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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媛 -【有容乃大(下)[女誡1之婦容]】《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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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1-22 01:12:38
標題:
鄭媛 -【有容乃大(下)[女誡1之婦容]】《全文完》
有容乃大
(下)[女誡1之婦容] – 鄭媛
他從未承諾過她,不會另娶側室。
假如她的丈夫真的看上別的女子,
她是正室妻,也只能隱忍心中的悲傷,裝作不在乎地大方成全他,
甚至親手為自己的丈夫與另一名女子,承辦嫁娶之事。
倘若她不想與別的女子共事一夫,當初就不該答應,嫁給一個貝勒爺。
然而她卻在乎他的不專一,甚至想過自請休離,直到惹他發怒!
兆臣的冷淡與誤會讓她心痛,雖然她明知這是自己造成的……
因為從他眼中看來,她表現出來的,只像一名十足的「妒婦」。
倘若婚姻是為了心痛,那又何必嫁人?
他說如果信任,就信任到底。
然而信任,卻是世間最薄弱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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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1-22 01:13:20
第一章
稟貞不敢不對小姐說實話,更不敢騙自己的主子。
「金大人說,他有話想對你說,他這會兒正在前院等您。」稟貞將小姐請到偏廳外的園子裡,才小聲對主子據實以報。
「金大人?」她臉上的笑容消失。
「是。」
「我不會去見他。」沉默半響,她說。
「可是,小姐,金大人說他有很重要的事必須親口告訴您,而且他說他會一直等您,直等到您赴約為止。」
「他在翰林府前院,等不到我,他一定會走。」她已打定主意。
「小姐,我看金大人好像真的有很重要的話要對您說,說不準是交代什麼畫畫的事兒,您為何不去呢?」
「我不能去。」她僅僅這麼回答。
稟貞對主子笑。「奴婢明白,您顧慮的是自己的身份,可您想想,金大人做了您五年的老師,您是他的學生,您出嫁後不再習畫,難道連與老師話別都不能嗎?」
馥容看自己的丫頭一眼。
稟貞說的有道理,但是,她仍不能去。
「為何你這麼希望我去?」她忽然問稟貞。
「奴婢,」稟貞吸口氣,想到理由。「奴婢是因為見到金大人怪可憐的!剛才他拜託奴婢請小姐去見他的時候,奴婢還一直推辭,可是金大人說了,如果您不去見他,他便不走,因此奴婢才會幫金大人說話。」這也是事實。
然而,就因如此,馥容更不能去見他。
「小姐,您去見見金大人吧!只是見個面,話別而已,這樣也不能嗎?奴婢看得出來,金大人態度誠懇,他只是想與您說話而已,況且金大人還說了,只要小姐肯去見他,往後再也不打擾小姐了。」
稟貞的描述,令人難過。
他竟然為了見她一面,懇求她的丫頭傳話。
難道他不明白,她是絕對不會去見他的嗎?
「我,」她下定決心。「我寫一張字條,你將字條拿到前院交給金大人。」
「字條?小姐,您不自己去見金大人嗎?」
「剛才我已經說過,我不會去見他。」她答得肯定。
「好吧,」稟貞歎口氣。「既然您不去見金大人,能留張字條,總比什麼都沒有的好!」
「你跟我來。」馥容吩咐。
來到父親英珠的書房,她站在案前提筆於紙上寫了幾個字,待墨字干後再將字條折起,交給稟貞。
「記住,務必親手將字條交給金大人。」她囑咐。
「奴婢明白!」稟貞將字條收好。
「那麼,」遲疑半會兒,她才對稟貞說:「你快去吧!」
稟貞離開書房。
馥容回頭,見書房左壁上一方特別白淨的方格。
顯然,那裡原先掛著一幅畫,後被取走,因此這一小方牆面比起周圍其他地方要白淨許多。
原來那處位置本來放了一張她的畫像,正是昨夜兆臣拿出來的那張小畫。
那是她十六歲那年,金漢久為她繪的圖像。
昨日夜裡,她沒去深究丈夫的想法,可昨夜他說過的話,她並未忘記……
她確實明白金漢久對自己的感情,就算不能阻止他,至少,她絕對不能在與他見面。
稟貞將字條交到金漢久手中。
馥容沒來,這在他預料中,但能收到她親筆手書的字條,已讓他的心激動不已。
展開字條,她認出上面娟秀的字跡,確實是馥容的筆跡:師勿念,學生安好。馥容
短短數字,展開之後他慎而重之,將字條折起收入懷裡。
「謝謝您,稟貞姑娘。」他道,眼底儘是感激之意。
「謝什麼呢!奴婢沒能將小姐請來才對不住您呢……」
「這樣便夠了,您能代漢久傳話,漢久已經很感激您!」
稟貞無話可說,見他如此懇切,更覺得自己沒將事辦成,對不起他。
「漢久也有字條要交於你家小姐,還要勞煩姑娘為漢久代轉。」
稟貞瞪大眼。「您也有字條?」
「是。」他神色認真。
「噢,那、那好吧!奴婢就好人做到底,為您代轉了!」
「那麼,請姑娘明日抽個空到舍下一趟,漢久漏夜擬妥,明日便能交給姑娘。」
「明日?」稟貞兩眼瞪得更大。「您不能隨手寫就,好讓我即刻拿回去,交給小姐便成了?」
「不成。一來此處沒有筆墨,借翰林府書房的筆墨有所不便;二來漢久要寫給小姐的書信,非三言兩語能寫就。」
「書信?」稟貞頭痛了。「金大人,我家小姐不過給您寫張字紙,您卻要回封書信嗎?」
「是,接到小姐來函,漢久很慎重。」
稟貞吐一口大氣。「唉喲、唉喲,」她哀歎。「好吧、好吧,反正這回我好歹是躲不過了,您想寫什麼便寫什麼吧!我幫您交去給我家小姐就是了!」
「漢久謝過姑娘!」金漢久喜出望外。「姑娘知道漢久的住處,明日巳時姑娘前來,漢久必定將書信準備好。」
稟貞瞪大眼,見他那堅持的模樣,只得無奈點頭,歎氣。
老師與學生,就一定得這麼麻煩嗎?
還好她不識字,沒有老師,要不她肯定叫這來來回回的煩文縟禮,給活活煩死!
兆臣在書房找到他的妻子。
她坐在案前,如一尊白玉塑成的美人,怔怔地凝望案上的筆墨發呆。
「該動身回府了。」來到她面前,他沉聲喚她。
馥容抬眸望進丈夫的眼。
「我明白你捨不得走,但要是再不走,天色很快就黑。」他語調低柔。
「好。」馥容慢慢站起來。
「你有心事?」他忽然問。
她愣了愣。「沒有……」
「沒有就好。」他對她笑。
她回以一笑,笑容卻不快樂。
「金大人已經告辭離府,」他淡淡提起。「你阿瑪與額娘都在府前等著我們,咱們快走吧,別讓兩位老人家久等了。」
她點頭,手已被丈夫握住。
「我答應你,想回翰林府,隨時都能回來。」他忽然這麼對她說。
她愣住。
「聽到我的承諾,高興嗎?」看著她的眼睛,他問。
「高興。」她想歡喜的笑,卻沉重的笑不出來。
金漢久還是影響了她。
雖然她不欠他什麼,但是他卻給了她太多。
而那些「太多」,是她一輩子都還不起的情債。
「你的笑容很美。」他這麼對她說。
她怔住,這誇讚讓她不安。
而他清澈的眸,醇淡得讓人看不出情緒。
「走吧!保持這樣的笑容,現在讓我們去見你的阿瑪與額娘。」握緊妻子的手,他低柔囑咐,呵護入微地將她領出書房。
丈夫的溫柔暫時撫平她糾結的心,雖然仍不習慣他過多的溫柔。
「兆臣?」她喚他的名。
「還有事?」他低柔地應。
抬眸見丈夫淡色的眼,再淡,那裡依舊是她看不透的黑。
「沒事。」她歎息,放棄。
也許,她還是太急,雖然兩人已經圓房,但要深刻地瞭解彼此,仍然需要時間。
步出書房,她決定,不再為金漢久傷情。
那是一份不屬於她的情感,既然她從來沒有接受過,就不應該內疚。
總有一天,他必定會找到一個他所深愛、也深愛他的女子,這是上天注定好的緣分,除非自己錯過。
而她,命定的姻緣已來,她不能三心二意。
回程中,馥容請丈夫入轎。
「難得主動叫我進來,比昨日進步了。」他掀簾入轎,面帶微笑。
「我有話想問你。」她臉紅,假裝不懂他話中暗示。
「說。」他動手動腳,攬她坐上自己大腿。
她身子微僵,可默默按下起伏的心緒,咬著唇,沒有拒絕。
「腰疼嗎?」
「一點點。」
「腿疼嗎?」他咧嘴,進一步問。
她屏息,臉微紅。
他凝目,笑看她一時語塞的模樣,大掌撫上她的身子,貼在她耳畔狎語:「今夜我還要你——」
「這兩日我覺得你特別溫柔,」她刻意揚高聲,輕輕推開他貼上來的雄壯身軀。「是因為阿瑪與額娘的關係嗎?」
他瞇眼。「你說呢?」
見她白皙的頸子也泛紅,他低笑,可見她害羞的妻不是聽不懂他的「暗示」。
「為什麼要特地那麼做?」她吶吶問。
「不好?」他笑,嘎聲慢道。
「不是不好,是我不懂。」她答,悄悄挪動身子。
「不懂什麼?」
「為何在阿瑪與額娘面前,你要刻意如此溫柔?」
他沉默。
他沉默太久,久得讓她以為他沒聽見她的疑問。
「並非因為他們二位的緣故。」半響,他終於答話。
「那麼,是為了什麼?」她決心得到答案。
鬆開她的腰,他往後靠,雙臂枕在椅背上,隔著一重山水般凝望她,慵懶地反問:「你以為呢?」
「我不懂,所以必須問你。」
他忽然笑了。
「你笑什麼?」她遲疑。
「若非為了你,我何必溫柔,這還不懂?」他斂著眼,低柔地道。
因為看不見他的眼神,所以她不明白,他心裡究竟想什麼。「你不必特地這麼做……」
「我想寵你。」他伸手,掐住嬌軟的腰肢。「做丈夫的想寵妻子,何須理由?」
那腰肢帶水,惹得他掌心發癢……
「可是——」她嬌喘。
他忽然使勁一握,她被扯入他懷中。
「兆臣?」她嚶嚀一聲。
「不喜歡我寵你?」他粗聲問。
「不是,我只是希望,」她屏息,遲疑地凝住他褐色的眸:「我只希望,你對我像平常一樣就好,這樣我會比較習慣。」
「習慣?」他勾唇笑。
「你對我太好,我會害怕。」
「怕?」
「因為感覺不真實,所以害怕。」她坦誠。
「我人就在你身邊,你所有的感覺,都是真實的。」
「我不是這個意思——」
「不管什麼意思,」捏住她的下顎,他入迷地叮囑那水眸中柔美的光暈。「只要你眼中僅有我一個男人,那麼我眼中就會只有一個女人,這個女人就是你,明白嗎?」
這話,讓她再也問不下去。
「往後,我會對你更好。」他笑,更低柔地對她說:「這一切,全都是真實的。」那溫存的語調彷彿催眠。
可馥容卻感到,一切並不真實。
也許因為她太有理性,她將理智放在感情之前……
是因為這個原因嗎?
還是……
因為開始在乎了,所以想確定他的心?
「如果,如果我不是你的妻子,你,」咬住唇,她心裡的話再也壓抑不住,脫口而出。「你還會寵我嗎?」
他忽然低笑,彷彿聽見有趣的事。
「當然,你是我的妻子。」笑罷,他這麼回答。
「我是說,假如,」她瞠大眸子,如此問:「假如我不是你的妻,你依然會寵我嗎?」
他凝望她半響。
她等待,屏息地壓抑著焦灼的渴望,盡量不表露出來……
因為她想要的,是「真實」的答案。
「不會。」
終於,他這麼回答,直視她的眸子。
她的心抽搐了一下。
「所以,你寵我,只因為我是你的妻子嗎?」她屏息問。
他抿嘴,淡淡對她笑。「剛才我已說過,丈夫寵愛自己的妻子,不需要理由。」
這便是他的答案了嗎?
她的心忽然像直線墜落的物品那般,忽然失去了重量感。
「我明白了。」
她垂下眸子,轉身,想從他身上站起來……
他忽然笑,突兀地抱住她,強將她撤回自己懷裡——
「生氣了?」翻過她的身子,他強迫她面對他。
「沒有。」她板著臉答。
「既沒有,為何躲我?」
「我沒有躲你,只想自己站起來。」她答得冷。
他挑眉,低笑。「要是我不讓你起來,又如何?」
掙脫不開他。「請你放開我。」於是認真對他說。
「對我何必用『請』字?」他非但不放,還加上幾份勁道,掐緊那屬於他的,水軟的腰。
「這是必要的,身為一名『妻子』,我向來對您太逾矩了。」忘卻腰間那被擰緊的酸疼,她漠然地嘲弄自己的「地位」。
「您?」他笑,抬起她的下顎。
她別開眸子,不想正視他的眼。
「看著我。」他柔聲命令。
她不語,不動。
「我叫你看我。」他再命令,指勁又重兩分。
她索性斂眸,沒有服從的打算。
他瞇眼,忽然俯首欲叩她的唇——
她駭住,在他靠近前,已猛然側臉避開他的吻……
她的舉動惹惱了他。
他掌一緊,將她的身子一轉,輕而易舉制她於身下。
「不!」她抵抗他,然後,被自己激烈的舉動嚇到。
「不?」他將掌中的嬌軀握得更緊。
「放開我、你放開我!」她激動起來,反應變得劇烈。
他卻像遊戲一樣,笑著箝住她纖弱的右腕,放任她的左手搥打,當她好不容易離遠又輕而易舉把她拽回身邊——
同樣的遊戲重複一遍再一遍,直到她累了,直到她看出自已的掙扎只是白費力氣,他的輕縱其實是一種欲擒故縱的遊戲……
「為什麼要這麼對我?!」她喊,眸中有淚光。
這刻,她恨他。
見她眼中有恨意,他輕而易舉捉住她的腕,反鎖,嘶笑起來。「真氣了?」
然後壓制她。
「你放開我!」她再抗拒,仍然是白費力氣。
激動的情緒發洩過後,她急促地喘息,始終不能平靜……
他斂眸,移至那誘人的起伏,輕笑。
「這麼容易就上當了?」他嘎聲低道。
那粉白如鵝卵般的玉肌,因生氣激動而泛紅,誘人極了!
上當?「我不懂你說什麼!」她不懂也不想懂,只想避開,卻又苦澀地避不開。
他咧嘴。「那麼,我就讓你懂。」笑得可惡。
聽他如此說,她更是不懂,可下一刻他忽然俯首,吻住她粉嫩的嫣唇——
「嗚!」
她嗚咽,掙扎不成,於是咬他的唇。
嘴裡的血味,惹了他。
他揪住她的發,拉開女人,不怒,反笑。
「竟敢咬我?」他瞇眼。
「現在別碰我!」她警告。
他咧嘴,掀她的裙,硬是要「碰」她。
她哽住,眸子裡掐出淚……
「竟然哭了?」他發嚎。
「我沒有哭,這不是眼淚。」她不認,任他的指肆虐,硬不出聲,還伸手想揉去眼裡的「水」……
他捉住她的手,不許。
「我把你惹哭了!」他眼神發亮,被她眸中那一閃而逝的脆弱迷住。
「傻瓜!」
他低笑,動情地低頭吮住那不斷顫動的眼睫,溫柔地吻去她睫上那欲墜的淚珠……
她迷惘,不許自己為這溫柔心軟。
「剛才,是騙你的。」他對她笑,用邪惡的低語這麼對她說。
騙她?她怔然,不明所以。
「我寵愛的女人是你,你是我的女人。」他對她笑,用邪惡的溫柔這麼對她說。
馥容怔住,抵抗靜止了。
他的女人?
她怔怔望住他,水霧凝結在眸子裡,酸成一片汪洋……
「騙子。」
那是回復意識後的第一個反應,她木然,不信地喃喃自語。
他瞇眼,這二字又惹了他。
「看我的眼!我眼裡的慾念,騙了你嗎?」斂起笑,他難得認真。
「那是欲,不是情。」
她顫抖,心更酸。
「男人的欲,就是情。」他撇嘴。
她一凜,別開臉,為這半玩笑似的話而寒心。
「不信?」強扳回她的小臉,他就是要她看他的眼。
「欲與情如何相同?我如何信你?」她冷言。
他笑。「也是。」
於是又開始吻她的臉。
那吻又細又密,又溫存又輕柔,像呵疼寶貝,像寵愛珍物……
她驚悸,心又開始發酸,又開始想著逃避。
可她越想逃避,越是避不開他細密的、執著的吻……
「小傻瓜,你越躲,我越想在這車轎上要你。」他發狠,擰住她不從的手。
這話教她心驚。
她僵住,不再掙扎,水眸冷視他。
「不信?」他沉聲問。
她垂眼,不看他。
他忽然捉她的柔荑,貼在他滾燙燙的心口——
「那就自己體會,這裡,有多燙。」
他心口強而有力的跳動,撼住了她。
瞠眸瞅視他,那雙柔潤的眸子既水媚卻又倔強……
她讓他著了迷。
他迷惑,這張倔強的小臉,為何鑲了一對這樣水汪汪的眼睛!
「再燙,能有我的心口熱嗎?」她顫言,竟反握他的手,貼上自己胸口!
她要讓他明白,剛才他是如何傷了她。
他瞪住她,眸色灼熱得異樣。
「你究竟是太大膽、太聰明、還是太不知死活?女人?」他粗聲警告她。
她卻在此時推開他,意圖站起來,離開他的掌握。
「回來!」他不許。
用了蠻力,扯她回頭,這回將她死死壓在身下——
「車轎就這麼點大,你明知逃不了!」他眸色越濯,嗓音粗啞。
「我的心就這麼點小,哪個縫都能鑽得出去。」她與他對峙。
他瞇眼,胸口被什麼抓住,為甩脫這窒悶的感覺,於是狂躁地低頭吮住身下女人那柔嫩又倔強的粉唇——
他竟像飢渴的毛躁小子,硬是要嘗她的滋味!
他像瘋了一樣的狂恣,非要拉她一起陷入迷亂,竟真在車轎上大膽動手,解她襟前的扣!
「你瘋了!」她瞠大眸子,不可置信地低喊。
「對,你就當我瘋了!」他野蠻地撇嘴,執意解她襟前的蝴蝶盤扣。
她慌了,拍他的大手不成,擰他的厚肉也不行。
「我們在轎內,隨時有人會進來!」她壓低聲喊。
「放心,」他咧嘴。「抵達王府前,沒人敢進來。」
修長的指早已潛入她衣內——
她驚,她慌,她亂,卻無法阻止……
之後,在轎內這兩個時辰,確實沒有人敢進來打擾他們。
經過昨夜,馥容以為那已經是他給她最狂野的經驗,但直到這刻她才明白,她實在把男人想得太簡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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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1-22 01:13:42
第二章
抵達王府之前,馥容一直擔心自己儀容不整,如何面對府內長輩?
幸虧車轎抵達後,沒有任何人前來迎接。
「這裡只有你?」扶妻子下車轎,兆臣問唯一前來迎接的總管。
「是。」桑達海垂首恭敬地答。
馥容悄悄推拒,想掙脫他的箝制。
「其他人呢?」他繼續問桑達海,握緊她的腰,就是不放手。
「老祖宗在屋內小睡,王爺與側福晉出京去了,至於福晉她——」桑達海欲言又止。
「額娘怎麼了?」
「福晉她關在房內,已經一天一夜沒有出門了。」桑達海只好實話實說。
聽到總管的回答,馥容抬眼望向丈夫。
「原因是什麼?」兆臣問,眼色很沉。
「這個……」桑達海又遲疑了。
「有話直說。」
「庶。」桑達海答:「昨日王爺要側福晉陪著出京,福晉主動提出要跟隨,王爺卻拒絕,為了此事,福晉與王爺……就這麼鬧起來了。」
第一回聽見這樣的事,馥容她驚訝。
兆臣沉默。
桑達海話已說完,主子卻一直不發話,他只好接下說:「因為如此,德嫻格格也只好留在屋內陪伴福晉。」
「我看,我先去看額娘好了。」馥容主動對丈夫說。
他回頭,淡聲答:「你現在去,額娘只會把氣出在你身上。」
「我不在乎,這是我應該做的。」她不但這麼對他說,而且還告訴他:「你先不要出面,讓我去,我有辦法安撫額娘。」
「這麼有自信?」
「對,因為我是女人,我瞭解額娘的心。」她說。
他凝望她片刻。「好,我讓你先去見額娘。」
得到他允諾,她露出笑顏。「我這就去——」
他忽然將她扯入懷中。
她嚇住。「你,你快放手,這裡還有桑總管……」
「他看不見。」他居然這樣回答。
「你怎麼能這樣說!」馥容吸口氣,丈夫的回答讓她感到不可思議,對桑總管更是深感抱歉。
他笑。「不信你自己問他,看見了什麼?」
「奴才什麼都沒看見!」桑達海竟然不問自答。
親耳聽見桑總管這麼答,讓她更羞愧!
等她慌忙回頭去看,才發現桑達海不知何時,已轉身背對兩人。
他當然什麼都看不見!
可就因為如此,馥容覺得更難堪。「你太過分了!」她輕斥丈夫。
「我只想提醒你,」他笑,握緊纖腰。「倘若額娘給你氣受,到時別哭著來找我。」
她一愣。「我才不會!」
「不會就好。」他放手。「現在,去吧!」沉聲喝令。
馥容退了兩步。
「見額娘之前,先回屋換件衣裳再見額娘,」他低笑,懶洋洋提醒:「別讓額娘嗅出什麼不對勁了。」一語雙關。
她一窒,臉蛋漲紅。「稟貞,快跟我來。」喚來自己的婢女,她匆匆離開丈夫。
凝望妻子的背影,兆臣笑容收斂,眼色轉沉。
剛才,他竟然沉醉了?
指上還留存有她身子那雪艷凝脂、滑膩的觸感。
這算什麼?
本來要推開她,卻讓她貼得更近。
這樣的事,他不容再發生第二回。
「爺?」桑達海已轉身走近他的爺,低聲道:「衛濟吉回府了。」
他回神,沉聲問:「人在哪裡?」
「書房,已在屋內等爺一上午。」
兆臣立即轉身往書房去。
桑達海與敬賢對視一眼,便機靈地跟在主子身後,一道往書房而去。
☆☆☆
馥容先回渚水居換過衣裳,在這個時候她也沒浪費時間,先喚稟貞請來姥姥,問清楚二老爭執的原因,原來是王爺想攜姨娘離京遠遊,卻未邀妻子同往,福晉心裡不痛快,夫妻因此發生口角,加上姨娘在王爺耳邊說閒話,哭訴自己全心全意服侍姐姐、尊重姐姐,可是福晉卻不關心兆祥,導致府內下人不尊重他們母子,王爺與福晉口角時提出此事,責怪福晉的不是,把福晉氣得半死,夫妻倆的口角加劇,轉為爭執,最後王爺丟下妻子不管,隔日照原定計劃帶姨娘離京。
明白事情原由後,馥容才趕往桂香園。
「你來做什麼!」桂鳳見到媳婦,第一句話就沒有好氣。
她並未因媳婦一回府就前來探望而高興,心情反而更差。
德嫻在一旁,見母親對嫂嫂的態度如此,顯得有些坐立難安。
「額娘,我是來看您的。」馥容不以為忤,臉上反而堆滿笑容,柔聲對桂鳳說話。
「我很好,不需要你來看!」桂鳳冷聲道。
因心情不佳,她的態度比以前更差。
「額娘,您別這樣,嫂嫂是好意。」德嫻忍不住,細聲地提醒母親。
「不管好意還是壞意,讓我清淨一點我會更感謝她,我呀,不必人家虛情假意的特地來看我!」桂鳳對著女兒說話,但這話卻是說給馥容聽的。
馥容也知道婆婆說這些話是針對自己而來,但是她已經下定決心,要改善婆婆與自己的關係,所以她未將這些話放在心上。
但是婆婆的態度非常強硬,她知道,就算自己身段放得再軟也沒有用,只會收到更多冷言冷語。
她決定換個方式。
「我聽府裡的家人說,昨日您與阿瑪,因為姨娘發生爭執了,是嗎?」她凝視婆婆,直言不諱。
桂鳳的臉色變了。
德嫻屏住氣,暗暗對馥容搖頭,提醒她別提這事。
馥容對德嫻的警告視而不見,反而繼續往下說:「額娘,媳婦覺得,這件事您做得實在不聰明。」
德嫻倒吸口氣。
「不聰明?」桂鳳發作了。「你說什麼?!你做人家的媳婦,竟然敢指責婆婆的不是?!」
「媳婦並非指責您的不是,而是想勸告額娘——」
「我不必你勸告!」桂鳳氣得發抖。「你以為你是什麼身份?你有資格『勸告』我嗎?你給我走,現在就給我出去!」
德嫻連忙給母親拍背順氣。
馥容站在原地,並未走開。
「倘若我現在就走等到阿瑪回府之後,您的處境仍然一樣,屆時您只會更生氣、更不高興。」
「我的『處境』又怎麼樣?!」桂鳳突然大聲咆哮,一點都不像個富貴福晉,反倒像極了街上的潑婦!因為媳婦的話戳到她心裡最深的痛,氣得她咬牙切齒,不顧形象地伸手指著媳婦的鼻子責問:「你、你又想說什麼?你乾脆直接說出來把我活活氣死,成全我兒子做個不孝子、你就做個不孝媳好了!」
桂鳳氣得全身發抖。
德嫻一直以眼神暗示馥容,不要再說了。
見到婆婆這麼激動,馥容稍微停頓了一會兒,然後將語調放得更柔軟,繼續往下說:「媳婦明白,今天讓額娘生氣的人應當是姨娘,不是馥容。」
桂鳳的眼珠瞪得很大,她用怨恨的眼神瞪視馥容。
「嫂嫂,您別再說了。」德嫻好擔心,這實在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她見暗示無用,只好開口細聲『明示』。
但馥容卻像是沒看見一樣,凝視著婆婆正色道:「還有,這件事媳婦要說句公道話,馥容認為,阿瑪的行為也不太對。」
這話把德嫻愣住,也讓桂鳳暫時把眼神收回,只是她的神色仍然嚴厲。
見婆婆神色稍緩,馥容柔聲往下說:「額娘,您是大福晉,您的地位在府內是不可動搖的,這一點不僅祖奶奶認可,下人們都尊崇,連阿瑪自己心底也很清楚。」
桂鳳眼神發直,表情怔忡起來。
「但是阿瑪這回沒有尊重您,離京遠遊卻未先邀您同往,這確實是阿瑪不對的地方。」她婉轉地接下說:「但是,倘若您因此與阿瑪爭吵,那麼您心裡雖然有委屈,可是在外人眼中看來,不對的人就變成您了。」
「我根本就不想跟他吵!」桂鳳忿忿地道:「要不是玉鑾在王爺身邊說那些瞎話,我根本懶得跟那個人吵!」夫妻這麼多年,桂鳳早就看破了。
「媳婦明白,所以媳婦剛才說,您是與姨娘生氣。」馥容柔聲說:「但是,您與姨娘生氣,其實是將自己放在與她一樣的位置上了。」
桂鳳啞口無言。
馥容繼續往下說:「倘若您生氣能夠得到益處的話,那也無妨,可您只是自己生悶氣,還因此與阿瑪爭執,結果難過的人是您自己,姨娘只是哭泣而已,卻因此得到阿瑪的歡心,請您仔細想一想,這其中的差別是什麼?您與阿瑪爭吵,對您有利嗎?」
桂鳳怔怔地發愣。
德嫻也愣著了,半晌後回頭對母親說:「額娘,嫂嫂說的話,聽起來很有道理。」
「我、」桂鳳聲量變小了,吶吶地道:「我也沒說她的沒道理呀!」
馥容笑了笑,嚴肅地分析:「所以,這件事歸根究底,一是阿瑪對您不夠尊重,二是姨娘暗中使心眼,讓您受了委屈。」
「對!她那個人就是這樣,兩面三刀!」因為媳婦站在自己的立場設想,桂鳳開始認同媳婦的話。「她表面對我笑,回頭就在王爺面前暗地裡戳我一刀,連在老祖宗面前也是這樣!有時候我真的好恨她!」
「媳婦明白額娘的委屈,」馥容趁婆婆話頭放軟的時候,很自然地走上前坐在婆婆身畔,與小姑兩人一起倚著『額娘』說話。「所以我們要想方設法治她,讓她懂規矩,明白誰才是這府裡的主事。」
「治她?」桂鳳瞪大眼睛,瞪住媳婦。「你是說,治玉鑾嗎?」
「對。」馥容對婆婆微笑點頭。「因為她對您有心眼、會使暗招,所以您就要精明起來,讓她再也不敢瞧不起您!」
「可、可是我跟她鬥,」桂鳳在嗓子眼裡說:「好像從來也沒贏過……」
馥容抿嘴笑。「這個額娘不必擔心,有我與小姑一起做您的軍師。」她把德嫻一併拉來參一腳。
「軍師?」桂鳳瞪大眼睛,一進岔了氣咳起來。
馥容藉機吩咐德嫻:「小姑,請您到外面吩咐丫頭,請姥姥送來額娘愛喝的甜茶與茶點,給額娘潤潤喉、順順氣。」剛才她與姥姥說過話,早已吩咐姥姥準備妥當。
「好,我這就去。」德嫻不疑有他,立即應道。
待德嫻出去了,馥容才低聲對婆婆說:「不僅如此,我們還要讓王爺學會尊重您。」在德嫻面前,她避開王爺的事。
桂鳳吸口氣。「尊……尊重我?」她眼珠已瞪得不能再大。
「對。」馥容點頭,很肯定地說。
桂鳳覺得自己快要不能喘氣了!
