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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初生 -【娘子多嬌世子折腰 下】《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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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1-15 00:26: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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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初生 -【娘子多嬌世子折腰 下】《全文完》
《
娘子多嬌世子折腰 下
》作者:水初生
對於他家小世子妃孟媛,雖然人已經娶到手,卻還是不安心,
第一是她實在太好太貼心怕人覬覦,第二她實在是表哥太多,
先前那個平陽侯府的表哥出門去江南不是威脅,
但每每聽到她提起另一位連表哥的崇拜語氣,他就吃醋到不行,
趁著三朝回門時下棋贏了那個人,要對方滾遠點……
誰知這醋是白吃了,她屢屢提到那位連表哥,其實只是想替他求醫,
而她所做的不只如此,她還看醫書,替他按摩對眼睛有益的穴位,
他為了疼愛他的太上皇逝世而難過,把自己關在書房時,
是她無懼他的怒火,親手做了菜送來盯著他吃,陪伴著他,
只是娘子寵他是很好,但誰叫她在危險發生時以身謢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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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1-15 00:26:49
第一章
孟媛沒有擇席的習慣,即便換了個地方也能一夜好眠,故而當第二天清晨的第一縷陽光透過窗戶灑進屋裡來的時候,她便迷迷糊糊地醒了過來。
許是剛睡醒,還沒記起自己昨天已經出嫁的事,孟媛「嚶嚀」一聲,習慣性將左手往邊上一甩。
「啪!」
明顯不太對的觸感讓孟媛一下子就清醒了過來,她僵硬地扭過頭,看見自己軟綿綿的小手正搭在陸景初白皙如玉的臉上,一顆心頓時提了起來。
小心翼翼地把手移開縮回來,孟媛一邊心虛地閉上眼睛裝睡,一邊悄悄地支起耳朵聽身邊人的動靜,過了小半天也沒見陸景初有醒來的跡象,她在心里長舒一口氣,而後裝作不經意般翻了個身朝向身邊的人。
她偷偷地睜開眼,清晰地看到陸景初半邊臉上淺淺的紅印,心虛之餘又不禁驚嘆,這人睡得可真沉啊!
不敢有太大的動作,擔心因此驚醒他,孟媛抓緊被沿打算再眯一會兒。
然而當她收回視線閉上眼以後,原本呼吸平穩的陸景初緩緩地睜開了眼,他抬手摸了一下一大早就「遭殃」的臉頰,嘴角露出一絲無奈的笑。
卯時三刻,綠淇和紅萱領著幾個小丫鬟捧了洗漱用具來到新房門外,見屋裡靜悄悄的,兩人為難地對視一眼,最終還是綠淇上前一步輕輕地叩了門扉一下。
屋裡很快就傳出陸景初冷冷的詢問聲。
綠淇穩住心神,恭敬應道:「世子爺、世子妃該起了。」頓了頓,不忘提了一會兒要去向晉王和柳氏敬茶的事。
陸景初自從被「打」醒後就沒有再睡過去,這會兒聽見外頭丫鬟提醒的聲音,他掀開被子坐起了身,正待下榻去就教一隻軟綿綿的小手拉住了。
孟媛其實也一直清醒著,這會兒知道他是要起身去給丫頭們開門,便拉住他道:「我去吧。」
許是才睡醒不久,她的聲音比以往更加軟一些,陸景初心中暗笑她把自己看得太沒用,不過並沒有生惱,反而往一旁挪了挪,讓出下榻的路,道:「嗯,你去吧。」
綠淇和紅萱領著幾個小丫鬟進屋以後先是規規矩矩地福身請安,繼而才各自忙活開。
幾個小丫鬟忙著將屋內還未燃盡的喜燭熄滅,綠淇則伺候孟媛漱口淨臉更衣,一旁的紅萱捧著乾淨的手巾看著面色冷冷的新姑爺,心裡犯怵,不敢上前伺候。
不過陸景初向來是不需要丫鬟婢女伺候的,他自己走過來彎腰抄水淨臉,而後輕車熟路地從一旁取了手巾擦乾水。
等他洗漱完,孟媛早已收拾妥當。她看了一眼陸景初身上的白色裡衣,抿脣一笑,上前牽著他進了內室,從立櫃裡挑了一身簇新的墨藍色錦袍出來想給他換上。可當她捧著袍子站在他跟前仰面而視時,卻不由得犯起難來。
陸景初身形高大,足足比她高了一個頭,她努力地將衣袍給他穿上,但打理衣襟就難住了她。
踮起腳尖,孟媛飛快地撫平他的衣襟,取過一旁的雲紋腰帶,抿抿脣,小聲道:「這個你自己系好不好?」
方才陸景初自己洗漱時的熟練孟媛都看在眼裡,猜出他從前應該是習慣自己一人打理的,此刻便沒有招呼一旁的丫頭們幫忙,只想讓他自己動手。
陸景初的確不喜歡別人近身伺候,可對於新婚小妻子的親近卻不排斥,反而樂在其中,因此聽見孟媛的話,他只挑挑眉反問道:「做事豈可半途而廢,嗯?」
孟媛拿著腰帶比劃了一下,「可是……我的胳膊不夠長啊……」
她的話音剛落下,拿著腰帶的兩隻小手便被一齊握住。孟媛愕然抬頭,疑惑地對上陸景初漆黑的雙眼。
陸景初拉著她的手從自己的腰旁穿過,繞好腰帶後又回到身前,自始至終都握著那雙柔軟的小手,引導她替自己束好腰帶,期間免不了親密接觸。
等陸景初稍稍放鬆了力道後,孟媛便立即往後蹦出幾步遠,紅著臉控訴他,「你明明可以自己來,幹麼非得拉著我啊。」
「因為我在向你證明,即使手短,只要你想就能夠做到。」
看著陸景初一本正經的模樣,孟媛忍不住撇撇嘴,懶得和他爭辯,轉身走到外間。
瞧見綠淇和紅萱一臉憋笑的樣子,知道她們把方才裡面的動靜都聽了去,孟媛紅著臉瞪了兩個小丫鬟一眼,輕哼道:「收拾一下,跟我去請安。」一邊說,一邊要往外走去。
綠淇看著自家姑娘鬧彆扭的模樣,臉上的笑意更深,眼疾手快地拉住人,指了指內室的方向,輕聲道:「世子妃,哪有新婚第一天新媳婦自己一個人去請安的?您得等等世子爺啊。」
孟媛無奈,只能乖乖地把邁出去的腿給收了回來,扭頭正慾望向內室的方向,就聽見珠簾被掀起的叮咚聲,望過去,只見陸景初已經挑簾而出。
一襲墨藍色的束腰錦袍襯得他整個人益發丰神俊朗,如玉的面龐上此時如從前一般多了一條素色的綾緞,他步履從容而來,饒是孟媛方才已經盯著他瞧了許久,這會兒仍然有些被驚艷到。
趙宇今日也起了一個大早,早早就牽著小白守在朔風院的門口,預備著一會兒陸景初出來好牽著小白走路。可是當他遠遠地看見相攜從新房裡出來的兩人後,他愣怔了一下,旋即要拉著小白避開。
世子爺眼下有世子妃陪著,看他臉上的溫和笑容,怕是這會兒並不大想見著自己或者小白。
趙宇有自知之明,可惜小白很執著,牠眼尖鼻子靈,隔得老遠嗅到自家主人的氣息,立即搖頭擺尾吠了一聲。
「汪嗚—」
「咦,好像有狗狗的叫聲?」孟媛記得陸景初身邊有一條金毛大狗,這會子聽到狗叫聲,便開始四下張望尋找。
陸景初「嗯」了一聲,道:「是小白。」
「小白?怎麼就叫了一聲,沒見著蹤影呀?」
「許是路過吧。」
「……」
「好了,該去前院了,不然待會兒就要誤了敬茶的時辰了。」陸景初淡淡地提醒了一句。
孟媛再顧不得尋狗,扶著陸景初朝前院走去。
而在朔風院院門外不遠處的花叢裡,趙宇一身狼狽的抱著小白,一隻手握著牠的嘴巴不讓牠出聲。
「噓,小白,咱們得有點兒眼力不是?你這會兒跟過去,回頭可就沒有肉骨頭吃了。」趙宇嘀嘀咕咕地道。
小白竟彷彿真的能聽懂一樣,垂下耳朵和尾巴,消停了。
與此同時,孟媛扶著陸景初的手,兩人相攜來到前院的澄明堂,進了屋。
晉王和柳氏早已端坐在上位,而兩邊則立著陸?和晉王府的小郡主陸菱。
孟媛和陸景初循著規矩叩拜晉王並奉茶,後者樂呵呵地接了茶飲盡,順帶把一個大大的紅封給孟媛,末了才示意小夫妻倆給坐在身旁的柳氏敬茶。
孟媛起身端過丫鬟手中的另一盞茶,正要轉向柳氏時便聽到陸景初輕咳了一聲,她微微愣神,旋即就聽見晉王訕訕地道—
「就不必叩首了。」
一句話出口,除了陸景初以外,在場的所有人神色都微微一變。
柳氏只是淡淡地笑了笑,語氣柔和地道:「依著舊禮,於我只需半禮即可。」她是晉王繼妃,原非陸景初的生母,按著姜國的禮俗的確受不得新婦跪拜大禮。
孟媛瞥了一眼陸景初,才緩步走到柳氏跟前輕輕地福了福身子,雙手奉茶予柳氏。
柳氏接了茶,轉身從張嬤嬤手裡拿了只紅封放入孟媛手裡,叮囑她道:「既然入了門,日後就好生與景初過日子,早日為王府開枝散葉。」見她紅著臉應下,眼底卻猶有懵懂,柳氏笑抿脣角,低頭呷了一口茶。
給長輩敬完茶,接下來就是平輩見禮。
陸?性子活泛,嘴巴也甜,不等孟媛張嘴便笑嘻嘻地喚了一聲「嫂子」,朝她伸出雙手討見面禮。
孟媛早有準備,從綠淇懷裡取過一隻錦匣遞過去,有些靦腆地笑了笑,「我不知小叔喜好,就揀了一樣襯得上小叔的,還望小叔笑納。」
陸?聞言立即將錦匣打開,內裡盛放著一柄綴著晶藍寶石的精緻彎刀,刀身不長,恰適合尋常綴在腰間。
他摸了摸刀柄,識出這是由罕見的玄鐵打造的,眼裡當即迸出驚喜的光芒,「謝謝嫂子!」
見他愛不釋手,孟媛松了一口氣,轉而取過綠淇手裡的另一隻錦匣走到陸菱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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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1-15 00:27:02
第二章
只是還沒等她開口,陸菱便下巴一揚扭開了頭,「我才不要你的東西呢!」
陸菱不喜歡異母的大哥,連帶著對孟媛也喜歡不起來。
小姑娘年紀小,喜惡皆顯露在臉上,孟媛瞧清了,只稍稍尷尬了一瞬,而後淡淡地笑了一下,把東西放在陸菱面前的几案上,沒有開口說什麼。
看著陸菱現在的樣子,孟媛就能猜到陸菱平日面對陸景初是個什麼樣的態度,她心裡有些不痛快,懶得去哄陸菱,左右這會兒當著晉王和柳氏的面不錯了規矩就是。
陸菱瞥了一眼雕花精緻的木匣,猶疑了一下,繼而輕哼了一聲,伸手想把木匣從几案上拂下去。
深諳女兒脾性的柳氏及時地開口斥道:「菱兒,你的規矩都學到哪裡去了?快和你嫂子賠罪。」
陸菱噘著嘴,「娘……」迎上柳氏嚴肅的目光,她泄了氣,心不甘情不願地賠了禮,然後在晉王和柳氏的注視下把木匣打開。
木匣裡放著的是一套琉璃首飾,樣式與做工極為精巧,陸菱掃了一眼,認出那是明玉樓裡已經斷貨的「流煙醉」,眸子不由自主地亮了起來。
這可是她最喜歡也最想要,卻一直求而不得的首飾!陸菱心裡有些糾結,最終對「流煙醉」的喜歡還是壓倒了小孩子心裡那點兒意氣,乾巴巴地向已經站回陸景初身邊的孟媛道了一聲謝。
孟媛頷首算是回應,陸景初沒什麼反應,反而是站在陸菱身旁的陸?對自家親妹妹嗤了一聲。
晉王和柳氏有意留陸景初和孟媛一起用早膳,可話才說出口就被陸景初婉拒了。
陸景初淡淡地道:「我們還要去給母親請安,一會兒直接回朔風院。」
晉王聽他提及亡妻,眸色微沉,起身道:「本王陪你們一道去。」
柳氏亦跟著起身。
陸景初道:「不必了。」
他握著孟媛的手出了澄明堂,領著她直接往祠堂的方向走去。
澄明堂和祠堂東西相望,中間有一道直通的小徑,因此即便陸景初看不見,走起來也毫不費事。
去祠堂給先晉王妃趙氏上了香,兩人就回了朔風院。
小丫鬟們已經備好了早飯。
陸景初按著孟媛讓她坐在身邊,無奈地笑道:「你別忙活了,乖乖坐著吃飯。」他知道她這是體貼自己,但他並不想累著她。「為夫活到如今,這些可難不倒我。」說話間便盛好一碗稀飯放到孟媛跟前。
孟媛見他動作穩穩當當的,與常人無異,心裡驚異卻不多嘴,只乖乖地端起稀飯吃起來。
昨夜因為張嬤嬤那出「早生貴子」,孟媛並沒有吃多少東西,兼著一早上折騰,這會兒果真餓急了,一連吃了一碗稀飯、兩個包子才算徹底飽了。
她摸了摸吃得圓滾滾的小肚子,正琢磨著待會兒要不要去院子裡散步消消食,就見陸景初也跟著放下了碗筷。
陸景初道:「待會兒你收拾一下,和我進宮一趟。」
「進宮?」孟媛睜大了眼睛。
「嗯,進宮謝恩去。」
巍巍宮墻與大殿接連出現在眼前,陸景初和孟媛乘著步輦路過長長的甬道往嘉德帝靜養的乾德殿而去。
一路上,孟媛正襟危坐地坐在陸景初的身旁,小臉上有著顯而易見的忐忑與不安。
這是孟媛頭一遭進宮,一切未知的事物都令她感到新奇,同時緊張也在她心裡蔓延開來。
陸景初似乎有所察覺,握住她的小手,淡淡地道:「待會兒就跟在我身邊,不用害怕。」
聞言,孟媛心裡的緊張雖然沒有被拂去,但是卻莫名安了心,輕輕地應了一聲。
數不清穿過多少道宮墻與宮門,步輦最終悠悠地停在了一座巍峨的宮殿前。
孟媛跟在陸景初後面下了輦,抬頭望過去,只見正殿的匾額上用篆書題了「乾德殿」三個大字,此處就是嘉德帝居住的宮殿。
步輦才剛落地,守在乾德殿外一個瘦瘦小小的小太監便眼尖地瞧見了,他飛快地迎了上來,熟練地要為陸景初引路。
然而陸景初卻沒有像往常一樣隨他走,反而駐足側身望向身後。
明明隔著一條素綾,孟媛卻彷彿能感受到他目光的注視,小步走到他身邊,「世子,我就跟在你身後呢。」
早起敬茶時,她和陸景初攜手比肩進屋時,她有注意到柳氏不經意輕蹙眉尖的動作,知道那大抵是不大合規矩的,因此這會兒她不敢跟他並肩進殿。
可陸景初豈會在意這些規矩,他直接伸手握住她的手腕,然後順著衣袖下滑拉住她軟嫩的小手,牽著人就往裡走,一邊走,一邊懶懶地道:「別去想有的沒的,你不為我看路就不怕我摔了?」
一旁的小太監見狀了然一笑,急急忙忙退到了一邊。
得了,晉王世子有世子妃在身邊,哪裡還用得著他們?
孟媛根本沒有反應過來,就被陸景初牽著朝大殿走去。
她微微抬起頭向前看,目光落在近前的墨藍色背影上,見他步履平穩,一步一步筆直朝前,她埋下頭,忍不住彎了彎嘴角。
前一天陸景初大婚,嘉德帝本就是強打精神出宮觀禮,又因一時高興沾了酒,回宮之後下半夜就召了太醫,折騰到天色微微亮才歇下。可當聽到陸景初攜著孟媛進宮來請安謝恩了,他還是強撐著起身接見。
看著從殿外緩步進來的小夫妻倆,視線落在緊緊相握的兩隻手上,嘉德帝染著病色的蒼老面龐上露出滿意的笑容。
「給皇伯父請安!」
孟媛跟著陸景初一起給嘉德帝行了一個大禮,之後便乖巧地站在他身邊,垂首斂目。
嘉德帝不著痕跡地將兩人打量了一番,點點頭看向自家侄兒,詢問了幾句,末了才將目光落在他身旁的孟媛身上。
他微微眯著眼,面上的笑意稍稍斂起一分,開口問道:「你就是孟仲文的女兒?叫什麼名字來著?」
孟媛小心翼翼地答了,悄悄地抬起眼皮偷覷一眼嘉德帝,見他神色似有不豫,一時不由得心慌起來。
嘉德帝將她心慌的模樣納入眼底,故意繼續繃著臉道:「你剛剛怎麼稱呼朕的?」小丫頭年紀小,矇混過關的本事卻不小,跟在景初後頭,竟是直接將稱呼糊弄了過去。
孟媛懵住,赫然反應過來,方才她一時不知該如何稱呼嘉德帝,就想學陸景初,可因為沒有底氣,反倒將「皇伯父」三個字喊得含糊不清。這會兒嘉德帝特意問起,孟媛也機靈,立馬抬起頭睜著明亮的杏眼清脆地喚了一聲「皇伯父」。
嘉德帝這才笑逐顏開。
當初皇帝賜婚,人選自是跟嘉德帝透過底。嘉德帝原先相中的是孟瑤,後來因為孟伯言攪和,皇帝擅自將人換成孟媛時,他還不大滿意,嫌棄孟媛身分低、年紀小,不過聽說陸景初似乎還挺滿意,他便沒有幹涉。而今日見了孟媛,見她模樣美,性子好,人也機靈,倒真的生出幾分歡喜來。
嘉德帝道:「你初次來給朕請安,朕也沒什麼好賞賜你的,這匣子裡有些小玩意,你自己拿回去玩耍吧。」說著指了指立在一旁的一個內侍。
孟媛順著他指的方向看過去,只見那名內侍手裡捧著一個木匣,木匣漆色淺淡,看著有些年頭了。
她眼裡的好奇絲毫未加掩飾,嘉德帝瞧見了,笑咪咪地道:「帶回去自己看,可記著了?」
孟媛見嘉德帝瞥了一眼自己身旁的陸景初,立刻會意,雖是感到不解,但還是應了下來。
聽著她清甜的聲音裡滿是歡喜,絲毫沒了之前的忐忑與謹慎,陸景初有些無奈地扯了扯脣,朝嘉德帝拱了拱手道:「我們還要去給陛下請安,就不打擾皇伯父休息了。」他雖看不到嘉德帝的面色,但聽嘉德帝說話間時不時就要輕咳一聲,心裡也猜著嘉德帝的身子狀況不大好。
嘉德帝眼見著快到御藥局送藥過來的時辰,便沒有再留兩人,直接揮揮手放他們去尋皇帝。
離了乾德殿,陸景初依舊牽著孟媛的手去給皇帝請安。
皇帝見他們親近,喜得眉開眼笑,與孟媛簡單說了兩句就吩咐人領她去皇后宮中。
等到孟媛離去,皇帝才好整以暇地看向坐在那兒悠悠飲茶的陸景初,打趣道:「怎生瞧著你如今還總是繃著張臉,也不怕嚇著弟妹?」
陸景初合上茶盞,微微抬起頭,「與陛下何干?」
「你!」皇帝瞪了他一眼,「這就是你跟朕說話的語氣?」
「當初教我如此的可是堂兄你不是?」陸景初語氣慵懶,卻堵得皇帝無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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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1-15 00:27:15
第三章
皇帝喝一口茶壓了壓火氣,忽而嘿的笑一聲,「不過朕如今總算找到能制住你的人了。」想著方才陸景初護孟媛護得緊的模樣,他覺得這個堂弟終於有了點兒人氣。
他眼珠子一轉,想起一樁事,微微向前探了探身子,雙手支在膝蓋上,饒有興致地問道:「跟朕說實話,你不會護著小媳婦兒,昨兒個晚上也沒捨得動吧?」想著陸景初守著香香軟軟的妻子卻要做個柳下惠,皇帝就忍不住樂起來。
陸景初聽了皇帝的話神色未變,反而輕嗤一聲道:「娶妻為的是珍之愛之護之,怎麼能淨想些淺薄的事情?」
思想淺薄的皇帝不惱,只悠然道:「景初,你可得好好記著你今日說的這些話才行吶。」
陸景初輕撣衣袖起身,眉眼不抬地道:「陛下要處理朝事了,臣弟就先告辭了。」
皇帝正欲說早朝後遞上的摺子都處理完了,就聽見外頭有人通報兵部尚書求見。他看向陸景初,挑一挑眉,「你這耳力可益發好了。」
知道陸景初不耐煩聽朝事,在兵部尚書進殿前,皇帝就揮手示意蘇公公引他出去。
皇帝的大殿有一道側門,出去直達御花園,蘇公公領著陸景初走到花園,正準備尋一處地方供這位爺歇腳,自己好去皇后處請世子妃回來,可還沒走幾步就遠遠地看見從皇后寢殿的方向走來一行人。
蘇公公眯了眯眼,眼尖地認出,走在前頭的可不就是世子妃!
皇后平易近人,孟媛和她相談甚歡,但因為小太子下了學回來纏皇后纏得緊,加上她也惦記著陸景初,故而就辭了皇后出來。她本打算在御書房附近尋一處等陸景初,沒料到眼下就迎面碰上了。
許是身在陌生的禁宮,又周轉折騰半天,孟媛再見著陸景初,莫名多生出幾分親切來,不禁加快了步伐,幾乎是小跑著奔到他面前。
孟媛喜歡在身上佩戴環佩,小跑時環佩相撞叮咚作響,清脆的聲音就像一首歡快的曲調,教陸景初勾了脣角。
扶住她的身子,陸景初問道:「怎麼沒在皇后那兒多待一會兒?」
孟媛眨眨眼睛,輕笑答道:「因為我擔心你會摔了呀。」
朔風院裡,孟媛捧著臉坐在桌邊看著綠淇和紅萱在屋裡來來回回地走動收拾,見她們將嫁妝裡的東西一樣樣拿出來登記造冊,又歸置各處,她不禁問道:「居然有這麼多東西嗎?」明明她進宮前兩人就開始忙著收拾了。
綠淇見問,停下手裡的活,笑道:「您不知道,除了老爺夫人給您的嫁妝,老夫人也出了兩箱私房,加上王府當初提親時的聘禮,足足有六十四抬呢,收拾起來可不就得費些功夫了?」
孟媛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你們也不必著急一次點清,慢慢來就是。」她頓了頓,又添了一句,「不如就按著東西的來源一日收拾一部分,也免得忙亂弄糊塗了。」
綠淇應了一聲,轉身又去忙活。
孟媛起身走到門口向外張望了一眼,沒見著陸景初回來的身影,不禁有些擔心。
之前他們從宮中回來,在王府的門口碰巧遇上出門歸來的晉王,陸景初便被晉王給叫走了。
晉王當時臉色並不好看,緊緊繃著一張臉,身上還有隱隱的怒氣,這讓她有些許不安。
來來回回在門口踱了幾回,孟媛再一次抬頭向外望去時,終於看到一道頎長的身影出現在朔風院的門口。
陸景初是牽著小白回來的,才踏進院門,手裡的繩子就被小白向前衝的力道拽得繃直。他輕蹙起眉頭,呵斥了一聲小白,小白方停下腳步。
孟媛早迎了出來,卻因為小白齜牙咧嘴的模樣不敢靠近,只能不遠不近地站著。
「你回來了啊……」她原本松快的語氣這會子有些微顫,是被小白嚇的。
陸景初點了點頭,隨即蹲下身子將手搭在小白毛茸茸的腦袋上輕撫了兩下又拍了拍,才抬起頭對孟媛道:「你過來。」
孟媛不敢動,「我有點害怕。」
陸景初輕笑,「小白不咬人。」
「可牠剛剛還衝我齜牙咧嘴了呢。」
「那是牠喜歡你。」
孟媛不信,「你騙我。」那樣大一隻狗呢,若是撲過來咬一口,她可怎麼辦?
她因為害怕,磨磨蹭蹭地不肯過來,陸景初耐心被磨沒了,站起身牽著小白走到她跟前,一手牽著小白,一手拉著她的手輕輕地放在小白的頭頂上。
手心傳來的柔軟觸感讓孟媛的眸子一下子就亮了起來,她嘗試著撫了一下,發現小白果真乖乖地蹲坐在那,甚至還舒服得眯起了眼,她一下子歡喜起來,「太可愛了!」
陪她逗著小白玩了一會兒,陸景初方讓人把小白牽走,自己則拉著孟媛進屋。
綠淇早已備好了清水,孟媛和陸景初一齊洗乾淨手,就有小丫鬟們端了點心過來。
陸景初慢條斯理地吃著點心,察覺到對面的人目光一錯不錯地落在自己身上,他擱下糕點,問道:「盯著我看什麼?」
孟媛看他面色如常,也沒隱瞞他什麼,直接將先前的擔心提了。
陸景初聽完先是一愣,旋即笑了,道:「父王今日出門去和七叔下棋,輸了,尋我陪他練棋去了而已。」
孟媛,「……」果然是自己想太多了。
陸景初敲了敲桌子,想起下棋時晉王隨口提的事,便問孟媛道:「回門那日,你家裡都有什麼人在?」
「嗯?」
「父王說,新婿上門不好空手。」
孟媛恍然,這事林氏與她說過,她便掰著手指數給陸景初聽。
陸景初一一記下,聽到最後卻皺眉打斷她,問道:「連表哥?」這又是打哪兒冒出來的?
【第二十二章 意外的發現】
到了二月初五孟媛三朝回門這一日,孟仲文特意向皇帝告了假,林氏更是一大早就開始收拾準備。
過了辰時初,大門的小廝就跑到東跨院來傳話,說是晉王府的車馬已經進了街口。
孟仲文和林氏聞言皆是坐不住了,起身朝正院鶴延堂而去。
孟老夫人剛從佛堂念完經出來,見兩人過來,不禁笑著打趣道:「前面才說人要到,你們就眼巴巴地跑過來,倒是半點兒長輩架子也不端。」沒看到國公爺為了拿喬,這會子還在書房安坐如山呢。
孟仲文笑笑不說話,林氏卻道:「老夫人淨顧著說我們,其實您也急著見寶珠不是?」
林氏生得明艷,即使如今兩個孩子都已成親嫁人,臉上也沒有多少歲月的痕跡。
孟老夫人喜歡賞心悅目的次子媳婦,這會兒見她眨著眼睛故意湊趣,頓時忍不住笑了,也沒反駁林氏的話。
小孫女兒出嫁三日,她心裡的確記掛得緊。
正說話間,外頭孟伯言和曹氏、孟瑤、孟驍也到了。
孟伯言見著坐在一旁的二弟,面上多了一絲往日不曾有的親和笑容,樂呵呵地和他打招呼。
孟仲文見了,只如往常一般淡淡地應付過去。
孟伯言心中如今有了新的算計,對於孟仲文冷淡的態度,他也不在意。
但一旁的曹氏臉色就有些不大好看了,忍不住低聲嘀咕了一句,「真當自己撿了高枝就能得志猖狂了呵。」
她的聲音不算大,可站在她身邊的孟瑤和孟驍俱是聽得一清二楚。
孟瑤見識過堂妹成親時浩蕩的聲勢,知道宮裡最尊貴的兩個人都親自蒞臨晉王府觀禮,她心裡不受控制地生出一絲艷羡來,可也僅止於艷羡而已。她看中的另有其人,無意眼紅堂妹,自然不希望自己親娘口中說出這樣刻薄尖酸的話來,於是伸手扯了扯曹氏的衣袖。
至於一旁的孟驍只微微皺了皺眉,沒有任何動作,畢竟子不言母過。
坐在炕上的孟老夫人雖未聽見曹氏的話,但她深諳長媳心性,心裡有數,趁著陸景初和孟媛還沒到,慢悠悠地開口將長子、長媳敲打了一番。
與此同時,誠國公府正門外的長街上,錦簾華蓋的馬車轆轆地碾過青石板路,緩緩地停在誠國公府正門外的台階下。
垂下的車簾被一隻指節分明的白皙大手掀開,一襲錦衣的陸景初彎腰鑽出馬車,踩著馬凳穩穩地走下來,站定後側轉過身對著馬車的方向開口道:「好了,下來吧。」
馬車裡靜默了一會兒,片刻後孟媛才慢吞吞地掀開車簾出來。
她小臉紅撲撲的像是熟透了的蘋果一樣,一雙杏眼水汪汪的,染著一絲往日沒有的瀲灩風情,更引人注意的是她一張小嘴通紅,甚至還微微腫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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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1-15 00:27:27
第四章
察覺到周圍隨從和門上小廝有意無意掠過來的目光,孟媛匆匆低下頭,不用人扶,自己踩著馬凳就下了馬車。
劉管事早已候著,見著人立刻滿面堆笑地迎了上來,恭敬請安並把人往裡請。
陸景初習慣地要去握身邊孟媛的手,可還沒等他伸出手,孟媛便已經抬起步子往前走,渾然不似前幾日那般體貼。
陸景初沒有錯過她方才輕輕的一哼,想起之前馬車裡的事,他無奈地扯脣一笑。
怎麼辦,好像一不小心逾矩惹火了小姑娘?
一旁劉管事面上的笑意因為孟媛向陸景初甩袖的動作而僵住,他覷一眼陸景初的神色,心不由得提了起來。
二姑奶奶竟這樣任性沒規矩,還敢給世子爺臉色瞧!
劉管事想起舊日在坊間聽說的關於晉王世子的傳聞,覺得他此刻免不了要動肝火,下意識地閉口不想被注意到,防止一會兒被殃及池魚。
然而劉管事低頭半晌也沒聽見呵斥聲,抬頭看時,發現陸景初竟只是笑著搖了搖頭,就由身邊的侍從引著拾級而上追著孟媛而去了。
劉管事納罕之餘,也知道了自家二姑奶奶在這位晉王世子心裡的分量,心裡稍稍一權衡,便明白以後自己該如何侍主了。
孟媛氣鼓鼓地扔下陸景初一人邁步進了誠國公府,轉過正門前的影壁以後還是忍不住停下了腳步。她伸手拍了拍自己還沒有完全降下溫度的臉頰,才回過身去等陸景初。
等趙宇引著陸景初出現在眼前,孟媛提步走過去,如前幾日一般扶著他的手。
熟悉的溫熱小手再一次搭進自己的手心,陸景初眉尾一挑,「珠珠不生氣了?」
慵懶的聲音裡摻了幾分沙啞,意外有絲絲蠱惑的意味,聽得孟媛耳朵發癢,本來就沒生氣的她立時敗下陣來。
孟媛輕輕地哼道:「我才沒有生氣呢。」
先前在街上,行駛得好好的馬車不知怎的突然劇烈地顛簸了一下,正掀簾朝外張望的孟媛一下子撲進了陸景初的懷裡,還好巧不巧如話本子裡寫的一般貼上了他的脣。
孟媛還記著上次他醉酒後蜻蜓點水的一「吻」,心虛地立即就要後退,卻冷不防被回過神的陸景初按住,慢慢加深了這意外一吻。
開始時他動作青澀生疏,可很快就領會了訣竅,撬開齒關、攻城掠地……
那畫面再一次劃過眼前,孟媛只覺得耳朵發熱,正要扭開頭,就聽見陸景初揶揄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那,是害羞了?」陸景初難得笑著打趣人。
孟媛聞言鼓起臉頰,「不許說了!」
陸景初從善如流,「好。」
孟媛徹底沒了脾氣,乖乖扶著他沿著小徑走向鶴延堂。
到了鶴延堂,兩人依禮向孟老夫人請安,又一起向孟仲文和林氏行禮。
小夫妻倆容貌相稱,行動默契,兼著陸景初也是一派溫和有禮的模樣,喜得孟老夫人和孟仲文、林氏眉開眼笑。
一旁的孟伯言和曹氏則是有些眼紅了。
當初聽說皇帝有意將孟瑤指婚給陸景初,孟伯言和曹氏第一反應就是拒絕。在他們眼裡,身有不足的陸景初即便身分再高、再得帝寵,也不堪成為女兒良配。而今日看著陸景初俊秀不下潘安宋玉,又溫和有禮的模樣,他們心裡頭一遭生出些悔意來。這般樣貌和家世,即使有眼疾又如何?
然而縱使他們心裡懊悔,也終是於事無補了。
孟瑤在一旁悄悄地觀察了一下立在堂中如一對璧人的堂妹和陸景初,眼波微微閃了一下,只付與一笑。
孟媛目光在堂中梭巡一回,自家祖父沒露面她還能猜到幾分原委,可為何也沒見著自家哥哥和嫂子呢?她心裡疑惑,便問了出來,語氣還故意帶了幾分委屈的意味。
林氏見她口無遮攔地直接問出來,下意識看了一眼陸景初,見他面上只有疑惑並無不滿,才笑著解釋道:「昨兒個聽說你舅母身子不爽利,他倆去平陽侯府探視,夜裡就住在那兒了,說是今早再回來,瞧著時辰也該回來了。」
說來也是巧事,林氏的話音剛剛落下,外面立時就傳來小丫鬟通報的聲音,說是大少爺、大少夫人與連表少爺到了。
孟衡扶著林月從外頭進來,身旁還跟著一個容貌雋朗的青年。那青年身穿一襲月白色束腰長袍,墨發以同色髮帶束住,兩鬢各垂下一縷,乍看上去有些仙風道骨,只是他腰間挎著一隻又黑又醜的藥囊,硬生生將那幾分仙氣折損,反為他整個人添上煙火氣。
孟媛看向一齊過來的三人,眨眨眼睛,有些疑惑地問道:「哥哥,你們不是去了舅舅家,怎麼會和連表哥一處回來?」她沒記錯的話,連家在京城置辦的宅子正好和平陽侯府在相反的兩個方向。
孟媛的話問出口,孟老夫人等人也一齊望向孟衡。
孟衡面上露出笑容,道:「早起阿月身子有些不適,去了醫館一趟,正好遇上表弟,就一道過來了。」
林氏皺眉,看向林月,關切地問道:「阿月身子怎麼了?」
林月聞言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孟衡也只顧傻笑。
倒是那白衣青年朝孟老夫人並林氏等人拱手笑道:「恭喜外祖母要當曾祖母了,舅母要當祖母了。」
今日一早起來,林月就有些犯噁心,孟衡見妻子臉色不大好,在回府路上繞道先去了連家開的醫館,正巧碰上連朔,請他診脈,方得知林月竟已有了一月余的身孕。
林月嫁進孟家才剛剛三個月,眼下得知她已經有了身子,在場的人先是一愣,繼而心思各異。孟老夫人、孟仲文和林氏、孟媛自是大喜過望,孟驍也為堂兄堂嫂感到高興,孟伯言、孟瑤則沒放在心上,只有曹氏臉色不大好看,默默地攥緊了手裡的帕子。
碰巧這時姍姍來遲的誠國公也過來了,聽說林月有喜以後,他喜得鬍子都快飄了起來,拊掌笑道:「太好了,太好了!」旋即吩咐人下去將原本就要大辦的家宴辦得更加隆重一些。
孟老夫人顧及林月的身子,沒留她繼續待在鶴延堂,滿心都在為這個好消息開心。
喜當姑姑的孟媛見了也跟著林月一起辭了眾人,至於陸景初則被她一時忘在了腦後。
回到東跨院,孟媛圍著林月轉了好幾圈,最終坐在了林月對面。
她雙手捧著臉頰側首盯著自家嫂嫂平坦的小腹,眼睛裡的好奇掩也掩不住。半晌後,她抿抿脣,終於忍不住指著林月的小腹問道:「這裡真的有了我的小侄兒嗎?」
林月原本也有些不真切的感覺,可這會兒見著孟媛的模樣,她倒忍不住噗哧一笑,「連表弟親自診的脈難道還能出錯不成?」
孟媛恍恍惚惚點點頭,盯著林月的小腹,覺得神奇極了。
林月見她如此,便打趣道:「你不用這樣盯著我瞧,日後你也會有的。」
「我?」孟媛疑惑地眨眨眼,「我的從哪兒來呀?」
看著小姑子一臉懵懂的模樣,林月有些尷尬地笑了笑。她一時忘記,小姑子年紀還小,雖然成了親,但還未通人事,提這個未免早了些。
孟媛的好奇心被勾起,纏著林月刨根問底。
林月起初言辭躲閃,後來想著,既然婆母給過小姑子畫本,那她再稍稍點撥幾句也無妨,於是便將夫妻敦倫之禮和生孩子的關聯與孟媛說了一遍。
見孟媛小臉通紅,林月摸了摸鼻子,向外望了一眼,方壓低了聲音問她,「世子他果真沒有碰你?」
當初她和孟衡成親,新婚夜被翻來覆去折騰了半宿,可見孟衡有多饞。那世子和孟衡同齡,卻至今都沒開葷,當真能懷抱溫香軟玉當個柳下惠?
孟媛起初對男女情事懵懵懂懂,這會兒被林月這麼一點撥,雖依舊一知半解,但也知她的意思,便直接搖了搖頭。
林月有些意外,「世子難道是有什麼隱疾不成?」
孟媛又搖頭。
「隱疾這事,說不準的。」
孟媛道:「他說等我及笄再圓房,現在不動我。」
林月放了心,卻又道:「可是憋久了也會把人憋壞的。」指不定哪日人憋不住就出去偷吃了也不一定。當然後半句話,她沒說出來危言聳聽。
孟媛瞪大了眼睛,沒料到還有這說法,一時難免擔心。
林月見狀一笑,轉身進了內室拿一本藍布包著的書出來塞到小姑子手裡,壓低了聲音道:「你年紀小,那檔子事碰不得,但也該想法子替你夫君紓解紓解。這書是我阿娘給的,你拿回去好好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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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1-15 00:27:39
第五章
林月原意是讓孟媛拿回王府去再看,可孟媛卻當著她的面就直接翻開了。
孟媛翻了兩頁就漲紅了臉將書扔到一旁,「我才不學這個,太羞人了。」怎麼能拿手和嘴巴去……
林月把書又包好塞回去,「你難道不怕世子真憋出個好歹來?」
「阿月你怎麼愈來愈不怕羞了!」孟媛連嫂子都不肯喊了。
林月挑眉,「我說的都是實話好話,不信你問問你連表哥去,看我誆你沒有。」
聽她提及自家連表哥,孟媛便被唬住了。
最終那本藍布包著的書到底還是被孟媛藏在袖籠裡帶走了。
這邊姑嫂兩人悄悄說著私房話,同一時刻,孟衡的書房中則是另一番「劍拔弩張」的局面。
書房裡,臨窗的案桌上擺了一盤棋局,身穿白衣的連朔手裡捏著一枚棋子,修眉微蹙,看向面前棋局的情勢,目光裡有驚有疑。
「該你了。」在連朔的片刻沉默裡,坐在他對面的陸景初拈棋入局,一步直入要害。
連朔的目光順著穩穩當當落在棋盤中的棋子往上看去,最終落在陸景初那雙沒有半點子光亮的桃花眼上,心裡疑竇乍起。
眼前之人分明是目疾難視,可落子卻極為精準,這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白衣青年輕嘆一口氣,將捏在手裡的棋子重新放回到棋缽裡,道:「是我輸了。」他緩緩抬起頭看向容貌昳麗卻神色清冷的表妹夫,掀脣一笑道:「世子著實深藏不露。」
陸景初知其話中深意,淡淡笑道:「並非深藏不露,不過是練就了一副好耳力罷了。」十幾年如一日身處無邊黑暗中,他早就學會利用其他的感官來了解世間萬物,下棋於他而言算是一樁易事。
聞言,連朔的眉目舒展開,他道:「願賭服輸,連某今日可應世子一事。」
這是兩人下棋前的約定,連朔自認素來重諾,這會兒輸得心服口服,當然做不出抵賴不認的事情來。
陸景初一派從容地理了理衣袍,抬頭緩緩啟脣道:「好。」想起孟媛提及這位連表哥時仰慕的語氣,他眉梢微微一壓,「你以後離珠珠遠一點。」
清清冷冷的聲音半是慵懶半是認真地說了這麼一句,不僅教連朔愣住,便是一旁的孟衡顯然也沒回過神來。
連朔細細地琢磨了這話,從內中品出一絲隱隱的酸意,不由得失笑道:「世子這話莫不是誤會了什麼?」
陸景初道:「不,是防患於未然。」
連朔,「……」
「所以,夫君贏了連表哥以後就提了這麼一個要求?」坐在回晉王府的馬車上,孟媛把自己聽來的事情說了一回,末了睜著一雙明亮的杏眼不可置信地盯著一臉淡然的陸景初。
陸景初注意到她稱呼的變化,嘴角不著痕跡地揚起一抹愉悅的弧度,道:「嗯。」除此之外,無論是金錢黃白之物,還是權勢名利,於他並無什麼意義。
他一臉無所謂的模樣讓孟媛忍不住頓足,往日還要斟酌著說的話這會子直接脫口而出,「哎呀,你該提要求讓連表哥給你治眼睛呀,表哥他一定能醫好你的!」
「哦,是嗎?」不喜歡她語氣裡流露出對旁人的仰慕,陸景初的臉色轉冷。
孟媛注意到了,先是不解,繼而似是想到了什麼,湊到他近前問道:「你知道我表哥是什麼人嗎?」
馬車輕輕晃著,她湊過來時身子不穩,陸景初伸手將人扶住,才皺眉反問道:「什麼人?」
孟媛轉了轉眼珠子,回憶了一下從前自家兄長和自己提過的話,悠悠地道:「表哥打小習讀醫書,六歲就拜了天下馳名的怪醫山谷為師,十六歲出師,游走四方行醫,能醫死人、肉白骨,江湖人送了他『玉面神醫』的稱號呢。」擔心陸景初不信,她繼續道:「哥哥說,連表哥還救過大燕皇帝的命呢。」
救過大燕皇帝……
「當初那連朔使著一柄雪光亮的匕首直接『割』了昏迷不醒的大燕雲慶帝的喉嚨,險些被人當成刺客拿下,可是昏迷數月之久的雲慶帝突然醒了過來,休養了一段時日後竟生龍活虎起來。說起這連朔行醫愛用怪招,可妙手回春卻絲毫不假,若是能尋得他來給世子治眼,不說十成把握,但至少也能有個七八成希望。」
陸景初想起先前宋崎說過的話,眉峰微微攢起,「他不是叫連子修?」
假若連子修就是名聞天下的神醫連朔,怎的進京以後沒有半點風聲傳出來?單憑他在醫館坐堂,總該有人能認出來才是。
孟媛眨眨眼睛笑了,「表哥姓連名朔字子修,不過他性子憊懶,救人治病看心情,雖因為姑父的要求在自家醫館坐堂,但怕人擾,一貫只以字示人。」說著,她嘆了口氣,有些惋惜地道:「今兒這麼好的機會,卻叫你白白浪費了去。」
陸景初雖有些意外,但並未生出失望來。
雖然他在找連朔,可一直都只是私下找尋,並未大張旗鼓,也從未在她面前提過,難怪誠國公府無人透露此事,而他也沒想到連朔就是她口中那位連表哥連子修。
聽出孟媛語氣裡的惋惜之意,他反而打趣道:「他既是你表兄,難道真會袖手旁觀?」
孟媛點點頭,點完了才反應過來,道:「連表哥看著春風和煦,可治病救人有自己的規矩。像給你治眼睛這麼麻煩的事情,他肯定不太願意攬下。」不然方才在國公府,表哥早該主動提出來,哪裡會藉著下棋一事故意許下承諾呢。
陸景初挑挑眉,「既如此,就罷了。」都說連朔能醫治他這一雙眼,可他打心眼裡還是不相信的。一雙瞎了近十六年的眼,哪裡那般容易醫好?連朔名聲再盛,也未必能真有這個本事。他雖感遺憾不能親眼看一看身邊這個合他心意的小姑娘,但也不願去奢求縹緲的希望。
孟媛覷著他的面色,彷彿洞悉了他的心思,伸出小手覆在他的大掌上,沒有再固執地與他爭論下去,只在心裡琢磨著回頭再去尋連朔詢問一番。
等過了兩三日,孟媛尋了機會出門到醫館尋人時,卻被告知連朔前一日啟程離京,往北邊的雪山上尋藥去了,少則半個月,多則一個月就會回來。
孟媛暗嘆不巧,正欲離開時又被醫館的陳掌櫃喊住。
陳掌櫃從櫃檯底下的一個暗格裡掏出一封書信和一個雪白的瓷瓶,遞給孟媛道:「公子離開前就猜到表姑奶奶會過來,特意叮囑小的把這些轉交給表姑奶奶。」
孟媛面上露出一絲驚詫來,當著陳掌櫃的面把信給拆開了。
連朔寫的信不過寥寥幾筆,言道他早受孟仲文之託要替陸景初醫治眼睛,當日在國公府已經藉機望聞問切,心裡有決斷,故留下獨門配製的藥丸一瓶,予他先調養著,至於治眼一事,姑且等他從雪山回來再提。
陳掌櫃道:「公子說,雖然先前宮裡太醫誤打誤撞替世子爺解了宿毒,但是到底損了根元,這丸藥兌水溶解加在世子爺日常膳食裡,可以助其固本培元。調養至公子回來,公子就可直接醫治了。」
孟媛大喜,小心翼翼地將瓷瓶和書信都收好才離了醫館回府。
孟媛去醫館尋人的事情沒有瞞過陸景初,他知情後向孟媛討了一粒丸藥讓趙宇送去給宋崎,得知這丸藥確實如連朔所說一般,他才由著孟媛每日加到自己的膳食裡。
陸景初這般防備的舉動,雖然令孟媛小小的不開心了一下,但是她很快就釋懷了。她其實能明白,縱使陸景初表現得再如何強大,久處黑暗終究免不了沒有安全感。
她心疼陸景初,益發堅定了要幫他治好眼睛的決心,因此除了連朔留下的藥以外,她還自己翻了幾本醫書,學了一套按摩眼睛的古法,每日替陸景初按上一回。
陸景初心頭暖意橫生,由著她折騰去,如此這般,日子過得反而比從前充實。
【第二十三章 太上皇賓天】
連朔離京時說長則一個月就會歸京,然而時間過去了一個月,他卻沒傳回半點音訊。
到了三月中旬,京城裡桃花盛開的時節,宮中突然傳出了惡耗—嘉德帝連日咳血,已是油盡燈枯。
晉王、陸行止並陸景初等人都被皇帝下詔傳進宮中為嘉德帝侍疾,各府女眷則居於佛堂為嘉德帝祈福念經。
孟媛白日跟著柳氏跪在小佛堂裡誦讀經文,晚上回到朔風院時即便疲憊不堪,也堅持等陸景初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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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1-15 00:27:52
第六章
如果說孟媛被連日誦讀經文一事折騰得下巴微尖,那麼陸景初就可以說是瘦了整整一大圈,原本清風朗月般的模樣竟變得狼狽起來。其實不僅僅是陸景初,便是晉王近日也小病了一場。
可眾人不曾怨過什麼,只盼著嘉德帝能熬過這一關。
然而到了三月十一日這日晚上,孟媛還是被突然響起的喪鐘聲驚醒,她驚出一身冷汗,探手往邊上摸去,發現身旁的被窩早已涼透。
依著姜國舊禮,帝王駕崩後一個時辰內不鳴鐘鼓,等皇子王孫眾臣哭喪後,寺廟、道觀才各鳴鐘三萬次。
鐘聲如破雲而來,一聲比一聲悠長哀慟。
孟媛坐在榻上怔了一會兒才匆匆起身更衣。
綠淇和紅萱早已準備好了素衣過來,伺候她換上後,替她簡簡單單綰了一個髮髻,簪朵素絹白花,就扶著她往柳氏的院子裡去。
柳氏早換好了素衣坐在屋子裡,見孟媛過來,柳氏與她說了一遍進宮後的規矩,才吩咐人去錦繡軒把陸菱喊起來一起進宮去。
宗室女眷要為大行的嘉德帝跪靈,跪靈的地方就在停棺的乾德殿偏殿。
孟媛乖順地跪在柳氏身邊,目光觸及周遭的白燭,她想起只見過一面的嘉德帝,笑容和藹親切,忍不住紅了眼眶落下眼淚。
嘉德帝偏寵陸景初,她也能看得出陸景初對嘉德帝的孺慕,如今嘉德帝沒了,陸景初一定很傷心吧。
孟媛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絲毫沒有關注周遭的人,壓根不知道偏殿裡的女眷說是跪靈,其實根本沒有幾人是老老實實跪在那兒的。她們都養尊處優,跪一會兒還行,時間久了便有些吃不消了,於是逐漸三三兩兩地改跪為坐,甚至還開始交頭接耳、竊竊私語起來。
孟媛後知後覺注意到周圍的動靜時,兩個膝蓋幾乎已經快要失去了知覺。她抬目四望,注意到殿內的情狀,一時呆住。
「你不用覺得奇怪,能真的為大行太上皇傷心的沒有幾個人。」
輕輕柔柔的聲音從一旁傳來,孟媛一轉頭就看到跪在自己身旁那容貌柔美、氣質嫻靜的女子,認出是有一面之緣的端王妃。
宋雲芷看著孟媛一副懵懂的模樣,失笑般搖搖頭,低語道:「最是無情帝王家,若不是規矩禮制壓人,你以為有幾人願意過來裝孝子賢孫?」料想隔壁正殿裡,真心誠意哀傷的宗室子弟應也是屈指可數,宋雲芷的目光落在孟媛紅通通的眼睛上,不免納罕,「你是為了什麼這樣傷心?」
孟媛被問得一愣,為什麼呢?她下意識地望向正殿的方向,只看得見灼眼燭光,並看不見那道身影。
回過頭來再對上宋雲芷柔和如水的眼眸,她輕聲道:「我想,我和你是為了一樣的原因傷心。」
宋雲芷道:「你果然是個極通透的人兒。」
陸行止身為嘉德帝的幼弟,自小跟著嘉德帝讀書習字練武,一向視長兄如父,如今嘉德帝故去,陸行止受的打擊不小,她擔心他向來病弱的身子吃不消。
宋雲芷嘆口氣,勉力安慰了孟媛一番,心中仍不免擔心。
帝王駕崩需停靈皇家寺廟,受七七四十九日香火和經文超度,之後方能葬入皇陵。因此嘉德帝大行後第七日,皇帝便親自扶棺送靈金華寺,除了眼疾不便的陸景初和大病的陸行止得了特許外,其他宗室子弟並文武百官皆隨行送嘉德帝最後一程。
晉王府朔風院裡,一身素衣的孟媛倚門而立,目光一錯不錯地直直盯著院門的方向。好半天,見著綠淇從院外過來,她邁出門外走到台階前,問她,「世子呢?」
綠淇搖了搖頭,道:「奴婢按著您的吩咐去了臥雲齋,可趙宇告訴奴婢,世子爺這會兒不想見任何人。」
孟媛眸色微暗,又問她,「茶水點心有送進去嗎?」
見綠淇依舊搖頭,孟媛益發擔憂。
自打從宮中守靈回來,陸景初便連續兩天將自己關在臥雲齋裡不肯見人,每日趙宇端進去的飯菜也未見他動過,孟媛看在眼裡,不免心疼。
她立在台階上抿脣片刻,忽而轉身回屋換了一身輕便的衣裳,往朔風院西邊小廚房的方向走去。
因為陸景初不喜在前頭用飯,所以朔風院裡辟了一處小廚房,每日都有專人從角門運送新鮮的食材進來。
孟媛突然跑過來,著實嚇壞了小廚房裡的一干人,一個白白胖胖的婆子趕緊上前想將人往外請,「世子妃,這裡油煙大,哪裡是您來的地方?您有什麼想吃的,只管打發個小丫頭過來吩咐一聲就是了。」
她們都是在朔風院伺候已久的老人,即便平時不往陸景初跟前湊,單聽著府中傳言就知道世子爺對這位世子妃可是真的寶貝呢。
孟媛衝那婆子甜甜一笑,道:「不妨事,我想自己動手做點吃的。」
白胖婆子還想阻止,可孟媛看著軟和,卻是個性子倔強的,婆子扭她不過,只能讓開路請她進來。
孟媛雖是自小被家裡人嬌寵著長大的,卻並非十指不沾陽春水的主兒。因為林氏平日裡喜歡給孟仲文開小灶做點心湯水,孟媛好奇,也跟著學了一點。
小廚房裡食材豐富,孟媛看了一圈,挑了水嫩嫩的豆腐和幾樣素菜,接著就忙活開了。
她先是洗了米,熬了一小鍋粳米粥,然後就開始動刀去切豆腐。
白胖婆子起初還提心吊膽的看著,見她動作還算熟練才稍稍的放下心來。
孟媛動作很快,切菜、倒油、燒菜、出鍋……很快一股誘人的香味就在小廚房裡彌漫開來。
白胖婆子湊過來,瞄一眼瓷碟裡的菜品,頓時瞪大了眼睛,「世子妃做的可是麻婆豆腐?」見孟媛點頭,她有些遲疑地道:「但世子爺他不愛吃辣……」
「我知道啊。」孟媛笑了笑,露出淺淺的梨渦,道:「不過吃清粥配這個滋味才好。」她想,陸景初一直沒有食慾,總做清淡的吃食估計也難勾得他動一動手指,倒不如嘗試一下他從前都不碰的東西。
當然,她不會承認這是她唯一一樣能夠拿出手叫人品嘗的菜肴。
吩咐綠淇將菜和熬好的粥用食盒裝好,孟媛就著小廚房裡的一盆清水淨了手就領著她去臥雲齋。
此時趙宇正守在臥雲齋的門口,腳邊臥著的是蔫頭耷腦的小白。
見著孟媛穿著一身髒兮兮、沾著油煙味的衣裳過來,他臉上露出意外的表情,「世子妃您這是……」打哪個旮旯鑽出來的?
