刻,目光觸及他搭在膝上的手掌上方腕間纏著的熟悉物什,孟媛不由「咦」了一聲,頗有些驚訝地道:「這珠串你還留著呢?」
  陸景初愣了一下,別開臉淡淡地道:「你不是說這東西寓意吉祥安康不能摘?」
  孟媛皺眉:「我這麼說過嗎?」想不起來,她搖搖頭,「五色絲纏珠串原是端陽節用來辟邪祈福的,過了端陽摘了也沒關係的。尋常還不如在寺裡求個平安符戴著,可不比這珠串好使?」
  陸景初道:「你為我求個平安符來。」
  「什麼?」
  陸景初淡淡地又重複了一遍。
  孟媛沒來由臉頰微紅,道:「為什麼要我去,你自己去不成?」
  「我看不見。」
  「那讓你那個隨從去。」
  「哦,他?他太笨了,我不放心。」
  「……」
  孟媛抬眸看著他認真不似說笑的神色,怔了一下,方道:「這是不合規矩的。」
  她一個姑娘家跑去滿殿神佛前為男子求平安符算什麼?
  陸景初卻道:「你我之間,不談規矩。」
  浮生台上毗盧殿東西面闊五間,南北進深四間,大殿內幽深僻靜,一聲聲響起的梵唱仿佛有著教人靜心寧神的力量。孟媛跪在蒲團上,虔誠地磕了幾個頭,起身從綠淇捧著的木盤裡拿了從前頭求來的平安符放到香台後面,然後又跪著叩首三次。
  從毗盧殿出來,林月輓著孟媛的胳膊有些好奇地問道:「寶珠,你怎麼求了那麼多平安符啊。」
  孟媛目光游弋了一下,道:「因為祖父祖母阿爹阿娘都得有……」然後順道又幫某人求了一隻,「所以就多求了些。」
  林月不疑有他。
  兩個人相攜一處下了浮生台,沒走幾步就看見曹氏拉著孟瑤往佛寺禪師打坐的禪房而去。林月左右張望了一回,壓低聲音與孟媛道:「你知道她們這是去幹什麼嗎?」見孟媛一臉疑惑,林月眨眨眼方道,「昨兒個我身邊的丫頭瞧見你伯娘和堂姐去求見了禪大師,好像是想尋大師為你那堂姐批命,不過了禪大師哪裡是那麼容易見到的呢。」
  據林月所知,曹氏和孟瑤在了禪大師門口等了兩個時辰,沒見著大師不提,自己還險些在這初秋的日光下中了暑氣。
  孟媛有些疑惑,既然昨日見不到,難道今天去了就能見到了?
  林月道:「我聽阿娘說,了禪大師能卜吉凶未來,批命很準的。連宮裡聖人都敬重他哩。」
  聽她如此說,孟媛對那位了禪大師不由也生出些許好奇來,但只限於好奇,並不曾生出想去湊一番熱鬧的心思。
  且說曹氏拉著孟瑤再一次來到了禪大師的禪房外,因見禪房門依舊緊閉,一時不覺有些氣餒,正待尋一處陰涼地候著就看見一個小沙彌捧著茶果過來。
  茶果相待,定是了禪大師今日願意見客了。曹氏眉間一喜,立即迎上前去問道:「不知小師父可否與大師說一聲,就說信女曹氏攜女求見大師。」
  小沙彌念了聲佛,只道:「了禪師父正與貴客坐談,只怕暫時無法接待女施主。」
  曹氏道:「沒事,只要大師願意見我們,我們可以等。」
  小沙彌動了動脣,沒有說什麼,端著茶果就推門進了禪房。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9-1-15 00:22:39

第三十二章

  禪房裡,白須然然的了禪身著僧袍拈棋凝神,聽了小沙彌的話後擱下棋子看向坐在自己對面的錦袍青年,和煦一笑道:「外面兩位施主昨日就曾來過,貧僧曾婉拒了,沒料到今日又過來了。」
  「孟國公府的女眷?」
  「正是,說道起來也和世子沾親帶故?」
  陸景初拈棋穩穩落在棋盤上,聞言道:「呵,沾親帶故?的確。」他語帶嘲諷之意,末了卻道,「她們想是為批命而來,大師不如一見。」
  他看不上孟家大房,但對孟伯言當初行事仍耿耿於懷,今日倒是好奇那被孟老國公和孟伯言夫婦視若珍寶的孟家嫡女是個怎樣貴不可言的命數。
  了禪大師道:「既有世子一言,貧僧便去見上一見。」他落子,棋盤上黑子命數皆盡,「世子承讓了。」
  陸景初斂袖起身,道:「景初先告辭了,等晚些時候再來與大師討教。」
  禪房的門被打開,屋外曹氏和孟瑤俱面露欣喜之色,二人一同朝門口處望去,待看到小沙彌引了陸景初從禪房裡出來,面上的喜色卻稍稍一凝。
  孟瑤反應快,扯了扯曹氏的衣角,後者立即揚起笑容上前見禮。「見過世子爺。」
  陸景初腳下步子微微一頓,便又聽曹氏自顧自地道,「世子原來也在金華寺,不知王妃現在何處,我等也好去拜見請安。」
  曹氏看不中陸景初做自己的女婿,可到底還艷羡晉王府的門楣,有心讓女兒孟瑤到晉王妃柳氏面前露露臉,來日也好在京中行走,故而此時對著陸景初確是十分恭敬。
  陸景初嘴角微牽一抹嘲諷的弧度,一句話懶得說,拂袖而去。
  曹氏捏緊了拳,見他身影遠了方才低啐一聲,道:「不過就是個瞎子,還在我跟前拿喬。」曹氏說這話,顯然是忘了自己的身份。
  一旁的孟瑤皺眉勸道:「娘,不可妄言。」
  曹氏不以為然。
  都說晉王世子受寵,可在她看來並不盡然,若真是極受寵愛,皇上和晉王會讓他娶一個庶子之女?別看這會兒是個世子爺,日後等那陸家二爺長成,晉王世子指不定還得換個人來做一做呢。
  當然,這些話曹氏並不當著女兒的面說,只拉著她一同進了禪房。
  中午孟家女眷一處用飯時,坐在林氏身旁的孟媛悄悄瞥了一眼對面滿臉喜色的曹氏,又瞥了一眼神色如常的孟瑤,心裡不由好奇起來。
  了禪大師到底說了什麼?
  一旁的孟老夫人也知道長媳去見了了禪大師,這會兒見她這般喜形於色,心裡也生出疑惑,只等散了飯才將曹氏單獨叫至一處細細問了,待聽到曹氏言道孟瑤原是國公府裡第一貴命的女兒家時,孟老夫人不由眼波微閃。
  在她看來,小孫女孟媛被指給晉王世子已是大福氣,這大孫女的命格若還尊貴些,將來親事倒不知要落在何處了。
  孟老夫人看著眉目之間滿是自得之色、恨不得教全天下都知道孟瑤好命格的曹氏,擰眉嘆息了一聲,勸她道:「雖言了禪大師批命不會假,但須得知萬般福氣都是自身修來,你若真為瑤兒好,很不該這般張揚,若傳將出去,指不定得招來什麼樣的禍端。」
  好在曹氏並不是什麼愚蠢之人,聽了孟老夫人的話只笑著點頭道:「這些兒媳自是明白的,眼下不是一家子在一塊,我這心裡高興嗎。」
  孟老夫人搖搖頭,讓她自去打點下山回府事宜。
  另一邊林月和孟媛也從小丫鬟口中知曉了,林月有些不太相信,可孟媛卻道:「這原是不用大師說我們就知道的事情,大姐姐是國公府嫡出長房的嫡女,自然要矜貴些。」教孟媛來說,了禪大師分明是故弄玄虛來糊弄人。
  孟國公府總共就兩個女兒家,小孟媛御旨賜婚晉王世子的確有福氣,可若說出身矜貴,自然還是占了嫡的孟媛更勝一籌。
  林月以手托腮思量半晌,竟也覺得孟媛說得在理,正點頭就見孟媛起身要往外面去,不由問道:「等會兒就要下山了,你這要往哪裡去呢?」
  孟媛指了指毗盧殿的方向,道:「早上放在大殿的平安符忘了拿。」
  「讓綠淇跑一趟不就好了。」
  「得自己親手拿下來才顯得有誠心,更靈驗呢。」
  「我陪你一起?」
  「不用了阿月,我很快就回來的。」說完這一句,孟媛也不等林月反應,立即提著裙子朝浮生台毗盧殿的方向小跑而去。
  等到取了平安符站在沁園院門外,孟媛才有些踟躕起來。
  昨天夜裡陸景初興許只是隨口一提,她現下眼巴巴地真的求了送了來,若是他不收,那豈不是很沒面子?可是那時候他好像說得很認真?
  猶豫了一會兒,孟媛握緊手裡的平安符,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轉身邁步朝沁園裡走去。
  秋風習習,吹動園中森森竹枝,婆娑的竹影在青石子小徑上搖搖晃晃。孟媛提著裙子緩緩往裡走,青石子小徑沒多遠便換做青石板的徑道,孟媛一腳踩上去,就聽得頭頂竹枝擺動的幅度大了些,「沙沙」的動靜愈響愈急,只她一時沒在意,誰料下一步再踩上去時腳下的青石板竟是往下陷去。勉強穩住身子,孟媛甫一抬頭就見迎面一支泛著亮冷光的箭羽直直地朝自己的面門射來。
  孟媛被嚇得呆住,幾乎是下意識地閉上了眼,心道這一回小命就要冤枉的交代了。然而很快響起的卻是箭羽被震落在青石板上的聲音。孟媛悄悄睜開眼,看見自己的腳尖處正落著剛剛飛過來的箭矢,她顫顫抬手,垂在胸前的發絲竟被割下了一縷。
  「女施主,沒事吧?」
  孟媛轉身,看到身後站著一個青袍小沙彌,顯然剛剛救了她的人就是他了。「多謝小師父救命之恩。」
  小沙彌雙手合十道:「沁園乃是陸施主的私人園子,園中設有機關,方才小僧若是晚來一步,只怕女施主小命休矣。」
  孟媛翕了翕脣,有心問一句,這處即便是陸景初的地方,可到底還是佛門之地,怎能設有這要動輒要取人性命的陷阱,但話到了嘴邊還是收了回去。她回身望了一眼竹林深處若隱若現的竹樓,斂了斂眸。
  小沙彌道:「陸施主不久前已經下山去了,女施主若要尋他,只怕今日是不得見了。」
  孟媛好心好意來送平安符,沒見著人還險些小命休矣,這會兒心裡已經生出些羞惱,因此聽見小沙彌的話,她輕哼一聲道:「我不過是迷路至此,才不是來尋勞什子晉王世子呢。」
  小沙彌:「……」他有提那位陸施主的身份嗎?
  孟媛再次向小沙彌道了謝,之後才握著那枚平安符去尋林月,一見面就將手裡被攥得有些發皺的平安符塞給她。
  林月只當她也為自己求了一枚,樂呵呵地正準備放入隨身的荷包裡,卻發現那平安符上硃砂印記似是暈染開了,「寶珠,這平安符……」
  孟媛這會兒注意到那平安符早被自己之前手心裡驚出的冷汗打濕,見林月一臉疑惑,便扯了扯脣,道:「我弄錯了,這枚是我不小心弄壞的,這個才是予你的。」說著,從小荷包裡的平安符裡挑出給林月求的那一枚遞過去。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9-1-15 00:22:55

第三十三章

  「那這一枚呢?」林月收好平安符,又看了一眼自己手裡這個,問孟媛。
  「扔了算了。」
  林月作勢要扔。
  「算了,給我,我好不容易求來的呢。」
  從金華寺回到國公府後的第二天,林氏在向孟老夫人請安時再一次提及孟衡與林月的親事,這一回孟老夫人沒有再反對,只讓林氏把一切提親的事宜都預備起來。這邊林氏剛回到東跨院開始張羅,前頭書房的孟老國公就得知了消息。如同孟老夫人先前所料,老國公果然不答應這門親,言語間皆是牴觸。不過最終還是拗不過一大家子人,只能氣悶地松了口。
  到了八月底,林氏央了孟湘為媒,親自攜著聘禮往娘家平陽侯府說親,平陽侯夫人王氏早與夫君商議好了,循著舊禮矜持地婉拒了兩次,終於在林氏第三次上門時樂呵呵地把親事應允了下來。
  王氏道:「衡哥兒明春要下場應試,可有道是成家立業,這親事依我看不如年底就給辦了,如何?」
  她這般不是急著嫁女兒,而是為了表明自己是真心喜歡孟衡這個女婿,根本不在乎他現在是不是一介白丁。
  林氏有些猶豫,反倒是孟湘笑吟吟地應了下來:「說起來咱們兩府好些年都沒辦過喜事了,不如就此操辦起來。再說,成了親也好叫衡兒安下心來,專心籌備下場不是?」少年郎定了親事,免不得要日思夜念,卻不如成了親紅袖添香好些。
  王氏道:「確是這個道理。」
  林氏被說動了心,捏著帕子尋思一回後就應了下來。因此兩家人又立即請了算命的先生過府,幾下一推算就把婚期給定在了臘月初八這日。
  三個月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操辦一場婚禮本非難事,但因著老國公一句「風光大辦」,國公府上下便忙得團團轉,曹氏暗地裡不知怨懟了多少回。與眾人的忙碌不同,孟媛一不用為自家哥哥的親事操心,二來也不用像堂姐孟瑤一樣去念什么女學,於是便成了國公府裡的第一清閒人。
  這一日,孟媛正在暖雪塢裡跟著綠淇學著打花絡子,就聽見紅萓急急忙忙地從外頭小跑著奔進來,手裡還捏著一紙信封。
  紅萓道:「才我從外頭買東西回來,從東角門進來遇見一人讓我把這封信轉交給姑娘呢。」
  紅萓話音一落,未等孟媛開口說話,一旁的綠淇便先沉下臉來斥道:「平日規矩都白學了不成,這來路不明的信函你也敢拿來給姑娘看?」
  紅萓被說得臉色一白,捏著信的手不由發顫。孟媛見了,並未生惱,直接伸手從紅萓手裡把信拿過來,見信封上只寫著「孟二姑娘親啟」六個字,不覺輕笑一聲。她一邊拆信,一邊道:「不過就是一紙書信罷了,綠淇你別數落紅萓了。」
  「姑娘你就護著她吧。」綠淇語氣有些無奈,眼見孟媛已經展開了信,她跟著放下手裡的花絡子,微微向前探出脖子,問道,「姑娘這信是打哪兒來的,上面可有寫?」
  話才問完,綠淇就發現自家主子的神色變得有些奇怪起來,心下納悶,正待再問一句,就見孟媛匆匆折了信塞了回去。「姑娘?」綠淇試探著輕輕喚了一聲,就看見自家姑娘纖細的秀眉慢慢地皺作一團,她心裡且疑且擔憂,到底伸手將孟媛虛虛握在手裡的信拿了過來。
  因著孟媛脾性溫和平易,對自己身邊丫鬟平素拘束不多,故而綠淇長久下來旁聽側學勉強也能識得幾個字。那染著墨香的信紙上不過寥寥幾個字,龍飛鳳舞,綠淇認得吃力,末了只將將看明白最後五個字,寫的是「明玉樓一見」。
  明玉樓是京城裡最大一家珠玉鋪子,下至尋常勛貴上達皇家貴胄,都喜在明玉樓打造珠環頭面等飾物。信上相邀明玉樓一見,若說是霍家小姐所書倒算在情理之中,可那般字跡,綠淇敢篤定是出自男子之手。
  「姑娘,這明玉樓去不得。」綠淇覺得這信來得委實蹊蹺,竟不知是何人為之。
  孟媛聽了綠淇的話,抿抿脣角,杏眸裡劃過一絲絲心虛來。
  綠淇未從頭讀起,不知信上前言,這信寫得言簡意賅,暗提及金華寺月夜花園一事,即使信上沒有署名,孟媛也猜出這信是出自誰人手筆。
  只當初是他央了自己去求平安符又不告而別,怎生時隔這麼多日子偏偏偷摸摸遞了這信進來?孟媛心裡因著那日在金華寺沁園之事還存著芥蒂,這會兒看到這私相授予的信只覺得煩人得緊,故而在綠淇的目光注視下,她到底只把信函燒了了事。
  孟媛是打定主意不去赴那莫名其妙的明玉樓之約,可到了約定那日,不料因著孟老夫人興致偶起要給一雙孫女兒打一套新頭面,孟媛不得不跟著老夫人一起前往明玉樓。
  明玉樓門面鋪子後連著一處庭院,院內設有廂房幾間,是專供貴客進店挑選東西時歇腳的處所。西廂房裡,孟媛手裡拿著一支翠玉流蘇釵,目光卻空悠悠落在半開的窗扉上,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教一旁的孟瑤看得挑了挑眉。
  孟瑤放下手裡的玉佩,移步走到自家堂妹跟前,伸手輕巧取走她手裡的玉釵,見孟媛似是恍然回神一般,她抿脣輕笑道:「這釵玉質不錯,可樣式未免老舊了些。」說著扭頭從一旁的漆盤裡重新揀了一支石榴紅攢花簪子來在孟媛發間比劃了一下,「媛姐兒生得白皙,這簪子更襯你,試試?」
  孟媛眨眨眼睛,接過簪子,的確十分精緻。她對著一旁的菱花鏡將簪子輕輕地插進發間,側過臉打量了一番,彎脣一笑:「還是大姐姐眼光好。」
  一旁的孟老夫人也注意到了,笑著道:「瑤兒擇的不錯,寶珠年紀小,很該多一些顏色亮麗鮮艷的頭面,這樣瞧上去才是個小姑娘家該有的模樣。」說著便吩咐在一旁作陪的明玉樓管事再去挑選一些顏色亮麗的珠釵玉環過來。
  等孟老夫人做主又給挑了幾樣顏色鮮艷樣式新穎的頭飾後,孟媛便再不肯挑選其他,過了小半晌,藉口吃多了茶水要更衣離了西廂房。
  明玉樓後院面積不大,但假山抱花卻是一步一景。孟媛領著綠淇挑了一條小徑閒閒散步,轉過一處花叢後,眼角余光不經意一瞥,只見花從邊假山石旁的地上映出一團影子。
  孟媛腳下步子一頓,給身旁的綠淇使了個眼色,二人立時轉身就要沿原路回去。可哪料一回頭就見著一個抱劍的男子滿面堆笑的擋住了去路。
  孟媛眼疾手快地阻下綠淇幾乎呼喊出來的驚叫聲,穩住心神看著那人道:「你做什麼擋住我們主僕的去路?」那夜月光皎潔,孟媛記得眼前人正是那晚自稱晉王世子近侍的人。
  趙宇恭敬地行了個禮,指了指假山後的方向,道:「公子等了孟姑娘好些時候了,還請姑娘能稍留片刻。」
  孟媛皺了皺眉,道:「若我執意不留呢?」
  「那我只好前去給孟老夫人請個安了。」
  清冷的聲音懶懶地響起,孟媛聞聲側轉過身子,果然還見一襲月白色長袍的陸景初長身玉立在假山石旁,挺拔如這園中的翠竹。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9-1-15 00:23:09