她嫁進王府已經三十年,從來沒想過讓丈夫『尊重』自己這回事。
而今天媳婦不過才寥寥數語,卻像當頭棒喝,一棒子打醒了她!提醒了她這三十年來應當去想,卻從來不想、更不敢去做的事!
「可是,這又要怎麼做呢?」桂鳳顫聲問,兩眼卻發光。
「要有步驟、有方法的做。」馥容微笑回答:「只要額娘願意配合,馥容有把握讓額娘在阿瑪心中的地位改觀,並且讓姨娘不敢再欺負您!」
「真、真的嗎?」桂鳳心動了。
「對。」馥容答行篤定。
「那你說我、我要怎麼配合你?」她的眼色不再那麼凌厲。
馥容微笑。「很簡單,額娘您先這麼做——」她對婆婆招手,然後附在婆婆耳邊說話。
桂鳳聽著,眼珠子越瞪越大……
「真的要這麼做嗎?!」桂鳳問看起來有點畏縮,可是眼中又充滿了躍躍欲試的神采。
「對,就是要這麼做。」馥容肯定地點頭。
「那、那我就試試看,聽你的好了!」桂鳳還想板著臉,保持婆婆的威嚴,但口氣已經放軟。
德嫻回屋的時候,馥容笑著對她招手:「小姑,你回來了?我與額娘已經想好對策了,你快過來聽!」
「對呀,嫻兒你快過來,我說給你聽!」桂鳳忽然變興奮,急著把媳婦的『計劃』告訴女兒。
「是。」德嫻連忙走過去坐到母親身邊。
「我告訴你,剛才容兒說啊……」
這是婆婆第一次喊自己『容兒』。
馥容臉上的笑容漸漸收斂,代之而起的是感動……
她知道自己的堅持沒有錯,婆婆已經開始接納自己。
☆☆☆
回到渚水居前,馥容在路上問德嫻:「明日你有空嗎?」
「嫂嫂有事嗎?」德嫻問。
「我回門前跟你提過,我們要一起到火神廟附近逛逛,你還記得嗎?」
「記得。」德嫻點頭,事實上,她很期待這個約會。
「那麼明日你有空嗎?」她再問一遍。
「有。」
「好,那明日辰時,你在前院等我,我們一起到火神廟去。」
「去給火神爺爺上香嗎?」
馥容笑了。「是呀!」並且提醒她:「別忘了帶上你最得意的字。」
「嗯。」德嫻怔怔地看著嫂嫂的笑容非常迷人,連她都深深被迷住了。
***
午後,馥容回屋時,兆臣已經在房內。
見他已回房,她一怔。
「你今天……這麼早就回房?」她回想起車轎內發生的事……
遲疑著,她佇立在門前。
「過來。」他朝她伸手。
「我還得回廚房幫姥姥——」
「過來。」
他沉著眼,聲調更低。
她慢慢走過去,靠近時已被他一把攬住,扯進懷裡——
「怪了,你就這麼怕我?」他笑。
「不是怕你,是早上才……」她噤聲,臉紅,不語。
「才如何?」
「你不忙嗎?」她移轉題。
「當然忙。」他咧嘴。
「那麼,你不該這麼早回房,你應當在書房裡。」
「我這麼早回房,你驚喜?還是高興?」他問,邪氣的笑。
「這兩句話意思是一樣的。」她糾正他。「我得走了,不然姥姥忙著,我也閒不下來——」
「那麼,是驚喜也是高興了?」
「我不驚喜,也不高興。」她否認。
「那是什麼?」
「只有驚訝。因為你每晚都要忙至半夜才能回來,何況,為了陪我回門,你已經兩天不能處理公務,所以我想不到,今日你會這麼早就回房。」
「我說過今夜會趁早回房,你忘了?」
她雙頰暈出兩片紅霞。「我豈會去記你隨口說的話?」
「隨口?」他笑。「我對你『隨口』過?」
她答不上來,只好移轉話題。「你摟得太緊了!先放我下來,要不一會兒稟貞進屋,讓她瞧見了不太好……」
「如何不好?我們是夫妻,想怎麼樣便怎麼樣。」貼在她耳畔,他嗄聲道:「你已經是我的人,還怕羞嗎?」大掌在妻子身上游移起來。
她屏息,按住他的手。「你這麼早回房,就這麼待到明晨嗎?」她低聲問他,掩不住嬌羞。
他撇嘴,見她粉頰上的潮紅,眸子灰濁起來。「這是挑逗?」他啞聲問。
「當然不是。」她否認。
「那麼是邀請?」他握緊懷中的溫香軟玉。
「你明明知道不是!」慌忙拉起他的手,她嗔他一眼,臉更紅了。
他低笑。「還生我氣?」
她要走,他偏不放手。
強扯她過來,他拉她坐在腿上。
不安的扭臀,她想,她永遠也不會習慣坐在他的腿上。
「我不生氣。」她平靜地說:「你讓我走,我就不生氣。」
她認真的。
廚房時事情多得讓人暈頭轉向,她得去幫忙。
「要是不讓你走呢?」他瞇眼。
她凝眸看他,不知他是認真,或者,又是說著玩的,因為他手是緊的,可眼色卻是淡的。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她忘情地撫摩這張讓她看不透的俊臉……
他眸光微閃,忽然撒手。
「事實上,我回房正有事要對你說。」他道。
她愣了愣,悄悄收回手。「你想對我說什麼?」
「我公務確實忙碌,回門之後,恐怕不能每夜陪你。」
「為皇上效命是你職責所在,」她給丈夫一個笑容。「你不必特地對我解釋。」
「你不介意?」
「我不能跟皇上爭。」她說。
「真想爭,也未必不可以。」他撇嘴笑。
那動人的弧線,軟化了她的心。
「我不爭,因為辛苦的人是你。」她說,聲調已不自覺放柔。
他挑眉,凝眼看她。
「你為公務操勞,我……我心疼都來不及,怎麼會怪你呢?」咬著唇,她道出心事。
「心疼?」他撇嘴笑。
她垂眸,輕聲說:「我聽阿瑪說過,皇上十分看重你。可也因為如此,你的事向來比任何人都多,可你不怕多、不怕繁重,皇上交代的事,你全都一肩挑下來。」她抬眸對住丈夫的眼睛。「我承認,對於這樣的你,我是心疼,是憐惜……」
心疼?憐惜?
他笑臉凍結。
未曾想,會有女人對他說出這樣的話。
「記不記得?你說過我夜裡會踢被?」她伸手,繼續剛才未完成的渴望,邊撫摩著他英俊的臉孔,邊柔聲說:「自那時起,我半夜便警醒著,還想著待天一亮要做一個喚醒丈夫的賢妻。可我卻發現,原來自己還是不夠警醒、還是貪睡了,因為每一回我夜半醒來時,總發現你早已不在炕上,原來每一個晚上到了中夜你就下炕,前往書房辦公務去了。」
那柔軟的小手,將他從怔忡中喚醒。
「你發現了?」他低道。
嗓音出乎他預料的瘖啞。
「發現好一陣子了。」她的手肆虐到了他的發。
他握住她,那太溫柔的手,燙到了他。
「所以,我說心疼,這是認真的。」她柔聲對他說:「我不要你再擔心府裡的事務。我們說好,你主外,我主內。雖然,現在我還不能讓額娘與小姑立刻喜歡我,但是請你放心,往後我會對她們更好,努力讓她們喜歡我;我也會更盡力侍候老祖宗與阿瑪,讓他們每天都過得快樂、幸福。」話說完,她投入丈夫懷中。
她歎息,不再與他嘔氣,因為他是她的丈夫。
「對我敞開心扉,不怕我負心?」斂著眼,他啞聲問。
「你會嗎?」她抬眸凝視他。
「你怕?」
半晌,她點頭。「我承認,我怕。」
他沉眼,眸子低低斂下。
「但是,就算再怕,我也不會要求你的許諾。」她輕聲說。
「為什麼?」他眸子略閃。
原以為,她就要如一般女子,開口求他了。
「因為,世上沒有可以實現的許諾。」
她的淡然,讓他執著了。
「所以,我不要你說。」
「什麼意思?」
「因為你一定做不到。」她笑。
「你,認為我做不到?」他眸裡驟然點了一把火。
「別誤會我的意思,因為這世上,沒有能做到的天長地久的承諾。」她說,笑容有一絲美麗的輕愁。「就算是這世上最相愛的夫妻也一樣,即使不生離,也總有一天要死別。」
「至少,你可以要求我承諾,不必生離。」
「我不想求。」她卻說。
「真不想求,或者,只是壓抑想求的慾望?」
「求來的承諾與慾望一樣的,那是一座心牢。」她說。
他瞇眼,似在研究她。
「如果你是有心的男人,那麼我根本不必開口去求。一旦開口去求,執著的就會只有我一個人而已,這樣的承諾,不是一座心牢是什麼?我何必為自己造一座心牢,為我的丈夫造一座囚牢呢?」她淡淡地說。
他握住她冰涼的小手。「你的話,很難懂,也不應該出自一名女子之口。」他收攏握在她腰間的五指,不喜歡她的瀟灑。
這讓他感覺到,她像只彩蝶,隨時會飛出他的掌握。
「你不喜歡聽我說實話?」她問,笑看他。
他凝視她的笑,忽然一使勁,用力將她揉進胸口。
「兆臣?」她嚶嚀一聲。
「今日我得出城,不過現在我後悔了,不該允了這個許諾。」他聲調低啞。
「你要出城?」她輕輕推丈夫。「那麼,我得立刻為你收拾衣裳。」語畢,她欲離開丈夫的懷抱。
他拉她回來。「現在,我想要你。」
她一怔,從他灰濁的眸中瞭解了他意圖。「你、你不是想,」她輕喘,得知他的意圖後有些窒息。「可現在還是白日,況且我們早上才……」她羞人地停頓,難以理解他強盛的慾望。
「白日又如何?正好讓我好好看清楚你。」他邪氣地說。
她屏息,因為他的言語而羞紅臉。「可我還得回廚房——」
她語未畢,他已抱起她直接來到炕邊,徹底打消她離開的念頭——
現在,他要牢牢握住她的人。
馥容還來不及多說什麼,已被放在炕床上,如此近距離,讓他更清楚地望見,她唇上那顆飽滿誘人的嘴珠。
粉嫩的唇微啟,正嬌弱不安的喘息……
他沉眼,那顆豐腴的珠肉,勾掉他的三魂七魄。
「我要你。」他粗嗄地說,已拋掉今晨不容她再勾引自己的誓言。
「我疼,」她嬌羞地對他低喃:「昨夜,還有今晨,真的疼。」赧顏低訴,實在難以承受他反覆索求。
「這回,我會溫柔。」他眸子已濁。
「你,保證嗎?」她輕顫。
那眸中的矜持,惹他低笑。
自昨夜至今日,已不知要過她多少回,竟還如此矜持。
「我保證。」握住她,他聲已啞。
話方落,他已俯首吮住她唇上那顆豐腴誘伯唇珠……
她承受,遲疑,嬌喘,最後歎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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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1-22 01:14:05
第三章
晚間,伺候過老祖宗用膳後,馥容回到渚水居。
敬長到渚水居來傳話。「貝勒爺有事出城,今日不能回府,遣奴才特地來跟少福晉稟報。」
見敬長特地來回報這件事,她愣了愣。
「這件事我已經知道,午後貝勒爺與我說過了。」然後才柔聲對敬長說。
「原來少福晉已經知道,是奴才多此一舉了。」敬長也愣住。
「貝勒爺吩咐你來說的嗎?」
「不,是奴才想,」頓了頓,敬長往下說:「該來與少福晉稟報一聲。」
「原來如此。」馥容對他微笑。
敬長神色有些遲疑。
「你還有話想說嗎?」馥容問。
「不,奴才沒話說了。」敬長趕緊回道。
他心底想的是,少福晉難道也知道,他的爺是與誰一道出城的——
「怪了,你的主子離府,你這做奴才的,怎麼沒跟你說的爺一道出城呢?」稟貞在旁邊多嘴。
「這個,」敬長眼珠子轉了一圈。「爺囑咐奴才留下,還有事辦。」
稟貞隨口問:「什麼事兒啊?」
「稟貞,」馥容阻止她:「別為難人了!」
稟貞雖不情願,但也只好噤聲。「是,小姐。」
「你回去吧。」馥容對敬長說。
「庶。」敬長這才退下。
「真怪事兒了!這奴才遮遮掩掩的,裝神弄鬼嗎?」稟貞還在叨念。
馥容沒理她,自己坐到鏡前逐一摘下頭上的簪飾。
稟貞見狀趕緊走過來幫忙。
「你將字條交給金大人了?」馥容忽然問稟貞。
「是,奴婢親手將字條交給金大人的!」
馥容並未接下問。
「小姐,您不問奴婢,金大人說了什麼嗎?」
她抬眸望稟貞一眼。「金大人說了什麼嗎?」淡淡地重複稟貞的話。
「呃,」稟貞眼珠子轉了一圈。「這個,金大人倒也沒說什麼……」這會兒她反倒答不出什麼話。
事實上是她不敢對小姐實說,金漢久要她明日過府去拿書信的事。
見小姐沒再多問,稟貞只好自己接下去說:「不過,奴婢倒是見金大人十分慎重之地,將您給的字條收進懷裡,臉上神情高興得,就好似收到了世上最稀有的珍寶一樣——」
「不過是張字條而已,」馥容打斷她。「不許再胡說了!」
見小姐呵責,稟貞垂下頭,不敢再說。
馥容聲調放緩。「明日辰時我與小姑一起到火神廟祭祀,明日一早,你記得預備香燭——」
「火神廟?!」稟貞忽然叫一聲。
「怎麼了?」馥容從鏡前抬眸問她。
「呃,沒什麼。」稟貞鎮靜下來。「小姐,您與格格,燒完香就該回府了吧?」
「不,要過午之後才會回來。」
稟貞瞪大眼睛。
「你有事?」馥容自鏡裡看到她的表情。
「奴、奴婢……當然沒事!」稟貞傻笑。
嘴裡這麼答,可她心裡卻叫慘了!
早上才與金大人說好了,明日巳時到他府裡去拿書信,現在才知明天一早要陪小姐出門上香,這樣一來,她根本就找不到借口走開……
「沒事就好,記得我的囑咐,別忘了。」馥容再叮嚀她一遍。
「是……」
稟貞在心裡叫苦。
陪小姐出門是她這做丫頭的義務,可她也看得出來,那個金大人是個心眼往死裡鑽的男人——
要是明日她沒依約出現,不知到時究竟會出啥事?
稟貞心裡有事,可也不敢皺眉頭,就怕被她的小姐發現。
隔日清晨,稟貞準備祭祀用品時,急忙遣了府內一名小丫頭,叫她等自己出門後,便前往金府對那府裡的大人說,她要遲些才到的事。
一切預備妥當,她便跟隨主子們一道離開王府,前往火神廟。
「小姑不是頭一回到火神廟,對這附近的商家還熟嗎?」路上,馥容問德嫻。
「不是很熟。」德嫻回答,以往她出門都是乘轎,從來無心看風景,這次嫂嫂說要用步行的,她跟著散步出門,感到很新鮮。
「從來沒過商舖嗎?」
「我……」德嫻有些赧然。「以往我來到火神廟,皆因有事……」
「咱們格格出門,從來只為一件事!」德嫻的丫頭掩著嘴笑。
「明珠,誰讓你多嘴了!」德嫻嗔斥她,臉蛋已紅了。
馥容已經聽懂,她笑著說:「那麼,一會兒拜完火神爺爺,咱們一塊到附近逛逛,好嗎?」
「好,一切聽嫂嫂的安排。」德嫻柔順地說。
「雖然我會安排,可是也要聽聽你的主意,也許你也有想去的地方也不一定,但是你一定要說出來,這樣我才會明白。」馥容對她說。
德嫻怔住,不知嫂嫂為何要這麼對自己說?
「我們是一家人,往後你心裡有主意,就試著對我說出來。」馥容鼓勵她:「我們可以一起討論,一起商量,盡量多說些話,試試自己的膽量,也練練自己的口才。」
「我……」德嫻有些不知所措,看到嫂嫂鼓勵的眼神,她才吸口氣答出一個「好」字。
馥容對她微笑。「慢慢來,不管你對我說什麼,只要你自己能拿定主意,必定經過一番思考,這都是好事。」
德嫻點頭,只是還是不明白,嫂嫂說這番話的意思。
拜過火神爺爺後,馥容便帶著德嫻往附近商舖街去。
「我從未逛過這裡,原來這裡是這麼的熱鬧!」德嫻忙碌地瞧著兩邊商家,臉上浮現像孩子一樣的好奇心。
「用心去看,每一間商舖都有景致,並不是非得身在郊外,才能領略風景的美好。」馥容回答。
「是呀,人與人,交際應酬就是一番景致,茶樓裡友人相逢、作揖行禮,飯館裡掌櫃吆喝、客送迎來,臘肉鋪裡卻見買家與賣家、喊買喊殺……」德嫻笑了。「人生百態,真是有趣。」
馥容笑。「你觀察入微,很有慧根,除了寫字,必定還能寫文章。」
德嫻回神,又變得羞澀起來。「我、我只不過是一時心有感觸而已,書讀得並不多,哪裡會寫什麼文章呢?」
「那麼就多讀些書,將思想化為文字,讓文字淨化你的思想,有朝一日,咱們王府或者能出一名女狀元。」
德嫻垂下眼。「嫂嫂,您別取笑德嫻了!」
「我沒有笑你,我可是認真的,誰說不可能呢?」
德嫻臉紅起來,眼神卻添了一些憧憬。
馥容又對她說:「回到府裡,我給你挑一些書,你先讀書,有興趣或者沒興趣都對我說,之後再找其他書,讓你換著讀。」
「好。」有了憧憬,德嫻連答話也精神了些,不再如往常那般猶豫不決的模樣。
馥容領著德嫻走到一扇朱門前,忽然停下。
「嫂嫂,你為何停在這裡?」德嫻問她。
「因為我們要進去裡面。」
「進去裡面?」德嫻不明白。「這裡頭是飯館,還是食鋪嗎?」
「都不是,」馥容對她微笑。「這裡頭,是女兒國。」
「女兒國?」
「對。」
德嫻瞪大眼睛。
女兒國?
這女兒國,究竟是賣吃還是賣喝的?
「咱們進去吧!」馥容推開朱門。
德嫻還愣在門外。
「進來啊!」已走進門內的馥容,招手喚她。
「呃,好。」德嫻瞠大眸子,身不自主地跨進去。
不知為何,這道門就像有魔咒一樣,招喚她的加入……
從女兒國出來,德嫻的神情變得完全不一樣了!
她眼中放出光芒,因為生平第一次,她為自己感到驕傲!說得再誇張一點,她的人生,好像此時才開始活過來。
「嫂嫂,你給我介紹的意濃格格,她真是一個好特別的女子!」
「她確實很特別。況且,你瞧,意濃也喜歡你寫的漢書,現在你對自己該有很多信心了吧?」
「嗯,」德嫻欣喜地點頭。「不知道為何,剛才我只是聽著你與意濃格格說話,就已經被你們迷上了!」
「迷上?」馥容因為她的用詞而笑。
「對!」德嫻很坦率,說話也不再猶豫。「你們二人雖然只是隨意聊天,可是言談間卻那麼瀟灑,讓我好喜歡、好仰慕!我多希望有朝一日,自己也能像你們一樣,能不拘於女子的身份,隨意暢談,各抒己見。」
「你誇意濃可以,反正她聽不見,不會害羞。但千萬別再誇我了,我怕自己太高興,得意忘形,出了女兒國還不記起自己的身份,回到王府後對自己的夫君高談闊論,頤指氣使,那就糟糕了。」她逗德嫻。
德嫻笑了。「你才不會!」
「很難說喔。」
兩人對看一眼,然後掩嘴大笑。
敞開心扉後,德嫻笑得比馥容還開心。
「還有芸心與阿巧姑娘,她們人都好極了,我真喜歡她們!」德嫻說的,是女兒國裡其他女伴們。
「往後你經常來,女兒國裡還有更多美好的姑娘,你一定要認識她們。」
「有這麼好的地方,我一定常來。」德嫻已經迫不及待。
馥容對她說:「時候不早,咱們出來好一陣子,也該回府了。」
「好,咱們回去,改天再來。」德嫻意猶未盡地說。
「好。」馥容微笑承諾。
德嫻主動牽馥容的手。「嫂嫂,咱們走吧!」
馥容屏息。
她凝望著德嫻,怔怔地看著德嫻親密地握住自己的手往前走……
「嫂嫂,你怎麼了?」見馥容未跟上,德嫻回頭笑問。
「沒、沒事。」馥容笑開臉。
怔忡化成了感動,她終於邁開步子,與德嫻有說有笑地,一道往回府的方向而去……
離開火神廟附近商肆,姑嫂二人約莫走了半里路,來到一處竹林附近時,原來一直跟在主子後頭的稟貞,忽然叫了一聲——
「呀!」
「怎麼了?」馥容問她。
「那個……」稟貞遲疑地伸手指著前方。
馥容回頭,看到不遠處有一人已經走近。
金漢久帶著喜悅的神情,走到馥容與德嫻面前——
「沒想到,能在這裡與你巧遇。」他這麼對馥容說。
事實上,這絕不是巧遇,這是有目的的安排。
早晨他細問過那名被稟貞遣來報訊的小丫頭,打探到稟貞今日一早,需陪主子與格格上火神廟祭祀之事。
得知馥容今早將前往火神廟祭祀,他立即出門趕往火神廟想見馥容一面,卻撲了空,問過廟祝才知道她們兩人剛剛離開。
以為她們已經回府,他立即趕往王府,估計小姐的腳程不會追上他的,他期待能在路上見到馥容,但一直來到王府外圍,仍然未見到人,他在王府周圍繞了幾趟,等了許久,才見到馥容與格格,兩人有說有笑地一道走回來。
乍見她的笑容,他知道她過得很好。
「老師,我也沒想到能在這裡見到您,您正好從這裡路過嗎?」馥容侷促地打著招呼,因為她看出,德嫻的神色充滿疑問。
「對,我是路過。」金漢久沉聲回答,目光一直停留在馥容身上。
他明白馥容這一聲「老師」的意思,然而他好不容易能見到馥容一面,他顧不得旁人的眼光!
「小姑,這位是我出嫁前習畫所拜的老師,金漢久,金大人。」她不得不與德嫻介紹。
「金大人,您好。」德嫻眼中疑慮稍除。
金漢久微微點頭,目光仍逗留在馥容身上。
見他不顧德嫻在場,一直癡望著自己,馥容只好對他說:「老師,時候已晚,馥容與小姑必須趕快趕回府,以免家人掛心,馥容必須先告辭了。」
話說完,她握住德嫻的手才剛跨步,金漢久卻自懷中取出一卷畫軸——
「這是要送給你的畫,你收下。」他對馥容說。
馥容愣了一愣。
他忽然當著德嫻的面送畫,她猶豫著,是否該收下?
但是馥容沒有機會猶豫太久,因為見她遲遲不收畫,金漢久似有將畫軸打開的意思。
「稟貞,還不快收下老師贈送的畫。」她沉著地吩咐稟貞。
「是,小姐。」稟貞連忙上前收下畫。
德嫻眼裡的疑慮又升起了……
這看來不像是偶然相遇,因為沒有人會將那樣一副長畫軸無時無刻收在懷中,就等某日與某人相遇,再將之取出贈與。
「我有話與你說,能不能借一步說話?」不等馥容再開口辭行,金漢久先道。
與之相處五年,馥容瞭解他。
她知道他是一個執著的人,絕對不會因為德嫻在場,或者因為她拒絕而輕易放棄。未免引起德嫻誤會,她只好對德嫻說:「小姑,老師有話交代我,您在這裡等我一下好嗎?」
德嫻遲疑一會兒,然後點頭。「好,嫂嫂請自便。」她相信馥容的為人。
雖然僅短短半日相處,她對自己的嫂嫂已經有了好感,因此願意相信馥容。
馥容因此跟隨金漢久,到不遠處說話。
「我讓你為難了,是嗎?」他第一句話便這麼問。
馥容沒有回答。
「原諒我,我心裡堵了滿腔的話,卻一直找不到機會與你單獨說話,我相信你能瞭解我的苦處。」
「您想對我說什麼,現在可以說了。但是,也請您瞭解,馥容已嫁為人婦,不能與您獨處太久。」她坦誠地對他道。
金漢久愣了片刻。「我明白。」然後落寞地答。
他悲傷的神情,讓她不由自主感受到他的難過……
然而,她什麼也不能做。
「我只想將這封信交給你。」他自懷中取出一封信。「看過後,你會瞭解我的心意。」
馥容凝望他,並未伸手去接信。「這信我不能收。」她這麼對他說。
他怔忡片刻。「為什麼?」
「您明白為什麼。」
「不要再對我用『您』字,我們之間,沒有這麼生疏的關係!」
馥容吸口氣,告訴自己,心必須放硬一點。「您是我的老師,馥容會永遠敬重您。」
「我不必你敬重,我只要——」
「請您不要往下說了。」她嚴肅地看著他。「請您慎之,倘若不能克制,放縱自我,您與我都將不再有立足之地。」
因為他的眼神是那樣的癡迷,她沒有辦法對他太殘忍,至少在拒絕之前,她必須把話對他說清楚。
「你明知道我的心意,所以才會這麼對我說,是嗎?」
馥容別開眸子,不看他的眼睛。
「你不收我的信沒關係,但是,信裡的話我一定要對你說!」他很固執。
她屏息。
「我永遠不可能忘記你!」他已逕自往下,坦言自己的感情:「也許將來有天,我會老到遺忘了你的容顏,但是卻永遠也不會忘記你,你將永遠在我心裡,這樣的感情你懂嗎,馥容?」
她無語,卻不能否認,深受震撼。
「我知道,你懂。」金漢久笑,他的笑容很淒涼。
她為他那悲傷的笑而動容,卻無能為力。
是她錯了,她將思念想得太容易,將他的感情看得太淺。
她以為她可以辦到,可以硬起心腸,冷漠地去對待一個開懷自己的男人,可直到面對了,她才發現原來自己做不到。
幸福,原來會傷害人。
她的幸福,對他來說是一種傷害,她如何能安心?
「不需要為我難過,能把心中的真話對你說出來,我已經很滿足了!」看出她猶豫的神色,他反過來安慰她。
他的安慰讓她心裡更難過。「謝謝,您贈我的畫。」只能蹙澀地這麼對他說。
「那幅畫,是昨日在翰林府見面後,我漏夜為你畫的。」畫布上,他傳神地畫出她初為嫁娘的嬌羞。
他看得見她的幸福。
儘管她的幸福讓他內心充滿苦澀,他卻依舊為她畫了這幅畫。然而,他沒有告訴她的是,同樣的畫他畫了兩幅。因為私心,他將其中一幅畫贈她,另一幅私自留下了。
馥容不知還能說什麼。
如此情深意重,是她負他。
「我的話說完了,現在你已明白我的心意,你……可以走了!」他為她著想,雖然心裡並不想與她分離。
呆在原地,她忽然沉重地難以抬起腳步。
「快走吧!再不走,我怕自己會做出衝動的事!」他警告她。
侯在一旁的稟貞,已急忙走過來握住小姐的衣袖。「小姐,話說完就快走吧,格格還等著呢!」
馥容回過神。「那麼,馥容先離開了。」她最後再看金漢久一眼,語重心長地叮囑:「請您一定要多保重。」
金漢久沒有答話。
稟貞趕緊拉著小姐走開。
金漢久就這麼杵在原地,目送馥容的身影離開,直至再也看不見。
回府路上,德嫻雖然沒問什麼,可是卻顯得沉默。
馥容明白德嫻心裡疑惑,但卻不能對德嫻解釋什麼,只怕越解釋越糊塗。
離開竹林不久,在回府的小徑上,明珠指著前頭忽然說:「咦?格格,那不是貝勒爺身邊的敬長嗎?」
馥容與德嫻一起抬頭,果然見敬長垂首恭立在小徑旁邊。
「敬長,你站在這裡做什麼?」明珠上前問他。
「貝勒爺遣奴才迎少福晉、格格回府。」敬長答,目光掠過格格身邊的少福晉,然後垂下。
「原來是我阿哥遣你來的!」德嫻回頭對嫂嫂笑了笑。
「夫君回府了嗎?什麼時候回府的?」馥容問。
「貝勒爺近午時回府。」
「阿哥出門了嗎?」德嫻問嫂嫂。
「對,夫君昨日出門了。」
德嫻點頭。「那麼,咱們快回府吧!阿哥一旦不見您,必定想您了,不然何必遣敬長來接人呢?」她笑著說,彷彿已忘了剛才在竹林邊發生的事。
然而馥容明白,德嫻絕不可能這麼快便忘記剛才的事。
「走吧,嫂嫂,咱們快點回去吧!」德嫻牽住馥容的手,拉著她往王府的方向走。
順著德嫻,馥容與她一道往回走。
現在,的確不是解釋的好時機。
馥容心想,只要她的行為與內心是端正的,就不需要內疚,等回到王府之後,她會找機會跟德嫻解釋。
況且,經過一日觀察,她知道德嫻不僅是一名多情的女子,而且蕙質蘭心,必定能懂她難以拒絕金漢久的原因。
是的,她會對德嫻說實話。
她不會隱瞞德嫻。
因為她相信,要使一個人信任自己,最好的方法不是欺騙,而是真誠。
回府後,馥容先往渚水居略做梳洗。
「格格,金大人的畫,您要瞧一瞧嗎?」稟貞問。
「先把畫收到箱子裡。」她囑咐。
「小姐,您不看看嗎?」
「現在不看。」
稟貞欲言又止,想再說兩句又不敢對話,只得依小姐的吩咐把畫收妥。
馥容表面冷靜,事實上,她心裡一直惦記著剛才在竹林邊發生的事,金漢久說的每一句話,她都忘不了。
人世間的事,誰也道不盡、說不透,人與人間便是情字構築的網,一個情字,豈能輕易了斷?