為免造次,他及時住了口。
孟媛低頭看了一眼身上的衣裳,之前在小廚房裡忙活,的確蹭了一些油漬,她這才反應過來綠淇一路上的欲言又止是為了什麼。不過眼下都到了臥雲齋門口,和陸景初一門之隔,她懶得再回去梳洗更衣,一來是擔心食盒裡的吃食涼了,二來……左右陸景初也見不到她這狼狽模樣不是?
孟媛轉身拿過綠淇手裡的食盒,徑直去推書房的門。
身後的趙宇張了張口,到底沒把人攔下,想著世子爺說的是「不許閒雜人等打擾」,那自然是不包括世子妃了。
孟媛推門進屋的動作很輕,但還是驚動了裡屋的陸景初。
「誰?」他的聲音有些乾啞,落入孟媛的耳中教她抿緊了脣。
因為身在國孝,孟媛喜歡的環佩等物都暫時收了起來,她走起路來少了平日的「叮咚」聲,加上此刻她身上的油煙味掩去了脂粉香氣,也難怪陸景初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孟媛沒有急著回話,將手裡的食盒放在桌子上,而後才轉身掀開垂下的紗簾走進書房的裡間。
窗扉緊緊地合著,日光透過縫隙偷溜進來一兩縷,整個裡間昏暗一片,可孟媛還是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書案後以手抵額的陸景初,他的身形似乎益發瘦削了。
她轉身去將緊合的窗戶打開,日光歡快地傾瀉進來,屋子登時亮堂起來。
孟媛走到陸景初身邊蹲下,輕聲道:「好端端的你把自己關起來做什麼?連東西也不肯吃,難道是要辟谷不成?」
她說話時的聲音依舊軟軟的,可不悅之意在言語間昭然若揭。
打從發現來人敢不回話就直接進裡間來,陸景初就猜到了這人是誰。這會兒聽著她的話,他心頭意外的暖了一下。
為什麼把自己關起來呢?無非是因為嘉德帝賓天的緣故。
這麼多年來,嘉德帝對他的疼愛和偏寵甚至遠超過他的父親晉王,可這樣一個對他那麼好的人,面臨病痛折磨撒手人寰時,他卻絲毫沒有辦法。那種無力感,讓他不由憶起當初趙氏辭世的情景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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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1-15 00:28:04
第七章
那時,自己醒過來以後不僅什麼都看不見了,還被告知娘親已經死了,溺水死的。年僅四歲的他尚不知眼睛永遠看不見意味著什麼,也不知道死了到底是什麼,只知道一切都慢慢地不一樣了……
他沉浸於過去的記憶,雙手不由自主地攥起,一股躁意在心頭幾乎要壓抑不住。
忽然,一隻溫熱的小手覆了上來,他聽到孟媛的聲音愈加柔和了—
「我知道你是因為皇伯父過世難過,可生老病死不是你能控制的不是嗎?皇伯父如果泉下有知,他一定不希望看見你這樣糟蹋自己的身子。」
明明還是個小姑娘,說出來的道理卻十分通透,陸景初一下子就想到嘉德帝咽氣前握著自己的手說的話。
「景初,朕只能護你到這兒了……朕知道,你這孩子看起來冷情,可心腸比誰都軟……景初,要記住,滿目山河空念遠,不如憐取眼前人,別像朕一樣……」
陸景初反手握住孟媛的小手,乾澀的脣微微張開,「我餓了。」
「餓了?」孟媛的眸子一下子亮了起來,急急忙忙起身就要拉著他去吃飯,可她還沒站穩就一下子被人拉進了懷裡,緊緊地按住。
孟媛感受到溫熱的呼吸灑在脖頸邊,她耳尖微熱,不由得伸手推了推他,嘟囔道:「我一身油煙,別弄髒……」話說到一半又止住。
說起來,他把自己關在書房兩日,沒洗漱、沒更衣,也不比她乾淨到哪兒去。
陸景初靜靜地抱了她一會兒才把人鬆開,吩咐趙宇打水進來,淨手以後才跟著孟媛坐到桌前。
孟媛盛了一碗粥放到他跟前,把菜推到他面前,看著他慢條斯理地喝粥便道:「你嘗嘗這豆腐。」
麻婆豆腐的香味撲鼻而來,可辣椒味也嗆人,陸景初微微蹙眉不願意碰,就聽見身旁的孟媛輕輕地哼了一聲。
「這可是我親手做的,連我爹娘他們都沒嘗過呢。」
陸景初慢吞吞地舀了一勺,嘗了一口,微微麻辣的滋味似乎並沒有想像中那樣難以接受,他舒展開眉頭,就著麻婆豆腐吃了四碗粥。
七七四十九日以後,嘉德帝的棺木葬入早已修好的皇陵。按著嘉德帝的遺旨,皇帝將其和生母先寧貴妃同葬一個墓穴。
皇帝在皇陵守了三日的陵,之後重新回朝頒下聖旨,要為先帝守孝三年,撤了這三年裡的所有選秀。
聖旨一下,家有適齡女兒想往宮裡送的大臣都差點愁白了頭。
誠國公府中,正在裁剪布料準備繡制香囊的孟瑤聽到這個消息時,手裡的剪刀一抖,將一塊上好的煙羅錦毀了。
放下剪刀,孟瑤抬頭看向屋外芙蓉院裡開得正盛的芙蓉花,精緻的臉龐上慢慢地淡去了笑意。
三年,誰耗得起?
與此同時,曹氏聽說這一消息後也有些扼腕,她原是存了宮中選秀時送女兒去參選的心思,可眼下皇帝的一道旨意卻讓她不得不歇了這心思。
嘉德帝仙逝,皇帝揚言要守孝三年,那麼其他宗室子弟定也是要仿傚的,那自己女兒的親事該如何是好?
曹氏只覺得這兩年大房的風水似乎益發不好了,眼看著二房兩個孩子娶親的娶親、嫁人的嫁人,甚至眼下連國公府的重孫都揣上了,而她的一雙兒女卻婚事艱難,先是孟驍躲去青虎營用行動拒了安國公府的親事,再來就是孟瑤了。
孟瑤模樣生得好,才識更是京中貴女中的佼佼者,前幾年登門求親的人絡繹不絕,可近來這一年卻再沒有一人登門提親。曹氏曾懷疑這和當初賜婚易人有關,但想想皇帝當時是私下與自家夫君商議的,根本沒有傳出去,晉王府也沒有發難,便拋開了猜忌。然而如今她看著春風得意的二房,又忍不住暗暗懷疑是不是二房暗地裡使壞。
曹氏愈想愈煩,晚上見了一派閒適的孟伯言就忍不住發了一通脾氣。
孟伯言被莫名其妙地罵了一回,想要發火,可看著曹氏氣鼓鼓的模樣,他還是耐著性子,只沉著臉道:「好好的你發什麼瘋?」
曹氏便將這些天的心思罵罵咧咧的說了一遍,末了道:「你看吧,二房現在多得意,女兒是晉王世子妃,兒子娶親,現在連孩子都有了,可咱們驍兒和瑤兒呢?再這樣下去,整個國公府還不都得落進二房手裡?」她想著,又埋怨起孟老夫人來,「明明你才是娘的親兒子,怎麼她能偏心成那樣呢?」
孟伯言被說得臉色有些難看,沉默了半晌才道:「驍兒的親事父親那裡已經有了主意,至於瑤兒……」進宮如今是走不通了,宗室裡年紀相合的都已經成了親,只有……
他面上緩緩露出笑意,道:「瑤兒的婚事,我這裡倒有一個很好的人選。」
孟伯言附到曹氏耳邊低語一陣,見曹氏眼睛慢慢亮了起來,他又叮囑她道:「不過這事得慢慢籌畫,你切不可心急壞事。還有,讓瑤兒和媛姐兒多走動走動。」
這一回曹氏樂呵呵地應下了。
【第二十四章 小日子駕到】
轉眼又是一年端陽時節,瀾湖上龍舟競賽一如舊歲般熱鬧,只不過競賽的人和坐在山上觀賽的人不一樣罷了。
因為林月近日孕吐益發嚴重,孟衡不去翰林院報到時幾乎半步不離地守著她,哪裡顧得上再去參加什麼划龍舟?至於去年奪了魁首的陸?,如今跟著威遠大將軍一起操練青虎營的新兵,自然也沒有那個閑功夫。
孟媛對去年端陽的事情還心有餘悸,到了這日索性窩在朔風院裡連門都不肯出。
綠淇從小廚房端了綠豆糕回來,見自家主子百無聊賴地趴在小書案上玩毛筆,一時忍不住噗哧笑出來,「去年端陽您還忙活著給老爺夫人和少爺編五色繩,怎麼今年卻不願意動手給世子爺編一根呢?」
孟媛撇撇嘴道:「誰說我沒有編了?」前兩日她偶然間發現陸景初手腕上那根幾乎要褪了色的手繩,纏著他問了一回,知道他一直戴著,正唏噓呢,陸景初就一本正經地伸手找她討要一條新的,她只好翻了絲線出來重新編一條給他換上。
綠淇原本不知道這事,這會兒聽說了反倒笑彎了眼,臉上甚至露出欣慰的表情來,「世子爺對您那麼好,您可該對世子爺多上上心才是。」
孟媛嘴角一抽,她哪裡對陸景初沒有上心過了?
綠淇眨眨眼道:「奴婢前些日子回去,聽家裡嫂子說,男子成親後的貼身衣物和香囊配飾都是由妻子來打理操針。您跟世子爺成親也有三個月了,奴婢可沒見您給世子爺做過什麼呢。」
在綠淇看來,自家世子妃和世子爺的確親近,可總感覺還是少了點什麼。
孟媛聞言默了默,難得沒有反駁她,目光落在她端來的綠豆糕上,便問她,「有給臥雲齋送過去嗎?」
綠淇點點頭,轉而想到方才無意間聽到的話,便與孟媛道:「剛剛奴婢過去送點心,恰巧碰見清河王拜訪,奴婢無意間聽了一耳朵,清河王好似要請世子爺去城外的莊子玩呢。」
今年的夏天似乎比往年更加炎熱些,才剛剛入夏不久,就教人有些受不住,清河王邀陸景初一道去莊子上避暑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孟媛這樣想著,也就沒有生出多少好奇來。
因孟媛有歇晌的習慣,到了中午她換了一身輕薄的衣裳正準備爬上床榻休息,就聽見外頭小丫鬟請安的聲音。
是陸景初回來了。
平常白日裡他都喜歡一人待在臥雲齋的書房裡,不到日暮不回朔風院的……孟媛扭頭透過窗戶看了一眼外頭的灼目日光,意外之餘也沒忘轉身迎出去。
外頭的陽光似乎的確灼人得很,孟媛看著陸景初被曬得微微發紅的俊臉,連忙一疊聲地吩咐綠淇和紅萱打水備下冰碗。
陸景初靜靜地聽著她忙活,由著她拿了打濕的帕子替自己淨面,只趁著她轉身去接紅萱手裡的冰碗時開口道:「這兩天你收拾一下,過幾日去城外莊子避暑。」
孟媛愣了一下,這和綠淇的話倒是合上了,而她只故作不知,眨眨眼睛問道:「王府在城外有別莊嗎?沒聽母妃提起要出城去啊。」
王府裡冰塊足,待在屋子裡等閒也不會熱到哪裡去,自然不會多此一舉折騰到外頭去避暑。然而今日顧鄴上門來相邀,他想到自家小妻子,存了心思帶她出門去散散心,就應承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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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1-15 00:28:16
第八章
這會兒見孟媛問起,陸景初原原本本地將原委說了,末了道:「你如果不願意去,咱們就不去了。」
自從嫁進晉王府,孟媛鮮少有機會出門,這會子聽了陸景初的話自是滿心願意,只是她有些遲疑地道:「清河王邀的是夫君你,我跟著一起過去是不是不太方便?」據她所知,清河王好像還沒成親,府裡也沒什麼女眷。
陸景初輕笑一聲,「七叔和七嬸也會過去,再說,顧鄴的莊子毗鄰霍將軍府的別莊,聽聞霍家人眼下也在莊子上,你和霍家姑娘交好,大可去尋她一處。」
孟媛大喜,「原來是在那兒啊。」她語氣裡有些驚喜,拉著陸景初的衣袖興奮地道:「我家裡也買了莊子,就在阿茵家後頭呢。」
這些陸景初自是知道,只是也配合她露出意外的表情來,「那不如請了岳母、子衡他們一道,回頭我們住自家莊子上就是。」
孟媛覺得這個提議甚好,轉身就去取了筆墨寫信給家裡。等忙活完了,也到了歇晌的時辰,她困意頓生,打了一個哈欠,側首問坐在桌邊的陸景初,「夫君今日要不要也睡一會兒?」
「好。」
自己動手除去外衫,陸景初上了榻,聽見孟媛往裡側挪動的聲音,無聲地笑了一下,也跟著躺下合上眼。
他沒有歇晌的習慣,只是合目養神,同時在心裡默默地數數。同床共枕這麼久,他已經把孟媛睡覺時的一些小習慣摸得一清二楚。
果然,他在心裡剛剛數了八下,之前嫌熱躲到一邊的孟媛已經自動滾了過來。
他毫不客氣地伸手將人攬進懷裡,屋裡的冰塊散髮出絲絲涼意,很快他便由合目養神轉為沉沉睡去。
過了兩日,陸景初就領著孟媛出門往城外去了。
因為顧及林月的身子,孟衡出發動身的日子晚了兩日,故而到了城外,陸景初和孟媛還是先住進了清河王顧鄴的別院。
顧鄴年少承襲王位,按理說應是少年老成的性子,可他偏偏生就一副不羈脾性,對利祿權勢沒什麼追求,只愛逍遙山水當個富貴閑王,因此城外的清河王府別院較之於周遭各家別院要格外壯觀,雕梁畫棟、曲水迴廊、綠樹成蔭、繁花似錦……每一處都極盡奢華。
孟媛走在陸景初的身邊,看了兩眼這昭示富貴的院子便沒了興致。
一旁的陸景初似乎察覺到她的心思,輕輕地拍了拍她的手道:「清河王的銀子沒地方花,都用來到處修別院了。」
顧鄴遊歷四方,哪個地方玩得順心了就會花銀子在那兒修一處院子,每一處據說都是半點兒也不簡樸的。
孟媛不由得一默,回過神來時已經到了一處幽靜的園子。
領路的小丫鬟引著兩人進了園子後福身道:「王爺說,請世子爺和世子妃在此處休整,晚些時候再請兩位去映月閣飲宴。」
小丫鬟退下以後,孟媛四下打量了一回,這一處園子卻與旁處不一樣,屋外是幽深繁茂的竹林和一潭清池,沒有旁處的雕梁畫棟,只有簡簡單單的一間竹屋……孟媛眯了眯眼,覺得此處有點眼熟。
半晌,淡淡的茶香飄散開,孟媛倏爾想起,這裡和沁園有著異曲同工之妙。
她有些好奇,問了陸景初,後者淡淡一笑,道:「這園子我也是花了銀子的。」
孟媛,「……」
到了日暮西山時分,顧鄴果然打發了人過來。
孟媛扶著陸景初出門,沒走多遠正好迎面遇上從另一處園子出來的陸行止和宋雲芷夫婦。
自打上一回在宮裡和宋雲芷交談過後,孟媛對宋雲芷便生出了親近之意,眼下遇見了,當即笑得眉眼彎彎。
宋雲芷看來也頗為喜歡孟媛,見了人就撒開輓著陸行止胳膊的手走了過來。
她笑吟吟地看著笑靨如花的孟媛,心裡歡喜,便道:「原來你們也來了,可巧我就有伴了。」一邊說,一邊拉著孟媛的手往前走,「好幾次下了帖子去邀你,總不見回應,我還當你是不樂意見我呢。」
孟媛疑惑,「什麼帖子?」
宋雲芷美目裡流光婉轉,笑而不語。
後頭陸行止眼睜睜地看著自家王妃拉著別人家的小妻子揮揮衣袖遠去,不由以手抵脣輕咳一聲,繼而無奈搖頭。
見著一旁蹙眉而立的侄兒,他頓生惺惺相惜之感,合上摺扇正待上前唏噓一句,就見陸景初已經負手往前走去。
到了嘴邊的話又得咽回去,陸行止無奈一笑,緊跟著提步追上前去。
清河王的別院不比別處,陸景初鮮少來此,不記得這裡的路就這樣走可不行。
擔心侄兒,陸行止也顧不得自家拐人走遠的王妃,認命地陪著陸景初慢慢地走到映月閣。
顧鄴早已在映月閣的水榭相候,正當他百無聊賴地趴在水榭門口的欄桿邊上賞魚時,猝不及防一道熟悉的倩影闖入他眼角的余光中。
顧鄴匆匆站直了身子朝不遠處望過去,目光落在宋雲芷身邊的鵝黃色身影上,他不由嘴角一翹。然而很快他嘴角的那抹笑意就僵住了,因為他注意到那姑娘和初見時不一樣了。
她竟綰了婦人的髮髻!顧鄴的心一下子就沉了下去。
宋雲芷和孟媛在映月閣外止步,等陸行止和陸景初到了,才跟著他倆進去。
顧鄴坐在几案邊端著酒杯飲酒,見著人進來了,他修眉一挑,頗有幾分憤懣地朝陸行止和陸景初道:「我好心邀你們來莊子上玩,你們倒好,一個個攜家帶口的過來刺激我這孤家寡人,著實可惱。」
說話間,他的目光落在陸景初身旁的小姑娘身上,見她眉眼如畫,如水的眸子裡跳動著點點亮光,靈氣逼人,眸光不由得暗了下去,道:「這位就是景初的夫人了?」他緩緩起身,舒袖拱手作禮,「小王見過嫂夫人。」
孟媛側身避開這禮,福了福身子後躲在陸景初的身旁。
顧鄴與陸景初相交十多年,對他了解得很,看著席間他有意無意對孟媛的照顧,自己只能端杯飲酒遮去脣邊一絲若有似無的苦笑。
二十多年難得動一次心,偏生瞧上的是兄弟的媳婦兒,顧鄴覺得自己有些混帳,狠狠地灌了自己兩大杯酒,然後慢慢地眯起了狐狸眼。
他與她無緣無分,也乾不出對兄弟不利的事,可一肚子鬱悶之氣總得找個地方撒一撒。
於是乎,顧鄴招招手,讓人將陸景初跟前的清茶換成了水酒,之後舉杯笑道:「今日難得一聚,總該喝一杯助助興不是?」
陸景初伸手碰到酒杯,眉尾輕輕一挑,「你既不怕我拆了你這座別院,飲一杯自是無妨。」
身旁的孟媛想要攔一攔他,可反被按住了小手,只得由著他去。
一場酒宴散了,宋雲芷扶著微醺的陸行止先走一步。
孟媛看了眼坐在那兒看似清明實則滿目霧氣的陸景初,輕嘆口氣,伸手也去扶他。
陸景初今兒總共只喝了兩杯酒,然而那酒遠比尋常的酒烈些,他醉得混混沌沌,但還是很乖巧地順著孟媛的動作起身。
不遠處,顧鄴靜靜地看著,忽然開口道:「嫂夫人可還記得小王?」
孟媛動作一頓,回頭望過去,水眸裡一片茫然,「我們見過?」
顧鄴抱著酒壇揮手一笑,「是本王記錯了人。」
目送那一雙璧人遠去,顧鄴仰脖灌了一口酒,在侍從想要來勸他時,他忽而抱著酒壇起身朝外走去,一個縱身跳到了水榭的屋頂上。
「吾本將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他「嘁」了一聲,「不對不對,本王怎能小肚雞腸地把陸璟比作溝渠呢?應該是卿本佳人,奈何從……賊?更不對了……」
侍從站在屋下看著這一幕,嘴角抽搐不斷。
顧鄴看似放浪形骸,實際上卻是個極有分寸的人,哪怕是醉酒在屋頂上鬼哭狼嚎,到底沒有說出什麼不該說的話。而他曾經動過的微妙心思,也在一夜冷風中被撫平。
用顧鄴的話來說,身為錚錚男兒,自該拿得起放得下,更何況他對孟媛曾經的那點子好感也不過是驚鴻一瞥掀起的心湖微瀾罷了。
這一邊顧鄴抱著酒壇對月「抒懷」,另一邊孟媛看著坐在桌前一動不動的人犯了難。眼下他這模樣看似與平常無兩樣,可他耳根處微紅、眼蓄霧氣,分明已是醉了。
孟媛輕輕地嘆了口氣,轉身走到門口吩咐在外頭候著的綠淇去要一碗醒酒湯過來,而後才折回陸景初的跟前,試探著開口道:「我已經讓人去準備醒酒湯了,你要不要先洗浴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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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1-15 00:28:28
第九章
陸景初微微頷首,站起身。
見他立在原處不動,孟媛疑惑地眨眨眼睛,「怎麼了?」
陸景初微蹙眉頭,提醒她,「我看不見路。」
孟媛恍然,「是我忘了。」這裡是清河王的地方,陸景初對這裡不熟,自是不能像往常那樣憑著自己摸過去。
她連忙上前扶他繞過落地的山水屏風,又穿過簾子,轉進側邊的淨室。
紗幔垂地,水氣氤氳,孟媛毫不意外地發現這裡一樣辟了一方通著活泉的水池。
自覺地替他脫去外衫,孟媛轉身就要往外走去,手腕忽的被握住,孟媛驚愕回頭,恰對上身後人黑漆漆的眸子。
「你去哪兒?」
陸景初的聲音有些低沉沙啞,孟媛聽得耳尖輕輕一顫,理所當然地道:「幫你拿換洗的衣裳啊。」
「哦。」
孟媛快步走出淨室,到榻邊打開今日帶過來的包裹,才取了乾淨的衣物抱在懷裡,就聽見淨室裡傳來「撲通」一聲。
她心下一驚,匆匆地奔進去,一眼就看到將落未落的水花,以及空無一人的水池。
「夫君!」隨手將衣物扔在一旁的凳子上,孟媛奔至水池邊,雙手虛攏在脣邊急聲呼喚,「夫君?」
「嘩—」
正當孟媛急得要哭出聲來時,原本漸漸平息了的池面忽然又傳來一陣聲響。
孟媛紅著眼睛望過去,就看見陸景初正站在離池邊不遠的地方,半個身子沒在水中,一頭如瀑墨發濕漉漉地貼在背上。
他似是聽見這邊的動靜轉過身來,孟媛直愣愣的目光一下子就撞在他如玉白皙而結實的胸膛上。
一時之間周遭安靜了下來,連細微的水聲也被孟媛忽視了去,她呆呆地盯著陸景初看了一會,回過神後直接下水走到他身邊,「剛剛有沒有摔到哪?嗆著水了嗎?」她方才注意到水池邊有一大灘水漬,猜著他定是不小心踩上去摔下水池的,心裡不免擔心。
陸景初此刻的臉色有些蒼白,剛剛沉在水底的片刻,他恍惚間似是回到了十六年前那一晚,席捲而來的水慢慢如網子般收緊,令人幾乎窒息……
已經恢復幾分清明的頭腦讓他一下子就注意到孟媛的不安,他牽了牽脣,伸手揉了揉額角,道:「我無妨,也沒嗆著,你別怕。」
「我怎麼能不怕呢。」孟媛見他沒事,眼眶雖微微泛紅,卻松了一口氣,「你要是在這水池裡出事,傳出去豈不得笑壞旁人?」安了心,也有打趣人的閒情了。
如果說孟媛剛剛嫁進王府時對陸景初還存著敬畏的心思,經過這麼多日子相處下來,她的心態可是變了幾變。知道他總會有意無意地縱容自己,她也不怵他了,偶爾還會伸出自己的小爪子來撓撓他。
陸景初眉梢一挑,面上表情微微冷凝,「哦?誰敢笑話本世子?」
孟媛目光四處亂瞟,向下望時觸及水面上慢慢暈染開的一抹血色,她剛剛落下的一顆心頓時又提了起來,當即也顧不得其他,往前又走了兩步到了陸景初的近前,「為什麼要騙我說沒受傷?都流血了……」
陸景初被她說得一愣,反應卻極快,一把抓住她因為著急而四處亂摸的小手,他俊臉漲紅,悶聲悶氣地道:「我真的沒有受傷。」
「啊?」孟媛愣住,繼而後知後覺地注意到自己的小腹有一絲絲的疼痛傳來。
片刻後,沐浴完換了一襲月白色寬鬆長衫的陸景初端坐在桌邊一面慢悠悠地喝醒酒湯,一面不著痕跡地豎起耳朵去聽裡間的動靜。
內室的床榻上,只著了雪白裡衣的孟媛抱著肚子趴臥在那兒,一張紅通通的小臉幾乎皺作一團。「綠淇,我是不是要死了?」
綠淇忙著手裡的活計顧不得抬頭,聞言只噗哧笑了一聲,「您可莫要亂說。」
「可是都流血了欸……」
綠淇收針打結,放下針線簍子後才拿著做好的物什走到榻邊坐下,柔聲笑道:「那是初潮,預示著您長大了呢。」孟媛出嫁時年紀小,這些東西林氏沒好意思直接教她,只好對綠淇千叮嚀萬囑咐一番。
孟媛臉紅紅地聽完了綠淇的話,一雙杏眸裡水光清亮,「真的不會有事嗎?可是會痛。」
綠淇伺候孟媛換過衣裳,換上月事帶之後才叮嚀道:「姑娘切記這些日子不要碰生冷的東西,不可貪涼,唔,辛辣的吃食最好也不要碰。」
「哦。」
接下來這幾天,因為小日子的緣故,孟媛整個人都蔫了下來,窩在屋子裡半步也不肯挪出去。
陸景初聽她說話時有氣無力,心裡擔心,索性推了顧鄴的所有邀約,只陪著她。
這樣一連過了四日,孟媛才稍稍恢復元氣,正巧林氏等人也到了別院。
林氏從綠淇那兒聽說自家女兒已經來了初潮,久久提著的一顆心才緩緩地放回肚子裡。她不好直接登門跑到顧鄴的莊子裡來,只能將自己熬好的紅棗銀耳湯托綠淇捎過去,一面不忘反覆叮囑綠淇多注意些。
孟媛又歇了兩日,待身上清爽了以後就迫不及待地和陸景初提了去自家別院的事。
陸景初沒有拘著她,簡單地拾掇了一下就陪她去給林氏請安。
林氏如今是越看陸景初心裡越滿意,想起前幾日自家小姑孟湘託人給自己捎的口信,便與兩人笑道:「子修前些時候來了信,說是先前在北邊遇上點事耽擱了行程,眼下他已經重新啟程,最多不過半個月就該到京城了。」
孟媛的眸子一下亮了起來,「真的嗎?」
「娘還能騙你不成?」林氏佯怒瞪了女兒一眼,又含笑看向一旁一臉淡然的女婿,見他面上並沒有半分驚喜之色,到底忍不住輕輕地嘆息一聲。
從林氏那處出來,孟媛走在陸景初的身旁,時不時地抬頭瞄他一眼,小臉上一副糾結神色。
半晌,路過一個臨水的涼亭,孟媛拉著他走進去坐下,才抿抿脣小心翼翼地開口道:「你是不是不高興了?」自家人如此積極熱情地尋法子想要給他治眼睛,孟媛害怕陸景初會多想,會誤以為他們這是嫌棄他。
陸景初牽起她的手慢慢地撫上覆在眸上的白綾,嘴角不經意微微一挑,聲音一如舊日般慵懶,「為什麼要不高興呢?」
「嗯?」
「我很高興。」不是為了愧疚,不是為了裝模作樣,也不是為了旁的算計,只是單純地要給自己治眼睛,絲毫不摻雜物的純粹關心,陸景初打心眼裡珍惜。
孟媛靜靜地盯著他,指尖輕輕地顫了一下,觸及光滑的綾面,她微微舒展開眉頭,彎脣淺淺一笑,「其實……你這樣也挺好的。」小手被抓緊,她仰面笑得狡黠,自顧自道:「我曾和阿茵說過,嫁給你其實很好,你看不見,就不會嫌棄我長得不好了。」
「哦?你長得很難看?」陸景初挑眉反問道。
見他如此一本正經,孟媛鼓起臉頰,故意輕哼道:「我說的是長得不好,怎麼到你嘴裡就成很難看了?欸,不能讓連表哥給你治了,不然你回頭拋棄糟糠之妻怎麼辦?」
陸景初不由得別開臉,抿脣時一絲輕笑還是從脣齒間傾瀉而出,他頗有些哭笑不得地搖了搖頭,「那便不治了。」
孟媛又哼哼了一聲,「你一點都不想看看我長什麼樣子?那是不是隨便換一個人給你當娘子都可以?」
怎麼會不想呢?陸景初抓著她的手,有些頭疼地道:「好話歹話都教你說了,你還要我說什麼?」
孟媛是存了心思鬧他呢,這會兒見他面上神色幾變,整個人都生動起來,不似從前那樣不沾煙火氣,這才抱著他的胳膊笑嘻嘻地道:「你應該說,不論如何,我心裡眼裡都只有你一個人,你就是最好看的。」
陸景初聽了,靜默了一會兒,而後在孟媛期待的注視下鄭重其事地點了點頭,「這話我收下了。」
孟媛氣呼呼地把自己的手從陸景初的大手包裹裡抽出來,羞惱地提著裙子起身就要離開涼亭,然而她方轉身就見綠淇滿頭大汗地跑了過來。
「世子妃、世子爺,不好了!」
孟媛止步,「怎麼了,不是讓你去請阿茵嗎?」
綠淇大口地喘著氣,勉強平復些許才急急忙忙道:「外面林子裡,霍姑娘和清河王打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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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1-15 00:28:39
第十章
顧鄴早已在映月閣的水榭相候。正當他百無聊賴地趴在水榭門口的欄桿邊上賞魚時,猝不及防一道熟悉的倩影闖入他眼角的余光。顧鄴匆匆站直了身子朝不遠處望過去,目光落在端王妃身邊的鵝黃色身影上,他不由嘴角一翹。然而很快,他嘴角的那抹笑意就僵住了,因為他注意到那姑娘和初見時不一樣了,她竟綰了婦人的髮髻!
顧鄴的心一下子就沉了下去。
宋雲芷和孟媛在映月閣外止步,等陸行止和陸景初到了,才跟著他倆進去。
顧鄴坐在案幾邊端著酒杯飲酒,見著人進來了,他修眉一挑,頗有幾分憤懣地朝陸行止和陸景初道:「我好心邀你們來莊子上玩,你們倒好,一個個攜家帶口的過來刺激我這孤家寡人,著實可惱。」
說話間,他目光落在陸景初身旁的小姑娘身上,見她眉眼如畫,如水的眸子裡跳動著點點亮光,似是靈氣逼人,不由眸光暗了下去,道:「這位原就是景初的夫人了?」他緩緩起身,舒袖拱手作禮,「小王見過,嫂夫人。」
孟媛側身避開這禮,福了福身子後躲在陸景初的身旁。
顧鄴與陸景初相交十多年,對他了解得很,看著席間他有意無意對孟媛的照顧,他端杯飲酒遮去脣邊一絲若有若無的苦笑。
二十多年難得動一次心,偏生瞧上的是兄弟的媳婦兒,顧鄴覺得自己有些混賬,狠狠地灌了自己兩大白,然後卻慢慢地眯起了狐狸眼。他這裡無緣無分,也乾不出對兄弟不利的事,可一肚子鬱悶之氣總得找個地方撒一撒。於是乎,清河王招招手,讓人將陸景初跟前的清茶換成了水酒。
顧鄴舉杯笑道:「今日難得一聚,總該喝一杯助助興不是?」
陸景初伸手碰到酒杯,眉尾輕輕一挑:「你既不怕我拆了你這別苑,飲一杯自是無妨。」身旁的孟媛想要攔一攔他,可反被按住了小手,只得由著他去。
一場酒宴散了,宋雲芷扶了微微醺的陸行止先走一步,孟媛看了一眼坐在那兒看似清明實則滿目霧氣的陸景初,輕嘆一口氣,伸手也去扶他。
陸景初今兒總共喝了兩杯酒,可那酒遠比尋常的酒烈些,他醉得混混沌沌,但還是很乖巧地順著孟媛的動作起身。
不遠處,顧鄴靜靜地看著,忽然開口道:「嫂夫人可還記得小王?」
孟媛動作一頓,回頭望過去,水眸裡一片茫然:「我們見過?」
顧鄴抱著酒壇揮手一笑:「是本王記錯了人。」
目送那一雙璧影遠去,顧鄴仰脖灌了一口酒,在侍從想要來勸他時,他忽而抱著酒壇起身朝外走去,一個縱身就跳到了水榭的屋頂上。
「吾本將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他「嘁」了一聲,「不對不對,本王怎能小肚雞腸把陸璟比作溝渠呢?應該是卿本佳人,奈何從……賊?更不對了……」
侍從站在屋下看著這一幕,嘴角抽搐不斷。
清河王顧鄴看似放浪形骸,實際上卻是個極有分寸的人,哪怕是醉酒在屋頂上鬼哭狼嚎,到底沒有說出什麼不該說的話。而他曾經動過的一些微妙心思,也在一夜冷風中被撫平。用顧鄴的話來說,身為錚錚男兒者自該拿得起放得下,更何況他對孟媛曾經的那點子好感也不過是驚鴻一瞥掀起的心湖微瀾罷了。
這一邊顧鄴抱著酒壇對月「抒懷」,另一邊孟媛看著坐在桌前一動不動的人犯了難。眼下他這模樣看似與平常無甚兩樣,可他耳根處微紅、眼蓄霧氣,分明已呈醉態。孟媛輕輕地嘆了口氣,轉身走到門口吩咐在外頭候著的綠淇去要一碗醒酒湯過來,而後才折回到陸景初的跟前,試探著開口道:「我已經讓人去準備醒酒湯了,你要不要先洗浴一下?」
陸景初微微頷首,起身。
「怎麼了?」見他立在原處不動,孟媛疑惑地眨眨眼睛。
陸景初微蹙眉頭,提醒她:「我看不見路。」
孟媛恍然,「是我給忘了。」這裡是那清河王的地方,陸景初對這裡不熟,自是不能像往常那樣一般只憑著自己摸過去了。她連忙上前扶他繞過落地的山水屏風又穿過垂花簾子轉進側邊的淨室。
紗幔垂地,水汽氤氳縈繞,孟媛毫不意外地發現這裡一樣辟了一方通著活泉的水池。自覺地替他脫去外衫,孟媛轉身就要往外走去。
手腕忽的被握住,孟媛驚愕回頭,恰對上身後人黑漆漆的眸子。
「你去哪兒?」
陸景初的聲音有些低沉喑啞,孟媛聽得耳尖輕輕一顫,理所當然地道:「幫你拿換洗的衣裳啊。」
「哦。」
孟媛快步走出淨室,到榻邊打開今日帶過來的包裹,才取了乾淨的衣物抱在懷裡就聽見淨室裡傳來「噗通」一聲。她心下一驚,腳步匆匆地奔進去,一眼就看到將落未落的水花,以及空無一人的水池。
「夫君!」隨手將衣物扔在一旁的鼓凳上,孟媛奔至水池邊,雙手虛攏在脣邊急聲呼喚,「夫君?」
「嘩——」正當孟媛急得要哭出聲來時,原本漸漸平息了池面忽地一下又傳來一陣聲響。孟媛紅著眼睛望過去,只看見陸景初正站在離池邊不遠的地方,但見他半個身子沒在水中,一頭如瀑墨發濕漉漉地貼在背上,他似是聽見這邊的動靜轉過身來,孟媛直愣愣的目光一下子就撞在他如玉白皙而結實的胸膛上。
一時之間周遭一下子就安靜了下來,連細微的水聲也被孟媛忽視了去。她呆呆地盯著陸景初看了一會兒,回過神來卻直接下了水趟到他身邊,「剛剛有沒有摔到哪裡?嗆著水了嗎?」她方才有注意到水池邊的一大灘水漬,猜著他定是不小心踩上去摔下水池的,心裡不免擔心。
陸景初此刻的臉色有些蒼白,剛剛沉在水底的片刻,恍惚間他似是回到了十六年前那一晚,席捲而來的水,慢慢如網收緊的窒息……已經恢復幾分清明的頭腦讓他一下子就注意到身旁小姑娘的不安,他牽了牽脣,伸手揉了揉額角,道:「我無妨,也沒嗆著,你別怕。」
「我怎麼能不怕呢。」孟媛見他沒事,眼眶還微微泛紅,人卻松了一口氣,「你要是在這水池裡出個事,傳出去豈不得笑壞旁人?」
安了心,也有打趣人的閒情了。
如果說從前孟媛剛剛嫁進王府時對陸景初還存著敬畏的心思,那麼這麼多日子相處下來,她的心態可是變了幾變。知道他有意無意總會縱容自己,她也不怵他了,偶爾還會伸出自己的小爪子來撓撓他。
陸景初眉梢一挑,面上表情微微冷凝:「哦?誰敢笑話本世子?」
孟媛目光四處亂瞟,下垂時觸及水面上慢慢暈染開的一抹血色,她剛剛落下的一顆心瞬時又提了起來,當即也顧不得其他,往前又趟了兩步到了陸景初的近前,「為什麼要騙我說沒受傷,都流血了……」
「……」
陸景初被她說得一愣,反應卻極快,一把抓住小姑娘因為著急而四處亂摸的小手,他俊臉漲紅,悶聲悶氣地道:「我真的沒有受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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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1-15 00:29:06
第十一章
「啊?」孟媛愣住,繼而後知後覺地注意到自己的小腹有一絲絲的疼痛傳來。
「……」
沐浴後換了一襲月白色寬鬆長衫的陸景初端坐在桌邊一面慢悠悠地喝醒酒湯,一面不著痕跡地支稜起耳朵去聽裡間的動靜。
內室的床榻上,只著了雪白裡衣的孟媛抱著肚子趴臥在那兒,一張紅彤彤的小臉幾乎要皺作一團。「綠淇,我是不是要死了?」
綠淇忙著手裡的活計顧不得抬頭,聞言只「撲哧」地笑了一聲,「姑娘可莫要亂說。」
「可是都流血了欸……」
綠淇收針打結,放下針線簍子後才拿著做好的物什走到榻邊坐下,柔聲笑道:「那是初潮,預示著姑娘長大了呢。」孟媛出嫁時年紀小,這些東西林氏沒好意思直接教她,只好對綠淇千叮嚀萬囑咐了一番。
孟媛臉紅紅地聽完了綠淇的話,一雙杏眸裡水光清亮:「真的不會有事嗎?可是會痛。」
綠淇伺候孟媛換過衣裳,換上月事帶之後才叮嚀道:「姑娘切記這些日子不要碰生冷的東西,不可貪涼,唔,辛辣的吃食最好也不要碰了。」
「哦。」
接下來這幾天,因為小日子的緣故,孟媛整個人都蔫了下來,窩在屋子裡半步也不肯挪出去。陸景初聽她說話時有氣無力,心裡擔心,索性也推了顧鄴所有的邀約,只陪著孟媛一處。這樣一連過了四日,孟媛才稍稍恢復元氣,正巧林氏等人也到了別院。
林氏從綠淇那兒聽說自家女兒已經來了初潮,久久提著的一顆心才緩緩地放回了肚子裡。她不好直接登門跑到清河王的莊子裡來,只能將自己熬好的紅棗銀耳湯托綠淇捎過去,一面還不忘反覆叮囑綠淇多注意些。
孟媛又歇了兩日,待身上清爽了以後就迫不及待地和陸景初提了去自家別院的事。陸景初沒有拘著她,簡單地拾掇了一下就陪她去給林氏請安。
林氏如今是越看陸景初心裡越滿意,想起前幾日自家小姑孟湘託人給自己捎的口信,便與二人笑道:「子修前些時候來了信,說是先前在北邊遇上點事耽擱了行程,眼下他已經重新啟程,最多不過半月就該到京城了。」
孟媛的眸子一下亮了起來:「真的嗎?」
「娘還能騙你不成?」林氏佯怒瞪了女兒一眼,又含笑看向一旁一臉淡然的女婿,見他面上並沒有半分驚喜之色,到底忍不住輕輕地嘆息一聲。
從林氏處出來,孟媛走在陸景初的身旁,時不時地抬頭瞄他一眼,小臉上一副糾結神色。半晌,路過一個臨水的涼亭,孟媛拉著他走進去坐下,才抿抿脣小心翼翼地開口道:「你是不是不高興了?」自家人如此積極熱情尋法子想要給他治眼睛,孟媛害怕陸景初會多想,會誤以為他們這是嫌棄他。
陸景初牽起她的手慢慢地撫上覆在眸上的白綾,嘴角不經意微微一挑,聲音一如舊日般慵懶,「為什麼要不高興呢?」
「嗯?」
「我很高興。」不是為了愧疚,不是為了裝模作樣,也不是為了旁的算計,只是單純地要給自己治眼睛,絲毫不摻雜物的純粹關心,陸景初打心眼裡珍惜。
孟媛靜靜地盯著他看,指尖輕輕地顫了一下,觸及光滑的綾面,她微微舒展開眉頭,彎脣淺淺一笑:「其實……你這樣也挺好的。」小手被抓緊,她仰面笑得狡黠,自顧自地道,「我曾和阿茵說過,嫁給你其實很好,你看不見,就不會嫌棄我長得不好了。」
「哦?你長得很難看?」陸景初挑眉反問道。
見他如此一本正經,孟媛鼓起臉頰,故意輕哼道:「我說的是長得不好,怎麼到你嘴裡就成很難看了?噯,不能讓連表哥給你治了,不然你回頭拋棄糟糠之妻怎麼辦?」
陸景初不由別開臉,抿脣時一絲輕笑還是從脣齒間傾瀉而出,他頗有些哭笑不得地搖了搖頭,「那便不治了。」
孟媛又哼哼了一聲,「你一點都不想看看我長什麼樣子?那是不是隨便換一個人給你當娘子都可以?」
怎麼會不想呢?陸景初抓著她的手,有些頭疼地道:「好話歹話都教你說了,你還要我說什麼?」
孟媛是存著心思鬧他呢,這會兒見他面上神色幾變,整個人都生動起來,不似從前那樣不沾煙火氣了,這才抱著他的胳膊笑嘻嘻地道:「你應該說,不論如何,我心裡眼中都只有你一個人,你就是最好看的。」
陸景初聽了,靜默了一會兒,而後在孟媛期待的目光注視下鄭重其事地點了點頭,「這話我收下了。」
「……」
孟媛氣呼呼地把自己的手從陸景初的大手包裹裡抽出來,羞惱得提著裙子起身就要離開涼亭,然而她方一轉身就見綠淇滿頭大汗地跑了過來。
「姑娘,姑爺,不好了!」
孟媛止步:「怎麼了,不是讓你去請阿茵嗎?」
綠淇大口地喘著氣,勉強平復些許才急急忙忙道:「外面林子裡,霍姑娘和清河王爺打起來了!」
「……」
初夏清晨的風徐徐地吹,裹著一絲微末的涼意穿堂入戶,拂得人神思稍稍清明。
宿醉醒來的顧鄴穿著一身寬袖長衫,踱步走到廊檐下,正一邊舒展雙臂一邊打呵欠就瞧見一個青衣小廝匆匆忙忙地奔了過來。
青衣小廝顧不得揩去頭上豆大的汗珠,跑到台階前跪下便急切地道:「王爺,不好了!踏雪不見了!」
顧鄴抻到一半的手臂僵住,半眯起眼,聲音也跟著冷了下來:「你說什麼?」
小廝嚇得身子一顫:「小的一早去馬廄給踏雪喂食,發現門是開的,莊子裡都找遍了也沒見著踏雪的蹤影。」清河王愛馬成痴,特意在別院養了一批馬,其中最得其心意的就是名叫「踏雪」的白駒。眼下小廝弄丟了踏雪,自覺這遭小命休矣。
顧鄴的臉上登時露出焦急的神色,一時顧不得和這小廝算賬,自己闊步下了台階就要出去尋找,然而走出兩步他又折回屋子裡換了一身束腰錦袍,抄了掛在墻壁上的馬鞭才縱身出了別院。
踏雪不同於其他馬駒,其乃是顧鄴耗費了三個月心血才馴服下來的草原馬中之王。顧鄴離了別院四下找尋,終於在離莊百里外的樹林裡聽到了踏雪的嘶鳴聲。顧鄴執鞭在手,側耳細聽,待聽見馬鳴聲中的痛苦之色後,他頓時倒豎眉頭,提起腳下步子飛快地就掠進了樹林。
一棵枝葉繁茂的古樹下,通身雪白的馬駒臥在地上,馬兒的左前蹄正流著殷紅的血,遠遠地看過去,頗有些觸目驚心。顧鄴奔至踏雪跟前,注意到它腿上的傷口後,面上露出驚怒之色。隨即他掏出隨身攜帶的傷藥灑在馬兒的傷口處,正準備撕下一塊衣擺來包紮就聽到一陣不輕不重的腳步聲從他的身後傳來。
這日早起,霍茵趁著霍夫人沒注意偷偷溜到離莊子不遠的樹林裡玩耍,碰巧遇上一匹傷馬。她見馬傷得不輕,擔心血流失多了會危及馬兒的性命,就循著記憶去林子裡采摘草藥。一回來看到蹲在馬兒身旁一臉擔憂的男子,猜出他是馬的主人,霍茵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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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1-15 00:29:16
第十二章
「公子,這是你的馬嗎?它受傷了,這是我特意……啊!」
霍茵的話被迎面甩過來的馬鞭打斷,她身形靈巧地躲開,看向執鞭而立的男子,瞪大了一雙眼,氣呼呼地道:「你這人……我好心好意救了你的馬,你就拿鞭子招呼我?」
顧鄴冷哼了一聲:「踏雪腿上的傷分明是人為,此地荒僻,怎的就叫你好巧不巧遇上救了?」
聽出他話裡暗含的意思,霍茵幾乎要被氣笑了,她柳眉一挑,睨了一眼還在氣頭上的男人,「你是說,我故意傷了你的馬?」
霍茵長這麼大還沒被人這樣冤枉過,今日碰上這麼不講道理的人,她那被霍夫人教導得好不容易收斂起來的脾氣也跟著上來,斜弋一眼他手裡的馬鞭,霍茵忽的點步攻過去。
敢拿鞭子抽她,她得教他知道這山下的榴花為何那般紅火。
……
孟媛和陸景初以及同樣得了音訊的陸行止趕過來時,二人正打得不可開交,而顧鄴的馬鞭早被扔至一旁。
孟媛立在陸景初的身旁,小手摸了摸下巴看著不遠處打得熱鬧的兩個人,「咦」了一聲:「怎麼感覺他們倆跟打著玩一樣?」
陸景初沒有說話,一旁的陸行止卻蹙眉道:「顧鄴有些胡鬧了。」說著,掠步上前,直接將霍茵和顧鄴二人分開。
孟媛鬆開陸景初的手小跑到霍茵身邊,扯了她的衣袖將人拉到一邊,問道:「阿茵,你好端端地怎麼跟清河王打了起來?」
霍茵一驚,下意識地回頭看了一眼立在那兒俊臉薄紅的人,一臉不敢置信地道:「你說那傢伙是清河王?」見孟媛點頭,她默了一下。果然是傳聞誤人麼?不都說清河王是個謙謙君子?敢情都是騙人的?霍茵輕嗤一聲,把之前的原委簡明扼要地給孟媛說了一遍,末了只問她:「寶珠,你說他這算不算是狗咬呂洞賓?」
好像的確是這樣?