第三十四章

  孟媛看了一會兒,垂下目光,小半天才撇撇嘴,提步朝陸景初走過去。
  綠淇想跟上去,可腳下步子還沒邁開,就教趙宇一把抓住手腕子扯著退到一旁。綠淇瞪圓了眼睛,「你放開我,我得守著我家姑娘。」
  趙宇輕嗤了一聲:「我家世子又不是外人,你防個什麼勁?」
  一句話說得綠淇當場就愣住了。
  晉王世子可是未來的姑爺,的確不算外人來著。
  綠淇探長了脖子望過去,瞧見不遠處的一雙人相對而立,身影和契,遠遠看著頗是賞心悅目。她靜靜地盯著,倏爾想起兩天前化為灰燼的一紙書信,遲疑地問趙宇:「前日的信果真是世子所送?」
  趙宇沒說話,默認了。
  綠淇:「……」委實想不到晉王世子這般看起來清風朗月、只可遠觀之人竟也會做出這般私下傳授書信攔人的舉動來,看來這未來姑爺該是真的對自家姑娘上了心?
  綠淇這樣一想,便將心裡的七分戒備卸下三成,乖乖地跟趙宇一起躲在一旁。
  孟媛走到陸景初的跟前時,才發現他是背倚著山石而立,右腳虛虛點地,仿佛不敢用力一般。孟媛看得眉頭一皺,關切的話一時不由脫口而出:「你的腿受傷了嗎?」見陸景初嘴角微掀不語,小姑娘只當他是默認了,忍不住便道,「既是受傷了,做什麼還要跑到這明玉樓來?」
  陸景初的雙眼今日依舊纏著白綾,眼前是熟悉的黑,可聽著小姑娘軟糯輕細的數落聲,他第一次生出對這黑的惱恨來。他想看看小姑娘這會子的彆扭的小模樣。
  「我為何在這兒,你不知道?」陸景初嘴角牽起,語氣一如既往的慵懶,「信沒收到?」
  孟媛低下頭,踢了一下腳邊的小石子,「好端端的你遞信與我做什麼,叫別人知道了像什麼樣子?」
  小石子咕嚕咕嚕轉了好幾圈停在雲紋軟靴前,陸景初微微蹙眉:「所以你本不打算來?」
  孟媛默然,不知如何說。
  因著上回的事,她原不想見他,可今兒到了明玉樓還是忍不住避開祖母和堂姐出來,說到底還是為了眼前的人。她想,陸景初如果真的要見她,她避而不見不是傷了人心麼?
  孟媛別開臉,不想跟他糾纏這個問題,還是把話題繞回到陸景初的腿上。可孰料陸景初聽了她的關切之語後突然失聲笑了起來,然後在小姑娘疑惑的目光下緩緩站直了身子,往前走了兩步,腳步平穩……
  明明是雙目不能視物的人,可偏偏移步止步恰到好處。這會兒他步履平穩地往前走了兩步,不偏不倚停在小姑娘面前一步開外。
  秋末冬初的庭院靜寂一片,彼此清淺的呼吸聲此刻仿佛清晰可聞。孟媛呆呆地盯著陸景初的右腿,「你的腿,沒事?」
  陸景初眉梢微微挑起一分,開口時語氣裡多了一絲笑意,「誰告訴你我的腿有事了?」稍稍一停頓,他偏頭道,「我等你許久,腳麻而已。」
  「……」
  孟媛抬頭看向眼前的人,覺得他愈發與先前印象不同,少了些清貴矜傲,反添些許輕佻,這晉王世子莫不是被人掉了包?孟媛皺了皺眉,忽而開口問道:「你為什麼要派人送信給我,約我來明玉樓?」
  陸景初道:「想向你討回一樣東西。」
  「什麼?」
  「平安符。」三個字吐出口,對面的小姑娘沒了聲音,陸景初即使看不見,也猜得出她氣嘟嘟的模樣。「你答應過我,不可食言而肥。」
  孟媛一下子瞪圓了杏眼,輕哼道:「我才沒有答應你呢。」再說了,食言而肥的人又不是她,明明是他先失約的。
  「哦,是嗎?」陸景初好整以暇地又往後退到假山石旁,聲音裡摻著笑意,道,「可你後來又去尋我不是麼?」
  孟媛撇了撇嘴,忍不住低聲嘀咕道:「當初好心好意卻見不著人,這會子倒眼巴巴來討,是我看著很好欺負麼?」她微微仰起頭,盯著陸景初看了一會兒,才有些氣悶地道,「即便是替你求過平安符,眼下過去好幾月,我早不知扔到何處去了。」
  小姑娘語氣裡皆是不滿,陸景初記著前幾日往金華寺聽說的事,這會兒自然猜得到她在氣惱些什麼。他知道小姑娘曾去沁園尋自己,知道她險些中了園中的機關,也知道她定是以為自己是故意不辭而別逗她玩。陸景初似有如無輕嘆一口氣,有些無奈地道:「當初在金華寺,我不是故意不說一聲就離開的。」說著,言簡意賅將當日的事情與孟媛說了一遍。
  原來那一日陸景初之所以會突然離開金華寺是因著成帝的旨意。一直以來成帝都在派人遍尋天下名醫,恰好那日有一名醫被請進宮,成帝立即就派人將陸景初從金華寺請回去瞧眼疾。陸景初走得匆忙,的確沒料到孟媛果真會求了平安符與自己。若不是前兩日他往金華寺去尋了禪,偶然聽說了這事,他也不會讓趙宇去給孟媛送了一封信。
  陸景初覺得,既然因著自己的緣故險些教小姑娘吃了罪,怎麼著也該解釋一遭。只他素來沒有跟人解釋什麼的經驗,這一回鬼使神差地解釋了一通,卻因那疏淡清冷的聲音顯得有些乾巴巴。
  可孟媛還是聽得怔住了。
  她沒料到陸景初果真是為了那日的事情來的。她呆呆地盯著他看了小半晌,一直以來被可以忽視憋在心裡某個角落的悶氣這一刻終於散去了。她彎了彎脣,看著陸景初眼睛上的白綾,小心翼翼地問道:「那你的眼睛能治了嗎?」
  陸景初眉宇舒展開,哼笑了一聲:「天下哪有那般好的事情,所謂名醫也不過沽名釣譽之輩罷了。」那自稱名醫的大夫折騰他小半月,半點起色沒有就算了,偏生還一個不小心弄錯了藥,最終落個被成帝打出京城的下場。
  「你,不會失望嗎?」
  陸景初不以為然,「習慣了。」
  語氣稀疏平常,仿佛渾不在意,落入孟媛的耳中,令她的心不經意間驟然縮了一縮。她低下頭扯了扯手裡的絹帕,說不出安慰的話,轉瞬想到什麼時又突然抬起頭來,語氣愈發小心了些:「其實,這天底下並不是所有的大夫都是沽名釣譽之人,我知道有一個人很厲害,他也許有法子給你治眼睛呢。」姑母說了,連表哥的醫術超群,說不定會有辦法?
  陸景初偏過頭:「你很嫌棄我是個瞎子?」
  孟媛下意識地搖頭,反應過來他看不到又立即開口道:「不是的。」
  陸景初牽脣,「那便好。」說著,朝孟媛的方向又伸出手去。
  孟媛看著那白皙乾淨的掌心,愣住,不知其意。
  「平安符。」
  孟媛「唔」了一聲,她的確不惱他了是事實,可上回在金華寺求的那枚平安符早被弄丟了也是事實。她犯難地看著陸景初的掌心,半晌才弱弱地道:「平安符,丟了。」前幾日紅萓替她收拾屋子,見那平安符破損了就給一併扔了。
  陸景初:「……」
  孟媛悄悄地抬了抬眼皮,覷著他稍稍冷凝的臉色,眼神飄忽了一下。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9-1-15 00:23:21

第三十五章

  「媛姐兒?」
  聽見孟瑤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孟媛瞄了一眼陸景初的手心,輕輕咬了一下脣,飛快地解下荷包從裡面掏出一件物什放上去後就提著裙子轉身跑了。
  環佩叮咚的聲響越來越遠,陸景初合攏了手掌,掌心觸及一片沁涼,他不由勾了勾脣角。
  孟媛領著綠淇從原先的小徑上出來,迎面正好遇上孟瑤。
  孟瑤見著孟媛從一片抱山花叢後面轉出來,不著痕跡地側偏過頭越過她朝裡面瞥了一眼,然後收回視線看向孟媛道,「你去了大半天不見回來,祖母擔心便讓我出來看看。你怎麼走去那邊了?」
  孟媛有些心虛,微微斂目,小聲道:「這裡的路都差不多,我一不小心就迷了路。」見孟瑤蹙眉似是不信,她忙上前一步輓住她的胳膊,道,「大姐姐我們快些回去罷,不然祖母就真要擔心了。」
  孟瑤被拉著往西廂房走,走了一半還是下意識地回頭看了一眼,這一眼恰好看到先前花叢出一抹月白色的衣角。孟瑤輕輕地皺起柳眉,目光落在自家堂妹的背影上不由帶上一分意味不明的深思。
  從明玉樓回府以後,孟媛在鶴延堂陪著孟老夫人吃了午飯,等老夫人歇晌了才回去暖雪塢。紅萓一直坐在門前的台階上候著,瞧見孟媛從院子外進來便立即起身迎了上來。
  孟媛有些奇怪地看了紅萓一眼,疑惑地問道:「天有些涼,你怎麼擱外頭待著了?」
  紅萓伸手指了指屋子,聲音壓低了一些,回道:「霍姑娘來了,在屋裡等著姑娘呢。」
  孟媛已經好些時日沒有見過霍茵了,這會兒聽了紅萓的話眼睛立時就亮了起來,腳下的步子也跟著加快。
  掀簾進屋,果然看見霍茵正坐在軟榻上翻看一本書,孟媛移步走過去,輕笑著喚了她一聲:「阿茵!」
  霍茵抬頭,見著孟媛,隨手扔了書,故意繃起一張小臉道:「寶珠,你是不是都忘了我,一直不找我就算了,今天我來了你還讓我等大半天,哼!」
  孟媛湊到她身邊坐下,小臉上滿是無辜,「阿茵你怎麼能冤枉我呢。」她曾去將軍府找過霍茵幾回,每次都見不著人,後來孟衡開始議親,她去將軍府的次數便少了些。「也沒見著你來找我啊?」
  霍茵聞言垮了臉,幽幽地道:「你知道的,我阿娘回京了,拘束我緊了,整日讓我學規矩呢。」霍茵的娘親雖然出身將門,跟著霍將軍戎馬多年,但是一直卻想把女兒教養成一個溫婉賢淑的嬌小姐。然而霍茵素來生性活潑,霍夫人此次回京後就一直親自地看著女兒學規矩。
  霍茵低聲哀呼,可憐兮兮地道:「今兒還是趁著我阿娘出門了我才能偷溜出來呢。」說著又抱怨了小半天,然後她方想起一樁事,看向孟媛問道:「你哥哥怎麼突然就定了親事呢?」
  孟衡議親的這段日子,恰是霍茵被約束著學規矩的時候,因此霍茵後知後覺,心裡存著疑惑。
  孟媛見問,便將孟林兩家議親的前前後後說了一遍,末了只道:「原是我娘提出來要討阿月回來做給我做嫂子,我才知道哥哥原來一直都偷偷喜歡阿月呢。」
  霍茵道:「我也沒有想到。」她跟孟媛走得近,與孟衡和林月自然也熟悉,見過他二人相處,她一直以為孟衡是嫌棄林月的,沒想到……霍茵低下頭,目光落在裙擺的繡花上,嘴角的弧度不自覺地垮了幾許,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失落感涌上心頭。
  「阿茵,你怎麼了?」注意到她神色的變化,孟媛輕聲問道。
  霍茵側偏過看向孟媛,眉眼一彎笑道:「我方才就是在想,你和你哥哥如今都定了親事,我還不知道要等到什麼時候呢?」
  「阿茵,你忒不知羞了。」
  「反正又沒有外人在。」
  「……」
  霍茵和孟媛一處說了會兒話,不多時將軍府就派人來接。霍茵垂頭喪氣地出門,臨走之前不忘與孟媛道:「你記得下回要來找我玩啊。」
  孟媛點點頭應下,送著霍茵出了門。目送霍茵的背影消失在暖雪塢的院門口,孟媛輕輕地嘆息了一聲才折回屋裡。
  她與霍茵可以說是一處玩到大的,霍茵的一些小心思她多多少少也能猜到一些,只是……
  她目光落在窗外凋零的紅楓上。
  只是姻緣一事看的還是緣分吧?
  孟媛想起陸景初,想到那枚她一時衝動送出去的平安玉扣,不由趴到了桌子上。
  ——
  院子裡的紅楓悄悄落盡,留下光禿禿的枝椏,這一年的初雪也較往年來得早了一點。到了十一月底,孟國公府裡已經開始張燈結彩,喜氣在不知不覺間悄悄蔓延開。
  從臘月初一開始,京城裡飄起了鵝毛般的大雪,處處銀裝素裹。林氏本來看著一連下了好幾日的大雪,心裡本來擔心初八那日孟衡的娶親,可沒想到到了初七天便開始放晴,初八那日更是一個艷陽高照的好天氣。
  孟老國公和老夫人都覺得這是個好兆頭,心底裡不約而同都對這門親事添了幾分滿意。
  初八這日大清早,孟媛早早起床洗漱,換了一身簇新精緻的裙衫後便急急地跑去了孟衡住的院子。孟衡正在穿外面的喜袍,聽見院子裡的動靜後側身望過去,待看見自家妹妹風風火火的小身影後,眉梢眼角皆染上了笑意。
  「哥哥,你怎麼這麼慢呀,不怕阿月等太久不樂意嫁了嘛。」
  臉上笑意微微一僵,孟衡顧不得扣上最後一顆盤扣,直接伸手在孟媛的腦門上輕敲了一下,故意板著臉道:「大喜的日子不許胡說。」
  孟媛佯裝委屈,撲閃著大眼睛看向孟衡:「阿月這還沒進門呢,哥哥你就欺負我!」
  孟衡彎下腰伸手捏了捏妹妹的臉頰,無奈地笑了一聲:「哥哥大喜的日子你還要跑來與我添堵,嗯?」
  「明明是你先動的手好不好?」一邊躲開孟衡的手,孟媛一邊哼哼唧唧道。
  林氏進門,恰看到兄妹倆一處嬉鬧的場景,一時忍不住有些頭疼。她走前將兄妹倆隔開,先與孟媛道:「阿茵已經過來了,這會兒正在你祖母那兒,你先過去?」
  孟媛看了一眼林氏,猜到她還有話叮囑孟衡,當即乖乖地點頭應下去尋霍茵。
  見著孟媛蹦蹦跳跳地跑遠了,林氏搖了搖頭才轉過身來看兒子。今日孟衡一身大紅喜袍,襯得整個人愈發丰神俊朗起來。林氏看著眉梢眼角都是藏著喜氣的孟衡,不由微微失神。
  當初明明只是小小的一團,轉眼間竟就要娶親了。林氏心裡又是開心,又有些發澀,一時不覺竟紅了眼眶。
  伸手替孟衡理了理衣襟,林氏叮囑他道:「既成了親,便不再是小孩子了,以後啊好好待阿月,夫妻間最重要的就是和和睦睦。」微微頓了頓,又添了一句,道,「再有一句就是,阿月是個好孩子,你可莫要辜負了她。」
  孟衡啞然失笑,溫聲道:「兒子都記下了。」
  林氏又叮囑幾句,句句不離讓孟衡善待林月,最終弄得孟衡哭笑不得,竟不知究竟是自己娶親回來,還是自家要給嫁了出去。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9-1-15 00:23:33