你愛我,我不愛你……
他愛你,你不愛他……
她心裡有感歎,卻不能表現出來,怪也只怪人心,人與人的心,即便再貼近還是互相猜疑,即便再相愛,仍然有空隙。
梳洗過後,馥容才到書房來見丈夫。
在書房門口,她又遇見敬長。
「少福晉。」敬長神色顯得有些驚慌。
「貝勒爺還在書房嗎?」馥容問他。
「是,貝勒爺在。」
「你辛苦了,當差很累人吧?」她問。
敬長一愣。「不,奴才給爺當差,一點都不辛苦。」
馥容對他微笑。「聽說你的媳婦兒剛生了一個胖兒子,恭喜你了。」
「這……少福晉,奴才家裡的事,您怎麼會知道的?」他犯傻。
「姥姥對我說的,她一直誇那胖孩子,笑得甜、逗人愛。」
敬長臉紅了。
「對了,」她回頭對稟貞說:「早上上街買的東西,拿來給我。」
稟貞趕緊自懷中取出一隻精緻的小紅袋。
馥容取來後,將小紅袋交給敬長。「收下吧。」
「這是?」敬長愣愣問。
「這是給你孩子的禮物。」她笑著對他說:「只是一片小小的如意鎖。」
敬長呆住,手都抬不起來。
見敬長不取走,她回頭將那隻小紅袋交給稟貞。
稟貞會意,把小紅袋往敬長手裡塞——
「小姐給你的,你就快收下唄!」
「這,這奴才不能收,哪有主子給奴才送禮的道理?」敬長怔道。
「這不是送你的,是給孩子的。」她淡淡道。
話說完,馥容轉身進書房。
敬長還愣在門口,手裡捏著那隻小袋,良久回不過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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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1-22 01:14:28
第四章
一跨進書房,她便見到坐在案前的丈夫。
站在門前,她凝步而立,凝視著專注在案牘上的兆臣……
這裡是他的書房,是他經常待的地方,走進這裡就像是跨進他的私人天地,這讓她內心產生一種奇異感覺。
這奇妙的氛圍直持續至他抬眼,發現站在門前的她。
「你什麼時候回府的?」她柔聲問。
慢步至他身邊,回憶著他專注於公務的神情,她淺淺地對夫君笑。
「午時過後才回府。」他凝視妻子嬌美的容顏,「一回府,就聽說你出門了。」
「我一直與小姑在一起。」來到他面前,她才看清桌上有一隻錦盒,「這趟出門,是為公務嗎?」凝視著錦盒,她問。
「我沒這麼說過。」他道。
伸手,將站遠的她拉近。
他力道不輕,馥容瞬即跌進他懷中。
「兆臣?」
「告訴我,早上去哪?做了什麼?」
箝住她水軟的腰,他的掌有些專橫。
他讓她驚訝。
不知為何,他忽然將自己抱得這麼緊。
「我陪小姑到火神廟祭祀,然後一起逛了幾間商舖而已。」她隱瞞了女兒國的事。
關於女兒國,那是女子的秘密。
「除此之外,沒有別的?」他將妻子的小臉抬起。
「該有別的嗎?」
「如果有,全部對我說。」他問得專制。
她凝住他。「包括對火神爺爺說過什麼,爐上插了幾炷香,這些,也全要跟你說嗎?」
他沉眼,定睛看她。「你想說,我會聽。」
那口氣也專制。
她忽然有些失笑了。「你擔心自己的妻子?」
他眼色略黯。
「因為擔心我,所以遣敬長來接我,對嗎?」
他眸光變得沉斂。「對。」
「那麼,我該謝謝你的關心?」她微笑,聲調甜柔。
「往後出府,記得帶上府內家人。」他臉上沒有笑。
那警告,是認真的。
「我不是嬌貴的格格,稟貞與我會照顧自己,何況還有小姑與明珠同行——」
「你身份已不同,現在的你,需謹言慎行。」他眼色有些嚴峻。
謹言慎行?
這話讓人難懂,至少,現在她尚未想懂。
「聽見了?」他沉聲問。
她凝望他,不明白他的警告是為什麼?
但他的眼色是低沉的,她看不出裡頭有可輕縱的成分。
「好,我會記住,往後出門會請家人跟隨。」半晌,她輕聲承諾。
得到她的允諾,他臉色稍霽。
伸手打開錦盒,盒內躺著一支通透碧綠的翠玉簪。
「美嗎?」他問她。
「很美,我從來沒見過這麼美的玉簪。」她屏息,這是實話。
只是,眼裡看著玉簪的美,她的心沉甸甸,想著剛才的事。
「你喜歡?」
「是女子,都會喜歡。」她輕聲答。
他將玉簪拿起,往她發上插。「沒有其他女子,這是送你的。」
她輕搖螓首。「這麼名貴的玉簪,你應該送給額娘——」
「額娘喜歡的是金簪。」
「那麼就送給小姑——」
「以後,她的男人自會送她簪子。」他將玉簪插在她綰起的青絲上。
她怔然,心發酸。
忽然的好又忽然的冷峻,她實在摸不透他的心。
「我買的簪子,只送給我的女人。」他這麼對她說。
這話又擰痛她的心。
「謝謝你。」她輕聲說。
眸子低低斂下,她忽然不敢看他的眼。
那眼神像匹狼,她知道他此刻心裡想什麼……
「你真美,這麼美的女子,竟是我的妻。」他低語,長時間的笑。
碧綠的玉簪正好映襯她雪白的小臉,她美得像一朵春嫩的鮮花。
「我,我想照鏡子。」她有些不安。
他的凝視總讓她心慌。
無論已纏綿過多少回,她永遠都不習慣。
「屋後有銅鏡。」他慢聲道。
撇起嘴,他低笑,看透她的慌張。
她正想從他懷中站起來,他卻抱起她。
「兆臣?」她驚喘。
「我抱你到鏡前。」他道。
她無語,只能依偎在丈夫懷中,紅著臉,默數他強而有力的心跳聲。
那雙抱緊他的小手,還有那貼在他胸膛前的溫軟身子,這純摯的柔情,像世上最輕軟的絲緞將他包纏住……
他快步將她抱至鏡前。
柔情燙手,他俊臉略僵。
來到鏡前,她見到鏡裡,自己的容顏。
「喜歡嗎?」他瘖啞。
她點頭。「喜歡。」
回身抱住丈夫,雪白玉臂柔情似水地纏繞在他精壯腰腹間,此時,她忽然想抱他。
他怔住,不防她有此招,竟主動將溫軟身子送上。
可在她而言,這是親愛擁抱。
她感謝他,這玉簪,是心意,這饋贈,是情意。
「謝謝你送我玉簪,我定會好好珍惜。」她感激,玉手撫著丈夫的背。
他眸濁。
那小臉沒有春情,壓根不知,他是男人,不是寵物。
「我公務繁忙,恐怕今夜也不能回渚水居陪你。」他粗聲道。
這柔媚,太勾人。
「原來又是為公務。」她歎息,柔聲叮嚀:「可你總要歇息,不能累壞了身子。」
那溫軟的嗓音,包含了濃濃關心。
他斂眼,緩緩吐氣。
「你見到了,書房後堂有軟榻,要是累,我會在榻上歇息。」他道。
她這才思及,進後屋時,她確實看見軟榻。
「既然如此,那麼,我不打擾你處理公務了。」她細聲說。
離開丈夫懷抱前,她靠在他懷中,依戀他片刻。
他不動。默聲,眼沉。
單手掌住她,避免太沉淪。
「答應我,別讓自己太累。」她柔柔叮囑。
他感動了她。
一隻小小玉簪,讓她開始依戀他的懷抱。
「好,我答應你。」他沉聲答。
她靠在丈夫胸前,傾聽著他說話時,胸膛傳出那震鳴聲……
她竟有些捨不得走,慢慢才發現,自己依戀這溫存。
他聽著妻子溫軟的語調,胸前貼著她柔情似水的嬌軀。
他悄悄撒手,陰鷙的冷鋒劃過他眸底,取代平淡壓抑的眼色,不笑的俊臉覆滿了深沉。
然依偎在那溫存中的馥容,卻一直未發覺,背上那雙大手的溫暖早已離自己遠去。
☆☆☆
「貝勒爺。」少福晉離去後,敬長叩門回到書房內。
兆臣坐在案後,手上握著一卷文冊。
他沉眸閱卷,看似淡定專注,未抬眼看敬長。
「還有話說?」
他淡問,聲調聽起來波瀾不驚。
只有敬長明白,他的爺語調越冷靜,就越是陰鷙危險。
「是。」敬長戒慎恐懼地問:「奴才想問爺,少福晉那裡,是否還需奴才跟著?」他問的,是暗中跟隨少福晉之事。
這事已進行兩日,打從少福晉回府,他就得到主子的指示,暗地裡跟蹤少福晉,無論少福晉做了何事,事後立即回稟。例如剛才少福晉進書房前,他已經跟主子稟報過,少福晉在竹林裡見過金漢久之事。
闔上文冊,兆臣抬起眼。
他的眸色果然陰暗冷沉,裡頭沒有一點暖光。
敬長畏縮了一下,心裡發寒,然他仍然壯起膽子,既然已經多事開口,就不能再怕殺頭了。
「你說呢?」兆臣僅僅寒聲問。
敬長喉頭縮緊,兩肩一沉,就地跪下來了——
「奴才明白了。」他伏跪在地上,趕緊答話。
他是奴才,自然最清楚主子的眼色。
敬長知道他本不該問這問題,向來主子說一他便做一,不敢犯二,若非少福晉待他好,他也實在沒這個膽開口問他的爺。
兆臣冷凝的眸,盯住跪在地上的敬長。
「出去。」
半晌,他淡聲低斥。
「庶。」敬長垂著頭,心口這才鬆開,趕緊退下。
門又闔上。
書房內,兆臣的眼色始終陰冷。
☆☆☆
離京五日,王爺與側福晉玉鑾總算回府。
王爺可沒想到,回府那日,他那善嫉的妻子桂鳳,竟然親自來到大門前迎接。
桂鳳笑臉迎人的模樣,連玉鑾都看得愣住了。
「王爺,您回府了。您一路都辛苦了。」桂鳳笑吟吟地問候丈夫。
見妻子竟然好言相向,還有說有笑,保勝都看呆了。「你,你沒事吧?」他吶吶地問。
「事?臣妾能有什麼事呢?」桂鳳圓睜著眼,狀甚無辜地答。
保勝瞪大眼睛。
他想不透,離府之前才與他爭吵,大鬧脾氣的妻子,怎麼這會兒卻像變了個人似的,既溫馴又和順,怎教他不感到怪異莫名?
「沒事你怎麼突然——」保勝剛到嘴邊的話突然噎住,環顧週遭正瞪大眼觀看的家僕一圈,他咳了一聲,「咳,沒事就好,我先見額娘去了。」
既然沒事就算了——
他想,妻子的脾氣本來就來得快,去得也快,他也別沒事找事,弄不好母老虎心情又變,可是他倒霉。
再者,家事擺不平,也讓向來愛面子的保勝,不願在眾人面前重提前幾日的窩囊事。
丈夫一走,桂鳳撇嘴偷笑,低哼一聲。
她當然沒忘,前幾日丈夫讓她受氣的事。
此時她心想著,現在她可是聽媳婦的話,暫時先忍氣吞聲,往後才叫你們好看。
玉鑾在一旁,正用疑惑的眼光,上上下下打量著桂鳳。
她跟王爺可不一樣,以女人的感覺估量,她直覺桂鳳這回跟往常不同,怪裡怪氣的,一定有古怪。
「我說姐姐,」玉鑾笑嘻嘻上前去,親熱地抱住桂鳳的手臂,「這趟出門,妹妹心裡可記掛著您了。您瞧,妹妹出門還不忘給您挑一隻翠玉環呢。」話說完她便使個眼色,叫丫環取出禮物。
桂鳳看到玉鑾,心頭一股怨氣便往上升,可她忽然想起媳婦的叮嚀,於是勉強扯開笑臉,壓著性子對玉鑾道:「我說玉鑾哪,咱們做姐妹這麼多年了,姐姐喜歡的是金子不是翠玉,怎麼你還不清楚嗎?」
玉鑾的笑容僵在臉上。
「不過呢,瞧在你這麼有心的分上,我這個做姐姐的,當然滿心喜悅地收下你的禮物了。」
桂鳳臉上笑著,嘴裡咬著牙叫丫頭:「還不快把姨奶奶給的玉環收下了。」
「是。」丫頭趕緊上前,取走玉環。
玉鑾見桂鳳與平常見她如見仇人的表情截然不同,心裡覺得疑惑,可又說不上是哪兒不對勁。
「那就謝過妹子啦。」桂鳳也不與她囉嗦,見丫頭取走玉環就離開了。
「可怪了,這只醋罈子,什麼時候變得這麼精了?」瞪著桂鳳的背影,玉鑾喃喃道。
☆☆☆
午膳過後,一家人在廳裡喝茶。
馥容伺候著府裡的長輩,將茶水一一敬上。
桂鳳手裡接過媳婦呈上的茶,與媳婦換過眼色,便開口說道:「是這樣的,」她清清喉嚨,
引來其他人的注目。「我打算帶著玉鑾妹子,自明日起開始吃素,為兆臣與媳婦兒祈福,祝禱上天讓他們兩人,早日為王府添一男丁。」
一聽桂鳳開口說出這話,不僅事前未被告知的玉鑾錯愕,留真更是吃驚。
留真不懂,桂鳳明明不喜歡新婦,又何必說要吃素,為新婦祈福?
「吃素祈福?」玉鑾皺起眉頭,搶先開口:「姐姐立意是不錯,可玉鑾向來只聽說晚輩吃素為長輩祈福,幾時聽說有長輩吃素,為晚輩祈福的道理?」她訕訕涼道。
玉鑾向來極重飲食。
她雖不似老祖宗嗜肉,可身為王府的側福晉,她可挑嘴得很,吃就一定得吃的精細,餐餐精饌美味不在話下,這養成了極刁的食性,如此嬌貴,叫她茹素,她打死也不願意。
「我說玉鑾呀,你說這話就不對了。」當著老祖宗面前,桂鳳義正辭嚴地訓起丈夫的側室:「為了咱禮親王府的興旺,只要能給府裡添子添孫,咱們做額娘的人,莫非就連這麼點犧牲也不肯為嗎?再說,就是將來兆祥娶了媳婦,我也一樣會為兆祥與他媳婦茹素。額娘,您說說咱們是不是該這麼做的?」話畢,她回頭還不忘帶上老祖宗。
問到頭上了,老祖宗瞪大眼,連連點頭,「是呀,為咱們王府添福添丁,義不容辭,我媳婦兒桂鳳說得極是,就是這個理了。」
「就是嘛,額娘。這世上就您最明理,媳婦兒剛才還教玉鑾妹子給怨得,您瞧瞧做人多難呀。媳婦兒揪心啊。」
玉鑾一聽,這還得了。
「這,這我不過說了兩句話,哪裡敢怨姐姐了?要不,王爺,您剛才也聽見了,我是不是只說了兩句來著?」她趕緊澄清。
「是呀,我確實只聽你說了兩句。」保勝喝茶,悠哉回話。
這回可沒他的事。
「唉喲,」桂鳳剜了丈夫一眼,臉上還笑瞇瞇的。「這麼聽來,敢情妹子是支持姐姐的做法了?」
「這是當然的呀。」玉鑾臉笑眼不笑。「姐姐這麼好的提議,妹妹自然支持都來不及了。」
她嘴上不能拒絕,還得陪笑,心裡老大不痛快。
「是嘛?」桂鳳衝著她笑一聲。「這麼說來妹子必定也接受初一、十五禁食,初二、十六辟榖,如此為孩子們祈福了?」
玉鑾眼珠子霎時瞪得如銅鈴大。
「初一,十五禁食,初二,十六辟榖?!那不就是得餓肚子了?」她捏著嗓子尖叫。
「是呀。」桂鳳也拔高嗓音,「剛才我話沒說完,只說了一半呢。這禁食與辟榖,可都是老祖宗傳下來的祈禱心法,是為表誠來著,這可關係到咱們王府的子嗣哩。這不必我這做姐姐的說,妹子你必定也清楚吧?」
「我!」玉鑾憋住氣。
見老祖宗與王爺四隻眼睛都瞪住自己,正等著答案哩。
「我我我……我當然也是這麼想的。」她嘴角抽搐。
德嫻在一旁瞧著,忍不住想笑。
站在旁邊的馥容,忙扯德嫻的衣角。
「唉呀,這可好哩。」老祖宗眨著眼,忽然有些陰陽怪調地道:「祈福可是好事呀,不過呢,咳咳,我老人家年紀大了,我心裡雖然也想著祈福,可我這是心有餘力不足啊。我呢,嘻嘻,我可不可以心意到,在一旁給你們鼓勵就好?」老祖宗不好意思地說。
要她老人家只吃素,不吃肉,那簡直比要了她的命還嚴重。
「這是當然啊。」桂鳳忙道:「為孩子們祈福,給府裡添福添丁這本就是媳婦們該做的事,老祖宗只要在旁邊拍個手,給媳婦撐腰便成了。」
「呵,這可容易了,我現在就給你拍手。」老祖宗樂得跟個孩子似地,立即笑嘻嘻地拍起手。
「唉呀,額娘,您這巴掌拍得可真響呀。」桂鳳邊贊,還邊往玉鑾那頭瞧。「有了額娘的鼓勵,這會兒我精神百倍,你也是吧,玉鑾妹子?」
「哧!」玉鑾吃一驚,她正愁眉苦臉哩。
「怎麼了?你氣色瞧起來不太好看哩。」桂鳳假意關心。
「沒,沒事,我是說,姐姐剛才說得真對。」玉鑾歪著嘴,一張臉發黑。
德嫻再也忍不住,顧不得馥容頻對她使眼色,「噗嗤」一聲噴笑出來。
留真坐在旁邊瞧著,臉上狐疑。
她這時才發現,德嫻與馥容兩人挨得很近,還不時相視竊笑……
她們兩個人的感情,什麼時候 變得這麼好了?
留真皺眉頭,沉眼不語。
喝過茶後,桂鳳藉口要先回房歇息,以準備明日早起祝禱後茹素之事。
桂鳳出去前經過媳婦身邊,做個手勢暗示馥容跟上。
馥容於是跟廳內長輩問安辭出,跟在婆婆之後,也步出花廳。
待兩人一走出花廳,到了後園小院,桂鳳就再也忍不住,回頭對著媳婦笑歪了嘴——
「你瞧見沒?剛才玉鑾那張臉可真黑啊。」桂鳳笑不可抑,痛快極了。
「姨娘的表情,我也注意到了。」馥容點頭微笑。
雖然這是她的主意,可對姨娘卻有些不好意思。
「這回可整到她了。我瞧著她黑臉的模樣,心裡可真痛快。」桂鳳咬著牙竊笑。
看到婆婆的模樣,馥容也忍俊不住。
其實婆婆還挺可愛的。
馥容這時已發現,原來自己的婆婆是一個真性情的人,因為出身高貴所以免不了有大小姐脾氣,但是性格卻很天真,喜怒哀樂全都會表現在臉上,不會掩藏自己的情緒,也因為如此才不討丈夫歡心,坦率的性格更容易被有心機的側室利用,欺凌。
馥容本來就不怪婆婆對自己嚴厲,現在知道婆婆的真性情後,更是心疼婆婆。
「我的好媳婦兒,往後我可全聽你的了。」桂鳳現在可篤定了。
首戰告捷,痛擊敵人,她不僅暢快,還神采飛揚。
「額娘放心,飲食之事由我掌管,現在咱們只要等待即可。」馥容說。
自嫁進王府之後,姥姥從一開始對她懷疑,到現在也衷心佩服。
由於每日做菜,她自然清楚府裡家人們,每一位愛吃的口味如何,她早已看出玉鑾注重飲食,每日餐飲講求精饌,像這樣的人,倘若要她茹素,甚至要求她不要吃飯,那簡直比要她的命還難受。
這條計謀,正是她幫婆婆想出來的。
「是啊,我常聽說她在屋裡打丫頭,瞧她平日在王爺與老祖宗面前,就那麼會賣乖。」
桂鳳咬著牙道:「像她這麼挑食,重吃的人,好好餓她個幾日,我看她還不現出原形,變出九條狐狸尾巴。」
一聽到婆婆的形容詞,馥容想笑又不好意思笑出來。
「好,那我就等你下一步指示,再開始行動了。」桂鳳俏皮地對馥容道。
馥容點頭,婆媳倆相視而笑。
桂鳳過去對媳婦的討厭,這會兒早已被拋到九霄雲外,一去不回頭了。
☆☆☆
衛濟吉剛進北京城,便立即進府謁見兆臣。
「派去做內應的怎麼回話?」兆臣沉聲問衛濟吉。
「這幫人戒心甚重,這些人招來的挑夫,運貨前兩眼全被蒙上黑布,非但如此,雙手還捆綁住,出發前全被趕上一輛搭著篷子的騾車,貨未落地前不許下車,不許鬆綁,騾車還要停在三里地前,莫說騾車上的人聽不見三里外的動靜,更別想瞧見接頭的人是誰。」衛濟吉答。
兆臣斂眸沉吟。
「貝勒爺,我看,這事得我親自去幹才成。」
「太危險。」
「奴才不怕險。再說,這幫人太奸狡,奴才不入險地,怕事拖久了情況有變。要是他們暫且收手,那改日再探又得費一番功夫。」衛濟吉道。
兆臣抬眸看他。「你有幾成把握?」
「七成。」
兆臣自案前站起,走到窗邊。「還有三成,是關鍵。」他徐道:「就算見到人,怕打草驚蛇,你不可動手。」
衛濟吉濃眉一擰,「那麼奴才就把人全都押回,一網打盡。」他自詡武藝卓絕,擒住這幫參賊,應不成問題。
「就算押到人,你一人也不能押貨。何況對方參與的人數究竟有多少,我們還不能確定,但絕不會僅止現場那批人,別處必定還有外應,況且,我們還不清楚,其中是否有朝鮮人插手,這件事必須人贓俱獲,才能竟功。」兆臣道。
聽到主子這番話,衛濟吉一時沒有主意。
「你回京也好。」兆臣忽然道:「你就回府安住,行動如往常一樣。」
「貝勒爺,您不遣衛濟吉往東北?」他不明白主子的用意。
「你回府安住,有更重要的目的。」
「莫非您心中已有主意?」衛濟吉眼一亮。
他瞭解兆臣,知道兆臣向來膽大心細,既然如此指示,心中必定已有主意。
「你安住府內就是,參賊的事,我會另行遣人,調集人馬北上佈局。」兆臣道。
衛濟吉雖有疑慮,但主子不答,必有原因,他沒有再問。
「庶,奴才明白了。」衛濟吉退下。
衛濟吉離開後,兆臣喚進敬長。
「請留真郡主來一趟。」他下令。
「庶。」敬長立即去辦。
站在窗前,兆臣眸色詭譎……
衛濟吉確實夠瞭解他。
一句話一個眼色,就知道他心中已有謀算。
然衛濟吉不知道的是,為達成皇上交付的使命,他可以不擇手段,在所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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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1-22 01:14:53
第五章
留真很快就來到兆臣的書房。
「雖然以前我們經常談心,可那時你尚未成親,我沒想到現在你娶了新娘,我們還能這樣交談。」她溫柔地對兆臣道,聲調軟得能掐出水。
這已不是他第一回主動找她,她心裡的喜悅,簡直難以形容。
「無論我成親與否,我們之間的關係都不會改變。」他道。
「真的嗎?」留真眼中放出光芒。
「不信我?」
「我是不相信我自己。」她這麼說。
他沒往下問。
她只好自己對他說:「你不問我,為什麼這麼說嗎?」
「你想告訴我,自然會說。」
她抬眼看他,幽怨地對他說:「你好冷淡。」
他咧嘴笑了。「你真見過冷淡的男人?」
「男人我見得很多,每一個都對我百般討好,從來沒有像你這麼冷淡的。」
他不置一詞。
「每一次,只要話說得深了,你就沉默了。」她對他說。
「你要我說什麼?」
「知道我為什麼不相信我自己嗎?」她忍了很久,決定與他把話攤開說:「因為當初,你竟然選擇了一個從未見過面的女人做你的妻子,卻視而不見一直陪伴在你身邊,關心你、敬愛你的我,而當時我心裡竟然還一直以為,你所選擇的妻子必定會是我——」
「你想多了,留真。」他打斷她的話。
「我想的不多!」她不甘被打斷。「就是因為想的太少,才會讓別的女人有機可乘!」她決心把話說白。
日前兆臣讓她一起出城,她心裡感覺到他對自己的態度已經有所轉變,如果此時不把話說清楚,那是她太笨。
「你說得太過了。」他沉聲警告,並未輕縱她放肆。
留真咬住唇,眼裡掠過一抹難堪不忿。
過半晌,她見兆臣顏色稍緩,才又說道:「既然你不想聽,那麼我就不說你不想聽的話。」她走到他身邊,嫵媚的身子故意靠在桌案邊,語調放得更軟。「不過我還是要對你說,那日你從翰林府回來後,我沒去接你,是因為我不想見『她』。」
「你的話,還是說得太重。」他直視她,眸色很淡。
「我的話不重,說的只是我心裡的感覺。但是,你也沒說錯,原本我尊重她是因為你,可現在我已經知道,你並不喜歡你的妻子。」她凝望他。
「何以見得?」他眼色仍淡,未因為她的話而透露情緒。
「新婚夜,你沒進新房,是嗎?」她直言。
他沉眼看她。
「我沒說錯,對不對?」
「對又如何?」
她瞇眼。「你見到新娘的第一眼,失望了?」
「你這麼認為?」
「不可能有其他原因。」他十分確定。
這件事,她已經仔仔細細地打探過。官家府內沒有不說實話的丫頭,只有收多少銀子的丫頭,在她重金打賞下,這些丫頭豈有不與她說真話的?
新婚夜,兆臣根本沒有回房。
他看她半晌,然後徐道:「第一眼見她,我是失望了。」他聲調沉緩,顏色晦暗不明。
她露出笑容,因為他終於承認。
「你實在不應該娶她!」她對他說:「你不應該娶一個,你根本不喜歡也不瞭解的女人。」
他看她。「我瞭解你嗎,留真?」
「當然!」她說:「倘若你不瞭解我,還有誰能瞭解我?」
「是嗎?」他問她:「那麼你呢?你確定,你瞭解我?」
「我當然也瞭解你!我們是青梅竹馬,也許我比你自己,還更瞭解你自己!」她自信十足。
他笑了。「你的意思是,我應當去一名瞭解我的女人,例如你,留真?」
她臉紅,忽然有些口拙。「如果你不是這麼晚才醒,那該多好?」她間接回答。
「不晚,」他定定地盯住她的眼。「你知道,額娘想為我納側室,因此你很清楚,時間並不晚,否則不比對我說這番話。」
她怔住。
「過不久,你即將離京了,」他繼續往下說:「倘若現在不把話跟我說清楚,你怕再次失去機會,是嗎?」
她屏住氣。「你、你怎麼知道......」
「你不是說我瞭解你嗎,留真?」他對她笑。
她胸口跳得慌。
「剛才你還說,想聽我說真話。」他沉緩地道:「現在我說真話,你喜歡聽?」
「我,」她吸口氣,厚顏承認:「我不否認你說的是事實,所以......所以,你確實瞭解我!」然而,她卻不像自己以為的,那麼瞭解他。
「互相瞭解,是件好事。」他噙著笑,眸色卻沉。「我也可以對你說實話。」
她屏息,凝神以待。
「我確實考慮納你為側室。」他對她說。
因為這話,她眸中個乍現欣喜的光芒。
「但,不是現在。」他聲調放柔。
她急切地說:「只要你給了許諾,我會等你——」
「這不是許諾,是需要。」他說。
她愣住,不明白他的話。
「倘若我的妻子不能滿足我——在任何一方面,」他未解釋是哪幾個方面。「那麼,我勢必再納一側室,這是需要。」
她遲疑。「滿足?」覷眸瞅他,臉已漲紅。
他笑,深沉地盯住她。「從某方面來看,你表現了對我的忠誠與熱切,似乎更能滿足我。」他對她這麼說。
忠誠與熱切?「是,因為我心裡,一直只有你一個男人。」她瞇眼,琢磨著這麼對他說。
他叮囑她半晌。「記住今天的話,也許,算得上是對你的一個許諾。」
聽見「許諾」二字,她眸子都亮了。「我會記住你的話!」她柔著嗓,膩著說。
「我說過,互相瞭解,是好事。」他對她笑。
她像白花一樣純真回他一笑,微瞇的眼卻埋著精明......