孟媛輕輕地咬了咬脣,很想附和她一句,可顧及自家夫君和顧鄴交好,又不好當面教他落了臉面,一時只能在霍茵的注視下幾不可見地點了點頭。
另一邊的顧鄴沒有注意到孟媛的動作卻聽到了霍茵的話,他輕易掙開陸行止的鉗制,走到霍茵跟前,居高臨下地睨她:「你這丫頭罵誰是狗呢?」
霍茵側首輕笑:「誰應聲誰是咯。」
眼見顧鄴的臉色愈發不好看了,孟媛忙拽了一下霍茵的衣袖,然後衝著顧鄴笑了笑,道:「阿茵性子直,王爺您別和她計較,想來一定是有什麼誤會。」
顧鄴瞥了孟媛一眼,稍稍和緩了些許臉色,卻轉身走到踏雪旁邊,指著它面向霍茵道,「你敢說本王的馬不是被你所傷?」
霍茵翻了個白眼,涼涼地道:「都說清河王好游四海,見多識廣,沒料到竟是如此人品。那馬腿上的傷口是何物所致,王爺難道半點看不出來麼?」見顧鄴扭頭將目光落在踏雪的傷口上,臉上也跟著露出尷尬的神色,她下巴微微揚起,譏誚道,「很明顯,傷口四合,為鈍物咬合所致。這裡是深林,常有捕獵人出沒,林子裡處處布著捕獸夾,你的馬兒中了陷阱,本姑娘好心好意替它取了捕獸夾,又去采了草藥回來。王爺可倒好,不分青紅皂白就給人甩鞭子,霍茵今日算是見識到了。」
顧鄴怔愣在那兒,半晌才歉然一笑拱手道:「是本王愛馬心切,誤會了姑娘,這裡給姑娘賠罪。」
霍茵挪步避開他這一禮,輕笑道:「不敢當王爺的禮,本姑娘怕,折了壽。」
言罷,拉了孟媛就往林子外走。
孟媛和霍茵相交多年,還是第一次見她如此牙尖嘴利地埋汰一個人,等她回過神來時,早已被霍茵拉著走出老遠。她下意識地回頭去看還被留在原地的陸景初,不由開口對霍茵道:「阿茵,你這樣把我拉走了,我夫君怎麼辦?」
「哦,又不是隻剩下他一個人。」霍茵頭不回,腳不停,道,「寶珠,我今天受了這麼大委屈,你難道不該好好陪陪我嗎?」
孟媛「唔」了一聲,有些糾結,只道:「剛才清河王給你道歉,你就這樣走了是不是不大好?」
「有何不好?本姑娘長這麼大還沒被人甩過鞭子呢,莫說他是清河王,就算是陛下……哦,是陛下就另當別論好了,總之本姑娘咽不下這口氣。」
「呃,阿茵,你是不是心情不好?」平日裡霍茵可不是個愛斤斤計較的人。
二人走到一條潺潺溪流邊,霍茵席地而坐,雙手托腮,深深地嘆息一聲,才道:「寶珠,我娘在給我說親,要逼我嫁給韓沐。」韓沐是霍夫人娘家的表侄兒,是春闈的探花郎,長得一表人才,為人也憨厚得緊。霍夫人看中韓沐,言辭中已經透露出要把霍茵許配給他的意思。然而霍茵卻看不上只知讀書的書呆子,這些天正和霍夫人鬧不愉快,難得偷溜出來散心偏又遇著顧鄴,險些吃了虧,就不由計較起來。
孟媛靜靜地聽她說,看她一副忿忿不平的模樣,反倒笑了起來。
「阿茵,還記得當初賜婚聖旨剛下來那會兒我躲去你家的事嗎?那會子我嘴上說不在意,其實心裡也牴觸,可緣分一事真的很奇妙不是麼?」
霍茵搖搖頭,道:「我和你不一樣,世子呢是傳言誤人,可韓沐,說好聽點是個書呆子,難聽一點就是一根迂腐的木頭。」滿口之乎者也、三綱五常,說話總是擺出一副說教的姿態來,縱使他不是有意為之,可霍茵就是不喜歡。她不想未出閣時天天被霍夫人拘著不提,回頭出嫁了還要被夫君指摘規矩。「寶珠,其實我一直很喜歡你哥哥。」
「阿茵……」
「寶珠你別急,你哥哥呢我現在是不想了,但是呢,我也不是隨便將就之人,韓沐我是真的不樂意。」
孟媛抿抿脣:「阿茵,我覺得這些話你該和你娘說的。」不等她反駁,孟媛又繼續道,「其實霍夫人所做的一切也都是為了你著想,即便方法可能不對,但你卻不能否認她待你的心。你什麼都不與你娘說,她又怎麼知道自己做的對不對?」
霍茵聽完,若有所思地看向面前的潺潺溪水,半晌才道:「寶珠,勞你請世子代我也向那勞什子王爺賠個不是。」人家賠了禮,她甩臉走人勉強算是失了禮數。
孟媛看向她,忽眨眨眼睛一笑,「這我可不答應,怎能讓我夫君為你向清河王折腰?」說完徑直起身,拍拍身上沾的草屑,衝霍茵促狹笑道,「這不是要賠自己賠去。」
看著自家好姐妹提著裙擺轉身朝林子的方向跑去,霍茵起身,跺了跺腳卻沒有再跟過去。
她也就隨口一說,才不要真的去跟咬呂洞賓的狗王爺賠不是和解呢!
孟媛一路小跑回林子,原只當這半天的功夫裡陸景初該是同陸行止和顧鄴一起離開了,可沒料到他依舊負手而立站在之前的地方。林間的風徐徐地吹過,卷起他衣袍的一角,他靜靜地站在那兒,遠勝過他周遭挺拔的古木。孟媛眉眼一彎,提著裙子跑到他身邊,仰頭看他,輕輕笑道:「怎麼就只剩你一個人在這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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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1-15 00:29:26
第十三章
「因為,要等你回來。」
「如果我不回來呢?」
陸景初抿緊脣,「那就算了。」
「咦?」
「大不了待會兒我和踏雪一樣踩個捕獸夾回去。」
「……」
初夏的蟬鳴聲一聲連著一聲絲毫沒有間歇,襯得古木茂密的樹林愈發幽深靜謐。孟媛和陸景初小手牽大手,慢悠悠地行走在林間的小道上,嘴裡嘀嘀咕咕念叨起王籍的《入若耶溪》來:「??何泛泛,空水共悠悠。陰霞生遠岫,陽景逐回流。蟬噪林逾靜,鳥鳴山更幽……蟬噪林逾靜,鳥鳴山更幽,還真是如此呢!」
聽著她如早春黃鸝般清脆的聲音,陸景初不露痕跡地勾了一下脣角,忽而開口道:「這些都是子修教你的?」
孟媛「嗯」了一聲,倒是打開了話匣子:「從前哥哥還沒去書院讀書時,每日在家裡就愛捧著本書反覆地讀,我聽得多了,也記得不少呢。」她語氣裡有一絲小小的驕傲,只是很快又消散了去。她輕輕地嘆息一聲,道,「不過,後來只能自己琢磨了。」
陸景初靜靜地聽著,輕抿了一下嘴角,不語。
回到清河王的別莊,二人先去探視了一下顧鄴,見他蹲在馬廄裡滿心滿眼只有受了傷的踏雪,孟媛和陸景初只稍稍站了一會兒就回了自己的院子。
進屋以後,陸景初並未急著更衣休息,反而吩咐在屋裡伺候的綠淇去尋了趙宇過來。
趙宇一直守在院外,聽見傳召立刻就奔了過來。他也不進屋,只站在門口隔著一道鏤空雕花落地立屏外等候吩咐。
陸景初聽了一下裡間的動靜,而後起身踱步走近立屏,稍稍壓低了聲音與趙宇道:「你即刻回一趟王府,替我取了書房東面第二個書架第三層右邊的兩本書過來。」
趙宇聞聲愣了一下,回過神立即應下去辦。
趙宇去得快回來得也快,才至晌午剛好踩著飯點趕回了別苑。
彼時孟媛正忙著為陸景初布菜,見著趙宇拿了兩本藍皮書本遞給他,不由有些好奇。可是偏偏他什麼也不說,隨手就把書放在了一旁,孟媛也沒好多問,只趁閑偷瞄了一眼,隱約見上面一本封皮上寫的是《小窗幽記》?
她心裡的疑惑更盛,十分好奇陸景初特意讓趙宇取了這書來是為了什麼。
「好好吃飯。」
思緒被打斷,孟媛低頭看著碗裡多出來的一塊雞肉彎了彎眉眼,「好的。」
吃過飯,外面日光灼人,孟媛便打算在屋裡繞圈散步消消食,然而她還沒走完一圈便被坐在窗前軟榻上的陸景初喚住。她側身望過去,只見他正端坐在榻上,手裡卻握著先前趙宇取回來的書。
孟媛好奇他是如何「看書」,當即便提步走了過去在他身邊坐下。然而她甫一落坐手裡便被塞了一本書,孟媛垂目看去,恰是《小窗幽記》。
「念給我聽。」陸景初換了個姿勢,斜倚在軟榻上,眼尾輕挑,聲音慵懶地說了這麼一句。
孟媛有些不確定地道:「要我念嗎?」
陸景初淡淡地「嗯」了一聲。
孟媛點點頭,心下了然。自家夫君眼睛看不見書本上的字,想來平日讀書都是要這般由人念著來的。她沒讀過手裡這本書,也樂得為陸景初念,只才張開嘴她又消了聲,偏頭看向一旁已經合上眼眸的陸景初問道:「從前都是誰來念呢?」
陸景初怔了一下,隨即道:「趙宇。」
孟媛有些意外,她原以為趙宇就是個武侍衛呢,沒料到竟也是識字肚裡有墨水的。
發開手裡薄薄的書,孟媛斂神掃了一眼,方徐徐開口,輕輕念道:「醒食山中之酒,一醉千日……趨名者醉於朝,趨利者醉於野豪者醉於聲色車馬……」
輕聲細語從敞開的窗戶飄了出去,坐在屋外廊檐下陰涼處的綠淇和紅萓聽了一會兒,不由輕輕地打了一個呵欠,迷迷糊糊地犯起了困,而窗內,陸景初則緩緩睜開了眼,靜靜地聽著。
讀了沒一會兒,孟媛便覺口乾舌燥,起身去桌邊倒了杯水喝了兩口,便坐回來預備繼續讀。可陸景初卻伸手合上了她手裡的書,道:「好了,該歇晌了。」雖然她念起書來比趙宇那乾巴巴的聲音悅耳得多,但是他怕讀久了傷了她的嗓子。
孟媛讀得正興起,聽見他這一句不由眨眨眼,提議道:「夫君,不如以後我陪你讀書可好?我給你念!」見他面上似是猶豫,孟媛繃起小臉,「難道夫君嫌棄我念的不好麼?」
陸景初無奈一笑:「怕壞了你的嗓子。」
孟媛輕輕地扯了扯他的衣袖,聲音放軟地道:「不怕的,你就答應我好不好?」不見陸景初鬆口,她輕哼一聲道,「你特意讓趙宇回去拿了書,剛剛又讓我念,難道一開始沒有存這心思?這會兒又來推諉,你分明就是嫌棄我了。」
她心思轉得快,說得陸景初啞口無言。他不得不承認,他之所以會吩咐趙宇取書,為的就是先前她在林子裡提起念詩文時語氣裡的雀躍。可讓她日日都給自己念,陸景初便不由猶豫起來。
聽見小姑娘霍然起身的動靜,陸景初下意識地伸手,正好拉住小姑娘的手腕。他微微抬起頭,俊面含笑,道:「我是求之不得。」
……
在出發來別苑前,陸景初說過,等林氏等人過來了,他和孟媛便跟著一起搬去孟家的莊子住,也好讓孟媛和林氏等好好親香親香。然而,當他們收拾妥當了打發人去知會一聲時,卻被告知孟家大房曹氏領著女兒孟瑤也過來了。
位於清河王府別院和霍家別莊後頭的孟家莊子並不是孟國公府的公產,而是早些年孟仲文攢了銀子特地為妻子置辦的小私園。從前林氏攜兒女過來避暑遊玩時,曾多次邀請曹氏同行,可每每都被拒了。想著曹氏從前對這小莊子瞧不上眼的模樣,再看她此番眼巴巴地跟過來,不提林氏心裡如何想,縱是孟媛也不由揣摩起自家大伯娘的心思來。
孟家的莊子不大,林林總總也就五六間屋子,而且所有的屋子都在一個大院子裡。如今曹氏和孟瑤過來了,陸景初跟孟媛二人反倒不好再挪過去,只依舊在清河王的別院裡住著。
孟媛並膝跪坐在窗前的軟榻上,手肘支在窗台上,雙手托腮看向自家莊子的方向,幽幽地嘆了一口氣。
坐在她身邊的陸景初聞聲輕笑了一聲,因知道她此刻鬱悶的心情,便道:「如果你不樂意她們過來,就讓趙宇去將人趕走便是。」
他語氣煞是一本正經,仿佛下一刻就要真的付諸於行動似的。孟媛沒繃住笑了一聲,撇撇嘴道:「大伯娘可是長輩咧。」
陸景初淡淡地道:「那又如何?」
當初派趙宇去查孟家事,關於孟伯言和曹氏的諸多算計,他心中皆有數。曹氏愛鑽營計較,一向和孟家二房不睦,這番反常跟過來,背後定是有旁的籌謀。陸景初素來本著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原則行事,眼下不會去管曹氏,但也絕不會對曹氏存著多少敬意。
孟媛轉了轉眼珠子,忽而湊到他跟前,哼聲一笑,道:「夫君莫不是還記著當初賜婚……」換人的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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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1-15 00:29:38
第十四章
她話還未來得及說完,偏生陸景初好似提前洞悉了她的心思一番,淡淡地就打斷了她的話頭。「當初的賜婚本來就不會落在孟瑤的頭上。」
「為什麼?」孟媛不由一呆。
「因為人得我來挑。」
「可當時陛下明明召了我大伯父進宮去詢問……」
「若真的要定孟瑤,只管下了聖旨便是,你大伯父難道還有左右聖意的本事?」
孟媛搖頭,「沒有。可我不明白。」
當初成帝和嘉德帝合計定下孟瑤為晉王世子妃人選,成帝在召孟伯言進宮前其實早已詢問過陸景初。陸景初當時無意成親,婉拒成帝不成,便只道孟伯言定是看不中他,不會願意將模樣才情出挑的孟瑤嫁給自己。成帝自是不信,陸景初順勢提出試探一下孟伯言的口風。果然,孟伯言不僅婉拒了成帝的美意,還在言辭間舉薦自家小侄女兒,說什麼孟媛性子率直可愛,和晉王世子一靜一動實為良配。成帝面上不顯,心裡動怒,斥退孟伯言後便欲打消給晉王府和孟國公府賜親的念頭。然而避在屏風後頭的陸景初卻改了主意,與其教成帝和嘉德帝再去琢磨人選,倒不如就順遂了孟伯言的意思。他當時想著,孟二年歲小,成親少則也要等上兩三年,而兩三年容許的變故就很多了。
孟媛越聽眉頭皺得越緊,聽到最後,她杏眼微微一眯,狐疑道:「所以,夫君並不是真心娶我?」孟媛的心裡莫名有些不舒服,也有一絲淡淡的失落。
陸景初只道:「御旨賜婚,盲婚啞嫁,珠珠,你告訴我,你一開始是真心願嫁的嗎?」
「我……」捫心自問,孟媛垂下了眼簾,答案自然是否。
陸景初彎了一下脣角,探手包住孟媛柔軟的小手在掌心,輕輕地捏了一下,他方淡淡一笑道:「當你把平安玉扣塞進我手心的一剎,我便認真改了主意。」
孟媛紅了臉,「分明是你纏著我討要平安符,我沒有才會一時情急給了你玉扣。」
陸景初挑眉:「哦,是嗎?」
「當然……」
正說話間,外頭院子裡便傳來了顧鄴朗笑的聲音和綠淇紅萓等請安通報的動靜,二人止了話頭,孟媛透過窗戶向外望去,恰好看見從院外闊步而來的顧鄴。
顧鄴闊步走進院門,揮手止了綠淇和紅萓兩個小丫頭的行禮後便放眼望向正屋。他目力好,只一眼就看到了趴在窗戶前的孟媛,目光不由微微一滯。隨即,他揚起一張笑臉,特意朗聲朝屋子的方向道:「今兒天氣正好,怎麼你們一個兩個都只悶在屋子裡不肯走動呢。」拾級步上台階,他還念著些禮數,在門口止了步,繼續提議道:「莊子外頭不遠處林子邊有一條溪流,我上回打那兒經過,瞧見河裡的魚挺肥的,索性今日就不叫莊子裡生火,我們就一塊兒去叉魚烤魚唄。」
他的聲音傳進屋內,孟媛聽了後登時眼睛一亮看向身邊的陸景初。後者眉梢輕挑,沒有立即回顧鄴的話,只問孟媛:「想去?」
「嗯。」孟媛長到這麼大,還沒見過人在湖裡叉魚的情景,對香噴噴的烤魚也有些心饞,因此她這一聲應的是清脆利落。
陸景初輕輕點了一下頭,這才開口應下門外顧鄴的提議。聽著顧鄴興衝衝又要去尋陸行止,他淡聲提醒道:「七叔近來舊疾復發,正被看得緊。」端王陸行止生來便有不足之症,身子骨一向虛弱,前日因著出去走了一遭中了暑氣,便教王妃宋雲芷三令五申閉門屋內臥床休養。
宋雲芷向來重視丈夫的身子調養,陸景初說這一句,是讓顧鄴不必過去碰軟釘子。可顧鄴偏不信邪,只顧轉身去了端王夫婦的院子。結果自然是和陸景初說得一般無二。
流水潺潺的小溪邊,示意綠淇將一塊乾淨平整的緞布鋪在地上後,孟媛方小心翼翼地扶著陸景初坐下,隨即自己也緊挨著他坐好。而另一邊的顧鄴卻直接邁步走到了溪流邊。他低頭看了一眼清澈見底的溪水,目光逡巡著,倏爾鎖定一條黑背肥美的大魚,揚眉一笑。他拖了鞋襪,胡亂將衣擺撩起束好,又把褲腳往上卷起幾道,然後接過一旁隨從遞過來的削尖了竹竿就下了水。
孟媛注意到他的動作,目光一下子就被吸引了過去。
顧鄴動作乾脆利落,手起竿落,再一揚手時竹竿尖稍上便多一條還在甩尾掙扎的大魚。在陽光的映照下,大魚身上的魚鱗泛著粼粼光亮。孟媛親眼見到,不禁拍了拍小手,還不忘笑著和身旁的陸景初描述。
陸景初靜靜地聽著,眼前竟仿佛也跟著出現了畫面,他不由彎脣,嘴角噙笑。只是很快他又斂了眉頭,握了握她的小手,道:「顧鄴一人抓魚辛苦,不如讓趙宇過去幫忙,不然只怕到天黑也抓不夠吃不上。」
那邊顧鄴繼旗開得了第一條魚以後就似乎不太順利了,魚兒有了防備,滑不溜湫的竟是教他屢屢撲空。孟媛見了,覺得陸景初這個提議甚是不錯,於是就扭頭看向抱臂立在一旁的趙宇。
趙宇跟在陸景初身邊十多年,深諳自家主子心思,方才他在一旁眼尖目明看得清楚,主子分明是因為夫人稱讚清河王而心生不爽才要「踢」自己下水去和清河王「爭鋒」。趙宇心思來來回回轉了好幾圈,很快就提步走到溪邊,脫了鞋襪,一手撩起衣擺一手持著竹竿就徑直趟下了水。
那邊顧鄴打草驚魚,趙宇便稍稍離他遠了些,屏息凝神地觀察,很快就有不少魚從顧鄴那邊逃竄了過來。趙宇兩腿分開站著,稍稍彎下腰抬起手……
「哇,趙宇居然一次就叉到兩條!」孟媛的語氣愈發興奮了。
而陸景初則輕輕地抿了抿脣。
顧鄴和趙宇很快就上了岸,後者抱著魚簍領著綠淇和紅萓兩個小丫鬟往別處去清理戰果,等他們回來後,火已經生了起來。
孟媛雙手抱膝坐在一邊,目光先是盯著火上輕輕轉動著被烤著的魚看了一會兒,然後方順著叉魚的木棍看去,從白皙的指節分明的大手到牙色繡暗紋衣袖再到輪廓分明、眉目清雋妍麗的俊臉,看著陸景初認認真真烤魚的模樣,她的臉上慢慢地爬上了一抹淺淺的笑容。
「該翻身了。」
孟媛剛剛出聲提醒,陸景初便已經轉動了手裡木棍將魚翻了一面。
坐在他二人對面的顧鄴余光瞥到這配合默契的一幕,嘴角隱隱一抽,覺得心口有那麼一點兒悶悶的。他此刻莫名覺得不用吃魚,他也飽了。
陸景初將烤好的魚遞給孟媛,提醒她注意燙以後就拿起另一條魚準備開始烤。這時,顧鄴突然探身把手裡烤好的魚和他換了一下。顧鄴道:「好了,剩下的還是交給我來吧。」
陸景初輕輕地皺了一下眉,正欲開口就聽到身邊的人「唔」了一聲。他立時轉過身朝向孟媛,語帶擔憂地問道:「怎麼了,燙著了?」
孟媛的小臉皺作一團,嘴巴也癟著。她目光晦澀地看了眼手裡的烤魚,又看了一眼滿面憂色的陸景初,想想他方才認真烤魚的模樣,咬咬牙,終於輕聲道:「沒有,只是吃得急了點,磕著了,不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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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1-15 00:29:50
第十五章
陸景初稍稍安心,溫聲道:「慢點吃,沒人爭。」
「……」我倒希望有人來爭一下,分擔一下,孟媛心道。
瞥一眼陸景初手裡色澤好香味濃的烤魚,孟媛慢慢地收回目光,低頭從手裡的烤魚裡尋了一處沒有烤焦的地方下手撕了一小塊,正待塞進嘴巴裡卻教陸景初突然握住手腕拉過去送到了他嘴邊。看他面無表情地嚼了兩下後眉頭輕蹙的模樣,孟媛忙道:「我覺得還不錯的。」
陸景初沉默不語,隨即將手裡的烤魚和她手裡的調了個,淡淡道:「你吃這個。」
孟媛道:「我真的覺得挺好吃的。」那可是他第一次做東西給她吃欸。當然她更怕陸景初吃壞了肚子。
陸景初側身躲開她伸過來的手,道:「我不吃這個,你放心。」
孟媛動作一頓,還沒反應過來,就見對方直接把手裡的魚塞給了剛剛重新烤好一條魚的顧鄴手裡,然後十分淡定且自然地拿走了他手裡的魚。
孟媛:「……」
顧鄴一臉懵,呆呆地看著手裡的色香味一個沒有占到的烤魚:這不是陸景初特意給他媳婦兒烤的愛心魚麼,怎麼最後到了自己手裡呢?他下意識地朝陸景初看去,後者已經背過身去,聲音卻淡淡地傳了過來。
「許你嘗嘗我的手藝。」
顧鄴:「……」我其實並不是很想要這個品嘗的機會。
當然,顧鄴最終也沒有動那條魚,而是認命地自己動手又烤了一條,只是烤好後還沒等他嘗上一口就聽見一陣泠泠如石上清泉般悅耳的琴聲從不遠處傳來,一聲一聲伴著流水潺潺愈發引人入勝。
孟媛吃魚的動作微微一頓,不由側耳細聽。
這琴聲似乎有些耳熟?
幾乎是下意識的,她循著琴聲來的方向望過去,只看見順著溪流流淌方向的不遠處,一抹湖水綠的身影影影綽綽。那便是撫琴之人了。
顧鄴也注意到了,他有些好奇,召了身邊的隨從過來吩咐了一句,後者便會意走開。然而很快人又回來了。隨從瞄了一眼坐在陸景初身邊的孟媛,斟酌著開口道:「那廂的人是孟國公府的大小姐。」
孟媛恍然,剛剛那首曲子的確像是自家堂姐從前彈過的一首,她不通音律,記得不大真切了。這會兒知道撫琴的人是孟瑤,她心裡不禁生出些疑惑來。怎麼突然跑來湖邊撫琴了?
孟媛還在揣測,那邊興致乍起的顧鄴卻看一眼她笑了,道:「原來是嫂夫人的姊妹,既遇上了不如請過來一道吃魚?」
孟瑤尚待字閨中,顧鄴這一提議於禮不合,孟媛原以為她定會婉拒,沒料到她卻抱著琴款款而來。
落落大方地過來見了禮,孟瑤裊裊娉婷地立在那兒,莞爾一笑道:「溪邊景色怡人,小女子一時忘情撫曲,不想驚擾到世子與王爺,這廂賠禮,還請見諒。」
孟瑤生得極美,柳葉眉,丹鳳眼,眉如遠山點翠,朱脣未啟嘴角先有三分笑意,再兼著身上染著書香氣,站在那兒很難讓人輕易移開眼。
人對美好的東西總會多幾分關注,顧鄴不能免俗,目光便在孟瑤身上多停留了一會兒,繼而又移開,只客氣地請孟瑤坐下一同吃魚。
孟瑤的目光落在顧鄴遞過來的烤魚上,眼角的余光卻瞥了一眼坐在陸景初身旁的孟媛,見她嘴邊手上都沾有油漬,不禁輕輕地蹙了蹙眉。
起初林氏和林月婆媳倆往莊子上來,曹氏並未放在心上,後來見孟衡隔三差五往那邊跑,她想著孟衡如今才入翰林又得成帝賞識卻這般清閒有些蹊蹺才留心打聽了下。待知道孟家莊子前頭清河王府的別院住了人,而且正是前番孟伯言跟自己提過的清河王顧鄴,曹氏便立即拉上孟瑤過來。今日她知道清河王和晉王世子及孟媛去了溪邊,心道是個好機會就攛掇了孟瑤過去。
溪邊撫琴邂逅,這都是曹氏預想好的,可她沒料到烤魚這一出。
孟瑤喜潔,對吃食也講究,這般明火烘烤出來的魚她打心眼裡牴觸,不想碰,可清河王就坐在一邊。她既答應了曹氏過來,如今就沒有了退路,只能慢吞吞地吃,頗有些食不下咽。
她神態變化細微,可依舊教顧鄴捕捉到了。顧鄴淡淡一笑,未置一詞。
別苑裡,端王陸行止雖未出門,但卻耳聞了溪邊發生的事,因此當他和顧鄴、陸景初一起吃茶時,只打趣顧鄴道:「看來那孟大姑娘十之八九是看上元易了。」元易是顧鄴的字。「若元易娶了孟大姑娘,倒正好和景初成了連襟兄弟。」
顧鄴挑眉道:「這樣我豈不是平白矮了你一輩?這可不成。」孟瑤美則美矣,只是不中他的意,更何況……「人家連景初都看不上,難道還能看上我這麼個富貴閑王?」
一旁的陸景初給自己添了一杯茶,淡聲道:「未必。」
未必看不上。
清河王府從姜國先祖皇帝開國到如今,福蔭已經綿延了數百年。到了顧鄴這一代,清河王府雖然子孫凋零,但是等也閑非京中一般勛貴人家可比,且較之於溧陽王府和潯陽王府兩家,其勢力仍不容小覷。顧鄴少年襲王,即便自稱富貴閑王,實際上卻頗得成帝倚重,更兼其人生就一副好皮囊,容貌昳麗俊美,是京中不少公侯伯府人家看中的佳婿人選。
陸景初的一句「未必」,讓顧鄴聯想到之前他剛回京城那會兒,想起那時王府險些被踏破的門檻,他頓時覺得頭疼起來。
一旁的陸行止見他露出愁容,奇道:「孟大姑娘說起來也是京中第一才女,你這模樣怎麼好似十分委屈一般?」
顧鄴斜弋他一眼,「你這話說得有點兒揶揄的意思啊。」都是權貴人家出身,陰謀陽計莫說見識過多少,便是用過的也不計其數。孟瑤那點兒昭然若揭的意思,他看在眼裡,此刻只能道,「自古最難消受的就是美人恩了,本王可不想像你倆一般早早地就跳進樊籠裡去。」
陸行止聽聞此言只抿脣一笑,倒是一旁安安靜靜喝茶的陸景初擱盞啟脣道:「下回再說這話,顧鄴,記得收斂一下話裡的酸意。」
顧鄴:「……」
見顧鄴吃癟,陸行止遞給他一記安撫的眼神,而後想起另一樁事來。「京中傳來消息,說是陛下昨日連夜召見了六部大臣,似乎江南一帶出了事。」
「江南一帶?」顧鄴皺眉,「春澇救災一事月前陛下就做了安排,這般時候難道還有別的變故不成?」
他一邊說一邊看向坐在一旁的陸景初,後者卻眉眼不抬,淡聲道:「連夜召見可知事態嚴重,江南之災應不止春澇一樁。」他稍稍一頓,方繼續道,「你熟悉江南一帶,陛下該要召見你了。」
一言成讖,當日垂暮時分,成帝的旨意便傳了過來,確是召顧鄴回京。
傳旨的公公滿面焦色,難得僭越,竟是直接催促顧鄴立時動身。他言道,成帝如今頗焦頭爛額,食不下咽,夜不成眠,只望清河王能體恤帝心。
顧鄴早看完成帝的密信,知道事態緊急,立即牽了馬一時不耽擱地回京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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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1-15 01:28:24
第十六章
小院裡,孟媛也得知了成帝傳旨過來的事情,見著陸景初回來,她迎上前,一邊扶他坐下,一邊詢問兩句。陸景初並未瞞她,只道:「月前江南春澇,百姓流離失所,堂兄大開國庫賑災,卻教人陽奉陰違,如今有流民混入京中鬧事,鬧到了堂兄跟前。顧鄴曾三下江南,熟悉當地,故而堂兄特意召他回京。」
孟媛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那清河王離開了,我們還住在這裡好嗎?」
陸景初道:「七叔七嬸後日啟程回京,我們跟他們一起。」
「那我明天去跟娘說一聲。」說著,她又想起下午在溪邊遇上孟瑤的事情,稍稍猶豫了一下,還是忍不住問道,「清河王回京的事要瞞著大姐姐嗎?」
知道她言下之意,陸景初牽了牽脣角,反問她:「你認為瞞得了?」
孟媛愣了一下,反應過來了。
是了,如果大伯娘跟堂姐果真是為了清河王來的,那麼肯定時刻關注著,哪裡會不知道他的去向?
次日一早,孟媛陪著陸景初一起用了早飯後就領著綠淇出了門,乘著軟轎到孟家莊子時正好遇見準備離開的曹氏和孟瑤。
曹氏坐在馬車上,半挑開車簾,面帶笑意地看向孟媛,語氣是從前不曾有過的親和,「媛姐兒果是個有孝心的。」
突然的誇讚讓孟媛有些摸不著頭腦,只能衝著她彎脣一笑。曹氏也沒有多說什麼,旋即放下車簾就吩咐車夫趕路離去。
孟媛在原地站了一會兒,方轉身進了莊子。
林氏和林月正在一處做著針線活計,瞧見她過來,皆是眉眼一揚。林氏停下了手裡的針,抬頭看過來,見她額頭上沁出一層薄汗,有些心疼道:「外頭陽光起來了,過來不知道撐個傘嗎?」
孟媛嘻嘻一笑,道:「娘,我是坐轎子來的,從門外進來就幾步路哪裡要那麼麻煩呢。」一面從袖子裡取出一方繡帕,輕輕地揩了一下,方才問起曹氏和孟瑤突然離開的事來。
林氏吩咐完小丫頭去準備綠豆湯,聞言只道:「說是驍兒從兵營回來,急著回去瞧呢。」說著又是一笑,「旁的娘可就不清楚了。」曹氏來去匆匆,內裡緣由為何,林氏自不是真的不清楚。只不過沒跟自家有牽扯,林氏也就沒有上心了。
她穿過大開的屋門看向對面正在收拾的房間,忽而眉頭舒展開,對孟媛道:「不過她們走了也好,旁邊你從前住的屋子也收拾出來了,你和景初回頭就搬過來,到底清河王如今回京了,你們總不好還住在他那兒。」
小丫頭端了綠豆湯呈上來,孟媛拿著勺子小口小口地喝著,聽見林氏的話後動作一頓,道:「我今兒過來見娘為的就是這事,不過我和夫君就不搬過來了。」說著,便將明日啟程回京一事細細地和林氏提了。
孟衡這兩日沒來莊子,林氏還不知道京中動向,眼下知道京中混入流民,不由心生擔憂。孟仲文和孟衡每日在外行走,要是遇上流民可怎生是好?
林氏一時也生出動身回京的念頭,只目光掠過一旁林月顯懷的肚子又猶豫了。從這裡到京城還有一大段路,如今不太平,實在不適合林月奔波。
孟媛注意到林氏的神態變化,便道:「娘還是安心與嫂子在莊子裡住著,過些日子教爹爹和哥哥來接才好。」
林氏權衡一番,到底點了點頭,卻叮囑孟媛隨陸景初回京時路上一定要多加小心。
「娘只管放心,我們和端王他們一道走,路上有兩府護衛跟著呢。」
孟媛渾不在意,林氏心裡卻並不安定,只絮絮地念叨了幾句。
——
翌日風朗氣清,晉王府和端王府的馬車一前一後駛出別苑沿著山道轆轆地朝京城的方向而去。
因為出發的時辰早,孟媛怕誤了時辰前一晚睡得不太穩,所以剛上馬車不久便犯起了困。陸景初聽到她輕輕的呵欠聲,直接伸手攬住她的肩膀將人帶到身旁,然後讓她的頭靠在自己的肩膀,輕輕地拍了拍,溫聲道:「路上還有些時候,你安心睡一會兒。」
兩個人靠得極近,孟媛幾乎能夠聽到他有力的心跳聲,眼睛睜闔兩回,到底掌不住困意閉上。輕輕淺淺的呼吸聲在車廂內響起,陸景初探手拈起她垂在身前的一縷發絲在指間把玩,半晌也跟著合上了雙眼。
從別院到城門一路上雖是山道居多,但都是路面平整沒有什麼坎坷坑窪。然而本該平穩行駛的馬車卻突然顛簸了一下,繼而被迫停下了。
孟媛就是在這一顛一停間被醒來,她迷迷糊糊地問:「怎麼了?」
陸景初也不知道,只是還沒等他開口詢問,馬車外頭便傳來嘈雜的哄鬧聲,緊接著是趙宇的聲音在車窗邊響起。
「公子,我們被流民包圍了。」
山道中被突兀地放置了一堆碎石,馬車被顛後稍一停頓就被從山道兩旁蜂擁而出的流民團團圍住。趙宇看向那些蓬頭垢面的流民,臉色一下子就繃了起來。
前番只聽說有流民混入京城,沒想到在京郊還藏著這麼多。
雖然隨行有晉王府和端王府兩府的護衛,可人數加起來也不過十人,若是動了干戈,護衛又不能動手傷害百姓,情況可不會太妙。
趙宇能想到的事情,陸景初和陸行止都想到了。最終還是坐在後頭馬車上的陸行止探身出了馬車。他看向那些瘦骨嶙峋卻極力露出凶色的流民,稍稍斂了眉,開口道:「你們是從江南過來的?」
他開了口,那些流民相互對視一眼,其中一個看起來是群頭的人往前一步道:「你管我們是從哪兒來的?」
陸行止手握虛拳抵在脣邊輕咳了兩聲,看向那人道:「你們若要銀子乾糧,我們隨行帶了一些。不過你們先把手上的武器放下,也免得誤傷了人。」見他們不為所動,陸行止道,「你們進京所求,陛下已然知曉,眼下派人搭棚布施,你們何苦又在此地做這綠林勾當?」
「看你衣著打扮非富即貴,又怎麼知道我們這些個老百姓的苦?搭棚施粥,接濟災民嗎?呵,我們現如今流離失所、妻離子散,誰要那一粥一飯的施捨?當今皇帝糊塗,任由贓官當道,說什麼開國庫就黎民,最終還不是便宜了你們這些富貴人?老子今天攔住你們就是想出一出心中惡氣,要怪就怪你們自己今天倒了霉!」
這一番話出來,陸行止臉色便變了,馬車裡陸景初和孟媛也感受到了這群流民的惡意。
他們和那些進京鬧事流民不太一樣,那些人鬧事為的是讓成帝知情好騰手懲治貪官惡吏,求一個衣食溫飽,而眼前這群人則是滿懷戾氣,只為圖一時報復爽快。
流民先動了手,護衛們護住馬車,反抗時因著陸行止的吩咐並不敢拔刀抽劍傷及這些流民的性命,而流民們都是末路之徒毫無顧忌,兩府的護衛不多時便落了下風。
陸景初攬在孟媛的肩膀坐在馬車裡,車外有趙宇護著倒是無虞。然而,宋雲芷的一聲驚呼卻讓眾人立時著慌起來。
陸行止本就是大病初愈,先前撐著與這幫人理論已消耗了不少體力,這會坐在馬車裡他為了護著宋雲芷教一個鑽了空子的流民用木棍擊中後背,不想立時就吐了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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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1-15 01:28:45
第十七章
陸景初心知自家七叔的身子骨,當機立斷地吩咐趙宇極力先護著陸行止夫婦離開。
他嚴辭絕厲,趙宇不敢違抗,只能抽身衝至端王府的車馬前擊退流民,而後親自駕了車馬催馬揚鞭、橫衝直撞脫圍而去。
流民們不敢跟狂奔的車馬硬碰,下意識地後退躲開,回過神來端王府的車馬已經不見了,他們立刻轉身去圍攻晉王府的馬車。護衛被困住,有流民縱身躍上馬車掀開車簾,只見裡面空空如也。
「他們在那邊!追!」
孟媛拉著陸景初往林子裡跑,一邊跑一邊回頭看,眼見那群人就要追上來,她心裡愈發著急起來。陸景初聽見那越來越近的腳步聲,開口道:「你別管我,自己先走!」他看不見,眼下又在雜草灌木叢生的林子,即使孟媛拉著他他也跑不快,反倒是拖累了她。
「不行,我不會不管你的。我們只要再撐一會兒,趙宇就會趕回來的!」
她話音還未落,陸景初腳下便被雜草絆住,身子趔趄向前嚇得孟媛立刻停下來扶住他。也是這麼一頓的功夫,已經有四五個腳程快的流民追了上來。
那些人將他們攔住,有人哼笑道:「有錢人小白臉,不行啊。喲,這小娘們長得倒是挺好看的啊。」一面說一面就有人要伸手過來拽孟媛。
陸景初耳聽風聲護住孟媛往後退。
那人撲了個空,啐了一口,看向陸景初時眼尖地發現了不對。「嘖,這還是個瞎子呢!」
「瞎子啊,怪不得剛剛一直跟在個娘兒們後頭,哈哈!」
本是飽受天災折磨,又為人禍所迫,嘗盡苦楚的苦命人,論理說更能體會弱者境遇。可這一群人心被戾氣所困,早把自己當作末路之徒,只想拉著些他們從前需要仰望的人來給自己墊背,以別人的痛處來麻痺自己。
難聽的話一句接一句地蹦出來,陸景初的臉色一下子就黑沉下來,垂在身側的手慢慢地握緊。被他護著的孟媛感受到了,伸手握住他的大手,道:「不要理會他們!」言罷,她抬頭看向那幾人的身後,眼睛一亮,興奮道:「趙宇,這邊!」
那幾人聞聲回頭,孟媛趁機拉著陸景初往另一邊跑去。
「居然敢耍我們!」
那幾人反應過來立即拔腿就追,一人追上來揮棍就打,孟媛眼疾手快一把推開陸景初,自己側身一避也險險躲開後快速跑到陸景初身旁擋在他身前。其他人好似被人攔住了沒有跟過來,孟媛看了一眼握著棍子亂揮的人,護著陸景初避了幾下,慢慢地沒了力氣,索性一咬牙和陸景初面對面而站擋住那些凌亂的棍子。
陸景初看不見,但聽得見,握著她的肩膀將自己跟她調了個方向。棍棒落在背上,他不由悶哼一聲,在那人猖狂笑出聲時旋即出手將人制下。
趙宇就在這時趕了過來。
「公子,其他人都已經制住了。」他護著端王車馬逃走沒多遠就正好遇上了出城巡視的威遠大將軍,這才及時趕回來將這些流民制住拿下。
陸景初此時顧不得這些,他喚了孟媛一聲,聽見她虛弱的聲音後衝到她身旁握住她的肩膀,沉聲問道:「哪裡傷到了?」
「我,我沒事的。」
陸景初皺眉,聲音立時冷了下來:「趙宇,她哪裡受傷了!」
趙宇看向孟媛,眼睛一下子瞪大。
她一張小臉刷白刷白沒有半點兒血色,微露出的脖頸處卻染著殷紅的血跡,他沒有看到傷口,但見孟媛手捂在頭後面,心裡有了猜測卻不敢說。
因為孟媛的示意。
「說!」
趙宇當即道:「夫人……好像傷到了頭。」
孟媛覷著陸景初的臉色,強忍後腦勺處一陣勝似一陣的疼痛,輕聲道:「我真的沒事,就剛剛不小心……」
話音戛然而止,因為陸景初的大手已經輕輕地撫上她之前被棍棒擊中的地方。
那一棍砸得極重。
陸景初的指尖觸及一片濡濕……
濡濕黏膩的觸感讓陸景初瞬時變了臉色,近乎咆哮地命令趙宇去套了車馬過來。
他放輕了握著孟媛肩膀的力道,虛虛地將人抱在懷裡,不敢多動。
他什麼都看不見,不能確定她除了頭上的傷以外有沒有傷到別的地方,從未有過的巨大無力感如潮水般席捲而來,陸景初一張臉繃得緊緊的。
這時候孟媛已經痛到幾乎暈厥,可她依舊強撐著。小手像往常一樣握住陸景初的大手,感受到他掌心的冰涼,她彎了彎脣,安撫他道:「夫君,你別擔心,我真的,真的沒事的。」
陸景初反握住她的手,沉聲道:「別說話了。」
孟媛的身子開始顫抖,她微微闔了闔眼,嘴角露出淺淺的微笑,虛弱地道:「好,我不說話,睡一會兒。」她後知後覺地感受到那腦後的鈍痛,只恨自己為什麼還沒有痛得昏過去,非得這麼清楚明白地承受。
林間的路不好走,趙宇驅著馬車過了好一會兒才過來。
陸景初抱起渾身已被冷汗打濕的孟媛,在趙宇的指引下登上馬車,而後馬車一時不歇地往京城的方向趕去。
端王夫婦和晉王世子夫婦在回京路上被流民驚擾的消息很快就傳進了宮裡。成帝得知端王受傷,而陸景初和孟媛下落不明後,險些急火攻心。他下旨派了宋崎去端王府為陸行止看傷醫治後,又立即徵調左右金吾衛出城去尋人。
只是金吾衛還未出動,就有晉王府的人傳來消息說世子和世子妃已經抵達府邸。
成帝看著來傳消息的人,語氣頗為擔憂地詢問道:「世子可有受傷?」
「世子無虞,只是世子妃為救世子被流民傷到,如今正昏迷不醒。」
成帝聽到陸景初安全無礙心裡松了一口氣,但得知孟媛重傷昏迷,他心裡一塊大石又提了起來。成帝沉目看向站在一旁的蘇公公,道:「去知會太醫院一聲,全力救治晉王世子妃,不得貽誤。」
蘇公公應了一聲,立刻就去太醫院傳話了。
另一邊,趙宇駕著馬車直接從晉王府二門進了朔風院,見陸景初抱著已經痛暈過去的孟媛往屋裡走,他立即吩咐狼狽不堪的綠淇和紅萓去廚房燒水,隨即自己又迅速折身出去預備進宮去請太醫。然而他才剛剛走出朔風院,迎面就看見晉王和柳氏領著宋崎過來了。
宋崎奉聖旨去端王府給女婿端王看傷,甫一進門就被女兒宋雲芷催著往晉王府來。端王只是小傷,宋雲芷完全應付得過來,相比之下他們更擔心陸景初和孟媛。
宋崎被趙宇請進了屋,他轉過屏風走進內室,見到跪坐在床榻邊一身狼狽卻握著孟媛手不放的陸景初,宋崎有些驚訝。
他替陸景初調養身子十多年,見慣了他雲淡風輕、清冷疏離的模樣,幾時曾見過他如此?宋崎想到先前聽說的坊間傳言,終於相信這冷心冷情的晉王世子是真正把他的小妻子放在心尖尖上。
「還請世子讓一下,好讓老臣替世子妃看傷診脈。」宋崎出聲道。
陸景初挪了挪身子讓開,手卻沒有鬆開。
宋崎輕輕地嘆息一聲,沒有多說什麼,只提著藥箱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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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1-15 01:28:59
第十八章
他先替孟媛診了脈,而後緊蹙著眉頭去查看她頭上的傷,面色漸漸凝重起來。
宋崎的沉默讓屋裡的人心中皆是一個咯,看向躺在床上面如金紙的孟媛時,目光中已經染上悲哀和憐憫。
被木棍重擊後腦非同小可,人又流了那麼多的血……這樣的傷換個壯漢都不一定能禁受得住,更何況是一個弱質女流?
