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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溪 -【吃貨皇后命(卷一)】《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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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1 00:02: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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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溪 -【吃貨皇后命(卷一)】《全文完》
《
吃貨皇后命(卷一)
》作者:雲溪
前世的她是個大胖子,雖是將門嫡女,但丈夫心裡沒有她、情敵表姊嘲笑她,
重生後她定要改變這種窘境,成為窈窕淑女,讓他們明白何謂有眼無珠!
為了擺脫圓滾滾的身材,馬上展開節食計畫,勤做運動,
並努力在族學裡學習琴棋書畫,內外兼修,做個人人稱讚的好姑娘,
這次她絕不會再讓自家爹娘丟臉,有誰想欺侮她,放馬過來吧!
她還仗著擁有前世的記憶,順利地挽救了早夭的小侄子的命,
一切都很順利,唯獨一點令她不滿,為何她老是遇到討厭的表哥晉王世子?
欸,這可不是她小心眼,兒時結下的梁子她可記得清清楚楚呢,
不過說也奇怪,現在他好像總幫著她,三番兩次解決了她的麻煩,
當她在林子中因為迷陣而走不出去時,是他助她脫困的,
在堂姊欲以陰謀害她喪失清白時,也是他洞察機先,阻止悲劇發生,
感激之餘,她本以為自己已經安然無恙,可什麼叫做禍不單行,她總算知道了,
她不過是為了躲避流民,讓車夫換條路走,竟然就意外墜下山崖,
慘了,這下該怎麼辦……嗯?是她看到幻覺了嗎,表哥怎麼會出現在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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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1 00:03:10
第一章
蘇禧出生在大年三十的雪夜,今兒恰好是她的生辰。
大燕朝有個習俗,孩子落地便是一歲,過年又長一歲,是以蘇禧雖說虛歲十二了,但滿打滿算也不過是十歲的小姑娘而已。
蘇禧送走幾位前來賀壽的閨中密友回來,雪仍在下,雪花瀌瀌,在地上鋪了厚厚一層,麂皮靴子踩在上頭“咯吱咯吱”作響。
她走進屋中,抖了抖粉色遍地金葫蘆紋斗篷,撣去肩上的雪沫子,取下兔毛滾邊紅綢觀音兜交給一旁的丫鬟聽雁,而後走向暖閣。
聽雁把觀音兜收進雕花亮格櫃裡,一旁另一個丫鬟聽鶴把一個精緻小巧的掐絲琺瑯海棠式小手爐放到蘇禧手裡,擔心地道——
“今兒怪冷的,姑娘在外頭待了這麼久,想必早就凍壞了。”
蘇禧歪在大迎枕上,放鬆身子,濃長卷翹的眼睫毛一垂,遮住了那雙光華璀璨的杏眼,在細白如瓷的肌膚上打下一圈月牙形的陰影,整個人懶洋洋的,哪裡還有方才人前貞惠嫺靜的模樣。
她捧著小手爐,待手上暖和一些才道:“唐姊姊和郁姊姊特地來給我祝壽,我豈能不作陪,即便冷一些,我心裡也高興。”
聽鶴見自家姑娘唇瓣彎彎,精緻漂亮的臉蛋被屋裡的地龍一蒸,白裡透粉,顯得更嬌嫩可愛,仿佛院子裡的梅花在雪中綻放,花瓣鮮嫩,是冬日最穠豔的顏色。
聽鶴就算跟了蘇禧三、四年,此時也不免癡癡地看得愣住了,好半晌才回過神,“奴婢燉了銀魚羹,正在廚房灶上煨著,姑娘可要吃點兒?您方才就沒用什麼,這會兒距離傍晚的家宴還早,不如奴婢給您盛一碗端來吧。”