她知道,她已窺透兆臣與他的妻子之間,那一縫裂痕。
子夜,留真逗留在她房外一處陰暗的角落。
院外一道黑影忽然翻過府牆,迅速竄至她面前——
「郡主!」那黑影來到她面前,竟然跪在地上拱手作禮。
「回去跟我阿瑪說,衛濟吉確實回京了,看來他不是大阿哥安插在我阿瑪身邊的奸細,要我阿瑪別多心,儘管囤貨。」留真道。
「是!」
「還有,叫我阿瑪囤了貨,別輕舉妄動,我正在設法取得大阿哥的信任,等到我的事辦成了,阿瑪再動手,必定萬無一失。」
「是。」奴才又應道。
「好了,注意茶館那棵榆樹上的紅帶,我召喚你時,務必要到。」
「是!」
「你去吧!」她斥退奴才。
奴才轉身如來時那樣,輕盈地翻牆出府。
留真咧開嘴,無聲地笑。
當初挑上這名奴才,為她與阿瑪安貝子之間傳遞音訊,就是看上這奴才的輕功了得。
沒有任何人知道,她與她遠在參場的阿瑪,一直保持著聯繫。
她留在京城其實是做為內應——做她阿瑪的內應,暗中探查禮王府與兆臣的動向,隨時向她阿瑪回稟,以便她阿瑪能詳實掌握王府內一切動靜。
這幾日兆臣似乎十分忙碌,幾乎每一晚皆夜宿書房,連晚膳也在書房中用過,因此,馥容自從那日在書房與丈夫談話後,幾乎就不會再與他獨處。
因為不願打擾他,她雖然渴望與兆臣見面,也未貿然前去書房找他。
伺候過長輩們喝茶後,馥容在書房前的花園見到敬長。
「貝勒爺回府了嗎?」馥容露出笑容,連忙上前問他。
見少福晉問話,敬長猶豫片刻才答:「爺是回府了,可現下正在書房——」
「那麼我到書房見他。」
「可少福晉,爺正忙著呢!」
「我知道他忙,」他對敬長微笑。「我只送茶點進去,不會打擾他。」
見到少福晉溫柔的笑容,敬長有些不知所措。
他回想起上回,少福晉特地贈給孩子金鎖的事。
除了自己的爺待他恩重如山,他還未見過有哪位主子,會去記住哪個奴才屋裡添丁。
「那麼,少福晉您進門前,讓奴才先給您通報一聲吧!」他只得道。
「好,那麼就勞駕你了。」她不堅持,聽從敬長的話。
「這是奴才應該辦的。」敬長低著頭,似不敢接觸馥容的目光。
馥容未回屋內更衣,匆匆囑咐丫頭備妥茶點,她身上還穿著工作時的衣裳,便親自端著食盤來到兆臣的書房。
果然,遠遠地,她便看到敬長已站在書房前等候。
「少福晉,您在這兒等會兒,讓奴才先進書房稟報爺去。」敬長道。
「好。」馥容端著食盤,點頭微笑。
敬長開門進屋,馥容卻聽見書房內隱隱傳出說笑聲......
但那不是兆臣的聲音,而是女子如銀鈴般的笑聲。
敬長進去不久,留真就出來了。
午膳過後,馥容記得留真也待在花廳裡喝茶,沒想到她離開花廳後,竟直接來到兆臣書房,而且,顯然已在裡頭待了好一陣子。
留真身上的服色十分鮮麗,打扮得極其明艷。
出門後,她斜睨馥容一眼,目光自馥容手上的食盤,再移到身上的工作服,然後詭異地笑起來。
「姐姐,你來見兆臣嗎?」
她直喚兆臣的名,叫得十分親暱。
見馥容不答,她撇嘴,又問:「您來此,有事嗎?」
馥容默然。
她來見自己的丈夫,不需要特地說明。
「您也明白,兆臣公務甚忙,沒事的話,少來叨擾,才是賢妻。」她嘲弄。
「你明白,就不該來叨擾他。」馥容不再沉默。
留真臉色微變。
「我叨擾?」她瞇眼,紅唇勾起薄笑。「怎麼?姐姐不知道嗎?這幾日我經常待在兆臣書房,他要我陪他說話呢!」
他要她......
陪他說話?馥容愣住。
「怎麼?姐姐不信嗎?」留真嗤笑。
馥容定眼看她,想看透那笑容是否心虛?
可留真銳利的眼神穿透她。
她笑得張狂又自信。
「不是想見兆臣嗎?」她撇嘴,以勝利者的姿態,儼然女主人的口氣吩咐:「他正忙著呢,本來沒空見你,可好了,誰叫你是他的『妻』呢?你記著,別留下太久,免得誤了人家的公事。」
馥容木然。
留真的話,她不信。
昂著下巴,留真睥視馥容,有刻意較勁的味。
「少福晉,爺請您進去。」敬長出來,見留真還在,不免一愣。
馥容轉身邊走。
留真沉眼瞪著她雙手扶住食盤,小心翼翼走進書房的背影,冷笑一聲。
「原來你嫁進門,也不過就是這樣的作用而已!」她嗤笑。
現在的她,可是充滿自信!
她說的是真話,這幾日兆臣不但讓她陪伴,不僅如此,連她改掉「兆臣哥」這個聽來像是兄妹的稱呼,開始改喚兆臣的名,他也未反對。
雖然,她仍不清楚,為何兆臣會突然改變對她的態度。
可她明白,兆臣已開始接受了自己。
既然如此,那麼把自己嫁進和碩禮親王府,成為兆臣的女人......
那就是指日可待的事了。
進書房後,馥容站在門前,緩緩吁氣。
她見他坐在案前,俊臉肅然,沒有任何說笑的神色......
留真一定是說謊。她告訴自己,別將她的話放在心上。
「兆臣。」她輕喚他。
他抬眼。「有事?」
「你忙嗎?如果忙,我不打擾你。」她輕聲說。
他笑了笑,不置可否。
不知道他心裡想什麼,她笑容漸淡,有些不安,因為他不開口。
於是,她只好將食盤輕擱於邊邊,小心翼翼,不佔了他辦公的桌案。
「這幾日,夜裡你都睡在書房嗎?」她找話問他。
「對。」他低著頭,仍在閱卷。
「快五月了,夜裡還冷著,今晚我給你多送兩條被子過來,鋪在榻上——」
「不需要。」他終於抬頭,淡淡地對她說:「有炭盆已經夠暖,再說我也不能睡得太沉,如果要圖舒服我會回屋裡睡。」
話說完,他頭又低下,繼續閱公卷。
見他不欲多言,馥容不敢再打擾他。
「那麼,我走了。」放下食盤,她吶吶言:「桌上的參茶,你記得趁熱喝。」見他不語,她只好轉身,心裡的疑問只能嚥下喉間。
「你戴了那支玉簪?」他忽然出聲。
她頓住,轉身,凝眼看他。「你會注意到了?」揣著心,她緊聲問。
「當然。」他咧嘴對她笑。
看著他的笑,她眨著眼,眸子有些迷離,心裡有點發酸......
她不明白自己為何如此?是因為他忽冷忽熱的態度,還是因為他的書房裡有另一個女人......
「過來。」他說:「讓我看清你發上的簪。」
凝立了半晌,她才慢慢走向他。「知道嗎?每回你見到我,總會喚我:『過來』。」她喃喃對他說。
「是嗎?」他哼笑一聲,攬住她,撈起她的腰,讓她溫軟的身子滑進他懷裡。
她沒抗拒,但還是羞澀,無論他抱過她幾回,她總不能習慣他如此親密的摟抱。
見她低頭,小臉微紅,他低笑,伸指抬起她的小臉。「又害羞了?你為何總是這麼容易就臉紅?」
「這樣,你看清楚了嗎?」她別開水眸,逃避他令人尷尬的問題。
「是清楚了,不過,非我所願。」他咧嘴,故意這麼說。
「非你所願?」她忍不住凝眸看他,不明白他的意思。
他低笑。「我想見你,身上只著這支玉簪。」邪氣地道。
她小臉又紅了。「敬長就在外頭,他會聽見。」羞著臉,她急忙壓低聲說。
「他聽不見。」
「他豈會聽不見?你別這麼說。」她瞪大水眸。
「不信,不信的話你叫敬長進來問話,問他可聽見什麼?」
「我怎麼能問他那種話?」她低喊,臉又紅起來。
「那種話是哪種話?有什麼不能說?」他好笑。
弄不清楚他是開玩笑,還是當真的,她紅著臉怔怔瞅住他,一時有些不知所措。
見她小臉羞紅,尷尬又為難的模樣,他將她摟得更緊,低道:「幾日沒見,想我了?」
這話曖昧又挑情,連她都聽得懂,因為這樣直接的問話而羞怯。
「想你。」但她雖然羞澀,卻點頭沒有否認。
那純真羞澀的模樣,惹得他心猿意馬。「想我,所以來找我?」他笑,貼在那白潤的貝耳邊低聲問:「這麼想要嗎?」
她驚喘口氣,因為他這麼直接而嚇到,連白皙的頸子都羞紅了。「我、我只是來看你的......」
「是嗎?」他笑,大手已覆上她的身子。
「是真的。」推開他的手,她有些抗拒。「但你想我嗎?」
「當然想你!」他答得迅速,顯然未經思考,溫存的吻已經烙在她白膩細緻的頸子上。
「但是,」她的小手貼在他的胸膛前,有些固執地抗拒他。「這幾日你並不寂寞,是嗎?因為在你屋裡,有人陪伴著你。」
聽見這話,他俊臉上的笑略斂。「你指的,是留真?」薄唇慵懶地勾起。
她沒有回答,認真的眸子凝注著他,無言地承認。
沒有被戳破的尷尬,他反倒笑了。「你在乎她?那三日我與她一起在老祖宗屋內伺候湯藥,當時你並不在乎。」
「那時不同,當時是為了老祖宗......」
「有何不同?不都是男人與女人共處一室?」他直言,眸子裡灰濁的慾望已褪。
她凝望他,明知道他並不高興她追問,卻還是聽見自己問他:「那麼,你能不能告訴我,為什麼她會在你的書房裡?」
「你想追問?這倒新奇,我還以為,你一向信任我。」他眸子瞇起。
「那麼,現在我仍然可以信任你嗎?」她認真地追問他。
他撒手,放開掌中的她,臉色微冷。「你到底想問什麼?你想問我與留真是否有曖昧?倘若有,你現在就想聽實話?」
她臉色蒼白。
他盯住她的眼色很冷。「既然在乎,應當一開始就表明你的態度,起頭不必表現得那麼大方,讓我以為你是大量的女子,現在卻又回頭來質問你的丈夫。」
他的話讓她心揪住。「你誤會了,」她困難地解釋:「我只是想知道,既然你忙,為何她會出現在你的書房,每天陪你說話?」
「有何不同?」他冷笑。「不都是在質問我?」
她臉色蒼白。
「既然信任就信任到底,不必拿這樣的問題故意試探我!」他冷道。
她愣住,因為他的話而啞口無言。「我,其實並不想問,」垂下眸子,她聽見自己的聲音發顫。「事實上,進門前我還告訴自己,不該拿這樣的事煩你。」
他面無表情,等她說下去。
但馥容的話就此打住了。
「是我不對,我問了傻問題,就當作我沒問,你可以不必在意更不需要回答。」抬起眸子,她甚至對他微笑,臉色卻慘白。
他盯住她片刻,然後斂下眼。「我還有公事要忙,不能陪你。」他沉聲道,語畢已低頭翻開公牘。
他的態度變得冷漠。
她明白,是因為她質問留真的事,惹他不高興。
雖然她心裡明知道不該那麼固執地,質問他這樣的問題,況且他也從未承諾過不會另娶側室。何況,她是正室妻,倘若她的丈夫真的看上別的女子,她只能大方成全,甚至親手為自己的丈夫與另一名女子承辦嫁娶之事,豈還能為此質問丈夫?
是她的錯,是她太傻。
「參茶快涼了,要趁溫熱喝,我先離開,不妨礙你處理公務了。」故意忽略他冷淡的臉,她仍舊笑著對他說。
他沉著眼,未答,也未抬頭看她。
僵立在書案邊,等不到他抬眼看自己,於是,她只好轉身,慢慢走出書房......
他的冷淡讓她心痛,可這是她自己造成的。
雖然她固執地追問留真的事,是因為她在乎,可在丈夫眼中看來,她表現出來的卻像一名十足的妒婦。
離開丈夫的書房,她的心是痛的,因為她做了一個繭,讓自己陷了進去。
憂鬱地踩著慢步,她心神恍惚地走在回廚房的小徑上,卻沒想到,留真竟然站在這裡等候她。
「怎麼了?臉色這麼難看?」直至留真出聲,馥容回過神才發現是她。
「有事嗎?」她慌忙收起顯露在臉上的情緒。
「進書房後發生了什麼事?惹兆臣不高興了?」留真瞇眼覷著她落寞的臉,臉上蕩起嘲弄的笑意。
「有什麼話請你直說,我還有事要忙。」她沒有理會留真的嘲弄。
留真哼笑一聲。「見了我別老是擺出這副姿態,一副不屑與我多話的模樣,難道你在兆臣面前也是如此做作?老實告訴你吧!像你這樣的女人,一開始男人或者對你好奇,可久了以後,這世上沒有幾個男人有耐心與你周旋,何況兆臣!他是什麼人?他可是和碩貝勒爺,皇上信任的親信呢!你可別犯糊塗了,以為他會為你一名女子,遷就容忍,也別以為你可以永遠佔著他的寵愛。」
馥容怔然地凝望留真。
她第一回發現,原來留真竟然比自己還要清醒,看得比她世故真切。
「你究竟想說什麼?如果有話要說,那麼,就請你把話說清楚。」她不再逃避,直問她。
「這樣才對嘛!你與我都是一樣的,又何必老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她收起笑瞇著眼道:「那我就說白一點好了!告訴你,我非常清楚你們在新婚那夜發生了什麼事!」
馥容僵住。
「那夜兆臣沒回新房,是吧?」留真忽然問她。
馥容臉色蒼白。
「想問我為什麼知道?」她撇著嘴,故意對她說:「因為,這話是兆臣親口告訴我的。」
馥容怔住。「我不信,他不會對你說這種事。」她喃喃道。
「是,我承認,是我自己多事問他的,因為我想知道關於兆臣的所有事,包括你們新婚那夜發生的事!你想一想,這種事要不是兆臣親口告訴我,我怎麼可能會知道?」她冷冷地笑。
直視她,馥容沒有過度的反應,反而平靜地問她:「你對我說這些話,有什麼目的?」
「你問得很好。」留真笑出聲,她笑得很放肆。「我是有目的!我的目的是好心提醒你,倘若你的丈夫想納妾,千萬不要阻止或者表現出不豫之色,這樣會讓你的夫君討厭,不過我想,你也不是那麼笨,會做出這種蠢事的女人。」
「除此之外,你還想說什麼?」她依舊平靜,甚至反問。
她的冷靜出乎留真意料之外。
撇撇嘴,留真嗤笑。「你真的不笨,不過,就是因為這樣,恐怕兆臣不會喜歡你太久。」
留真的話擊中了馥容。
這話說得很曖昧,但她卻能一聽就明白過來......
「我與我的丈夫感情如何,與你無關,你不必猜測,也沒有資格猜測。」她冷淡地答覆留真。
留真瞇起眼。「好,反正我也懶得說!」她哼笑。「不過,有件事還是要告訴你,免得你自以為聰明,每一回不將我放在眼底,我心底實在非常不是滋味!」
「你想說便說,說完,我就可以走了。」留真沒有動搖她的平靜。
「可以,那我就『順道』好心告訴你,你發上那支玉簪的來處!」見到馥容怔愣的表情,她好笑。「你認為,像兆臣那樣的男子,會為一名女子買玉簪嗎?也許他會,但他不見得懂得挑選。」
「你想說什麼?」
「我想說什麼你還不明白?你丈夫送你的玉簪是請我挑的,並不是他親手買給你的!前幾日與他一道出城的人是誰?這樣你還不明白嗎?」她聲調拖長了一字一句說,還故意盯著馥容發上的玉簪,諷刺地笑。
「這就是你想說的話,是嗎?」馥容沒有表情地反問她。
留真笑容褪去,睜眼瞪她。
「只要是我丈夫付錢買的玉簪,那便是送我的禮物。無論你對我說這些話的用意是什麼,或者你只是嫉妒兆臣送我禮物,因此才對我說這番話,那麼我可體諒你的心情,可以大方原諒你。」
留真喘一口氣。「你——」
「因為畢竟得到禮物的人是我,他卻只是請你『挑選』,所以我可以瞭解你心裡的感受,因此說這番話的動機。」
留真瞪住馥容,眼睛要出火了。
「但是請你記住,往後如果你想跟我說話,我不會拒絕,對你也從來沒有高高在上的心態,請你不要誤會。但如果是挑撥離間的話,就請你免了,因為我雖不那麼聰明,但也不笨,不會因為你三言兩語,而懷疑我的丈夫,懷疑他對我的感情。」
留真瞇起眼。「你少自以為聰明,我何必挑撥?我說的都是事實!」
「事實也好,虛構的也罷。」她無動於衷,冷淡地對她說:「倘若有一天,我丈夫自己來對我說,他想納你為妾,你放心,我絕對不會為難也不會阻止。但現在他根本連提都不想對我提起你,何況納妾?」這些話,她一字一句清晰、平靜地道出口。
留真瞪大眼,再也吐不出話。
「我想你沒話說了,是嗎?」馥容冷淡地對她道:「我還有事要忙,既然你已沒話說,那麼我先走了。」話落,她瀟灑地轉身離開小徑。
留真愣愣地瞪著她的背影,因為未如預期見她驚慌失措的模樣,而忿怒地握緊拳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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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1-22 01:15:17
第六章
他說如果信任,就信任到底。
然而信任卻是世間最薄弱的東西。
或者該說,倘若不在乎又何須談到信任?也許,正是因為太在乎,所以心也變得脆弱了。
馥容坐在屋內,房中的桌案上放著一隻硯與墨,她手中拿著一雙畫筆,怔怔地瞪著桌上攤開的絹紙,久久不能下筆。
自那天爭執之後,兆臣已經數日未踏進渚水居一步。
從那一日起,她就取出他送她的墨與硯,拿出塵封許久的畫筆,攤開絹紙,想藉由自己最喜愛的給畫來度這難受的日子。
她不能說他誤解自己,也許她真的以清高自封,所以新婚當時才會不與他圓房,並且經常與他說理。
然而她捫心自問,她並沒有真的那麼清高談定......
其實,她是在乎的,而且非常在乎。
她在乎丈夫與留真之間的關係,在乎丈夫是否娶側室,在乎別的女人與自己一起分享兆臣的愛......
她在乎的事情太多了,其實她是最不清明的女子。
落筆絹紙,她畫著騎在馬上兆臣的身影,這畫她已經畫了三天三夜,往後見不著他時,她可以睹畫思人,這樣她的心也許就不會寂寞了。
她愛他的丈夫,愛一個人便想付出自己的心,但是,豈可要求他的專寵?
再落筆,她勾勒出他強健的體魄。
如果他納妾,她原以為她會離開,如他所言自請休離,但現在她明白,她做不到,因為她的心想留下。
又給數筆,她畫出那雙握住韁繩,粗壯又有力的大手,生動地勾勒出他黝黑的掌、修長的指。
如果留下後,他的情日復一日的談了,直到她再也無法承受,到那日她才會離開所愛的男人,並且告訴他,她離開是因為愛他,因為愛他所以心太累了,所以必須走開。
放下畫筆,她怔怔地凝望畫上的兆臣,心裡想著,她真的有走開的一天嗎?
倘若婚姻是為了心痛,那麼又何必嫁人呢?
屋外忽然有動靜,她直覺是稟貞轉身回屋,於是沒有在意,直到看見兆臣走進房內的身影,她一愣,慌忙捲起畫軸......
兆臣站在門邊凝立不動,沉眼看她。
「你,你怎麼回來了,今日不忙了嗎?」她有些驚喜。
他沒有立即答覆,目光掠過桌上那畫卷,眼色有點冷。
她未注意到他的臉色,一顆心因為他忽然回渚水居而欣喜。「今夜你回屋嗎?是不是回來就不走了?你用過晚膳了嗎?要不要喝茶?我吩咐廚房泡給你——」
「什麼都不必做,我只是回來換一雙靴子,立即要進宮面見聖上。」他道。
馥容低頭,這才發現他腳上的靴子已經有些髒污。「是我的疏忽,我竟忘了請丫頭將靴給你送去......」她喃喃說。
這幾日他在書房,她遣丫頭給他送衣過去,心裡只想著要他穿得暖,卻忘了他腳上的靴子。
「無所謂,我回屋自己換也成。」他談聲道,走進屋內。
「你進宮,多晚回府?」她柔聲問他。
「有事?」
像是已忘了那日的爭執,他沒有多餘表情,不冷淡,但是不熱烈。
「如果回來太晚,錯過晚膳你肚子一定會餓,我等你回府再為你下碗麵,你吃了再睡,好嗎?」
「不必了,我不知何時回府,你不必等我,我回來也不會回渚水居。」他眸光略閃,沉定的眼掠過她殷切的小臉。
「可是......」
她還想再說什麼已被他打斷。「把靴子給我,我換過新靴就必須立即進宮。」他朝炕邊走去。
當他經過桌邊時,馥容將壓在袖下的圖拿起,放在另側身旁,顯得有些緊張。
「剛才你在屋時畫圖?」他忽然冷聲問,犀利的眸子掠過她藏在身側的畫。
「對。」他突然問起畫,讓她更緊張。
「畫什麼?」
「沒什麼,隨便畫的,只是,只是一隻小畫眉鳥。」她答得有些慌張。
這張圖是因為她日有所思,落筆時才會不知不覺畫起他的模樣,倘若他看見這張圖一定能立刻狠猜到她的心事......
然而這是她心中秘密,她羞於對他承認。
他凝眼看她。「畫眉鳥?」
「對。」她垂下眼,答得有些心虛。
他冷眼盯住她垂下的眸。
燭光下,那張白皙柔嫩的小臉上,覆蓋了兩道羽翼狀的陰影,看起來楚楚動人,纖柔又細緻。
可惜,如此動人的女人,卻是一個騙子。
剛才他站在門邊隱約瞄見,絹紙上畫的明明是一名騎在馬背上的男人。
「是嗎?」他撇嘴,眼色凝冷。「攤開,讓我瞧瞧你畫的畫眉。」
她屏息。「不,我畫得不好,你別看了。」
「把圖打開,我想欣賞。」他再道,聲調冷沉了幾分。
垂下眼,她淡淡地說:「你先坐在炕上等一會兒,我去箱籠裡拿你的靴子。」顧左右而言他,她匆匆經過他身邊,手裡緊緊握著那幅畫——
他忽然揪住她的手腕,將她扯住。
「兆臣?」馥容愣住,怔怔看他。
他扯痛了她。
「為什麼不攤開那幅畫?你怕什麼?」他冷聲問。
她怔然。「我......」想解釋,卻語滯。
「把畫展開,不要讓我再說一遍。」他低柔命令,再給她一次機會。
「你弄痛我了。」她凝注他墨黑的不見底的眸,蒼白柔靜地對他說:「放開我,讓我去為你拿靴。」
他瞇眸,她的倔強終於惹怒他!
握住她的大掌忽然一緊,馥容吃痛,握住手裡的畫卷險些掉落在地上,然而她仍然未鬆開握著畫軸的小手。
見她痛得皺起眉頭卻仍不肯鬆手,兆臣臉一沉,動手去奪——
她低喊一聲,扭著手轉身,幾乎折傷自己的手臂!
她小臉慘白,痛苦的表情讓他變臉,幾乎同時,他撤手鬆開指......
但他放手得太突然,在沒有心裡準備下,馥容重重地摔倒在堅硬的石地上,手中的畫軸也在此時甩出,不偏不倚地掉落在炭盆上......
馥容痛苦地吸乞,手肘已是一片凝紫。
然而當她抬眼見到畫卷竟然落進炭盆時,她瞠大水眸,立即撲上前去,不顧纖白柔荑將被灼傷的可能,竟然直接針手伸到炭盆邊,抽起那幅軸面已被薰得半灰的畫卷......
驚險地取回那幅畫後,她慌張地檢查畫軸四緣,直到確認只有邊緣稍微被炭火完全炙黑,她才眨掉眼角的淚,露出釋然的笑,將畫卷緊緊貼在胸口,彷彿那是她最珍貴的寶物......
見到她竟然連自己手肘上最重的瘀傷都毫無知覺,一心只記掛著那幅畫,兆臣臉色鐵青,原想護住她的大手凝在半空......
然後,僵硬地收回。
他眼中漸籠肅殺與暴之氣,凝立在炕邊,糾結的雙拳在身側握死。
馥容抬眸時,正巧看見他陰沉的雙眼。
她怔愣,因為他陰沉的神情而不安,她不明白,為何他的眼會如此狂暴?
她做錯了什麼?難道只是因為她不讓他看這幅畫嗎?
「兆臣?」
她試著喚他,想藉此驅走內心不安。
然而一聽見她馨柔的呼喚,他身軀一震,之後未瞧她一眼,便突兀地轉身走出房外——
馥容呆在石地上。
怔怔地瞪著兆臣掉頭走開的背影,她臉色蒼白,幾乎沒有血色......
他冷凝的眼色讓她心痛。
低頭,她怔怔地盯著剛才自己不顧安危,拚命從炭盆裡搶回的畫卷......
一滴晶瑩淚,滴落在被火盆熏焦的絹紙上。
然後是兩滴、三滴、四滴、五滴、六滴......
她原以為自己是堅強的,直到現在她才明白,原來再堅強的人內心也包含著一部分的脆弱,她只是一名平凡的女子。
☆☆☆
桂凰與玉鑾開始「祝福」後,除了吃素,每個月還有四天的禁食。
這天到了十六,昨日十五已餓了一天,玉鑾頭錯眼花,今天說什麼都不肯再餓肚子!
其實昨日玉鑾早已在她屋內發過一回飆,當時雖惹得王爺十分心煩,尚且還能好言好語地勸她不得任性,因為這事老祖宗也知情,倘若不依著辦,怕老祖宗知道了要怪罪她。
王爺這番話,昨日玉鑾還能聽得進去,今天她已經餓得簡直沒命,卻還不給飯吃,她憋了一肚子的火氣又起來,這回還指著王爺罵,罵王爺不保她、為她說話,自己山珍海味的吃,卻叫她餓肚子活受罪!
王爺被自己的側室指著鼻子罵,火氣也上來,反口回了兩句,沒想到餓到頭暈腦脹、肝火旺盛的玉鑾,竟然隨手拿起一隻花瓶用力往地上砸洩憤,當時花瓶的碎渣蹦起來,不偏不倚地扎到了王爺的額角,王爺的腦袋頓時血流如注。
玉鑾見王爺額角出血,還不能消氣,竟然開始呼天搶地的大哭起來。
王爺見她這般蠻橫,氣得不了,卻不能奈她何,只能逃難似地從玉鑾的屋裡奔出來。
這件事,搞得王府上自總管、下至小丫頭,人盡皆知。
桂凰聽說了這件事,哈哈大笑超過半個時辰。
可笑歸笑,她終究掛心王爺的傷勢,然而掛心歸掛心,她嘴裡卻恨恨地詛咒著這是丈夫沒良心的報應,她可不會去看他!
這件事鬧得太大,馥容當然也知情。
第二天一早她立即趕到婆婆的桂香園,找到婆婆。
「您現在應該趕快去見阿瑪,好好安慰,看顧他的傷勢。」她柔聲勸婆婆。
「什麼?你叫我現在去看他?」桂凰瞪大眼,要任性。「我才不要!」
「額娘,」馥容懇切地對婆婆說:「您不是一直想挽回阿瑪的心嗎?現在正是最好的時候,倘若您在去探望阿瑪,他必定會被您感動,還會因此改變對您的態度。」
桂凰皺眉,沉著臉不吭氣。
見婆婆臉色陰睛不定,似乎仍在猶豫、仍在掙扎,馥容握住婆婆的手,誠懇地勸她:「其實,我明白您裡是掛記著阿瑪的傷勢的,既然如此,那麼您為何不敞開心胸,順隨自己的心意去探望阿瑪?您既然還這麼在處阿瑪,那麼就應當放下過去的是與非,由您開始做起,主動改善與阿瑪的關係,比從前加倍地關懷、敬愛阿瑪。馥容看出來,阿瑪是重感情的人,倘若您肯這麼做,必定會改變您的命運,改變您在這家中的地位。」
馥容說著,眼中忽然湧出淚花......
「唉呀你,你怎麼說著說著就哭了?」桂凰嚇到,震驚地瞪大眼瞅住她。
馥容趕緊伸手,抹去臉上的淚水。
她勸的人雖然是婆婆,可她卻想到自己,因此難過得幾乎不能自己。
可她這一哭,也把桂凰的心哭軟了。「你為我的事哭了嗎?」她嘴裡喃喃問媳婦,自己也淚眼汪汪起來。
想起被丈夫冷落十幾年的日子,桂凰自然也悲從中來,傷心得不能自己。
見到婆婆也流淚,馥容的淚水就再也止不住了。
不想再壓抑自己的傷心與難過,她任淚水不住地往下流,卻還哽咽地勸婆婆:「額娘,我聽說阿瑪的傷勢不輕,您趕快去見阿瑪,看顧他的傷勢,還要好好安慰他。」
「我知道了,」桂凰邊擦眼淚,邊吸鼻子。「我知道該怎麼做了啦!」
婆媳兩人哭成一團,好不容易止住淚,馥容的眸子已經哭腫,比桂凰還要嚴重許多倍。
「這幾日我見你瘦了好多!」反握住媳婦的手,桂凰心疼地問:「怎麼了?是不是廚房裡的工作太辛苦了?咱們府裡有很多丫頭,如果工作太辛苦,就不要勉強去做了!」
「不會的,額娘,廚房的工作一點都不辛苦。」強顏歡笑,她苦的其實是心。「額娘,您趕緊去見阿瑪,不要再耽擱了。」
「那......好吧!」桂凰支吾一會兒才赫然道:「那我現在就去吧!」
「嗯。」馥容給婆婆一個鼓勵的笑容。
明知道自己現在的笑容一點都不喜悅,反而充滿了心酸......
但現在,她也只能做到這樣了。
☆☆☆
回房之後,馥容一直呆坐在屋內,想著她在桂香園裡對婆婆說的話。
她勸婆婆坦誠地對待阿瑪,但是她心底卻有許多話,沒有誠實地對兆臣說出來。
例如前日兆臣想看那幅畫,當時她為何不能坦然地將畫展開,讓他明白自己對他的思念?
就算他笑她癡傻,那又如何?只要是真誠的情感,何須掩藏?何況,兆臣是她的丈夫......
坐在房裡,馥容瞪著桌上那幅邊緣被熏焦的畫,怔怔地對著畫像上的男子發了許久的呆,畫裡的男人英俊挺拔,但是他臉上的笑,卻讓馥容的眼眶變得酸澀。
兆臣的笑容讓她想起圓房那一夜,還有車轎上甜蜜的情景,記起他待自己的溫柔,馥容的心卻更痛。
盯著畫面,她屏住呼息凝在桌前遲疑半晌。
忽然,她站起來將畫捲起,拿著畫轉過身子走出房外——
「小姐,原來您沒上姥姥那兒去!」
就在離房前,她卻遇見匆忙奔進來的稟貞。
稟貞的臉色有些驚惶。
「有什麼事嗎?」馥容問她。
「呃,沒事、沒事。」堆起笑臉,稟貞心裡其實有事。
她聽金大人府裡那奴才說,金大人生病了,而且病了還不肯吃藥!可這事兒她可不敢對小姐說,就怕惹小姐心煩。
稟貞不是笨丫頭,這幾日貝勒爺沒回房,她見小姐都瘦了,臉上再也沒笑容,她豈敢再拿金大人的事去煩小姐?