第三十六章

  林氏說著說著也注意到今兒是兒子娶媳婦回來,道了一句「糊塗」以後,見時辰差不多到了便催著孟衡出門去迎親。
  孟衡滿面春風地出門,騎著高頭大馬,十里紅妝地往平陽侯府去。
  鞭炮聲接連響起,平陽侯府外圍滿了看熱鬧的百姓。孟衡翻身下馬,步上台階,只看到平陽侯府的管事站在正門外。
  姜國娶親有些俗禮,其中之一便是「難新郎」。因此當管事笑吟吟地迎上來時,孟衡心裡先添三分警惕。
  管事滿面堆笑地看著從前的表少爺如今的新姑爺,樂呵呵地道:「姑爺前來迎親,禮金可帶齊全了?」說著就朝孟衡伸出雙手。
  好在孟衡早有準備,從袖籠裡掏出紅封遞過去,管事就笑眯眯地讓開了路。孟衡一路暢通無阻地到了正堂,只見平陽侯和王氏端坐堂上。他恭恭敬敬上前請安,平陽侯與王氏並未過多為難便吩咐人往後頭傳話去了。
  不多時,一襲簇新墨藍錦袍的林君衍就背著頭頂喜帕的林月出來了。
  林君衍背著妹妹走到孟衡跟前,見他滿面喜氣,微微抿了抿脣,緩緩開口道:「阿月是我唯一的妹妹,今日我將她交與你,希望你能好好待她。如果將來你有負於她,休怪我不念舊情。」
  孟衡牽了牽脣角,看一眼他背上的姑娘,鄭重地道:「我一定會好好待她,絕不辜負。」
  林君衍這才展眉一笑,背著林月往外頭走,孟衡拜別平陽侯和王氏後自跟了上去。
  鞭炮聲震天想起,鑼鼓嗩吶齊鳴,迎親的隊伍一路歡暢地回孟國公府去。
  喜堂裡,孟老國公和孟老夫人高坐正位,孟仲文與林氏則相攜坐在一旁,堂中另有觀禮的賓客無數,而孟媛和孟瑤等小姑娘則聚在垂花簾後等著觀禮。
  孟衡牽著林月緩步輕移踏入喜堂,滿堂賓客不由紛紛稱讚道賀,隨著媒婆一聲高唱,二人轉身朝向堂外一拜天地。
  孟媛雙手捧臉透過垂簾向外望去,看著哥哥娶到如意的人兒,也跟著開心起來。她笑時眉眼彎彎,站在堂中觀禮的顧鄴不經意間瞥到,不由微微失神。
  原來那日在金華寺瞧見的姑娘竟是孟國公府的小姐?
  顧鄴呆在那兒,等回過神來時,孟衡已經牽著新娘子往外走了。他被身邊人簇擁著往外走,趁亂回頭看了一眼,垂花簾早沒了佳人蹤影。
  出了喜堂,就有人上來引著顧鄴往花廳入席,才走了沒幾步,顧鄴便看到從另一條小徑上走過來的頎長身影,當即抬步迎了過去。
  今天這樣的日子在孟家遇上陸景初,顧鄴有點有意外,但轉念一想似乎又在情理之中。抬步走到陸景初跟前,他輕笑著道:「難得能在這樣的場合見著你,待會兒一起喝兩杯?」
  陸景初道:「喝茶可以,酒就免了。」
  顧鄴挑眉:「你不是來喝的喜酒的,喝茶算什麼?」說著攬住陸景初的肩膀,輕輕地拍了拍,笑道,「雖有醫囑,但小酌兩杯不會有礙的。」
  陸景初微微偏過頭,抬手直接將搭在自己肩上的那隻手拍掉,蹙眉不語,徑直越過顧鄴往裡走。
  顧鄴轉過身看著陸景初的背影,眉梢一揚,扯脣無聲一笑,並未因為他的態度生惱,只抬步追了上去。
  陸景初不能視物,一步一步走得輕緩,引路的孟府小廝也很乖覺,刻意放慢了腳步,而跟在後面的顧鄴也有意無意地走得慢了些,總落後陸景初兩步。
  等到陸景初與顧鄴一前一後走進花廳時,廳中酒席幾乎已經完全坐滿。
  陸景初的出現,令席上安靜了一瞬。
  本來正在招呼賓客的孟仲文注意到門口走進來的人,驚訝在臉上一閃而過,隨即便抬步走了過去。
  「見過世子爺。」
  孟仲文拱手彎腰行禮,身子還未屈便被人扶住。他訝然看向陸景初,卻只見對方臉上掛著寡淡慵懶的笑意,眉目間少了舊日曾見過的疏冷。
  陸景初薄脣輕啟,道:「孟大人不必多禮。」
  眼前人雖貴為晉王世子,但如今歸根究底已是自己的準女婿,孟仲文並非迂腐之人,沒有再和陸景初拘泥禮數,只轉向陸景初身旁的顧鄴施了一個揖禮,口中道:「下官見過清河王。」
  顧鄴連忙側身避開半禮,擺手笑道:「景初尚不好受大人的禮,本王更不敢當此禮了。」說著,他又掃了一眼花廳裡噤若寒蟬的一眾人,揚起笑臉道:「今兒是孟大人公子大喜的日子,本王和世子是來道喜恭賀的,你們別搞得我們是來砸場子似的。」
  顧鄴其人看上去清風朗月,但性子素來不羈,尋常在朝中也不怎麼擺出王爺的架子,故而他這話一出口,在場就有人掌不住笑意笑出了聲,氣氛一時之間活躍起來。
  孟仲文原想邀陸景初上座,被陸景初婉拒,只好由著他坐到東南角寂靜的席上,而顧鄴自然也跟著湊了過去。
  孟衡是孟老國公最看重的孫兒,他成親,孟老國公出手闊綽,直接將自己私藏在窖中二十年的女兒紅拿出來招待賓客。顧鄴自斟自飲一杯,入口的醇香讓他不由眯了眯眼,接著便隨手給陸景初斟了一杯。「這可是難得的好酒,連陛下那兒都不一定能喝到兩口呢,你嘗嘗?」眼見陸景初皺眉,顧鄴也不怵,直接端著酒杯送到他嘴邊,「你這臭脾氣就不能改改,喝杯酒還能要了你的命不成?」
  容貌妍麗的青年微微探身將手中的青瓷酒杯送到另一個同樣光風霽月的青年脣邊,畫面雖是賞心悅目,卻也教注意到這邊動靜的人驚落了手中杯盞,甚至還有一陣倒吸涼氣的聲音響起。
  耳力敏銳如陸景初,早將席間動靜聽得一清二楚,知道顧鄴向來是個愛鬧的脾性,他勉力壓下心頭的不耐,蹙眉抬手接過顧鄴手裡的酒杯。濃烈醇厚的酒香在鼻息間縈繞,陸景初緩緩抿起脣,而後將酒杯輕叩在桌上,不肯沾酒。
  顧鄴見他軟硬不吃,無趣地嗤了一聲,不過到底不再勉強他了。
  和陸景初相識多年,顧鄴還是能很好地把握和他玩笑的度的。
  顧鄴自斟自飲,轉眼間小半壺酒下了肚,正巧這時從新房出來敬酒的孟衡一手提酒一手執杯走了過來。顧鄴與孟衡對飲一杯,眼見他又要去給陸景初敬酒就連忙把人給攔住了。「景初他不喝……」
  最後一個「酒」字還沒吐出口,顧鄴看著陸景初瞬間就瞪大了眼睛。
  先前那杯一直沒被動過的酒竟是被他一飲而盡了!
  顧鄴眼睜睜看著陸景初飲盡那杯酒,又眼睜睜看著他摸到酒壺又斟了一杯起身,眼底滿是驚詫。
  陸景初這廝方才不還一直堅持滴酒不沾的麼?這會兒算什麼?差別待遇?
  顧鄴有點兒不得勁了。
  可陸景初看不見,也不會管他。陸景初執杯,循聲辨位朝向孟衡,舉杯緩緩啟脣:「恭喜。」
  孟衡微微愣了一下,隨即揚起嘴角,「多謝。」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9-1-15 00:23:46

第三十七章

  孟衡仰脖飲盡杯中酒,再看向陸景初時,較之上一回在自己祖父壽宴上見到他,這會兒孟衡心裡對陸景初的敵意卻已消除了大半。這其中固然有對妹妹親事的認命,但更多的還是因為陸景初的態度。想起這大半年來那些他半被壓迫著給孟媛捎回來的小玩意兒,不得不承認,每一樣都如了妹妹的意。這晉王世子陸景初雖非十全十美之人,但難能可貴的是他算得上是真正將孟媛放在了心上,只此一點就很教他改觀了。
  孟衡細想著,臉上的笑意愈發和煦,敬了陸景初這位準妹夫第三杯酒後才施施然轉去別處。
  一旁的顧鄴看著陸景初三杯酒一滴不落地飲盡,嘖了下舌,心道,這廝舊日慣愛擺出一副清高自持模樣來,沒料到還是跳不出俗圈,竟也作出這討好未來大舅子的行徑來。
  「景初,你我這麼多年的交情,你不與我吃一杯酒,未免也忒不給我情面了」
  陸景初左手輕抵在臉側,微側著身子朝向顧鄴,「你的情面?」他搖了搖頭,「我竟不知你在我這兒還有這玩意兒。」
  「……」顧鄴臉色瞬間就黑了。
  如果眼下不是在喜宴上,他真的很想動手打人了。
  將顧鄴堵得無話,陸景初的心情似乎一下好了起來,臉上的神情也漸漸緩和下來,整個人少了些生人勿近的氣場。他靜靜地坐在那兒,並不再去碰桌上的酒,可過了小半晌,一陣微微醺的醉意還是蒸騰起來,漸漸地,耳邊的笑談聲也跟著模糊了。
  陸景初平素滴酒不沾,旁人只道他是為了眼疾之故忌口,但只有極親近的人才知道,堂堂的晉王世子是個名副其實的「一杯倒」。今兒他給足孟衡顏面,一口氣吃了三杯,儘管看上去還跟個沒事人一樣,但實際上已經不甚清醒了。
  扶著桌沿緩緩站起身,給一旁的顧鄴拋下一句「出去醒酒」後便緩步朝花廳外走去,有孟府伺候的小廝要上前引路,卻被他淡淡地揮手止住,只讓人將他那一支竹杖取過,自顧拄杖摸索著走向與花廳隔得不遠的小花園。
  與花廳處的喧囂熱鬧不同,此時此刻的小花園靜悄悄的。冬夜的風凜冽刺骨,可卻將陸景初微微醺的醉意稍稍吹散一分。他拄杖覓路,半晌在假山邊上尋得一處避風之地,而後直接倚著山湖石坐下,隨手扯下覆在眼上的白綾扔在一旁,闔目。
  ——
  「寶珠,我們到這兒來幹嘛啊?」霍茵看著眼前大紅燈籠高高掛起的院子,忍不住眨眨眼睛問道。
  孟媛伸出右手的食指抵在脣上,輕輕地「噓」了一聲,她才壓低了聲音道:「當然是去鬧洞房啦~」見霍茵瞪大了眼睛,她嘻嘻一笑,「人不都說,女兒家出嫁那日是最好看的嘛,我們就偷偷溜進新房去看一眼。」
  聽她如此說,霍茵也不由好奇起來,兩個人一合計,微微貓著身子就避開人溜進紅燭高燃的新房。
  孟媛對張口欲呼的小丫鬟比了一個手勢,後者乖乖噤聲退到一旁。
  頭頂喜帕的林月聽見動靜,只當是孟衡去而復返,試探著開口喚了一聲:「表哥?」聽不見回應,林月緊張地揪緊了裙子上的宮絛,「表哥,你怎麼不說話呀?」明明之前臨走時還溫言軟語哄她來著。
  「撲哧——」兩聲輕笑突兀地在新房裡響起,孟媛笑嘻嘻地坐到林月身旁,隔著一方喜帕打趣她道,「哥哥還在前頭敬酒呢,嫂嫂猜錯了人。」
  一句「嫂嫂」讓喜帕下林月的臉紅了個徹底。
  「寶珠!」這會子還不是鬧新房的時辰,林月哪裡料得到孟媛會在這會兒摸進來,心裡羞惱摻半。
  孟媛聽出她聲音裡的羞惱之意,連忙不再鬧她,只乖乖地道:「人家只是想來看看嫂嫂,順便也陪嫂嫂說說話嘛。」說著,瞧了一眼林月頭上的喜帕,「這會子沒外人還戴著這勞什子做什麼,不悶嗎?」一邊說,一邊就要伸手去掀開。
  一旁的霍茵和小丫鬟眼疾手快地將人給攔下,霍茵忍著笑意道:「喜帕得新郎來挑,這可是規矩呢。你這會子給掀了去,待會兒孟大哥回來了,可不得收拾你?」
  孟媛還真不知道這規矩,聞言不由吐了吐舌,「我,我不知者無罪嘛。」掀不得喜帕,孟媛自然也瞧不見林月的新娘妝,因此坐了小半天就頓覺無趣,拉著霍茵就推門出了新房。然而她二人還沒走到院子門口,迎面就遇上了滿面春風而歸的孟衡。
  席間敬酒有堂弟孟驍和遠道趕回的表弟連朔幫忙擋著,因此孟衡吃得不多,這會兒整個人也清醒得緊。看見兩個小姑娘悄默默地從新房裡走出來,孟衡眉梢一揚就把倆人都給攔下了:「你們不好好在鶴延堂那邊,怎麼跑來這兒了?」
  霍茵笑著舉起小手,連忙解釋道:「我什麼都不知道,我就是陪寶珠一道過來的。」
  她滿臉無辜,急急忙忙把自己撇清,讓一旁的孟媛看得目瞪口呆。「阿茵你……」
  「寶珠?」
  被點名的孟媛垂下小腦袋,十分乖巧地道:「我是擔心嫂嫂一個人在新房等得著急了所以才過來陪陪她的,絕對沒有做壞事哦。」
  孟衡盯著她看了半晌方輕聲一笑,伸手摸了摸她的發頂,笑道:「好了,這會兒倒乖覺起來了。」他這會兒心裡惦記新房裡的嬌妻,也不為難自家妹妹,叮囑她二人早些回鶴延堂以後就揮揮衣袖闊步朝新房走去。
  推門進屋,房門發出「吱呀」輕響,止了小丫鬟的見禮,孟衡踱步上前。
  林月這一回卻以為是孟媛又去而復返了,聽見動靜就微揚著聲音道:「寶珠,我已經很緊張了,你就別嚇……」
  話尚未及說完,眼前紅彤彤的喜帕便被挑開了去。刺眼的光亮突然襲來,林月下意識閉上眼睛的同時就聽到一個含笑的聲音在耳畔響起。
  「娘子,很緊張?」
  林月霍然睜開眼,正好望進一雙含笑的眼睛,整個人不由一愣。等到回過神來時卻悄悄紅了臉頰,別開臉,低聲嘟囔道:「我才沒有……」
  孟衡掀袍在林月身邊坐下,抓住她的手握在手心,聲音裡摻雜著笑意,溫聲道:「別害怕。」說著又看了一眼在邊上伺候的小丫鬟,後者立即會意去端了放在桌子上的酒上前。
  孟衡將其中一杯放入林月的手中,自己端起另外一杯,深深地看了一眼含羞帶怯的嬌妻,低聲一笑,與她纏臂飲了合酒。
  小丫鬟收了空酒杯,屈膝朝二人福禮道了幾句吉祥話以後就轉身出去。
  林月低頭看著嫁衣上精緻的繡紋,小臉慢慢地熱了起來,心一跳一跳如擂鼓。而一旁的孟衡也有些不自在地盯著桌案上的喜燭,半晌才輕咳了一聲,道:「天色不早,你一天下來想必也累得慌,不如早些安置吧。」話出口,孟衡覺得耳根子有些微微發熱。
  林月偏過頭看了一眼孟衡,見他耳尖透紅,尋思他方才的話,後知後覺地領會了其中的深意,也跟著一起紅了臉。
  孟衡捏了捏林月的手,一手扶住她的肩膀,緩緩向身後百子千孫帳倒去。
  案台上的喜燭燃燒,不時發出「裡啪啦」的聲響,結出寓意吉祥的燈花。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9-1-15 00:24:01