在心裡斟酌了一番用詞,宋崎緩緩開口道:「世子妃頭後遭受重創,顱內血塊充積方導致昏迷不醒。臣只能開藥先替世子妃將顱內的血塊消散,但到底能不能見效老臣也不敢妄言。」見陸景初冷肅著一張臉抬起頭來,宋崎下意識地添了一句,「不過方才臣替世子妃診過脈,性命無虞。」
陸景初的臉色並沒有因此有所改善,他動了動乾澀的脣,半晌卻只道:「勞煩宋院正了。」
他的反應出乎在場之人的意料,似乎有些過於冷靜了。
晉王有些擔憂地看向兒子,見他滿身狼狽不見舊日風華,衣袍上還沾著血跡,便問道:「你可有受傷?」一面說,一面示意宋崎去給陸景初診脈。
然而陸景初卻避開了,他聲音冷淡帶著些許自嘲響起。
「有她護著,我怎麼會受傷?」可笑他一個瞎子連自己的小姑娘都護不住。「宋院正不必管我。」
宋院正觀他神態氣息,確定的確沒有受傷方嘆了一口氣,轉身出去寫藥方。
孟媛這一昏迷就是七日,七日裡陸景初衣不解帶地守在床榻邊,哪怕他無法親自照看她,但也堅定地陪在孟媛的身邊。
宋崎的藥方雖未讓孟媛清醒過來,但她的臉色的確在一日日地好起來。
聽了綠淇的描述,陸景初一顆心才稍稍放下些許。
暴亂的流民已經教順天府尹拿下,成帝這回動了怒,命人懲處了惡意滋事的流民後又雷厲風行地查貪官懲惡吏,把在救濟江南春澇一案中涉事的官員革職查辦了一批,最後將抄查惡吏府衙搜出來的銀錢財務全部用來安置流民。流民之亂終於慢慢地被鎮壓下去。
孟媛受傷的消息被晉王和柳氏對孟家封鎖了一段時日,可紙包不住火到底還是叫孟家人知道了。孟老夫人因此大病一場,林氏則拋下林月迅速地趕回了京城和孟仲文一道上了晉王府的門。
看到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女兒,林氏哭得如同淚人一般。她有心苛責陸景初沒有護住女兒,可看著他一臉頹唐之色又把話咽了回去,只能默默地哭。孟仲文也心疼女兒,可卻沒有像林氏一般方寸大亂。他拍了拍陸景初的肩膀將人喊至一旁,開口詢問了一番孟媛的情況,末了深深地嘆了一口氣,對他道:「這次的事情不是你的錯,世子不必過於自責。寶珠這孩子雖然年紀小看著柔弱,但心志堅韌,她既願意為了你到如斯地步,你更該好好珍重身子。」
身為父親,知道女兒受傷之後他免不了遷怒陸景初,可是當他見著了陸景初,看他把自己折騰得狼狽不堪,怒火雖然未消,但還是稍感欣慰。孟仲文道:「宋院正既說寶珠沒有性命之憂,醒轉想來只是早晚,世子切莫累垮自己的身子。」他不想女兒醒過來還要因為消瘦的陸景初傷神。
此時此刻的陸景初早已斂盡舊日的矜貴疏離,他站在孟仲文的面前,雙肩有些微微下耷,最終只淡淡地應了一聲。
孟仲文嘆息一聲,還想開口說些什麼,就聽見外面傳來一陣嘈雜的聲音,轉頭望過去,就看見一青衣侍衛站在門口。
趙宇立在門外拱手道:「公子,屬下把連神醫帶回來了!」
連朔甫一回到京城,還未來得及回醫館就聽說了晉王世子夫婦遇襲的傳言,待知道小表妹重傷昏迷將近半月之久,他直接就跑到晉王府來了。
趙宇原本是要出府去接宋崎的,在門口遇上連朔,他一番盤問得知他就是宋崎舊日提及的玉面神醫連朔不可謂不大喜過望。都說神醫連朔有醫死人肉白骨的高妙醫術,這一回世子妃有救了!見識了連日來因為世子妃昏迷不醒而導致陸景初幾乎要跟著垮了身子,趙宇這會子已經下意識地遺忘了自家主子的眼睛。
聽見趙宇提及連神醫,孟仲文和陸景初皆是一怔,旋即二人面上都露出了喜色。
連朔一身僕僕風塵,進屋來向陸景初和孟仲文見了禮後也不客套,直接詢問了一番孟媛的近況。陸景初一一說了,而後請他進內替孟媛診治。
林氏見到連朔,亦是大喜,連忙退到一邊。
連朔掀袍在床邊的鼓凳坐下,蹙眉搭脈半晌方徐徐地舒展開眉頭,嘴角一翹竟是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
林氏見了,道:「朔兒,你表妹都這樣了怎麼你還笑?」
連朔抬手示意自家舅娘稍安勿躁,緩緩地撣了撣衣袖上的風塵,緩緩開口道:「媛表妹福大命大並無大礙可不是喜事一樁。」
他一派從容,旁人卻不一樣。
陸景初還記得孟媛當初對連朔這個表哥的醫術稱讚,這會兒稍稍斂了眉頭開口道:「她已經昏迷將近半月,眼下還沒有半點兒醒轉的跡象……」
「表妹夫莫要著急。」連朔輕笑著打斷陸景初的話,起身道,「正如先前那位太醫所說,媛表妹頭部受了重創,昏迷是因為顱內的血塊之故。太醫開的藥方,我如果沒有猜錯應該是尋常促使消腫化瘀的湯藥,且用的是最溫補的方子。不過,須得知方子溫和了,自然見效就慢了些。」
陸景初皺眉:「那依你之見?」
「媛表妹身子虛弱,溫補的藥自是比虎狼之藥好。不過……」連朔眼尾輕輕一挑,信手從隨身的藥囊裡取出一樣物什,打開時一派銀光亮的銀針,長短粗細不一。「用藥到底太慢,不如金針刺穴更好一些。」
林氏看著他手裡還泛著銀光的針,心一提,「朔兒,這真的可行?」
尋常大夫若被質疑醫術,少不得要心生惱意。連朔卻毫不在意,他以指輕輕地彈了一下針尖,勾脣一笑道:「當然。」在姜國,擅用金針的大夫寥寥無幾,而連朔恰是最擅憑針救命。「保管不出三日,定能還各位一個活蹦亂跳的媛表妹。」
聽他如此說,林氏和孟仲文便沒有再多問,一旁的陸景初眉目沉沉也沒有再說阻攔的話。
命人點上燭火,連朔一面將銀針淬火消毒,一面讓陸景初扶著孟媛坐在榻上好方便他施針。
過了小半個時辰,連朔收了針,用衣袖拭去額上細汗,方道:「舅舅舅母還有世子只管放心。」
知道孟媛不會立刻醒過來,孟仲文看了一眼外頭的天色,準備先帶林氏回府,臨行之時看向坐在桌邊喝茶的連朔問道:「子修可要一同離去?」
連朔卻搖了搖頭,道:「舅舅舅母先走一步,子修尋世子表妹夫還有點事。」
孟仲文心中一動,對上連朔含笑的目光,鬆開眉頭,頷首攜著林氏離開。
陸景初安置好孟媛以後從內室出來,知道連朔還在屋內,他抿了抿脣道:「我吩咐趙宇給你安排一處園子住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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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1-15 01:29:11
第十九章
連朔挑眉輕笑:「跟上次相比,世子改了主意?」
陸景初斂目,「是。」
「為什麼?」連朔好整以暇地問道。
他可是知道眾人皆有心替陸景初尋自己來幫他醫治眼睛,卻偏偏當事人一直不鹹不淡,似乎對治眼睛沒有太大的熱情和希望。
陸景初抬手解下覆在眸上的白綾,睜開一雙暗沉沉沒有光亮的眼,嘴角爬上一抹若有似無的苦笑,淡聲道:「從前習慣了,久而久之無所謂看不看得見。可自從遇見她娶了她,時時想見著她……當然,我是不希望下一次再遇著事還叫她擋在我前頭,自己什麼都做不了。」因為他發現,自己沒有這一雙眼真的難以護她周全。
連朔道:「只是我未必能十拿九穩。」
「就算是一成機會,我亦願意一試。」
大名鼎鼎的「玉面神醫」連朔被找到的消息很快就傳遍了整個晉王府,連日來懸在眾人心頭的一塊大石終於落了地。
自從小半月前世子妃遇襲昏迷不醒以來,世子整日冷肅著一張臉不苟言笑,在朔風院伺候的下人們人人自危,其他人即便不接觸這位主子,也膽戰心驚不已。如今有太醫院院正親口誇過的神醫連朔作保,王府裡所有的人都不由暗念了一聲佛。
晉王得知孟媛姑母家的表兄就是他派人找了好幾年的連朔後大喜過望,對柳氏道:「天下原有這樣的巧事,可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景初的眼睛總算有了希望!」
他滿面喜色絲毫掩不住,柳氏見了,輕笑道:「景初這孩子是個有福氣的人,和孟家的這門親到底是結對了。」若不是兩家聯姻,今日哪有連朔登門?她頓了頓,方道,「不過眼下最重要還是景初媳婦的身子,她傷到了頭,又昏迷了小半月,哎……」
聞言,晉王面上喜色稍斂,微微皺了眉頭,思量半晌方叮囑柳氏:「這兩日你勤往朔風院走走,如果那邊有什麼需要的,只管去庫房找,庫房若是短缺,便去宮裡要。」
柳氏抿脣一笑:「哪用得著王爺親自吩咐這些,妾身早就安排好了。」
「那就好。」
連朔斷言不出三日便可讓孟媛醒過來,可是直到第七日夜幕降臨時分,朔風院正屋內室的床榻上才響起一聲極輕微的「嚶嚀」聲。
孟媛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竟覺得一顆腦袋仿佛有千斤重,內裡混沌一片。掙扎著想要坐起身,手才抵住身下的床板就立時被一隻溫熱乾燥的大掌握住,耳邊響起一聲喑啞乾澀的詢問。
「你醒了?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語氣裡有著毫不掩飾的欣喜與擔憂,落入孟媛的耳中教她輕輕地皺了一下眉頭:「嗯?」
陸景初道:「哪裡不舒服?頭還疼嗎?」
孟媛扭頭朝他望過去,發現眼前影影綽綽的只能看見一個模糊的黑影,她眯眼往前一湊,牽動頭上的傷,瞬時倒吸一口涼氣,她幾乎要哭出聲來了。「我,我好像,看,看不清你了……」
孟媛漸漸生出幾分清明,昏迷前發生的事情一下子如潮水般在腦海里席捲而過。她記得她被人用棍子擊中了頭,流了血,很疼很疼……
她抓住陸景初的衣袖,哭道:「夫君,我也看不見了怎麼辦?我還想當你的眼睛呢。」
她無助的聲音好比是一聲驚雷劈下,震得陸景初一下子呆住。他沒法子替她查看傷口,不清楚她的現狀,跟著她的無助一起焦急起來,立刻急聲高呼讓人去請在隔壁院子住的連朔過來。
綠淇和紅萓這些日子累得幾乎虛脫,守在外面廊檐下不小心睡了過去,待聽到屋裡傳來的驚怒聲二人悚然驚醒,急急忙忙爬起身就衝進屋。
偌大的一間屋子裡只點著一支小蠟燭,昏暗不明。
紅萓跟在綠淇身後,小聲念叨道:「那些小丫頭怎麼回事,怎麼沒把燈給點上?」
綠淇沒說話,直接摸去案台邊點燃了兩支紅燭,緊接著又將屋內的其他幾盞羊角燈籠點亮,然後才端著燭台去了內室。
燭火照亮整間屋子,綠淇轉過屏風一掀開垂花珠簾就看到被世子扶肩坐在榻上的人兒,眼裡立時流露出驚喜的光芒,喜極而泣道:「姑娘您可算是醒了,你沒事真的太好了!」
孟媛呆呆的沒有回神沒有出聲,坐在她身旁的陸景初當她是接受不了突然間看不見,沉聲對綠淇道:「去半夏院請連朔過來一趟。」
綠淇也察覺到孟媛的神態不對,立刻應聲跑出去。
陸景初輕輕地把孟媛攬在懷裡,溫聲道:「不要怕珠珠,不會有事的。」頓了一下,他道,「有連朔在,你不會看不見的。」
孟媛沉默半晌,咬了一下脣,方有些窘迫地問他:「方才屋裡沒有點燈嗎?」
「……」陸景初愣住。
孟媛聲音弱弱的,「剛剛屋裡一片漆黑,我以為自己看不見了。」
陸景初:「……」
連朔很快就趕了過來,他仔細地替孟媛診了脈,又查看了一下她頭上的傷,之後方問孟媛道:「現在有沒有什麼不適,頭疼嗎,有沒有想吐和暈眩的感覺?」
孟媛道:「疼,不想吐,有一點點暈。」
連朔松了一口氣,面上終於露出笑容,道:「還好你福大命大腦袋硬,沒有留下什麼嚴重的後遺症。」傷到頭,重則丟命,輕的也容易昏迷不醒,醒來也極可能落下諸如失明、失憶等後遺症。原先連朔心裡還有一絲擔憂,這會兒徹底放下心來,道,「我待會兒開個藥方,讓丫頭們每日仔細煎了,你好生臥床調養些時日,若沒有出現其他不良的反應,就沒事了。」
孟媛「嗯」了一聲,緊接著就聽到身旁的陸景初開口對連朔道,「你檢查一下她的眼睛,她剛醒過來時說看不見東西。」
連朔聞言立刻皺起眉頭向孟媛看去,後者縮靠在陸景初的懷裡,原本蒼白的小臉上浮現出一抹紅暈,低聲反駁道,「我剛剛已經說了,是因為屋裡沒有點燈,所以才……」
陸景初打斷她的話,淡淡道:「乖,讓表哥給你檢查一下我才能安心。」
關於她的身子,他不相信她說的話,只相信連朔和幾個丫鬟。
孟媛:「……」
於是連朔又替她檢查了一番,末了方忍笑道:「沒有傷到眼睛,想來的確是誤會一場。」
「……」
經過一番檢查折騰,身子還虛弱著的孟媛靠在陸景初的懷裡又沉沉地睡了過去。接下來的兩天裡,孟媛就一直處在半睡半醒的狀態,陸景初有些擔心,連朔卻說這是正常的情況。又過了兩天,孟媛這才徹底清醒過來。
柳氏和陸菱過來探視,見她原本還有幾分肉感的小臉瘦了下來,露出微尖的下巴,柳氏不免動了惻隱之心,當即就吩咐廚房好湯好水好生伺候。倒是陸菱有些好奇地問她道:「你那個什麼表哥當真是傳說中的神醫?真的能治好我哥的眼睛?」
連朔在王府住下要為陸景初治眼睛的事情,孟媛已經聽綠淇和紅萓提過,雖還未來得及向陸景初和連朔求證,但也覺得八九不離十。因此對於陸菱的問話,她只輕輕地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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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1-15 01:29:22
第二十章
陸菱卻不大相信,宋崎那樣的老太醫十多年都束手無策的眼疾,孟媛那個據說年歲不大的表哥真的能有辦法?然而當著柳氏的面,陸菱不敢直接質疑,卻在心裡想道,怕只怕空歡喜一場,也不知來日是個什麼樣的光景呢!
小丫頭所有的心思都寫在臉上,孟媛瞥見了,沒有從前那樣著惱了,畢竟時間會證明一切不是麼?
一旁的柳氏念及孟媛的身子還有待靜養,很快就領著陸菱走了。
綠淇去廚房端了湯藥回來,見自家主子倚在引枕上探長了脖子張望,笑問道:「姑娘這是在找什麼呢?」
孟媛眨眨眼,悶悶地道:「怎麼不見世子爺?」
她才醒來的那兩日人還寸步不離的守在她跟前,怎麼這幾日常常見不到人影了。
綠淇坐在床邊的鼓凳上,一邊喂孟媛吃藥,一邊微揚了下巴點點隔壁的方向,道:「奴婢才回來時瞧見了,姑爺去了隔壁的半夏院,想來是去尋表少爺了。」
一勺苦藥汁入口,孟媛瞬間皺了一張小臉。心想長痛不如短痛,直接拿走綠淇手裡的藥仰脖飲盡,而後迅速地從床邊的盤子裡抓了一顆蜜餞塞進嘴巴裡。等口中的苦澀味慢慢地散去,她方問綠淇道:「連表哥之所以在府裡住下,是真的因為找到了給世子醫眼睛的法子?」
綠淇點點頭道:「是姑爺主動請表少爺住下的,我聽清墨說,表少爺這兩日好似正在為姑爺研定醫治眼睛的方案呢。」清墨是連朔這次帶著身邊的一個小醫徒。
「這話的意思是,連表哥還沒開始給世子施診?」
綠淇笑笑道:「還沒……」
剛說了兩個字,門口就傳來珠簾掀動的聲音,主僕倆一同望過去,就看見身穿一襲湖藍色錦緞長衫的陸景初緩步進了屋來。
他在床邊坐下,嗅到空氣中彌漫的濃郁藥味,扭頭對著孟媛的方向,問道:「今天有沒有好一點兒?」
孟媛看著他關切的神態,心裡暖暖的,嘴上只道:「腦袋還有點疼,然後總待在床上有些悶。」
「子修說了,你得靜養。」
聽他提及自家表哥的表字,孟媛轉了轉眼珠子,扯了扯他的衣袖問道:「你是願意讓表哥給你治眼睛了嗎?」
「嗯。」
「你不怕表哥他只是個沽名釣譽的人了?」孟媛打趣道。
陸景初淡笑,「其實不會有比眼下更糟糕的結果了不是麼?」
他握住她的手,想到那日就是這隻小手牽著自己躲開那些流民,他抿了一下嘴角,道:「珠珠,我是你的夫君,是該為你撐起一片天的人。」而不是在你受傷需要自己的時候束手無策的廢人。
似是察覺到他的心思,孟媛反握住他的手,輕笑道:「景初,我是你的娘子,我願意保護你呀。」這是她第一次喚他的名字,兩個字喊得輕細軟糯,教陸景初莞爾。
孟媛想到剛才問綠淇的話,又道:「連表哥有說什麼時候開始為你治眼睛嗎?治好要多久呢?」
陸景初搖搖頭。
他這雙眼盲了十六多年,要治好又豈在一朝一夕?
孟媛見他眉尾微耷,擔心他心存疑慮,便說道:「你要相信連表哥,你看他不就治好了我嗎?我傷得那樣重,宋太醫都說我可能就那樣一直昏迷著,可表哥來了,我就好了不是?所以表哥他一定有法子給你治好,你要相信他,也要相信我,更要相信你自己。」
聽她語氣裡又流露出對連朔近乎盲目的吹捧,陸景初這一回只是無奈地笑笑,應了一句「嗯」。
孟媛的身體底子好,又兼著有連朔親自盯著調理,故而恢復得很快,還沒到小半月的光景她便如同從前一般精神奕奕起來,這讓眾人徹底安下心來。
這日清晨,孟媛洗漱更衣後沒見著陸景初的蹤影,想到前日他跟自己提的事便將綠淇喚至跟前問道:「世子爺這會子是在臥雲齋還是半夏院?」
綠淇答道:「前頭王妃一早打發人來說姑爺外祖家的來了書信,姑爺便過去了。」
聞言,孟媛不由面露疑惑。自她嫁進王府以來,雖然鮮少有人提及先王妃趙氏及其母家,但是多多少少還是聽說了一些事情。趙氏出身江南名門,和曾經的寧貴妃是一母同胞的親姊妹。嘉德十二年,寧貴妃重病纏身和先晉王妃失足落水相繼身亡後,趙家原本在京的親眷便前前後後掛印辭官離了京城遠避江南晏城,起勁將近十七年一直杳無音訊。眼下突然派人送了書信到晉王府,這讓孟媛心裡有些好奇。
她站在門口等了一會兒,沒見著陸景初回來,又想起住在隔壁院子的連朔來,對綠淇道:「早起你拿來的點心廚房可還有,該給連表哥也送去一點。」這些日子試著為陸景初施診,連朔也累得夠嗆。
綠淇道:「連表少爺今兒早上好像有什麼急事出府去了,臨走前說了要過幾日才能回來呢。」
孟媛蹙眉:「可是他不是說世子爺每日晨起暮息都得用針刺血疏通經脈麼?」
「表少爺把清墨留下了。」
孟媛對清墨有些印象,記得他是自家表哥身邊的小醫徒,先前曾在連朔的指導下給陸景初施過一次針,手法雖沒有連朔那般嫻熟精妙,但絕不至於生疏。孟媛稍稍安下心來,才準備轉身回屋,就聽到院門口小丫鬟請安的聲音。望過去,果看見陸景初牽著小白從外頭回來了。
孟媛揚起一張燦爛笑臉立刻就迎上去,人才走到近前還未碰到陸景初的衣袖便被體型愈發肥碩的小白撲得往後連退兩步。陸景初聽到動靜收緊手裡牽制小白的繩索,凝眉呵斥了一聲,隨即將小白交給了不遠不近跟著的趙宇。
如今小白早已熟悉了孟媛,見著她少了從前的戒備反而極其樂意親近她,因此趙宇來拉它時它還卯足了勁往孟媛的方向搖尾撲騰。小白一雙眼睛圓溜溜黑漆漆,像兩顆黑色的琉璃,看得孟媛都軟了心腸,開口道:「就讓小白在朔風院裡玩一會兒吧,趙侍衛待會兒再送它回去罷。」
趙宇看了一眼臥在孟媛腳邊歡快地搖著尾巴的小白,又看一眼旁邊神色溫和的自家主子,應了下來。
陸景初抬步走到孟媛身邊,用腳尖輕輕地碰了碰那團毛茸茸,聽見小白低低地嗚咽了一句挪開了去才淡淡地勾了一下脣角。他握住孟媛的手,見她小手有些冰涼,皺眉道:「你身子才見好,又不仔細注意,難不成還想子修再給你開幾貼藥?」
從昏迷到清醒前前後後將近連續吃了一個月苦藥汁的孟媛一下子就垮了整張小臉,輕輕地哼了一聲道:「我哪裡有疏忽呀,我的手本來就是夏涼冬暖嘛。」
陸景初挑眉:「哦,是麼?」
「哎呀,難道我還會騙你不成?」孟媛扶著他往屋裡走,一面走一面問道,「聽綠淇說母妃一早喚你過去是因著晏城來了書信?」
陸景初點點頭,徐徐開口道:「那邊知道我成了親,故而寫了書信過來問候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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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1-15 01:29:35
第二十一章
他聲音清冷寡淡,面上並無半分波動。孟媛見了輕蹙了一下眉尖,遲疑地問道,「信上就只寫了這個嗎?」趙家人十幾年不管不問,這會兒突然送信來京城,實在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古怪。
陸景初冷笑一聲:「我們只需管這個即可,至於旁的不必理會。」
「嗯?」
陸景初道:「趙家想送女孩兒進京。」
這話一出口,孟媛便一下子鬆開了手,狐疑地看著陸景初,故意道,「難不成你從前是有娃娃親的?哎,你幹嘛要敲我頭,我傷才好呢。」她不滿地瞪了一眼手握白摺扇的陸景初,小手輕輕地揉了一下額角。
陸景初眉眼不抬,輕嗤道:「若果有親事在身,你以為還會有賜婚一茬?」
「是你說的趙家要送女兒家進京,還特意給你寫的信,可不是要給你塞人嗎?表哥表妹不是嘛。」
陸景初作勢抬起手,聽見環佩聲叮叮噹當似乎遠了些,他收回摺扇,皺眉道:「站回來。」窸窸窣窣的動靜是小姑娘挪步過來的聲響,陸景初嘆了一口氣,才緩緩說起一樁舊事。
當年寧貴妃未進宮前和先晉王妃是晏城出了名的趙家雙姝。趙家在晏城地位權勢都有,本沒想把女兒嫁進皇家,豈料趙寧意外被嘉德帝看中迎進宮裡。趙寧生下如今的成帝後被御旨封為貴妃,一時寵冠後宮。為了讓趙寧身在後宮背後能有些依仗,趙家舉家從晏城遷入京城,打破了幾十年不入仕途的家族傳統,還將趙寧的妹妹趙氏許給了嘉德帝的胞弟晉王。寧貴妃為嘉德帝生下兩兒一女,在宮裡風光無限,可卻在嘉德十一年突然頑疾,纏綿病榻將近一年撒手人寰。寧貴妃死後半月未到,其年僅四歲的幼子亦是一夜暴斃,緊跟著就是先晉王妃趙氏落水身亡。趙家人突聞噩耗,不敢和嘉德帝叫板,便只和堵在晉王府門口討要說法。後嘉德帝安葬了寧貴妃,下旨將趙家當家人召進了宮。
寧貴妃死的蹊蹺,嘉德帝大怒徹查卻不了了之,只因為動手的人是陳皇后。嘉德帝彼時尚依仗陳皇后母家陳相國的勢力來牽制懷有反心的齊王,不好問罪陳皇后,只好將事情壓下來,但趙家人卻頗有些不依不饒。為了寧貴妃,嘉德帝不好對趙家人如何,召見趙家當家人後痛陳自己的為難之處,並透露屬意的儲君人選就是寧貴妃長子後,趙家人才消停下來。過了不久,齊王事敗,陳皇后一族被嘉德帝連根拔起,嘉德帝有意起用趙家子弟,可趙家人卻先後上書辭官離京。嘉德帝心念真愛寧貴妃,在趙家當家人離京時許諾日後成帝繼位,趙家女為後。
孟媛疑惑地眨眨眼睛:「可如今的皇后並不姓趙啊?」一雙杏眼倏爾睜大,孟媛捂住嘴巴,道,「夫君的意思是說,趙家送女孩兒進京來是為了……可為什麼從前沒送呢?」如今成帝早已冊立了皇后,趙家送了女孩兒進京,難道要拿先帝紅嘴白牙的許諾讓成帝廢後新立不成?
陸景初哂笑,道:「據我所知,趙家這一代只有一個女孩兒,眼下還未及笄。」
成帝適婚時,趙家小姑娘還是個豁牙的小娃娃,趙家舍不得送小娃娃入宮,成帝樂得迎娶青梅竹馬的皇后入中宮。這天下本就沒有教皇帝等奶娃娃長大再成親的道理。
孟媛撇嘴:「夫君知道的還挺多。」
陸景初眉尾輕挑,反而輕哼一聲道:「莫拿表兄妹說事,若論起來,珠珠,你可有好幾位表兄呢。」連朔心思清明早有心上人,可另一個林家小子,呵,別以為遠離京城就能教他忘了他的那點子心思。
「……」
孟媛氣悶地不想搭理人,轉身往一旁的隔間走,才走了兩步就聽見外面傳來清墨的聲音。
清墨手裡捧著紫檀木的托盤,上面放著白色的紗布、草藥幾碟,見綠淇在廊檐下立著,便笑道:「綠淇姐姐,勞煩你通報一聲,就說清墨來給世子表姑爺換藥了。」
綠淇應了一聲,才準備回神就聽見孟媛喊人進去。
連朔說過,陸景初的眼疾是十多年的舊疾,只能採用循序漸進的法子慢慢治,故而定下了外敷內服加金針刺穴的治療方案。這外敷的藥就是他先前特意往北邊雪山上尋來的雪草和千藜枝配合其他幾位藥材調合製成的。
這邊清墨剛剛把托盤放在桌子上,回身正準備去給陸景初解下眼睛上覆著的紗布,就看見一道湖水綠的影子先他一步搶了自己的活。看著小心翼翼替陸景初解開紗布的表姑娘,清墨很有眼力見地乖乖地站在了一旁。
解下布紗,拿打濕的乾淨手巾輕輕柔柔地為陸景初擦拭,孟媛每一下都小心翼翼的。待擦乾淨了,見他緩緩睜開一雙好看的桃花眼,孟媛將小手放在他眼前輕輕地晃了兩下,問道:「今天有沒有好一點兒?」
這句話幾乎每次換藥施針服藥時都會聽她問一遍,陸景初覺得窩心,又覺得有些無奈,憑感覺再次抓住她的小手,不給她驚喜的機會便道:「別試了,也莫要心急。」
孟媛有些失望,「都好些時日了,怎麼沒有丁點兒起色呢?莫不是連表哥在糊弄我們罷?」
她這話一出,陸景初失笑,一旁的清墨卻立即跳出來扞衛自家先生。他一張白嫩的娃娃臉此時漲得通紅,道:「我家公子醫術很厲害的,除了山老前輩外,沒人能比過他。」連跟他師出同門、享譽大燕的齊折柳公子都還要敬著自家公子三分呢。「公子不會糊弄人的。」
孟媛不過隨口一提,見清墨急了倒覺得好笑。
清墨一時也反應過來自己有些激動了,連忙閉了口。
敷藥的活計孟媛還掌握不好度,便退讓到一邊讓清墨來給陸景初上藥。清墨牢牢記著連朔的叮囑,下手時控制力度,敷藥時注意均勻,末了才拿起托盤上的布紗來替陸景初束好。做完所有的一切,清墨又從懷裡掏出一本薄薄的書遞給孟媛。
「這是我家公子臨走前特意讓我轉交給表姑娘的,上面記載了一些按捏穴位的法子,表姑娘可以多為世子表姑爺按一按,這也有助於恢復呢。」
其實連朔的原話是吩咐清墨來幹這事的,可清墨回想著他每次給陸景初換藥施針時他不耐的表情,就覺得這事兒還得表姑娘親自來比較好。
見孟媛接了書開始翻開,清墨便捧起托盤告了退。
自連朔為自己施診開始至如今已有半月光景,雖然眼前還是一如既往的黑暗一片,但是陸景初知道,他的一雙眼睛並不像孟媛念叨的那樣毫無起色,即便感覺甚微,他也注意到雙眼不再像從前那般乾澀無知無覺。每次換藥時拆下布紗,迎著光亮,他的眼睛都會有一絲微不可查的癢意,這足以令他驚喜了。
孟媛仔仔細細地研讀了連朔留下的書,也嘗試著替陸景初按揉。這一日傍晚,清墨替陸景初施針換藥離開後,孟媛將人扶到窗前的軟榻上坐下,自己脫了繡鞋跪坐在他身後就開始替他按揉穴位。
孟媛的力道輕柔,但穴位按得準,陸景初也不說話就靜靜地由她折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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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1-15 01:29:48
第二十二章
這時候,綠淇卻從外頭回來,手裡捧了一張帖子。
孟媛從陸景初的背後直接探手去接,整個人幾乎趴在他的背上。柔軟帶著馨香的身子蹭在自己的背上,陸景初搭在膝上的手指微微蜷了一下,才要有所動作就聽見小姑娘「咦」了一聲。
「怎麼了?」陸景初問道。
孟媛看了眼手裡的帖子,眨眨眼睛,道:「是長公主寫的帖子,要請我明日過府一敘呢。」
除卻去年荷花宴上見過一遭,孟媛記得自己平素跟長公主也沒怎麼打過交道,這會子她突然下帖子邀自己,孟媛不免有些受寵若驚。
陸景初微微側身,伸手將跪坐在那兒的小姑娘抱進懷裡,輕輕地親了一下她的額頭,牽脣笑道:「堂姐為人平易,既特地下帖子給你可見是喜歡你了。」頓了頓,他又稍斂笑意道,「那日在母妃屋裡,我聽她提及堂姐這些日子身子似乎不大爽利,她公主府裡多少有些冷清,你過去陪陪她也好。」
孟媛點點頭,又應一聲,倏爾又仰頭看著他的臉,笑問道:「你和長公主似乎關係還不錯?」
嫁進王府這麼久,孟媛能感受到陸景初對王府裡晉王、柳氏及陸贇兄妹都有點淡淡的疏離,他今日提及長公主反倒少了點疏離。
陸景初淡淡一笑:「關係不錯談不上,不過堂姐的確護過我幾回。」
從前他年紀小,一雙眼看不見,又失了親娘,進宮去參加宮宴,總免不得被宗室子弟欺負。陸荇撞見過幾次,把那起嘴巴欠的人都給收拾了一頓。長大後,陸景初和陸荇接觸少了,但總還記得幼時她的相護之恩。
孟媛展眉一笑,窩在他的懷裡,道:「那我待會兒讓清墨準備幾樣表哥調制的補藥,明天去公主府時捎上?」
「嗯。」
由於在晉王府小住,連朔弄了不少藥材在半夏院,日常替陸景初治眼疾之餘就搗鼓著各種滋補身體的丸藥。故而孟媛開口提了,清墨便尋了幾樣溫補的藥丸呈了上去。
這日清晨,孟媛起了一個大早,洗漱更衣後先去前院給柳氏請了安,之後方領著綠淇出門往公主府而去。路上經過六味齋時,孟媛原想順路買上兩樣柳娘新制的點心予長公主嘗嘗鮮,卻不料六味齋的店門緊緊閉著。
孟媛有些意外,吩咐綠淇過去邊上的攤鋪打聽了一下,知道六味齋已經連續關門好幾日沒有做生意了,心裡有些疑惑。
她認識柳娘也有好幾年了,知道她獨自一人帶著秀秀討生活支撐店鋪,等閒不會關上門不做生意。她問綠淇道:「可有打聽到原因?」
綠淇搖了搖頭,「那人說前些日子傍晚收攤時看到一個衣著富貴的人急匆匆地進了六味齋,不久以後卻被柳娘哄了出來,再之後柳娘就一直沒有開門做生意了。至於更詳細的卻是說不明白。」
孟媛微微一沉吟,隨手放下半掀的轎簾:「先去公主府。」柳娘這裡只能回頭再來看一看了。
到了長公主府,出來迎接孟媛的是上一次荷花宴上招呼她們的蘇嬤嬤。蘇嬤嬤一張老臉笑得像是攢了花朵一般上前打千行禮,末了道,「世子夫人可算是到了,裡頭殿下可等著呢。」
孟媛莞爾輕笑:「有勞嬤嬤帶路了。」
一路穿過前院花園,又路過水榭長廊,待穿過一扇攀花月門後一座僻靜的院落便呈現在孟媛的眼前。院子裡一方清池栽滿了荷花,這般時節裡荷花凋零,殘枝枯葉卻並沒有拔了去。孟媛緩步步過白石拱橋時瞥了一眼橋下的殘荷,步子不由微微一滯。
雖說古詩裡有「留得殘荷聽雨聲」的雅致情趣,但教孟媛看著始終有些凄涼了。
這時候她抬頭打量眼前的院落,雖然一山一石一棟一梁皆是無比精緻,可花草枯敗平添些許蕭索之意,這和她上回來長公主府時的感覺迥異,心底莫名納罕。
跟著蘇嬤嬤走到長公主的屋外,早有小丫鬟機靈地跑進去通報,因此孟媛還未站定就聽見你屋內傳來一聲溫和的「請進」。孟媛微微抿了一下嘴角,提步邁進屋內。
屋子裡有一股淡淡的藥香彌漫,孟媛一下子就想到陸景初昨晚說的,長公主身子近日來不大爽利。
陸荇倚著軟枕斜臥在屋中的湘妃榻上,瞧見孟媛進來,稍稍支起身子衝她招了招手,將人喚至身旁拉住手才輕笑著開口道,「你我也有些日子未曾見過面,先前聽說你在城外受了傷,不知道現在可大好了?」
孟媛在她身邊坐下,聞言道:「已經無礙了,勞公主記掛是孟媛的不是。」
陸荇柳眉半挑,睇了她一眼:「你我如今是一家子親戚,哪裡要這些虛禮客套?」說著輕咳一聲,道,「我今日請你過來原是有件事想拜託於你。」
孟媛愣了一下,「不知公主所為何事?」見陸荇輕咳轉急咳,面上也泛著不正常的紅暈,不由擔憂道,「公主身子不適,理該靜養著才是,若是有什麼地方用得著孟媛,只稍命人傳個話即可,又何必勞累著自己?」
陸荇笑著搖了搖頭,隨即抬手示意屋裡伺候的幾個嬤嬤和丫鬟退下。她拉著孟媛的手,輕輕地拍了拍她的手背才徐徐道:「我不過是偶感風寒,病勢來得急瞧著可怖了些,其實並沒有什麼大礙。我找你過來是想讓你幫忙約個人出來一見。」眼見孟媛面露疑惑,她也沒有再故意繞彎子打啞謎,繼續道,「我想見柳娘一面。」
孟媛一下子想到先前來時綠淇打聽到的消息,再看向長公主陸荇時目光裡變多了一些詢問的意味。陸荇看見了,並不打算為她釋疑,只是說道:「內裡的公案這會子不好與你細說,來日總有你知道的時候。」知她和柳娘頗有幾分交情,陸荇露出一記安撫的微笑,溫聲細語道,「對柳娘,我沒有惡意。」
輕輕地扯了扯手上的絹帕,孟媛斟酌了一番才道:「不瞞公主,柳娘如今已經關門不做生意了,我也不知道能不能見到她……再者而言,我不能保證一定讓柳娘答應見公主。」
「我明白。」陸荇緩緩坐正了身子,「你幫我將話帶到這就很好了。」
孟媛想了想,到底應了下來。
陸荇風寒未愈,說了一會兒話就有些精神不濟,孟媛見狀便請辭離了公主府。
在回晉王府的半道上,孟媛忽然出聲吩咐車夫將馬車調轉了方嚮往連家的藥鋪去。
陳掌櫃本來正送一個病人出門,遠遠地瞧見了晉王府的馬車從長街另一邊過來,索性就站在門口候著。待見到孟媛,他也不驚訝,笑呵呵地迎了人進門,直接吩咐一個小醫徒去備茶。
孟媛開口道:「陳叔不必忙活,我過來是為了打聽一樁事的。」
陳掌櫃摸摸鬍鬚笑了:「表姑娘要問的,小的自是知曉。我家公子他有些要事在身,急急忙忙就離了京城,至於旁的莫說小的不知,便是老爺和夫人也是不知曉的。」
先前得知連朔突然不辭而別離府孟媛就覺得奇怪,這會兒聽了陳掌櫃的話便愈發疑惑起來,連著眉頭也漸漸蹙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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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1-15 01:30:03
第二十三章
陳掌櫃見狀,只當她是在擔心陸景初的眼疾,便道:「表姑娘不必擔心,清墨他雖是個醫徒的身份,但跟在公子身邊也有好幾年,有他在,為世子爺醫治眼疾一事不會耽擱的。」
孟媛知他誤會也沒有過多解釋,只領著綠淇回了晉王府。
見著陸景初,孟媛便先將連朔離京的事情說了,待發現他神色絲毫未變仿佛早就預料到一般,她不由微微眯起杏眼,湊到他近前問道:「夫君難道說早就知道表哥不在京城了?」
陸景初放下手中的茶盞,淡淡地點了點頭。
縱使連朔是孟媛的親表哥,但該讓人查的陸景初一樣也沒讓趙宇落下。故而連朔前腳離京,趙宇手下的人就跟了過去,至今兩三日,早已把連朔的去向摸得一清二楚。
孟媛眨巴眨巴眼睛,盯著他嘴角若有似無的笑意看了一會兒,奇道:「說起來,表哥如此這般只丟下個小醫徒給你,你就半點兒也不氣惱?」
陸景初卻笑道:「小醫徒?你未免小看清墨了。」那清墨如今的確是跟在連朔身邊的小學徒,可在這之前,清墨可是一方小名醫。不過陸景初並不打算就清墨多談,只轉而與孟媛道,「再者而言,我這雙眼現下只能這般先醫著,總不好因此貽誤了子修的終身大事。」
一言出猶如碎石落水,孟媛一下子睜大了眼睛,驚訝道:「夫君的意思是說連表哥此番離京是……」
話未盡,陸景初便已然頷首。
孟媛咋舌,道:「連表哥這可真有些突然。」她看向又端起茶盞輕呷的陸景初,嘴角露出一抹狡黠的笑,「那夫君可知表哥的心上人是哪家姑娘?」
陸景初淡笑,道:「不是一般人家的姑娘。」
「嗯?」
「若他真有本事,來日你總會知道,又何勞我來做這長舌之人?」
「……」孟媛一番好奇之心教他一句話潑滅,頓時就蔫了下來。她瞥了一眼老神在在飲茶的陸景初,輕哼一聲就起了身往屋外走去。
綠淇正在屋外的廊檐下候著,見著她出來便立即走上前壓低了聲音與她道:「奴婢去六味齋附近又打聽了一回,據說,據說那日去六味齋又被趕了出來的人不是別個,是……」綠淇有些猶豫,一個「是」字重複了好幾遍才飛快地開口道,「是駙馬爺。」
孟媛面露驚色,心裡掀起千濤萬浪。
駙馬爺好端端地為何找上柳娘母女?柳娘又為什麼突然閉門不做生意?還有公主托她邀柳娘見面又是為了什麼?