「那我出去了,你不必跟來。」她輕聲交代。
「好,奴婢知道了。」稟貞歎口氣,她就怕小姐讓她跟著出門。
手裡拿著畫,馥容心事重重地離開渚水居。
主子前腳才走,稟貞立即進入房內,打開小姐的衣物箱籠,自箱裡取出一條小姐的絲帕,匆匆塞進自己衣袋——
金府的奴才,是特地對她講金大人的事來的!
她雖費盡唇舌打發那奴才走,可那奴才不走,硬是要見小姐傳話,把稟貞嚇得半死!
金大人的奴才,怎能在王府裡見小姐呢?
就連稟貞這個小婢女,也明白這萬使不得!
可那奴才硬是不肯走,她只得打商量,最後說好由她來對小姐說,之後取小姐的絲帕為證,讓奴才交給金大人。
「阿彌陀佛,這金大人怎麼就這麼多事兒呢?」邊蓋上箱籠,稟貞邊念佛。
拿她稟貞的布帕肯定騙不了他,只好擅自取了小姐的絲帕,卻不打算對小姐說出此事。
與來時一樣匆忙,她趕著出府——
那奴才還候在府外牆邊等著她哩!
她得趕緊去見那金府的奴才,為小姐把這事兒盡快理妥了才成!
☆☆☆
懷著忐忑的心情,馥容拿著畫來到兆臣的書房。
站在書房外猶豫,她還未伸手敲房門,忽見敬長走過來喚她:「少福晉!」
見到敬長,她愣了一會兒。
「今日你守在外頭當差嗎?」她吶吶問他。
敬長眸子略閃。「奴才正巧來書房見爺。」他撒謊。
實際上他一直暗中跟著馥容,只要馥容離開渚水居,他就要跟上。
「少福晉,您來這裡想見爺嗎?」敬長問。
猶豫一會兒,馥容才黯然點頭。「對,可是我不知道會不會打擾他。」
「不會的,知道是少福晉您見爺,爺一定高興!」敬和趕緊道:「要不您這就進去吧?」
「不需要通報嗎?」她有些遲疑。
「不必,敬賢應當在裡頭伺候著,我給您開門,您只管進去,敬賢這小子見了您,自己就知道要出來了!」敬長已上前拉開。
他私心希望,善良的少福晉能得到主子的心。
馥容雖有些不安,可她實在想見兆臣,因此當敬長扣門時她已站在門階上。
「敬長?」敬賢一開門,見是敬長,即沒頭沒腦問:「你不是跟在少——」
敬長忙對他使個眼色,就怕這小子嘴快。
敬賢這才發現站在敬長身後的少福晉。「」咳咳,他咳了兩聲,眼角瞄敬長,嘴裡問馥容:「少福晉,您這是......」
「少福晉來見爺,你小子還不快出來?愣在裡頭算什麼事?」
「噢,是是。」敬賢向來聽敬長的,於是趕緊讓出來。
「少福晉,爺還在後堂歇息,今晨雞鳴才睡下的,您快進去吧!」敬長道。
主子的作息,他向來摸得比敬賢還清。
馥容點頭,跟敬長道謝:「謝謝你。」
敬長揮揮手,讓馥容快進去。
待馥容進屋,敬長便將書房的門關上了。
她走進內堂,終於見到臥在軟榻上的兆臣。
他合著眼,髮辮鬆開,英俊的臉孔有絲疲憊,看起來睡得正沉。
馥容走到軟榻邊,蹲下身子,怔怔地凝望她夫君睡著時,平靜俊美的臉......
「敬賢嗎?」他忽然出聲。
馥容嚇了一跳,以為他已發現自己。
「給我倒懷茶來。」他又道。
她這時才看見,他雙眼仍閉著。
原以為他睡得沉,沒想他是這麼警醒的人,她才剛靠近身邊他已經覺醒。
她不作聲,將手裡的畫暫且擱在榻邊,悄悄站起回到前堂,一開門,見敬賢已端一杯新茶候在屋外。
敬長知道主子的習性,每日爺一早醒來開口就會問茶,因此剛才馥容一進屋,他便吩咐敬賢沖茶伺候。
馥容自敬賢手中取過茶碗,輕聲道謝,才轉身走回後堂。
兆臣臥在榻上仍閉著眼,聽見腳步聲,知道人已回來,便將手抬起。
他接過,啜口茶,然後睜眼——
「你為何在這裡?」他問。
也許因為剛醒過來,因此聲調粗嚕。
她跪在軟榻邊,凝著眸子迎視他的面無表情。
「我,我有話想對你說。」揣著心,她緊張地回答。
他注視她的小臉,眼底已不見那日的狂暴,只有冷淡。「我很忙,這幾日都沒空聽你說話。」他坐起,準備下榻。
「我知道你忙,但是只要聽我說幾句話,」匆匆拿起畫,她隨他站起,「不,只要一句話就行,我,我是帶著畫來給你的。」仰望著他,她把心裡已百折千轉的話濃縮成一句,緊著心對他說。
「畫?」他凝眸盯住她,眼色很沉。
「對,前日你想看的畫,我帶來了。」她趕緊把手上的畫捧到他面前。
「不需要了。」他卻冷淡地道。
甚至連看也不看一眼,他轉身便往前堂走。
他走得絕然,馥容愣了半晌,才回神追到前堂。「為什麼?你不是想看畫嗎?我——」
「不必了!」他冷著臉,寒聲說:「現在我已經沒興趣。」
她屏息,他的臉色讓她揪緊的心更慌張。
「可前日你不是想看嗎?我特地把畫帶來,就是為了讓你看的。」她急切地說。
他忽然回身,把馥容嚇了一跳,還險些撞上他的胸膛。
「特地把畫送來,就為了讓我看你給其他男子的模樣?」他嘲弄。
「什麼?」她睜大水眸疑惑地凝望他,不明白他在說什麼?
「不懂?」盯住她因為疑惑而閃動的眸子,他沉定的眼珠冷。「不必裝模作樣了,把畫拿走,我不想看。」
他的聲調很冷靜,甚至因為太冷靜,而顯得無情。
馥容僵在書案前。
裝模作樣?他是不是誤解了什麼?
「你是不是誤會了什麼?我是誠心的,誠心誠意,特地把畫送來給你的。」以為他誤會她送畫來的心意,於是殷切地對他傾訴。
並且,還必須故意忽略他眸中的冷色,雖然那冷漠的寒光明明擰痛她的心。
「出去,我沒空跟你多說。」他俊顏沒有表情。
馥容沒想到他會拒絕,前日他明明是那麼想看這幅畫,她不明白為什麼,幾夜之間,他的態度就轉變了。
「那麼,我把畫留在這裡,」她放棄了,落寞地說:「你想看的時候再看好了。」她認為他在跟自己賭氣,但她發誓不再與他賭氣,於是決心將畫留在他的書案上,如果他想看,就能立刻看見。
「把畫拿走。」他聲調變得準確冷厲,眼色陰攝。
只消抬眸看一眼 那雙冰冷的銳眸,馥容的心就往下沉......
但是她沒有聽從他的話,咬著唇,她轉身往書房外走——
「我叫你把畫拿走!」他的臉色變了。
兆臣怒不可抑!
早在她全然不顧傷到自己,一心只想保護那幅畫時,他想證實畫中人的執著,已經被憤怒與嫉意取代!
倘若只是一隻畫眉鳥,何須冒著被炭盆灼傷的危險,又何須那麼急切的將手伸進炭盆裡搶畫?可見那幅畫在她心中的地位,可見那人在她心中的多珍貴!
馥容腳步僵住。
她的肩縮緊,心揪作一團,因為他的語調是如此嚴厲且不留情。
就在馥容愣住當下,兆臣忽然抓起那幅畫,如拋廢物般,無情地扔向牆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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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1-22 01:15:36
第七章
就在那幅畫被砸向牆角,發出一聲「碰」然巨響,畫軸應聲折斷當下,馥容的心也就裂成了兩半……
屋外小廝不敢進來探個究竟。
屋內的人也靜默著,沒有人說話,更沒有人喘氣……
馥容瞪著那被摧斷的畫,小臉慘白,已完全失去血色。
此時畫展開,攤在牆角,絹紙被畫軸扯裂,畫上的男人的臉被撕裂成了兩半,身下那匹額間點墨的白色駿馬,也拗折得變了形……
兆臣瞪著那副已展開的畫,俊臉木然,面無表情。
呆呆地凝立在門前,馥容裂開的心已經碎了一地……
然後,她的眼淚無聲地滴落下來。
驀地、兩滴、三滴、四滴、五滴……
這回是多到數不清的淚,濡濕了她蒼白的臉頰與衣襟。
不知過了多久,她開始沒知覺地移動腳步,像幽魂一樣緩慢地走向那張被摔在牆角、已然破碎的畫。她僵硬地蹲下,拾起畫紙與折斷的畫軸。仍如珍寶一樣愛惜,將之貼在胸口。然後才僵硬地站起。僵硬地轉身。僵硬地抬起腳走開……
就在她走向門前,即將推門而出之際,他忽然搶過來先捉住她的手,將她扯進懷中——
「放開我!」她凝大眼,扭著手抗拒。
蘊著淚珠的眸子睜得老大,指控地瞪住他複雜的雙眼。
他不語,薄唇緊抿,強將不從的她箍進懷中,像是將她揉進胸中那樣緊緊地抱住!
她想抗拒卻根本無法抗拒,因為他牢牢鎖住她的雙手,用他的胸、他的臀、他的右手和他的力氣強行縛住她。
「放開我!」她忽然冷靜,用一種像冰一樣的聲調跟他說話。「現在就放開你的手,讓我走。」
兆臣肅然,英俊的臉孔跟她一樣沒有血色。
她不再動、不再掙扎,好像已經心死了,失去了對他的回應。
她木然的神色傷到他的臉。
他的胸口被很紮了一下,那一刻,他的手鬆開,因為不敢相信胸口竟然劇烈的痛。
他的手一鬆,她立刻離開他的掌握,筆直地朝房門走,然而她才走了一步就被那雙鐵臂重新攫回懷中,鎖得比剛才更緊!
這一回,她卻像被燙著一樣開始劇烈的掙扎——
「放手!放開我!你放手!」她沉痛地捶打他。
然而她打得越用力,他的手臂就箍得更緊!
他鐵了心將這把炙人的燙火往懷裡攪,任她再怎麼打他的胸膛,他就是不鬆手,彷彿這一鬆掌她就會從此消失不見,再也要不回來……
知道她力氣用盡,哭倒在他懷中。
他的俊臉仍肅穆沉重而且佈滿陰霾。
沉默且溫柔地將哭累的她抱起,走向後堂,直至坐在軟榻上。
他沒有放手,仍將她困鎖,把她緊緊敷在腿上,像鐵桿一樣執著的臂膀強行鎖住她,不讓她飛走。
「為什麼騙我繪的畫眉?」他聲調粗啞。
她怔然,咬緊唇不答話。
執起她蒼白的臉,他盯住那張笑臉上木然的眸,眼色凝重。「回答我。」低柔地命令。
她別開眼不看他,仍緊閉著唇,不說話。
「不回答也沒關係,如果不回答,我就這樣抱著你,直到你開口。」他低語。
然後他就這樣抱住她,打算跟她耗下去。
她等了又等,直至天色漸漸變沉,他竟然完全沒有放手的打算。
他是認真的!
馥容的臉色蒼白。
她再不能這樣跟他耗下去,只要天色一暗,她沒有出現在飯廳,祖奶奶、婆婆還有姥姥全都會出來找她!
「你到底想怎麼樣?」她終於開口。
「告訴我,為什麼騙我?」他沉聲問,比前日更固執,卻更溫柔。
「畫已經壞了,一切都不重要了。」她苦澀地回答。
「畫壞了可以補起來,但是你不該騙我!」他握緊拳,俊臉卻埋入她溫柔的頸窩。「知不知道我見到畫的那刻,心裡的痛,不比你淺?」
他的話擰痛了她的心。「畫是你扔掉的,是你扔壞了它。」她平著聲指控,不許自己心軟。
她暗沉的眸掠過複雜的深色。「因為你騙我,所以勾起我的妒意。」他道。
妒意?因為一隻小畫眉?她怔住。
「我嫉妒那幅畫,我承認,那幅畫讓我失去理性,抓起它的那瞬間,失控的只想毀掉它!」他一字一句沉著地對她說。
為什麼一隻小畫眉,會勾起他這麼強烈的妒意?
是她聽錯了,還是他在騙她?
但是他的臉色沉肅,沒有一絲一毫欺騙的詭詐。
她怔怔地瞪他,那半刻,她的心裡已不恨他,反而被他臉上那嚴肅的靜默吸引,幾乎要伸手去撫平他陰鬱的俊顏……
按下心上的衝動,那刻,她厭棄自己的心軟。
「為什麼畫我?」他卻握住她的手,貼在唇上,聲調暗啞低抑。
他當然已明白畫中人是自己,看到畫像那剎那,他不否認,得意大過懊悔,但現在,他見不得她的小臉受傷。
「你在乎嗎?」咬住唇,她淒涼地呢喃。
「我在乎。」他說,幾乎是立即的。
他的話,讓她不能喘息。
她不願相信他,可是他堅定的聲調卻讓她清楚地聽出他的在乎。
然而那扔畫的舉動仍然深刻地印在她的腦海,她別開眸子,不看他執著在她臉上的眼睛。
「你的在乎會多久?半個時辰?一日?還是三日?」她喃喃這麼問。
因為她不懂,回門之後他為何開始疏遠自己,當她想接近他時,他卻把她推得很遠,她不明白為什麼。
但是她已經那麼在乎了,因此他的反覆不定,讓她難以忍受,他的溫柔與冷漠都讓她無法捉摸。
「你要我在乎多久?」他卻這麼反問她。
她愣住。
說不出口,一生一世。
「半個時辰?一日?三日?」他拿她的話反問。「還是一生一世?」忽然說。
她屏息,吃驚的眸子傻傻地凝住他。
為何他總能猜透她的想法?
他眸子暗黑,嘴角卻勾起,定定凝入她的眸。「告訴我,為何畫我?」他再問,這回以蠱惑的嗓音,抵押地勾住她。
「因為想我,所以畫我?」他再問。
小臉漲紅,眸子開始漾起水霧,她不安地在他腿上扭動。
她的肢體透露了心事,他咧開嘴,眸色卻顯得有些灰濁。「這幾日,你有多想我?」他又問。
「我,不想你。」她垂下臉,撒謊。
「真的?」他抬起那張說謊的小臉,那迷濛的眸子裡凝這霧水,閃避著他的視線,「如果是真的,就看著我回答,再說一遍。」
她屏住呼吸,閃動的眸子怎麼也沒辦法凝住他的眼,對著他說謊。
他笑了。「你想我,是嗎?」
她沒辦法否認,眸子逼出淚光……
「小傻瓜!」他粗啞地道。
見那雙水汪汪的眸為自己噙了水光,動情的吻住柔嫩的粉瓣,頂開她的唇,強迫她為他綻放。
「不要……」她羞紅臉矜持。
「不要?」他低笑,舔吮香嫩的唇瓣,熟練地勾纏裡頭的丁香舌,「不要這樣?」再整個含住她,吮她香滋滋的甜液。「還是這樣?」他粗喘,毫不掩飾慾望。
她凝大眸子,因他邪氣的糾纏而不能自已……
在他密密的舔吻間,她閃躲不及,他卻游刃有餘,不住抿唇笑她的嫩與幾次也褪不去的羞。
不只不覺間衣物被褪盡,直至感到被充實地佔有,她驀然嬌喘——
「兆臣……」
她水眸迷濛,低弱地微吟,感到疼痛。
他顯得有些急躁,這日,他好像不能按捺。
她歎息,承受著,不再揣著那小小的氣與他計較,於是柔柔的發與軟軟地香將他纏住,在這小小的榻上,把自己最溫柔的一切全都獻給他。
當時,他灰濁的眼執著地定住她水潤的眸,深深迷入她的柔情與相思裡,未料竟狂躁得不能自己,將人兒佔有的慾念像潮水一樣翻騰洶湧……
桂鳳聽從媳婦的話,命丫頭提了早膳來到丈夫的書房。
保勝昨日從玉鑾那裡落荒而逃後,怕桂鳳看他笑話,故不敢上門找妻子,因此昨夜沒地方可去,只得回到已許久未進的書房,在後堂的榻上孤單地睡了一夜。
他沒想到,今早一睜開眼就看見桂鳳。
「你,呃,你怎麼來了?」見到妻子,保勝老臉微微的紅。
他將公務交給兒子已久,清閒了數年,近幾年早已不睡書房,每晚逍遙在妻妾之間,臥慣高床軟墊,昨夜倉皇間不得已窩在書房,胡亂睡了一覺,早上起來眼泡還腫著、額角還疼著,顯得十分狼狽。
桂鳳心裡有氣,本來還想奚落丈夫兩句,可一見他頭上扎個包,衣服狼狽的模樣,到口的話就嚥下去了。
「來給你送飯呀!」壓住一口氣,她瞅著丈夫道:「你這模樣又不能上飯廳去,要給老祖宗瞧見,那能了得嗎?」
聽見這話,保勝撇撇嘴,心裡一絲絲甜。「你惦記著我啊?」
沒料想,平日動不動與他頂嘴的妻子,近日沒來嘲笑他就好,竟還想著他沒飯吃。
「誰惦記你了!」桂鳳瞅他一眼,沒好氣道:「額角都砸成一道口子了,能胡亂吃嗎?」
這話不是惦著他,是惦著誰了?
這會兒保勝不窩囊,也不狼狽了。「那,你吃過早膳沒啊?」他笑滿嘴。
「趕著給你送飯來,誰吃了!」桂鳳冷臉答,還吩咐丫頭把飯布在王爺榻前。
「咱們一塊吃吧?」保勝笑嘻嘻問妻子。
「不要了,你自個兒吃!」桂鳳不理他。
「來吧,咱們一塊吃吧!」保勝卻扯住妻子,死皮賴臉地,硬是把她扯到身邊坐下。
「幹什麼啦你!」桂鳳臉皮薄,忙低斥丈夫:「拉拉扯扯的,沒瞧見丫頭們都在嗎?」
「那叫她們出去不就成了?」保勝隨即命眾丫頭出去。
桂鳳卻臉紅了。「你幹嘛叫丫頭們都出去?」她睜大眼。
「幹嘛?」保勝笑嘻嘻地,「當然是方便咱們夫妻倆說體己話啊!」
「誰跟你說體己話!」桂鳳轉身不依。
保勝握著妻子的肩,小心翼翼地把她轉回來。「好啦好啦,我知道你刀子嘴豆腐心,到頭來待我最好的還是你!」相處幾十年,最瞭解桂鳳的,當然還是保勝。
桂鳳這時還肯來看他,如寒冬送暖,令他感觸頗深。
「你知道,知道才怪!」桂鳳嘴上還倔著,可眼睛卻瞄著丈夫的額角,臉色憂慮。「大夫來瞧過沒?別自己個胡亂包紮,就砸在眉梢上,可不是玩的!」
「知道、知道!」保勝心裡甜絲絲地。「這包是大夫給纏的,大夫近日還要再來,再給我頭上纏個蒙古包!」他逗妻子。
桂鳳果然笑出來。「你還不正經!」她嗔道,作狀伸手要搥他。
保勝情不自禁地握住妻子的手。「我還以為你也不理我哩,昨天晚上我心裡好苦。」他對妻子說真心話。
「你叫玉鑾理你不就成了?」她故意說:「平日你氣我,不都是去找她嗎?」
「是我錯了。」保勝知道妻子的心思。「平日我讓讓你也沒事了,是我心眼小,你別同我計較了,好嗎?」
聽丈夫一句錯了,桂鳳聲音也軟下來了,「誰同你計較了?要計較,早八百年前就該跟你計較了。」她喃喃說。
「全都是我不好!」保勝擁住妻子的肩頭,將僵硬的桂鳳攪如懷裡。「一切是我的錯,是我笨是我蠢,放著賢惠的妻子,好端端的還納妾取側室做什麼?」只有自討苦吃!
保勝吁口氣,好生感歎。
這些年來周旋在妻子與側室之前,雖夜臥高床軟墊,可安撫了這個得罪了那個,他其實也不好過。
誰說男人三妻四妾可享齊人之福?說這話的,必定想害人。
桂鳳被丈夫攪在懷裡,胸口小鹿亂撞,竟像當年新婚那樣,心窩裡甜蜜蜜的……
有多少年了?丈夫不曾這樣寵溺地抱過自己,她感動、震驚得都快哭了。
「我也不好,都怪我脾氣拗,這張嘴總是不讓你,才會把丈夫拱手送給側室與小妾。」桂鳳也後悔了,她軟著聲,也對丈夫說出了真心話。
保勝聽她說出這話,感動得心都化了。「怎能怪你呢?是我自個兒不珍惜,我該多疼的人是你,這道理竟然叫我近日才想通了!」凝視妻子嬌羞的臉龐,保勝的記憶也回到當年新婚燕爾的時光,對妻子的感情與感覺,也越發深濃起來。
耳裡聽著丈夫十多年不會對她說過的甜言蜜語,桂鳳這時才真正明白馥容那番話,理解那話中真實的涵義。
想想她一個年過半百的女人,竟然要媳婦來教她夫妻相處的道理,感歎之餘,她也不得不佩服馥容的蕙質蘭心,慶幸自己得到一個如此賢惠的好兒媳。
不知不覺,她累得在榻上睡著。
等她醒來時,身上蓋著一床軟緞,和一件衣物。
她做起來,衣服滑落到地上,她怔怔地凝望,認得那是兆臣的髦衣。
下了軟榻,地上涼涼冰冰,她這是才發現身子還是裸的,臉兒一瞬間發燙。
在軟榻旁的架子上找到自己的衣物,她趕緊穿上,然而窸窸窣窣的聲音,已引來堂前的男人。
「醒了?」他走到塌邊才出聲。
嚇了她一跳,他走路幾乎完全沒聲音!
「嗯。」她紅著臉,不敢抬眸看他。
她怕一見他,就回想起與他在書房做了什麼事。
他坐在塌邊凝視她。
他看她很久,卻不說話。
「為什麼這麼看我?」她忍不住,終於出聲問他。
「什麼時候,再為我畫一張畫?」他開口就問。
她屏息。「你想要我的畫嗎?你想要畫眉還是雨燕?」明知故問。
他咧嘴。「你喜歡畫鳥?」
「嗯。」她別開眼,輕哼。
「我以為,你喜歡畫的是我。」他笑。
聽到他這麼說,她臉又紅了,半天回不了話。
「不過,這回我要你畫點不同的。」他將羞怯的嬌軀納進懷裡,抬起她羞紅的小臉,命她看他。
「你要我畫什麼?」她吶吶問。
「你。」
「我?」她眨著水眸,有些錯愕。
沒想到他會這麼回答。
「很驚訝?」他低笑。
「為什麼要畫我?」她喃喃問。
他撇嘴,未回答,又說:「我還有一個要求。」
「什麼?」她眨著眸子。
羽狀的睫毛輕輕扇動,在白皙的小臉上,投下一弧動人的陰影。
盯著眼前這幅美景,他低柔地說出要求:「這幅畫要夠小,能讓我置於胸口,隨身攜帶,到哪裡都跟著我走,以便我想你時,可以隨時取出來觀看,解相思之情。」
她瞪大眸子,怔怔地凝住他,不敢相信自己耳朵裡聽到的話……
「發什麼呆,小傻瓜?」他沙啞地笑,拇指情不自禁地撫揉著那顆他眷愛的勾魂小嘴珠。「說好,快。」低柔的催促她。
「唔……」她想說話,可他的拇指揉著她的唇,令她發不出正常的聲音。
「嗯?什麼?」他哼一聲。
俯首,耳朵故意貼在柔軟的粉唇,享受她吹在他耳鼓上,充滿調情意味的芝蘭氣。
馥容連頸子也紅了,猜到他的壞心。
因為稍早他才對著她的耳,又舔又咬,吹了一早上的氣,她當然知道那是什麼滋味。
「……好。」她屏著氣,只好趕緊同意。
見詭計不得逞,他抬首,嘴角撇著笑。「那我就等著收你的畫,記著,不許讓我等太久。」
怕自己不回答,他又要捉弄她,芙蓉趕緊點頭。
「還有,」他斂起笑,「近日我公務甚忙,往後有事——」他忽然頓住。
她不解,抬眸凝住他。
她眸光低斂,臉色忽然嚴肅。「白日,我抽不開身,」停頓半晌他才繼續往下本想說的話。
她凝眸看他,訝異於他如此認真的態度。
「聽見了嗎?」他問,要她的答案。
「聽見了。」她點頭輕聲答,儘管他深色嚴重,她的心窩卻暖起來。
「這幾夜我會回渚水居,但過兩日我要出城,你得在這兩日內畫好小畫,讓我帶在身上。」他緩下聲,低柔地囑咐她。
「好。」她還是輕聲答,粉唇微微漾起溫柔的笑。
他看得入了迷,眸子氤氳。「我看你得走了,再不走,今夜我就回不了渚水居了。」他瞇著眼低喃,氣息變得沉重有綿長,顯然正在克制著什麼。
她心跳如擂鼓,當然明白這是什麼前兆。
趕緊離開軟榻,她心慌意亂地對他說:「我該回廚房了,姥姥早上不見我,一定會擔心的。」
「嗯。」他哼一聲,似笑非笑。
「那我走了!」匆忙轉身,她踩著小碎步奔出兆臣的書房。
盯著那幾乎是落荒而逃的小身影,他咧開嘴,俊臉無聲地勾出一抹笑……
之後,他收起笑容,英俊的臉孔瞬間佈滿陰霾,顯得比今天早上更加沉重。
馥容一踏出書房,沒想到就遇見留真。
留真見她從書房走出來,一臉嬌羞、衣衫凌亂,已猜到剛才書房內發生了什麼事!她瞪大眼睛,眸中射出陰沉的冷光,像一把淬了毒的利箭。
可她沒有繞路,逕自與留真擦身而過,沒有逃避也不必逃避。
而這回,留真好像也不為難馥容,她緊抿著唇,沉默地瞪著馥容與自己擦身而過……
然而,她心窩裡卻像有火在燒燒那樣恨熱著!
她原以為馥容不難對付,沒想到上回反而被訓了一頓,自從那時起,她心裡就一直很不痛快!
現在又見到馥容從兆臣的書房裡出來的模樣,她心裡明白要是再不積極一點,這回又會因為這個該死的女人,讓她希望成空!
進書房見過兆臣後,留真隨感覺到兆臣對她的態度仍與前幾日無異,可留真心裡仍然不踏實。
離開兆臣的書房,她心裡正盤算著,經過邊牆時,不意間聽到一段對話——
「你怎麼又來了?!」一個丫頭氣急敗壞的聲音問。
「上回小姐的繡帕也給你家主子了,這回又想做什麼?!
「還能做什麼?我家主子想你家小姐了,自然又遣我來找你了!「
「可——」那丫頭喘口大氣,才接下道:「你明知我家小姐不能見你!」
「不能見我沒關係,能見我家主子就成了!」
丫頭跺腳。「我家小姐不能見你,豈能見你家主子?!」
「那可不成,我家主子兩日後就要離京回朝鮮去了,你家小姐一定得見我家主子!」奴才回嘴。
丫頭給氣壞了,瞪著那奴才半天吐不出一句話來。
留真心裡既疑惑又有些好奇,這主子、小姐的說的到底是誰?這一奴一婢為何選了這處偏僻的地方,在王府外牆說話?
她悄悄靠近牆邊,從一個月格窗看出去,不意間發現,那丫頭模樣她竟然覺得還挺眼熟的,難不成她是王府裡的丫頭?
忽然,留真心眼一活,終於想起這丫頭是誰了!
「你家主子,究竟想怎麼樣嘛!」丫頭問。
「剛才我說過了,我家主子只要見你家小姐就好,並不想怎麼樣!」
「你!」丫頭瞪奴才一眼,之後訕訕道:「好啦好啦,我同我家小姐說去,可不保證小姐能見你家主子。」
「我家主子對你家小姐一片癡心,只要你同你家小姐去說,你家小姐必定肯見我家主子。」那奴才繞口似的命令道。
丫頭撇撇嘴。「隨便你說!」然後指著奴才的鼻子警告他。「反正你別來像這樣在外頭等我,要教人看見,還以為咱們倆怎麼著了!」
「什麼怎麼著了?哪裡還怎麼著了?」奴才問。
「那就怎麼著了,還能怎麼著了!」 丫頭兩手往腰眼一插。
「誰跟誰怎麼著了,我跟你又怎麼了?」奴才回嘴。
「誰說是誰跟誰怎麼著了,誰又說是我很你怎麼了!」丫頭臉紅了,氣鼓鼓地。
「不救你說得誰怎麼了,要不我幹嘛說咱倆怎麼了?」奴才又回嘴。
丫頭瞪大眼睛。「狗奴才!你胡說八道什麼?!」臉紅得發燙。
「誰是狗奴才?」奴才也怒了。「你才是死丫頭!」
「你……」
聽到這裡,留真便離開牆邊。
下頭那丫頭跟奴才糾纏不清的部分,她就沒再往下聽了。
這倒有趣了!
看來那女人也沒多貞潔,原來還跟別的男人有姦情!
無意間讓她聽見這兩人的對話,必定是老天爺看她苦思無計,才平白送給她一個良機!讓她抓到這個把柄,想對付兆臣的「妻子」還怕沒計可施嗎?