第三十八章

  與新房裡的溫暖如春相比,外頭冬夜的寒風就愈發蕭索了些。在霍茵跟著霍夫人離開以後,孟媛在鶴延堂裡小坐了片刻便起身走了出來。
  前頭花廳的賓客喧囂聲已經漸漸地歇了,孟媛裹著厚厚的繡花斗篷步著青石小路緩步而行,打算穿過花園回暖雪塢去。
  綠淇打著燈籠在前面帶路,忽然一陣疾風吹過,燈籠裡的燭火撲閃了幾下最終還是滅了。綠淇摸了摸袖籠,發現並沒有把火摺子帶在身上,一時不由急了:「姑娘。」花園僻靜,沒有燈籠照明時幾乎是一片漆黑,路與方向皆難以辨清。
  孟媛並不怕黑,只看不見路的確不方便,她微微沉吟便吩咐綠淇道:「這裡離大姐姐芙蓉苑不遠,你去借個火回來。」
  綠淇有些不放心留孟媛一人在這裡,便道:「姑娘不如與我一道過去罷?」
  孟媛道:「只隔了幾步路,你快去快回也就是了,我就在這兒坐著等你回來。」燈籠撲閃未滅之前,她恰好注意到路旁有一塊山湖石可供歇腳。見綠淇沉默著似還在猶豫,孟媛軟了聲音,道,「好綠淇,我累得緊,你別磨蹭了,快些去吧。」
  綠淇扭頭看了一眼芙蓉苑的方向,看著那明亮的燈火,估摸著從這兒走過去的確用不了多少時間,便低低地應了一聲,提著滅了的燈籠快步而去。
  孟媛則小心翼翼地挪到山湖石旁摸索著坐下,抬頭看著四周婆娑的暗影也不怵,雙手往後撐著山湖石微仰著身子,雙腿踢著裙擺前後左右亂晃。忽然,腳尖碰到個軟軟的物什,孟媛動作驀地一頓。試探著微側過身子將小腳伸到右邊輕輕一踢……
  孟媛嚇得直接從山湖石上蹦下來,正當她拔腿想逃時,突然腳腕被什麼東西抓住,一陣沁涼的感覺穿過足衣刺入皮膚,讓她不由後脊生寒。
  「啊——唔唔!」驚呼聲才出口便被人迅速堵著,嘴巴被人從身後用一隻冰涼的大手捂住,害怕頓時如潮水一般涌上心頭,眼淚不受控制地直直掉下來。
  孟媛在霍茵的攛掇下也看過不少話本子和志怪傳奇,記得裡面經常提到不幹淨的東西最喜歡在夜黑風高的夜晚在花園裡活動。她不會是遇上了吧?這樣一想,她的眼淚掉得更急了,被捂住的嘴巴也不住地發出「嗚嗚」的聲音。
  「別哭了。」清冷的聲音從背後傳來,帶著一絲絲的不耐,讓孟媛的後背猛地一僵。
  這聲音似乎有些耳熟?
  小手試探著抬起去掰開捂住自己嘴巴的大手,身後的人似乎沒有防備,教她輕易掰開了去。孟媛轉過身,微眯眼睛看向近在咫尺的人,「世子?」
  陸景初聽見那軟糯輕細的聲音,微微皺起眉頭,往後退兩步,碰到山湖石便又席坐下去,一手揉著眉心,「別吵……」在花園裡歇了小半晌,陸景初非但沒有清醒過來,反而因為後起的酒勁愈發意識模糊起來。他聽到小姑娘蹲到自己跟前軟語詢問著什麼,卻辨不清如何回答,兼著有一陣沒一陣的頭疼襲來,他懶得尋思,再一次伸出手精準地攫住小姑娘的手腕將她拉到身邊坐下,然後側過頭將腦袋搭在小姑娘的肩膀上,不顧小姑娘小身板微僵,聲音低啞地道:「別動,讓我靠一會兒。」末了又低喃了兩個字。
  黑暗中,孟媛聽清了那兩個字,小臉不由滾燙起來。
  他喊的是——「珠珠」。
  鼻息間縈繞的淡淡的酒香,孟媛不傻,自然猜得出陸景初這模樣是吃多了酒所致,只是她想不明白的是,為何他喝醉了酒會一個人躺在這寂靜無人的花園裡。他靠在自己的肩膀上,溫熱的氣息幾乎要撲在她的脖頸間,孟媛又羞又急,想要高聲喚人過來,又恐教人看見難以解釋而平白壞了二人名聲,只能期盼著綠淇快些回來。
  然而,綠淇卻久久未歸。
  半邊的肩膀幾乎要被壓得失去了知覺,孟媛欲哭無淚,只能掙扎著伸手拍拍陸景初的腦袋,想要把人拍醒:「你醒醒啊,我肩膀疼……」
  陸景初半醉半醒之間聽到小姑娘糯糯的摻著委屈的聲音,思緒還未反應過來,身體便先坐直了起來。聽到身旁傳來窸窸窣窣的動靜,陸景初偏過頭去。
  孟媛害怕他會突然再把腦袋搭到自己肩膀上,正準備挪著往邊上去,沒料到陸景初突然會轉頭「看」過來,冷不防對上一雙漆黑如幽潭的眼睛,她登時愣在當場。
  陸景初斜倚著山湖石,一手支在額角處,一手揉著眉心,待醉意稍稍退了一分,他才低聲道:「孟姑娘?」
  孟媛聽見,眼睛微微一亮:「你醒了啊?」
  雖然並沒有完全清醒過來,陸景初還是淡淡地「嗯」了一聲,問她:「我現在在哪兒?」
  「花園啊。」孟媛道,「不如我去找人送世子回去?」
  陸景初搖搖頭,「不必了。過會兒我自己回去。」
  孟媛站起身,裹著斗篷還凍得瑟瑟發抖,這會兒便忍不住勸道:「天很冷的,待久了會生病的。」很明顯,在她過來之前他就在這兒不知臥坐了多久,這樣地凍天寒回頭指不定要感染風寒鬧頭疼呢。
  她語氣裡的擔憂毫不掩飾,落入陸景初的耳中教他不由微微失神,回過神來卻是失笑,只到底還是不忍再拂逆她的好意,應了一聲:「好。」扶著山湖石起身,可因著之前坐得太久又吹了冷風,才站起來陸景初便感到一陣眩暈襲來,身子不由往後趔趄。
  孟媛下意識地伸手去扶他,不料往前走時不小心踩到裙角,反而直直地撲了過去。陸景初沒有防備,等反應過來時只來得及只能護住撲過來的小身子。他仰面摔下去,後腦勺處磕到一塊小石頭,雖磕得不重,但也讓他倒吸一口涼氣,下意識地就抬起頭來。
  孟媛早被突如其來的變故嚇得呆住了,愣愣地還沒回過神來便覺得脣上多了種溫軟的觸感,帶著絲清冽的氣息。孟媛驚得瞪圓了杏眼,直愣愣地看著與自己鼻尖相觸同樣一臉震驚的俊臉。顯然陸景初也未曾料到自己這一抬頭竟然會好巧不巧地碰到小姑娘的脣,兩個人一時之間俱忘了該作何反應。
  一陣腳步聲漸漸由遠及近,綠淇的輕喚聲驚得孟媛的神思瞬間回籠。她雙手抵在陸景初的身側迅速地爬起身,顧得打理弄得皺巴巴凌亂的裙衫,飛快地朝燈火搖晃的綠淇處跑去。
  綠淇有些被嚇到,下意識地小退了半步才看清奔過來的人是自家主子,正待要松一口氣卻發現孟媛身上的衣服有些皺亂。「姑娘怎麼弄得這樣狼狽?」
  因著剛剛發生的事,孟媛不敢讓綠淇發現那邊的陸景初,見問,勉強穩住心神道:「還不是你去了半天沒回來,這裡黑燈瞎火我不小心摔了一跤嘛。」
  綠淇一驚,提著燈籠就要查看孟媛有沒有傷到,「大小姐院子裡的人不是去前頭湊熱鬧了就是打盹偷懶,奴婢好容易才尋得了火摺子。姑娘有沒有傷到哪裡?」
  孟媛攔住綠淇的動作,「我沒事呢,我們快些回去吧,天太冷了。」
  綠淇不疑有它,提著燈籠便在前面引路。孟媛跟在綠淇身後,走了幾步又駐足往回看了一眼。小徑的另一頭有隱隱的燈火搖晃,孟媛猜著應是有人發現陸景初不見了過來尋了,心緩緩落下,轉身。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9-1-15 00:24:12

第三十九章

  另一邊的陸景初在地上躺了一會兒,等腦後的疼痛稍稍輕了些方不疾不徐地起身。伸手拂去衣袍上沾的草葉,將將理好衣袍就聽見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到了近前。
  「世子爺。」來人是趙宇。
  趙宇今日本是跟著陸景初一同過來孟國公府的,開席前被陸景初打發出去尋一東西,等他找到東西折回來,喜宴幾乎已經要散了。趙宇尋了陸景初半晌,剛才還是因為隱隱聽見這邊的動靜才趕了過來。
  「世子爺你沒事吧?」陸景初身上的酒味不濃,但趙宇還是一下子就嗅了出來。他知道自家主子是沾酒必醉的,現下難免有點兒擔心。
  陸景初揉著眉心,「無妨,讓你找的東西可找到了?」
  趙宇連忙把東西掏出來雙手呈上,道:「偷東西的是京中一個慣偷,屬下抓到他時是在東大街的賭坊。」
  陸景初摩挲著掌心裡的小小玉扣,腦海里一閃而過方才的溫香軟玉,嘴角翹起,聽了趙宇的話只道:「不用過分為難他。」然後在趙宇愕然抬頭時,淡淡地添了一句,「扭送去順天府,實說他盜了本世子的一樣珍寶就是了。」
  「……」順天府那幫人聽說那小賊是偷了晉王世子的東西才被扭送過去的,難道還有那小賊好果子吃?這樣不算過分為難?趙宇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卻也沒多說什麼。誰讓那小賊運道不好招惹到自家主子呢。
  ——
  孟衡成親以後,在家裡待了十數天便又收拾行囊回了青山書院。林氏本來還擔心林月會覺得委屈,可林月卻反過來安撫了林氏一回,只說眼下離大考愈來愈近,很該讓孟衡專心準備應試。林氏見她識大體,心裡愈發歡喜,婆媳更加和睦。
  與二房的和和氣氣相比,大房那邊的日子過得就有些雞飛狗跳了。曹氏見識過孟衡娶親時的風光,心裡止不住艷羡,又見孟衡那般求上進回頭指不定要中個舉人回來,便看著整日遊手好閒的孟驍愈發不滿起來,想盡法子要把人也給送到青山書院去。
  然而孟驍生來最不喜詩書五經,怕看經綸文章,一聽到念書便覺頭大。起初曹氏一念叨他還只是躲一躲,近兩日見曹氏念得緊了,就有些壓不住脾氣了,直接對曹氏道:「您別逼我了成不成?您要是放我去投軍上戰場殺敵我還行,念書考狀元?對不起,您兒子我根本就不是那塊料!」
  曹氏恨鐵不成鋼:「誰說你不是讀書的料了?孟衡能讀得,怎麼你就不行了?」
  孟驍抱臂,無所謂地道:「因為他生來就抓筆桿子,可我抓的是刀劍棍棒啊。」
  「你!」
  孟驍道:「娘,兒子就算不讀書也能出人頭地,你何必非要讓兒子去跟堂兄爭短長?」
  曹氏道:「你懂什麼!」在她看來,老國公看重二房孟衡,大部分原因是在於他讀書功課好,曹氏擔心,孟衡明春下場出了風頭,會教老國公動一些別的心思,畢竟這孟國公府的世子之位可是至今都懸而未決呢。
  即便曹氏沒有把話說出來,但孟驍心裡有什麼不明白的。他霍地站起身來,「該是咱們的總是咱們的,二叔和堂兄他們又沒想跟我們爭什麼?娘如果真怕堂兄回了下場得中風光大盛,那乾脆你就放我去從軍,不出兩年我定能掙了軍功回來給你討個誥命。」
  曹氏哪裡捨得讓他投軍上陣,只氣得心氣不順,半晌才撫著心口道:「你不去書院讀書也成,只是你得答應娘一件事。」
  孟驍:「什麼事?」
  曹氏道:「娶親,成家。」說著,她緩和了臉色,輕嘆一聲方繼續道,「你如今也老大不小了,早日娶親給娘生個孫子,娘就隨你去折騰。」只要長房先給老國公爺整個嫡嫡親的重孫出來,她也不擔心老國公的心不往孟驍身上偏。
  孟驍手撫下巴眼珠子一轉,覺得如果討個媳婦兒回來能換個耳根子清淨似乎也不錯,這下便沒跟曹氏,只問道:「娘看中的是哪家姑娘?」
  曹氏笑眯眯地道:「安國公府的千金。」
  「姚明珠?」
  見孟驍張口就喊出了名字,曹氏一下子就笑眯了眼,「怎麼樣,娘給挑的媳婦兒不差吧?」二房糊塗,揀了個沒權沒勢的清貴侯府,哪裡比得上她看中的安國公府?安國公的親妹妹可是宮裡的姚太妃,連成帝都敬著三分呢。曹氏覺得,再沒有比安國公府姚家姑娘更適合的兒媳婦人選了。
  然而孟驍之所以對姚明珠有印象,是因為曾幾次三番撞破她攛掇著妹妹去欺負小堂妹,那姑娘生得一副好樣貌,可惜心腸不好,孟驍可不想娶回來禍害家門。「這親事我不答應。」見曹氏倒豎柳眉就要發火,他連忙道,「我想起來先前祖父還打發人找我過去來著,我回頭在來給娘請安啊。」言罷,便如一陣風般卷了出去,轉眼就沒了蹤影。
  孟驍覺得曹氏此番起了要跟安國公府結親的心思,短時間之內便不會輕易更改主意。因此出了曹氏的院子,他思量再三,果真去前頭書房尋孟老國公了。
  孟老國公的確有些偏愛孟衡,但絕對不存在不看重孟驍的情況。他知道孟驍不是讀書的料,從來不拘著他,也是想由著他憑著年輕的一股勁闖出些名堂來。如果不是礙於孟伯言和曹氏態度堅決不鬆口,孟老國公早就把人直接扔進軍營裡去歷練了。因此,當孟驍跑到他跟前義正言辭地提出要去參加青虎營的招兵測試,孟老國公當即便喜上眉梢。
  「你可想清楚了,青虎營可不比你在外頭亂闖,吃不得苦去了丟的可是我孟國公府的臉面。」孟老國公肅著臉看向孟驍道。
  孟驍道:「孫兒自是經過深思熟慮才敢來和祖父說的。」
  孟老國公點點頭,轉念一想,忽而問道:「此事可與你父親母親商議過?」
  孟驍面露難色,撓撓頭道:「祖父您又不是不知道他們,要讓他們知道了還不直接打折了我的腿去?我今天來尋祖父就是想讓您幫幫我來著。」見老國公看向自己,他輕咳一聲繼續道,「再過三日就是青虎營招兵的日子,孫兒想先去試試,如果成,就勞祖父替我與我爹我娘周旋一二?」
  孟老國公拈須沉吟,不肯立即答應。
  孟驍眼珠子一轉,繼續道:「如果我進不了青虎營,我娘就要逼我娶那姚家姑娘,我可不要!」孟驍心裡門清,知道自家祖父和老安國公之間的宿怨過節,這會兒話說出來就是要激一激他。
  果然,老國公聞言就瞪大了眼睛,鬍子也被吹得一動一動,「胡鬧!」
  「祖父您也知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有堂兄娶親一事在前,想我娘更改主意可不容易呢。」孟驍適時添一把火。
  孟老國公年輕時和老安國公之間因為一名女子起過齟齬,幾十年來互相看不順眼,哪裡會容許自己孫子去娶老安國公的孫女回來,故而孟驍這一激就教孟老國公立即拍案下了決定。
  「你自管去,你老子娘有祖父給你頂著。」
  得了孟老國公的準話,孟驍也不耽擱,立即就喜滋滋地跑去青虎營招兵處報了名。等到孟伯言和曹氏聽到風聲時,孟驍已經經過測試成為了青虎營正式編製的營員,而且還是經過成帝朱筆御批更改反悔不得的。曹氏大哭大鬧了半天,最終還是認了命,由著孟驍折騰去了。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9-1-15 00:24:24