曾經跟著霍茵一起看過不少民間話本的孟媛很快就聯想到曾經一個本子上寫的故事,貧窮人家的舉子上京趕考複試中了狀元被招為東床駙馬,豈料三年後妻兒尋上京城,負心人貪圖榮華富貴拋棄糟糠,更狠心要殺妻弒子……
長公主陸荇是個好脾性好心腸之人,可她不知道那駙馬是何等心腸,若他如話本中一般……孟媛打了個冷顫,不由擔心起柳娘母女來。「綠淇你可知道柳娘和秀秀平日是住在何處的。」六味齋的店鋪裡是沒有居室的。
這個綠淇特意打聽了。「據說是住在城東的一個小巷子裡,倒也說不真切是真是假。」畢竟柳娘如今有意躲人。
孟媛犯了難,揮手讓綠淇退下,自己低頭斂眉進屋。
然而她一腳才踏入屋子,邁另一隻腳身子微向前傾時卻撞上一片堅硬,撞得她額角疼,頭犯暈。抬頭看向不知何時站在門內的陸景初,孟媛捂著額角埋怨道:「你怎麼一聲不吭地站在這兒呀?」
陸景初覆上她的手,接著將她捂住的額角露出來,自己的另一隻手覆上去輕輕地揉了一揉才語帶無奈地道:「明明是你想事情入了神,走路都不抬眼。」
「你又知道了?」孟媛嘟囔了一句。
陸景初挑眉:「嗯?」
孟媛有點兒受不了他勾起的尾音,忙笑嘻嘻地道:「是我不好,衝撞了您。」
「……」
孟媛還糾結著柳娘的事,尋思一番還是決定向陸景初求助。而陸景初聽她提及話本一出時嘴角連抽了兩下,按著額角道:「駙馬陳廷不是那樣的人。」
「駙馬原來也姓陳麼?」孟媛驚問。
「什麼?」
「那話本子裡拋妻棄子、枉顧人倫的駙馬也姓陳來著。」
「……珠珠,以後少跟著霍家小姐看那些話本子。」
嘉德二十二年,嘉德帝視若掌上明珠的長公主陸荇到了適婚的年歲遲遲不肯出嫁,嘉德帝無法,聽納禮部尚書建議擺下瓊林宴為其招駙馬。瓊林宴上,初封將軍的陳廷三才出眾拔下頭籌,嘉德帝龍心大悅,當場就把長公主陸荇指給他。
陸荇和陳廷成親六年余,雖陳廷常年隻身鎮守邊境,夫妻倆聚少離多,但二人卻一直相敬如賓,是宗室眼中感情頗為深厚的夫妻。然而今日來由於陳廷屢屢流連於城中一店鋪門口,四處打聽一對孤兒寡母,這事落到有心人耳中,平生幾多談資。
聽了趙宇打聽回來的消息,孟媛輕輕地哼了一聲,對一旁逗著小白玩的陸景初道,「你聽聽,如果駙馬沒有貓膩,做什麼纏著柳娘母女,公主好端端地又為何要見柳娘?」
陸景初撫了撫小白蓬鬆的毛髮,聞言淡淡一笑,道:「陳廷既然敢堂而皇之地去尋那女子,絲毫不避諱旁人,足以見其心中坦蕩。」
「嗯?」
陸景初知她不明白,索性起身轉至一旁的鼓凳坐下,一邊用乾淨的布巾淨手,一遍徐徐與她梳理內中的關樞:「你仔細想想那話本裡貪慕虛榮、忘恩負義的駙馬郎被糟糠之妻找上門時是何反應……殺妻弒子、步步緊逼、處處掩飾……須知皇家駙馬不好當,若是負了公主,那就是欺君大罪。陳廷如果真的和那女子之間又什麼牽扯,如今這樣做,可不是自斷前程、自尋死路?你說是不是這樣,嗯?」
「好像是這樣的沒錯……」孟媛為難地撇了撇嘴,「那依夫君的意思,我該幫公主去找柳娘嗎?」
陸景初道:「解鈴還須繫鈴人。」
孟媛恍然點頭,「我明白了。」隨即看向一直默默站在一旁的趙宇。
趙宇連忙道:「柳娘母女如今的確住在城東小巷裡的一處院子中,不過不是綠淇先前打聽到的,而是一墻之隔的另一處私宅。」那宅子麻雀雖小五臟俱全,看上去應是富貴人家名下的小別院。趙宇沒有細查那院子的主人,但直覺那不是柳娘能夠置辦得起的。這些他沒有提,孟媛和陸景初也想到了,不過並沒有置詞。
隔日,由趙宇護送,綠淇紅萓陪伴,孟媛來到了柳娘落腳的院落門口。
她抬頭看了一眼院落的匾額,上書「無名居」,不由輕輕地挑了一下眉,側首示意紅萓上前敲門。
門很快就被打開,開門的人恰是柳娘。一身素衣的柳娘看向站在門外的孟媛,面上露出驚訝的表情,隨即似是想到什麼,反露出一抹苦笑來。
柳娘沒有將人拒之門外,待進了屋,聽孟媛道明來意後,她輕輕地嘆了一口氣:「公主既然想見我,柳娘自沒有推拒的道理。」她微微彎了彎脣角,露出一抹溫婉的笑意,「只柳娘身份卑微,不好進公主府高門,想來得屈尊公主出府相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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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1-15 01:30:14
第二十四章
她面上笑意坦蕩,孟媛聽了沒多想就應了下來,隨即就讓綠淇去公主府送信。
綠淇離開後,孟媛的目光投向屋外,問柳娘道,「怎麼沒有見到秀秀呢?」
柳娘道:「前日出去玩受了風寒,吃了藥正睡著呢。」她目光落在孟媛身上,忽而輕輕一笑問道,「世子妃沒有什麼想問的嗎?」因為陳廷突然找上門,她攜秀秀躲起來有些時日,街上坊間的傳言她聽那人轉述了不少,這會子孟媛受了公主之託登門,心裡不可能沒有疑問。
孟媛卻眨了眨清澈如水的一雙眸子,淺淺笑道:「如果你想告訴我,又何須多問,柳娘不說自是有自己的道理。」陸景初說得對,外人到底非是局中人,插手不得、置喙不得。
柳娘見狀,面上的笑意愈發柔和,旋即起身去了小廚房親手準備點心。
長公主來得很快,柳娘蒸的第一籠點心剛剛出鍋,外頭就有車馬風鈴響的動靜傳來。柳娘端著點心從小廚房出來,恰看見一錦衣華服的貴婦人款款從門外走進來,身後僅有一二侍女與侍從。
柳娘怔了一下,很快回神上前請安,陸荇輓住她的手,「不必多禮。」
知道陸荇和柳娘有話要談,孟媛很自覺地藉口有事離去。屋裡,陸荇和柳娘相對而坐,半晌陸荇方緩緩開口道:「陳廷和我成親六年余,可我和他自始至終只是名義上的夫妻。」見柳娘面露震驚之色,不等她啟脣說話,陸荇便又繼續道,「我今日來見你,是為了向你解釋清楚,你不該誤會他的。」說著,陸荇目光虛虛地落在一處,恍然回憶起舊事來。
陸荇乃是寧貴妃所出,是嘉德帝的第一個小公主,生來備受寵愛。陸荇長至十六歲,偶然一次出宮遇上一名打江南來的舉子,如戲摺子裡一樣,公主和舉子相愛了。然而不等陸荇向嘉德帝稟明心事,那舉子就慘遭不測、意外亡故。隨後,嘉德帝瓊林宴招駙馬,陸荇心如死灰下嫁,在洞房花燭夜和陳廷坦言,做下假鳳虛凰的約定。一開始陸荇也曾疑惑陳廷何故答應得那般乾脆,後來知道他在四處打聽一女子,心下頓時明了。原也是求不得,心中早有了人。陸荇覺得如此甚好,二人井水不犯河水度日正好相安無事。
「陳廷會找到你,是本宮給他嘗了你做的點心有意引導他來尋你的。」
柳娘不可置信地看著面帶微笑的陸荇,連連搖頭,「不是柳娘誤會是公主誤會了。」她起身走進內室,從箱籠裡取出一個小小的藍花包袱出來。當著陸荇的面打開,一紙婚書赫然出現在眼前。她拿起婚書放到陸荇跟前,柔聲道,「公主看了就明白柳娘是何意了。」
陸荇輕輕蹙眉,接過婚書隨意掃了一眼,待看清婚書落款後目光卻是一頓,遲疑地念出來:「陳鈞、柳思?」
柳娘淺淺一笑:「陳鈞是廷弟一母同胞的兄長,秀秀是他的侄女。」而她是陳廷的長嫂。
陸荇確定柳娘就是陳廷找了六年多的女人,可卻從未料到他二人竟是叔嫂關係,一時倒不知該作何反應。
柳娘道:「公主定會奇怪民婦為何會一直躲著廷弟,對嗎?」
當年柳娘和陳鈞成親後不久,邊關起了戰火,陳鈞和陳廷雙雙被徵入伍,一走就是杳無音訊。後來陳家莊地界遭遇大澇,生下秀秀不久的柳娘逃荒顛沛流離入了京城,苦尋陳鈞無果,為了維持生計這才在京中開了點心鋪子。
「民婦一直不知陳鈞他已經喪命沙場,也不知道當朝的駙馬爺就是小叔廷弟。前些時候,廷弟尋上門告知民婦一切,民婦一時難以接受才會把他趕出六味齋。」六年來的日子再辛苦,至少心裡還有個期盼,可陳廷的出現將她心裡那點兒微末的希冀打破,她自是不願意見他。
陸荇翕了翕脣,半晌才問道:「他是你和秀秀如今唯一的親人,你沒有道理躲著他不見。」
柳娘抬眸對上她一雙幽幽的眼,微微牽脣,「廷弟一向耿直純孝,他答應陳鈞要替他照顧我們孤兒寡母,可俗話說,寡婦門前是非多,廷弟若是執意和我們走得太近,難免徒添話柄。」柳娘身在市井,這麼多年見慣人情。陳廷如今身為駙馬又手握兵權,朝中樹敵不少,如今突然接濟她們孤兒寡母,柳娘擔心他沾惹上是非。而近來坊間的流言蜚語無不印證了她心中所慮。
陸荇靜靜地看著她,知道她口中陳廷亡兄囑託的「照顧」別有深意,目光深了深,緩緩道:「他願意接你們進公主府,本宮是不會阻攔的。」他們本就是名義上的夫妻而已,若得柳娘教他稱心安意,陸荇願意做個好人。
柳娘搖搖頭,對上陸荇的目光,緩緩道:「恕民婦僭越,舊人作古,而身邊人卻一直在,公主口念舊人,但心裡是有廷弟的。」眼見陸荇一手拍在桌上,似是要惱羞成怒,柳娘笑笑,「公主今日來見民婦,為的就是廷弟不是嗎?」
一句話就教陸荇當場愣住。
當年她心裡念著江南舉子下嫁陳廷,新婚之夜逼著陳廷許下只作假夫妻的諾言,後來的六年裡,陳廷戍守邊境時,她便對著公主府裡江南園林的建造緬懷故人,他回來了,她就巧妙周旋和他在人前伴著恩愛夫妻。她一直以為,她和陳廷之間有的只是相互利用,可今日柳娘的一句問卻讓她下意識地在心裡反問了自己一句。六年光景不短,她若對陳廷無意,豈會時時念著他在邊關安危,屢屢托成帝在送往邊關的輜重裡多添兩件與陳廷的冬衣?她若對陳廷無意,豈會在他鮮少在京的日子裡把他的喜好摸得清清楚楚?她若對陳廷無意,豈會替他尋柳娘又在如今拋下公主之尊登門規勸?她自認灑拓,可手放在心口,最隱秘處還是有些發澀。那些刻意無視掉的其實一直都藏匿在心裡。
「廷弟是個認死理的,我想,這麼多年來,公主處處疏遠,他才會也遠著公主。」柳娘道。
——「公主如今是正當好年華。」
——「公主說笑了。」
——「你不會當真最好。」
陸荇緩緩攥緊了手,看向柳娘,「可陳廷心裡的人是你。」
柳娘搖頭,道:「公主錯了。那不過是年少曾有過的朦朧眷戀,長長歲月又因一個承諾而困在心頭的執念而已。」當年在陳家莊,她嫁給陳鈞時,陳廷還是小小的一個少年。她平日照顧他,小少年眼裡日漸滋生的眷戀她看得出來,只不過從未放在心上。陳家雙親早亡,陳廷是陳鈞拉扯大的,而她是陳廷的嫂嫂,長嫂如母,陳廷眼中的眷戀說到底只不過是一個孩子對母親的依戀而已。
「可是他明明……」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二叔,你怎麼在這兒呀?」清脆歡快的聲音從屋外傳來,是秀秀。
柳娘淡淡一笑,而坐在她對面的陸荇則是面露驚色。陸荇扭頭看向門口,就看見身形高大的陳廷抱著秀秀正站在門口,由於逆著光,她看不清他面上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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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1-15 01:30:26
第二十五章
柳娘緩緩起身,走過去,接過陳廷懷裡的秀秀,笑了一聲道:「這裡留給你們,我和秀秀再去做點糕餅。」言罷再不逗留,直接邁出門去。
陸荇呆怔在原地,半晌回過神來,蹙眉道:「這是你們設計好的?」
什麼陳廷糾纏柳娘,什麼柳娘攜女躲避……通通只是一齣戲而已?陸荇抬步走到陳廷面前,看著他問道:「到底怎麼回事?你設計這齣戲是為了什麼?」
陳廷目光鎖住陸荇薄怒的臉,道:「我只是想求個答案。」
「什麼?」
「我想知道自己在公主心裡到底算什麼。」陳廷目光沉沉,眸底恍似一汪深潭,隱隱似有情緒跳動。「當年的瓊林宴是為何而設人人心知肚明,我惡補詩書為奪魁首,公主以為是為了什麼?我知道公主忘不掉那個人,願意陪你等。可公主的心卻像一塊捂不熱的石頭,教我沒了章程。」
「從前在陳家莊的時候,我以為自己喜歡自己的嫂子,可是自從七年前兄長戰死,我重傷回京遇上公主,才知道曾經的喜歡並不是男女之情……」他把手放在心口,「去年,公主問我願不願意將就,我只有一個答案,不願意。而公主也的確只是在說笑不是嗎?」他的確在找尋柳娘母女,本意是找到以後拿出銀錢贍養就好,可是陸荇插手後一切就不再按著他想的走。他原想安置好柳娘和秀秀以後,拋下後顧之憂和陸荇慢慢磨,但她卻先他一步找到柳娘,甚至還偷偷地備下和離書,要來一出「成全」的戲碼。
陳廷無奈,才和柳娘一起演了這齣戲。
陸荇一顆心亂極了,此時的她再也無法保持平日的冷靜鎮定,她手扶著桌沿看向陳廷,半晌才遲疑地問他:「你說,我們成親前見過?」
陳廷點點頭。
一如戲折裡俗套的故事,重傷的將軍落難破廟,叫偶然路過躲雨的小公主救了,自此傾心,只可惜故事不是兩情相悅的開頭。
「原來當年本宮救的人是你?」
緣分的線早在不知不覺間系好,一切都是冥冥之中的定數。陸荇看著陳廷沉默了……
陳廷卻不依不饒,「當日公主問我,有朝一日找不到想找之人願不願意和你將就一輩子,我的答案是不願意。因為在廷心中,公主從不是將就之選。」
「……」
「這峰迴路轉的連我也沒有料到呢。」晉王府朔風院裡,孟媛一邊剝著府裡新進的葡萄一邊側首對坐在窗前的陸景初道,「柳娘和駙馬爺的這齣戲唬了多少人。」就連後來柳娘跟她解釋時她都不敢相信。
見陸景初只是淡淡一笑,孟媛不由「咦」了一聲,跑到他跟前,將剛剛剝好的葡萄塞進他嘴巴裡以後,方問他:「夫君一副了然於心的模樣,難道早就知情了?」
陸景初慢悠悠吃了葡萄,偏首將籽吐在一旁的碟子裡,道:「你以為陳廷鬧得滿城風雨,堂兄怎的半點兒反應也沒有?」
「原來是都知道麼?」孟媛倏地繃起小臉,一雙小手招呼到陸景初白皙的面龐上,輕哼了一聲,「你為什麼不與我說,要連我一道蒙在鼓裡?」
握住捏自己臉的小手,陸景初眉梢輕挑,「珠珠一心要拿駙馬比作陳世美,為夫怎好戳穿?」
「你!」孟媛鼓起臉頰,半晌又泄了氣,道,「回頭我給駙馬爺賠不是還不成?」
陸景初搖搖頭,「賠不是就不必了,下回不許再看亂七八糟的話本子了。」上一回趙家來信,她扯出話本裡表哥表妹的作比,這一次又提民間話本裡無情無義的陳世美來比陳廷,陸景初擔心她看多了這些,回頭就給放到他身上來胡思亂想。
孟媛點點頭又搖搖頭,自己糾結了一回,才與陸景初道:「其實呢我也不愛看那些,可你每日叫我給你念的書不是經世文章就是兵法實在乏味的很,能不能換一換?」
陸景初笑了笑,「換什麼?」
孟媛以手托腮尋思半晌,忽而眼睛一亮,聲音清脆地道:「記載風土人情的遊記可不可以?」
「可以。」
「纖雲弄巧,飛星傳恨,銀漢迢迢暗度。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轉眼間又到七夕這一天。
六月底的時候,遠在大燕地界的連朔曾飛鴿傳信給清墨,叮囑他將之前給陸景初用的藥量逐漸削減,並且還指了另一種按摩的法子。孟媛得知後自是接手過來,每日親自替陸景初按揉雙眼周圍的穴位,她一心撲在給陸景初舒緩眼疾上,若不是聽綠淇提起,險些就忘了這日是七夕了。
從前孟媛在家時,每逢七夕都會央著哥哥孟衡帶她偷溜出去,賞滿天焰火,放河燈許願。她記得,七夕的街頭總是有相攜而行的璧人,濃情蜜意惹人艷羡。一念及此,孟媛不覺心頭一動,彎彎眉眼露出一抹淺淺的笑來。
「姑娘這是想到了什麼,怎麼笑得這樣開心?」綠淇端著剛沏好的茶回來,見了不由笑問一句。
孟媛瞥了她一眼,「難道還不許你家姑娘我開心了不成?」
唬得綠淇直說冤枉。
孟媛起身挪步轉去一旁的小書房,書案上有磨好的現成的墨,她在案後站定,橫鋪一張素白宣紙於案上,提筆沾墨。
粗細不一的線條緩緩落於筆端,墨跡於素白宣紙上慢慢暈染開,轉筆勾勒間輪廓初現。素綾,白摺扇,青衣,桃花眼……綠淇過來添茶,一眼瞥見,不由抿脣笑道:「姑娘又在畫姑爺啦?」
又。
孟媛嫁進晉王府的這小半年裡,做的最多的一件事就是為陸景初畫各種小像。她畫陸景初,從不須看著他的模樣落筆,眉眼脣鼻卻皆在胸中。綠淇一直幫著收拾,如今收起來放好的畫像也有十幾張。
孟媛睨她一眼,「我不過閒暇練筆罷了,你這丫頭嚷嚷些什麼?」臉上卻慢慢爬上一抹淡淡的紅暈。
綠淇不去點破,轉身就退了出去。
孟媛全身心投入作畫時往往是兩耳不聞窗外事的,因此當她注意到畫紙上映出一抹暗影,恍然一抬頭就看見陸景初立在書案前。
他著青衣,覆素綾,白摺扇合在手心,神態正與畫中人一般無二。
孟媛沒有防備被驚得手一抖,一滴墨汁瞬時滴落在畫紙的空白處,才要畫完的畫毀於一旦。孟媛的小臉一下子就垮了下來,忍不住埋怨面前的人道:「你走路怎麼都沒有聲音的,站在這兒嚇了我一大跳呢。」說著頓住,繼而又小聲嘟囔了一句,「害得我好好的畫都毀了。」
「畫?什麼畫?」
孟媛見他一手支在桌案上,另一隻手往前摸索著就要碰到畫紙,即便知道他什麼也看不到,但還是心虛得緊,急急忙忙把畫往後一抽胡亂團作一團扔到一旁後就繞過書案到他跟前輓住他的胳膊,道:「一時悶得慌,信筆塗鴉罷了。」
陸景初任由她拉著自己轉去外間,知她無意解釋便沒有追問,只在落座後側首問她:「珠珠可知今天是什麼日子?」
「知,知道啊。」
陸景初嘴角微微勾起一抹弧度,聲音是難得的溫柔道:「今晚一起去街上放河燈看煙火,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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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1-15 01:30:42
第二十六章
孟媛看著他,眉眼含笑:「好啊。」她說過,要做他的眼,一起看世間萬景。
入夜後不久,陸景初帶著孟媛出門,身後沒有帶其餘的人,綠淇和紅萓都被留在了府裡。
坐在馬車上,孟媛的目光從二人相握的手移到陸景初的臉上,翕了翕脣,半晌才道:「我們不帶侍從出門真的沒有關係嗎?」她心裡對上次路遇流民一事心有餘悸。
陸景初道:「趙宇領了侍衛在暗處保護,不用怕。」
馬車很快就在東湖的岸邊停下,孟媛先陸景初一步鑽出馬車踩了馬凳下去,而後轉過身替代了車夫去扶陸景初下來。
陸景初握住小姑娘的手,順著她的牽引一步一步走下馬車,站定後卻沒有鬆開她的手。
「左邊是不是有一間茶樓?」陸景初問。
孟媛聞言望過去,果然看見湖邊有一間看起來十分雅致的茶樓,她微微眯了眯眼,接著茶樓門前的燈籠光亮看清匾額,念道:「臨湖居?」
陸景初道:「我們先過去見一個人,一會兒再去放河燈,嗯?」
「見誰?」
陸景初扯脣,「清河王,顧鄴。」
顧鄴坐在茶樓二樓的窗戶邊,在陸景初和孟媛一下馬車時就看見了二人。他想著今兒一早陸景初在自家王府裡跟自己說的話,不由輕嗤一聲。
說好的今夜不出門呢?分明就是不願幫他!
顧鄴氣悶地將手邊的茶一口飲盡,目光再移向湖邊時那裡早沒了陸景初的身影,他霍然起身,緊跟著就聽到雅間的門被人推開。看著相攜而來的一雙人,顧鄴當場愣住,旋即回過神卻朗笑出聲。他闊步走到陸景初的身旁,不輕不重地拍了兩下他的肩膀,「就知道我顧鄴沒有看錯人,你嘴上說著不來,到底還是關心我啊。」
陸景初側身往孟媛的方向挪了兩步,攬著她避開顧鄴,聞言懶懶抬眉,淡聲道:「你想太多了。」
顧鄴看他避自己不及的樣子,眉心一跳,半晌妥協道:「好,我知道你是特意陪著嫂夫人出門的,可既然來了,總該幫幫兄弟不是?」
陸景初道:「元易,本世子是個瞎子,幫不了你。」
「你……」
一旁的孟媛聽得一頭霧水,不禁弱弱地出聲問道:「你們這是在說什麼?」什麼幫不幫,讓她雲裡霧裡。
顧鄴注意到陸景初身旁的孟媛,眼睛霎時間亮起來,語氣興奮地道:「景初,你看不見不打緊,讓嫂夫人幫我相看相看唄。」
孟媛更糊塗了,下意識地撓了一下陸景初的手心。
陸景初捏住她作亂的纖細手指,沒有回答顧鄴的話,只為她釋疑。
原來,前番時候顧鄴奉了成帝的旨意下江南查清流民北上的原因並查處了一批貪官從而立下功勞。成帝龍心大悅,意欲封賞顧鄴,因見他王爵金銀不差,故而想要給他指派一門親事。顧鄴哪敢讓成帝亂點鴛鴦,當場便要駁回。可哪知成帝今次意外執著要幫已故的老清河王解決顧家這唯一的老大難,只退步答應許他在七夕過去前自擇王妃,過了七夕若無人選,成帝便要親自指人。
顧鄴深覺成帝是教朝中那些不停上摺子要他選秀的大臣給刺激到了要拉他來做個墊背的,但到底不敢過分下成帝的臉面,只能應下。
顧鄴要自選王妃,清河王府的老管家準備了一堆京中貴女的畫像。看著那些如出一轍的畫像,顧鄴覺得頭疼,便想出了要在七夕的晚上到大街上憑緣分相看相看,又特意請陸景初過府,邀他陪同自己一起,但被拒了。
孟媛弄清始末,一時有些哭笑不得,頗不能理解顧鄴的想法。
「陛下賜婚、畫像挑選皆不如意,怎知今夜在這熱鬧的大街上就能把你的終身定下呢?」
顧鄴掀脣一笑,「古話不是說,有緣千里來相會麼,若今夜遇不著,我只能稟明陛下自己是註定孤獨一生的命。」
「……」
從一旁拿出一隻猴王面具,顧鄴遮擋住臉,旋即又拿開,「本王問過了,這隻面具罕有,若我今晚能遇上一個戴這面具的姑娘,教她摘了面具去,可見緣分天定了。」
「……」
聽著似乎有點兒草率不靠譜,孟媛這下明白陸景初先前為何會拒絕顧鄴了。
臨湖居的另一間屋子裡,曹氏看著坐在一旁裊裊婷婷的女兒,嘴角露出笑容來,上前拍了拍她的手,溫聲道:「瑤兒,娘都為你打聽好了,今夜那清河王爺來了,只要你按著娘說的去做,就一定能嫁進王府成為清河王妃。」見女兒繃著臉,曹氏嘆聲道,「娘知道你的心思,可清河王再不濟也是堂堂郡王,又得陛下恩寵,這是一樁極好的婚事了。」
孟瑤抬了抬眉,「娘,女兒不願做那樣沒有臉面的事情,若是傳出去,豈不是教人笑話?」
「那你想如何?」曹氏急道,「你爹說了,陛下有意給清河王指婚,但前頭陛下已經把媛姐兒指給了晉王世子,這回根本不會提到你,你若不主動些,哪裡還有機會?」
「瑤兒,你樣樣遠勝媛姐兒,難道願意日後嫁得不如她?」
願意嗎?不願意。孟瑤自認心有凌雲志,不甘居於堂妹之下,可是……「娘,清河王對女兒無意,女兒不想做倒貼上門的勾當。女兒和姚家姑娘約好了一起去放河燈,就不陪娘了。」言罷,不等曹氏再開口就推門出了雅間。
曹氏怒得摔了帕子,隨即召青竹上前吩咐了兩句。
顧鄴美滋滋地戴著猴王面具出了臨湖居,沿著東湖岸緩步輕踱,待看見前頭人群熱鬧似有人在表演雜耍便立刻湊了過去。
孟媛和陸景初原本跟顧鄴保持著十步距離,見他突然往前奔去,孟媛下意識地看過去。
「前面好熱鬧。」
陸景初道:「跟過去看看。」
二人還沒來得及到跟前,就聽見前頭傳來一陣落水的聲音,緊接著是一聲小丫鬟的疾呼,隨即人群競相喊起來。
「有人落水了!」
驚呼聲響起時,顧鄴正站在湖邊,他看了一眼湖水中撲騰的人影沒有動作,他身旁圍觀的眾人也沒有動作。
這時一個青衣婢女撲過來跪在他腳邊,扯著他的衣袍哭求道:「公子,救救我家姑娘吧!」
顧鄴道:「本,我救不了……」
「公子,你不能見死不——」
「噗通!」落水聲再次響起。
「有人跳下去救了!」圍觀的人群裡有人喊了一聲,眾人的目光瞬時被吸引了過去。
顧鄴從那青衣婢女的手裡扯出自己的衣角,掩在猴王面具下的一雙眼掃向湖面,他聽到身邊有人議論,似乎在說跳下去救人的是個女子?
這時候孟媛牽著陸景初已經走到了顧鄴面前,孟媛的目光不期然落在一旁還跪坐在地上的青衣婢女身上,訝異道,「青竹你怎麼在這兒?」只是一瞬,她似想到什麼,迅速地扭頭看向還泛著水花卻不見人影的湖邊,急聲問她,「落水的人是堂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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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1-15 01:30:55
第二十七章
依著曹氏的算計,是讓青竹趁著清河王在邊上的時候將孟瑤推入水中,然後求清河王下水救人。雖然姜國民風開放,但如果一個女子在大庭廣眾之下濕了身子被外男救起,就十之八九得嫁過去。曹氏的算計不高明,姑且也算得是眼下最直接的法子。然而,可惜現實的情況並不像她料想的一般。
青竹這會子渾身發抖,見問也說不出話來。
孟媛卻看明白了,心裡一下子緊張起來。
正在這時又一聲破水的動靜響起,離岸邊不遠的湖水裡冒出兩顆腦袋來。此時湖邊燈火通明,孟媛一下子就認出了那兩人。
一人是落水的孟瑤,而另外一人則是,霍茵。
一旁的顧鄴也沒料到跳下去救人的女子竟然是曾經有過一面之緣的女子,整個人當場愣在了那裡,回過神來以後立刻跟上孟媛往岸堤邊上走。
霍茵吃力地將孟瑤送上堤岸,自己依舊半身站在水裡。
近岸的湖水其實一點兒也不深。
孟媛眼疾手快地解下身上的披風給孟瑤裹好,回頭正準備去拉霍茵時就看到一抹玄色的影子掠了過去。
霍茵正埋頭準備爬上岸來,手才碰到堤岸上就突然被人一下子擒住了手腕拉了上去,等她回過神來的時候,身上已經多了一件玄色的大氅。她抬頭對上一張猴王面具,愣了一下,抿脣道了聲謝。
「霍姑娘不用如此客氣。」見面上還掛著水珠的小姑娘震驚地瞪大了眼睛,顧鄴隨手摘下臉上的面具,咧嘴笑道,「只是舉手之勞,不及姑娘當日對踏雪的恩情。」
霍茵磨了磨牙,動手就要解下披在身上的大氅,可很快就被面前的男人止住了動作。
顧鄴看她的模樣就知道她還記著初見時的不愉快,摸了摸鼻子道,「這裡人來人往的,你難道就濕漉漉的在大街上走?」
「……」
另一邊的孟瑤雖落水受驚,但上岸後很快就甦醒了過來。她看了一眼面對面站著的霍茵和顧鄴一眼,垂下眼簾,對孟媛道,「找地方讓我和孟姑娘先換一身衣裳吧。」
孟媛應下,扯了一下陸景初的衣袖,後者會意把跟在暗處的趙宇喊出來吩咐了一回,而後才對孟媛點了點頭。
離得近的地方只有臨湖居一處,青竹白著一張臉扶住自家姑娘,而孟媛則是扶著霍茵,一行人很快就到了臨湖居。
曹氏早注意到了湖邊的動靜,在雅間裡等了一會兒到底按捺不住起身下樓,卻沒料到迎面遇上了回來的女兒。她看一眼頭髮濕漉漉的女兒,往她身後看,瞧見了顧鄴,臉上登時露出笑容,然而就在她要開口的一剎,孟瑤卻淡淡地別了眼和她擦身而過。
那是曹氏親自教養大的女兒,只需一個眼神就叫她知道她的心思。曹氏心頭一涼,下意識地看向顧鄴,卻見其正小心翼翼地護著另一個姑娘往樓上走,路過自己時半分目光沒有分散。
「伯娘?」
輕軟中略帶幾分疑惑的聲音響起,曹氏這才注意到一樓樓梯口立著的兩個人,目光不由微閃。孟瑤的態度冷淡,讓曹氏沒有底,她心思轉了幾個來回,面上方露出適當的關切來,「媛姐兒,瑤兒出了什麼事,怎麼渾身都濕了?」說著不露痕跡地旁敲側擊,問道,「剛剛和清河王一塊兒上去那位伯娘看著眼熟,不知是……」
孟媛記掛著孟瑤和霍茵的身子,見曹氏如此問,便道,「堂姐不小心落了水,是阿茵救了她。」
曹氏驚道:「你說是誰救的瑤兒?」
孟媛眨眨眼,「是阿茵啊。」
「是霍家姑娘不是清河王?」
「這關清河王什麼……」話戛然而止,孟媛陡然生疑看向曹氏,先前青竹反應奇奇怪怪,難道……
沒等她理出頭緒,驚覺失言的曹氏匆匆藉口關心孟瑤的身子就折回樓上去了。
看著曹氏略微有些發福的背影,孟媛輕輕地皺了皺眉,側首看向站在身旁的陸景初,半晌,有些糾結地問道:「夫君你覺不覺得伯娘有些奇怪?」
陸景初微微頷首,淡淡道:「若沒猜錯,孟瑤落水跟她脫不了干係。」
孟媛心裡也贊同,得知堂姐落水,伯娘第一反應居然不是詢問她有沒有受傷被嚇到,而且聽說阿茵救了堂姐時好像還有些失望的樣子?
陸景初輕輕地捏了捏她的手,「跟上去看看罷。」
事情不大不小,眼下顧鄴既插了手,他們也不好袖手離開。
然而他二人才走上二樓,就聽見走廊盡頭的一間屋子裡傳來了動靜。那聲響雖然不大,甚至因為說話人刻意壓低聲音而有些模糊不清,但屋外的人還是能聽出裡面的人在爭吵。孟媛愣了一下,聽出發生爭吵的二人正是曹氏和孟瑤。
很快,雅間的門被打開,曹氏一臉怒氣地從屋裡出來,迎面再看見孟媛時卻目不斜視地徑自甩袖而去。
雅間的門半開,那壓低了哭聲也清晰地傳了出來,孟媛抿抿脣,鬆開陸景初的手,快步走了過去。
聽到門扉合上的聲音,孟瑤迅速地拿絹帕揩了揩眼角,隨即望向門口,瞧清來人後只道:「你過來做什麼?」
孟媛關切地問道:「姐姐,你為什麼和伯娘吵了起來?」
見問,孟瑤眼尾微微耷下,眼簾半垂,心中那股埋怨之氣又蒸騰起來。為什麼?還不是因為曹氏善做主張吩咐青竹推她下水。落水的那一剎,她便知事非偶然,生死關頭的確盼過能得顧鄴相救。可是沒有,她等來的是席捲而來的窒息與疼痛,那一刻她清晰地認識到,求不得的永遠不該奢望。被救起後,她一路沉默回到茶樓,曹氏姍姍歸來,進門第一句話不是關心她的身子,而是劈頭蓋臉罵她沒用,又句句話埋怨清河王無情。孟瑤看著曹氏,她不知道為了什麼突然覺得心頭一冷。
知道自己的娘親一直盼著她高嫁,她也一直以此為志,可是今日這一出卻如一盆涼水當頭澆下,讓她冷了心。曹氏不顧自己的意願,命丫頭推自己下水意在逼清河王英雄救美,自家好順勢攀上清河王這一高枝,可她卻從未想過,如果清河王沒有救自己,自己教旁人碰了身子又該如何自處?即便教清河王救了,自家糾纏上去難道她還有臉面不成?她自認,即便縱有凌雲志,也從未想過要使出如此登不上檯面的手段來,曹氏這樣鬧一出,教她滿腔志氣歇了三分。
她抬頭看向面上疑惑茫然的堂妹,輕輕地扯了扯脣,道:「媛姐兒你其實猜到了對不對?」見小堂妹呆住,她嘴角反而露出一抹淡笑道,「落水不是意外,是人為算計。」
「我知道,可不是堂姐你不是麼?」
孟瑤道:「其實先前我對清河王是動過心思的。」說著微微垂首淡笑了一聲,抬頭看向孟媛,十分誠懇地道,「寶珠,我很羡慕你。」這是她十四年來第一次喚堂妹的小名。
「過去的這些年,眾人只知我京城第一姝的名聲,卻不知盛名是榮耀也是桎梏。我不敢放肆笑放肆鬧,你滿院子撒歡玩耍時,我其實很羡慕。」她臉上笑意稍稍一斂,「羡慕你擁有我沒有的,羡慕我明明比你努力那麼多卻不如你討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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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1-15 01:31:09
第二十八章
「當初陛下意欲賜婚時,我事先是知情的,也早知你要替我被指給晉王世子。說實話,當初我很高興,覺得你身份低縱使嫁了晉王府那樣的人家,可遇上一個……那樣的夫君,也委實不值得人艷羡。」
「可是到了如今,你卻依舊讓人羡慕嫉妒得緊。」
這是姐妹倆頭一遭心平氣和地相對而坐,也是孟媛第一回聽孟瑤說這麼長的話。她靜靜地聽著,末了,看著孟瑤黯淡的眉眼,想起印象裡一貫光鮮亮麗的人兒,孟媛抿抿脣,徐徐開口道:「姐姐,你別這樣說。其實我一直也有羡慕你呢。」說著,赧然一笑,她有些不好意思的繼續道,「你溫婉識大體,哪像我總是淘氣惹我爹娘生氣?」
孟瑤輕挑柳眉道:「你不覺得我無趣?不討厭我?」
「這,這……有那麼一點點啦。」孟瑤琴棋書畫女紅樣樣出色,又是府中嫡姑娘,走到哪兒都是眾星拱月一般,甚至還曾清高自詡地合著外人來孤立欺負自己,孟媛一直對自家這個堂姐都是不親近不喜歡的。
孟瑤聽了也不惱,「你倒實誠。」
堂妹不爭不搶不出風頭,一樁看似不好的親事也能被她過得風生水起。想起陸景初有意無意之間對孟媛的呵護,孟瑤心裡生出幾分悵然。
古話說,有心栽花花不開,無心插柳柳成蔭。很多年前,尚在孩提時,她對一人傾了心,哪怕後來那人登高位,身邊亦有了合意人,她還是一直執著著,想要變得更好能有機會去他身邊。可那一道停止選秀三年的聖旨到底在她和他之間劃下一道跨不過去的鴻溝。再後來,她順著孟伯言和曹氏的心意去接近清河王顧鄴,處處小心留意展露自己最好的一面,卻也是落花之意的一人作戲……
孟媛有些不太習慣孟瑤突然間的黯然消沉,目光不自在地游弋了一圈,半晌小聲道:「其實姐姐根本也不喜歡清河王對嗎?所以你別這樣……」
「你怎知我不喜歡他?」
「喜歡一個人的時候,目光是乾乾淨淨的純粹,不一樣的。」
「……」這是說她看清河王時目光很渾濁的意思?孟瑤按了一下眉心,覺得這個堂妹依舊不討喜。
今夜孟瑤一番折騰已是心神俱疲,又兼著跟孟媛說了一堆,一時只覺得不自在極了。她起身準備回國公府去,臨走時對孟媛道,「霍茵那裡我此刻過去不一定方便,改日再向她道謝。」
孟瑤離了臨湖居後立即就回了孟國公府,剛一進門就有小丫鬟來傳話,說是孟老夫人請她過去,她微微一愣才提步往鶴延堂而去。
孟瑤在鶴延堂裡待了約莫一炷香的功夫才回去自己的院子,瞧見跪在院子裡的青竹,她眉眼不抬路過她進了屋,半晌又拿了一紙契書出來,「你我主僕十年,今日之事我不與你計較,還你賣身契,出府去罷。」言罷不顧青竹哀求,教人把她送了出去。
曹氏知情後剛要過來數落,就叫孟老夫人一句話禁足在了自己的屋裡。此是別話,不提。
臨湖居裡,霍茵換過乾淨衣裳從雅間出來,見顧鄴倚著廊柱立在那兒,挑了挑眉,示意身後的小丫鬟把他的大氅還回去。
顧鄴接了大氅,才要穿回身上就聽見霍茵涼涼地開了口。
「清河王當初為了一匹傷馬尚且要和小女子動刀動槍,怎麼今兒個反而見死不救?」霍茵趕過去救人時,是有注意到孟瑤的丫鬟在抱著某人的大腿哭求的。
顧鄴動作一僵,面上的神色瞬時古怪起來,見霍茵饒有興味地盯著自己,他半天終於憋出一句話來,「本王不會水。」
「……哈哈哈。」霍茵掌不住笑意笑彎了腰,著實在意料之外。
顧鄴斥道:「不許笑了。」
「……哈哈哈。」
「本王讓你別笑了!」
「……」霍茵勉強撐住笑意,四下張望了一會兒,問道,「怎不見世子和寶珠?」
顧鄴心氣正不順呢,見問沒好氣的道:「好好的七夕,他們自有他二人的去處,難道還要在這兒等著霍大小姐不成?」
霍茵這回沒惱,反挑眉問他:「那敢問王爺怎麼還擱這兒杵著呢?」
顧鄴穿好大氅,撣了撣衣袖和前襟,哼道:「自是在等本王的大氅,不然等你?」
「你!」
顧鄴負手轉身下樓,清朗的聲音飄過來,「七夕佳節,本王還要去會佳人,就不陪霍姑娘啦!」
看著那頎長的原本還有些賞心悅目的背影,霍茵忍不住想要揮拳。
這清河王還真是徒有其表,表裡不一。
小丫鬟看著自家姑娘咬牙切齒的氣惱模樣,往邊上退了小半步,隨即似想起什麼又挪回去,從懷裡掏出一樣東西來,「就剩這一隻了,奴婢可是好不容易才搶到的呢。」
霍茵看到丫鬟手裡的猴王面具,面上登時露出松快的笑容,拿過來擋住臉試了試,喜得眉開眼笑:「好丫頭,回去給你賞。」
「嘻,謝謝姑娘!」
熙熙攘攘的長街上,花燈璀璨,放眼望去皆是一派熱鬧景象。
孟媛拉著陸景初穿梭在人來人往的街頭,一邊護著他不被其他人擠碰到,一邊時不時地去瞅街道兩旁各色的商攤。忽然,在經過一個掛滿了精巧花燈的攤子時,孟媛不由停下了腳步。
陸景初側首朝向小姑娘,「怎麼了?」
孟媛一雙眼亮晶晶的,「這裡賣的燈比別處的好看呢!」
賣燈人是一個年近花甲的老爺子,長得慈眉善目。這會兒聽見孟媛的話,他樂呵呵地開口道:「女娃娃看中了哪盞燈?」
孟媛順手指了指掛得最高的一盞鳳凰彩燈,「這個最好看,我就要這個了!多少銀子?」一邊說著,一邊側轉過去十分自然且熟練地把陸景初系在腰間的錢袋解了下來。
「女娃娃好眼光!」賣燈人笑眯眯地把那盞燈取下來,但卻並不急著把燈遞過去。他一手提著燈籠,一手慢悠悠地捋著鬍鬚,笑著對站在攤子前的孟媛道:「不過小老兒這燈可不是花銀子就能買到的哩。」
「不要銀子那要什麼?」孟媛疑惑不已,陸景初也跟著微微皺了皺眉頭。
他二人錦衣華服,看上去就是非富即貴,可偏偏這賣燈人半點兒巴結心思也沒有,見問只笑著說出來自己的規矩。
「小老兒的花燈不同樣式對應不同謎面,只要說的出答案,這燈吶分文不收就送給二位了。」
花燈猜謎並不是什麼新鮮花樣,從前孟衡曾帶著孟媛在燈會上贏回去不少彩頭,故而賣燈人的話方一出口,孟媛便催著他出謎面。
賣燈人把手裡的花燈轉了小半圈,取下藏在燈中的一張小紙條,展開,笑得鬍鬚一顫,念道:「解把飛花蒙日月。」
「猜什麼?」孟媛在心裡翻來覆去默念了幾遍,覺得這不像是從前的字謎,一時沒有頭緒。
賣燈人合上紙條,「猜的是古棋局。」
聞言,孟媛瞬時垮下一張小臉。
她根本就不懂棋,壓根無從猜起。
看她犯了難,又見一旁的陸景初沒有開口的意思,賣燈人笑了,捋著鬍鬚輕嘆唏噓道,「女娃娃既然猜不出來,這鳳凰彩燈小老兒可就給掛回去咯。」一面說,一面就要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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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1-15 01:31:38
第二十九章
然而還沒等他抬起手,就聽見一道清清冷冷的聲音響起。
陸景初握著孟媛的小手輕輕地按了一下,啟脣吐出四個字。
「柳絮漫天。」
賣燈人動作一頓,微斂眉,細尋思,半晌看向面色淡淡的陸景初,問道:「何解?」
一旁的孟媛也睜著一雙明亮的大眼睛盯著他,等著他解釋。
陸景初薄脣緩勾,徐徐道:「這句詩出自曾鞏的《詠柳》,‘解把飛花蒙日月,不知天地有清霜。’句中的飛花指的是柳絮,蒙即遮蔽,那麼整句詩的意思就是柳絮遮蔽了日月,豈不正是柳絮漫天?」不懂棋的人其實也能猜這謎面,不過不敢這樣篤定就是對的罷了。陸景初稍稍一停頓,繼而又道,「這是象戲中的一局殘棋之名。」
「老人家,對不對?」陸景初的話音剛剛落,孟媛便急著向賣燈人求證。
賣燈人笑呵呵地雙手將那盞鳳凰彩燈遞給孟媛,頷首道:「半點不差,這燈就送予二位了。」
孟媛提著燈籠,喜滋滋地,離開燈攤後,輕輕地晃了晃他的手,在他側首「看」過來時眉眼一彎,「夫君你可真聰明!太厲害了!」
她直白的誇讚讓陸景初的嘴角不由自主地露出一絲淺淺的笑意,他微一挑眉,不語。
孟媛看著他,微微紅了耳尖,眼角的余光迅速地四下逡巡一回,發覺二人此時已走到了東湖邊,周遭人來人去卻沒有人注意到這一隅,她彎了彎眼睛,將提著花燈的手背到身後,往前一步,踮起腳尖。
蜻蜓點水一般在陸景初的下巴上親了一下,孟媛紅著臉往後連退好幾步,垂著頭不敢抬眼再去看他。然而過了小半晌,她到底忍不住偷偷地去瞄陸景初的反應。只在抬眸的一剎,一束焰火瞬間在他身後的夜空中綻放開來,奼紫嫣紅、五光十色的明媚與燦爛。
一束又一束的焰火綻放在孟媛的眼中映出驚喜的光芒,她指著絢爛的夜空,聲音裡是絲毫不加掩飾的雀躍:「看,焰火哎!」
陸景初聞聲,下意識地轉過身去,抬頭。
然而頭才微微揚起一點兒,他便感到衣袖被人往下扯了一扯。敢這樣的只有一人,陸景初順著那牽扯的力道才微微彎下腰就感到一隻溫熱的小手輕柔地覆在了自己的眼睛上,愣怔間就聽到小姑娘軟糯溫細的聲音連著她說話時的氣息一齊撲灑在耳際。
「焰火晃眼,你不能這樣直接看的。」孟媛記得連朔派人寄來的書信上有特意叮囑過,目前這段時日正是陸景初雙眼恢復的關鍵時候,要盡可能避免強烈刺眼的光亮。這會兒煙火璀璨綻放,明晃晃的,而今夜出門來陸景初並沒有如往常一般眼戴素綾。
陸景初抬起手輕輕地覆在那隻柔軟的小手上,握住,緩緩地直起腰身,手上微微一使力便將沒有絲毫防備的孟媛攬進了懷裡。擁著她柔軟香馨的身子,陸景初緩緩平復心裡的波瀾。
饒是他早已習慣了她無微不至的體貼,但每一次還是忍不住窩心。孟媛給予他的關心是與旁人完全不一樣的,不摻愧疚與討好,只是簡簡單單、純粹乾淨的呵護。陸景初覺得,自己是撿到寶了。
漫天的煙火璀璨,一片光亮之下,堤岸邊的湖水裡倒映出一雙相互依偎的璧影,雖處繁華濯錦的喧囂之中,但於他們而言,這一刻周遭一切都已淡去。
而在東湖另一邊的湖岸上卻是又一番熱鬧。
霍茵戴著面具,身形靈巧地穿梭在如潮水一般的人群之中,不多時就將一直寸步不離的小丫鬟甩得看不見人影了。站在湖邊的柳樹下,霍茵得意地拍了拍手,「總算能自在地玩一會兒了。」
她還惦記著先前街上的一處雜耍,嘀咕完轉身就走,卻不防身後有一方不大不小的石頭在地上,一不小心整個人被絆得向前摔去。霍茵跟著將軍老爹學過一些拳腳功夫,身體下意識的反應不慢,可更快的卻是不知一隻從何處橫過來的手臂,就那麼輕輕一撈,霍茵就撲進了一個硬得有些硌人的胸膛。
霍茵睜開眼就看到一片熟悉的衣襟,她抬頭,果不其然地看見一張戴著猴王面具的臉。霍茵掩在面具下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心裡暗翻一個白眼,開口道:「鬆手。」
聲音被刻意地壓低了一些,落入顧鄴的耳中只叫他生出一種似曾相識卻又陌生的感覺。他呆愣地看一眼懷中人,目光觸及那張熟悉的面具時頓時一亮,才要開口就又聽到了「鬆手」二字。他下意識地鬆開手,回過神來以後卻只來得及轉過身捂住耳朵。
霍茵顯然沒料到顧鄴會一句話不說就真的鬆手了,沒有一點點防備的她實打實地摔坐在地上,疼痛感襲來,她在心裡將顧鄴臭罵了一頓。
「姑娘,你沒事吧?」顧鄴連忙伸手去扶,被躲開了也不惱,只拂一拂衣袖拱手大大方方地朝霍茵施了一禮,道,「適才是在下的不是,不該鬆手摔了姑娘,還望姑娘能原諒則個。」
他畢竟是身襲王爵之人,收起嬉皮笑臉後端的一副清風朗月、翩翩公子模樣。霍茵被他這一下驚得呆住,不由道:「這原也怪不得你,還是我該向公子道一聲謝才是。」
輕聲細語,聽得顧鄴心頭一動,想起先前在臨湖居裡跟陸景初說的話,他不禁將視線又落在面前跟自己帶著一樣面具的女子,暗道難不成他今夜還真遇上了自己的命定之人?他心裡思緒翻飛,手卻已經伸了出去,直直的伸向面前女子臉上的面具。
霍茵早回過神來,見狀身形一閃避開了去,跳得離顧鄴好幾步遠,在心裡暗啐一口。她剛剛莫不是被鬼迷了心竅,才會覺得這輕浮的傢伙風度翩翩?霍茵心生惱悶,聲音微微冷,「你若敢再無禮,本姑娘就叫你到水裡冷靜冷靜去。」
顧鄴摸了摸自己的鼻子,道:「我剛剛只是一時情難自禁,並非有意冒犯……」眼看著人轉身跑了,顧鄴追了兩步才有些無奈地道,「怎麼又是個暴脾氣、蠻不講理的丫頭。」
身後的焰火一束接著一束綻放,照亮了整片夜空,顧鄴一手托著下巴,目光興味地看著那抹漸漸遠去的身影,狹長的眼眸忽然輕輕一眯,「嘖。」
秋風漸涼,不知從何處飛來的銀杏葉在朔風院裡鋪下斑駁的一層薄被,偶有清風過,卷起落葉飛舞翩躚。屋子裡,孟媛手執象牙梳,邊為陸景初束髮,邊看向鏡中人,開口道:「怎麼好端端的清河王突然就要出京去了?」
先前陸景初還與她提了成帝要給顧鄴賜婚,可七夕轉眼過去了小半月,沒聽說宮裡指婚的旨意下來,反倒是過會兒陸景初要出門去給即將離京的顧鄴踐行。
陸景初道:「出使大燕。」姜國和大燕東西隔海相望,一直以來兩國都是各安一隅,沒有什麼往來。然而如今姜國南北受敵,邊關急信隔三差五地遞進京來,成帝揣摩邊關形勢,知在不久的將來一場戰事避無可避,這才起了和大燕交好的念頭。本來依著成帝的意思是要把這出使大燕的差使交給性子更沉穩的端王陸行止,可偏偏顧鄴先得知了風聲尋到陛前。他言辭懇切,拳拳之心昭然,成帝心下權衡,顧及端王的身子骨禁不住長途跋涉的顛簸,到底順遂了顧鄴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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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1-15 01:31:49
第三十章
孟媛聽完原委,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沒有多問旁的,只轉身去雕花立櫃裡取了一身湖水藍的直綴出來,接著又拿了一件袖口衣襟皆繡著雲紋的大氅。伺候他穿戴整齊後,孟媛送他出門,看他接過趙宇手裡牽著小白的繩韁緩緩走遠以後,她嘴角一翹就回了屋。
上一回被驚擾而毀於一旦的畫像,孟媛還一直急著,今日左右沒有旁事,她打算重新畫過。
京城外路口的涼亭裡,小白趴在石桌下閉目而眠,石桌旁,陸景初和顧鄴相對而坐。
「說實話,你過來送我莫不是就這樣跟我幹坐耗著?」顧鄴看向一言不發、默默喝茶的陸景初,挑了一下眉頭,問話時語氣裡滿是興味。
陸景初放下茶盞,抬頭,淡聲道:「難道不是你要我來的?」
出使大燕是有去有回,一去一回再耽擱不過三兩月的功夫,和以往顧鄴在江南一流連就是一年半載相比委實算不得什麼。若不是顧鄴屢次三番地派人送信去晉王府,此刻陸景初也不會坐在這裡。
顧鄴被堵得默了一默,怪他近來愈發習慣自打成親後脾氣就變得和緩許多的陸景初,倒忘記其從前刻在骨子裡的對外人的涼薄。顧鄴手按心口,為自己這麼多年還只是個「外人」而感到神傷,卻在下一刻瞥見他嘴角微抿時立刻收斂了幾分怨念,搓搓手,有些討好地對陸景初道:「那個,我有一事想拜託你幫個忙……」稍稍停頓了一下,顧鄴說話突然變得忸怩起來,「先前我不是說要自個兒挑個王妃來著嘛,然後七夕那晚我就看中了一個姑娘。可是她好像就有些不太待見我……我原想著去大燕跑一趟回來好借機教陛下全了我的心意,但昨日卻聽人說,她已經開始議親了。」雖說還未敲定,但他還是害怕自己回來時佳人就羅敷有夫了。
陸景初耐著性子聽他說完,「既然不放心,直接求了賜婚就是。」
「我哪裡不知道這個道理,可是……現在總不好提的。」
「嗯?」
顧鄴咬咬牙,道:「不瞞你說,我看中的是霍將軍府的那丫頭,可不好直接向陛下提。」他雖是當慣了富貴閑王,可近些日子來因著江南春澇和貪墨案也算出盡風頭,再加上清河王府手裡還握著先祖皇帝撥下的一支親兵,顧鄴本著小心駛得萬年船的原則,哪敢貿然跟成帝提出要和將軍府結親。
「愚不可及。」對於他的這番心思,陸景初只輕嗤道。
「我承認這樣是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咱們陛下的賢君之腹,可小心些總錯不了不是?」再者而言,他這一離京得好幾月才能回來,如果賜婚真的求下來而那丫頭不情願,他豈不是連哄人的機會都沒有?「景初你就幫我這一次唄?」
陸景初眉眼不抬,最終還是被他的聒噪吵得沒有辦法,淡聲言道:「好。」
顧鄴原還準備了一肚子的話來勸他答應,這下猛然聽見一個「好」字興奮得整個人差點兒直接跳起來。他看著神色淡淡的陸景初,高興之餘還想確認一二,可話還沒說出口就聽見涼亭外頭的關道上有人在催了。
那是此次一同往大燕去的右丞相,年紀不大脾氣大,而且一向不畏權貴,顧鄴曾被其懟過好幾回,這會兒見他催了,不想耳朵遭罪的他立刻辭了陸景初登馬揚鞭而去。
陸景初回到朔風院時,孟媛剛好畫完了畫,正吩咐綠淇好生把畫收起來,瞧見紅萓打簾迎了他進來,她頓時揚起了一張笑臉迎上前去。
陸景初出門去的時間不長,孟媛便有些好奇的隨口問了一句。
陸景初接過她捧過來的茶輕抿了一口,而後直接把顧鄴之託和她提了。末了只道:「元易雖然有時候性子跳脫,但從不是信口胡言之人。今天他既提了這事,應是真的動了心。」
孟媛乍一聽說的確有些驚訝,轉而回憶起前兩番顧鄴和霍茵相遇的場景又覺得並不意外。不過,她這些日子再沒見過霍茵,摸不清好姐妹的心意,故而對陸景初和自己說的話沒有立即作出任何承諾,只答應幫著顧鄴去探一探霍茵的口風。
過了兩日,孟媛出門去了一趟霍將軍府,招待她的人是霍夫人。
霍夫人神色有些憔悴,見孟媛提及要見女兒時更是幾不可聞地嘆息了一聲。她知女兒一向和孟媛交好,於是屏退兩旁伺候的丫鬟婆子後,才和孟媛道:「是不是我把茵兒逼得太緊了,她竟是連離家出走這樣的事情都乾了出來?」說著又嘆了一口氣,「她看不上韓沐,不願嫁,為什麼不肯跟我說一聲呢?如今她一個人跑出去,教我如何是好?」起初得知女兒出走,霍夫人生氣極了,派人出去尋卻一直杳無音訊,漸漸地她冷靜下來,方開始反思,這兩年對霍茵是不是拘束太過。
孟媛從前沒少聽霍茵埋怨過霍夫人,但不好和她提,詢問了霍夫人兩句,得知霍茵出走已有十日,心裡也不由著急起來。她回到晉王府後直接去臥雲齋和陸景初說了這事,央他幫忙派人找上一找。
她的焦急溢於言表,陸景初稍稍安撫了她兩句,隨即喊了趙宇到跟前,吩咐他帶人從四個城門出入著手暗中去查。
趙宇一向辦事效率高,這回也一樣,不過半日的功夫就帶了消息回來。
「屬下查到,霍姑娘十天前從東邊的城門出去,一路往東邊地界去了。」
孟媛「咦」了一聲,問趙宇:「那有查到她現在的下落嗎?」
趙宇搖了搖頭,「不過屬下已經讓人繼續跟過去,一有消息就會傳回來。」
孟媛心裡擔心霍茵,傍晚時分和陸景初一處用飯時屢屢走神。在她再一次夾了陸景初從來不碰的蜜藕放入他的碗中後,陸景初終於擱下筷子開了口:「別擔心了,趙宇派去的人一定能找到霍姑娘的。」他沒有說的是,顧鄴留在京中的親信得知消息後也已經著手去打聽霍茵的下落了。霍茵再能躲,也躲不過顧鄴手下的人。
孟媛戳了戳碗中的米飯,嘟囔道:「可我就是擔心阿茵嘛。」
霍茵是將門虎女,且也不是個小孩子了,等閒有誰能把她怎麼著?