她撇起嘴冷笑,轉身便快步離開小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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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1-22 01:15:57
第八章
子夜,院外一道黑影翻過府牆,如同上回那般,來到留真面前跪下。
「郡主!」那黑影的口音,與上回是同一個。
「過兩日,我有事要你去辦。」
「請郡主吩咐。」
「兩日後我與大阿哥會一起出府,你子時以後潛進王府,把住在渚水居那女人綁走。記得事情要幹得乾淨利落,要做得像是那女人自己逃走一樣,不能留把柄。」
「屬下明白!」那奴才問:「將人綁走後,關在京城嗎?」
「不,你得漏夜把她帶走,到了東北,賣到朝鮮邊防的妓寮裡,那兒龍蛇雜處,一個說滿語的女人,不會引人注意。」
「可,住那院落裡的不是——」
「是又如何?我就要把她賣了,讓她從此在京城消失。」
那奴才不敢答話,吞了幾口口水,像是十分擔心。
「怎麼?你怕嗎?」留真冷笑。
「干下此事,必定會引起軒然大波,對貝子爺的事不知有何幫助……」
「蠢貨!」留真罵道:「我心裡籌劃的事,你怎麼能想得到?照我的話去做便是,不必囉嗦!」
「是。」奴才不敢再多言。
「記住了,我與大阿哥回到王府前,那女人就得消失不見!」
「是。」奴才唯唯應諾。
「你去吧!」
得到郡主口令,奴才這才尋原路,依舊翻牆出去。
夜深人靜,府內的僕役也已歇息,留真不在外頭做逗留,很快就轉身走進屋內。
☆☆☆
直到兆臣離府當天,天剛亮之際,馥容好不容易才將小畫完成,已累得趴在桌上睡著。
桌上的小畫工筆精細,將小畫與本人對照,簡直無二致。
早上醒來,她睡得迷迷糊糊,發現自己已臥在炕上……
是他醒來後,將她抱上炕的嗎?
這兩夜他回屋睡,夜裡一定要摟著她才肯上炕,好不容易纏夠了,等他睡下她才能下炕,繼續畫畫。
想到兆臣,她心裡有一絲甜。
桌上的小畫已經不見,想必是他取走了。
馥容看見屋外天已大亮,時候已經不早,沒時間再讓她胡思亂想,她只得趕緊下炕,往廚房幫姥姥的忙……
「小姐!」稟貞進屋的時候,神色顯得有些慌張。
「怎麼了?」馥容剛穿好衣服,準備出門。
「小姐,奴婢……奴婢有話要對您說。」稟貞皺著眉頭,心事重重。
她拖延了那奴才兩日,可那奴才死纏爛打,非常不好應付,連她稟貞都拿他沒轍!實在沒辦法再拖延下去,她只好硬著頭皮來找小姐。
「什麼事?」馥容問她。
「就是,就是關於金大人的事。」
馥容愣了一下。
「小姐,奴婢知道不該拿這事煩您,可金大人聽說今日就要啟程返回朝鮮,聽說這趟回去,有可能就再也不回來了,他唯一的心願就是能見您一面,然後再走——」
「這是不可能的。」馥容的笑容收斂。
果然是稟貞預期中的答案。
馥容繼續往下說:「我不能去見他,他要離開是一件好事,過段時間後他會漸漸忘了我,如果現在又見面對他沒有好處,既然沒有好處就不如不見。」
她明白金漢久對自己的感情,拒絕他,她心裡也不好受,可再怎麼難受也絕對不能再見面。
「可是,小姐,金大人的奴才一直纏著我,死活都不肯走,我已經不知道該怎麼應付他了!」稟貞一臉為難的表情,氣急敗壞地說。
「難為你了,可你一定也明白道理,知道我真的不能見金大人,所以請你代為轉告,這就是我的意思。」話說完,她垂下眸,離開了渚水居。
稟貞愁眉苦臉地愣在屋裡。
苦的可是她稟貞呀!
「唉喲!小姐說完話自己就走了,可我到底要拿什麼去轟走那奴才?真是難死我了!」扭著十指,她又跺腳又唉喲,真是無法可施了!
☆☆☆
自從馥容帶德嫻去過一趟女兒國後,德嫻再到火神廟,就不再只為一個目的——
「格格,奴婢剛才瞧您當著眾位姑娘的面前揮毫,甭說字兒寫得龍飛鳳舞、氣勢磅礡不輸男人,您剛才揮毫時的表現,既大方又自信,連奴婢看了,都情不自禁地為您的神采著迷哩!」踏出女兒國後,明珠就開始連珠炮似地,稱讚自家格格。
「你這丫頭,嘴裡含糖了?什麼時候這麼恭維人了?」德嫻瞅她一眼,忍不住笑出來。
「奴婢說的是實話,不是甜言蜜語!」明珠整整臉,認真地說:「要奴婢講呀,格格您這些日子來改變得可真大,跟陌生人說話不但不再滿臉通紅,雖不到口若懸河,起碼侃侃而談、信心十足,就連奴婢看了都歎為觀止!」
「我看你才改變得真大!不過才上女兒國幾趟,就滿嘴成語,都可以出口成章了。」德嫻故意笑她。
「唉呀,格格,您就別嘲笑奴婢了!不過奴婢要是真有改變,這也不是壞事,多少也能給主子您臉上添光嘛,您說是唄,格格?」她逗她家主子。
主僕兩人四眼想對,忍不住咯咯笑出來。
遠遠的,一名男子站在那裡看著主僕二人又說又笑,臉上頗帶驚訝的表情。
「貝勒爺?」侍從在一旁呼喚,不解他的爺見著了什麼,這麼發愣。
少允貝勒躊躇片刻,便決定跨步上前,與佳人攀談。
「格格,多日不見,別來無恙否?」他先有禮。
德嫻一抬眸,見是少允貝勒,她愣了一愣,臉孔隨即漲紅。
明珠在一旁有些緊張,她怕自己的格格一見貝勒爺又成只悶葫蘆,那麼這些日子來的『改變』豈非毫無進展?難不成一對上少允貝勒,這改變就成了『不靈丹』。
「德嫻很好,貝勒爺您、您也好嗎?」緊張了好一陣,德嫻終於開口說話。
一聽見她開口說話,不僅明珠吁口大氣,少允貝勒更是驚訝地挑起眉。
這好像還是頭一回,他聽見她的聲音。
聲量雖小,卻酥酥軟軟,嬌柔動人。
「格格上火神廟來,燒香拜神?」少允無聲地撇嘴笑。
往常格格一見到他,立即滿臉通紅,螓首垂下,別說同他說上一句話,連瞧都不敢瞧他一眼,可想不到,這回見面,那張雪白的小臉雖然還是發紅,可居然敢開始同他打招呼了!
「嗯,拜神,還逛逛街。」德嫻仍然害羞,可當她發覺自己同少允貝勒再也不會說不上話,除了驚喜,還有歎息。
原來,只要踏出第一步,就沒有什麼好難的了。
「格格經常來這裡逛街?」他再問。
「偶爾出來逛逛,透透氣。貝勒爺也是嗎?」她不僅回答問題,還能發問。
「也是。」他答。
「貝勒爺喜歡這裡的街景嗎?」
「街景?」
「火神廟這裡的街景,與京城其他地方都不同,因為無論平民或貴族,大家都來到火神廟聚集,成就了此處活活潑潑,亦雅亦俗的景致。」
德嫻慢慢恢復自信,如在女兒國與素不相識、卻理想一致的姐妹們交談那般,對話內容與聲調漸漸顯得活絡起來。她原就是一名感受力的女子,倘若不是那麼羞怯,她能與人交談的事情並不少。
「格格指的是人文景致?」少允瞇起眼,看她的眼色,深了一些。
「貝勒爺來到這裡,不圖人文茂盛,難道是為買菜辦貨?」她反問。
少允咧開嘴,深深看她。「言之成理。過去不聞格格高見,在下還以為閨閣裡沒有女秀才。」
這話,是誇她了。
德嫻一聽便明白,臉兒更紅。「貝勒爺,其實閨閣多有女秀才,只是女秀才隱身閨閣,難免埋沒。」她想起女兒國一眾姐妹,由衷地道。
他笑意更深。「格格介意,與少允邊逛邊談?」提出邀請。
德嫻呆住。「不會打擾貝勒爺嗎?」她喃喃問。
「當然不會。」少允意味深長地道。
德嫻心裡又驚又喜,卻不敢表露出來。可一旁明珠卻樂翻了,一直對她的格格擠眼睛挑眉毛,嚇得德嫻不敢看她。
這一路上,得與自己的心上人一起逛火神廟大街——
這是德嫻連作夢,都不敢去夢的事!
☆☆☆
馥容趕到廚房時姥姥正巧不在,她便動手處理擱置在桌上的菜,為午膳做準備。
「聽說了嗎?」
「聽說什麼?」
「你聽說今日咱貝勒爺跟郡主倆,一道出城的事兒了嗎?」
廚房外的院落,兩個丫頭抱菜籃走進院裡,坐在井邊挑菜,一邊喁喁細語。
馥容站在窗前選醃菜,正巧聽見丫頭們說話。
「當然聽說啦!」丫頭壓低聲回道。
「我還聽說,這幾日留真郡主膩在咱們爺的書屋裡,孤男寡女,真不知道幹些什麼!」
「還能有什麼呢?」另個丫頭接話:「說起今日出城這事,也不是頭一回了,上回不是也一塊兒出去的嗎?貝勒爺放著少福晉不理,難不成真要這留真郡主,做咱們的姨奶奶?」
馥容手裡拿著醃菜,慢慢站直身子,有意識地凝神聽起來。
另一個丫頭又說:「這還用說嗎?貝勒爺與郡主是自小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那時貝勒爺沒娶郡主進門,卻娶了咱們現在這位少福晉,我還覺得奇怪呢!」
「說的也是,我看咱爺娶姨奶奶進門,那也是遲早的事了!」
「不必你看,這府裡誰不料準這事?」
「話雖這麼說,我可一點兒也不喜歡那留真郡主!瞧她平日趾高氣揚,走路都噘著鼻子,更別說眼睛根本不看人了!她要做咱們的主子,我可一點兒也不高興!」
「嗤!主子要娶姨奶奶,誰管你高不高興哩!」
「你別說,難不成你高興嗎?誰做主子對咱來說還不是一樣?重要的是對咱好、把咱當人看的!就像現在府裡這位少福晉吧,人長得漂亮不說,既客氣又溫柔,待下人向來有說有笑,還每日招呼著哩!你憑良心說,這樣的主子還不討喜嗎?更別說,少福晉做菜的手藝精絕,連咱姥姥都讚不絕口咧!你說說唄,這男人的胃口是不是真大?有這樣好的,還要那樣鮮的!」
「男人唄,不都是這樣嘛!」
「要我說,這天底下的男人我瞧著心冷,把哪個送我,我也不要。」
「唉呀,嘖嘖嘖,」另個丫頭糗她:「瞧瞧,說著都上臉了!要是誰送你個貝勒爺,我瞧你不跪在地上哭著謝爺爺、謝奶奶了!」
「我說正經的,你不信便罷了,怎麼還來笑我呢?」那丫頭氣了。
另個丫頭聽她嗓門大起來,連忙噓停她:「別這麼大聲嚷嚷,你小聲些——」
這時馥容走出屋外來到廊前。
兩個丫頭看到少福晉,嚇得瞪大眼睛、縮起脖子。
「姥姥還沒回來,請你們進來幫忙,因為午膳時間近了,我怕一個人處理不來。」她對兩個丫頭微笑。
「呃,」兩個丫頭縮著脖子互看一眼,然後囁囁地答:「是,咱們這就進去。」
馥容笑了笑,轉身後,她還聽見兩個丫頭壓低聲說:
「都是你!沒事說主子的閒話,活得不耐煩了!」
「別光怪我,難道你不愛說嗎?」
「我說一句,你就說兩句,脾氣能這麼牛嗎?」
「那你呢?你就不愛訓人嗎?年紀沒比我大,卻跟老太婆一樣囉嗦……」
「欸欸,我說你呀——」
馥容走過屋內,關上窗,已聽不見兩個丫頭拌嘴。
府裡的人,也是這麼料準的嗎?
站在廊外,她吁口氣,心情已經解開,可到現在她還是不能很有把握地說:她瞭解自己的夫君。
如果不想與別的女子共事一夫,當初就不該答應,嫁給一個貝勒爺。
當初如果她被金漢久的情意打動,也許她會求阿瑪,將自己許配給他。
但是她沒有。
當初阿瑪對她提出婚約時,她沒有拒絕,是因為她知道,兆臣是名動京城的貝勒爺,皇上最信任與喜愛的臣子,一個年歲雖輕,卻果敢睿智,已有一番作為的堂堂男子。
怪只怪,自小阿瑪以書本餵養她的性靈。
倘若她是一般女子,她相信,自己會選擇多情的金漢久。
但是她卻仰望像兆臣這樣的男子,用她的心靈而非感情,選擇一個這樣的男人作為自己的丈夫。
所以,新婚初夜她素顏見他,那是對他的試金石。
當時,他沒教她失望,也沒讓她產生希望。
只是,她看不透他。
她愛兆臣,現在她很清楚。
然而直到現在,她還是不能確定……
她的丈夫,是否也愛她如斯。
☆☆☆
午後德嫻一回到王府,立即奔到嫂嫂的渚水居,一心只想與嫂嫂分享自己見過少允後內心的喜悅!
但是她來到渚水居,卻看到躺在床上的馥容。
「嫂嫂,你怎麼了?」德嫻連忙走近炕邊,坐在炕沿看望她。
「沒什麼,就是有些不舒服,吃不下午膳,額娘一定要我回屋裡躺著歇息。」
馥容想坐起來,德嫻不讓她起來。
「你氣色看起來不好,臉上都沒有血色,午膳你一口都沒吃嗎?」德嫻擔心地問。
馥容搖搖頭。「我吃不下。」
「怎麼會這樣?」
「可能因為天漸漸熱了,所以食慾不佳,沒什麼大事,你不要擔心我。」她對德嫻撒了善意的謊言。
「真是這樣嗎?」
「嗯。」
「可是,我看你最近瘦了很多。」德嫻還是不放心。
這些日子來她與馥容的感情進展神速,她們發現兩人竟然有許多共同的興趣與話題,在一起經常能聊至忘我境界,現在兩人的感情就像親姐妹一樣親密。
「我沒事,應該也是剛才的問題,所以瘦了一點而已。」她蒼白地微笑,然後轉移話題:「對了,剛才我看你進門的時候,笑容好甜蜜,是不是有什麼好事發生了?」
「你發現了?」德嫻臉蛋微紅,可也不打算否認。
「你遇見少貝勒了?」馥容立即就猜到。
「你怎麼知道?」
「這世上除了少允貝勒,還有誰能讓你這麼揪心?你最藏不住心事,看你的模樣就知道了。」她笑著說。
德嫻嬌羞得不能自已。「有這麼明顯嗎?」她喃喃問。
既然嫂嫂都已看出來,她好擔心少允貝勒也看出來了。
「嗯,真的很明顯。」馥容笑著點頭。
「啊,那怎麼辦呢?那他會不會也看出來了……」
德嫻開始跟馥容說起,自己今日在火神廟附近遇見少允貝勒的事,還有他們在一起時說的話、做的事。她既興奮又感傷,滔滔不絕地對嫂嫂傾訴著自己的心事,一提到少允貝勒,她就有說也說不完的話題。
馥容躺在床上,微笑聆聽著德嫻的心情……
雖然她的笑容與平常無異,還為德嫻感到喜悅,可喜悅的背後,卻是她不能對德嫻說出口的心酸。
☆☆☆
馥容不知道的是,兆臣出門不到半日已經回府,此時正在王府前廳,當著老祖宗、王爺與福晉的面,直接提出將娶留真為側室的決定。
「你說什麼?」桂鳳第一個出聲反對。「好端端的,你娶妻才多少日,怎麼能現在就娶側室呢?!」
保勝愣愣地瞪著妻子,不明白她幾時又變了卦?
他還記得,當初兆臣與留真一起在老祖宗屋裡看顧的時候,桂鳳還硬是把他從床上叫起來,說要討論給兒子娶留真為側室的事——這會兒怎麼說反對就反對,又變天了?
「兒子與留真是青梅竹馬,相識在新婚之前,故此我決定迎娶留真為側室,與我娶妻幾日沒有關聯。」兆臣冷靜地回答。
一旁留真也沒想到,今日才剛出門兆臣竟然就親口對她提親也在她預料之中,只是沒想到會來得這麼快。
「可是,」桂鳳沒想到兒子會這麼回答。「可是這件事你與容兒商量過沒有?她知情嗎?」
「不必與她商量,我做的決定,她不會反對。」他竟如此回答。
「什麼?」桂鳳瞪大眼睛。
老祖宗與王爺聽見這話,也略感驚訝。
「額娘,您瞧瞧您孫兒說的,您倒是說句話啊!」她說不過兒子,又明白丈夫不會有意見,因此轉而向老祖宗求助。
「咳,」老祖宗看看孫兒,又看看坐在一旁垂首嬌羞不語的留真,只得清清喉嚨開腔:「我看這是剪不斷,理還亂,我老人家也不好多說什麼——」
「額娘!」桂鳳叫一聲。
「好好好,」老祖宗這才認真起來:「我說兆臣啊!」
「是,老祖宗。」
「老祖宗一把年紀了,你說理老祖宗倒還能聽懂,可你能不能給老祖宗說說,你娶妻還不滿三個月,就算你與郡主是青梅竹馬,可這麼快便迎娶側室,還是有些……有些那個不妥,你是不是能夠給我說說——」
「老祖宗,」這回換留真開口了。「留真以為這話還是讓留真來說。」
「啊?」老祖宗調頭看她。「你想說什麼?」
「留真以為,兆臣這麼做並沒有錯。」她委婉地說:「記得前幾日額娘還與姨娘一起茹素禁食,想為王府添子添孫,可到如今馥容姐的肚子依舊沒有消息,倘若我也能進府,與馥容一起,為長輩們與兆臣生下一兒半女,那麼這是好事,並不是一件壞事。」
聽留真這麼說,老祖宗眨眨眼,也說不上是或非。
然而桂鳳可驚訝了!
她聽見留真竟然已改口喚起自己額娘,還提到為王府添子嗣的事——她不禁瞪大眼睛、張大嘴、還皺起眉頭。她可真想不到!這個丫頭平日看起來斯文乖巧,原來竟然這麼大膽又厚顏。
「不管怎麼樣,這事先按著,這個婚現在不能結。」桂鳳氣不過,乾脆撂話。
留真微微瞇起眼瞪住桂鳳,她原以為第一個贊成的人會是桂鳳,沒想到桂鳳竟然會反對。
「額娘顧慮的是容兒?」兆臣開口,聲調冷淡平靜。「倘若是她,兒子現在就可以回渚水居對她言明。容兒懂事,明白是非,很快就會理解。」
「不行!」桂鳳急了。「她今日身子不好,午膳都沒吃呢!那丫頭這幾日都瘦成什麼樣了,只剩一把骨頭,你現在回去跟她提這個,想害死她嗎?!」
兆臣面無表情,連眼色都未閃動一下。
看到他冷淡的神情,留真撇撇嘴。「我看,暫時就依額娘好了。這件事留真不敢急,總是還得等姐姐同意讓留真進門了,留真才敢嫁給兆臣。」她做好人,就算桂鳳不喜歡她,她也想在王爺與老祖宗面前賣乖,得到歡心。
桂鳳瞪著留真,厭惡地撇撇嘴。
那假仁假義的嘴臉,活脫脫與玉鑾一個模樣!
「既然你開口,那就改日再對她說好了。但最多等五日,這件事我一定會提。」兆臣低柔地對留真道,嘴裡的話卻很無情,彷彿多等五日,都是多餘。
留真的嘴角悄悄揚起,掩不住喜悅的笑。
桂鳳聽見兒子說的話,緊張地猛吸氣,可她向來管不了兆臣,丈夫又是男人,這件事不會站在媳婦的立場說話,這時連她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
☆☆☆
夜裡,那道曾經出現在留真屋外的黑影,再次矯健地翻過府牆,潛進王府。
「郡主!」那道黑影,在早已在屋外的留真面前跪下。
「你來啦!」留真笑吟吟轉身,今天她的心情很好。
「是。白天奴才見到郡主綁在榆樹上的紅帶,感到十分疑惑,郡主您不是說要與大阿哥一道出府——」
「計劃改變了,今夜你不需要潛進王府,抓走渚水居那個女人,我改變心意了。」
奴才抬眼,不明所以。
郡主做事心狠手辣,很少有改變心意的時候。
「我可不是可憐她!」留真冷冷地哼笑,看出奴才的心思。「是因為現在情況有變,對我有利,我不想節外生枝,所以才改變主意。何況今日大阿哥也回府了,你若把人擄走,我怕事情會一發不可收拾。」
奴才靜靜聽著,不敢多話。
「你先回去一趟轉告我阿瑪,事情更好辦了!我與大阿哥的關係有了改變,事情很快的就會明朗。屆時我會嫁進王府,『先做』大阿哥的側福晉。」她哼笑。「你對阿瑪說,待我的婚事底定,日期決定之後,他可稱病不回京城參加婚宴,留在參場,趁我新婚當日起事,必定萬無一失。」這便是她心中籌謀已久的良計!
此計既可使她得到朝思暮想的男人,讓她安家穩固在參場的地位,還能遮掩她與阿瑪私下竊運老參的勾當——
如此一舉三得,這才是她的目的!
「原來如此,郡主顧慮得極是!」奴才衷心佩服。
「你去吧!去過參場便速速回來,婚事應該在這五日就會底,屆時我還有很多事要你去辦!」
「是!」黑影退下,悄聲翻牆出了王府。
瞪著黑影翻牆出去,留真想起馥容,不屑地撇起嘴。「哼,今日放過你,只是暫時留你的小命,要是敢跟我作對,我就用更厲害的手段對付你!」她撇起嘴喃喃自語。
話說完,她才轉身走回屋內。
子夜已過,王府內夜深人靜。
這夜月掩閉,星微稀……
明日大概就要風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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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1-22 01:16:21
第九章
馥容一直不知道兆臣已回府,因為昨夜兆臣並沒有回渚水居,直到敬賢來說,她才知道他已經回來。
「怎麼換了你來傳話?敬長呢?」她隨口問起。
「呃,敬長說,他不忍心來。」敬賢不會說話,一開口就露了餡。
「不忍心?」馥容瞪大眸子凝住他,有些不明所以。
「欸,」敬賢知道說錯話,急得自己打嘴巴。「反正,反正敬長不能來,換奴才來稟告少福晉也是一樣的!」
「那麼,兆臣他現在在書房嗎?」
敬賢癟癟嘴。「不在。」
「不在?」馥容又問:「他又出府了?」
「也沒出府。」
「那麼他在……」
「少福晉您別問奴才了!反正爺忙,至於爺在做什麼,奴才也答不上!」敬賢乾脆先說。
一時,氣氛有些尷尬……
「好,那我不問你了。」馥容反而不好意思。「那麼你去忙吧,不耽誤你了。」
「庶。」敬賢走得比跪得快。
馥容怔怔瞪著他的背影,有些莫名所以。
此時稟貞忽然奔進來,差點在門外與敬賢對撞。
「小姐!」稟貞還沒進房就叫了一聲。
「什麼事,你為何急急忙忙的?」馥容問她。
「出大事了!」稟貞壓低聲,探頭看屋外敬賢已經走了,才對主子說:「金大人的奴才對奴婢說,金大人昨日沒有離京,現在人還在城裡呢!」
馥容愣了一下。「這件事是很令人意外。」可也不能算是大事。
「不是呀!金大人之所以不能離京,是因為他突然得了急症,今晨大夫被急急召到金府看他,出來後直搖搖頭,要金府的奴才為主子辦後事了!」
「你說什麼?」馥容睜大眸子,不敢相信。
稟貞用力呼口氣,再說一遍:「我說大夫要金府的奴才為他家主子——也就是金大人,辦後事了!」
馥容怔住,久久,不能回神……
「小姐?小姐?您還好吧?您沒事吧?」見主子的模樣,稟貞暫時忘了金大人的事,反而擔心起她家小姐。
「金大人,他,他現在的情況怎麼樣了?」馥容聲調有些顫抖。
聽到金漢久將不久於人世,她心裡受到了很大的震憾。
「他不好,他府裡的奴才剛才來找我,要死要活的哭得很傷心,連我都忍不住心酸了!」稟貞一邊說,一邊悄悄掉淚了。
馥容神情愕然……
「小姐,該怎麼辦好呢?咱們能為金大人做些什麼事嗎?」稟貞邊哭邊問。
「去看他吧!」出乎意料地,馥容這麼回答。
「去看金大人?」稟貞嚇了一跳,也不哭了。「可是,可是您能去看他嗎?這方便嗎?」
「不方便也得去。」她平靜地說。
稟貞瞪大眼睛盯著她家小姐,半天說不出話。
「帶上府裡的奴才,跟著咱們一道去。」馥容說。
「帶上府裡的奴才?」稟貞不明白。
「對,因為我不能偷偷摸摸的去看他。」她答。
「對呀!」稟貞聽懂了。「咱們要是偷偷摸摸去金府,要是被熟人瞧見,那就有理也說不清了!可要是帶一名咱們府裡的奴才,有人為證,你只是去見金大人,探望他的病,沒做什麼其他的事!」
「你快下去找一名家丁,隨咱們一起前往金大人府邸。」馥容不再多說什麼。
「是,稟貞立刻去辦。」稟貞轉身就跑出去。
稟貞走後,馥容立即走進內堂更衣,未耽擱片刻,一心記掛著病重的金漢久。
稟貞找來了總管桑達海。
她想既然要找人,那便找在府內除主子外,說話最有份量的桑達海總管!
見到桑達海,馥容有些驚訝,但沒有反對稟貞找的這個人。
她選擇乘轎到金府,這樣正式一些,也莊重一些。
到了金府,她不忘請總管與她一道進去見金漢久。
「馥容?」金漢久見馥容竟然肯來看他,感動得無以復加。
「老師,您,您的身子還好嗎?」馥容仍然這麼稱呼他。
儘管她的態度仍如以往,然能見馥容一面,金漢久一切都不在意了。
「我沒事,見到你就沒事!」他顯得有些遲疑,但看來神清氣爽,應無大礙。
馥容愣住。
剛才一進門,她已發現金漢久臉上並無病容。
稟貞也有些錯愕,於是瞪向金府的奴才,那奴才撇過了臉,不敢看她。
「你特地來看我嗎?」金漢久喜難自禁,上前一步,忘情地握住馥容的手。
馥容嚇了一跳。「請您自重!」她想抽回手,可金漢久卻不放。
「別再說這種話了!今日你肯來看我,就代表你對我有感情,心裡還惦著我,關心我,是嗎?」
「我……」她不知金漢久是否病重,不願說話傷他,卻又不能承認。
桑達海站在廳邊角落,垂首而立,卻將屋內的景況與對話,一一收進眼底與耳裡。
「你瘦了,瘦了好多,」金漢久灼熱的眸子盯住她,看了許久。「出嫁後過得不快樂嗎?你不但瘦了,臉上沒有笑容,以往那個能說善道又愛笑的小容兒,哪裡去了?」他用她十六歲當時,初初與他習畫時的暱稱呼喚她。
馥容臉色微白。「老師,您誤會了,我來看您是因為我聽說您病了。」她解釋。
「就算你以為我病了才來看我,但這正代表你對我是有情的,不是嗎?過去我還不能肯定,可現在,你再也不能否認了!」他沉聲說。
馥容忽然明白了。
原來,這是一場騙局。
他必定是故意叫家丁傳話,說他病危,目的就是引她來看他。
「既然您沒事,那麼我該走了。」她神色嚴肅,欲抽回被他緊緊握住的手。
「既然來了,何必急著走?現在就算你對我再冷淡,我也不會相信。」他繼續說:「如果你真的不再關心我,今日就不會來看我,如果你不在乎我,不再惦記我,就更不會讓丫頭送我那條繡帕!」
「繡帕?」馥容臉色茫然。
此時桑達海已抬起頭,老練的眼眸盯住廳內對話的二人。
「對,別想對我否認!」他從胸口的衣襟裡,掏出一條女子的繡帕。「這條繡帕上有你親手描繪、繡成的蘭花,我是你的老師,當然認得出你的畫。」若非因為得到她贈予的繡帕,他永遠都不會用計騙她。
這條繡帕給了他希望與勇氣,為了與她再見一面,他費盡心機。
「可是,我……」馥容原想解釋,忽然想起什麼,回首望向自己的婢女。
只見稟貞咬住自己的指頭,表情嚇壞了。
一見到稟貞的神情,馥容就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了。
她心裡一涼,知道這件事,再也說不清楚了。
「請您先放開我,」她知道,桑達海總管已經聽見全部的對話。「您一直拉著我的手,讓我不知道該怎麼與您說話。」她仍然鎮定,然而聲調已微微顫抖。
金漢久猶豫片刻,見到她神情放緩,似乎不再抗拒,才慢慢鬆開馥容的手……
待他一放開手,她立即退開。
「桑總管,我們即刻回府!」她蒼白地喊,立即轉身走出金府大廳。
不防她忽然如此轉變,金漢久愣住半晌才回神,即刻想追出去……
「金大人!」桑達海已搶先一步上前擋人。「咱們少福晉要回府,您請留步,不必送了。」他沉著眼,寒聲「警告」金漢久。
金漢久瞪住桑達海。
桑達海擋住他,與他對峙,沒有放手的打算。
馥容已趁此時奔出金府。
金漢久漸漸冷靜下來,放棄了將馥容追回的打算……
桑達海這才放手,轉身步出金府。
留在廳內的金漢久,神色複雜,直至此時他才幡然清醒,用計誘使馥容來看他,可能為她帶來嚴重的後果。
回想起剛才她蒼白、沒有血色的小臉……
他額上的冷汗淌下。
這麼做之前,為何他竟然完全沒有想到馥容,卻只想著自己?
因為放不下的感情,他竟然變得如此自私了!