第四十章

  對於孟驍突然跑去青虎營,孟媛一點兒也不意外,只是看著窗外紛紛揚揚的飛雪和四處張貼起的窗花還是忍不住道:「眼看著年關近了,二哥哥也不知道過年時還回不回得來。」
  飛雪隨風入戶,綠淇上前輕輕合上窗扉,聽見這一句,笑答道:「奴婢家裡的鄰居從前在青虎營待過些日子,到了年底那邊是給回家三日的。」她頓了頓,又道,「今年冬天的雪下得厲害,只怕兵營裡也難操練,說不得再過幾日二少爺就回家來了。」
  主僕倆正說話,就見外頭有人喚了一聲。
  「奴婢給姑娘請安了。」來人是林氏屋裡的一個二等丫鬟,名喚小翠。
  綠淇上前挑開簾子,見小翠肩膀上落滿了雪花,忙幫著替她撣了去。
  孟媛盤坐在軟榻上,見著小翠,有些疑惑地問道:「這時候你怎麼過來了?」
  小翠道:「夫人和少夫人一處在那邊院裡起了鍋子煮著吃,特意打發奴婢來請姑娘也過去吃點,好暖和暖和身子呢。」
  聞言,孟媛眼睛一亮,忙招呼綠淇取了斗篷與紙傘,急匆匆地就往林氏的院子而去。
  她這裡挑簾進屋,屋裡林氏聽見了動靜就扭頭和林月道:「瞧見了沒,這丫頭平日憊懶,提起吃鍋子可再沒有比她更心急的了。」
  林月抿脣一笑,附和道:「我也記著呢,從前她去侯府玩,府裡起鍋子,她吃得可歡呢。」
  孟媛被打趣了也不在意,用熱手巾淨了手就坐到桌旁,抓著筷子先從鍋裡夾了一塊煮熟的羊肉塞嘴巴裡,含含糊糊地道:「明明是你們請我過來的,這會兒倒來取笑我了。」羊肉沒有半點腥膻味,入口香滑細嫩,孟媛眯了眯眼,吃得心滿意足。因未見著自家阿爹,孟媛便問道:「怎麼沒見著阿爹啊?」今日正逢休沐的日子,平常阿爹不都要陪著娘一起用飯的嗎?
  林氏不瞞她,只道:「宮裡打發了人來傳召你爹進宮去,待會兒也該回來了。」見女兒面露疑惑,林氏又繼續道,「你爹身為太子太傅,平日負責教導太子功課,這時候陛下傳召,應就是為了這個。」
  林氏的話音將將落下,屋外就傳來了小丫鬟給孟仲文請安的聲音,她揚脣一笑,「要說鼻子靈還得數你爹了,可不就回來了?」
  那邊孟仲文闊步進屋,解下身上的鶴氅交給屋裡伺候的小丫鬟以後又在門口站了片刻,等身上的寒意稍稍散了些許才抬步轉過屏風。
  瞧見屋裡圓桌上煮得沸騰的鍋子,又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的孟媛和林月,孟仲文扯脣溫和一笑:「我半日在外風雪加身,你們倒躲在屋裡享受,快給我添副碗筷。」
  孟仲文平日鮮少端長輩的架子,孟媛和林月都不怵他,見狀,兩個人一人拿碗一人遞筷,笑嘻嘻地忙活起來。
  飯後,林氏沒留孟媛和林月,將二人打發走了才轉回屋裡看著仍坐在桌邊倒酒吃的孟仲文,蹙眉上前移走杯盞,問道:「你進宮一趟難道陛下說什麼了不成?」雖然孟仲文回來看著一如往常,但林氏和他做了二十多年的夫妻,自然看得出來他心裡憋著事。
  孟仲文斂了面上的笑,看一眼屋外的大雪,徐徐地道:「乾德殿裡的那位似乎不大好了。」
  林氏疑惑,「陛下是為著這個召你進宮去的?」
  孟仲文頷首。
  「可你又不是御醫。」
  孟仲文抿脣:「陛下與我說,那位如今只餘下一樁心願未了。」
  林氏眉心一跳:「什、什麼?」
  「親眼看著晉王世子成親。」
  避居乾德殿的不是旁人,正是早年禪位的太上皇。因太上皇在位時年號嘉德,故人稱嘉德帝。
  嘉德帝膝下有八個兒子,最疼寵的不是如今的成帝,也不是其他幾個皇子,而是晉王長子陸景初,這是朝中民間人盡皆知的事情。關於緣何嘉德帝如此偏愛陸景初,甚至連成帝也格外看重,坊間不少流言揣測。有人說,是因著晉王世子樣貌生得與嘉德帝最寵愛的妃子即成帝生母寧貴妃相仿;有人說,嘉德帝與晉王手足情深,故而對晉王身有殘疾的長子諸多照拂;也有人說,嘉德帝曾經深愛先晉王妃,所以才會愛屋及烏偏愛晉王世子……千般猜測,到底是眾說紛紜,莫衷一是。
  林氏雖是知曉這些,可聽了孟仲文的話還是忍不住心生詫異。她看著自家夫君,有些不確定地問道:「陛下與你說這個是什麼意思?」
  孟仲文嘆了一口氣,緩緩道:「陛下有意將寶珠和世子大婚的日子提前,不想太上皇留有遺憾。」成帝素以仁孝治國,孟仲文對他提出這話一點兒也不意外,可只要一想起當初的兩年之期,一時不免難以接受。
  林氏與孟仲文一般想法,但轉念一想又更改了主意,反而勸他道:「我覺得陛下這般提議並無不妥。」見孟仲文詫異地望過來,林氏輕笑道:「屋裡沒有外人,我說句大逆不道的話,太上皇帝眼下已是春秋將盡,如果有個萬一,寶珠的親事豈不得再拖個三年?」嘉德帝若有好歹,晉王府定是要丁憂三年,婚事自然得往後推。
  孟仲文道:「你我再留寶珠三年又無不可。」
  林氏幾乎要被氣笑,睨了他一眼,「你真是糊塗了不成,再隔個三年,不說世子二十有三,便是咱們寶珠也快十七了,難不成要留成個老姑娘?」女兒還未及笄,林氏固然舍不得,可俗話說,這閨女留來留去留成仇,她不想耽誤了女兒。
  見孟仲文沉默,林氏又問道:「陛下說了把婚期提前到什麼時候了嗎?」
  「二月初二。」
  二月初二龍抬頭,是個大吉的日子。成帝讓欽天監測算過孟媛和陸景初的生辰八字,說那日大婚是最好不過。更何況,依著嘉德帝的身體,最多也只能再撐三個月。
  林氏聞言也不由默然。
  兩個月的時間用來籌備,又正趕上過年,說不得要手腳忙亂,實在是有些太過倉促了。
  孟仲文見妻子蹙眉,輕輕嘆息一聲,握住她的手,道:「陛下今日只是這麼一提,能不能定下來還得看一看晉王府那邊。」其實,他心裡有數,這事十之八九是定下來了。
  「哎,不論如何,我們這邊還是先準備起來,免得到時候手忙腳亂壞了禮數。」林氏道,「這事兒也不必瞞著寶珠,該教她心裡也有個數才是。」
  孟仲文點點頭,夫妻倆商議了半天,林氏才起身先去鶴延堂給孟老夫人知會了一聲。孟老夫人雖有不捨,但左右思量還是覺得孟媛早些嫁過去更好些。她對林氏道:「讓寶珠早點嫁過去其實也並無不妥,你和老二回頭合計一下去晉王府走一遭,成親拜堂提前可以,這圓房不若先緩一緩等到寶珠及笄再提。世子若是真的憐惜咱們寶珠,定不會拂了這意思。」
  林氏心裡卻有些遲疑。這大半年來她從孟衡處知道一些事情,知道陸景初多少有些看重女兒,可陸景初年紀不小,當真能為女兒再忍一年?如果他忍不了,女兒嫁過去看著夫君與別的女人歡好,心裡該有多難受?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9-1-15 00:24:44

第四十一章

  她一番心思盡數寫在臉上,孟老夫人看得清楚,不由笑她此時聰明反被聰明誤竟是犯起了糊塗,「前頭你還念叨老二,你想想寶珠的婚事提前是為了什麼,難不成這一年還能生出別的來?」她說著微微一頓,想起曾經見過的青年,面上笑意愈發和藹,「再說了,世子我也見過幾回,知書識禮,謙和溫善,是個難得的好孩子。即便是有眼疾,可依著他的身份,如果真有旁個心思,難道還等到今天?」孟老夫人活了大半輩子,閱人無數,自信不會看錯人去。
  林氏琢磨著老夫人的話,發現確實如此,心裡雖隱有不安,但到底尋到了主心骨,再回五見著孟仲文便將老夫人的話原封不動地說了一遍,後者皺眉深思一會兒,並沒有再說旁的。
  隔日,天晴雪消,下了早朝從大殿出來,孟仲文特意站在九龍盤柱旁候著,一瞧見晉王便立即迎了上去。
  晉王似乎一點兒也不意外孟仲文會找上自己,見狀只笑呵呵地道:「孟大人可是為了陛下所提的把婚事往前挪?」
  孟仲文本來還在心裡斟酌該如何開口,現下見晉王主動提及,他先是一愣,繼而才道:「正是,不知可否請王爺往茶樓一敘?」
  晉王擺擺手,「去什麼茶樓,談事該往酒樓去才是正道。」言罷竟直接擁著孟仲文的肩膀就往宮外走。
  晉王看著強悍,可因為早年行兵打仗身上落下舊疾,飲酒便成了御醫反覆叮囑忌口的東西。然而晉王一向嗜酒,平日被柳氏拘著,一肚子酒蟲早就鬧騰得不行,今天拉上孟仲文一進酒樓,他便立即招呼小二上了三壇好酒。
  孟仲文見他只顧飲酒,心裡著急,猶豫了一會兒到底伸手攔住他往嘴邊送酒的動作,道:「王爺,關於小女和世子的親事……」
  「這事兒本王知道,今天就算你不來尋本王,本王也要找你說的。」晉王砸吧砸吧嘴,見孟仲文有些殷切地盯著自己,抖了抖身子,直接放下酒碗,也不和他兜圈子,直言道,「宮裡那位的情況你也該知道,這事兒總不好拂逆了他的意思去。景初和本王提了,先讓令千金嫁過來,拜了天地,至於旁的,不急不急。」仔細回憶了一下自家兒子叮囑的話,晉王嘆道,「雖然婚事辦得倉促,但我晉王府絕不會虧待了令嬡。還有啊,孟老兄,本王不說,你或許不知道,我那兒子一向是個脾氣,長到二十歲都不肯成親,原先本王還只當清心寡慾,現下看著,他對令嬡的確不同。」他身為父王,這麼多年都沒收到兒子送的一樣東西,那孟家的小丫頭可都收了好幾箱,還一樣一樣都是看著平凡實則珍稀的玩意兒。晉王想一想都覺得肉疼。
  晉王親自給孟仲文斟了一杯酒,徐徐道:「本王和王妃也不是那等不通情理之人,小輩的事不會胡亂插手。寶珠嫁過來,他們小倆口的日子只由著他們折騰去。」言下暗示,他們做長輩的是不會向兒子房裡塞人的。當然生出這番意思還是被自家兒子逼著認清的。左右不敢觸兒子逆鱗往朔風院硬塞人,不如這會兒先跟孟仲文賣個好,兩家和和氣氣結親。
  孟仲文想說的話都教晉王說完了,一時半張著嘴也不知該說些什麼,末了只搖搖頭道:「下官也是一片愛女心切,還望王爺不要計較下官今日唐突。」
  「都是親家了,還稱什麼下官下官的?」晉王朗笑道,「今兒得虧有你啊,不然本王哪裡能吃到這樣的美酒啊。」
  孟仲文心中大石放下,見他如此說便拋開諸事與晉王對飲起來。
  京城冬雪漸消,乾乾淨淨的街道上,家家戶戶都換上了新桃符,轉眼已到臘月廿六。這日恰是成帝封筆之日,在封筆前,他下了今年最後一道聖旨。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瑞雪祥年,欣聞二月初二為大吉日,念晉王世子陸景初年逾弱冠,適婚娶之時,故特許其與雲寧縣主孟氏阿媛於二月初二日完婚,欽此。」
  聖旨一下,眾人嘩然。
  當初成帝封孟媛為雲寧縣主時說過特許其兩年以後再與晉王世子完婚,眼下這突如其來的一道聖旨不可謂不算朝令夕改。有好事者抱著看戲心情去觀察愛女如命的孟仲文反應,卻發現其跟個沒事人一樣,一時不免震驚。當然也有機敏者猜到些許關竅,下朝時往東邊乾德殿的方向張望了好幾回,此是別話,不提。
  卻說孟媛自從得知婚期定在年後二月初二,整個人便有些神不守舍。林月幫她趕繡嫁衣時,注意到她經常對著窗外廊檐下空了的燕子窩出神,心裡難免生出幾分擔憂來。
  「寶珠,你是不是不想嫁?」這日繡完嫁衣裙擺上的一朵牡丹後,林月停下針看向又在發呆的孟媛問道。
  孟媛愣愣地回神,眨眨眼睛,而後搖了搖頭。
  林月抿脣,「從前天聖旨下來,你可一直都魂不守舍呢。」
  見她問得認真,語氣裡是掩不住的擔心,孟媛靜靜地盯著她看了半晌,忽而繃不住笑出聲來,圓圓的杏眼裡也霎時閃爍起璀璨的光亮來。她雙手捧著臉,歪頭笑嘻嘻地道:「要提前嫁過去的事情阿娘早就跟我透露過了,反正早嫁晚嫁都得嫁,我是不在意的。」
  「那你這幾日是……」林月疑惑。
  孟媛杏眼撲閃,反問道:「嫂嫂該不會忘了二月初二那一天恰好是春試放榜的日子吧?」
  林月:「……」孟媛不提,她還真的險些忘了。
  春試定在一月廿六,而放榜是在其七天后,恰正是龍抬頭那天。
  知道孟媛在想什麼,林月便道:「春試還難不住表哥,你呀就別管他了,安心繡好嫁衣才是正事。」再過兩天就是除夕,新一年頭幾天又是動不得針線的,細細一盤算,這嫁衣趕制起來也算比較緊張了。
  孟媛聞言低頭看向繡架上火紅鮮艷的雲錦,忍不住嘟起了小嘴。
  自己的嫁衣要自己繡就算了,怎麼連陸景初的喜袍也要讓她來裁繡呢?
  眼角余光瞥見林月目光灼灼地盯著自己,孟媛撇撇嘴認命地重新拿起繡針,認認真真地低頭為那牡丹添上嫩黃的花蕊……
  古詩有云:「爆竹聲中一歲除,春風送暖入屠蘇。」過了除夕沒幾日,上京城東湖畔的垂柳就悄悄地吐出了嫩芽。春意無聲地蔓延,日子一日暖勝一日,等到了上元節這一天,已是春風和煦,吹面不寒。
  上元這日一早,林月送了自家夫君出門以後就轉路朝孟媛住的暖雪塢而去。甫一進院門便看見庭中杏樹下小姑娘正踮著腳去攀低枝上的杏花,見她從剛剛采下的杏花上扯下一瓣往嘴巴裡送,不由抿脣笑著打趣道:「一大清早難道綠淇還餓著你了不成,怎麼連花都不放過了?」
  孟媛手裡的動作一頓,揚起一張如花笑臉看向笑盈盈走過來的自家嫂嫂,眉眼一彎,反揶揄道:「嫂嫂這會子過來,是哥哥已經出門去了?」再過些日子就要春試,孟衡書院裡的功課愈發忙碌,即便是逢著上元節也不得清閒。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9-1-15 00:24:55