蘇禧身邊有四個大丫鬟,分別是聽雁、聽鶴、聽鷺、聽鸝,聽雁和聽鶴年長些,今年十三,聽鷺和聽鸝則是十二。
這幾個丫頭各有各的好,聽雁會拳腳功夫,六歲起跟著蘇將軍身邊的大管事習武,如今也算學有所成,對付一、兩個成年男子不在話下,蘇老將軍特意將她調來蘇禧身邊保護蘇禧的安危;聽鶴則是廚藝好,蘇禧嘴巴挑剔,只吃得慣她做的菜,至於剩下兩個丫頭,聽鷺略通醫術,聽鸝的繡活一絕。
四人伺候蘇禧有好些年頭了,事事盡心盡力又恪守本分,便是蘇禧的娘親殷氏那般挑剔的人,對這四個丫頭也是讚不絕口。
蘇禧聽聞這番話,撥弄手爐的手頓了頓,過了很長時間才仿佛下了很大的決心一般,忍痛拒絕道:“不吃。”
聽鶴聽了自然要勸,“姑娘還是用一點吧,免得餓壞了身子,受苦的還是自己……”
蘇禧聽不得這些話,怕自己抵抗不住誘惑,連忙把手爐放在紫檀卡子花三彎腿香幾上,捂住耳朵,水汪汪的眼睛飽含央求,“聽鶴姊姊別說了,我自己有分寸,況且我不是說過麼,除了一日三餐,別的時間不要往我屋裡送吃的。”她自製力差,要忍住不吃委實不是什麼容易的事。
聽鶴道:“可您午膳也沒吃什麼。”只吃了一塊玫瑰涼糕、小半碗銀耳蛋奶羹,又不是麻雀,光這些哪能吃得飽。
蘇禧道:“夠多了。”她擔心聽鶴再勸下去,自己很快便破功了,便推了推聽鶴的腰,把聽鶴往外頭趕,“你出去吧,我還有別的事,若我沒叫你,你們就別進來。”
蘇禧是蘇府最小的姑娘,排行第九。
蘇老太爺蘇清波早些年跟著太祖皇帝打江山,立下汗馬功勞,太祖登基後,蘇老太爺被封為從一品的宣威大將軍,在武將中頗具威望,便是今上親政後,對蘇老太爺也多有尊敬。
蘇老太爺有三個兒子,長子蘇振、次子蘇揚、幼子蘇拓,長子和幼子皆是老太太譚氏嫡出,次子則是姨娘何氏所出,而蘇禧的父親正是蘇府的大老爺蘇振,今年三十有九,行將不惑之年,如今在朝中擔任兵部侍郎一職。蘇禧上頭還有兩位嫡親的哥哥,一個是蘇禮,一個是蘇祉,皆是習武之人。
本來蘇家上上下下都是武夫,養出來的閨女即便不是五大三粗,也極有可能粗枝大葉、大大咧咧的,偏偏蘇禧不是,蘇禧的模樣不隨蘇振,而是隨了娘親殷氏,生得玉雪可愛,唇紅齒白,不過十歲,已能窺見日後的傾城之貌了。
加之殷氏是內閣首輔殷周興的女兒,當年上京最有名的才女之一,不僅生得美,更注重儀錶形態,自然受不了女兒學男子那般舞刀弄棒,因此蘇禧剛出生,殷氏便親自將她帶在身邊錦衣玉食、珍饈玉饌地嬌養著,生怕她學去半分自家丈夫或者兒子身上粗魯男子的氣息,這才養成了蘇禧如今的性情。
聽鶴想起蘇禧笑盈盈的模樣,心中暗歎,這般容貌,性子又嬌軟,難怪大老爺和大夫人疼得跟眼珠子似的,就連不易近人的大爺和二爺也對這妹妹寵愛有加,愛護得不得了。
聽鶴退出暖閣,往小廚房走去,對裡面看火的小丫頭翠竹道:“銀魚羹繼續溫著,過了傍晚若是姑娘仍不吃,再倒了吧。”
翠竹見鶴過來,站起來道:“聽鶴姊姊放心,交給我吧。”
聽鶴點點頭,期間又進屋問過蘇禧兩次,蘇禧都搖頭說不吃。她瞧了瞧蘇禧略帶嬰兒肥的臉蛋,心裡有些困惑。
她認為小姑娘就該身形圓潤才好看,如此方是有福氣的象徵,偏偏她家姑娘也不知是怎麼了,自打前陣子醒來,每日克制著自己的飲食,連平素最喜歡的八寶糖酪也很少吃了,昔日那張圓圓的蘋果臉如今已經瘦了一圈,露出尖巧的下巴,雖仍舊好看,但她心疼蘇禧,也就不大贊同這種行為。
殊不知蘇禧是經歷過一世的人,上輩子她就是沒管住自己的嘴,既貪吃又懶惰,姑娘家小時候圓潤一些還能稱之為可愛,可長大後依舊圓滾滾的,那就委實不好看了。
蘇禧想起曾經受過的嘲諷,默默抿了抿嘴角,這回她再也不想被人指著鼻子說“你簡直白白浪費了這張臉”了。
殷氏過來時,聽鶴和聽雁正站在廊下。
兩人見到殷氏,屈膝行禮,“夫人。”
殷氏看了一眼內室,瓔珞珠簾緊閉,瞧不清裡頭的光景,便問道:“怎麼不在裡頭伺候,杵這兒做什麼?”