回程途中,馥容沒有說任何一句話。
少福晉不開口,桑達海當然也不會開口去問,然而剛護送少福晉回到王府,桑達海便直接往貝勒爺的書房去。
這兩日兆臣其實一直在書房,但是他不希望有人打擾,尤其是他的妻子。
敬賢被警告過,因此不能說實話。
「貝勒爺,奴才有話要稟。」桑達海走進書房直接稟報。
書房內除兆臣還有敬長,敬賢只能守在門外。
「說。」兆臣頭也不抬,正在寫一封信。
「奴才想請敬長迴避一下。」桑達海忽然提出要求。
兆臣抬頭。
敬長也瞪大眼睛。
這情況難得!桑達海明知他敬長是伺候貝勒爺最得力的奴才,有什麼話竟然連他也不能聽?
「你先出去。」兆臣淡聲對敬長道。
「庶。」敬長二話不說,開門就出去,唯經過桑達海身邊時,多看了這神神秘秘的老傢伙一眼。
「有話,現在可以說了。」兆臣道。
桑達海跪下,將在金府中聽見的對話與看見的經過,誠實地稟明主子。
「奴才眼見真相不敢不報,奴才更明知不該開口評論主子的是與非,然而奴才看得出來,少福晉似乎真不知道金大人並未患病,否則不會找奴才一同前往金府探望。」最後,他下了結論。
一五一十回報,難得地加上個人觀點,他希望將傷害降到最低。
身為王府總管,桑達海毫無疑義地必須對主子效忠,尤其數年前王爺不再管事後,他忠心耿耿的對象,就換成了王府裡的大阿哥,也是未來的爵爺。故此,任何與貝勒爺有關之事,他就必須稟明,也一定要稟明,儘管他若不說,這事其實沒人能知,但身為一名忠心耿耿的奴才他知道本份、更謹守本份,絕對不會對主子隱瞞所知,甚或自己專行處斷。
「這件事,你對王爺與福晉說過?」兆臣聲調矜冷。
明知桑達海對他忠心,必定先來稟告,他卻如此問。
桑達海抬頭。「奴才知道此事,便先來稟明貝勒爺,尚未對王爺與福晉提過。」
見到主子漠冷的眼色,桑達海有些困惑。
他原以為貝勒爺會盤問到底,甚至請少福晉前來問話,卻沒料到,主子的聲調竟然如此冷漠,連他也摸不清究竟。
「那就去對他們說明。」兆臣冷沉地,如此回答桑達海。
一聽見這話,桑達海怔怔地望住他的主子,神情掩不住訝異。
「可、可是,」桑達海喃喃道:「一旦這麼做的話,少福晉她……」
「少福晉在金府做過什麼事、說過什麼話,你必須一五一十稟明王爺與福晉,不得隱瞞。」打斷桑達海的話,他沉聲命令。
「但,」桑達海震驚。「但倘若奴才將此事對王爺與福晉稟明,那麼事情必定會鬧大,屆時少福晉她、她……」桑達海沒再說下去,因為少福晉的下場可想而知。
「她自己做過的事情,必須自己負責。」兆臣無情地道:「這件事我不會徇私,一切交給王爺與福晉處置。」
看到主子的眼色,桑達海就明白,這是命令了。
桑達海心裡清楚,一旦主子決定的事就不會更改,只是他沒想到……
對於自己的妻子,貝勒爺竟然也如此無情。
「你下去,我還有公務要辦,你自己去跟王爺與福晉稟明。」話已畢。
他冷淡地斥退桑達海,之後便低頭,繼續剛才未寫完的書信。
桑達海怔然無語,只得福身退下。
他原想,只要先來與貝勒爺說明此事,那麼大事可以化小,小事可以化無……
可貝勒爺對少福晉的無情,卻讓他萬萬料想不到。
聽完桑達海的稟報,王爺與福晉知道這件事後皆十分震驚,他們找來馥容,想聽媳婦的說法。
然而馥容卻一句話都不為自己解釋。
因為桑達海說的全都是事實,沒有一字一句曲解她,她也瞭解,桑達海身為總管必須一五一十對主子回稟,所以她不怪他。
就像她沒有怪稟貞一樣。
因為繡帕不過是一個引子,如果沒有前因後果,一條繡帕,根本就不代表什麼……
她認為,這一切全都是她自己的錯,因為她本來就不應該去見金漢久。
但是她不後悔,因為經過這件事,她心裡對金漢久已經沒有虧欠了。
由於馥容不為自己解釋,惹得原本還願意聽她說話的王爺十分不滿,決定將此事稟告老祖宗,而桂鳳也因此沒辦法為馥容說話,她雖然心急卻又無奈。
老祖宗知道這件事後除了震驚更是震怒,儘管馥容對她十分孝順,但看在老人眼裡,婦節才是最重要的,尤其他和碩禮親王府威名遠播,豈能丟得起這個臉?!
然而念在馥容嫁進王府後,一直十分孝順又和敬,再加上桂鳳一直幫忙說好話,最後老祖宗開口了:「咱們王府能不能要得起這個媳婦兒,就讓兆臣自己決定她的去留好了!」
這話聽起來好像還有餘地,其實不然。
只是最後給馥容留臉,但結果還是一樣的……
長輩們將這燙手的山竽扔回給兆臣,他必定要做處置。
兆臣來到渚水居見妻子,未發一言,已先在桌上放下休書。
當馥容看到「休書」二字,小臉一瞬間擰白,愕然無語……
她原以為他會維護自己,或者,至少會為她說話。
但是他沒有。
休書就靜靜地躺在桌上,凌遲著她的心。
「你很清楚,你已不能留在王府。」這是他說的第一句話。
「老祖宗把這件事交給你決定,你可以讓我留下。」她說,雪白的容顏木然無表情,晶瑩剔透的淚珠,無聲地自她眼角滑下。
「我不能。」他冷淡平抑地拒絕,如此容易。「你留下,將讓禮親王府,成為全北京城的笑話。」
「笑話」這二字,驀地鞭痛了她的心。
「我,我不想與你分開。」她的聲音開始顫抖。
凝住他冷情的眼眸,她眸子裡晶瑩的淚珠開始如斷線珍珠,一串串地墜下,沒有辦法停止。
她看起來瘦弱而且楚楚可憐,蒼白得讓人憐惜。
但是他凝視她的眼色始終冰冷,臉上沒有半點表情。
「老祖宗的意思很明白,我沒辦法留你。」他道,聲調與眼色一樣冷淡。
她盈滿淚水的眸子凝向他,忽然握住他的衣袖。「那麼看在我阿瑪與額娘的份上,別讓他們傷心!請你,請你為我跟老祖宗求情,老祖宗最疼你,只要你去求他,他一定會答應你的請求!」因為不想與他分離,她甚至以阿瑪與額娘的名義求他為自己說情。
他的眼眸冷視她,半晌後,將她的手拉開。
「我做不到。」他說,聲調像石塊一樣冰冷。
「做不到?」她的心窩像火在焚燒。「你說做不到,是什麼意思……」
「我想娶留真,你若離開,她可以成為我的正室妻子。」他這麼對她說。
她怔住了。
不斷掉下的淚滑落臉龐,一顆顆落在她的衣襟上,濕了一大片……
那一刻,她以為自己聽見的,只是世上最殘忍的笑話。
「你在騙我,你一定是還在生我的氣,否則你不會忽然想娶她,我不相信。」她喃喃說,怔忡的眸子完全失去光彩。
「昨日我回府,已經對老祖宗、阿瑪與額娘提過迎娶留真進門的事。」他面無表情地繼續往下說,無視她慘白的小臉,與停不了的淚水。「就算這件事沒發生,五日後我也會告訴你,我將迎娶留真的決定。」
她回想起昨日丫頭們在廚房說的話,那些話與此刻他殘忍的言語一樣,擊碎了她最後的希望。
「為什麼忽然要娶她?給我一個理由。」她忽然平靜下來,一字一句問他。
「我要的,是一個忠實的妻子。」他冷淡地答。
「忠實的妻子?」她木然地問他:「連你,也不相信我嗎?」
「我沒有辦法相信你。」他說。
她盈淚的眸漸漸凝大。
「在你回門前,我已知金漢久是你的老師,問門之後,我命敬長跟蹤你數日,而你的表現,讓我失望。」他冷淡地說。
他命敬長跟蹤她?
若非聽見他親口說出,她不敢相信。
「你送字條給金漢久,在竹林與他見面,這些事我全都知情。現在,你甚至送繡帕給他,還親自去探望他的『病況』,種種跡象顯示,你對他仍有舊情,要我如何相信你?」他把話說得很白,也很冷酷。
馥容直到此刻才明白,原來回門後他的態度忽然轉變,是因為這個原因。
原來,他一直在懷疑自己。
她木然地抬起眸子,還期待著從他眼中看到一絲一毫對於舊情的留戀……
但在他黑沉的眼眸裡,已沒有任何感情,只有冷漠與無情的冷靜。
「既然失去信任,就算繼續生活在一起,我對你,也不可能如以往一樣。」他接著對她說:「除非你不在乎,那麼想留下也可以,但是我沒有把握,可以公平地對待你。」
「什麼意思?」她怔怔問他,握住裙上的手,在顫抖。
「我有新的女人,不會再關心你的事,當然,從此以後,也不可能再到渚水居。」他聲調平常,說的話卻很無情。
她臉色凝白,已經完全失去血色。
「休書我留在這裡,收走與否,你自己決定。」他站起來。
毫不留戀地轉身走出渚水居,冷淡的眼神與態度,始終如一。
他走後,她垂眸,木然地凝望那紙休書,書上是他蒼勁有力的字跡。
顫著手,她始終無法拿起那封休書,迷離的淚水,已然模糊了書上那令她心痛的字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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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1-22 01:16:40
第十章
離開王府的時候,馥容是孤單一個人坐上轎子的。
老祖宗與王爺不再見她,福晉與德嫻也被警告,不能前來送別被休離的女子。
當轎子被抬出府時,單薄的小轎顯得淒涼,而且落寞。
英珠與舒雅,一見到從轎內走出的女兒那單薄瘦弱、彷彿風一吹就會被擊倒的身子,不由得傷心地掉下老淚……
「回來就沒事了,孩子,阿瑪與額娘,再也不會讓你受苦了!」英珠第一個衝上前抱住女兒,悲痛逾恆地喃喃自語,舒雅也奔上前,抱住女兒與丈夫。
二老哭成一團,然而馥容卻無動於衷,神色木然……
因為她的眼淚早已哭干。
見到女兒如此,英珠更是痛心疾首!他悔恨將女兒嫁進王府,早知如此,不如將自己最心愛的女兒,嫁給尋常人家!
很快的,禮親王府便傳出大阿哥即將迎娶新人的消息。
自女兒回家後,英珠便經常托病或者藉故不上早朝,以避免與王府的人碰面,而今,他更是連大門也不想出了!
英珠已決心辭官。
他決定,這兩日便呈書給皇上,說明自己辭官歸隱的心意,之後他帶著妻子與愛女遠離京城,從此不再踏上這塊令他一家人不堪回首的傷心地。
英珠離京的決定雖然是正確的。
然而,馥容孱弱的身體,卻經不起連日舟車勞頓的折騰……
很快的,她在下鄉第三天的路上便病倒。
憂心忡忡的雙親,立即找來大夫為女兒診視。
「小姐有孕了二位都不知情嗎?」
大夫一句話,嚇壞了英珠與舒雅。
他們原以為女兒是因為過度傷心,所以才會茶飯不思,沒想到竟然是因為有了身孕。
「她的身子太弱,再加上接連三日舟車勞頓,胎兒在肚腹之內已經不穩,如今不宜再動,否則不僅胎兒不保,母體性命也十分危險。」大夫語重心長地警告。
聽見這話,舒雅嚇得渾身顫抖。
英珠表面上看起來雖然鎮定,然而內心卻十分震憾!
因為大夫的警告,老翰林的馬車不敢再動,二老草草地命家人在此鄉間置辦一間房屋,至於將來往何處去,一切皆等女兒產下胎兒之後,再行商議。
夜深人靜。
馥容孤單地躺在這臨時置辦、樸素但乾淨的房間裡,心情已漸漸平靜下來。
當她知道自己肚子裡已孕有胎兒那刻起,她就告訴自己不能再繼續悲傷下去。
為了孩子她不能再哭,日子要過下去,她得微笑,她還得吃東西……
她要為這個孩子堅強地活下去。
「小姐,您熱嗎?我為您把窗子打開好嗎?」稟貞不放心地走進屋內,睡了一覺剛醒,她邊揉著睡眼邊問小姐。
馥容點頭,沒有出聲。
稟貞走到窗邊,將窗扇推開,窗外夏日的清涼夜風立刻拂進房內……
忽然,幾條黑影在窗外晃過……
「啊!」稟貞尖叫一聲,嚇得她頓時清醒了!
「怎麼了?」馥容從床上坐起,虛弱地問。
「窗窗窗、窗外……窗外有鬼影子!」稟貞嚇得牙齒打顫。
「鬼影子?」強打起精神,馥容轉頭朝窗外凝望半晌。「你是不是看錯了?」
「我我我,我剛才明明看見了……」稟貞硬著脖子慢慢回頭,可目光還沒觸著窗欞,就驚恐地縮回去。
「你先回房睡吧,一會兒我自己下炕把窗關上。」
「您、您可以下炕嗎?小姐?」稟貞言不由衷地問。
馥容點頭。「可以。」輕聲答。
稟貞吁口氣,趕緊跑回她自己的房間鑽進被窩裡,拉高被子蒙住臉直打哆嗦。
屋內又恢復冷清。
窗外,涼風徐徐吹拂進來,清透了她的心肝脾肺。
離開王府,轉眼已過一個月,日子過得很慢,每一日都像置身在七月的炎火那樣難熬。
雖然阿瑪不敢讓她知道,可她已聽見家丁們悄悄在廊外說的話……
她知道,他即將娶妻了。
只不過一個月過去,他已將舊人忘懷,而她……
再過一年,她能忘得掉他嗎?
她淒清地笑了。
這個問題,不能算是問題。
她已經被休離,離開王府,永遠不可能再回去了。
將來他還會不會記得她,或者她能不能忘得掉他……
都已經不再重要。
貝勒爺大婚這日,和碩王府內,一片張燈結綵,喜氣洋洋。
大阿哥才剛剛休妻,如此大張旗鼓地舉辦婚宴,難免惹人非議。
然而,兆臣卻毫不在乎。
他執意要將留真娶進門,越快越好。
因為這件事,桂鳳與兒子賭氣,整整一個月不跟兒子說話,德嫻更是對阿哥生氣,經過阿哥身邊,連正眼都不看他一眼!
然而,任何人的反對,都不能左右兆臣的決定。
他決定在今日娶妻,對象就是他親自挑選的留真。
此時,在王府近郊的大宅內,坐在梳妝鏡前費心打扮的留真,在丫頭的協助下正將一層層的胭脂拓上雙頰與紅唇。
她的唇色已經夠紅了,但是她還嫌不夠,精描細繪,巧扮成另一張與平日截然不同的嬌艷妝容,目的就是要讓她的「夫君」為她神魂顛倒。
今夜她要讓兆臣驚艷,要讓他為她癡迷……
她可不像兆臣那迂腐的「前妻」,竟然愚蠢到在新婚夜,以一張素顏面對丈夫!
女子以色待君,美色當前,沒有任何男人可以拒絕溫香軟玉,這個千古不易的道理她不僅瞭解,而且十分樂於遵從。
「郡主,吉時將至,花轎已經在屋前等著了。」丫頭進屋提醒她。
為了將她「迎娶進門」,兆臣特地命人在京城近郊,為她置辦這幢大宅,只為讓她在婚前有一處舒服的居所暫住月餘,好在新婚當日以十二人大轎,將她正正式式地抬進王府,娶入家門。
「好,知道了。」她笑盈盈地答,揮手叫身邊的丫頭退下。
蓋上蓋頭,她在一眾丫頭的攙扶下,娉娉裊裊,香霧環繞地走出屋前,登上了花轎……
這是她大喜的日子。
過了今日,與兆臣合巹之後,她就是和碩禮親王府的少福晉,未來她得意的日子,現在才正要開始!
婚禮並沒有舉行。
禮親王府派往迎親的花轎,並未於吉時將新娘子抬回王府,事實上,這乘花轎是永遠也抬不進王府了。
稍早,良辰吉時未到,一匹鐵血快騎已自參場趕回稟明主子____
昨夜安貝子果然起事,一干人犯與傳話的奴才已經就伏,唯安貝子趁亂脫逃,已派人加緊追捕。
大阿哥的人馬一得到消息,花轎就在中途被喬裝為轎夫的王府近衛調了包,新娘子被直接抬往宗人府大牢,另一乘空轎則被抬進王府。
空轎一到,禮王府內翻天覆地之前,新郎早已跨上一匹快馬奔出了北京城。
「爺?」
在貝勒爺新婚夜見到主子,衛濟吉臉上的神情,除了震驚,還是震驚。
「人在哪裡?!」坐騎未停,兆臣已翻身下馬。
衛濟吉捏了把冷汗,憑他武藝高強,也不敢做出如此驚險的動作!
當然,他的主子不同。
自小由隱姓埋名的武學宗師親手調教,兆臣的造詣在衛濟吉之上。
「就在前方那座民宅內。」衛濟吉趕緊答,同時伸手指出前方那幢白色大宅。
他知道,主子問的是少福晉。
這位「少福晉」自然是三十日前,他被臨危授命,必須以生命保護的「前福晉」,而非那位連王府的門也未踏入,就被直接送往大牢的「假福晉」。
「人在哪間房?」兆臣已往前走。
「您現在……」衛濟吉瞪大眼,主子走得飛快,衛濟吉不得不跑步跟上。「現下已夜半,少福晉剛睡下。」
「人在哪間房?」他再問一遍。
「東廂四進房。」衛濟吉不敢再囉嗦。
兆臣忽然加快腳程,衛濟吉再也跟不上。
馥容並沒有睡著。
她睡不著,她輾轉反側,她不能入睡。
今晚,是他的新婚夜。
王府內必定張燈結綵,喜氣洋洋,如她初嫁那時的風光。
而今,對著黑暗,她啃蝕苦澀的孤單……
時間沒有讓她胸口的酸洞縮小,只有腐蝕得更深。
今生,今世,她要如何收回那已經付出太深的鍾情?
她每一天都在想。
黑暗中,木然地睜大眸子,她執著地盯住虛空中某一點,直到實在累極了,才慢慢閉上眼睛,讓淚水滑出眼角,讓自己的身子因為太疲倦而自然入睡。
房門被無聲推開時,她並未發覺。
男人來到炕前……
歎息。
她倏地凝大眸子。
是幻覺嗎?
她坐起來,仔細凝聽。
剛才,她彷彿聽見了,不該出現在這裡的一聲歎息……
但黑暗中再沒有任何音信。
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吧?
她放棄了。
然而,虛空中的鬼魅仍又來騷擾……
容兒。
那低抑的呼喚夾雜著歎息。
她僵住,身子開始顫抖……
直至一縷幽魂呼出的氣息拂過她的臉龐……
她徒然伸手!
妄想在黑暗中抓住那虛無飄渺的影子……
她當然抓空了。
冷汗涔涔而下。
她決定下炕,到桌前點燈。
旋即,燭火燃起,小小斗室,燭火亮處,唯有虛空與她自己如鬼魅般的幽影。
她失笑了。
那笑苦澀心酸淒涼。
還期待什麼?
是因為心太痛,所以連幻覺也來捉弄自己嗎?
吹熄燈火,她落寞地回身,重新回到那張孤單的炕床。
男人藏身在燭火幽微處,灼烈的黑眸忘情地吞噬朝思暮想的小身子。
她又瘦了。
那纖細的身子柔弱得讓他心痛,更讓他憎恨自己對她的殘忍……
那夜,留真命人至渚水居擄走馥容,他從頭到尾都知情。
當時他當機立斷回到王府,並向留真求婚……
縱然他不能立即對留真採取行動,卻要斬斷留真傷害她的念頭。
他要保護他的女人,他最愛的女人。
然而,他也因此驚覺,王府對她來說已經成了最危險的地方。
他不能再留她!
他必須把她送走,不但要把她送走,還必須用殘忍的方法把她送走,以斷絕將來留真再加害她的念頭。
狠下心,不看那雙令他心痛如絞的淚眸,無情地將她休離後,他未讓最得力的助手衛濟吉,前往情勢緊張的東北參場,卻命衛濟吉率一隊近衛留在她身邊保護,就是怕她出意外……
倘若她稍有閃失,他絕對不會原諒自己!
他已經那樣狠狠地傷了她的心。
他永遠不會忘記,當他將休書放在她面前時,她心碎的眼眸沒有指控沒有責備只有悲傷,那一顆顆墜不完的淚珠,就像凝紅的血珠子戳落在他的心坎上……
那時他恨不得擰碎的是他自己!
但是,他卻絕對不能心軟。
因為安貝子是家賊。
家賊最可憎可恨,卻也最不能防備。
再者,這件大案已經關係到禮親王府的存危……
安貝子竟然膽大包天到,將偷來的老參直接運往朝鮮,沿途還以禮親王府的運參車接濟,大搖大擺地闖過關哨,安然越過兩國邊界。
皇上已經知道此事,要是他不能盡早將偷參的內賊人贓俱獲,這竅運皇參販往鄰國的大罪,必將落在他禮親王府的頭上,栽在他阿瑪與他這新任理藩院侍郎的身上。
這件事倘若不能盡早了結,必有後患!
這是他之所以不得不壓抑著情感,甚至將他心愛的女人送走的苦衷。
黑暗的小房間不再有聲息……
他悄聲靠近,在黑暗中,依靠過人的目力凝望炕上那纖弱的小人兒。
受疲倦與幻影的折磨,她終於累極睡去。
她懷了身孕,如果是生活在丈夫的寵愛與疼惜下,應當會日日貪眠,不該如此難以入睡。
還是他害了她。
伸出手,大掌不能克制地顫抖,貪眷地撫摩過那如緞般柔細的烏絲……
月餘了,他朝暮渴望,能像現在這樣碰觸她。
然一個月卻漫長得像是一年。
這段日子,他只能憑藉那張一直貼在他胸口的小畫,睹畫思人,一解對她的相思。
今夜,他會守護在她身邊。
他會用最大的克制忍住將她擁進懷裡、揉入胸膛中的衝動,耐心地坐在炕邊陪伴她入眠……
他的小人兒累了,困了,倦了。
她需要休息,她需要睡眠。
因為明日,他將給她帶來一份令她震憾的禮物。
馥容睜眼醒來的時候,仍然清晰地記得昨夜的幻覺。
那只是幻覺。
她不該對幻覺認真。
然而,昨夜入睡後她難得好眠。
她睡得既深且沉,還做了一個奇怪的夢。
夢中她迷了路,見到一座陰森恐怖的橋樑,幸而被一個孩子牽手帶離橋頭,跟隨天上的雲朵漫走,最後還看到朝陽……
真是特殊的夢。
這夢很長而且很真實,直到她醒來,都還能清楚地記得夢中發生過的事情。
「小姐!」
當稟貞喊著,慌慌張張奔進屋的時候,她已經下炕梳洗過、換好衣裳。
「又急什麼?清早就這麼慌張?」她笑了笑,淡淡問,不以為意。
稟貞向來魯莽,她早已經習慣。
「不是,那個,我……」她結結巴巴,話一起頭舌頭就打結,彷彿不知道什麼該講什麼不該講。
「你到底想說什麼?」她笑,搖搖頭,準備踏出房門。
「等一下,小姐,您不能出去!」稟貞突然衝過來攔住她。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她一愣。
「那那、那個,」稟貞還是結結巴巴。「老爺吩咐,那個,那個您暫時不要跨出房門!」
她凝眸盯著自己的丫頭。「我阿瑪為什麼這麼吩咐?」
「因為,」稟貞咽口口水。「因為,這個原因不能說。」
這是什麼理由?
馥容笑了笑。「我自己出去問阿瑪。」她開門出去。
稟貞嚇得追上去。「小姐,您還是快回房裡,不要出來了……」
馥容逕自往前走,沒有理會稟貞的阻攔。
繞過廊角來到大廳,她聽見廳內傳出說話聲……
「我要將她帶走。」
「不行!你已立下休書,豈能如此擅作胡為?!」
「休書不成立。」
「怎麼會不成立?明明是你親手寫下的休書,上頭還捺了印……」
阿瑪接下去還說了什麼話,馥容已經完全聽不見了……
她的腦子只剩下一片嗡嗡炸響。
因為那個她再熟悉不過的聲音、那個昨夜糾纏她的鬼魅、那個男人……
她身子一晃。
「小姐!」稟貞忽然尖叫一聲。
廳內的男人在丫頭叫出聲時已奔出來。
他在第一時間從丫頭手中抱走他的女人。
稟貞從頭到尾不敢抵抗,因為貝勒爺的氣勢把她給嚇住了!
英珠稍後也奔出來,見到女兒被男人抱在懷中的情景,他也呆住了。
馥容沒有失去意識。
她的雙眸凝得很大,不信地瞠視這個昨夜化身為鬼魅,現在卻活生生站在她面前的男人……
「容兒。」
終於,他開口低喚,眸色熱沉,聲調嘶啞,胸膛與雙臂熱得燙人……
一股氣湧上來,閉住馥容的心脈。
眼前忽然一黑……
接著她就失去意識,昏倒在男人懷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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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1-22 01:17:11
末章
她睜開眸子的時候,男人那雙熟悉的眼,仍然凝視著她的臉。
他沒有消失,那不是她的夢也不是鬼魅,他是活生生的人。
「容兒。」他低喚她,大掌緊握住冰涼的小手,陰鬱的神情內斂肅穆。
她坐起來,扯手掙脫他的掌握。
「請你出去。」別開眼,她不看他。
甚至不問他為何出現,為何而來,為何留在這裡。
他眸子微黯。「我不會出去,除非你願意與我談。」他沙啞的嗓音,有絲疲憊。
趕了幾日的馬,再加上徹夜未眠,他臉上的鬍渣長成一片陰影,埋沒了他俊俏的臉。
「我已收了你的休書,與你再也沒有話可說。」她看起來很平靜,臉色卻始終蒼白。
是,他的出現是打亂了她的心。
但這不代表什麼。
面對一個曾經對自己那麼絕情的男人,她的心緒起伏是正常的。
就像她的怨是理所當然的那樣,她心頭的恨也是理所當然。
「好,你對我無話可說,那麼你什麼都不必說,只要聽我說。」他沙啞的語調低沉。
「說什麼都已晚,」她不聽。「如果有該說的話,在給我休書之前就應當把話說清楚,現在什麼都不必對我說,因為我們是陌生人,陌生人之間沒有話可說。」
他薄唇緊抿。
俊臉被這樣的話傷到,有絲狼狽。
「容兒……」
「不要再這樣叫我!」她喊。
回眸瞪住那張曾經讓她心碎、讓她心痛的臉孔,她握住拳狠狠地將指甲掐進掌心肉裡,要自己記住那刻骨銘心的痛,永遠都不能再重來一遍。
那雙原本柔情似水的眸,變得抗拒又疏遠,她的冷漠與防備,重擊了他的心。
「是我傷了你。」他啞聲低語:「我該死,我應該受天打雷劈,不怪你怨我。」
她僵凝,蒼白的臉沒有反應。
「但是,只要你能給我機會,聽我對你說,」他低抑的聲調壓抑著痛苦:「我的心跟你一樣痛。」
她微震,胸口絞過一陣痙攣……
「你在說什麼?我聽不懂。」她面無表情。「貝勒爺,如果沒事,請您回去。您不城要浪費您寶貴的時間,對一個已經被丈夫休離的女子,說這些沒有意義的謊話,開不值得的玩笑。」
「你不是我休離的妻子!」他沉眼,一字一句吐出聲。
「休書還在我阿瑪那裡,我怎麼可能忘記當初收到那封休書時,我是如何地求過你?」那痛記憶猶新,她永遠不會忘記。
她眉心的輕摺掐住他的咽喉,擰住他的胸口,看到她痛,他的痛比她還甚。
她別開眼。
「你走吧,任何話我都不想聽。」她躺回炕上,閉起眼,不再看他。
他僵凝在床前。
「好好休息,晚一點,我再來看你。」他粗啞地低道。
她不動,躺在炕上冷漠地背對著男人。
他又凝立了許久,最後低歎一聲,終於移動沉重的腳步離開房間。
☆☆☆
回到廳內,兆臣對英珠夫婦說:「暫時,我不會帶她走。」
他改變主意,讓英珠夫婦鬆了一口氣。
他們明白,如果兆臣現在就想強將女兒帶走,他們很難攔他。
「你永遠別想帶她走!」英珠震怒。
他不答話,眉心擰緊,似乎在思索什麼。
「聽見了沒有,我說你永遠都別想帶她走!」自己的話被徹底忽略,英珠怒不可抑。
「她不走,我也不走。」抬眸看英珠一眼,他淡聲道。
英珠瞪大眼睛。「你——」
「除非她願意跟我走,否則我不會離開這裡。」他徐聲答,態度篤定,彷彿這屋、這屋裡的人與這屋裡的事,全都他說了算。
英珠趕不走他,還得為那十名王府近衛安排住房與吃喝,簡直氣煞了他!
舒雅則是為女兒抱不平,氣得根本不看那負心漢一眼,何況與他說話!