陸景初不再勸她,只將她夾過來的蜜藕放回到她的碗裡,淡淡地道:「你忘了,我不吃這個。」連他自己都沒有注意到他的語氣裡竟摻了一些隱隱的酸味。
孟媛楞楞地盯著碗裡多出來的蜜藕看了一會兒,抬眸悄悄瞥一眼坐在自己身旁的人,見他雖神色如常,但整個人卻散髮著一絲絲不高興的氣息。她輕輕地抿了一下脣,恍覺自己似乎是有點忽視了他,一時有些內疚又有些好笑。
重新給他添了菜,孟媛軟了聲音哄了他好幾句才見著他面上露出淺淺的笑容來。
孟媛沒再提霍茵的事,陸景初卻放在了心上,督促了趙宇好幾回,在中秋的前兩日終於有了消息傳回來。
霍茵往東去,路上坐船過江遇到了水匪,危難關頭被碰巧經過的顧鄴一行人救下,如今霍茵不願回京,竟是直接跟著顧鄴一路往大燕去了,甚至還跟孟媛捎了一封信,說是要去看看大燕的風土人情,央孟媛替她在霍夫人跟前多遮掩周旋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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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1-15 01:32:03
第三十一章
孟媛看了信,意外和無奈之餘到底安了心。
霍茵跟著那清河王一處在外行走,應該不會有危險了吧?
然而,霍茵一事塵埃暫落之後,陸景初連日的反常卻又叫她剛剛落下沒多久的一顆心又再一次提了起來……
陸景初這幾日不太對勁。
這是他又一次在臥雲齋一待待一天還不許任何人打擾之後,孟媛得出的結論。
眼看著夕陽的餘暉一點點散去,夜幕悄悄降臨,孟媛心不在焉地繡著荷包,時不時地朝屋外張望兩眼。久等不見那道熟悉的身影出現,她終於放下了沒繡幾針的荷包,起身,吩咐綠淇取了一盞燈籠過來,也不用綠淇和紅萓跟著,自己提著燈就出門往臥雲齋去。
臥雲齋離朔風院不遠,孟媛步過石拱橋,看見燭火搖曳映在墻壁上的身影,腳下的步子微微一滯,旋即拾級而上走到門口。正當她抬手準備敲門時,趙宇卻突然從一旁的暗影裡走出來攔住了她。
趙宇道:「公子說過,不希望有人打擾,夫人您還是先回去吧。」
聞言,孟媛皺起了秀氣的眉頭,心裡莫名生出一絲擔憂。轉身下了台階,她示意趙宇到近前,壓低了聲音詢問他:「你實話告訴我,夫君他到底怎麼了?」
「這……」趙宇語結,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可教孟媛清凌凌的目光一直盯著,他想一想這些日子自家主子的煎熬,到底還是一一說給孟媛聽了。
得知陸景初因為當年先晉王妃趙氏中秋溺水而亡的緣故,這麼多年來每逢趙氏忌日這些日子他都會把自己一個人關起來,甚至有時候還會異常暴躁,孟媛的心一下子就揪了起來。
她陡然憶及去歲中秋在金華寺遇見陸景初的場景來,此時方知曉他去寺裡不為求神拜佛,為的只是一片清淨與安寧。
趙宇見她沉默不語,便道:「公子是不想夫人擔心才不肯說,夫人您……」
「我明白你的意思。」她輕輕地牽了一下脣,抬眼望向墻上映出的人影,道,「不過我如今既然知道了,你覺得我能放心得下他一個人?」把手裡提著的燈籠交給趙宇,孟媛徑直走上台階伸手去推門。
門是虛掩著的,孟媛輕輕一推就發出「吱呀」一聲,動靜不大但足以驚動屋裡高度的警惕的人。
「出去!」
陸景初的聲音是孟媛從未聽過的冷,料峭如數九寒天的冬雪,讓她下意識地僵住了身子。她抬眼望過去,只看見書案後坐著一道端正筆直的身影,燭火明亮,陸景初的面容掩在搖曳晃眼的燭火之後顯得有幾分不真切。孟媛看著他孤零零地坐在那兒,又想到趙宇方才說的話,隨手將打開的屋門合上。
又是一聲「吱呀」響起,陸景初先是以為闖入的人已經走了,然而很快他就聽到漸漸走近的腳步聲,他皺眉側首,猜到不識趣的人是誰了。果然,下一刻一聲軟糯的「夫君」就落入了他的耳中。
叩在書案上的手指微微蜷縮了一下,他語帶無奈地道:「你怎麼來了?」
孟媛繞過書案走到陸景初近前,見他果不似從前一般親近自己,索性雙手圈著他的脖頸,側身擠進他的懷裡。察覺到他身子微微一僵,孟媛小聲埋怨他,「你是不是厭惡我了,成日裡都躲著不見我。現在我巴巴地過來找你,你居然還凶我!」她語氣裡故意摻了幾分幽怨,似恨似嗔。
孟媛說完自己忍不住打了個哆嗦,而陸景初卻立刻圈緊了她的身子,解釋道:「我沒有。」
「好,那你告訴我,你為什麼這兩日總把自己關起來?」孟媛順勢問道。即便趙宇跟她透露了一些,但她更希望能夠聽他親口告訴自己。在她看來,陸景初心中有一個結,要解開這個結,第一步就是讓他能夠傾訴出來繼而再去面對。
聞言,陸景初卻沉默了,陳年舊事在心頭,可他不知如何開口。
孟媛緩緩把頭靠在他的肩膀上,靜靜地等著。
燃燒的蠟燭突然爆了燈花,發出「啪」的響聲,打破了屋裡久久的靜謐。良久,陸景初輕輕地嘆息了一聲,雙手扶住懷中人的肩膀,「你真的想知道?」這麼多年,孟媛是第一個問這個問題的,就連他的父親晉王都從未關心過他為什麼每逢中秋就把自己關起來。
「嗯,你我是夫妻不是麼?」孟媛記得出嫁前林氏對自己的叮囑,說,夫妻本是一體,更應相互體貼。
陸景初緊繃的臉上露出一絲絲笑意,他扶著懷裡的小姑娘起身,牽她走到窗前的軟榻上隔著小小的案幾相對而坐。手指輕輕叩著楠木製的案幾,在微弱的「篤篤」叩桌聲中,他徐徐地說起十七年前的舊事來。
當年寧貴妃重病纏綿病榻時,先晉王妃趙氏曾進宮探視幾回,且因為寧貴妃喜歡陸景初,便把他也一起帶了過去。陸景初記得,他跟著趙氏最後一次去看寧貴妃時是八月初一。那一天寧貴妃的精神很好,甚至還領著趙氏和他在御花園散步。然而也就是當天夜裡,宮裡雲板響了,寧貴妃沒了。
寧貴妃死得蹊蹺,趙氏心中生疑,藉著進宮哭靈的三天功夫在宮裡暗查寧貴妃的死因。晉王知曉後,因為顧及嘉德帝的計劃便勸阻趙氏不要繼續追查下去。可趙氏哪裡願意?自寧貴妃入宮、趙氏嫁進王府,晏城趙家在京中也積累了一些人脈。沒多久又因為寧貴妃幼子暴斃之故,趙氏就查到了陳皇后身上。
這些孟媛曾聽他提過,「那後來呢?」
其實按著他先前說的,嘉德帝忌憚齊王,想利用陳皇后母族的勢力,那麼勢必不會對陳皇后如何。既如此,趙氏會罷休麼?她會答應讓自己一母同胞的姐姐死得不明不白嗎?
答案自然是不會。
陸景初至今仍然還記得十七年前中秋那一日,他親眼看著趙氏和晉王在後花園大吵了一架。趙氏不依不饒,晉王年輕氣盛,在離開去迎嘉德帝賞的節禮前一時口快拋下一句擊潰趙氏的話。
晉王說,你如今已為陸家婦,做事就該多為陸家想想,趙寧已死,皇兄遲早會為她討回公道,你如果再不依不饒下去,那本王這王府就容不得你了。
趙氏連日為姐姐寧貴妃和小外甥枉死而心力交瘁,晉王一時氣話讓她心灰意冷。
是夜的池水在月光的映照下泛著粼粼波光,趙氏在晉王轉身離開後不久突然轉身朝池水裡走去。陸景初注意到,想去拉,可個子小小的他哪裡拉得住,反而自己也跟著栽進池水裡。
陸景初的落水喚醒了趙氏,她往回走急著去救兒子,可是……
小小的陸景初在水裡掙扎昏迷前,親眼目睹一道黑影把趙氏按進了水裡。
陸景初緊緊地攥住手,聲音裡多了一絲痛苦,「我只記得她痛苦的呼喊和掙扎聲,再醒過來時,呵,所有人告訴我,她沒了,我的眼睛也壞了。」他的手摸上眼前的素綾,聲音驟然冷了下來,「乳娘臨終告訴我,她當時已經撐不住了,可還有人把手伸進王府來下了毒,只是沒料到那碗藥誤打誤撞被小丫鬟錯送給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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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1-15 01:32:16
第三十二章
孟媛握住他的手,發現他的手此時冰冷得緊。她聲音發澀地問道:「害你如此的人是陳皇后?」
陸景初沒有說話。
毒是陳皇后派人下的,為了滅趙氏口,可縱容陳皇后如此的人呢,難道還能逃了干係去?
這麼多年,他記著趙氏的死沒錯,但真正讓他耿耿於懷的卻一直是嘉德帝和晉王。然而,在過去的十七年裡,嘉德帝和晉王又對他極盡偏愛,或為愧疚補償,或為移情慰藉……陸景初無法否認他們對自己的好,也無法釋懷因為他們而間接導致趙氏死自己盲,故而心裡總有一個疙瘩,到了每年八月中秋這段日子,那疙瘩就愈縮愈緊,仿佛扼住了自己的咽喉。
孟媛早已紅了眼眶。
她起身走到陸景初跟前,從他身後抱住他,臉貼在他的背上,柔聲道:「都過去了。」她突然有些後悔教他又回憶起這些事來,心疼不已。
大掌覆上腰間柔軟的小聲,暖意自掌心慢慢蔓延到心頭。
有些傷口放在心裡日久天長遲早會潰爛,如今說出來,心頭一霎仿佛卸去千斤的重擔一般。
如孟媛所說,一切都過去了。
陳家早被抄盡,陳皇后也三尺白綾了盡,即便是嘉德帝也已經作古。舊日恩怨千般,終究都被黃土埋盡。
孟媛道:「以後都有我陪著你,所以你下一回不要再把自己一個人關起來了好不好?」
陸景初握住她纖細的手腕,回轉身把人攬進懷裡,半晌道:「好。」
陸景初覺得自己這一輩子的運道大抵只為了遇上懷裡這個人。自從瞎了這雙眼,他心裡愈發明亮起來,十七年不長但絕不算短,也算閱盡千般真情與假意,但如懷中人給予的這般純粹不摻任何雜質的愛和包容卻是獨一份的。
許是此時氛圍正好,他不由自主地問道:「珠珠,你喜歡我什麼?」
孟媛別開臉去看跳動的燭火,臉頰微紅,撇撇嘴,口不對心道,「誰,誰說我喜歡你了?」
「真的?」
他語氣裡的失落有些刻意得讓人忽視不得,孟媛低頭勾著他腰間玉扣上的穗子把玩,聲音輕得幾乎不可聞。
她說,「喜歡你的霽月光風,也喜歡你所有的狼狽。只要是你,我都喜歡啊。」
從起初認命的妥協,到心疼他的孤獨,再到而今思他所思。喜歡就是很莫名其妙的東西,來得悄無聲息,卻在點滴間刻入心骨。
不甘心自己一人剖白心意,孟媛從他的懷裡坐直了身子看向他清雋妍麗的面龐,反問他,「那你呢,你喜歡我唔……」
話戛然而止於脣齒相依間。
這一吻少了從前的青澀或強勢,反多了些許脈脈溫情。
「傻姑娘。」
能得這樣一個你,又怎能不歡喜。
屋外秋風習習,涼意撩得趙宇手中的燈籠撲扇幾下歸於寂滅,看著窗紙上映出的人影相偎成雙,沒有舊昔的冷斥與摔物聲,一切都安寧得美好,趙宇終於松了一口氣。
哪用名醫名藥,夫人就是公子的良醫良藥吶。
這一年的中秋在平淡而溫馨的氛圍中過去,晉王府上至晉王、柳氏,下及丫鬟小廝們連日繃起的弦意外地松了下來。
晉王見兒子沒有再像舊年那樣在中秋的日子裡把自己關起來不見人,也沒有爆發冷戾的脾氣,終於在心裡松了一口氣。
十七年前的往事是他最不願回憶起的。他和趙氏成親是兩廂情願,婚後一直鶼鰈情深,從未動過口角,所以當年第一次因著趙寧之死跟趙氏起了齟齬,他根本不知道該如何化解。年輕氣盛、口無遮攔讓他成為間接害死趙氏的凶手,十七年來心裡一直壓著塊重石。他不願去觸碰那段記憶,可每逢中秋,陸景初卻用最直接的方式去揭開。
晉王抬頭看一眼香煙裊裊中趙氏的牌位,半晌才移步上前捧了下來,一邊用衣袖輕輕地擦拭著牌位上幾乎看不見的微塵,一如從前二人新婚時那般小心翼翼的輕撫,一邊用低低的聲音和她說起兒子的轉變,念及陸景初的好轉和孟媛分不開,他笑了一聲道:「阿馨,是不是你憐惜咱們的景初,所以才把孟媛送到了他身邊?」
朔風院裡,聽完張嬤嬤說的話,孟媛有些回不過神來,半晌才道:「母妃的意思是要替我籌辦及笄禮?」孟媛的生辰在九月初,眼下還剩小半月的光景,柳氏偶然想起,有心替她操辦一下,故而特意派了張嬤嬤知會一聲。對於柳氏的這番心意,孟媛有些受寵若驚,只道,「著是不是有些不大合規矩?」她已嫁陸景初為婦,再辦及笄似乎與舊禮不合。
張嬤嬤看得出她的顧慮,當即笑道:「這可是跟出嫁一樣是姑娘家一輩子只有一遭的,您雖說已嫁進王府,可辦一場及笄也在情理之中,更何況又不是沒有先例。」
孟媛拿不定主意,正巧碰上陸景初從外頭回來,便向他求助。
陸景初險些忘了自家小姑娘已經要及笈的事,這會兒聽說了,得知柳氏的心意後,他面上露出鮮見的愉悅笑意,對張嬤嬤道,「母妃一片心意,我們自不會辭,就勞他受累了。」衣袖被身邊人扯了一下,陸景初又添了一句,「不過就不必大辦了。」
吩咐綠淇送張嬤嬤出門,孟媛回身看到坐在桌邊正伸手解覆眼素綾的陸景初,挪步過去接了他手上的活計,道:「我如今又不是沒有出閣的小姑娘了,興師動眾辦及笄禮,不說外人知道了要笑話,就是阿娘知道了肯定也得數落我不懂規矩了。」
陸景初卻道:「古有言,長者賜不敢辭,她一番好意你拂了去豈不也是壞了規矩?」
「好像有些道理。」
覆在眼睛上的素綾被解開了去,陸景初緩緩睜開眼,一雙形狀好看的桃花眼裡較之從前多了一丁點小小的光亮,顯得愈發瀲灩起來。他望向孟媛,極目而視,雖依舊看不見小姑娘,但也不再向從前那樣一片黑暗,隱隱模糊的光亮讓他有些許不適,他又合上了眼。
孟媛注意到,關切地問道,「怎麼了,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陸景初搖了搖頭,扯了一下脣,「無妨。至於及笄禮一事,你不必多想。」哪怕柳氏不提,他也有意補一個給她,不想委屈她留有遺憾。
聞言,孟媛沒有忸怩地再多說什麼。
另一邊張嬤嬤給柳氏回完話後卻有些不解地問道:「主子怎麼突然向世子爺示起好來了?」這話倒不是暗指柳氏過去對陸景初不好,只是覺得從前的好不過是大面上過得去不差禮數不落話柄而已。
柳氏知道她的意思,笑了笑,道:「嬤嬤可還記得你曾經說要我多為源生和菱兒多想些的話?」
「奴婢記得。」
「其實這麼多年我何嘗沒為他們打算?我原想著,源生處處不輸給他,怎的晉王府的爵位要落在他一個……可如今我不這樣想了。」想到陸贇和自家兄長威遠將軍打邊關寄回來的家書,她笑笑道,「源生自己有本事,憑著軍功掙來的爵位可不比算計來得強?」
張嬤嬤聞言一愣,而後方笑了,「還是主子看得明白。」
柳氏搖搖頭,「想不明白也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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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1-15 01:32:29
第三十三章
晉王的心思她這麼多年看得明白清楚,他心裡一直對已故的趙氏又愛又愧,所以即便能對幾個孩子一碗水端平,但對趙氏留下的陸景初顯然存著些偏愛。加上陸景初身後還有成帝在,柳氏自認是個聰明人,不自量力的事情不會去做,更何況她也了解自己的兒子,知道陸贇對長兄的敬重,久而久之才在心頭冒芽的念頭就歇了。
柳氏為孟媛安排的及笄禮不大,也未曾邀請旁人,只把孟老夫人和林氏請到了府裡。換采衣、梳髻插笄、聆訓取字……小半天折騰下來,等回了朔風院後孟媛只窩在陸景初的懷裡賴著不肯動。
陸景初樂得溫香/軟玉在懷,只笑一笑打趣她道,「當初成親時也沒見你累成這樣啊。」
孟媛撇了撇脣角,道:「那天折騰的不止我一人,有了人做伴就不會感覺累了嘛。」
「哦?是這樣的麼?」
「當然。」
陸景初「嗯」了一聲,煞有介事地道:「那今天折騰的也不是你一個啊。」稍稍停頓了一下,他伸手捏了捏她細膩柔軟的小臉,道,「我的小姑娘及笄長大,可我卻沒能親眼見證,心裡也難受得很呢。」
一句話成功地教孟媛紅了臉頰。
說話間,院子裡傳來了綠淇通報的聲音,說是林氏過來了。
先前及笄禮結束,林氏陪著孟老夫人一起在前頭柳氏處說話,孟媛還在遺憾沒能跟林氏單獨說一會兒話,現下林氏來了,她立即從陸景初的懷裡掙出來,飛快地跑了出去。
林氏才進院子不久,正打量著院中秋景就瞥見自己女兒像只小蝴蝶一樣翩躚的跑了過來。
「成親這麼久怎麼還是這樣橫衝直撞的,都不知道學著穩重些。」林氏教女兒扶著,嘴裡還說著數落的話。
可孟媛卻絲毫不放在心上,聞言只吐了吐舌頭,嬉笑道:「在娘面前當然自在些才覺得親近呀。」
「你呀。」林氏無奈一笑,抬頭見陸景初也迎了出來,又少不得一番見禮。
知道小妻子想跟岳母單獨待一會兒,陸景初跟林氏問了好以後就藉口有事去了臥雲齋。
看一眼遠去的陸景初,又看了一眼身旁巴巴目送的女兒,林氏會心一笑,揶揄道:「人都走遠了,還看?」
孟媛臉一紅,不由跺了跺腳,「娘,你又取笑我!」
嬌俏的小模樣讓林氏笑出了聲。
進了屋,林氏細細地問了女兒平日在王府裡的日常,慢慢地卻把話題繞到了讓孟媛愈發臉紅的問題上。女兒嫁進王府已有大半年,小夫妻倆如膠似漆,林氏不由想起當初陸景初娶親時關於圓房的承諾來。
林氏毫不避諱的直白詢問讓孟媛面紅耳赤,只還是十分誠實地搖了搖頭。
林氏多少還有些意外,看了一眼屋內的陳設,又問她:「你和景初是同榻睡的?」
「對呀。」
聞言,林氏皺起了眉頭,心裡頓時涌上一陣擔心,她想到舊日坊間的流言,在心裡斟酌了一番詞句,才壓低了聲音道:「景初的身子……沒有問題吧?」二十歲剛出頭的年紀,正是年輕氣盛的時候,每天跟嬌軟可人的妻子一起睡,當真能忍得住不動孟媛?
林氏這一問和當初林月問的隱疾可是一個意思,孟媛一下子就領會了她懷裡的深意,臉蛋頓時作燒起來。
陸景初忍得住嗎?
那是忍不住也得忍吶。
孟媛每晚窩在他懷裡睡覺,偶爾亂蹭也不是沒有險些擦槍走火。起初她許會懵懂不知,後來因著看了林月給的本子,她也明白他忍得又多難受,也更加懂得他對自己的愛重,也跟著越發心疼他。
她記得,她第一次學著林月給的本子上的方法給他紓解時,他臉上的錯愕和欣喜。也記得後來一些夜裡被他折騰欺負時的辛酸。
孟媛心想,那樣的陸景初怎麼可能有隱疾?
只她到底不太好意思跟林氏提及,只埋首不說話。
而身為過來人的林氏看著女兒的反應,原本還微微懸起的心又穩穩當當地落回了肚子裡。她拉著孟媛的手,輕輕地拍了拍她的手,委婉地提醒她如今既已及笄,和陸景初圓房的事情也該早日提上議程。
「娘……」出嫁前,林氏跟她說這些,她懵懂聽著還好,如今再聽這些卻是止不住羞意。
林氏卻道:「這有什麼好害羞的?」知女莫若母,林氏知道在這事情上孟媛臉皮子薄的很,定是忸怩端著,而在她看來,陸景初又對女兒寵得過分,依著兩個人這樣下去,不催估計圓房還指不定等到哪一日。「可不許你胡鬧。」
「……」
這一刻孟媛莫名覺得今兒的及笄禮不像是自己的成人禮,反倒更像是要把自己送進陸景初嘴裡的一個儀式。
這邊朔風院裡孟媛窘迫得幾乎想要消失在林氏跟前,另外一邊的陸景初則是面無表情地聽著晉王的絮絮叨叨,話題無二,一樣是催圓房。
晉王說得嘴皮子發疼,看向兒子卻依舊一臉淡淡不為所動,一時想起自家兒子還是個未通人事的,不由犯了難。一般大戶人家到了年紀就有丫頭教著學那檔子事,可陸景初沒有,偏偏晉王也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他看了一眼自家兒子臉上的素綾,知道秘戲圖是派不上用場的,一陣糾結後,抱孫心切的他只能硬著頭皮來教兒子。
晉王說得尷尬,陸景初聽著也尷尬,最終還是忍不住拂袖而去。
晉王再一次看著自家兒子留給自己的背影,摸了摸下巴,笑了。
兒子狼狽,難得一見。
只笑完了,還是有些擔心兒子回頭在房事上出醜,心裡摸索了一番後就往柳氏的屋子去了。
而孟媛呢,送走林氏和孟老夫人沒多久就被柳氏喊到了跟前。
聽著柳氏說起和自家阿娘講的一般無二的內容,又接過了張嬤嬤呈上來的藍皮本子,孟媛這回已經害羞窘迫到淡定的境界了。
算起來,時至如今,她可能是收到最多秘戲圖的大姑娘了吧?
夜色如水靜悄悄地蔓延開來,朔風院裡的燈籠一盞接著一盞亮起,昏黃的光亮氤氳鋪灑開,靜謐寧和間暖入人的心扉。
綠淇和紅萓一前一後從主屋裡出來,小心翼翼地關上門,二婢在門前的台階上坐著守了一會兒方雙雙去了邊上的耳房休息。
屋子裡,已經沐浴過的孟媛坐在跪坐在拔步床上,她把手緩緩地伸到床頭的鴛鴦著下面,指尖觸碰到薄薄的書脊時,一陣嘩嘩的水聲從淨室裡傳了出來,讓她驀地紅了臉。不知是今夜太過清醒還是因為心太亂,孟媛莫名覺得今夜陸景初沐浴的動靜比起以往更加清晰撩人了。
淨室裡的水聲漸漸地息了下來,沒過一會兒,輕輕的腳步聲響起。孟媛抬頭望過去,一眼就看見身穿雪白裡衣的陸景初邊擦微濕的發尾邊走向拔步床。看著他因為水汽蒸騰而微微泛紅的俊臉,孟媛鬼使神差地記起之前無意間看到的一些畫面,目光稍稍往下移了些許,還未落定就陡然回過神,意識到自己的動作她羞得捂住臉往床裡側的被子裡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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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1-15 01:32:41
第三十四章
窸窸窣窣的動靜傳到陸景初的耳中,他擦拭發尾的動作稍稍一頓,似是察覺到什麼,他輕輕地勾了一下嘴角。路過桌邊時,陸景初隨手將手巾扔了過去。雪白的巾布堪堪搭上桌沿,懸空盪了幾個來回才慢悠悠地停下來,而另一邊的陸景初卻已經走到了床邊坐下。
身旁位置的塌陷讓縮在錦被裡的孟媛微微僵了一下身子,她緊緊地閉上眼睛,因為知道陸景初聽覺敏銳,於是小心翼翼地放緩了呼吸。然而這一切又哪裡能瞞得過陸景初。
不過陸景初並沒有立刻戳破小妻子一反常態的偽裝,反而慢條斯理地脫鞋上榻躺下。似不經意般伸手扯過一旁的被子,輕巧巧地把孟媛身上的錦被裹走一小半,陸景初倏爾輕笑一聲,翻身又是一伸手就把一旁的人撈進了懷裡。
孟媛沒有一絲絲的防備,被他突然間的動作嚇得驚呼出聲,等她回過神,驀然一睜眼就對上一張含笑的俊臉。屋子裡的燭火並沒有完全熄滅,昏黃氤氳的燭光為陸景初的面龐鍍上一層溫暖柔和,孟媛看呆的一呆。
「你知不知道你嚇了我一跳哎。」兩個人抱在一起,距離親密,陸景初微垂著頭,呼吸幾乎撲灑在孟媛的小臉上,這讓後者生羞心慌,說話的語氣裡也不自覺地多了幾分嗔意。
陸景初反問她道:「怎麼沒睡,不累?」今天的及笄禮折騰了大半天,他還記得她下午那會兒賴在自己懷裡埋怨說累。
孟媛哪好意思跟他提起林氏和柳氏叮囑的話,更羞於開口直言自己先前所思所想,乾脆就閉緊了嘴巴當悶葫蘆。
懷裡的小姑娘突然沉默,令陸景初敏銳地察覺到不對。他輕皺了一下眉頭,忽而開口問道:「是岳母跟你說了什麼,還是母妃那邊……」
「沒有啦。」小手搭在陸景初的胸前,怕他生出旁的誤會,孟媛撇撇嘴,微紅了臉頰道,「她們只是跟我說,我已經是大姑娘了……然後,然後……」話有些不好說出口,她看著近在咫尺的俊美面龐,輕咬了一下下脣,忽然閉上眼往前湊去。
陸景初本來正在等她的下文,冷不防,溫熱的觸感貼上自己的脣。他怔住,面對小姑娘難得的主動,陸景初縱使心中納悶也沒有放過這樣的好機會,一手扶著她的腰,一手輕抵在她頭的後面,迅速地反客為主。
小夫妻倆脣齒間相濡以沫的親密早已不是頭一遭,陸景初描摹了一番孟媛姣好的脣形,很快就熟練地撬開她的齒關開始攻城略地。
這樣的親密於他而言是一種甜蜜,也是一種煎熬。
他早過知人事的年紀,沒有嘗過禁果,但還不至於不知道自己身體本能的反應意味著什麼。陸景初扶住已經快要軟成水的嬌喘微微的小姑娘的肩,自己則艱難地往後挪了些許。
他不敢靠的她太近,怕控制不知自己傷到她。
可孟媛卻紅著臉依偎過來。
陸景初聲音微啞:「珠珠,往裡面挪一點。」
難得主動的孟媛見他如此,頓時泄了氣。
平時挺聰明的一個人怎麼這會兒就不明白自己的意思了呢?
陸景初的確沒有領會到小妻子隱晦的暗示,反而細心地為她掖了掖被角,順帶著輕輕地拍撫幾下,道:「夜深了,早點歇息。」
「……」
孟媛裹著被子翻了一個身,繼而又往裡面挪去,等到幾乎挨到裡側的床邊,她方才捏住被沿小聲地說了一句話。
陸景初正獨自緩緩平復心裡的衝動,聽見她說話,桃花眼睜開,似是不可置信地問道:「珠珠你說什麼?」
孟媛沒有說話,身後的陸景初卻貼了過來。
從背後將小姑娘抱在懷裡,陸景初道:「你剛剛說的是什麼意思?」
孟媛到底還是臉皮子薄,聞言臉紅得幾乎要滴血,不過沒人能看得見。她沉默著不應聲,陸景初卻輕笑了一下,「是岳母和母妃跟你提的?」
小姑娘懂得再多,平白無故也不會想到圓房一事上去。可今晚她撐著困意等他,又大著膽子主動親他,陸景初只要稍稍一想就猜到了始末。
陸景初雖自問不是什麼柳下惠,但是也不想在小妻子折騰了一天后動她,因此這會兒一邊輕輕地拍撫她哄她入眠,一邊溫聲道:「這事我們不急。」
本來的確有幾分睏倦的孟媛聽見這一句不知為何突然就想到了從前林月跟自己說的話,對陸景初身子的擔心讓她一下子就清醒起來。孟媛在他懷裡掙著翻身,面朝著他,她小心翼翼地斟詞酌句問出自己的擔憂。
陸景初原不知道,自己對小妻子的體貼竟教她生出那麼大的誤會。那「隱疾」二字叫他下意識地沉了臉。
孟媛第一次見他這樣對著自己,見他那沒有光亮的桃花眼都似乎要蓄上危險,她只當自己無意戳到他的痛腳,正欲開口安慰,卻聽見陸景初涼涼地開了口。
「珠珠,我是做了什麼,讓你誤會至此?」
語氣積蓄著危險。
「我……」
孟媛察覺到他的不悅,想要解釋,可陸景初並不打算聽。
人都有本能,男女情事,夫妻敦倫,是人之本常。因此,即便陸景初的雙眼看不見,也絲毫妨礙不了他什麼。
既然小妻子不累不困還有些懷疑他,他自然想要證明點什麼。
燭火跳動,燈火明暗,暖暖的亮光照紅綃帳裡人影成雙,鸞鳳顛倒。
哪怕懷中人已經軟作一汪春水,陸景初也不敢輕易做到最後一步。他眼前是熟悉的黑暗,一片黑沉沉中,他看不見小妻子的神態,平添幾分怯意。
理智的弦幾乎要崩斷,孟媛睜開迷濛的眼看向俊臉薄紅的陸景初,見他面上布滿了汗珠,心頭一軟,「夫君,我願意的。」
願意將自己全部交付予你,願意陪你一同去面對餘生所有。
——啪——
腦海里的最後一根弦在那軟軟的聲音落下時徹底崩斷,陸景初翻身將人壓下,縱使目不能視,一雙桃花眼裡仍似布滿虔誠與眷戀。呼吸在流連輾轉的溫熱親吻間徹底紊亂……
孟媛嬌嬌的哼出了聲,緊接著便是,春水匯,玉龍入桃源,朔風院的夜終於不再寂靜。
……
綠淇和紅萓捧著漱洗的水已經在正房的門外等了整整一個時辰,這會兒早過了兩位主子尋常起身的時候,可屋裡卻仍舊一片靜悄悄的。兩個未通人事的小丫鬟心裡疑惑和擔心並生,可也不敢輕易上去敲門,生怕驚擾了主子,惹來世子姑爺的訓斥。
正在兩個小丫鬟愁眉不展時,張嬤嬤過來了。
綠淇趕忙起身迎過去,「嬤嬤您怎麼過來了?」
張嬤嬤看了一眼一旁擱置的洗漱用品,又看了一眼房門緊閉的正屋,抿抿脣:「趙家姑娘一早到了,王妃特意打發我來請世子和夫人過去呢。」說著又看了一眼正屋,稍稍壓低了聲音問綠淇,「裡頭兩位主子還沒起?」
見綠淇點頭,張嬤嬤不由心生納悶。
雖然世子爺院子裡的事情她不算清楚,但這般時辰裡頭的人還沒起身委實有些不太正常。張嬤嬤心生納悶,旋即似是想到什麼,便指了指正屋的方向問綠淇道:「昨兒個夜里幾時歇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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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1-15 01:32:55
第三十五章
綠淇尚不明白,只道:「掌燈時分就伺候夫人歇下了。」頓了頓,又添了一句,「不過,戌時末屋裡似乎有些動靜,聽不太真切,過了子時以後才沒了。」
待看見張嬤嬤臉上露出了然會心的笑意,綠淇不由問道:「那奴婢要不要去請主子起身?」畢竟剛剛才提了王妃處有了客人來不是?
張嬤嬤卻擺擺手道:「不急不急,好好讓他們歇著吧。」
「那王妃那邊……」
「放心,這樣的好事王妃不會介懷的。」張嬤嬤笑眯眯的道。
綠淇更加摸不著頭腦了。
張嬤嬤見她不知事,便貼在她耳邊解釋了兩句,見丫頭紅了臉皮,只叮囑她們好生伺候著,接著就趕緊回前院去回話了。
柳氏聽說後,先是意外,繼而卻欣慰一笑。
好事成了,她對丈夫也有個交待了。
吩咐張嬤嬤去招呼廚房熬紅棗銀耳湯送去朔風院以後,柳氏方看向坐在下首位子上的身穿湖水綠繡花襖裙的明媚女子,笑道:「你表哥表嫂那廂有些不太方便過來,就晚些時候再見禮罷。」
趙晚彎脣淺笑,恭敬應下,未見惱色。
朔風院正房裡,明媚的陽光早已徹底照亮了整間屋子,而紅綃帳中交頸的鴛鴦正酣甜地睡著,一切安寧而又溫馨美好。
孟媛昏昏沉沉醒過來,甫一睜眼就又立即闔上,好半天之後終於適應了屋子裡的光亮,也後知後覺地發現了那隻橫亙在自己腰間的手臂。
她僵住了身子,小心翼翼地掀開被沿,眼睛往裡瞄了一眼,只此一眼,瞬時漲紅了臉。昨夜的記憶如同潮水般一齊涌回來,一幕幕羞人的畫面仿佛匆匆掠過眼前……蒸騰而起的羞意讓孟媛身子本來就有的不適稍稍放大,終於忍不住想要朝遠離身邊人的方向挪去。
可她還沒來得及行動就輕而易舉地被人制住,陸景初緩緩睜開一雙桃花眼,輕勾了一下嘴角,語氣裡帶著饜足,「醒了?」
早在屋外傳來張嬤嬤和綠淇隱隱的交談聲時他就已經醒了過來,只不過聽身邊人呼吸清淺平穩,分明睡得安穩才一直抱著她闔目養神,故而孟媛一有異動,他就睜開了眼。
孟媛的目光落在他桃花眼角上染著的紅暈上,整個人呆了一瞬才輕輕地哼了一聲,「你鬆手,該起了。」
她的聲音有些微微啞,聽得陸景初眉心微動。
等陸景初的手臂撤開了去,孟媛坐起了身,扭頭朝帳外望去,見外頭天光大亮,她一下子就著急起來。伸手推了推依舊躺在一旁不動的陸景初,她催促道:「都這麼晚了,再不起該叫人笑話了!」
從前即便她再怎麼憊懶,也沒有睡到這般時辰,還不知綠淇和紅萓兩個小丫頭回頭該如何取笑自己呢。
相較於她的羞惱著急而言,陸景初就從容許多。他緩緩坐起身,握住孟媛柔軟的小手,緩勾脣角,笑得如沐春風,語氣渾不經意:「誰敢笑話?」
「……」也是,有他在,莫說綠淇紅萓怵得不敢打趣人,便是旁人也不敢多說什麼。可孟媛卻並沒有因此松快下來,她順著那隻覆在自己手上的大掌往上看去,目光停留在陸景初的臉上,而後又埋下小腦袋,悶聲悶氣地道,「就算沒人笑話,也怪羞人得緊。」
陸景初把人抱進懷裡,擁著她香軟的身子,輕笑道:「你是我的娘子,我是你的夫君,你我夫妻行敦倫之禮,本就是天經地義,又乾旁人什麼事?」說著,他微微一頓,眉梢輕挑,揶揄道,「還是珠珠後悔了,嫌棄為夫了,嗯?」
孟媛被他說得臉頰緋紅,聽見最後一句時立刻反駁道:「我才沒有呢……只是……算了,我說不過你。」她算是領會過他的無賴,此刻只得妥協,道,「可你都不餓的嗎?總不能不起身吃飯吧?」
說起來也算應景,她尾音將落不落,恰好肚子就「咕嚕咕嚕」叫喚了兩聲。陸景初聽見了,不再鬧她,鬆手轉身掀開帳簾揚聲吩咐外頭的丫鬟進來伺候孟媛起身,而他自己則徑直掀開被子下了榻走去了淨室。
然而他才走進淨室沒一會兒就聽見一陣腳步聲跟了進來,不由詫異地轉過了身。
「珠珠?」
孟媛扯了扯裡衣的下擺,低低的應了一聲,卻在見到陸景初要朝自己走過來時飛快地繞開他轉過屏風去了後面的池子。
站在屏風後頭看著陸景初幾乎是僵在那兒的背影,孟媛忍不住捂嘴輕笑了一聲,道:「我要沐浴呢,外頭衣裳都備好了放在鼓凳上了,夫君收拾好了就出去罷。」瞥見他轉身有過來之意,又趕忙添了一句,「剛剛綠淇跟我說了,早上張嬤嬤來傳話,說什麼趙家姑娘到了,母妃請你過去呢。」
陸景初聞言果然止住了步子。
趙家姑娘?