聽鶴垂著頭,很是沒辦法的樣子,無奈地道:“姑娘不許奴婢們在裡面伺候。”說著,她又將蘇禧今兒中午不肯用膳的事提了提。
殷氏黛眉微微一擰,問說:“姑娘不吃飯,你們可勸了?”
聽鶴道:“勸了,姑娘不聽奴婢的。”
殷氏沒再說什麼,舉步走入室內,撥開瓔珞珠簾,喚道:“幼幼。”
蘇禧正坐在雙鸞鴛鴦菱花鏡前,打量鏡子裡的小姑娘那圓圓的臉蛋、肉嘟嘟的雙頰,長長地歎了一口氣,站起來對著鏡子左看右看,又低頭捏了捏肚子上的肉,苦惱地皺緊眉頭。這會兒還小,身上有點肉不算什麼,可她心裡清楚,若是不控制,再過個兩三年,她就成為大胖墩兒了!
其實胖也沒什麼,像她上輩子那樣活得開心就好,偏偏她被人刺激了,而那個人還是一直跟她較勁的慶國公府嫡長女——傅儀。
傅儀是世人眼中才情兼備、才貌雙全的貴女,更是上京城無數才子傾慕的對象。
上輩子蘇禧嫁給了廬陽侯府的長子厲衍,這門婚事說起來還是廬陽侯府高攀,只是厲衍心裡只有傅儀一人,成親兩年從未碰過蘇禧一下,蘇禧被家人寵壞了,骨子裡又嬌氣,哪裡受得了這種委屈。
這便算了,偏偏傅儀挑她最痛的地方踩,剛才那句“白白浪費了這張臉”便是出自傅儀之口。若是論別的,蘇禧認為自己不會輸得太慘,唯有體重這一項,她爭辯不了。
“幼幼?”殷氏又叫。
蘇禧回神,瞧見殷氏以後,訕訕地放下捏著肚皮的手,見殷氏沒別的反應,這才甜糯糯地叫了聲“娘”。
蘇禧是大房唯一的閨女,也是蘇府最小的姑娘,剛出生時,殷氏便給她起了一個小名叫“幼幼”。
殷氏走到羅漢榻上坐下,問道:“聽丫鬟說你不肯吃飯?”
蘇禧心道不好,每當娘用這種涼涼的眼神看她時,那就是心情不豫的象徵。她連忙坐到殷氏身邊,笑嘻嘻地瞅著殷氏,“娘別聽她們胡說,今兒是我的生辰,我哪能不吃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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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1 00:03:25
第二章
殷氏一臉“少糊弄我”的表情,拿手指戳了戳蘇禧的腦門,“你也知道今兒過生辰,這般不讓人省心,餓壞了自己的身子,是想讓誰好過?”
蘇禧往後挪了挪,捂住腦門嘟著嘴道:“哪至於餓壞了,是我以前吃得太多了,如今少吃一點兒你們就大驚小怪……”
殷氏慢悠悠地問:“還敢強嘴?”