☆☆☆
兆臣住在老翰林的宅中,已經有十日。
他其實沒有時間再等下去。
安貝子尚未捕回,追捕的近衛在山上發現一具焦屍,卻不能肯定那塊被燒得面目全非的焦炭,就是安貝子!在逃的人犯未抓到,還有丟了新郎新娘,早已翻天覆地的禮王府……
一切都還待他回京城後解決。
但他就是不走。
只要她一天不原諒他,不與他一起回京城,他就是不會走。
馥容知道,他每一天都守在屋內,守在她的炕前。
怕打擾了她,怕惹她生他的氣,怕傷了她有孕的身子,他每夜等在屋外直至三更半夜,待她入睡才悄聲走進房內。
每一夜,這個男人坐在她的炕沿,沉默地陪伴直到她睜眼……
才從她眼前消失。
她知道,他沒有一夜離開過她身邊。
她為什麼會知道?因為敬長告訴她:
「貝勒爺不聽勸!夜夜不睡就是要進您屋裡,您不叫他進屋,他就等,等到您睡了再進去,可進去後他又不歇息,睜眼守著您,等您眼皮動了他就出去,出去了還不睡,看著您吃飯看著您喝茶,眼皮一刻也捨不得閉,再這樣下去,奴才要提頭回去見王爺了!」
衛濟吉也告訴她:
「貝勒爺不讓咱們守著,怕嚇了您,怕擰了您的情緒,可他就這樣一人守著您,日也守、夜也守,再這樣守下去,衛濟吉的爺就是鐵打的也撐不下去了!」
就連阿瑪與額娘也告訴她:
「他瘋了,鬍渣子都快把他給埋了也不理,一個貝勒爺,為你做盡奴才才肯幹的事,怕你燙著怕你餓著,菜要熱著才許挾到你碗裡,茶要親自吹涼了才叫丫頭遞給你,十名近衛規定離你半里,任何人經過你身邊腳步要輕、走路要緩,竟然連阿瑪額娘也得守他的規矩!容兒,他瘋了,他肯定失心瘋了!」
所有人都來告訴她,他對她有多呵護、多疼惜、多小心翼翼……
可他沒有理由這麼做!
她不明白他不走的原因。
王府裡有嬌美的新婦等著,他為何不走?
這裡有的只是他不要的棄婦,他為何不走?
她不懂,他為了什麼?
他為了什麼要再來這樣招惹她?
況且,現在再多的呵護與疼惜,她也不可能原諒他曾經那麼深重的傷害。
她不能。
她做不到。
就算孩子必須失去阿瑪,她也永遠不會再回到他身邊。
「你出去,我不需要你的看守。」
這夜,她閉眼又睜眼,冷漠地這麼對他說。
他來不及避開,聽見這話,僵立在她炕前。
「你不肯離開這座宅邸,隨便你,但是不必為我折磨你自己,因為對你,我已經沒有感覺,你的行為只帶給我困擾。」她一字一句,如吐冰珠。
他沉默,佈滿鬍渣的臉孔,沒有表情。
「你待在這裡,打擾了我,讓我睡不好,所以,請你離開。」她冷冷地用話逐出他。
話裡沒有一絲曖昧,只有冰冷與無情。
他不說話。
她看不見他臉上的表情,但他佈滿血絲的眼睛讓她受了傷。
她的心痙攣起來。「請你現在就出去,不要造成我的困擾,麻煩你。」她的聲調卻冷漠客氣,如對待一名陌生路人。
他身軀震動了一下。
她視若無睹,重新躺下,背對他。
他依舊凝立在炕前……
「茶就擱在炕階上,夜裡渴了不要起來,房裡沒燈,我怕你摔了……有事喊一聲,我就在房外。」他低嘎落寞的交代,心裡只牽掛著她。
之後,他才僵硬地轉身,舉起沉重的步伐,離開這間不歡迎他的小房……
門打開,又輕輕合上。
她窩在炕邊,淚已墜下。
☆☆☆
這夜,天際黑沉得沒有一顆明星。
窗被推開的時候,沒有人察覺。
被追至窮途末路,只能放手一搏的男人爬進房內,躡手躡腳地走到炕邊……
就是這個女人了!
就是這個唯一能拿來威脅兆臣的女人了!
他想通了,他花了十天才想通,大阿哥為什麼要把妻子休離!
當時派來追捕他的人,卻不見最重要的衛濟吉!直到他偷聽見那幾名近衛說話,才知道衛濟吉竟然被派往保護這女人!
他這才終於想通,原來當時大阿哥故意休妻,詭詐地騙過真兒,是怕真兒對付這個女人,大阿哥目的無他,就是想護住他的妻子!
黑暗中,男人無聲地咧開嘴,露出一種夾雜著報復與殘佞的冷笑,慢慢伸出骯髒的十指,攫向炕上的女人……
「嗚!」
頸子被箍住那一刻,馥容倏地睜大眼——
她不能喘氣了……
這個人想要她的命!
她的手被壓在床沿,對方渾身的力量,全都施加在她纖細的頸子上。
「把你弄死了以後,埋在後山,乾乾淨淨!」男人的聲調陰沉又粗啞。「他以為你是人質,絕對不敢輕舉妄動,不會知道他最心愛的女人已經死了,不活了,永遠都不會喘氣了!」他發出一串磔磔怪笑。
但那笑聲被壓抑著,他一直很小心。
因為小心,所以他可以躲過這十日的追捕,但他們已經把他弄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他知道,自己終究躲不過追捕。
但他不甘心!
就算做鬼,他也要抓一個人陪葬!
而這個女人,這個大阿哥最心愛的女人就是最好的人選。
他知道追捕自己的近衛裡面,哪個是衛濟吉的人,這個人必定要找到大阿哥回報,他得殺人詐死才得以反過來跟蹤,即便如此,還是花了他整整十天功夫才找到人。
他怕死,不敢露面、不能乞討,只能吃溝邊發霉的餿食,喝茅房裡骯髒的污水……
這十天如十年一樣漫長!
他慢慢加重手指的勁道,嗜血地佞笑著,想像著他正在掐的,是大阿哥的脖子……
孩子,她的孩子……
馥容掙扎著。
她的孩子還沒出生,還沒長大……
她不能死!
母性的本能讓她沒有暈厥過去,反而促使她的腦子瘋狂而且快速地運轉……
她不能死,她不要死,她一定得活下去!
兆臣!
她知道他就在房外,她知道他沒走,她知道他守護著她,她知道……
可是她偏偏發不出聲音。
茶杯!
她瞪大眼睛,把窩在心中所有的慍怒全都集中在雙眸上。
安貝子愣了一愣。
他沒想到,這個瘦弱的女人被他壓制了半天,竟然沒有昏死過去,還有力氣睜大眼睛瞪住他。
他暴戾的怒氣被挑起,決定拔出那把揣在腰間的短刀,一刀解決女人的性命。
「去死吧!」
他空出一手拔刀……
匡當!
那瞬間女人兩腿一蹬,踢翻了炕階上那只在黑暗中被他忽略的茶杯。
安貝子瞪大眼珠子!
房門被踢開時,安貝子手上的刀也落下——
「容兒!」兆臣狂吼,目眥欲裂。
安貝子一愣,刀鋒調轉,回身將明晃晃的白刃戳在撲過來的兆臣腰眼上——
同一時間,安貝子肥胖的身軀被兆臣打飛到石牆上……
安貝子像只軟綿綿的布袋緩緩滑下,全身的骨頭俱裂,觸地時已經斷了氣。
親眼確認威脅已死,危機已解除,兆臣跪下……
他粗重的喘息,半個沉重的身軀壓上馥容的身子……
一股濕黏的稠液染上她的雙手。
她驚恐地圓睜雙眼……
他忽然臥下,當沉重的身軀整個壓上馥容時,她終於撕心裂肺地叫出他的名字——
「兆臣!」
☆☆☆
「您離開王府後,貝勒爺即派我暗中跟隨,一路保護您,還命我必須每日遣人回稟,鉅細靡遺地報告您的狀況。」衛濟吉站在炕邊,嘴裡說著,眼睛卻直盯住躺在床上、腰上已纏了布帶的主子,心裡焦急。
「他,派你保護我?」馥容喃喃問。
受到襲擊後,兆臣昏迷已經三天,這三天她衣不解帶,一直陪在他身邊。
「是啊!」衛濟吉故意說:「爺明知道奴才這人天生就愛打架,卻偏偏派我來保護您,不讓我到參場去大幹一場,實在太委屈奴才了!」
這三日衛濟吉與敬長輪流來看主子,已將過去數十日王府發生的事,與兆臣的計謀全都對少福晉詳細說明了一遍。
現在,馥容已經知道兆臣當初為何要休妻的理由……
「對不起。」她吶吶地為兆臣跟衛濟吉道歉。
衛濟吉愣了一愣,聽見少福晉嬌嬌軟軟跟自己道歉的聲音,老臉忽然紅了。
「其實爺是為了要保護您。」他搔搔頭,不好意思地道:「其實奴才也明白,少福晉是主子最重要的『事兒』,事實上奴才是被重用,不是被下放,剛才只是發發牢騷,因為奴才天生愛打架,無架可打,才會犯嘀咕。」他呵呵笑。
他接下說:「話說回來,主子太重視您,除了派奴才來還不夠,還派了一隊近衛跟過來,一票人馬浩浩蕩蕩的,害奴才無時無刻提心吊膽著,怕要穿幫!」
「穿幫?」
「是呀!有回您那丫頭在窗前,見到咱們還大驚小怪地鬼叫了一聲,反倒把咱們給嚇了一大跳。」衛濟吉說。
「原來,」她領悟過來。「原來稟貞在窗外見到的鬼影子……是你們?」
「鬼影子?」衛濟吉怪叫一聲。「那丫頭不怪自己鬼吼鬼叫嚇死人,竟然還叫咱們是鬼影子?!」他瞪大眼睛故意逗馥容。
馥容知道,衛濟吉是怕自己憂心過度,才拿話逗她。
她很想笑,可是兆臣沒醒,安危尚有不測,她真的笑不出來。
「話又說回來,」衛濟吉見逗不了她,便將話匣子打開,開始嘮叨個不停:「奴才聽敬長說,爺見不到您,就一天到晚拿著一張您的小畫,不但天天看、時時看、吃飯看、走路看、騎馬看、連閱公卷也擱在一旁看——簡直就把您那張畫像當成了絕世珍寶,不但要看、還得要摸,摸過了還要揣在心坎上、貼在胸口前,嘖嘖嘖,那情景簡直就不是『噁心』兩個字可以形容的了!」話說完,他還雞皮疙瘩抖一陣。
馥容臉紅了。
見到她紅了臉,那蒼白的小臉終於稍微有了點血色,衛濟吉滿意地露出笑容,再接再厲地繼續揭他主子的底:「按奴才說,這爺也實在對您太小心、太過於保護了!雖然這也沒啥不好,可奴才也沒料想,這爺怎麼一遇見少福晉您就變了樣,簡直太婆婆媽媽,太像娘們一樣——」
「夠了沒?再掀你主子的底,我罰你到菜園種菜三年,三年不准打架。」
冷不防從炕上冒出的聲音,把衛濟吉嚇呆了!
「兆臣!」馥容聲音微顫。
她揪著心,手都冰冷了。
「爺爺爺爺爺……」衛濟吉嚇得結巴了。「您這會兒怎麼就醒了?!」
早不醒晚不醒,在他偷偷跟少福晉報馬時,竟然就醒了?
「嘮叨個沒完,死人都被你吵醒了。」他說話很慢,聽得出體力尚且虛弱。
「衛濟吉,麻煩您請大夫過來,要快!」馥容回頭交代衛濟吉。
「是,奴才立刻就去!」衛濟吉也心急著找大夫,順道開溜。
衛濟吉離開後,兆臣又開口:「容兒,我……」
「你不要說話,現在不要說話!」她顫著聲,好緊張,好害怕,怕他氣血翻湧牽動傷口,新長的肉又要撕開。
緊緊地握住他的大掌,她冰涼的小手微微顫抖,彷彿生病的人是她。
他歎息。
「容兒,我沒事,你不要擔心。」柔聲安慰。
她哭了。
這回是喜悅的哭,是放心的哭……
她已經不必再在他面前克制自己的感情。
「別哭,」他心一緊。「又是我的錯,我又把你惹哭了……」
「兆臣!」她啜泣。
淚,更是流不止。
他再歎息。
伸手,他小心地、溫柔地、呵疼地輕輕抹去她頰上的淚。
「過來,我想嘗你。」他說。
「兆臣?」她抬眸,不懂。
「小傻瓜,我沒事了,還哭什麼?」他低柔地說,然後壓下她的小臉……
當他的唇碰到她那一刻,她的眼淚卻流得更凶。
他仍然微笑,然後溫存地、仔細地、貪婪地慢慢吮去她頰上那一顆顆滾滾而落的珍珠……
「別哭,我心好疼。」他說。
她眨眼,心在顫抖。「好,我不哭。」
「還怨我嗎?」他低柔地問。
她搖頭。「衛濟吉與敬長,已經把真相告訴我了,你來的時候為什麼不對我說明?」
「當時你恨我,不會相信。」
「我怨你,可是不會恨你。」她柔柔地說,水潤的眸子盈滿了楚楚的愛情。
「為什麼?」他問,灰黯的眸子灼起了光亮,心發顫。
「因為,我對你的愛比恨還多。我承認,你給我休書時,我真的很想恨你,可是我用了很大的力氣,還是沒有辦法恨你,只好想辦法忘了你……」
「當初寫那封休書,有特殊的目的。」他握拳,沉緩地吐氣。「當時我必須用那樣的方式把你送走,只有那麼做才能夠保護你。」
當他接獲衛濟吉來信,知道她於下鄉途中暈倒時,幾乎不能克制自己,衝動地立刻想奔出城外見她……
但正是因為想要保護她的強烈意志,他硬是壓下內心焦灼的渴望,忍住想見她的衝動,捺著性子等待參場的事徹底解決。
等到第二日,他再看到衛濟吉來信回報,得知她已有身孕,他又像個傻子一樣,對著那封書信猛笑,那天他神采煥發,面對整日給他臭臉的額娘與德嫻,都能由衷笑得開心……
他的女人,他的女人纖柔的身子裡,正孕育著他與她的骨血。
「我知道,現在我已經知道一切了。」她將臉貼在他的心口上,軟軟地對他說:「兆臣,我愛你,我離不開你,我已將那封休書撕毀了,所以這輩子你再也拋不下我,甩不開我了。」
他喉頭滾動,大手也發顫。「容兒……」
「而且我會黏你一輩子,」她繼續說,將這三日來壓在心裡,害怕再也沒有機會對他說的話,一股腦兒地傾吐而出:「我要早也黏你,晚也黏你,你上哪兒我就跟到哪兒,你回房裡我就坐在你腿上,你在書房我就偎在你身邊磨墨,你出門必須要帶上我,你進宮我就守在午門前等你……兆臣,你會膩我嗎?」
他心燙得沒有辦法喘氣。「我怕,膩的人是你。」啞著聲,他的俊臉因為緊張而繃緊。「你是我的心頭肉,容兒。」他喃喃說。
「心頭肉?」她笑了,她喜歡這個稱呼。
嬌嬌軟軟的笑聲,影響著他所有的情緒。
「我的心頭肉,我的摯愛。」他嘶啞地低喃,深深埋入她芬芳的發間……
「我今生今世唯一的妻子,容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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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1-22 01:17:36
尾聲
在英珠的宅邸養了近一個月的傷,兆臣的傷勢才算完全康復。
馥容依依不捨地與雙親分離,才隨兆臣登上車轎,返回到北京城。
當車轎抵達京城之時,兩匹載人的馬與一輛馬車,就停在城門之前。
馥容透過小窗往外望,看到金漢久與他的奴才分坐在兩匹馬上,後面那兩個輛馬車,顯然是二人的行裝。
她怔怔望著那情景,知道這一回,金漢久真的要離開京城了……
「下去吧,與你的老師決別。」兆臣出聲。
她回眸凝望丈夫,水潤的眸子有猶豫……
「擔心我?」他對愛妻微笑。「你永遠是我一個人的,我有自信沒有人可以搶走你,何況是一個你根本不愛的男人。」溺愛的語調充滿縱容。
馥容對他微笑。「那麼,我下車了。」
他點頭。
於是她下車,大方地與金漢久決別。
乍見馥容,他錯愕而且震驚。
禮王府近日發生的事他全都聽說了……
他羞愧不已,根本沒臉見她。
馥容卻對他微笑,甚至輕聲安慰他,直到金漢久眼淚盈眶……
直至她回到車轎前,他才破涕為笑。
兩人約好將來倘有佳作他還會寄畫給她,將來為畫會友,以兄妹相稱。
馥容回到車轎內,滿心歡喜。
「你跟他,好像講太久了?」兆臣瞇眼。
他故作大方,聲調裡還是聽得出有那麼一絲妒味。
「會嗎?」她笑咪咪地反問。
「嗯。」他從喉嚨裡哼一聲。
「噢,那下回我別跟男人說那麼久的話。」
「還有哪個男人?」他的聲調變硬。
「還是我的老師,金漢久,金大人啊!」
「他不是要回朝鮮了?」他眸子危險地瞇起。
「是要回去了,可還會再回來——」
「不准!」他霸道蠻橫地道:「以後不准你見他!」
她張開小嘴,故作驚訝狀。「我記得剛才有個人說,他很有自信,我是他一個人的,誰都搶不走——呀!」她尖叫一聲。
因為他的夫君已經一把將她扯過來,揉進懷裡。
「就算這樣我也不准你見他!」他吼。
「咦?親愛的夫君,你是在吃醋嗎?」她凝大眸子,睜著水汪汪的雙眼,無辜地問她的夫君。
兆臣俊臉微紅。
「唉喲,不但吃醋,而且還臉紅了,好可愛喔!」她嬌嬌軟軟地叫,還捏著她夫君的臉,咯咯地笑得好開心。
兆臣就算有氣,這會兒也全都消滅於無形了……
現在,他當然知道他的妻子是在逗他,這一個月來,他幾乎已經被她吃死。
但是他願意被她吃得死死。
「敢笑我?」他咧嘴,邪氣地警告她:「你、糟、糕、了!」
她凝大眸子……
然後放聲尖叫……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車轎外,衛濟吉被嚇得差點丟了魂。
「出人命了嗎?這是?」衛濟吉猛拍胸脯,還不忘慫恿敬長去瞧瞧。
「你甭管,沒你的事兒!」見慣這場面的敬長揮揮手,一副悠哉樣,壓根兒沒在擔心。
☆☆☆
由於兆臣遣回的人已經先回府稟報,府中的長輩已經知道,二人的車轎今日就會返京。
車轎抵達後,馥容下車之時並未預料到,闔府的長輩竟然全都候在前院等待他們——
「容兒!」桂鳳搶先奔過來,熱情地抱住媳婦。「額娘好想你,你快把額娘給想死了!」
還扶著妻子的兆臣挑眉。
這不太對吧?
他親娘想的是媳婦,竟然不是兒子?
接著是德嫻跟在她額娘之後奔過來——
「嫂嫂!」
那聲熱力十足的喊叫,可把全家都嚇住了!
老祖宗睜著眼、張著嘴,驚嚇地問她身邊的嬤嬤:「這丫頭是怎麼了?往常不是羞羞答答的,見人也不會說話,今日怎麼又叫又抱,變了個人兒似地!」
「可不是嗎?」嬤嬤也笑不攏嘴。「格格變了,這可是好事哩!」
「嗯嗯。」老祖宗扭抳一陣,看著她們三人抱成一團,笑得好不開心,惹得她也心癢癢的……
忽然看到桂鳳摸著孫媳婦的肚皮,她瞪大眼睛,再也壓抑不了,於是跟隨在桂鳳母女之後,熱情地奔過去抱住她可愛的孫媳婦——
「容兒呀!我的寶貝兒呀!可想死你祖奶奶了!」老祖宗忘情地喊叫,邊抱住馥容,還不忘邊低頭笑咪咪地瞪住她的肚皮。
「老祖宗,容兒也好想您喔!」馥容跟著喊,忍不住偷偷笑出來。
她當然知道,老祖宗抱的是她肚子裡那未出生的孫兒。
最後只剩王爺,他當然不能衝過去抱媳婦,只能走到兒子身邊拍拍他的肩。「咳,你,咳……辛苦了。」王爺扁扁嘴,想起自己身為王爺的威嚴,可不能笑得太高興。
這是什麼話?
兆臣挑眉。
敢情是寬慰他生孩子辛苦了?
一家人好不容易都輪流抱完摟完,回到房裡,兆臣把妻子抱到大腿上。
「我要對你另眼相看了!」他低柔地道:「我沒想到額娘奔過來抱的人是你,竟然不是我。還有德嫻,那丫頭又是怎麼突然變得那麼熱情?跟過去簡直不是同一個人!至於老祖宗,我早就知道你很會收買人心。」
「哪有?我哪有收買人心?」對她夫君的說法,她很不滿意:「這都是因為我平日溫柔和順,廣結善緣,才能得到長輩的喜愛。」
「跟家裡的人廣結善緣我不反對,跟你的老師就免了!知道嗎?」他還在吃醋。
她偷笑。「你不知道額娘還有祖奶奶,她們都很疼我嗎?」
「今天我已經非常清楚了。」
「對啊,你現在才知道我在這裡家裡的地位。」她笑咪咪地威脅她的夫君:「現在家裡所有的人都會為我、還有我肚子裡的孩子撐腰,看你以後還敢不敢欺負我!」
「絕對不敢,娘子,以後你不要欺負我就好了。」他咧嘴笑。
她咯咯嬌笑,依偎在丈夫懷中,享受著被他寵愛的甜蜜……
「對了,剛才在院子裡,祖奶奶問我有沒有做過胎夢,我回答沒有……」她遲疑了一下,然後抬眸小小聲對她的夫君說:「仔細想想,我好像有做過這種夢。」
「你什麼時候做的夢?」
「你來找我那天夜裡,我做過一個很奇怪的夢……」她將夢境敘述得很詳細,因為直到現在,她都還能清楚而且完整地記得那個夢。
她說到朝陽升起的地方才停下。
「那應該是胎夢了。」他道,低頭眷戀地親吻她妻子的發。
「那麼夢中的小孩,是我們將來的孩子嗎?」
「嗯。」他低哼,顯得有些漫不經心。
那濕熱而且深情的吻,已經滑下她白嫩的頸子,沒入她的衣襟……
「兆臣……其實、其實我還有一件事沒對你說……」
很快地,房間裡只剩下女人嬌羞的歎息,與男人粗重的低喘……
今夜,她已經沒有機會告訴她的夫君了。
其實,她想對他說的是——
她的夢裡除了有一顆太陽,另外還有一顆月亮。
〈全書完〉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9-1-22 01:18:19
◎作者的悄悄話:
因為這本書嚴重的爆了數頁,沒法子讓我寫後記了,所以我就簡單在這裡感謝幫助我最多的馥君,加油打氣擲綵球的喧尹,埋頭努力的瑛美,以及任勞任怨的可愛宜如美眉~
對啦!咱們家的編編全都是心靈手巧、慧質蘭心的小精靈,就連咱家裡這幾枚美編也是集聰慧可人,溫良恭儉讓於一身~
總之,大家辛苦了!感謝您們辛勞的付出,讓《有容乃大》這套書可以在截稿前順利完成,萬分感謝,謝謝!
附錄一
話說——
兆臣騎了一匹快馬趕到鄉間急著見馥容,與衛濟吉說話間忽然加快腳程,讓衛濟吉再也跟不上……
在衛濟吉身後,敬長跟他的馬,此時才氣喘吁吁地趕到。
一看到衛濟吉,敬長整個人鬆懈下來,立即摔下馬。
「哎喲,我的屁股呀!」敬長慘嚎一聲。
「你沒事兒吧?」衛濟吉皺眉頭,一旁納涼。
「你就不知道過來扶我一把嗎?!」敬長哀哀慘叫,遷怒衛濟吉。
他的爺跟瘋了似地,日趕夜趕地跑了整整一日夜的馬,別說休息,連吃飯都顧不上,把明明需要兩日的馬程,硬是縮短了一日,到現在,他僵硬的屁股早就已經沒知覺了!
「哎喲,我說敬長你這奴才!」衛濟吉嘖嘖冷笑。「沒追上主子罪已經夠大的了,竟然還敢衝著我發火?」
「你追得上,那你追去呀!」敬長懊惱地吼他。
誰叫這老傢伙哪壺不開提哪壺!
衛濟吉嗤一聲。「你站起來說話不成嗎?我可沒這習慣,與矮我一截的奴才低頭講話。」
敬長咬牙瞪他,可還是癱在地上半天爬不起來。
「好吧!」衛濟吉搖頭嘿嘿笑。「反正你現在起來也沒用,這會兒爺正在少福晉屋裡咧,你這跟前跟後的奴才,沒事兒閃邊涼快去吧!」話說完,衛濟吉就笑嘻嘻地大搖大擺走人了!
「唉呀,千盼萬盼,可把我的他給盼來了!」衛濟吉邊走邊自言自語道:「我衛濟吉的任務總算圓滿達成,這會兒就要與這三十日來,一起守在這鄉窩窩裡的同僚們,痛快地喝酒吃肉去囉!」
聽見有酒有肉,敬長眼睛發亮了。「喂,老傢伙,您上哪兒喝酒吃肉,也帶上我一塊兒去呀!」趕了一日一夜的馬,他早就餓慌了,一聽說有酒肉,口水都滴下來了。
「要吃要喝?那還不快點跟上來?」衛濟吉頭也不回地喊,邊喊還邊哈哈大笑。
敬長一聽,立即奮不顧身爬起來,跛著腳一路追趕,這會兒說什麼也不能跟丟了衛濟吉。
◎附錄一之作者喃喃自語:
這篇附錄其實是被馥君狠心砍掉的一段文,咳咳,雖然我是本社的社長大人,可礙於國有國法、家有家規,就算是我,也是沒有辦法上訴滴~心痛啊~我被砍掉的文啊~歐嗚~
本人因為太喜歡這兩枚傢伙,最後還是很不要臉地硬拗來附錄的篇幅,雖然馥君已經不斷用她的念力在慘叫:沒有地方寫後記啦,哪來的頁數刊登附錄哇哇哇~
為什麼要用「念力」呢?因為懼於某人惡勢力的緣故……不要問某人是誰啦!
那個,關於馥君的慘叫……溫哥華與台灣時差十五小時,我睡了,沒聽見。呵呵!
附錄二:馥容的胎夢
馥容感到很奇怪,她記得自己睡著時已近寅時,天已快亮。
可現在天色卻是全黑的,天際雖鑲了一層淡淡的銀邊,可天色仍然黑沉得沒有一顆明星,就像子時一樣暗黑。
週遭顯得平靜,此刻她並非身在自己的小房間,而是在一片曠野之中,這裡沒有大樹,只有一望無際的草原,黑夜裡陣陣涼風吹來,她還聞到青草芬芳的香味。
馥容迷失了方向,黑暗令她失去了方向感。於是她只好往天邊那抹淡亮的方向而去,希望在原野的另一頭,可以發現她熟悉的景物,以確認自己所在之處。
馥容不知自己走了多久,忽然之間看見一座吊橋,橋下一邊是洶湧翻騰的江水,另一邊卻是熾熱的橘紅色火漿。
這奇妙又駭人的景象把馥容震懾住了,她站在岸邊舉棋不定,不知道自己應不應該過橋,正當她猶豫的時候,身邊忽然多出許許多多的人,他們一個個往橋上走,好像那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
「請問,」馥容試著與這些人說話。「請問這裡是哪裡?請問您們知道翰林的宅邸應當往哪個方向走嗎?」
這些人對她搖頭,但他們雖然有反應,卻都面無表情,暗灰色的臉孔模樣有點嚇人。
「那麼,或者您們知道北京城的方向應當往哪兒走?」她想,這裡必定遠離了北京。「可以告訴我,應當怎麼走才能回到北京城嗎?」如果知道京城的方向,那麼她還可以試著找到回家的路。
然而,這回人們完全沒有反應。
正當馥容相再說什麼,忽然橋下傳來巨大的爆破聲,跟著洶湧的江河與滾燙的火漿忽然翻騰起來相互衝擊,兩相激盪的結果,冒著火熱白煙的河水像噴泉似地直衝而上淹沒了橋面,一些當時正在橋上行走的人們大聲哀號,他們不是被水浪捲走,就是被滾燙的熱流燙傷全身成了血人,摔倒在橋上哀號翻滾……
見到這個恐怖的景象,馥容全身不能動彈,可是她周邊的人們不但未因此景象而畏怯上橋,反而像是被鬼神驅使一樣,爭先恐後地奔往那座吊橋,人們像是瘋狂了一樣為了上橋不擇手段,甚至互相踩踏,站在橋頭前的馥容雖然沒有上橋的打算,卻身不由己地被這波人潮不停地往前推擠……
在這陣擁擠踩踏的人潮中,忽然有人牢牢地握住了她的手——
「您在這裡做什麼?」緊接著馥容便聽到有人這麼問。
是在跟她說話嗎?
她回頭尋找,卻找不到說話的人。
「這裡不是您來的地方。」對方又說話了。
馥容低下頭,終於找到那個說話的「人」。
那是個孩子,一個相貌清秀可愛,眼眸清亮有神的男孩子。
「您跟我來。」男孩說,緊緊握住馥容的手並且導引她,將她慢慢帶離那群瘋狂地想要湧上橋頭的人群……
終於退到安全的區域,馥容鬆了一口氣,感謝男孩:「謝謝你救了我,你叫什麼名字?」
男孩睜大眼睛好奇地看著她,卻不答話。
「你,你是住在這附近的孩子嗎?」馥容只好問他。
男孩搖頭。
「那麼你是——」
「看,」男孩忽然抬頭,指著天邊。「只要跟著那朵雲兒,就可以回到您來的地方了。」
馥容抬起頭,果然看到天邊停了一朵亮金色的彩雲。「真的有一朵好可愛的雲喔!謝謝你——」她正要道謝,一回頭小男孩已經不見了蹤影。
馥容錯愕地呆在原地,直到那朵金色的彩雲開始飄動,她只好移動腳步,趕緊跟隨著雲兒走。
雲兒彷彿有意識般,配合著馥容的速度,一路慢慢地、悠閒寫意地往前飄移著……
走了一段時間,就在馥容漸漸感覺到疲憊的時候,前方忽然升起一顆明晃晃的亮球——
天地突然間由黑夜轉為白晝,那顆亮金色的圓球化為燦亮的日頭,高高懸掛在天際,景色壯麗無比……
然而轉瞬之間,一枚銀白色的月亮又自西方冉冉升起……
遠處忽然走出一個好可愛的小女孩在對她微笑……
在小女孩甜美的笑容中,她的夢就忽然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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