如果沒有記錯,應就是打晏城來的那位了。
陸景初對外祖家的親戚沒什麼記憶,更談不上什麼感情,因此倒並沒有如孟媛想象中一般急著出去見客,反而跟著轉過了屏風來。
裡頭的孟媛已經解開了衣衫,只穿著一件大紅繡鯉魚的肚兜和白色褻褲,正準備下水呢,不妨身後腳步聲進了,一回頭就撞進了陸景初的懷裡。
即使知道他根本看不見什麼,即便二人昨晚已經坦裎相見過,可孟媛還是忍不住害羞,急著就要推開陸景初。
可一如既往地被鉗制住了。
於是她認命般由他摟著自己的腰,只鼓著腮幫子抬眸瞪他道:「說好了不胡鬧了呢?」
陸景初掀脣笑了一下,大掌不輕不重地揉了揉她的腰,不摻絲毫雜念,他道:「昨晚累著你,怕你摔了。」
孟媛的腰本來正酸疼著,教他這般按揉了幾下竟奇異的好受了許多。訝異之餘,她也沒忘了把人往外頭趕,只扒拉下他的大掌,軟聲道:「我自己可以的,你快些出去吧。」
到底念著她臉皮子薄,陸景初適時收回了手,鬆開她。
孟媛迅速地踩著池邊的白玉階下去,泡在水裡,她仰頭看向陸景初,催促他出去。
這一回陸景初依舊順著她的意思離了淨室。
在水池裡泡了約莫半盞茶的功夫,孟媛就收拾了出來。換了一身簇新的繡著海棠花的裙衫,由著綠淇替她綰發時問起打從一出來就沒見到的陸景初。
綠淇挑了一支白玉海棠簪輕輕地插進孟媛如雲的髮髻裡,邊調整位置,邊回話道,「才趙宇過來,說小白鬧了一宿的肚子,姑爺放心不下就去臥雲齋了。」
聽說陸景初沒有去柳氏處見那位打晏城來的趙姑娘,孟媛有些意外,可轉而聽小白生了病就拋開了心裡的那點子疑惑,只擔心地問道:「小白可有大礙?」
綠淇搖了搖頭,「姑娘別擔心,清墨過去瞧過了已經。」
孟媛稍稍安心,梳洗罷,吩咐綠淇取了自己前些日子繡的一方絹帕並兩支宮裡賜的金步搖捎上,就出門往柳氏的院子去。
柳氏聞說孟媛到了,面上露出和善的笑容,眼裡的笑意讓今兒起得遲了的孟媛既赧然又心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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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1-15 01:33:07
第三十六章
柳氏也是從新婦過來的,知道女兒家初經人事最是怕羞,故而並不去點說什麼,只如同往日一般詢問了兩句,閒話家常。因見她一雙杏眼不時地在屋裡逡巡,便笑道:「趙姑娘已經安置去了依蘭園,等晌午用飯的時候廝見吧。」
孟媛道:「會不會怠慢了她?」
柳氏抿脣而笑:「不會。」
趙家姑娘進京為了什麼,她多少也知道一點。
當年趙家人離京雖說是有心灰意冷之故,可是拋下趙氏姐妹留下的稚子弱女留在京中,絲毫未曾想過要給他們半分依仗,這十幾年更是不管不問,就未免有些不大厚道了。而今這麼多年過去了,趙家想起了先帝爺的承諾,送了這麼個姑娘進京,找上晉王府來,是打算等這姑娘進宮了,好教晉王府給她做靠山麼?
柳氏嗤笑一聲。
趙家女哪敢嫌她們怠慢,只怕還要巴著陸景初和孟媛呢。
而孟媛卻不太明白。
柳氏見狀,想要提點她,又念及自己的身份不好多嘴,只讓她尋陸景初問便是。
在柳氏的院子裡坐了一會兒,孟媛就轉去了臥雲齋。
先去耳房探望了一下蔫蔫的小白,之後才進了書房。
陸景初坐在窗前,一手握著刻刀,一手拿著塊玉石,聽見開門的動靜和環佩聲,立刻將手裡的東西塞進了案幾下。因此,孟媛一進來便看見他正在整理衣袍。
只陸景初卻疏忽了地上掉落的玉石碎末,孟媛瞧見了,杏眼一轉就瞄到了案幾下露出一角的刻刀。
她不露聲色地走過去,一邊跟他說起在柳氏屋裡聽來的話,一邊趁著他沒有防備抽出了案幾下的物件。
那玉石被雕得輪廓並不分明,孟媛勉力辨識了半晌,才問陸景初道,「這是隻兔子麼?」
陸景初面上的神色似乎有些不太自在,見問只淡淡地「嗯」了一聲。
半晌,他又開口道:「真的能認出是隻兔子?」
他對兔子的模樣記憶模糊,雕刻時又並不能看得清,故而他的語氣裡滿是不確定。
孟媛摩挲著手裡團乎乎的玉石,看了一眼陸景初,注意到他左手手指上細細的劃痕,她霎時紅了眼眶,但最終卻彎了眉眼笑道:「嗯,這是我看過最好看的兔子了。」說著,又滿懷期待的問他,「這是要送給我的嗎?」
陸景初沒有否認。
他有意做了來作為及笄的禮物送給她的。
之所以還沒送出去,只是擔心做得不夠好。
孟媛側過頭問他:「那,我能拿走它麼?」
陸景初怔了一下,頷首,隨即牽了她的手將人抱在膝上,低聲道:「我知道雕的不好看,等以後,以後有機會了,我再送更好看的。」
想來這以後也不會很遠。
孟媛任由他抱著自己,聞言嘻嘻一笑,道:「這是你自己說的哦。」
「嗯。」
得了承諾,孟媛感覺跟吃了蜜糖一般,心裡甜乎乎的。只她卻道:「我不要你送很多很多給我,一年一只好不好?」
「好。」
「那,你老了雕不動怎麼辦?」
「不會。」為了你,不會有做不到的事。
到了晌午時分,柳氏果然打發人來請陸景初和孟媛二人過去前院用飯。
知道要見那位趙姑娘,陸景初稍稍擰了下眉頭,不過沒有拒絕。
夫妻二人相攜進門,柳氏和趙晚還有陸菱都已經入席了,而晉王因為不想見趙家人就藉口還有公務並沒有出席。
孟媛扶著陸景初走到桌邊,向柳氏問了安才轉而看向一旁的趙晚。
但見她生得鵝蛋臉,柳葉眉,桃花眼,朱脣微彎,未語先笑,讓人觀之可親。只一眼,孟媛就對趙晚生不出惡感來,回之以一笑。
而趙晚也打量了一下面前的一雙璧人。
身著一襲牙色長衫的男子生就一副令人移不開眼的昳麗面龐,修眉立鼻,桃花眼無光也生波,長身玉立恍若水墨畫中走出的人兒。他容貌俊美無儔,而立在他身旁的女子雖稍顯稚嫩了些許,卻絲毫沒有被襯得黯淡。眉如遠山,杏眸如水,瓊鼻朱脣,眉眼間稚氣與風情共生,本該矛盾的二者卻出奇的和諧。她彎脣而笑,頰邊梨渦淺淺,愈發顯得可人起來。兩個人相依而立,讓人只想嘆一聲「天作之合」。
趙晚不著痕跡地收回視線,起身福禮。
「趙晚見過表哥、表嫂。」
聲音帶著江南女兒特有甜糯。
陸景初淡淡頷首落座,反而是孟媛開口道:「早上表妹過來,我們沒能出來相迎,無意怠慢了表妹,還望你不要放在心上才是。」
趙晚連連搖頭。
一頓飯吃完,柳氏要歇晌,便讓陸景初與孟媛招呼趙晚。
從柳氏的院子出來,陸景初牽著孟媛的手緩緩地走在趙晚前面,態度不鹹不淡,不會令人尷尬,但也絕不會自在。孟媛屢次撓他手心無果,只能自己去和趙晚攀談。
而趙晚呢?
打從一開始見面,她就看出了自家這位親表哥態度的冷淡。臨上京前,她的母親曾跟她說過許多陳年舊事,有關宮裡的先帝和先寧貴妃,有關趙氏,也有關眼前這位晉王世子。祖父叮囑她,要想來日進宮立穩腳跟須得和陸景初打好關係,畢竟成帝頗為偏寵他,有他給她撐腰,日後在宮裡也好過活。
在進京的一路上,趙晚一直牢牢記著祖父的話。然而此刻她心裡沒有底了。
陸景初看似溫和實則疏冷寡淡,對母族的親眷並無什麼感情。這樣一個人,實在不容易套近乎。不過趙晚也看出了他對妻子的看重,心裡權衡一番,也知道得親近孟媛,故而對孟媛的態度頗為熱絡。
依蘭園和朔風院在相反的兩個方向上,到了分路口,陸景初終於開了口。
「趙姑娘一路奔波勞碌,還是早些回去休息。」微微頓了一下,旋即喚了紅萓上前,吩咐她送趙晚回去。
趙晚動了一下脣,想說什麼,最終也只是福禮轉身。
等趙晚的身影走遠了,孟媛晃了晃陸景初的手,道:「她好歹是你的親表妹,你這麼冷淡教人家怎麼想你?」
陸景初反握住她的手,挑眉:「那有什麼關係?」
「不怕她回去指摘你無情無義麼?」
陸景初道:「珠珠,你難道還想我去親近她嗎?」
「啊?」孟媛一時不解。
陸景初脣角微勾,「還記得我曾跟你說的,表哥表妹……」
「你不會的。」語氣裡滿是信任。
陸景初教這一句話哄得高興起來,不再逗她,拉著她一邊朝朔風院的方向走,一邊道:「左右不過是過客而已,何須太過親近?」緊接著便跟孟媛提起半月後宮裡選秀的事情來。
孟媛詫異道:「當初陛下不是說停止選秀三年嗎?」
「堂兄的確是想如此,可朝堂上那幫子大臣哪個是省油的燈?」家有適齡女的,想把女兒塞進後宮使使力,沒有適齡女兒的,卻也要拿著成帝子息不豐說是,逼得成帝無法,只能鬆口舉辦一場小型的選秀。而選秀的範圍只限京城五品以上官員家裡的女兒,至於趙晚,還真是只因著先帝的一句承諾才被召進京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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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1-15 01:33:24
第三十七章
孟媛想起了宮裡的皇后,「皇后也同意嗎?」成帝跟皇后是少年夫妻,這麼多年成帝後宮沒進人,如今乍一選秀,皇后能接受?
陸景初道:「選秀遲早避無可避,堂嫂心知肚明。」成帝推了這麼多年的選秀,如今膝下只有皇后所生的小太子一個子嗣,莫說朝臣急,就是皇后心裡也過不去。
孟媛聽明白了他話裡的意思,忍不住嘆息一聲。
「最是無情帝王家,或許不能一概而論,有時候也有些不得已吧?」
陸景初注意到她情緒的變化,反輕笑一聲道:「所以還是如你我這樣,兩個人最好。」
孟媛側過頭抬眸瞥了他一眼,雖然知道他話裡的深意,但還是故意道:「如今你看不見,我對你好,你就覺得我千好萬好,只要我一個。等來日你眼睛好了,你又看中旁人怎麼辦?我會不會也像皇……」後一樣無可奈何?
話還未來得及說完就教陸景初捧住臉封了脣。
陸景初緊緊地繃著臉,聲音微冷:「珠珠,這是最後一回了。」
「難不成還要我把心剖出來給你看看你才肯全心全意地相信我?」陸景初額頭與她相抵,聲音沉沉地道,「我是眼瞎不是心盲,我知道什麼是自己想要的。」
如果不是確定她是自己唯一想要的那個人,是唯一一個餘生共渡的人,昨晚他不會動她。
孟媛自然一直是相信他的,可內心深處總是有一絲絲的害怕。如今見他動了怒,那絲絲的不安就被瞬時拋開了去,她抱住他的胳膊,連忙道:「你別生氣,我就是跟你開玩笑呢。」
見他依舊繃著臉,孟媛道:「我知道你對我好,知道你的心意,可就是害怕嘛,你那麼好,萬一被人搶走了,我找誰哭去?」知他心意不會改,可世上還是很多的不得已,連成帝都會被逼無奈,何況他二人?萬一哪天成帝又像上次賜婚一樣來一筆,他們還能抗旨不成。
陸景初都快被她氣笑了,抽出自己的胳膊,手虛握敲了一下孟媛的頭角,再開口語氣卻是無奈:「杞人憂天說的就是你了。」
他心意不變,誰能左右他?
孟媛又想去抱他的胳膊,不料被他攬入懷中,只在他懷裡仰頭輕笑,樂不可支地道:「我就是杞人憂天了,可是不許你老繃臉嚇唬我!」
「你懷疑我還有理不成?」
「我錯了還不行嘛……」
後來,關於趙晚,孟媛沒有再跟陸景初多提,小半月以後,宮裡果然下了采選的旨意,趙晚收拾了一番,辭了柳氏和孟媛就進宮去了。
采選開始得快,結束得也快。進宮參選的有三百餘人,最終被留牌下來的卻只有三人,趙晚就是其中一人,另外兩人一個是戶部尚書的嫡次女,一個是大理寺卿的小女兒。成帝將人留了牌,堵上大臣的嘴,一回頭就把三人都扔進了各自的宮苑,根本不肯多過問。
朝中依舊有人不滿,可成帝態度堅決,他們就轉而提起先帝的許諾來,話裡話外暗指如今的皇后名不正言不順,那翠華宮的趙貴妃才是先帝爺定下的皇后。
成帝被大臣遞上來的奏摺激得怒火大熾,派人去找那些大臣的茬,卻沒料到查出這些上摺子的人都是跟晏城趙家有牽連的人。成帝派人召了陸景初進宮,把這些告訴他,末了問他:「景初,依你之見,朕該當如何處置這件事?」
陸景初道:「堂兄以為趙家為的是什麼?」
「後位?」
陸景初沒有說話。
成帝微微眯了眯眼。
趙晚初進京入宮,的確是抱著既來之則安之的心,可最終還是受不住翠華宮的孤冷寂寞,不甘心屈居皇后之下,於是就暗地裡派人送信去了晏城訴苦。訴苦信中所描寫的情狀一筆一筆與當年的寧貴妃相仿,趙家老爺子即寧貴妃和趙氏的父親被勾起回憶,心懷對已故女兒的愧疚,也害怕孫女兒步上女兒的後塵,於是就動用了趙家暗地裡的勢力向成帝施壓。
成帝查清所有,幾乎要氣笑。
趙老爺子心疼孫女,卻忘了京城裡流著他親生女兒骨血的孩子。為了趙晚,倒不惜來逼迫自己的親外孫。
成帝沒有把那些大臣怎麼樣,自然也不會讓趙晚如願。依著陸景初的意思,既然不想在他和皇后之間插進人來,那還是把不該留下的人打發走。趙晚最終被成帝暗地裡送回了晏城趙家去,趙家人雖不甘心,但到底不敢鬧騰太過,再加上趙老爺子收到了成帝的密信,得知了一些事情後,一病不起,趙家大亂,哪裡還顧得上趙晚。至於趙晚本人呢,幾個月的折騰也讓她歇了心思,只專心服侍老爺子。只是她在偶爾想起在京中的日子時,總會想起自己臨進宮前孟媛跟她說的話。
「人活一生,求得一心人才是最幸福的不是?」
當初她還覺得那是孟媛在奚落自己,如今再回想起來,卻是她對自己的提醒。
趙晚看向屋外天空中的雲彩,緩緩地笑了。
而如趙晚一般看開的還有另一人,那就是京中孟國公府的孟瑤。
孟瑤曾在年少時邂逅過偶然出宮的成帝,得他出手相助一回,便多年心心念念。幾經波折得到入宮選秀的機會卻又堪堪落選,她的凌雲志跌入塵埃,鬱郁寡歡數日又聞說成帝遣散後宮。成帝為和皇后相守一雙人,下了罪己詔,然而一字一句與其說是罪己有愧於祖,倒不如說是向皇后訴說情意。情真意切,反成佳話。
孟瑤靜思過往,茫然不知自己到底在求些什麼。曾經冷傲過,瞧不上晉王世子不足;也曾算計過,得不到清河王半點垂青……她汲汲所求,青雲之志,想嫁高門貴戶,卻疏忽了最終的東西,那就是人心。
她看著堂兄堂嫂鶼鰈情深,又見堂妹姻緣圓滿,反觀自己毫無著落,方慢慢地看開了。
富貴榮華如何,權勢■赫怎樣,這些又怎敵得過一人心?
孟瑤看明白了,於是在曹氏再一次替她籌劃之時,孟瑤只道:「娘,咱不比了成不成?」
曹氏:「你這話什麼意思?」
孟瑤道:「娘,女兒累了,只想好好地嫁一個人,好好地關起門過日子。」
緊接著不等曹氏說別的,就又繼續道:「娘,我知道你想說我沒有出息,可是算計來籌謀去,到頭來還不是一場空?當初陛下有意賜婚,我們嫌棄世子眼盲不是良配,推了媛姐兒出去,如今呢,她日子過得和滿,有連表弟在,世子的眼睛也快治好了不是?而我呢,竹籃打水一場空不是?」
「你……」曹氏不由沉默,半晌還是鬆口,道,「好,娘以後好好給你挑人家。」
她也是做姑娘過來的。其實回頭想想當年尚在閨閣的時候,心心念念的何嘗不是嫁一個如意郎君?這幾年她著相了,急於跟二房攀比,卻險些耽誤了女兒終身的幸福。她有些愧疚,但也沒忘記女兒舊日的態度,免不了細問根由。
曾經對成帝生出的慕艾之意,孟瑤這一回沒有瞞著曹氏了。曹氏後知後覺,繼而卻是扼腕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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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1-15 09:15:48
第三十八章
看著曹氏的神態,孟瑤便知她所想,便道:「這回落選是好事,陛下和皇后之間,沒人能插足的。」
心生妄念的趙晚被遣回了晏城老家,剩下的兩個都只在宮裡關門獨守空房,兩種都不是孟瑤想要的。
曹氏終於嘆了一口氣,道:「娘明白了。」
在接下來的日子裡,曹氏再挑女婿時,衡量的標準比以前多了許多,也寬鬆了許多,更多的不再是對家世背景的考量,反而愈加重視人品了。孟老夫人注意到了,頭一回對曹氏生出了讚賞,也樂得跟她一起相看了。
很快,孟瑤的親事就定了下來,是平西伯府的嫡次子許?。
定親的消息傳到晉王府孟媛處,她顯然意外極了。
這麼多年,孟媛自認了解自家堂姐,知她從不甘心落於人後,對親事更是眼高於頂,如今卻只許給了伯府的嫡次子,委實有些讓人始料未及。
據她所知,平西伯府三代襲爵,剛好到許?這一輩止。許?的長兄許玨如今在吏部走動,而許?才中了舉人,還未下場應試。平西伯府這門親事算起來是孟瑤低嫁了。
孟媛心中納悶,跟陸景初提起時,後者只淡淡道:「這是各人的緣法。」
平西伯府許家次子許?,據說生得儀表堂堂,又熟讀詩書聖賢之道,在京中名聲一直不差,這樣的人物配那孟瑤,不算委屈了孟瑤。
聽了陸景初的話,孟媛所有所思地點點頭,到底沒有過問太多。
轉眼間到了又到了一年年底。
紛紛揚揚的大雪落下時,出使大燕的清河王顧鄴才姍姍歸來,一同跟著回來的還有霍茵。
孟媛跟陸景初坐在絳湘樓二樓看向窗外時,正好顧鄴領的隊伍從樓下經過。孟媛一眼就看到了跟在顧鄴身後騎著馬扮作小兵模樣的霍茵,頓時嘴角一抽。
霍茵離家將近半載,霍夫人從未放棄過尋找,如今霍茵堂而皇之地回京,不低調些行事,反而這般招搖過市,難不成真不怕霍夫人派出來的發現?
似乎是為了印證她的擔心,樓下的隊伍忽然就停了,街上有一瞬的安靜,緊跟著孟媛就聽到了霍夫人怒斥的聲音。著急著忙起身走到窗前,果然看見霍夫人攔住了喬裝改扮的霍茵。
霍茵沒料到自己扮成這樣還能被認出,而且還是好巧不巧地被自己的親娘逮到,一時後悔不已。
她就不該貪玩想要跟著出使的隊伍一起遊街進宮去,就不該不停顧鄴的勸,這下可好,被抓個正著了。
「這位夫人,您怕是認錯了人吧?」霍茵還想掙扎一下。
霍夫人長搶立地,瞪圓了眼,「你是老娘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老娘還能認錯了你?」不得不說,霍茵離家出走的這半年,霍夫人的脾氣委實火爆了許多。
不說霍茵被嚇得蔫了,就連遠遠圍觀的孟媛也被嚇得捧住心口。
她回身看向坐在桌邊的陸景初,求助道:「夫君,我們幫幫阿茵好不好?」
陸景初卻是輕笑,「有人護著她呢,輪不上我們。」
孟媛將信將疑轉身,正好看見那清河王拱手朝霍夫人在說些什麼,態度似乎十分……謙恭?
電光火石之間,孟媛似是想到什麼,「阿茵和清河王?」
也是,小半載異地他鄉的獨處,生出些什麼感情來似乎也不奇怪。
孟媛很坦然地接受了這個事實,而另一邊霍夫人卻教顧鄴的舉動給震住了,尤其是當霍茵貼到她耳邊說了一句話以後,霍夫人震驚之餘,更是生出一種想把女兒「打死」的衝動。
霍茵跟她說,她和顧鄴在大燕的時候,成親了???
霍茵的一句話落入霍夫人的耳中絲毫不亞於平地一聲驚雷,震得她當場愣住,一些話到了嘴邊卻吐不出來了。
女兒失蹤這麼久,霍夫人早歇了和韓家結親的念頭,原本想著,只要把霍茵找回來了,她的親事就由著她的心意來定。可她卻沒想到,今天她只是閒來上街走一圈就看見女兒一身男裝混在清河王出使歸來的隊伍裡,甚至這會兒還跟自己說起已經和清河王成過親的混賬話來。
霍夫人有意質問,才張開口便被輕輕柔的一聲軟糯聲音打斷,她聞聲轉身,恰好看到扶著晉王世子陸景初朝這邊走來的孟媛。
曾經幫著霍茵糊弄過霍夫人的孟媛此刻有些心虛,可她也算了解霍夫人脾性,擔心這樣鬧下去不好看才出來調和。她走到霍夫人的身邊,稍稍壓低了聲音與她道:「伯母,我知道您這會兒生氣,可到底還在大街上,鬧開了不好,有什麼話還是回去再說?」
霍夫人看了一眼縮在清河王身後的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女兒,又看了一眼周遭指指點點議論紛紛的眾人,怒意暫歇的她終於意識到不妥,瞪了霍茵一眼又衝著孟媛微微頷首後才扶著丫鬟的手轉身離開。
霍夫人這當街一攔讓圍觀眾人敏銳地嗅出些端倪,可心怵霍將軍府和清河王府的權勢威赫,反而沒人敢置喙些什麼,不過有無人拿此作為茶前飯後的談資就不得而知了。
孟媛有心跟著霍夫人和霍茵一道回將軍府去,可步子還沒邁出去就教陸景初給攔住了。
陸景初道:「此事,你不好插手。」頓了頓,又添了一句,「顧鄴非是拎不清輕重的人,有些事他敢做,自然也有應對的法子。」
孟媛見他似是知道什麼內情,便沒有固執地要跟上去,只問他:「你是不是知道什麼?」
耳邊還是鬧市的喧囂聲,知她關心則亂,陸景初握著她的手,輕輕地按了一下,方說道:「回府與你細說。」
回到晉王府朔風院以後,孟媛一刻不耽誤地向陸景初刨根問底,後者淡淡一笑,拉她坐下後方把先前顧鄴傳書與他說的事情娓娓道來。
原來當初顧鄴半路救了霍茵,一來是抵不過霍茵的糾纏,二來則是為了自己的私心,把霍茵一道帶去了大燕。在大燕的數月裡,除了和大燕的皇帝朝臣斡旋,顧鄴就領著霍茵遊山玩水,一段時日下來,二人之間漸生好感。後來,二人偶經大燕某地,正趕上當地群婚的熱鬧,顧鄴和霍茵瞧著新奇,又彼此有意,一時衝動拋下舊禮就在當地成了親拜了堂。
後來隨著返京的時日推進,顧鄴終於想起二人這無媒無證的婚事回來說不定要遭到霍家反對,才眼巴巴地寫信給陸景初求助。
聽完始末,孟媛杏眼微微眯起,瞥了陸景初一眼,半是猜測道:「霍伯母當街這一攔該不會是夫君你算計好的吧?」她細細思來,經過此番當街一鬧,這件事很難私了,為顧全霍茵的名聲,霍夫人自然不得不首肯認下這門親和顧鄴這個女婿,只是……「這樣豈不是壞了阿茵的名聲?」
陸景初搖了搖頭,「不會。」
「為何不會?」
「還記得韓沐嗎?」
韓沐,孟媛自然記得。
「之前霍茵為了逃婚離家出走,霍韓兩家險些反目。韓沐雖退了親事,平日在坊間沒少詆毀霍茵。如今霍茵和顧鄴這事,不論如何都是瞞不過的,與其教人背地裡傳閒話,不如拿到明面上來說。」陸景初摸到一旁桌子上的茶壺,斟了一杯茶挪到孟媛面前,又給自己斟了一杯後方繼續道,「顧鄴把一切都想好了,半載前水匪被剿一事風聲不小,他自是為霍茵想好了名正言順的理由。只要讓霍夫人點了頭,親事成了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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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1-15 09:16:02
第三十九章
孟媛還是有些不解:「其實霍伯母是個很好相與的人,何必要如此大費周章?」顧鄴身家不必說,本人又是儀表堂堂的,難道霍夫人還能不滿意?
如果有的選擇,霍夫人自然是不願意女兒跟王府子弟有攀扯,再加上霍將軍府和清河王府早年曾有些齟齬,霍夫人還真是等閒不會把顧鄴當成女婿人選。
只是如今霍夫人騎虎難下了。
大街上霍茵雖是耳語,可總有好事者知道了端倪,為堵上攸攸眾口,霍夫人最終還是把親事應下了。而宮裡的成帝在聽了顧鄴的交代以後,也沒有過於為難,就賜了婚賞了禮。
因著顧鄴和霍茵私底下在大燕已經成親拜堂做了夫妻,霍夫人盯著女兒的肚子怕節外生枝,故而婚事辦得很快,就在臘月初。
臘月的天氣愈發嚴寒,自吃了顧鄴與霍茵的喜酒以後,孟媛就整日窩在朔風院裡不肯輕易出門,閒暇之餘隻捧著針線簍子做活計。
這麼些日子以來,孟媛的針線活倒是練得不錯,繡的針線荷包都比從前精緻了許多。只不過這兩日她並不忙著繡荷包,反而吩咐綠淇從庫房裡挑了極為細滑的緞布出來裁剪縫補。
屋外的風雪漸停,孟媛收了最後一針,剛拿剪刀把線頭處理乾淨就聽見陸景初從外頭回來的動靜。她連忙放下手裡的東西起身迎了出去,就見陸景初滿身風雪的進來了。
孟媛忙著上前幫他解下外面的斗篷,一面吩咐綠淇去端了熱湯過來。
「外面風雪這樣大,怎麼沒讓趙宇送你回來?」
她知道近日來陸景初的眼睛已經有所恢復,雖仍不能清晰視物,但影影綽綽的辨路是沒有問題的。可她也記得清墨說過,如今冬季落雪,冰雪光亮刺目,須得小心些才是。「夫君仔細又傷了眼睛。」
陸景初聞言無奈一笑,道:「小白還在院子裡呢。」言下之意,他是牽著小白回來的。
孟媛這才放下心來。
服侍他喝了熱湯,孟媛又拿了熱毛巾仔細地替陸景初敷眼睛,一邊還不忘念叨道:「眼瞅著年關近了,連表哥應該快回來了。這回該教他再給你好好看看眼睛。」
陸景初靜靜地聽她說,末了,敷完眼睛後,他徐徐睜開眼看向她。
眼前依舊只模糊的一團鵝黃影子,他有些無奈,心裡難得也開始盼著連朔早日回京來。
孟媛起身把涼了的毛巾和空碗拿出臥室,轉回來時恰好看到陸景初摸拿起她隨手擱在桌子上才縫好的東西,正準備開口說什麼,就看見他皺起了眉頭。
「這是件衣裳?」陸景初不確定地問道。
「嗯。」
「怎麼這麼小?」
孟媛走過去把小衣裳拿過來,一邊收拾一邊解釋道:「我估算著日子,嫂嫂臨盆在即,我就想給小侄兒縫一件衣裳當見面禮呢。」
陸景初淡淡地「哦」一聲,眉頭卻並未鬆開,「那你答應給我做的裡衣呢?」
孟媛手裡的動作微微一頓,埋下頭,聲音細若蚊吟,控訴他,「你不讓我給你量尺寸,我怎麼做?」倒是可以有舊日的裡衣可以仿,可偏偏他又嫌棄那些尺寸不對。
陸景初修眉半挑,嘴角露出一抹戲謔的笑意,道:「我幾時不讓你量了?」
「……」誰要拿手去量!
陸景初笑一聲,起身走到孟媛身邊從後面將人攬抱在懷裡,下巴輕輕地搭在她的肩膀上。忽而,他心念一動,卻將大掌輕輕地移到懷中人的小腹上,察覺到她身子不受控制的微僵,他嘴角勾起一抹摻著苦惱的微笑,頗有些鬱悶地道:「你我同房也有些日子,按理說也該有消息了。」
他話裡的意思太過昭然,孟媛的臉刷的一下紅了個徹底,羞惱地掰開他的手側身離了他的懷抱,遠離了他幾步,她才輕跺了一下腳,嗔道:「你胡說些什麼呢!不要理你了。」
言罷,把做好的小衣裳隨手塞進立櫃裡,自己就轉身溜了出去。
她可是知道,陸景初如今是逗弄她上了癮。
只她才掀開簾子出來,就看見綠淇急匆匆地從外面跑了進來,甚至連身上的雪花也顧不上拂去就開口回話道:「國公府來人傳話了,說是少夫人發動了!」她口裡的少夫人自然指的就是林月了。
這日子倒是跟先前大夫所說的合上了,孟媛雖不意外,但還是忍不住擔心,立時就要更衣回國公府去。
裡面陸景初也聽得清楚,見狀反把人給攔住了,勸道:「這會子時辰不早了,你回去路上不安全不說,就是到了家裡,也是給岳父岳母和子衡添亂。」
孟媛道:「可是我……」
陸景初知她心急,便微微一笑道:「我讓趙宇請上宋院正先過去盯著,有消息了我們再過去。」他還記得當年柳氏生陸贇和陸菱時王府裡的忙亂,自然清楚他們這會子回去不僅幫不上任何忙,還得添亂教人分心照看他倆。
「好。」
孟國公府是傍晚時分將林月發動的消息傳給孟媛的,後者坐立不安到半宿才終於等到趙宇帶回新的消息來,說是林月起初有些難產的苗頭,好在連朔趕回的及時,眼下林月已經平安生產,為孟衡誕下一子。
孟媛高高懸起的一顆心終於穩穩當當地落回了肚子裡,甚至生出些興奮來。
陸景初打發走趙宇,聽見她在屋裡來來回回走動,環佩聲叮叮噹當,半晌,有些無奈地開口道:「你嫂子那邊既已母子平安,怎麼你還是坐不住?」似是想到了什麼,他稍稍頓了一頓,繼續道,「再好奇心急,也得等到明兒天亮了再回去不是?」
孟媛卻搖搖頭,「不行,我得好好想想該給小侄兒準備些什麼見面禮才成。」
「不是做了小衣裳?」陸景初淡聲問道。
孟媛嘆了一口氣,語氣無奈,「先前阿月總跟我說她要生的是個女娃娃,所以,那小衣裳我就做成了女娃娃穿的了。」雖說剛出生的嬰兒不大分衣裳的樣式,可壞事就壞在她挑的是一塊粉粉嫩嫩的顏色布料,男娃娃穿起來委實有些不太合宜。
她一心為喜當姑姑而高興,急切切就想把所有都打點好,一時竟是連覺也顧不上睡,只在屋裡來回走動地想主意,計窮時還不忘拉著陸景初一塊想。
陸景初被纏得無計可施,將不肯安分休息的小姑娘抱進懷裡,無奈嘆息了一聲,方緩緩開口對她道:「表禮一應物什,我業已吩咐趙宇都備好了,你且安心好好睡覺,莫等到明日出門沒有精神。」
「都準備好了?」孟媛有些意外,在他懷裡仰起頭,眨眨眼睛好奇地問道,「你準備了什麼,我怎麼都沒注意到呢?」
「長命鎖。」怕她覺得不夠,他又添了一句,道,「是特意讓人打造的,不會失禮的。」
「唔。」孟媛翕了翕脣還想說什麼,可陸景初卻突然打橫將人抱起往臥室的撥步床走去。
窗外風雪又開始飄起,屋內自有一派暖意如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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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1-15 09:16:13
第四十章
翌日清晨孟媛起了個大早,不等綠淇和紅萓來伺候,自己便先換好了衣衫,連髮髻也自己綰好了。
陸景初半夢半醒間聽到窸窸窣窣的動靜,知她心急,跟著起了身。
等夫妻倆都收拾妥當了也不過辰時初刻。
孟媛央著陸景初取了那長命鎖出來,親眼過了目,見之做工精緻,分量剛好,便徹底放下心來,拉著陸景初就要出門去。
陸景初倒不攔她,由著她牽著往外走。然而還未踏出房門就聽到院子裡傳來張嬤嬤說話的聲音。
原來孟國公府來傳消息的時候,柳氏也留了心,得知孟家添丁,她特意囑咐張嬤嬤尋了兩樣禮物教她送來朔風院。張嬤嬤含笑讓身後的小丫鬟把懷裡抱著的盒子交給一旁的綠淇,一面又笑吟吟地與陸景初和孟媛道:「這都是從王府庫房裡挑的上好的補品,王妃說,讓世子妃捎回去,都是些補身子的好東西。」她看了一眼零零落落的細雪,又笑著繼續道,「王妃還說,這會兒雪雖下得不大,可外頭天冷路滑,世子和世子妃還得仔細些。」
陸景初雖不親近柳氏,但平常也不會拂了她的好意,故而聽了張嬤嬤的話,他緩緩牽出一抹淡笑,啟脣道:「有勞母妃記掛了。」
一旁的孟媛見狀,倒是立刻反應過來,扭頭吩咐紅萓進屋拿了她不久前做的抹額出來,笑對張嬤嬤道:「前些日子聽說母妃鬧頭疼,我便做了這個,勞嬤嬤替我捎回去交與母妃了。」
張嬤嬤意外地看向她遞過來的繡工精緻的抹額,面上露出真切的笑容來,連聲應下,轉身自回柳氏處回話去了。
一早陸景初便打發趙宇往孟國公府傳了話,因此當晉王府的馬車悠悠地停在國公府的正門前時,孟家的管事早早地便候在了門口。
孟媛率先從馬車裡鑽出來,踩著馬凳小心翼翼地下了車,而後又轉身去扶陸景初。
劉管事迎上前,笑眯眯地道:「給世子、世子妃請安。」一面又道,「老國公爺在花廳擺了茶,正等著呢。」
孟媛惦記著林月和小娃娃,聞言就偷偷地撓了撓陸景初的手心,後者會意,淡聲與劉管事道:「吃茶就不必了,我和娘子還是先去探望小侄兒緊要些。」
聞言,劉管事愣了愣。
品度世子爺話裡的意思,怎麼好似孫少爺比國公爺還要重要一些?
只不過他面上依舊笑得恭敬,一邊引著陸景初和孟媛往東跨院去,一邊悄悄地打發了個小廝去花廳給孟老國公傳消息。
孫女兒孫女婿回府來沒有先給自己請安反直接往二房那邊去,這讓孟老國公難免生出些許不快來,只是他很快就又自己看開了。
晉王世子看重他的重孫孫也是好事一樁啊。重孫孫來日有晉王府照拂,想必日後的前程也是不可限量。
孟老國公越想越高興,直接拔步也往東跨院去了。
東跨院裡,林氏看到冒著風雪過來的女兒和女婿,笑彎了眉眼之餘也沒忘吩咐小廚房熬了熱湯過來給他二人暖身子。而孟媛則徑直解下斗篷,一雙杏眼不停地在屋裡四下逡巡。
「怎麼沒見到阿月和小娃娃呢?」環顧一周無果,孟媛有些失望地看著林氏問道。
林氏無奈地笑了一聲,指了指南邊臥室的方向,笑道:「都在裡面呢。」見孟媛提著裙子就要往裡面鑽,忙笑著把人攔下,「小阿遠剛剛睡下呢,你仔細把他吵醒了。」
孟媛果然止了步,沒敢往裡走了,只看向林氏問道:「娘,阿遠就是小侄兒的名字嗎?」見林氏點頭,她忽而彎了彎脣,笑嘻嘻地道,「阿遠,孟遠,乍一聽和我的名字還有點兒像呢。」
她一句話落音,莫說林氏愣住了,就是剛從外頭趕過來的孟仲文和孟衡也都一起愣住了。
孟媛,孟遠……他們還真是沒有注意到這一點。
孟媛一雙杏眼笑得彎彎的,拊掌側首,道:「可見我是跟小侄兒極有緣分,嘻。」
孟衡卻有些踟躕,猶豫地看向孟仲文和林氏,吞吐言道:「若不然還是給改個名字?
「哥哥,為什麼要改,阿遠就很好呀。」
一旁的孟仲文也道:「倒不用,原就是不一樣的,也不用避諱什麼。」
孟媛纖眉輕挑,嘴角噙笑看向自家兄長,後者一扯脣倒也沒有再多說什麼。
似乎知道外面孟媛心心念念著,很快裡屋就傳來了一聲清亮的嬰孩啼哭聲,緊接著就是林月溫柔的低哄聲響了起來。
小阿遠醒了。
孟媛的眸子一下子就亮了,抬步往裡去,這回林氏不僅沒有阻攔,還跟著一塊進去了。至於陸景初不好進去,只由孟衡和孟仲文陪著在外間說話。
初生不久的小嬰孩紅皺皺的一團,眼睛也還沒有完全睜開來,只看得見小小的一條細縫,這跟孟媛想象中粉雕玉琢的一團有些出入,但小阿遠胖嘟嘟的還是讓她的心都險些看化了去。
「小阿遠,我是姑姑呀。」一面說,一面伸出一根手指就想去戳阿遠肉呼呼的小胖臉。
然而還沒等她碰到,就被林氏從一旁把手給拍開了。
孟媛有些委屈地看向她,林氏卻繃著臉道:「阿遠還小,你沒輕沒重的別傷著他了。」
「娘~」縮回了小手,孟媛眼巴巴地看了一眼林月懷裡的小侄兒,又看了一眼林氏,撇撇嘴道,「娘親眼裡就只有小阿遠,都不疼我了呢。」
林氏剛剛拍的那一下,不算重,但還是在孟媛白皙的小手上留下了淺淺的紅印。
林氏也注意到了,一時有些慚愧,便從林月懷裡把孫兒抱出來,細細地叮囑了孟媛,才小心翼翼地把小阿遠放進她懷裡。
而孟媛抱著軟乎乎的小侄兒卻慌了神。
肉嘟嘟、胖乎乎的小嬰孩軟綿綿的就跟沒有骨頭一樣,孟媛抱在懷裡,生怕一不小心就摔了去,便急忙忙把小阿遠又給塞回林月懷裡。繼而又撫著心口道,「太嚇唬人了。」
她緊張的模樣逗得林氏和林月掌不住「噗」地笑出聲來,林氏搖搖頭道:「你這孩子。」而一旁的林月則是打趣道,「寶珠你這樣子,等日後有了孩子難道還都不碰了?」
孟媛臉頰微紅,低頭輕輕地摸了一下小阿遠的小手,嘟囔了一句,「那還是沒影的事呢。」
邊上林氏聽見了,當即蹙眉道:「什麼沒影?你和景初不會還沒……」
「不是的啦。」孟媛急忙打斷林氏的話,小臉漲得通紅,咕噥道,「就是……我們不急……」
自打圓房以後,雖然陸景初經常纏著她親近,但是每一次都很小心翼翼的沒有留在裡面。她起初疑惑過,不過陸景初解釋過,說她年紀小,生孩子不著急。
林氏一怔,沒料到陸景初會體貼至此。
陸景初如今已經二十二歲了,不提宗室子弟如何,便是一般人家的男子到了這年歲,膝下都有了一兒半女。而他身為晉王世子,身份不一般,本該對子嗣更看重些,如今卻……
蹙起的眉頭舒展開,林氏緩緩露出一抹笑容,對孟媛道:「回頭娘讓子修給你開個方子先把身子調養起來,這事雖急不得,但也拖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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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1-15 09:16:24
第四十一章
孟媛羞得抬不起頭,只低頭逗小阿遠玩。
林氏見她這模樣,搖搖頭,有些無奈地道:「算了,父母子女都是緣分來的,娘不催你。」
她算是知道了,小女兒這般愛羞,要孩子這事兒的主導權想來還是在女婿那兒。而女婿身份高,又是個有主意的,既然他不著急,她這做岳母總不好去催,更何況私心裡她也想等女兒大一些再要孩子,也能減少些風險不是?
雖然林氏偃旗息鼓不再催了,但是孟媛還是把這事兒放在了心上,晚上回了晉王府以後就吞吞吐吐地把林氏的話跟他提了提,因見他神色淡淡,心裡沒底,便直接抱住他的胳膊整個人半掛在他身上,似是撒嬌般道,「夫君,你沒見著小阿遠,那小小的一團可好玩了……你說,我們要不要也生一個玩?」
玩?