蘇禧忙閉緊嘴巴,波浪鼓似地搖頭,“女兒不敢。”
殷氏本欲讓聽鶴去廚房做點吃食,但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快到酉時了,距離家宴只有半個時辰,便沒再逼蘇禧吃東西。她道:“老太太昨兒還念叨你,說你好幾日都沒去看她,她老人家怪想你的。一會兒家宴開始後,你同老太太多說說話。”
在蘇府眾多孫子女中,譚氏最喜歡這個孫女兒。
蘇禧乖巧地點點頭。
殷氏略坐了一會兒便被上房的人叫走了。今兒是大年三十,殷氏又是宗婦,好些事情都要她插手,忙得腳不沾地,便是來看蘇禧,也是好不容易才抽出空的。
殷氏離開不久,蘇禧略收拾了一下,正準備去前廳,聽鷺便從外面走進來,一臉喜色道——
“姑娘,二爺從邊關來信了,還托人給您帶了生辰禮物。”
聽鶴口中的二爺是蘇禧的二哥蘇祉。蘇祉秋天時跟著蘇老太爺去了邊關,至今未歸,前兒蘇老太爺剛往家裡遞了消息,說是儘量趕在上元節之前回來,蘇禧本以為蘇祉不會再特地送她禮物了,沒想到自家二哥還是想著她的。
她讓人把東西拿進來,一瞧便愣住了,兩個大大的香樟箱子足足有半個她那麼高,打開一看,左邊是極具邊關特色的小玩意兒,右邊是滿滿一箱子的布匹衣料。她拿出一件孔雀藍嵌玫紅滾條的香雲紗看了看,顏色鮮豔,花紋繁麗,是布料中的上品,再看那箱子,多是這種布料,要搜羅這麼多,恐怕不是什麼容易的事。
二哥知道她喜愛漂亮的衣裳,即便遠在邊關,也沒有忘記她。
蘇禧忽然走神,想起自己上輩子也很喜歡華美精緻的衣裳,奈何體型寬胖,稍微穿得鮮豔一些,二房的兩位堂姊便諷刺她像個“圓滾滾的翡翠團子”。她很受傷,之後穿衣服便儘量避開顏色鮮麗的,只挑簡單樸素的,只是心裡仍舊嚮往那些被她束之高閣的漂亮衣裳。
若是這輩子她瘦下來,是不是就能穿了?
聽鷺見蘇禧發愣,忍不住喚道:“姑娘?”
蘇禧“唔”一聲,輕輕地眨巴兩下眼睛,恍然回神。
聽鷺問她,“您看這些東西放哪兒好?”
她想了想才道:“放進偏室吧,跟唐姊姊和郁姊姊的禮物放一起。”
聽鷺應下,讓人將兩個箱子抬進偏室。
聽鸝捧來家宴上準備給蘇禧穿的衣服,詢問她,“姑娘,您看穿這身衣服成嗎?”
蘇禧看去,一件桃紅紗鑲邊鳳穿牡丹紋夾襖,底下配一條百褶石榴裙,腳踏上放著一雙雪青緞繡鞋,擱在以前,她是極喜歡這身搭配的,只是如今她並非真正的十歲小姑娘了,對顏色有獨到的見解,再看這一身衣裳桃紅配大紅,即便是過年,也著實喜慶得過頭了,便道:“我不是有一條淺色的月華裙麼,把那條裙子拿來,我就穿那一件。”
聽鸝有些詫異,“姑娘不是嫌它太素了嗎?”
那條月華裙是年前殷氏讓繡春居的人縫製的,裙子共有十幅,顏色素雅,輕描淡繪,極其精緻。繡春居的衣裳千金難求,一年僅做十件成衣,其他時間皆關門閉不見客,架子端得十足,饒是如此,每年仍有許多人趨之若鶩只為求一件他家的衣裳。
而蘇禧的月華裙是繡春居老闆娘看在殷氏的面子上,格外讓人縫製的,只是當時蘇禧不愛這素淨的顏色,才一直放在衣櫥深處,眼下蘇禧提出要穿那條裙子,聽鸝自然意外。
蘇禧歪著腦袋,認真地問:“我說過嗎?”
聽鸝被她的話套了進去,思索一番,好像確實沒說過。她默默走去衣櫥旁,從衣櫥中挑出那件月華裙,又替蘇禧重新梳了個雙螺髻,髻上纏著細細的攢絲珍珠金鏈子,鏈子有些長,剩下的一截垂在兩邊,底端分別綴著兩個毛茸茸的鵝毛球,這般打扮襯得蘇禧那張玉雪可愛的圓臉蛋更天真爛漫。
聽鸝瞧著蘇禧的打扮,眼睛一亮,稱讚道:“姑娘這條裙子挑得真好,比剛才那般搭配好看多了。”
蘇禧站在鏡子前看了看,挺滿意的,笑道:“走吧,我們去上房看望老祖宗。”
譚氏住在春暉堂,蘇禧到那時,二房和三房的人已經到齊了。
二夫人郭氏和三夫人郁氏坐在譚氏下方,兩位姑娘蘇淩蓉和蘇淩芸站在一旁,瞧見蘇禧進來,紛紛側目。
蘇淩蓉是郭氏所出,今年十三;蘇淩芸是蘇揚的妾室張氏所出,今年十二,兩人分別排行第五、第六,三房則沒有女兒。
既然如此,蘇禧為何排行第九?