第四十二章

  嫁進孟國公府月余,林月早不似起初那般容易被說得臉紅,因此對於孟媛的揶揄她只當沒聽見。想起自己過來暖雪塢的初衷,林月一邊拉著孟媛的手往屋裡走,一邊道:「聽說今天上元入了夜街上有燈會,我打算去看看,所以就想來問問你要不要一道呢。」
  連日來被林氏拘在府中繡嫁衣學規矩,孟媛一直盼著能出門去,這會兒聽見林月的提議,她忙不迭地點頭,語氣難掩興奮地道:「要去的,綠淇早上還跟我說,今年的花燈會有外來的舞燈班子來咧。」
  林月頷首,道:「據說是打南邊來的,在當地十分有名。」
  「那哥哥有說他什麼時辰回來嗎?」孟媛問道。她知道,上元燈會人多混亂,如果沒有孟衡陪著,林氏絕不會鬆口放她們姑嫂上街去。
  林月「唔」了一聲,「這倒沒提,不過今天這樣的日子,想來曲先生不會不通情理的吧?」
  事實證明,曲清風的確是個極其通情達理的,太陽還沒下山的時候,孟衡就抱著兩本書從書院回家來了,比前兩日足足提前了兩個時辰。隨意在林氏處用了點飯,孟衡便領著殷殷切切的妻子和妹妹出門往街上去。
  到了街上,日頭才將將落到山頭,天色仍然大亮,街道上的燈市還沒有完全搭好。孟衡挑開車簾向外望了一眼,直接吩咐車夫將馬車趕去了絳湘樓。
  今兒是上元節,絳湘樓裡賓客滿座,孟衡等人到時就只剩下二樓西邊拐角處的一間雅間。孟媛跟在兄嫂的身後上樓,經過二樓的某間屋子時下意識地頓了一下腳步。屋子門扉半闔,孟媛那一眼好巧不巧地和一雙圓溜溜黑漆漆眼睛對上。
  「……」眼見那毛茸茸的大傢伙緩緩地呲起了牙,孟媛嚇得一下子就收回了視線,飛快地跑了。
  而屋子裡,陸景初聽見小白的動靜,挑挑眉,彎腰將手搭在小白的背上,撫了撫,問道:「怎麼了?」
  小白低吼了兩聲,搖搖尾巴自然無法回答,只老老實實地趴了下去。
  陸景初收回手,轉首朝向門口的方向,嘴角翹了一下。
  方才門外一陣清脆的環佩聲拂過,加上小白異於平常的反應,陸景初輕輕地叩了一下桌面,猜著外頭剛剛應該是有熟人經過了。
  西邊拐角的雅間裡,孟衡安置好林月和孟媛以後就轉身下樓去給二人買心心念念的糖葫蘆和點心。孟媛走到臨街的窗戶前,伸手推開,發現這扇窗戶正好對著不遠處六味軒的大門。
  孟媛看過去時,正好有一輛華蓋馬車悠悠停在六味軒的門口,一個身姿挺拔的錦衣男子彎腰從馬車裡下來後站在車旁,朝著車廂門口伸出手,而後就有一隻纖纖素手從車裡探出來。孟媛還未來得及收回視線,就看見車裡下來一個她並不陌生的女子,恰是長公主陸荇。
  林月不知何時也走到了孟媛身旁,她看了一眼六味軒的方向,不禁嘆道:「長公主和駙馬的感情真好啊。」
  那邊陳廷小心翼翼地護著陸荇進了六味軒的門,因見店裡人來人往不時就有人擠過來,他不由眉頭微皺道:「公主還是先去車上等著,小心被人衝撞了。」他們從宮裡出來,途徑這裡陸荇突然提出要吃六味居的杏仁酥,他原本準備打發了侍從來買,可陸荇卻堅持要親自進店來。
  陸荇雙手交疊攏在袖中,美目顧盼一番,聞言只淡淡一笑道:「左右還有駙馬在不是?」
  陳廷抿抿脣,抬眼就看到有個小姑娘蹦蹦跳跳地跑過來了,他正擔心小姑娘衝撞到陸荇,卻見她在自己面前停下。小姑娘仰起頭,咧嘴笑道:「兩位貴人是要買點心嗎,我們店裡的點心可好吃了呢?」
  小姑娘看著約莫七八歲年紀,模樣稚嫩,陳廷看著,沒來由生出一種親切感,看了一眼陸荇,又看向小姑娘,微微彎下腰,問她道:「店裡可有杏仁酥?」
  小姑娘立即點點頭,點到一半好似又想起什麼頓住,繼而又搖了搖腦袋,小聲地道:「不好意思呀,杏仁酥都賣完了呢。不過我阿娘做的豌豆黃和桂花糯米糖也很好吃,貴人可要嘗嘗?」
  陳廷扭頭看向陸荇問道:「公主意下如何?」
  陸荇垂眸:「也行。」
  二人跟著小姑娘進了店裡的隔間坐下,不多時,小姑娘就邁著小短腿捧了兩盤點心回來。陸荇看著她,忽而開口問道:「你娘親呢,今兒怎麼沒見著人?」
  秀秀眨眨眼睛,露出兩顆小虎牙,聲音甜軟:「今天生意好,阿娘在後廚走不開呢。」
  陸荇動了動脣,沒有再問,也沒讓秀秀下去,只轉頭看向坐在一旁的陳廷道:「駙馬不嘗嘗這糯米糖?」
  陳廷愣了一下,一眼拈起一塊桂花糯米糖放入口中,甜膩軟香中摻著淡淡的桂花香氣,輕輕地咀嚼兩下,他面上神色一怔,眼底流露出一絲複雜來。想起秀秀方才提到這點心是她娘親做的,陳廷看向秀秀不由問道:「你和你娘從前去過江南?」
  秀秀笑答:「我和阿娘原就是江南人呀。」
  陳廷怔住,怨不得,這桂花糯米糖像極了記憶裡的味道。
  陸荇看著陳廷,見他失神,抿了抿脣,正欲開口,就看見陳廷身邊的小將從外頭急急地走了進來。那小將向二人請了安,然後就湊到陳廷身邊耳語兩句。陸荇見陳廷眉頭漸漸皺起,臉色也凝重起來,便問道:「怎麼了?」
  陳廷起身,對她道:「青虎營那邊出了點兒事,我得趕過去。」
  「那你去吧,待會兒本宮自己回府。」陸荇淡笑道。
  陳廷點點頭,轉身就闊步離了六味軒。
  柳娘忙活完從後頭出來,才掀開門簾就看到一道有些眼熟的身影晃過去,她微微愣了一下,低頭苦笑一聲,隨即又揚起一張笑臉出來招呼。
  陸荇在六味軒坐了片刻,特意打包了兩樣柳娘親手做的點心之後才起身離開。
  ——
  夜幕悄悄降臨,長街上的燈火一盞接著一盞亮起,各色的花燈琳琅滿目。透過窗戶望向長街,不遠的街頭處鑼鼓喧天,傳說中打南邊來的著名舞燈班子正賣力地表演著。孟媛趴在窗台上,正津津有味地看著,眼角的余光瞥到樓下經過的一道頎長身影時目光不由一頓。
  那人牽著一條金毛大犬,步履從容地從一個花燈攤子前經過,孟媛看到那攤主被嚇得往後連退了大半步,不由嘴角一抽。
  這人是怎麼想的呢,上元花燈會,他牽只狗兒上街倒不怕嚇壞了人?
  孟媛定定地看著那道身影,忽然,那人腳下步子一頓竟直接轉過身來。雖是隔得遠了些,但孟媛還是看到了他面上的素白綢綾。
  陪著妻子一同出門賞花燈的端王陸行止遠遠地就看見站在那兒的一人一狗,他順著陸景初面朝的方向望過去,是絳湘樓二樓上一扇半開的窗戶,窗口空盪蕩,並無半個人影。
  他身旁的宋雲芷也注意到了,有些意外地道:「那不是景初嗎?」說著又忍不住道,「難得他願意在這樣熱鬧的日子裡出門。」
  陸行止輕輕地攬著宋雲芷的肩膀避開迎面擠過來的人,聞言道:「我們過去看看?」
  宋雲芷沒有反對,二人便朝著陸景初的方向走過去。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9-1-15 00:25:06

第四十三章

  陸景初先前察覺到有人在盯著自己瞧,可等他駐足轉身後那道視線卻迅速地消失了,他剛要皺起眉頭,便聽到陸行止的聲音從一旁傳來。
  「街上人來人往擁擠怎麼就你一人,趙宇呢?」
  被陸景初牽著的小白歪頭盯著面前的兩個人看了一會兒,低低地嗚咽了一聲就撲到宋雲芷的腳邊趴下,不住地搖尾巴。
  宋雲芷見狀,抿嘴輕笑:「沒想到小白過了這麼久還認得我呢。」
  陸景初眼睛不方便,早先幾年晉王跟陸行止提及想到給兒子準備一隻識路聰明的狗兒,陸行止記住了,回到端王府與宋雲芷說了,她便將宋崎府裡剛剛出生的小奶狗也就是如今的小白給晉王府送了過去。宋雲芷照料過小白一段時日,但過了兩三年小白還記得人這令她不由覺得驚喜。
  陸行止看著妻子笑吟吟的模樣,面上的神色愈發柔和,抬眼看向侄子時,便道:「不如一同走一會兒?」放任陸景初一人牽著小白在街上,陸行止不太放心。故而見陸景初搖頭欲要拒絕,他立即添了句,道,「去東湖吧,湖上泛舟吃茶方不負良辰不是?」
  陸景初動動脣,最終也沒有再拒絕,只牽著小白慢悠悠地跟著陸行止夫婦倆。
  東湖上,掛著花燈的畫舫悠悠地在湖心飄蕩,兩岸煙火齊放,照亮湖上天際。孟媛趴在畫舫的小窗戶旁抬頭望著夜空中綻放開來的煙火,杏眼彎彎,讓一旁的孟衡和林月見了也忍不住跟著笑了起來。
  半晌,悠悠行駛的畫舫突然劇烈地晃動了兩下,好不容易穩定下來,外頭的船娘卻進來回話說,他們不小心撞上了旁邊經過的另一隻畫舫,把那船側邊撞開一條裂縫,眼看著就進了水去,要請孟衡拿個主意。
  孟衡眉頭皺起,依著船娘話裡的意思,過錯在他們這隻畫舫上,那麼自然不能坐視不理。他起身出去,看到那被撞的畫舫船頭站著的人,一時愣住。
  陸行止攜著妻子好心好意地邀侄兒泛舟游湖,沒料到半路被撞壞了船,本來還欲教訓一下不長眼的人,可沒料到卻是大水衝了龍王廟。
  孟衡包下的畫舫很大,陸行止小心翼翼地扶著宋雲芷踏著船板走過來,正待回頭扶一下自家侄子,卻見陸景初自己牽著小白已經慢悠悠地朝這邊來了。陸行止搖搖頭,不由道:「你如今果真也用不到趙宇了。」行動自如,若教不知情的人瞧見,誰能一下子就看出他陸景初原是個瞎子?
  孟衡命人在畫舫的甲板上置下酒席,邀陸行止和陸景初就地而席,而宋雲芷則進了船艙和孟媛林月同桌。陸行止見孟衡談吐不凡,心生欣賞之意,正好宋雲芷不在身旁,他與孟衡吃起酒來也沒有顧忌,不知不覺間一壺酒便見了底,兩個人都微微有些醉熏之意。陸景初沒有碰酒,只端著茶杯斂眉沉思,側耳時聽見船艙裡的笑語聲,聽見那道軟糯清甜的聲音,他嘴角緩緩爬上一抹笑意。
  夜半時,兩岸煙火漸漸散了,原本明亮閃爍的花燈也悄悄地暗了下來。眼見孟衡和陸行止醉得幾欲糊塗,陸景初終於開口讓人把船靠了岸。
  林月見到醉醺醺的自家夫君並沒有太多的反應,只軟聲地在他身邊問著什麼,而端王妃宋雲呢?她一出來看到俊臉通紅滿面醉意的陸行止,一張柔美的臉瞬時就沉了下來,一聲不吭地將人扶下船,端王府的車馬早在岸邊候著。宋雲芷讓人把陸行止塞進馬車裡,自己跟著上去,卻在彎腰準備進車廂時扭頭問站在岸邊的陸景初:「可要我派人送你們一程?」
  陸景初道:「不勞煩七嬸了。」
  宋雲芷惦記自家夫君的身子,見此只點點頭鑽進了馬車。
  端王府的馬車漸漸地遠了,陸景初聽見孟媛和林月發愁的聲音,微微抿了抿脣,淡淡地開口問道:「沒有馬車嗎?」
  「有是有,不過停在絳湘樓那兒了。」孟媛有些糾結地道,「可哥哥這會兒根本走不了路……」
  陸景初「嗯」了一聲,旋即鬆開手裡牽著小白的繩子。
  眼睜睜地看著小白竄出去,孟媛一下子瞪大了眼睛:「狗……」
  「它叫小白。」
  孟媛道:「呃,小,小白它去哪兒了,不會走丟嗎?」
  陸景初扯脣一笑:「不會。」
  林月扶了孟衡在一旁坐下,回頭看見站在湖邊的一雙人,在五光十色的煙火光亮映照下,眼前一幕美好得就好似一幅濃墨重彩的畫卷。
  沒過多久,兩輛馬車一前一後到了,趙宇牽著小白走過來,「世子,孟姑娘。」
  孟媛目露驚訝地盯著蹲坐在趙宇腿邊的小白,「小白真厲害!」
  聽出她聲音裡的歡喜,陸景初以手抵脣輕笑,「小白厲害的地方很多,日後……日後你慢慢會知道的。」
  「啊?」
  「好了,早些回家去,嗯?」
  湖畔的夜風徐徐吹過,帶著春夜的清寒,孟媛聽著他微微勾起的尾音,耳根處不由一熱。
  另外一邊林月已經在趙宇的幫助下把孟衡扶進了馬車,她望了一眼湖邊的二人,輕輕地抿了一下脣角,到底含笑走過來將小姑娘拉到身邊和陸景初道謝作別。
  孟媛跟著林月往馬車邊走,走了兩步回過頭衝還站在原地的男子揚起一抹明媚的笑容:「夜深了,你也要早點回去呀!」
  馬車車輪碾過青石板地時發出「轆轆」的聲響,漸漸地這聲音遠去了,連著街上的喧鬧也跟著消散,只留下湖邊一道頎長的身影映著湖水微漾……
  上元節過後,孟衡整日閉門苦讀,到了廿六日在孟老國公和孟仲文的親自相送下進了考院。姜國春試共分為三場,每場結束有半日休息的時間,只是考試期間要求所有的考生都不能踏出考院半步,所以所有人休息時也都是待在考院裡自己的考間裡。
  十年寒窗苦讀,三朝春雷驚動。廿九日最後一場考完,考院門口一片人聲沸騰。孟衡邁出大門,迎著外頭的日光不由眯了眯眼,再睜開眼時一下子就看到站在對街茶寮旁撐著傘的林月。
  林月看著迎面走到自己面前的夫君,見他滿面疲憊,連下巴上也生出了淡淡的青色胡茬,不禁心疼地撫上他的面龐。孟衡握住妻子的手,安撫一笑:「比起十年寒窗,這三日過得要容易許多了。」
  林月莞爾一笑,余光瞥見從考院出來的另一道人影時不由抬頭看了一眼孟衡。孟衡也看見了剛剛出來的林君衍,開口將人喊住後牽著林月就走了過去。
  此時的林君衍早不見平日的儒雅光潔,整個人較之於孟衡更多了幾分狼狽,他面色蒼白,臉上有掩不住的病色。看了一眼林月,又將目光落在孟衡的身上,他扯了扯脣:「子衡發揮的如何?」
  孟衡自覺這三日的狀態不錯,心中有底,可看著林君衍有些頹唐的模樣,他不免擔心。
  林君衍看出他的擔心,苦笑一聲,「我估計得準備參加秋闈了。」開考前他身子就不大爽快,一連三日待在考院,他的身子就有些吃不消了,答卷只是勉強寫完,想要得個功名怕是不能夠了。只他如今並不大在意這些,抿了抿有些乾澀的脣,他看向孟衡問道:「聽說寶珠是放榜那日出閣?」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9-1-15 00:25:17