陸景初還在為一向臉皮薄的妻子突然的大膽而驚訝,冷不防聽她要生個孩子來玩,嘴角不由狠狠一抽。
「夫君……」許是林氏的念叨起了作用;又許是小阿遠太過軟糯可愛,孟媛這會兒是真的想要一個和陸景初的孩子。
她想,生一個像陸景初一樣小小的一團,應該是一件十分幸福的事情。
陸景初卻挑眉瞥她一眼,「我聽說,女人家生孩子都是要在鬼門關上走一遭,珠珠當真不怕?」
「我……」經他一提醒,她後知後覺地想起下午那會兒林氏走開後,林月跟她偷偷的抱怨。
-「這小子太能折騰了,我痛了足足四個時辰才把他生出來呢。」
-「當時隱隱約約聽見產婆問你哥保大保小的時候,我都怕死了。」
-「我覺得有阿遠就夠了,頂多,頂多再給你哥生個女兒,多的打死我也不要生了。」
……
孟媛嘴角一垮,脖子一縮,怕了。
察覺到她的身子都僵了起來,陸景初牽脣笑出聲,「怕了?」
孟媛鬆開他的胳膊,即使知道他看不到也瞪了他一眼,哼哼道:「你做什麼要嚇唬我嘛。」
陸景初笑著把她又拉回到自己的懷裡,好笑地道:「所以,我說,等你再長大一些。」
「好吧。」孟媛還是有些眼饞香香軟軟的小侄兒,語氣難免有些失落。
陸景初雖知曉她的心思,但這會兒也沒有多說別的。
先前晉王和柳氏都有明裡暗裡跟他提過子嗣一事,可他都沒放在心上。一來,他顧及孟媛年歲還小;二來,他雙目還未完全康復,太早要了孩子,顧看不過來;三來則是他還不想在和小妻子之間插進來一個小娃娃。
「珠珠,再過兩年。」
孟媛道:「兩年以後生兒子?」她想要一個像他一樣的小團子。
陸景初笑:「不,生個女兒,像你一樣。」
「不要。」看他這眉眼含笑的模樣,她才不要生女兒來分寵呢。「女兒像你的話,我才要。」
「……」
剛剛進來送茶的綠淇聽見最後一句,嘴角也忍不住輕輕一抽。
她偷偷覷了一眼自家姑爺俊美昳麗的面龐,暗道,未來小郡主像世子爺好看倒是好看,可是動輒擺出一副生人勿近的冷淡表情來……想想就有些教人吃不消。
而抱著孟媛的陸景初卻不經意地勾起了脣角。
看來他家小娘子是真的很中意他呢。
坐在窗前,看著窗外綠淇和紅萓領著王府裡的小丫鬟忙活著給院子裡其他的屋子換窗花的身影,孟媛捧著臉忍不住輕輕一嘆。
去年這時候她還待字國公府的閨中,沒想到轉眼間又是一歲將盡,倒還真是應了前兩日給陸景初念書時念到的《莊子•知北游》裡那句話。
人生天地之間,若白駒之過隙,忽然而已。
她不過無意感嘆,可一聲嘆息落入將將邁步進屋來的陸景初耳中,卻教他輕輕地蹙了蹙眉。
「好端端地怎生長吁短嘆起來了?」
他走路時腳步輕,孟媛又不曾留意,故而這會兒他突然一開口說話,驚嚇得她手撫心口後怕不已。
陸景初注意到了,拄杖坐到她身旁,饒有興致地問道:「你在想什麼,想的那麼入神,嗯?」
孟媛擺弄著腰間系的宮絛,纏著穗子繞了好幾圈,又散了開,目光也游弋了會兒方才嘟嘟囔囔地道:「我就是覺得日子過得太快了些,一時有些感慨罷了。」瞥見他頷首似是寬了心,孟媛松了一口氣,余光瞥到他衣擺上不知何時沾上星點泥濘,「夫君剛是打哪兒回來的,怎麼濺了這一身的泥?」
陸景初聞言先是一愣,緊接著也沒有瞞她什麼。
那衣擺上的泥點子不過是他剛剛在半夏院裡不小心蹭到清墨才挖回來不久的藥草時沾上的而已。
孟媛已經好些日子沒看到清墨了,平常也沒聽綠淇和紅萓提起,只當連朔回京後他也跟著回了連家。這會兒乍聽到他還住在隔壁的院子裡,有些意外地問道:「連表哥怎麼還沒把清墨領回去?」
「許是他近日忙了些,沒顧得上。」把清墨喊回去容易,可半夏院裡一院子的藥材可不容易收拾,而連朔近來又為終身大事勞神,的確無暇顧及這些。
孟媛聽了,點點頭,目光落在陸景初已經除去素綾的雙眸上,她忽而眨眨眼睛,彎脣輕笑:「顧不上正好。」清墨雖醫術比不上自家表哥,可態度比連朔好太多,總不似他三天兩頭找不著人影。
說著,她又轉了轉眼睛,將手在陸景初的眼前輕輕地晃了晃,而後雙眼亮晶晶地看著他,問道:「今天有沒有好一點?還是模糊的一團影子麼?」
陸景初淡淡地「嗯」了一聲,繼而抬手將她的小手包裹在掌心裡,輕搭在膝蓋上,勾脣道:「看東西還跟往常差不多,不過眼睛沒那麼難受了。」稍稍頓了一下,才又道,「前些日子在國公府遇上表哥,只說放寬心將養著,急不得。」
急不得,這是孟媛最常聽陸景初說起的三個字,看著他一副淡然得渾似不放在心上的模樣,她不由撇撇嘴,「你說得好像就只有我一個人著急似的……」
「有你就夠了。」陸景初捏了捏她的小手,輕笑,「別胡思亂想。」
「嗯!」
熱熱鬧鬧的除夕過去沒幾日,晉王府就收到了孟國公府特意吩咐人送上門來的請帖,為的是小孟遠的滿月宴。
小孟遠滿月的日子正好是正月十五,趕上皇宮裡擺的宮宴,晉王和柳氏一合計,只讓陸景初和孟媛那日去成帝跟前應個卯,回頭再往國公府去。
安排好一切以後,晉王拿著那請帖反反覆復地看了幾個來回,終於還是忍不住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咱們景初和人家成親隔得也不算太久,眼下那孟衡連兒子都抱上了,怎麼……哎……」
晉王想起之前上朝時親家公滿面春風的得意樣,不覺也心癢癢起來,想抱孫子了。
柳氏跟晉王多年夫妻,聽了他這話頭就猜到了他的言下之意,擔心他沒得去給陸景初夫妻倆施加壓力,平白壞了一家子安寧,便連忙勸道:「景初和媛兒倆到底跟旁人不一樣,莫說媛兒年紀還小,就依著景初現在的狀況,要孩子也不太合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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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1-15 09:16:36
第四十二章
晉王吹吹鬍子,瞪眼道:「有什麼不合適的,他們照顧不過來,就給抱到前院來。」
柳氏雖看顧陸景初,可並不太想照顧跟自己不親的孩子,更遑論她如今還頭疼陸贇的親事呢,因此便道:「抱到前院來你養?」
「你……」晉王被說得一噎,看了柳氏一眼,到底也察覺到不妥,故而擺擺手,「我也就隨口一說,王妃不必放在心上。」
柳氏走到桌邊沏了一杯茶端給晉王,柔聲提醒他:「王爺別怪妾身多嘴,景初心裡有主意,您也別插手這些了。」
「族中兄弟除了老么行止外都是子孫繞膝,本王這不就有些眼紅嘛。」而且有些話他也只能跟柳氏說一說,哪會去長子跟前提。晉王無奈地嘆了口氣,轉了話題問柳氏道:「前些日子你不是說要給源生相看人家,怎麼樣了?」
柳氏搖搖頭,「雖看了幾戶人家,但源生不在,我也不好拿主意。」
晉王默了一下,道,「陛下那邊前日收到了邊關的消息,敵軍已經被殲退,不過重整邊關還要些時日。」在心裡合計了一下,方繼續道,「大概再有兩三月,就會班師回朝了。」
柳氏心裡雖記掛著陸贇,但聽了這話也只好點點頭,應道:「那一切就等源生回來再說吧。」
晉王自然沒有異議。
轉眼到了正月十五這一日。
這日一早,陸景初領著孟媛先行一步進宮給成帝和皇后請了安,稟明緣由後,成帝不僅沒有多加阻攔,反而賜了好些賞禮到國公府,指明是給小孟遠的滿月禮。
孟國公府雖說結了晉王府為親,但式微之勢並未好轉多少,而孟衡如今也只是小小的翰林院編修,故而成帝這禮賞下來,讓孟家人都有些受寵若驚,而孟老國公則是愈發看重起二房來。
一個月大的小孟遠已經生得粉雕玉琢,胖乎乎軟綿綿的一團看得孟媛心都跟著軟了。這一回她也不害怕了,小心翼翼地接過小阿遠抱在懷裡,看著他如黑色琉璃一般的眼睛,喜得眉開眼笑。
「夫君,阿遠在朝我笑呢。」
「好可愛呀。」
陸景初站在她身旁,靜靜地聽著她柔聲輕哄小阿遠,偶爾聽得一兩聲咿咿呀呀的聲音,笑容在不知不覺間爬上了臉龐。
孟衡攬著林月站在一旁,看了一眼她二人,倒是不由扯脣笑了一聲。
眼前這個妹夫跟從前那個面無表情扔東西給自己的晉王世子實在是相去甚遠,如此這般看來,寶珠的這門親事的確遠勝於他們的想象。
「啊!」
突然,孟媛的一聲驚呼打斷了孟衡的沉思,他回神看向孟媛,就見她抱著自家兒子一臉無措。
「怎麼了?」站在孟媛身邊的幾人幾乎是異口同聲地問道。
孟媛輕輕地動了一下托著小阿遠的手,俏臉登時垮了下來,有些欲哭無淚地道:「小阿遠好像……我手上濕濕的……」
「噗——」
眾人聞言不由發笑,倒是孟衡上前去把兒子抱了回來,只仍不忘打趣自家妹妹,「阿遠這是在給她姑姑回禮呢。」
惱得孟媛漲紅了臉。
一旁的林月瞪了一眼自家夫君,先是轉頭喚了奶娘上前抱小阿遠下去更換尿布和衣裳,緊接著抬步走到孟媛身旁領她去淨手,而孟衡則引著陸景初不遠不近地跟在二人的身後。
剛剛滿月的嬰孩給予的洗禮並沒有多少異味,孟媛很快就收拾妥當出了屋。她看到站在屋外梅花樹前的陸景初,眼睛滴溜溜地轉了兩圈,將剛剛洗乾淨的小手背到身後,刻意把腳步放輕。
然而她一隻腳還未邁出門檻就突然感到腳下一陣輕晃,急促得很,她趔趄一下站定身子,還未回過神就聽到屋裡擺件搖搖晃晃的身子,緊跟著搖晃的感覺便愈發明顯起來。孟媛摸不清狀況,但下意識地就生出畏懼來,連忙看向不遠處梅花樹前的陸景初,隱約看到他也變了臉色。
「不好!是地動!」
隔得不遠的地方響起了驚呼聲,孟媛聽到了,一下子就白了臉色。
地面搖晃得越來越厲害,身後屋子裡已經傳來瓷器落地的聲音,孟媛勉強站穩了身子,見陸景初踉蹌著朝自己這邊過來,便立刻奔到他身邊把人扶住。
「夫君……」孟媛還是頭遭遇到這樣的狀況,整個人六神無主,只緊緊地抓著陸景初的人。
而陸景初此時也並不好受,他握著孟媛的手想帶她往院落裡空曠的地方走,可不料眼前模模糊糊出現重影,一貫敏銳的耳力在此刻竟也不頂用了。
「我們往空曠的地方走。」陸景初咬牙說了一句。
孟媛聽見,忙不迭扶著人繞過梅花樹,走到小院一塊空闊的草地上。林月、孟衡等也都聚了過來,小阿遠被林氏抱在懷裡,這會兒卻睡得香甜。
地動來得猝不及防,結束得也很快,那令人暈眩的搖晃終於慢慢止住了。
眾人手撫心口松了氣,抬眼四顧,周遭雖有些狼狽,但到底沒有嚴重的房屋倒塌。丫鬟小廝的驚呼聲也漸漸地止了,孟仲文立刻吩咐人四下查看有沒有人受傷,而林氏也把小阿遠交給了孟衡和林月,自己親自去鶴延堂探望孟老夫人。
被地動這麼一鬧,眾人都受驚不已。
小阿遠被林月抱在懷裡,不覺竟睜開眼,後知後覺地哭鬧起來。
嬰孩清亮的啼哭聲讓孟媛的心神緩緩回籠,她滿心後怕,下意識地回握那隻牽著自己的大手,驚覺那掌心一片濡濕。
她陡然抬頭,看見陸景初一張臉刷白,額上也沁滿了豆大的汗珠,「夫君,你怎麼了?」
陸景初合上眼,咬脣搖頭,「沒事。」
聲音裡卻帶著幾分隱忍。
孟媛不由慌了,張口喊人。
孟衡和林月等人聞聲看過來,見著陸景初的樣子也是一驚。
好在今日是小孟遠的滿月宴,連朔也在國公府。當他趕到客房見到躺在床榻上面如金紙的陸景初,眉頭一下子就皺了起來。
他掀袍在床邊的鼓凳坐下,抓著陸景初的手診脈,意外地發現他的脈搏雖然因為受驚有些許紊亂,但也沒有其他異象,甚至連先前那些隱藏殘毒而遺留下的脈象也恢復了正常。
他百思不得其解,眉頭不由皺得更緊。
「連表哥,夫君他到底怎麼了?」孟媛看他這樣,心一下子就懸了起來。
連朔搖搖頭,「莫急。」
目光倏爾落在陸景初緊闔的雙眼上,想起年前清墨回府時跟自己提過的話,連朔心頭忽然生出一個猜測來。他起身俯腰,伸手掀開陸景初眼簾查看,半晌,眉頭輕輕地舒展開來。
收回手,他緩緩站直了身子,看向一旁急得快要哭出來的小表妹,面上反露出一絲笑容來:「別擔心,沒什麼大礙,就是受了些驚嚇而已。」
他這話一出,屋子裡的人顯然都有些不大相信。
向來處變不驚的晉王世子竟然被短短一會兒的地動嚇得昏迷不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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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1-15 09:16:47
第四十三章
連朔點點頭,錯身走向桌案,提起早已備好的筆,一邊開藥方一邊道:「表妹夫雙目不能視物,猝不及防遇上地動,身處黑暗環境中不安感會被擴大,自然不比你我。」最後一筆落下,他將寫好的藥方吹吹乾,「這裡是一副安心寧神的藥方,煎服三帖,表妹夫就沒事了。」不僅沒事,甚至還會有意外的驚喜。
因為陸景初昏迷不醒,孟媛滿心擔憂顧不上其他,林氏便吩咐人往晉王府送了信。
晉王很快就趕了過來,得知長子只是受了些驚嚇後便稍稍安下心來。
陸景初醒過來時已經是半夜,他緩緩地睜開眼,茫然四顧,看見暖黃燭光映照下繡著雙棲蝶的簾帳。帳上的蝶兒振翅,仿佛顫顫將要飛走,陸景初抬起了手。
似乎是意識到一些不一樣的地方,陸景初的手才一抬起就僵住了。
他把手往身前移了移,目光投過去,入目是指節分明的大掌,陌生的熟悉。他動了動手指,視線裡的大掌也跟著動了動……
陸景初閉上了眼,胸口開始劇烈起伏起來。
半晌他再次睜看眼,振翅的雙棲蝶,指節分明的大掌……他緩緩轉過頭,看見屋裡古樸簡雅卻處處透著靈氣的陳設布景,看見案幾上跳動的燭火,也看到伏案而眠的一團湖水綠身影。
「珠珠……」
孟媛一直守著陸景初,因為擔心,哪怕伏案睡過去也只是淺眠,所以陸景初一開口,她便立刻醒了過來。
見到陸景初醒轉,孟媛臉上立刻綻放出笑容,雖然頰邊未乾的淚跡有些狼狽,但落入陸景初的眼中卻是最美。
過去陸景初曾經無數次想象自己的妻子生得何等模樣,但這一刻看清燭光中她秀美的臉龐,他不由看得愣了。
彎彎纖眉,明亮而澄澈的杏眸,瓊鼻一點,朱脣嫣然,此刻她面揚笑容,頰邊露出的淺淺梨渦,更是襯得她整個人靈動起來。
他看得出神,孟媛卻恍若未覺,徑自走到床邊,握住他的手,柔聲問道:「夫君,你還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眉目間是毫不掩飾的擔憂和關心,陸景初反握住她的手,嘴角微牽:「無妨。」
他記得,先前地動時的天旋地轉,眼前一層層的重影仿佛迎面撞擊過來,與他習慣了的黑暗不同,一絲絲的光亮在眼前明晰,他一時受激才昏迷了過去。
「別擔心。」
孟媛卻甩開他的手,嘟囔道:「怎麼能不擔心呢,你都昏迷了六個時辰了。」如果不是連朔一再保證他沒事,她都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陸景初目光柔和地看著眼前的人,嘴角的笑意壓也不壓不住。
原來這就是一直陪在他身邊的她。
原來他的小娘子生得這般好看。
原來能夠看得見是這樣一件令人幸福的事。
原來……
「你在笑什麼呀?」他笑容明朗,是孟媛第一回見他笑得這樣純粹。
陸景初緩緩坐起身,伸手撫上她的臉,嘴角噙笑,薄脣輕啟,徐徐道:「我笑是因為高興。」
「嗯?」
「高興自己娶到這樣好看的娘子。」
「我哪裡好——」看……
孟媛瞪大了眼睛看向陸景初,目光落在他水光瀲灩的桃花眼上,一時難以置信,「夫君你,你,你……」
陸景初眨眨眼,眼裡笑意滿盛,眉梢眼角是前所未有的光彩,「我看得見了。」
見孟媛一下子呆住了,陸景初伸手戳了戳她軟軟的臉頰,「怎麼?不高興?」
孟媛卻突然兩隻手一齊抱住他的大掌,讓他手指戳的力道加重了些。疼痛讓一切的不真實立馬真切起來,孟媛的眼中迸出驚喜的光芒,她一下撲進陸景初的懷裡,抱著他,興奮地道:「高興,我當然高興!夫君你真的能看見了,沒有騙我嗎?太好了,真的太好了!」
她從不介意他看不看得見,但始終不願意他真的一輩子生活在無邊的黑暗裡。
她語無倫次,喜悅之情溢於言表,陸景初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背,聲音溫和地道:「嗯,都是真的。」伸手扶住她的肩膀,輕挑起她的下巴,目光落在她臉上的淚珠上,微微黯了黯,卻是無奈地道,「既是好事,你哭什麼?」
「我,喜極而泣啊。」察覺到他的目光直直地落在自己的身上,孟媛想起自他昏迷後一直都沒顧得上收拾,不想讓他對自己的第一印象就是狼狽,她連忙伸手捂住他的眼睛,「不許看了。」
見他還要伸手挪開自己的手,孟媛又立刻添上一句,「你才剛剛能看見,不能一直看,會傷著眼睛的。」他突然復明,她驚喜之餘還有些擔心,「不行,我得去找連表哥來給你瞧瞧才行。」
言罷,立刻起身朝外面去,動作之快,連陸景初都攔不住。
之前因為陸景初昏迷,孟媛和他便留在了國公府,而連朔也被留了下來,且就住在暖雪塢對面的院子裡。
孟媛過來找連朔時,他尚在酣眠會周公,冷不丁被人拍門吵醒,一貫好脾氣的連朔都險些要罵人。
聽出門外的是小表妹的聲音,連朔方方清明的腦子一下子就猜到了她過來的緣由,連忙立即穿好衣服抄上藥囊就給開了門。
「連表哥,夫君他……」
「不必多說,我都知道,先帶我過去瞧瞧再說。」那會子他檢查時便有所猜測,不過到底是不是徹底好了,總要親眼見了才能確定。
暖雪塢裡,連朔仔細地檢查了陸景初的雙眼,半晌才輕笑出聲,朝陸景初拱手道:「恭喜表妹夫啊。」說實話,從他開始替他醫治眼睛到如今也將近一年光景,遲遲不見恢復,他只當是沒了希望,卻不妨好消息突如其來。
這的確是個極好的消息,一經傳出,眾人皆是驚喜不已。
孟家眾人都道孟媛是守得雲開見月明,而晉王府裡聽說消息的晉王則直接在祠堂裡待了一宿。宮裡的成帝也在翌日得到了消息,他著人將陸景初請進宮,讓宋崎複診了,親自確認堂弟真的能夠再次視物後,一向威嚴的成帝險些落下淚來。
晉王世子失明十幾載在上京城裡從不是新鮮事,但一朝復明卻成了坊間盛傳的奇聞。多少高門貴戶的人家都在扼腕當初沒能慧眼識珠結下親事,又有多少閨中女兒絞帕艷羡如今好命的晉王世子妃。
庶子之女配金尊玉貴的世子爺,不得不說是麻雀飛上枝頭,真是變了鳳凰。
孟媛身在朔風院,聽到兩個小丫鬟繪聲繪色的說起坊間各種傳言,起初還有些心氣不平,可見著陸景初待自己一如既往,甚至愈發體貼了,漸漸地就把這些都拋開了。
嘴巴長在別人身上,她管不了,又何必為了那些無關痛癢的話鬧得自己不開心。
她只需知道,陸景初眼裡心裡只有她一個就好了。
孟媛不把閒言碎語放在心上,陸景初卻容不得旁人詆毀她,他進宮見了一遭成帝,堂兄弟倆促膝長談半天,陸景初方心滿意得地出宮。
未過幾日,孟老國公在早朝後被成帝留下,隔兩日就上了摺子請立世子,世子人選非是嫡子孟伯言,而是孟仲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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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1-15 09:16:58
第四十四章
孟國公府的爵位不落在嫡子身上,反要落在庶出一房,孟老國公這一摺子奏上去,除了成帝外,所有人當場都懵了,便是孟伯言在大殿上都險些失態。
孟老國公的態度讓眾人看到,孟家並不如一般人家嫡壓庶,反而是靠著才能來決高低。
成帝將摺子拿在手裡,鳳眼半眯,興味地看向孟老國公,道:「孟愛卿,這怕是不大合規矩吶。」
孟老國公微微低下頭,極力忍住嘴角的抽搐,依著前日成帝的叮囑把話說了一遍。話裡意思,孟伯言雖為嫡長子,但目光短淺、見識不夠,難當大任,相反次子雖是庶出,可胸有經緯,反更出色。
一旁的孟伯言被自家老父當眾這般貶了一通,面上越發不好看起來,身子氣得直發抖,眼刀不住地向一旁滿臉驚訝的孟仲文飛去。
成帝坐在上首,將他的神色一一納入眼底,嘴角翹了翹。
當初陸景初進宮找自己商量,說憑著孟仲文的才識和作為,繼承國公府不夠,但尋常也能得個爵位。依著陸景初的意思呢,封給孟仲文的爵位不需要多高,只要能讓其一家子從國公府分出來另闢府邸就好。屆時孟家兩房分開,外人豈好再拿著嫡庶說嘴?
成帝發現,自家堂弟自打雙目復明以後,對待孟媛愈發寵溺起來,竟是連一點半點的委屈都不肯教她受。他看著身上煙火氣愈重的堂弟,心裡高興,加上他本就有封賞孟仲文的意思,自然樂得賣個順水人情。
不過,成帝沒有直接下旨封賞,反而藉著孟老國公之口鬧這一出,確實存著打壓孟伯言的心思。
孟國公府的爵位遲早落到孟伯言手中,而他並不想孟家式微之勢逆轉。此一舉,孟伯言被打壓,孟家兩房日後和不和兩說,但至少孟伯言襲了爵後,其他世家等閒不會跟其牽連太多。
成帝不否認自己這樣給陸景初的岳父添麻煩不厚道,但帝王權術在前,他自然借風行舟。而孟老國公看得明白,心裡即使不甘,但也只能配合著成帝把戲演下去。
所以,孟老國公上這一摺子最終的結果就是,世子之位依舊封給了孟伯言,而孟仲文也因成帝「開恩」賞識,被封了寧安伯,令其另開府邸。
孟伯言起初還有些意不平,可他一向鑽營,腦子自然也靈活,很快就品出了成帝的帝王心思,反驚出一身冷汗。
他知道,如果不是看在孟家二房跟晉王府結了親的份上,依著成帝的本意,憑著孟家百年來沒有半點建樹,只怕孟國公這個爵位不到落到他頭上就要被抹去,不然豈會這麼多年這世子之位都請立不了?
一念及此,孟伯言反生出些慶幸來,倒難得沒去為難孟仲文。
孟家兩房出奇意外地相安無事,令不少人驚訝不已。
孟媛得知自家爹爹被封了寧安伯以後,自是高興得不得了,可在此之餘,她也察覺到這封賞來得有些太突然了。
她心裡藏不住疑問,晚上見著陸景初就一股腦地問了出來,待見其含笑不語,她杏眼微眯,「夫君,難不成這爵位是你替爹爹討來的?」
陸景初挑了燈花,順手抄起放在一旁的書握在手裡,轉身朝臥室走去,邊走邊道:「這事我的確有提,不過,若是堂兄沒有此意,珠珠覺得我去討有用?」
他在床榻邊坐下,才舉起書就被人捂上了眼睛。
孟媛一手捂住他的眼,一手抽去他手裡的書,繼而往後退了兩步,繃著小臉輕哼道,「燭光這麼暗,你看書也不怕壞了眼,不許看了。」
知道孟媛在這上面管得嚴,陸景初見書被沒收走了,拂拂袖子,而後趁著她不備把人直接給抱進了懷裡,低笑道:「我不看可以,你念給我聽。」
他聲音低低的,溫熱的氣息幾乎撲灑在她的脖頸處,孟媛微微紅了紅臉,移開視線,道:「那依著你的意思,陛下是有意要給我爹爹封賞,可為何祖父要……」
「那些都不重要。」陸景初笑了笑,「說好了念書給我聽,別岔開話題。」
孟媛嘟囔道:「我幾時說過?」
「哦,是嗎?那是我記錯了?」他的聲音摻了笑意,脣卻悄悄貼近懷中人的耳垂。
溫熱的氣息燒得孟媛的臉徹底紅得像煮熟的蝦子一樣,她往前掙了掙,想逃開身後人的禁錮,可還沒來得及使力,她身子就先抖了抖。
原因無他,只因為他突然含住了她的耳垂。
「我錯了,我說過,我念還不成嗎……」孟媛幾乎要哭出聲來。
不帶這麼欺負人的嘛。
陸景初心滿意足地退開,眸中含笑地看著小臉通紅的嬌妻,勾脣一笑,「好,念吧。」
「……」
今夜在屋外守夜的是綠淇,她抱膝坐在台階上,抬頭看了一眼滿天星辰,半晌又側身去聽屋裡的動靜。待聽到屋裡傳出低低的念書聲,綠淇無聲笑了一下,心道,今晚兩個主子倒不折騰了,看來終於能耳根子清淨一宿了。
只是她這邊才剛剛慶幸完,屋裡面的念書聲就突然變了腔調,軟軟的似是囈語,又好似呻吟,緊接著又有別的動靜傳出來。
綠淇默默地舉起手,熟練地捂住耳朵,抬頭數星星。
——
晉王府花園裡的杏花開了又謝,青青的果實綴滿枝頭,等到杏子都熟了的時節,本該從邊關班師回朝的大軍卻突然傳了急報回京。
成帝看著案頭威遠將軍親筆寫得軍報,臉色是從未有過的沉重。
北戎詐降,趁著議和的當機入侵邊城,才將將平息的戰火又再一次被點燃,且北戎此番來勢洶洶,素有常勝將軍之稱的威遠大將軍也有些焦頭爛額起來。
而威遠大將軍這回遞摺子到成帝的跟前,為的就是請求增派援軍。
「兩位王叔認為,該派何人往邊關支援?」成帝看向立在下首的晉王和端王問道。
晉王踟躕道:「此番邊關戰事吃緊,柳將軍上摺子說明局面已經不受他的控制,那就該派能夠鼓舞士氣、穩定軍心之人領兵支援……只是這人選,一時之間怕不太好選。」
成帝聞言微微頷首,倏爾又看向站在晉王身旁的陸行止問道:「七王叔有何看法?」
陸行止抬頭看向目光炯亮的成帝,未語先笑一聲,而後方道,「陛下的心思,本王明白,只是不可。」
「七王叔你……」
「陛下是想御駕親征對嗎?」陸行止含笑問道。
被猜中心思的成帝倒也不避諱,直言道:「朕往邊關去,定能極力將士們奮勇殺敵,且朕御駕親征,也好教北戎賊子看看我姜國的巍峨勢力。」
陸行止知道成帝久居帝京,心中對馳騁沙場有嚮往,但卻並不贊同他的念頭。「陛下御駕親征,朝中政務當如何?京中該由何人坐鎮?」
「二位王叔可代勞。」
陸行止搖搖頭:「陛下也知北戎狡猾,您不可親身犯險,況朝中事務委實離不得陛下。」
成帝本來就是心生的念頭,被陸行止三言兩語擠兌得無話可說,立時也就歇了,只心中仍有不平,便看著陸行止問道:「七王叔說了這麼多,難道心中已有人選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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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1-15 09:17:09
第四十五章
陸行止拂袖拱手,聲音溫和卻異常堅定地道:「懇請陛下應允,準本王率兵往邊關去。」
成帝擺擺手,「七王叔,您說這話七王嬸知曉嗎?」再者而言,您這身子也吃不消啊。
當然,這後半句話,成帝並沒有說出口。
「本王身為陛下的王叔,這麼多年來一直偏安王府,眼下邊關告急,陛下和黎民需要,本王只是做該做的。」說著他又輕笑了一下,「況且本王領兵前去,衝鋒陷陣自有柳將軍在,不會有危險。」
陸行止這話說得成帝心頭一動,繼而就將目光投向晉王,後者抖了個激靈,正準備開口自薦,就聽見成帝慢悠悠地開了口:「七王叔不必多言,朕心裡有數了。」
成帝的聖旨緊跟著晉王一起回了王府,待陸景初接了旨以後,一屋子的人除了當事人以外都驚詫不已。
沒有人料到成帝會突然下旨讓陸景初領兵往邊關去。
送走傳旨的蘇公公以後,柳氏滿面憂色地看向負手站在一旁不語的晉王,問他道:「王爺,怎生好端端要讓景初也去邊關呢?」
晉王看了一眼緘默不語的長子和小臉皺作一團的長媳,嘆了一口氣,緩緩地將邊關告急和成帝在宮中說的話從頭到尾複述了一遍,末了,只道:「只是帶領人馬去邊關支援,衝鋒陷陣,上陣殺敵是不用景初去的……陛下這旨意是有意歷練景初吶。」說著,他又看向長子,道,「不過,景初若真的不願意去,父王就進宮去與陛下周旋一番,你眼疾初癒,想來陛下也不會太過苛責。」
陸景初緩緩牽脣,道:「我明白,自不會辜負堂兄的厚望。」
「夫君……」
陸景初握住孟媛的手,抬頭看向晉王與柳氏,道,「如果父王和母妃沒有其他吩咐,我們就先回去了。」
「去吧。」
從前院到朔風院的一路上,孟媛任由陸景初牽著自己走,一句話也沒有說。而甫一踏入朔風院,孟媛便側身抱住陸景初的腰,埋在他懷裡,低聲道:「夫君可不可以不要去邊關?」
儘管晉王說得很簡單,可邊關是離戰場最近的地方,有廝殺就有危險,她不敢讓陸景初去。
陸景初伸手撫了撫她柔軟的發絲,無奈地笑了一聲:「珠珠這是要為夫去抗旨?」
孟媛的身子微微一僵,咕噥著埋怨起成帝來,「都說陛下一向偏寵你,怎生如今要派你去那麼危險的地方呢?朝中難道就沒有其他人了嗎?」
她的話讓陸景初不由啞然失笑。
成帝的心意旁人或許不知,他卻明白。
如今邊關告急,雖情勢危急,但終究還有柳將軍和陸贇坐鎮。而柳將軍之所以書信回京要求增援,一來怕是蠱惑北戎之舉,二來想是要京中派人去穩住後方軍心。這差事聽上去唬人,實際上並不會有什麼危險。
而成帝之所以派他前往,為的不過是予自己一個建功的機會。
他身為晉王世子,過去的十幾年因為眼疾之故,朝中頗有微詞,加上陸贇軍功累累,曾有過不少人給成帝進言,這晉王世子之位理當易人處之。現下他眼疾痊愈,成帝自然想讓他嶄露頭角,坐穩這晉王世子之位。
陸景初從前並不在意這世子之位,可眼下他有了要呵護的人,自是想給她最好的一切。所以,成帝這旨意他領了。
把這差事內中的牽連一一細細地掰開與孟媛說明白,陸景初捏著她的小手道:「珠珠,你信不信我?」
孟媛抬起頭,對上他清亮的目光,點點頭,「我信。」
陸景初牽脣,「你放心,我此去定會完好無損的回來。」
「真的?」
「嗯。」
「那我要數數你的頭髮,少了一根,以後你自己一個人睡書房?」
「……」
孟媛沒有鬧陸景初,她知道成帝的旨意既然下來了就不會輕易地更改。更何況陸景初也跟她保證不會有危險,她願意相信他。
成帝的旨意寫明了三日後出發,故而小夫妻倆說開以後,孟媛便忙不迭地回屋替陸景初收拾行囊,甚至還特意打發了綠淇去連家的醫館尋連朔拿了好些瓶瓶罐罐回來塞進包裹裡。
陸景初靜靜地看著她忙活,心中劃過一陣暖流。
三日後的清晨,陸景初一大早就動身出發了。孟媛含笑送他出門,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長街口,她才捏著絹帕揩了揩眼角轉身。
一旁的綠淇看著她紅紅的眼眶,又想起這兩日她故作輕快的模樣,不由心疼起來。
「姑娘你別擔心,姑爺不會有事的。」
孟媛被她扶著往回走,一面戀戀不捨地回望長街,一面道:「我知道,我只是舍不得而已。」
她和陸景初成親一年有餘,朝夕相處又幾時這樣長別?她不敢想象在這未來的幾個月裡,她要如何去習慣沒有他的日子。
陸景初這一走就是半年,秋葉飛落,絮雪新飛,卻是秋去冬來。
這半年裡,孟媛守著朔風院,或做針線,或描丹青,偶爾接了帖子去清河王府與霍茵說話,也會下帖子邀林月抱著小阿遠過府來玩。
半歲大的小阿遠生得愈發虎頭虎腦,胖嘟嘟的小模樣格外討喜。他已經學會慢慢地走路,也會咿咿呀呀地叫人。有他在朔風院的時候,院子裡倒也熱鬧。
這日林月又抱著小阿遠來陪孟媛,見她雖看似笑吟吟的,可眉目之間卻染著淡淡的憂色,便將從孟衡處聽來的消息說與她聽。
「聽你哥哥說,柳將軍和陸小將軍月前已經率大軍把北戎人趕出了關外,雖然北戎人心有不甘,幾次三番潛入邊境想要做亂,可每每都會踢到一塊鐵板,寶珠,你猜這塊鐵板是什麼?」
孟媛抱著小阿遠,側首看向她,搖搖頭。
林月莞爾,「自然是世子了。」見她一雙眼眸瞬時染上亮色,林月嘴角的笑意更深,卻也不賣關子,只道,「聽說世子獻策,在城中設下圈套,潛入城的北戎人沒有防備,被拿個正著。」
北戎屢次三番詐降,暗中指派奸細入城行事,預備裡應外合再次挑起戰火。可偏偏那些奸細有來無回,都被陸景初一一拿下了,北戎王庭就亂了手腳。陸景初緊抓時機,吩咐柳將軍徵調來放在他麾下的精兵繞線從後方斷了北戎的糧草,又潛入王庭拿下了北戎太子。
北戎人進退維谷,只能乖乖退到關外一千里的地方。
「真的?」這半年裡,陸景初時不時都有寄家書回來,可信上只寫了日常起居和對孟媛的問候,關於邊關戰事幾何從來都是隻字不提,故而孟媛的確一直都不大清楚。
林月道:「好端端的我還會騙你不成。」
「那哥哥有沒有說,夫君他什麼時候返京?」就算自己把日子過得在熱鬧,可少了陸景初,一切都是不完整的。
「這個倒沒說,不過應該快了。」
可沒有人會知道距離林月口中這個「快了」會有三月之久。
朔風院裡,孟媛去歲讓人新栽的杏樹長勢喜人,潔白的杏花開滿了枝頭,樹枝上,燕兒搭了窩,站在窗前,只要一抬頭就能看見在窩裡撲楞著小翅膀嗷嗷待哺的小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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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1-15 09:17:21
第四十六章
孟媛站在窗前看了一會兒春燕,轉身走到書案後提起羊毫才想在之前還沒有完成的畫卷上添上一筆,就聽見院子裡傳來綠淇歡快的聲音。
「姑娘,回來了,回來了,姑娘!」
珠簾被掀開,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音。孟媛聞聲望過去,見綠淇滿面喜色難掩,有些疑惑地問道:「發生了什麼事,怎麼高興成這樣子了?」
「回來了,姑娘,回來了!」
孟媛皺眉:「我不一直好好地在這兒的嗎?」
聽見這一句,綠淇方反應過來,忙改口道:「不是,是姑爺回來了!」
落筆的動作霎時頓住,孟媛將信將疑地抬頭,「綠淇,你說的是真的?」
綠淇笑:「姑爺和二少爺都回來了,現下就在王妃的院子裡呢!」
手裡的筆掉落下來,弄花了半幅畫,孟媛卻顧不得這些,提著裙子就要往外走。只是走了幾步,她又立刻折回來,急匆匆就往內室去。等到她再出來時,人已經換了一身簇新的湖水藍煙羅繡花裙,頭上也多了一支精緻的海棠步搖。
來到柳氏的屋門外,隔著一條撒花垂簾,孟媛卻忽然頓住了腳步,一時不敢邁出下一步。
屋裡隱隱傳來交談的聲音,其中一道聲音清冷沉穩,縱使時隔九月,也是熟悉得緊,孟媛忍不住鼻頭一酸。
掀簾進屋,幾乎是一眼,孟媛就看到了立在那兒、身姿挺拔如翠竹的人。
「夫君……」
陸景初聞聲轉頭,九個多月在邊關奔波,往日清雋昳麗的面龐添了三分堅毅卻越發顯得奪目,他薄脣微勾,也不避諱是當著柳氏和陸贇的面,朝著立在門口怯生生的小姑娘張開了胳膊。
孟媛的臉上終於也露出了笑容,顧不上其他,直接撲進了他的懷裡。
只她還沒忘記周遭還有柳氏和陸贇在,埋怨的話到了脣邊又被咽下,可雙手卻不肯撒開。
一旁的陸贇看著和自己一道回府的長兄美人在懷,眼睛都要嫉妒紅了,緊跟著不服輸地就想撲進親娘柳氏的懷中。可惜卻被柳氏抵住腦袋推開了。
陸贇哼哼道:「你們夫妻情深,也該要照顧照顧你們可憐弟弟的幼小心靈啊。」
孟媛被打趣得臉一紅,想推開陸景初,可陸景初並不鬆開,她聽到他道:「眼紅就自己去討個媳婦兒回來抱。」言罷,卻跟柳氏請辭,竟是直接擁了孟媛出了門。
離了柳氏的院子,孟媛飛快地掙開陸景初的懷抱,俏臉緋紅地瞪了他一眼,徑直就朝朔風院走去。
陸景初被瞪得一愣,回過神來立刻拔腿跟了上去。
進了朔風院正屋,陸景初隨手就把門給直接關上了,將礙事的小丫鬟阻在門外,他抬腿走到孟媛身邊,直接彎腰把人打橫抱起朝裡屋走去。
孟媛驚呼了一聲,旋即用手去捶的胸口,可不防他的胸口竟比從前結實了許多,她小手微疼,他卻跟沒事人一樣。
「你放開我。」孟媛瞪他。
「不放。」
他一雙桃花眼裡火光炙熱,只消一眼,孟媛就看出了他的心思,她心頭一慌,急道:「現在還是大白天呢!」
陸景初看著她薄怒微紅的小臉,反而朗聲笑了出來,「為夫只是想抱著娘子說說話,珠珠在想什麼?」
「你……」孟媛語結,旋即扭過頭去。
她沉默不語,小肩膀卻一聳一聳,陸景初察覺不對,將人扶正了挑起她的下巴,發現她竟是滿臉淚痕,不由慌了起來。
「珠珠,娘子……是為夫不好,你別哭……」這是陸景初第一次親眼看著孟媛哭,一時之間只覺自己的一顆心被人狠狠地攥在手心裡,澀澀得疼。「珠珠,是我不好。」
孟媛哭道:「你明明答應我快去快回的,可是九個月了,你才回來。」
「你說你會完好無損的回來,可是你都瘦了。」
「你知不知我每天都很想你,都很擔心你……」
「好容易你回來了,可還害得我在母妃和小叔跟前丟臉,剛剛還嚇唬我,想欺負我……」
「……」
她喋喋不休地控訴,陸景初手足無措,半晌盯著她開合的紅脣終於低下頭去。
萬語千言竟在這一吻間訴說,他摩挲著她嫣紅微腫的脣,啞聲道:「是我不好,你說的都對,可最後一條不對。」
「我想欺負你,不是嚇唬你,而是我這九個月,將近三百個日夜心心念念的事。」
「珠珠,以後,我都不會離開你了。」
——
北戎被擊退,威遠大將軍凱旋,成帝龍心大悅,論功行賞。
柳將軍被封平北侯,陸贇也得了郡王爵位,輪到陸景初時,成帝還沒來得及開口,陸景初便先站了出來。
陸景初辭了成帝的厚賞,只向他討了五年的清閒日子,說是要攜著孟媛一起出去看看姜國的山山水水。
成帝起初不太願意答應,只因為他當初派陸景初去邊關,為的就是有朝一日他回來時能更好地立於朝堂輔佐自己,卻不防陸景初會突然來這麼一出。
陸景初卻道:「堂兄厚愛,景初銘感於心。只景初好容易眼疾痊愈,總想去看看姜國的大好河山。」
他一句話抓住成帝的惻隱之心,勾起其對過去十幾年的記憶,一時不好強人所難。
只成帝太過了解陸景初,沒有駁回他,但還是打趣他道:「怕不是為了一償夙願,而是為博佳人一笑吧。」他知道,陸景初的小娘子還在因為他從邊關回來遲了跟他鬧彆扭呢。
陸景初面不改色,坦坦蕩蕩地承認了。
成帝搖搖頭道:「朕也不為難你,不過五年太久,三年吧,三年後乖乖回京來。」
陸景初翕了翕脣,拱手謝恩。
——
暮春時分陸景初攜孟媛從京城的渡口乘船南下,柔和春風拂起柳絮紛飛,盈盈飛舞恍若初冬的落雪。
依著陸景初最初的計劃,是要趁著這未來三年的清閒日子領著孟媛從江南往江北再到嶺南等地遊歷,二人輕車簡從游走四方。可惜他們在柳絮紛飛的四月離京,卻在白雪紛飛的臘月就風雪兼程地回了京城。
陸景初靜心求來的清閒歲月還沒好好地開始,就因為一個不大不小的意外被迫終止了。
「夫君,你明明答應我帶我去朔北看雪的!」
「乖,等孩子生下來,我再領你去。」
「這一次不會食言了?」當初說好要再等兩年要孩子的,可眼下呢!孟媛一臉怨念地看向自己微微鼓起的小腹,不敢相信他的許諾了。
沒有錯過妻子眼裡的控訴,無意中招的陸景初有些委屈,可對上她一雙水汪汪的杏眼,也只能哄著了,「絕不食言,你要相信我。」
「好,別忘了還有百花谷呢。」
「春游花谷,夏赴西湖,秋登楓山,冬踏香雪,我都記著,不會忘。」
孟媛這才順從地依偎進陸景初的懷中,透過半開的窗扉看向外面杏樹光禿禿的枝頭上的空巢,小手塞進他溫熱的大掌裡,半晌突然開口說道:「其實只要你一直在我身邊,在哪兒都無所謂。」
不求踏遍山河湖川,遍走東西南北,只求手相握,心相連,故此哪怕靜看庭前花開花落亦是最好的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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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1-15 09:17:40
番外篇一
「人之初。」
「銀、雞、豬!」
「不是銀雞豬,是人之初。」
「人、之、豬!」
「是初不是豬。」
「豬、豬,姐姐……」
「你!我不要教你這個小笨蛋了!」
身穿嫩粉色小襖裙梳著丱發的小姑娘鼓著臉頰扔下手裡的書,提著小裙子轉身就跑,扔下一個趴在軟榻上的雪白團子。
雪白團子以為自家姐姐再跟自己做遊戲,還不停地揮著小手,咿咿呀呀地喚,「姐姐,姐姐~」
可小姑娘只當做沒聽見,小腿邁得飛快往外跑。
然而才跑到垂花簾近前,就迎面撞上從屋外進來的錦衣女子。
小姑娘抱住女子的腿站穩後才緩緩地往後挪了一步,小小的個子卻煞有介事地給女子拱手作揖,繃著小臉,聲音軟糯地道:「熙兒給娘親請安。」
一本正經的小模樣逗得跟在女子身後丫鬟們掩嘴偷笑,只女子面露無奈地搖搖頭,彎腰把小姑娘抱在懷裡,一隻手戳了戳小姑娘肉呼呼的臉頰,柔聲道:「熙兒啊,別總學你爹繃著個臉,你是個女孩子,要多笑笑才可愛嘛。」
小姑娘圓圓的杏眼撲閃撲閃地眨了幾下,往前輕輕一撲,抱住女子的脖頸,側頭道:「爹爹可愛。」
「……」
孟媛無奈地別開臉,目光落在軟榻上的小兒子身上,見他咧嘴憨笑,小模樣怎麼看怎麼討喜方才舒了一口氣。
抱著陸熙走到軟榻邊坐下,孟媛注意到被扔在地上的書,纖眉微微一蹙,問道:「這是誰幹的?」
陸熙搖搖頭,繼而用胖胖的手指指著呼哧呼哧往這邊爬的胖團子道:「弟弟,弟弟扔的。」
聽見熟悉的兩個字,胖團子抬起了小腦袋,臉上滿是茫然與天真,黑葡萄一樣的圓眼睛盯著孟媛和陸熙小半晌,而後「咯咯」地笑著朝孟媛張開小胳膊。
要抱抱。
小胖團剛剛過完兩歲的生辰,跟著四歲半的陸熙學會了不少話,可偏偏不會喊爹也不會喊娘。每次小胖團看見自家爹娘只有一個動作,那就是張手要抱抱,以示他是認識親爹娘的。
往常孟媛見了肯定就直接彎腰把胖團子抱在懷裡了,可今日她剛從清河王府回來,見到霍茵家比小胖團還小兩個月的兒子一口一個「娘親」叫得格外清楚,這心裡就有些不甘。
她把陸熙放在軟榻旁,自己微微側身朝向小胖團,伸出一隻手給他抱住,在小胖團疑惑時,挑眉笑哄道:「皓兒,來,叫娘~」
「嘻嘻。」小胖團抱著自家娘親的手,笑得眼睛都快眯成了一條縫。
這時候陸熙探了小腦袋上前,小胖團立刻鬆開孟媛的手,朝陸熙揮舞小手,奶裡奶氣地喚道:「姐、姐,豬~」
陸熙的小臉一下子就垮了下來,「你才是豬呢,陸其皓是小笨豬。」
「銀、雞、豬!」
小胖團的嘴巴裡又蹦出來三個字。
花了一早上教「人之初」的陸熙被笨弟弟打敗,扭身就撲進了孟媛的懷裡,軟軟地道:「娘,這麼笨的弟弟一定不是我親弟弟對不對?」
「……」陸熙對小胖團的嫌棄讓孟媛也深有同感。
這麼笨,不像她,也不像陸景初,指不定真的被掉了包呢。
而一旁被自家娘親和姐姐一起嫌棄了小胖團無知無覺,甚至自己在軟榻上打滾玩了起來。
自打陸熙和陸其皓先後出世,陸景初和孟媛便一直留在京城。成帝見了,自然而然地廢止了當初跟陸景初的約定,把人直接扔進刑部去當差了。
這會兒陸景初剛從衙司回來,一進朔風院的門便聽見了正屋裡的歡聲笑語,原本緊繃的臉色瞬時舒展開,恰如冬雪初融。他抬步進屋,一眼便看到軟榻邊鬧作一團的母子仨,眉目間更添三分柔意。
陸熙眼尖,瞧見自家爹爹回來,立刻撒開孟媛跑到陸景初跟前抱著他的大腿,仰頭甜甜一笑:「爹爹!」
小姑娘粉雕玉琢,眉眼之間像極了孟媛,陸景初眼裡寵溺滿盛,彎腰直接將小姑娘抱在懷裡輕輕地墊了墊,逗得她「咯咯」地笑個不停。
坐在軟榻邊的孟媛看著女兒對待自己和陸景初的兩種截然不同的態度,嘴角一下子就耷拉了下來。
前頭見到自己就繃個小臉一本正經地學大人請安,現在倒好,見了親爹就直接撲了上去。
哼,這閨女!
陸景初注意到自家娘子的氣悶,一時也有些啞然失笑。
陸熙鬼怪精靈,見娘學爹,見爹學娘,小心思一套一套的,瞞得過孟媛可瞞不過他。
「剛剛在外面還聽見裡頭熱鬧得很,怎麼見了我,除了熙兒都好似不歡迎我呢。」
即便與他成親六年有餘,但孟媛每每看到他俊美昳麗非常的面龐時總是忍不住臉頰微紅。注意到他眼底揶揄的笑意,孟媛撇撇嘴,只瞪了他一眼。
明明什麼都知道,還非得要她來說一個子丑寅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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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1-15 09:17:54
番外篇二
一旁的小胖團不知何時滾到了孟媛的身旁,正努力用肉嘟嘟的小手抓著她的衣衫往她身上爬。
陸景初看了一眼在自家娘子懷裡作亂的臭小子,輕哼了一聲,上前一步將小傢伙抓到自己的懷裡,挑眉道:「臭小子。」
小胖團最喜歡被抱得高高的,因此面對自家親爹突然的動作,他一點兒也不害怕,反而咧著小嘴笑著揮動小手。
又因為陸景初站得離孟媛近,小傢伙突然伸手就抓住了自家親娘髮髻上的一支海棠簪。
小胖團下手沒輕沒重,扯住了孟媛的頭髮,猝不及防地讓她「嘶」了一聲。
陸景初忙把兒子的小手掰開,將一雙兒女放到地上,自己則掀袍坐到孟媛的身旁,緊張地問道:「是不是扯疼了?」
他被小傢伙扯過頭髮,知道小傢伙人小力氣不小。
孟媛搖搖頭示意自己無礙,卻故意皺著一張臉對抱著陸熙腿的小胖團道:「皓兒,疼。」
小胖團似乎也知道自己做錯了,撲閃著一雙圓溜溜的眼,「呼。」
呼呼就不疼了。
「呼呼沒用,要皓兒喊娘才不痛痛。」
小胖團眨眨眼睛,還是不肯開口喊。
陸熙道:「笨弟弟。」嫌棄完還把自己教他念「人之初」的事說給陸景初聽。
小姑娘口齒伶俐,說起話半點兒不含糊。
陸景初眼角的余光瞥到地上的書,隨手拾起來,又把女兒招到跟前,桃花眼底閃過一絲狡色,對陸熙道:「弟弟不聰明,那熙兒作為姐姐就更應該耐心教他對不對?」
陸熙一向聽他的話,聞言就立即點頭。
「所以,爹爹交給熙兒一個任務,教弟弟學喊爹娘。」
見小姑娘背著小手,低頭不說話,陸景初無奈地搖搖頭。
小胖團會喊爺爺奶奶,會喊姐姐,唯獨不會喊爹喊娘,陸景初一直都很好奇原因,直到他偶然發現女兒暗地裡教小胖團用動作替代了稱呼,他方明白過來。
小丫頭故意不想讓小胖團分寵呢。
陸熙很糾結,弟弟這麼可愛,不會喊人都討喜,要是學會了,爹爹和娘親不就更寵他了。
每個小孩子天生都愛爭父母寵愛,陸熙再聰明懂事,也逃不開。
可她很聽爹爹的話,眼下聽陸景初這般說,她糾結半晌,最終心不甘情不願地點點小腦袋。
等到陸熙牽著小胖團去尋綠淇討糕點吃了,孟媛邊伺候陸景初更衣,邊問他:「你我都教不會皓兒,熙兒真的可以?」
陸景初笑笑道:「這麼多日子你沒發現皓兒更親近熙兒麼?」
孟媛仔細想想,發現的確如此。
陸景初道:「咱們女兒聰明,教皓兒沒問題。」
他談起女兒,語氣裡的寵溺掩也掩不住,孟媛雖習慣了,但還是有些小小的吃味,因此聞言便眼尾一挑,眄一眼陸景初,輕輕地哼了一聲:「就你女兒聰明。」
陸景初皺了皺鼻子,打趣道:「怎麼有一股酸味呢?」
孟媛將剛剛取過來拿在手裡的常服直接扔到他懷裡,輕啐一口:「你才吃醋呢。」
言罷轉身就往走。
陸景初連忙握住她的手腕,把人扯到懷裡抱住,他方有些無奈地道:「你平日裡對熙兒和皓兒那麼好,我幾時說過些什麼?」
孟媛側過頭睨他,「可我也沒說什麼啊。」
陸景初眉梢一挑,似笑非笑的開口,「嗯,你什麼都不說,動輒晾著我可不比說什麼好。」
被戳破,孟媛埋下頭,看著握著自己手腕的大掌,老老實實地承認:「你每次回家來,第一眼看到都是熙兒,就只顧陪她玩,還不準我吃味?」
陸景初眼眸中染上層層笑意,一圈一圈盪漾開,失笑道:「岳母曾跟我說,熙兒像極了小時候的你。」
「嗯?」孟媛一時反應不過來。
「我一直很遺憾沒能看過你小時候的模樣。」
孟媛臉一紅,「不就是奶娃娃,有什麼好看的。」
陸景初輕笑:「見著熙兒,我想娘子小時候一定也是小美人。」見她眼波橫過來,又自覺添上一句,「當然,娘子如今也很美。」
孟媛被哄得心花怒放,雙臂主動地纏上他的脖頸,才踮起腳尖就聽到垂花簾被掀起的動靜,緊跟著響起的是陸熙和陸其皓軟軟的輕喚聲。
「娘親,爹爹!」
「涼、蝶……」
二人相擁著往門口看去,只看見陸熙牽著走路還不穩的小胖團一步一步地走過來。
風拂過,廊檐下銅鈴清脆悅耳,比鈴聲更好聽的是一雙小人兒稚嫩的輕喚。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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