這便要從以前說起了,蘇府早些年只有一家,蘇老太爺有個弟弟名叫蘇清河,他官位升至從一品的兩廣總督後,便跟蘇老太爺分了家,在將軍府對面的楊柳胡同另外建了府邸。
兄弟倆雖分了家,但關係依舊很好,兩家來往密切,將軍府和總督府的孫子人數眾多,便各按各的排序,孫女則是兩家的姑娘一起排序。將軍府統共才三個姑娘,蘇禧之所以排第九,是因為總督府上頭還有六位姑娘。
蘇家的姑娘起名都從淩從草,唯有蘇禧特別些,是按照蘇家的男兒輩起名的,因為殷氏懷孕那年,蘇老太爺領兵出征,九死一生,最後終於得勝而歸,他剛到家,蘇禧便迫不及待地從殷氏的肚子裡鑽出來,蘇老太爺便說蘇禧是他的小福星,又因蘇禧是最小的,難免多一份疼愛,是以起名字的時候便跟著幾個哥哥起了個“禧”字。
蘇禧走到譚氏跟前,脆脆甜甜地叫道:“祖母。”
譚氏拉著她坐到軟墊上,兩眼直勾勾地瞧著她,心疼地道:“怎麼幾日不見就仿佛瘦了一圈?可是下人伺候得不盡心,慢待你了?”
倒也沒有譚氏說得那麼誇張,不過短短幾日,哪能瘦得這般快。不過如今蘇禧最愛聽這樣的話,她捧著臉,一雙水眸亮晶晶的,滿臉驚喜地瞅著譚氏,“真的瘦了麼?祖母再瞧瞧,哪兒瘦了?”
譚氏被她這模樣弄得忍俊不禁,但還是不忘說教,“瘦了有什麼好的,依我說還是胖點兒好看,小姑娘家家有肉才有福氣,我瞧著你如今這樣就極好。”
蘇禧嘟嘴,心想那是因為你們都喜歡我,所以我怎麼樣都是好的。上輩子自己就是聽信了這些話,最後才放縱自己胖得沒邊兒,這輩子她可不能再信了。她挽著譚氏的胳膊,一邊做出乖順的模樣,一邊又對譚氏的話左耳進,右耳出。
譚氏又說起另一件事,“聽說你娘給你找了個教儀嬤嬤?”
蘇禧點了點頭。其實這事是她先提的,她這輩子若是不想被傅儀踩在腳底下,光節食還不行,更要塑造儀態。
她只跟殷氏提了提,沒幾天殷氏便找來了宮裡的舊人葉嬤嬤。這位葉嬤嬤不僅資質深,為人更是嚴厲,蘇禧性子懶惰,配這樣的人剛好,連偷懶的機會都沒有。
蘇禧道:“葉嬤嬤每天早晚都會訓練我半個時辰,還教了我許多塑身的法子。”
譚氏“哦”一聲,疑惑道:“早晚半個時辰?我記得你這丫頭最懶,能做到嗎?”