第四十四章

  孟衡道:「嗯,到時記得過來。」
  林君衍卻搖了搖頭,迎上孟衡的目光,他緩緩道:「過兩日我得遠下江南一趟,許是趕不及寶珠出嫁了。」
  「下江南?」
  林君衍點點頭,雖然注意到孟衡和林月眼中的疑惑,但是他卻無意解釋些什麼,只道:「這是早先就計劃好的,只是沒想到寶珠的婚期會突然提前。」說著又輕笑一聲,「等我從江南迴來再與寶珠賠罪吧。」
  孟衡皺了皺眉頭,翕了翕脣正欲開口就教立在他身旁的林月扯了一下衣袖,到了嘴邊的話被吞下,直到坐上回府的馬車孟衡才看著林月問道:「方才你攔著不讓我細問,難道你知道君衍為何突然要下江南?」
  林月擺弄手裡的絹帕,一時糾結不知該如何開口。自家哥哥的心思她清楚得很,說什麼早先計劃了要往江南去,事實上呢,無非是沒有辦法親眼看著心愛的姑娘嫁給旁人才故意躲開。
  她的心思都寫在臉上,孟衡一眼就看了出來,他微皺眉頭,沉吟片刻方問道:「君衍喜歡寶珠?」
  林月頷首:「嗯。哥哥雖然什麼沒有說過,但是自從寶珠定了親事以後,他整個人便鬱郁寡歡起來,我能看出來的。」
  林月的話令孟衡有些意外,可他並沒有因此對林君衍生出多少同情來。感情一事過分優柔寡斷,也莫怪他人後來者居上。他拍了拍林月的手,想了想還是叮囑了她一句:「這件事,還是不要讓寶珠知道了。」妹妹年紀小,性子單純心又軟,如果知曉了林君衍的心思後難免不會徒添煩惱,而他只想自家妹妹能開開心心出嫁,快快樂樂地過日子。
  林月愣了一下,到底應了下來。
  春試之後,日子過得愈發快了些,轉眼就到二月初二龍抬頭這日。孟國公府張燈結彩,舉府上下一片忙亂,每個人心裡既是高興又是緊張,高興的是二姑娘出嫁,良緣喜配,緊張則是因著今日春試放榜之故。
  一大清早起來,孟老國公便打發了府上小廝去守著皇榜揭榜,自己則焦急不安地在鶴延堂的正屋裡走來走去。孟老夫人頗有些頭疼地看著他,終於在他再一次從自己面前走過去時把人喊住,「衡哥兒都說了這次十拿九穩,你就不能安心坐下來等消息?」說著又往外看了一眼,道,「眼看著媛姐兒就要過來請安,她大喜的日子,你這個當祖父的難道要頂著一腦子汗見孩子?」
  孟老國公聞言伸手抹了一把額頭,果然濕了袖口。他有些訕訕地道:「我這也是高興嘛。」
  孟老夫人白了他一眼,側轉過身子去端放在邊上的香茶,手剛碰到杯子就聽見外頭小丫鬟的通報聲伴著門簾被挑起的聲音一同響起。孟老夫人回頭望過去,只見林氏牽著孟媛從外頭進來。
  此時的孟媛還未換上嫁衣,只穿了一身簇新的繡花裙衫,青絲半綰,斜插一支玉步搖。迎面走來時,孟老夫人不由微微紅了眼眶,不等孟媛福身請安就起身上前將她攬在懷裡「心肝兒肉」的喊了一回。
  林氏站在一旁也跟著落了淚。當日孟衡娶親她便覺歲月倏忽,如今小女兒也要嫁出門去,她心裡愈發覺得空落落的。
  孟老國公坐在一旁,見她們哭哭啼啼的,只覺得頭疼,忍不住出聲道:「大喜的日子哭哭嚷嚷像什麼話?咱們媛姐兒可是嫁到王府去享福的,別沒的被你們哭跑了福氣。」
  孟老夫人回頭啐了他一口,略微有些惱火:「要不是你個老不休,至於讓我的寶珠這麼小就嫁人嗎?」
  老二的娘秋氏原是她的陪嫁丫鬟,在她懷孕期間被老國公收了房。與府裡其他侍妾姨娘不同,秋氏生來老實膽小,在府裡不爭不搶,即使生了老二以後也只管安安分分地關起門過日子。可就是那麼膽小的一個人,卻在陪她上山進香時為了救自己而喪命於盜匪刀下。孟老夫人對秋氏心懷愧疚,在秋氏死後便一直將孟仲文養在膝下,這麼多年確是從未把他當作庶子,連著他膝下的一雙兒女,她也看得與大房的兩個一般重,甚至對小么孟媛更偏愛三分。
  因此,即便心裡對晉王世子陸景初這個孫女婿還算滿意,孟老夫人對老國公和大兒子當初合著算計了小孫女一事還是一直耿耿於懷。
  孟老國公素來對妻子有幾分敬畏,被啐了也不敢高聲反駁,只訕訕地摸了摸鼻子,道:「我還不是為了媛姐兒好……」見孟老夫人又看過來,他連忙道,「時辰不早了,先讓媛姐兒行了禮回去拾掇吧,也免得誤了吉時。」
  聽他如此說,孟老夫人也沒有再反駁他,只示意一旁伺候的小丫鬟取了蒲團過來。
  孟媛規規矩矩地跪下行了拜別大禮,三叩首每一叩都是實打實的,因此等她起身時,孟老夫人見到她紅通通的額頭忍不住就數落了幾句,末了才褪下腕上的玉鐲給她戴上。
  孟媛衝著老夫人露出一個甜甜的笑容,之後方跟著林氏一起回去暖雪塢。
  這邊孟媛前腳剛走,後面就有一個小廝風風火火地衝進鶴延堂,一路高喊「中了」。孟老國公聽見動靜,急急忙忙掀簾出去,站在台階上看著下面跪著的一頭大汗的小廝,急切地問道:「揭榜了?」
  小廝忙不迭地點頭,喜洋洋地道:「二少爺中了,二甲第七名。」
  孟老國公大喜,重重地賞了小廝一番,當即又吩咐再府中增開酒宴,宴請街坊百姓。
  暖雪塢裡,孟媛端坐在菱花鏡前由著十全嬤嬤為她梳發,聽著十全嬤嬤嘴裡念著「一梳梳到尾,二梳白髮齊眉」的吉祥話,不由偷偷紅了臉頰。
  孟媛年紀小,即使是成親這樣的大喜,十全嬤嬤也沒有給她梳太過繁重的髮髻,反而別有心裁地替她綰了個精巧雅致的髻。輕輕地替孟媛戴上御賜的精緻鏤空金縷鳳冠,十全嬤嬤打量鏡子裡的人,忍不住贊道:「老身這一把年紀才終於見到這樣的妙人兒!」只可惜嫁的是個瞎眼世子,可惜咯。
  孟媛抬眼時透過鏡中對上十全嬤嬤眼中未來得及收去的惋惜,彎了彎脣角,道:「那是嬤嬤沒有見過世子,他那樣才算是妙人呢!」光風霽月遠勝仙君,說她揀了便宜也不虧。
  十全嬤嬤看著小姑娘清亮的水眸愣了一下,回過神來忙道:「是我愚昧了。」
  一旁的林氏走過來點了點女兒的額頭,見她調皮地衝自己吐了吐舌頭也沒有出口苛責她和十全嬤嬤說的話,只欣慰地道:「夫妻之間是該相互護著才是。」說著,轉身吩咐一旁的綠淇和紅萓把嫁衣捧了出來。
  嫁衣是用上好的雲錦裁剪而成,上繡鳳穿牡丹,金絲映雲錦奕奕流光,鮮艷的火紅愈發襯得小姑娘膚白如雪、面白如玉。
  林氏滿意地看著裊裊婷婷的女兒,牽著她到繡榻邊坐下,親手將玉如意塞到她手中,柔聲與她道:「自今出嫁後,你便是個大姑娘了,王府雖不比家中由你任性隨意,但你萬事也不必盡委屈自己,左右有你爹和哥哥在,總能給你撐腰。」頓了頓,她又繼續道,「在王府,侍奉公婆仁孝,善待小姑小叔,這些只要不錯了規矩去就成,須得記住,便是一家子總有個親疏,只有世子才是跟你真正一體的人。」晉王府關係複雜,林氏想多叮囑兩句,就聽見外面鞭炮齊鳴起來,不由止了話頭,拿過一旁的喜帕與孟媛蓋上,才轉身去外頭喊了孟衡進來。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9-1-15 00:25:31

第四十五章

  孟媛趴在自家哥哥的背上,耳邊人聲嘈雜摻著鞭炮聲此起彼伏,她盯著喜帕上的流蘇看了一會兒,才小聲地與孟衡道:「哥哥你是寶珠心裡最聰明最厲害的人了!」方才她梳妝時可聽到了外頭丫鬟向林氏報喜時說的話,孟衡中了二甲第七名呢!
  孟衡聽她一句沒頭沒腦的話,腳下的步子一頓,繼而反應過來,卻是朗笑著打趣道:「比起璟世子呢?」
  「他怎麼能和哥哥比呢。」
  孟衡抬頭看了一眼站在自己面前的俊美紅衣青年,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弧度,移開目光,偏頭對自家妹妹道:「寶珠,以後受委屈了就回家來,萬事有哥哥給你撐腰。」
  「嗯。」喜帕下,孟媛鼻尖一酸,險些就要落下淚來,可比眼淚更快的是另一道熟悉的慵懶聲音。
  「大哥多慮了,珠珠嫁給我怎麼會受委屈呢?」
  「……」
  孟媛整個人傻在自家哥哥的背上,而孟衡聽著陸景初那聲熟稔的「大哥」和「珠珠」,一口氣憋在心口還得露出一個溫和大方的微笑來。
  「原來那就是晉王世子呀?」
  「晉王世子生的可真好看!」
  十里紅妝綿延,晉王府迎親的花轎經過城心大街時,圍擁在街道兩旁看熱鬧的百姓見著花轎前身騎駿馬的昳麗青年不由讚嘆不絕,更有今日才窺得晉王世子一面的閨中女兒咬牙撕扯手中的絹帕對孟媛歆羡不已。
  孟媛正手捧玉如意端坐花轎中,聽見外面的動靜,她一時好奇就悄悄地將喜帕掀起一角。偷偷地探手把轎簾掀開一條縫隙,孟媛看到道旁圍觀的人都紛紛指著花轎前面的方向竊竊私語,多的是對晉王世子容貌的喟嘆。
  孟媛撇撇嘴,放下轎簾,目光落在手裡的玉如意上時卻咧嘴一笑。
  恁憑旁人如何驚艷,可眼下嫁與他的人是她,最早慧眼識珠的人也是她!
  她這裡暗自得意,不覺花轎已經悠悠停下。外頭喜娘一聲高唱,孟媛眼角的余光便從喜帕的下沿瞥見一隻玄色雲紋錦靴踢了進來,再然後便聽到喜娘恭聲請她下轎的聲音。
  孟媛握緊了手裡的玉如意,深深地吸一口氣,方慢慢地把小手伸出去。
  孟媛聽林月和自己講過,新娘下轎後會有陪嫁的丫鬟攙扶著一路往喜堂去,可是當她的手被另一隻手握住時,她不由僵住了小身板。
  溫熱寬大、掌心略帶薄繭,這並不是綠淇或是紅萓的手。下意識地猜到大手的主人,孟媛的耳根子一下子滾燙起來,心慌慌想要將手縮回來,無奈卻被人握得緊緊的。耳邊似乎傳來了打趣的說笑聲,孟媛動了動手指去撓陸景初的手心,才撓了一下小手就被鬆開,緊接著就被塞進一段紅綢。
  綠淇不知何時走了過來,她扶住孟媛,在她身邊壓低了聲音道:「姑娘,小心。」
  跨馬鞍,邁火盆,孟媛迷迷糊糊地被牽扶著進了晉王府的大門,眼前的路半分看不到,她只能小心翼翼地隨著綠淇走,莫名地又想到紅牽另一端的陸景初,心裡生出納悶與好奇來。
  當初商議迎親事宜時,柳氏考慮到陸景初的雙眼曾提出讓陸贇代迎新娘進門,被陸景初厲言拒了。在陸景初看來,他既定了心意要娶孟媛過門,又怎能把他與她的姻緣牽交與他人手?從王府正門到喜堂的這段路程並不算短,可陸景初卻在成親前兩日便牽著小白走熟了,一草一木,一廊一檻一山石皆在心中。
  「新人邁步登喜堂,福氣喜氣萬年長!」
  隨著喜娘一聲高唱,陸景初牽著孟媛緩步進了喜堂。
  高坐在喜堂正位上的人卻不是晉王和林氏。
  滿頭白髮、老態龍鍾的嘉德帝坐在正位上,笑容滿面地看著逆光而來的一雙新人,口中不住地道:「太好了,太好了,朕終於等到了這一天啊。」嘉德帝看上去顯然很激動,微微顫抖的手不小心就碰倒了手邊的杯盞。
  眼看杯盞就要落地,忽然一道明黃的影子虛晃一下,杯盞便穩穩落在一隻指節分明的大手中。成帝笑吟吟地道:「父皇,小心。」一邊又看向站在喜堂正中的一雙人,見陸景初素來清冷的面龐上如今也掛著一抹和煦的笑意,成帝心道這門親總算是賜對了。
  吉時到,喜堂外鞭炮聲一齊響起,喜娘覷了一眼上座的貴人,而後小心翼翼地站到一旁開始唱禮。
  「一拜天地,姻緣命定!」
  「二拜聖君,天恩玉成!」
  「三拜高堂,福壽寧康!」
  三拜畢,喜娘笑吟吟地繼續唱道:「夫妻對拜,恩愛綿長!」
  孟媛緩緩地轉過身,微垂眼簾透過喜帕下沿望去,瞧見那熟悉的喜袍衣擺不由輕輕地扯了扯手裡的喜牽。對面的人似乎愣了一下,但很快也輕扯喜牽一下作為回應。孟媛這才喜滋滋地往下拜去。
  「禮畢,送入洞房!」
  朔風院的新房裡,孟媛乖乖地坐在喜床上,耳邊傳來外間的喧鬧聲,依稀辨出是有人爭著要進屋來鬧洞房?孟媛不由生出幾分緊張,將手裡的玉如意握得愈發緊了。
  、
  忽然一切的人聲與嬉笑盡數散了去,新房裡霎時間安靜了下來,只餘下紅燭結燈花時的「啪」聲響。孟媛聽見一陣不輕不重的腳步聲在靠近,緊接著就聽到綠淇和紅萓雙雙請安的聲音響起。
  身旁的位置似乎微微下陷了一點,察覺到陸景初掀袍在身邊坐下,孟媛下意識地就想往邊上挪去,可還沒挪出去一寸就被人按住了手。
  低頭看向覆在自己雙手上的白皙大掌,感受到手背傳來的溫熱觸感,喜帕下,孟媛紅了臉,眼珠子滴溜溜轉了幾圈,想開口說什麼,然而才張開嘴就見那隻大手收了回去,繼而一陣刺眼的光亮便突然襲來。
  孟媛下意識地閉上眼,待聽見陸景初一聲輕笑後方才慢慢地睜開眼。入目是滿眼喜慶之色,紅艷艷的,喜燭高燃氤氳開柔和溫暖的光暈,映一室暖意洋洋。
  綠淇捧著紫漆托盤上前,喜笑盈盈地道,「請世子、姑娘共飲合酒,自此甜甜美美,幸福恩愛。」
  「嗯,錯了。」
  陸景初清冷的聲音讓孟媛去端酒杯的手忽然頓住,她偏過頭看向端坐在那兒一動不動的他,秀眉微蹙。
  錯了,哪裡錯了?
  一旁的綠淇卻立即反應過來了,面上神色稍稍變了變,連忙道:「是奴婢糊塗了。」說著重新揚起一張笑臉,把盛著合酒的托盤往前送了送,念道,「請世子、世子夫人共飲合酒,自此甜甜美美,恩愛兩不疑。」
  聽見綠淇的那一句「世子夫人」,又瞥見身邊人稍霽的臉色,孟媛不禁抽了抽嘴角,笑意微僵地去端了合酒在手,在另一杯遞給陸景初時她又有些猶豫起來,「要不,你還是別喝了?」
  他那日醉酒的一幕幕她還記憶猶新,後來他偶然從自家二哥那裡聽說,他在喜宴上也只是喝了三杯酒而已……
  陸景初緩緩抬起手往邊上輕輕一探,碰到小姑娘的手後便轉了個方向直接取過她手中的酒杯。仿佛能察覺到小姑娘因驚詫而睜大了眼睛,他彎脣一笑,「不可不飲。」稍一停頓,又添一句,「放心,一杯酒醉不了我。」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9-1-15 00:25:44

第四十六章

  他嘴角笑意輕柔,在暖暖的燭火映照下顯得越發撩動人心,孟媛看得一呆,回過神來時二人已經纏臂將合酒飲盡。
  綠淇和紅萓並其他幾個伺候的小丫鬟一齊退了出去,偌大個新房最終只留下孟媛和陸景初兩個人「大眼瞪小眼」。
  陸景初靜靜地坐在那兒,方才的一杯酒令他面上浮現一抹淡淡的紅暈,連桃花眼也仿佛跟著沁出水澤來,襯得整個人更加昳麗。仗著他看不見自己,孟媛雙手捧臉盯著他靜靜地瞧……生得可真好看啊!
  「好看?」
  冷不防聽見他淡淡的反問,孟媛才驟然反應過來自己把心裡的話直接說了出來,一時鬧了個大紅臉,不由扭開頭去看一旁案台上的紅燭。
  裡啪啦的爆燈花聲音在寂靜的新房裡接連響起,陸景初沒等到小姑娘的回應下意識地皺了皺眉頭,「過來。」沒聽見動靜,他無奈一笑,又喚了一聲,「珠珠。」
  「……」孟媛扭過身子看著坐在兩臂開外、嘴角噙笑的男子,瞪圓了杏眼,嘟嘴輕哼道,「不許叫我珠珠!」
  她甫一出聲,陸景初就勾了嘴角,不再等她主動過來,直接探身準確地抓住小姑娘的手腕,輕輕一拉便將人拉到近前,低笑道:「珠珠和寶寶你自己選一個,嗯?」
  「不能喚寶珠嘛。」孟媛表示兩個都不想選。
  陸景初挑眉:「不能。」
  孟媛嘟著嘴,哼哼唧唧半晌還是沒了轍,只道:「那,那還是珠……珠好了……」
  陸景初這才滿意。
  這會兒天色才將將暗下來,孟媛乖乖地由著陸景初拉著坐在他身邊半天,最終還是忍不住道:「你不用出去招呼那些賓客嗎?」
  自家哥哥成親那日,即便有堂兄和表哥頂著,可他還是去席上露了面,怎麼到了眼前人這兒,他竟一直就賴在新房裡了呢?
  陸景初道:「你覺得我出去是招呼別人,還是旁人來照顧我?」
  他語氣稀疏平常,甚至還摻著淡淡的笑意,可是卻讓孟媛心裡泛疼。她抬起頭,目光落在他生得十分好看的桃花眼上,望進他漆黑無光的眸底,不由反握住他的手,沒頭沒腦地道:「你放心,我不嫌棄你的。」
  陸景初怔了一下,旋即失笑道:「嫌棄也晚了。」
  孟媛想起上一回想與提一提自家表兄會醫的事,這會兒斟酌了一下才小心翼翼地道:「你還記得我上次跟你說的那個……」
  話還未說完,外面的門便被敲響,緊接著是房門被「吱呀」一聲打開的動靜。孟媛止了話頭向外望去,只看見一個笑容和藹的嬤嬤領著一群小丫鬟從外面進來。
  一樣一樣點心吃食被放上桌,張嬤嬤笑呵呵地走過來朝手拉手坐在床邊的二人福了福身子,道:「前面王妃惦記世子爺和世子夫人忙碌了一天,特意囑咐老奴備了點吃食過來,還請世子爺和世子夫人多少用一點墊墊肚子。」
  孟媛從一大早起來就折騰到現在,的確餓得慌,聽了張嬤嬤的話後眼睛立即就亮了起來,笑著對張嬤嬤道:「有勞了。」
  她眉眼彎彎的小模樣格外討喜,張嬤嬤瞧著喜歡,面上笑容也真切了三分,正準備上前扶她,就看見小姑娘已經起身牽著陸景初朝桌子那邊走去。
  看著陸景初雖面無表情卻乖乖由著小姑娘牽著走的樣子,張嬤嬤面上閃過一絲驚訝之色。
  桌子上擺著幾樣點心和兩碗粳米粥,孟媛扶著陸景初坐下後,率先將其中一碗粥放到他手邊,一邊又拿起筷子去給他夾點心。
  小姑娘忙碌時裙衫摩擦聲簌簌響起,一向習慣自己動手的陸景初聽著這聲音並不動作。一旁的張嬤嬤看著新世子妃夾了一塊糯白的點心就要往世子爺的嘴邊送去,正準備開口阻攔就見自家世子爺已經張嘴含住了那塊點心,一時不由別開臉捂住眼。
  「嗯?生的?」陸景初只咬了一小口就皺了眉頭。
  孟媛還保持著持筷的動作,聞言愣愣地眨眨眼睛:「生的?」
  「嗯,生。」
  「……」
  先前跟著張嬤嬤一同進來的小丫鬟因為早得了叮囑,這會兒一聽到「生」字,也不管是從誰嘴裡吐出來的,立刻就齊齊跪下,高聲道:「恭祝世子爺、世子夫人永結同心,早生貴子!」
  「……」
  「……」
  一旁的張嬤嬤已經睜開眼默默地看向雕著合歡花的屋梁,不說話了。
  其實,這一句誰說出來都一樣的對吧。
  待張嬤嬤揚聲喚了外頭候著的另外幾個丫鬟把屋裡的點心全都換過一回後,孟媛沒有再急著去喂陸景初,反而一一試了一下確認都是熟食以後才夾了放到他手邊乾淨的碟子裡。
  張嬤嬤在一旁靜靜地看了一會兒,見二人和睦方才抿脣一笑領著小丫鬟們一同悄悄地退了下去,順帶著也將外面的門關好。
  叮囑外頭候著的綠淇和紅萓好生守夜以後,張嬤嬤才腳步匆匆地往柳氏處去回話。
  「老奴瞧著,世子爺對這門親是極滿意的,世子妃也是個體貼人的。」
  柳氏「哦」了一聲,饒有興趣地看向張嬤嬤,道:「難得聽你這樣誇讚人,看來這孟媛果真是個不錯的。」頓了頓,又道,「可惜,年紀還是小了些。」她知道晉王答應孟家的事情,要讓陸景初等著小姑娘及笄以後再圓房呢。
  張嬤嬤笑道:「左右世子爺還年輕,不急不急。」
  柳氏不語,只盯著屋外廊檐下的大紅燈籠瞧。
  新房裡,孟媛正小口小口地吃著粥,眼見陸景初起身,她立即跟著放下了湯匙。
  陸景初朝她牽了牽脣角,道:「外面皇伯父和陛下該走了,我得去恭送一下,你吃好了便先洗漱歇下,不用等我。」
  孟媛乖巧地點了點頭,然後還是跟著起身轉去內室取了一件披風出來給陸景初系上,輕聲道:「外面風涼,你穿著這個出去罷。」
  親自送陸景初到新房門口,見趙宇正站在屋外台階下,她站在門內,目送二人一前一後出了院子以後才轉身回屋。
  明月偷偷爬上柳梢,晉王府前院酒席上觥籌交錯,鼓瑟琴笙之音不絕。陸景初繞過擺宴的廳堂,一路轉到南邊嘉德帝和成帝落腳的千和堂。門口的守衛一見著他便立即讓開了一條道,同時也有眼尖的小太監立刻跑進去通報。
  嘉德帝今天的精神很好,興致也高,甚至還拉著成帝小抿了幾口酒。成帝心裡記著太醫的叮囑,一心勸嘉德帝回宮,早早便打發了人去知會了陸景初一聲。這會子聽見通報便立即吩咐把人請進來。
  嘉德帝勉力睜開一雙渾濁的眼,看向門口處走進來的昳麗青年,整個人面上不由露出一絲激動的神情來。他顫顫巍巍地起身,恍惚間竟好似在青年的身上看見故人的身影,一切那麼熟悉又如隔世。
  陸景初嗅到屋中的酒味,不由蹙了蹙眉,聲音微微冷地說道:「伯父您又把太醫的叮囑給忘了?」嘉德帝待陸景初親厚,同樣陸景初也很親近嘉德帝這位曾身居高位的皇伯父,和嘉德帝說話時並不似其他宗室子弟一般小心翼翼,說是言行無狀也不為過。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9-1-15 00:25:56

第四十七章

  嘉德帝並不以之為忤,聞言反而面露笑容:「朕這是高興吶。」說著,見他身上依舊穿著大紅的喜袍,不由板著臉道,「洞房花燭夜,你不好好待在新房跑這兒來做什麼?小心回頭人小姑娘惱了你!」
  陸景初道:「我是來送您回宮去的。」
  嘉德帝面色一黑,這時一旁的成帝也開腔勸道,「父皇您也親眼見著景初成親了,這會兒時辰不早,還是早些回宮歇著,今天的藥還沒用呢。」
  一聽到「藥」字,嘉德帝下意識地把眉頭皺得緊緊的,曾經的九五之尊如今直接露出了一副類似委屈的表情,哼哼道:「朕不吃那東西!」他自己的身子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再名貴珍稀的吃下去也不過白耗罷了。只是今日原是陸景初大喜的日子,嘉德帝不好說喪氣的話,索性還是順著兒子和侄子的意思起身回宮。
  見自家老子終於肯起駕回宮了,成帝終於露出了松快的笑容,從陸景初身邊經過時還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也不用遠送,早些回新房去,良辰春宵不可辜負啊。」孟家和晉王府的約定,成帝雖略有耳聞,但他可不認為自家這個潔身自好近二十一年的堂弟還要在洞房夜做個柳下惠。
  陸景初抿了一下嘴角,緩緩啟脣:「陛下慢走,不送。」
  「……」
  陸景初再回到新房時,已經是月上中天時分。他推門進屋,料想孟媛這般時辰早該歇下,便刻意放輕了腳步。屋子是他從前一直住的,內裡格局他很熟悉,所以一路走到床榻邊也沒有碰到任何東西發出任何聲響。
  他在床邊坐下,手輕輕落在柔軟的被衾上,試探著向前摸索。指尖很快便觸到一隻軟軟的小手,他嘴角輕輕一牽,正想握一握那隻小手就突然被撓了一下手心,伴隨響起的還有一聲輕快促狹的笑。
  「你醒著?」陸景初有些意外,「不困,嗯?」
  孟媛累了一天這會兒自然是極困乏的,可她牢牢記著林氏的殷切叮囑,即便陸景初先前有讓她不用等他,她也不敢真的沒心沒肺一人睡過去。這會兒被問起,她只打哈哈道:「我有眯一會兒,是聽見你回來才醒的呢。」
  陸景初心裡有數,沒有戳破她拙劣的謊話,起身準備去淨房洗漱。
  孟媛瞧見他的動作立刻掀開被子下了榻,預備跟上去伺候卻被攔住。陸景初失笑道:「我自己來就好。」
  孟媛臉紅紅,剛剛的反應不過下意識,這會兒後知後覺才有些不好意思起來。目光四下游弋了一回,她忽小聲地道:「真的不用幫忙嗎?」
  陸景初搖搖頭,徑直轉過屏風掀簾進了一旁的淨房。
  「嘩嘩」的水聲響起,孟媛靜靜地聽著,忽而反應過來,剛剛他進去時好像沒有拿換洗的衣衫?果然,在水聲止了後,淨房裡詭異地安靜了一刻就響起陸景初的聲音。與以往的清冷慵懶不同,這一次好似帶著點兒若有若無的窘迫?
  從纏枝花鳥魚蟲雕花立櫃裡取了一身雪白的裡衣出來,孟媛抿抿脣,又紅著臉彎腰從櫃子下面翻了一條褻褲塞進裡衣裡,然後才一步三挪地朝淨室走去。
  淨室裡是一方晉王特意吩咐人辟出來的水池,引了外頭的活水溫泉進來。此時裡面水汽裊裊,氤氳著模糊了孟媛的視線。忽而「嘩啦」一聲水響傳來,孟媛下意識地望過去,身形頎長的陸景初筆直地站在水池中央,寬肩窄腰,勁瘦結實還滴著水的胸膛,再往下……孟媛霍地轉過身,整個人幾乎要燒起來,結結巴巴地道:「衣,衣服我,我,我給放這兒了,你,你自己過來拿吧……」言罷拔腿就跑,身影匆匆,幾次險些踩到裙角。
  陸景初聽到那雜亂慌張的腳步聲時愣了一下,旋即意識到什麼,面上也是一紅,立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身子沒入水中。
  孟媛逃一般地出了淨室,站在門口用雙手捧著自己滾燙的臉蛋兒呆了半晌才低頭看了一眼,而後哀呼了一聲就奔進內室鑽進大紅喜慶的錦衾中。
  完了,要長針眼了。
  這裡孟媛窩在錦衾中想要強迫自己先睡過去,可還沒等她合上眼,陸景初已經穿著一身雪白裡衣面色從容的出來了。孟媛裹著被子往裡側滾了兩圈,給人留出位置後就一動不動,話也不肯說。
  陸景初耳根子還泛著熱,聽到床上窸窸窣窣的動靜後反而坦然了下來,他掀開被子鑽進去躺下,手往邊上一探,沒碰著小姑娘,知她故意躲開,有些啞然失笑。明明吃虧的人是他,怎麼這丫頭反而羞惱起來了?陸景初收回手,仰面躺好,雙手交疊放在身上,半晌方打趣道:「一開始不是還說要伺候我沐浴,怎麼這會兒就害羞起來了?」
  「……」
  「早晚都要習慣的,你若一害羞就躲我躲得遠遠的,可教我怎麼辦才好?」陸景初又添了一句。
  孟媛糾結地咬了咬脣,半天翻個身面對身邊的人,睜著圓圓的杏眼看他燭火下好看的側臉,慢吞吞地道:「這不能怪我的。」
  陸景初亦翻個身與她相對,眼前是熟悉的黑,看不見小姑娘的模樣,他心裡頭一遭生出煩躁來,微抿著脣靜默半晌,輕輕地嘆息一聲,「好,不怪你。」然後直接伸手將小姑娘攬進自己的懷裡,一邊在她的背上輕輕地拍著,一邊道,「安置吧,明兒還要早起。」
  孟媛與他貼的很近,甚至感受到他溫熱的呼吸撲灑在自己的脖頸上。雖然兩家約好等孟媛及笄後再讓他們圓房,但大婚前該教的不該教的林氏都一一地教了,花花綠綠的畫本子也給孟媛塞了好幾本。孟媛耐不住好奇曾翻開過,知道夫妻之間還有那樣親密的時候。可畫本子裡的人動作太過誇張駭人,孟媛一想起就有些犯怵,這會兒被陸景初按在懷裡,聽著他有力的心跳聲,心裡不禁擂起了小鼓。
  燈花再一次爆開,屋內的燭火漸漸地暗了下來,孟媛乖巧地窩在陸景初的懷裡一動不敢動,沒一會兒卻迷迷糊糊地就睡了過去。清淺平穩的呼吸聲落入陸景初的耳中教他彎了彎嘴角,隨即也跟著闔上了眼。
  屋外,綠淇和紅萓坐在台階上守夜,聽見屋裡說話的聲音漸漸小了,二人相互對視一眼,起身貓著腰貼著門扉仔細聽了一回,見裡面靜悄悄的,知道主子們都睡下了,二人一起松了一口氣。
  新姑爺果真是一諾千金,新婚花燭都能坐懷不亂的確是個正人君子。兩個小丫鬟安了心,悄悄地退到一旁的耳房歇下,一宿無話。

  【上集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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