“祖母。”蘇禧打斷她的話,往她懷裡一鑽,蹭了蹭道:“我才不懶。”
蘇禧三歲時跟著蘇振回過一趟江南老家,在江南待了整整一年便學會了江南那邊的吳儂軟語,綿軟動聽,尤其是她想撒嬌的時候,拖著軟軟糯糯的腔調,那聲音仿佛浸了蜂蜜一般,聽得譚氏心都軟了,便是一旁的蘇淩蓉和蘇淩芸同為女子,此時也不得不承認這聲音委實好聽。
蘇淩蓉冷眼瞧著蘇禧,見她今日穿得跟平時有些不同,桃紅色鳳穿牡丹夾襖下一條月白色的月華裙,方才她進來時,襴裙擺動,裙幅輕搖,仿佛流轉的月華,這般素淨的顏色搭配桃紅色的夾襖,一豔一素,意外地好看。
蘇淩蓉自然認得出那是繡春居的裙子,繡春居的衣裳一個款式只做一件,沒有重複的,外面即便想買也買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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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1 00:03:39
第三章
蘇淩蓉的父親,蘇二老爺蘇揚是庶子,何姨娘去世後,是譚氏將他撫養成人的。蘇揚雖從小養在譚氏膝下,但到底隔著一層,不是親生母子,便不如蘇振、蘇拓跟譚氏來得親近,也因此譚氏對蘇禧更為上心,有時反而忽略了另外兩個孫女兒。
蘇淩蓉想起自家那個遊手好閒、花天酒地的爹爹,再想到英武俊朗的蘇振將蘇禧抱起來大笑的模樣,禁不住心裡一酸。她移開視線,心道,再受寵又如何,還不是一個胖團子。
譚氏褪下手上的綠松石玉鐲套到蘇禧腕上,笑呵呵地說:“今日是咱們幼幼的生辰,祖母這沒什麼好東西,便把這對鐲子送給你。”
這話絕對是自謙,誰不知道譚氏這兒寶貝多,光是今上賞賜的東西,便能堆滿一間房子,這對鐲子更是大有來頭,據說是太祖皇帝在位時留下的,總共就兩對,一對給了當初的淑靜皇后,一對賞給了蘇老將軍,這些年譚氏一直戴在手上,眼下竟給了蘇禧,多少讓人意外。
郭氏酸溜溜地道:“母親待禧姐兒真好。”這樣的鐲子,便是蓉姐兒都沒有。
譚氏看了看目光短淺的她,冷冷地道:“蓉姐兒和芸姐兒生辰,我也會給她們準備。”
鬱氏是個靈活人,見譚氏變了臉色,忙扯開話題道:“這對鐲子真漂亮,都說玉養人,其實人也可以養玉。瞧,這對玉鐲被母親養得色澤瑩潤,多好看,幼幼,還不快謝過老祖宗。”
蘇禧笑道:“多謝老祖宗。”
隨後郭氏和鬱氏也送了蘇禧東西,一個是獅子滾繡球金長命鎖,一個是金嵌白玉耳墜,蘇禧謝過兩人後,一行人便起身前往前廳。
家宴舉辦得熱熱鬧鬧,除了蘇老太爺和蘇祉不在之外,一大家子的人都到場了,蘇禧的大哥蘇禮並幾位堂哥也在。
蘇禮如今是鴻臚寺少卿,剛及弱冠,四年前娶了禮部侍郎的女兒羅氏為妻,可惜羅氏命薄,生產時遇上大出血,沒等大夫來便撐不住了,只給蘇禮留下一個兒子蘇柏羽,今年剛滿三歲。
此時蘇柏羽正坐在蘇禮身邊,小小的人兒穿得整整齊齊,低頭默默地吃飯。他身邊是五爺蘇祤,無論蘇祤怎麼逗他,他始終一言不發。
這孩子素來孤僻古怪,旁人早已習慣了,見狀並未放在心上,不過蘇禧似是想起什麼,動作微頓,慢慢地朝蘇柏羽看去。
上輩子蘇禧對這位小侄子不怎麼上心,因兩人年齡和輩分都差了一截,且蘇柏羽又是個寡言少語的,玩也玩不到一塊去,但她若是沒記錯的話,正是新年年初,這個小傢伙沒熬過上元節便去了。
蘇柏羽去後,蘇禮心情低靡,愧疚了好一陣子,認為自己沒有盡到父親的職責,疏忽了孩子,才會導致蘇柏羽在寒冬中掉進冰池,高燒不退,最終丟了性命。
蘇禮跟羅氏的感情很好,羅氏去後,他遲遲沒有續弦,加之他剛升至鴻臚寺少卿,官場上有許多應酬,能陪伴蘇柏羽的時間就更少了,這孩子從小沒有娘,養成如今的性子倒也不奇怪,因此蘇禮對這孩子一直深懷愧疚,本想日後好好補償兒子,未料竟連補償的機會都沒有。
落水是場意外,蘇柏羽的乳母崔氏的女兒出嫁,崔氏請了一天假回家,那天便由兩個丫頭和一個嬤嬤看著蘇柏羽。嬤嬤偷懶,以為蘇柏羽性子安安靜靜,不會出什麼事,便跟另外三個嬤嬤湊一桌打葉子牌去了。
兩個丫頭看著蘇柏羽,蘇柏羽想去後院湖邊玩耍,丫頭不敢攔他,在後頭亦步亦趨地跟著,可一個丫頭忽然鬧肚子,來來回回跑了好幾趟,只剩下一個丫頭守著蘇柏羽,沒想到就是在這時候,蘇柏羽腳底打滑掉進了湖裡。
小丫頭不會水,驚得臉色蒼白,趕忙去附近叫人,但初春的水正是最冷的時候,待人將蘇柏羽救上來時,小傢伙已經臉色發青了,再後來便是高燒不退,待到第三天早晨,那個小小的身子在床榻上沒了呼吸。
殷氏將蘇柏羽住的墨林院所有下人都狠狠罰了一頓,便是蘇柏羽的乳母崔氏都沒放過,至於那兩個丫頭和打葉子牌的嬤嬤,失職不說,還害死了小主子,自然活不了。
宴席散後,回了自個兒院子,蘇禧站在窗前努力回憶了一下那兩個丫頭和嬤嬤的模樣,雖然她們現在還沒做錯事,卻不能再留在蘇府了,換人守著侄子,免得憾事再度發生。
當聽鷺端著銅盂進來時,見蘇禧姿勢古怪,不禁一愣,“姑娘,您做什麼呢?”
窗邊的蘇禧身姿筆直,單腿而立,另一條腿勾在身後,雙臂抬起,雙手合十於胸前,頭頂頂著一個甜白瓷牡丹花紋碗。
她慢慢轉過頭,頭上的甜白瓷碗隨著她轉動,儘管站得太久,手腳和脖子都有些發酸,但她卻始終咬牙堅持著,一張俏臉憋得紅彤彤的,鼻尖沁出薄薄一層汗珠。她穩了穩身子,微微喘息道:“消食。”
聽鷺無言以對。
這是葉嬤嬤教蘇禧的,說是每日練兩刻鐘,既能塑造儀態,還能拉長身姿,時間長了,貴女的儀態就出來了。上輩子蘇禧不高,十二歲以後便不長個子了,站在同齡姑娘身邊立即相形見絀,難怪表哥傅少昀一直叫她“小冬瓜”。傅少昀身高腿長,跟他一比,自己可不就是冬瓜麼!
蘇禧不服氣,站罷,她又去榻上做了三組動作,依舊是葉嬤嬤教的,動作很簡單,抬起一條腿再慢慢地放下,兩條腿輪回交替,如此既能瘦腰,也能瘦腿。
兩刻鐘後,蘇禧累得氣喘吁吁,捏了捏腿,從榻上坐起來。她想躺下休息,但又怕功虧一簣,依依不捨地離開床榻,接過聽鷺遞來的帕子擦了擦汗,緩了一陣子才道:“明日你去墨林院一趟,說我想念柏哥兒,想把柏哥兒接到花露天香住一段時間。”
蘇家的姑娘嬌貴,蘇禧八歲以後便跟父母分開住了,花露天香是她自己的小院子。
她已經想好了,既然不知蘇柏羽為何落水,唯有把他接到自己身邊每日注意著,方能阻止他出意外,待過了上元節,興許這輩子蘇柏羽便不會早早去了。
聽鷺不解地道:“可您不是……”素來不怎麼關心小少爺嗎?
蘇禧曉得聽鷺在疑惑什麼,但她裝不懂,眨了眨水潤的妙目,輕聲道:“嗯?”
聽鶴沒詞了,望著自家姑娘玉嫩嬌憨,因運動而微微潮紅的雙頰,她道:“是,奴婢明兒一早就去。”
翌日清晨,蘇禧起床梳洗罷,先繞著花露天香跑了兩大圈。若是以前,她是能躺絕對不坐,能坐絕對不走,標準的懶柿子,如今居然破天荒地跑起步來,讓花露天香的一干下人都驚掉了下巴。
蘇禧穿著葡萄紫縐紗滾邊小襖,為了方便,下面穿一條胡服窄腿褲,剛停下想歇一會兒再跑,卻對上廊廡下葉嬤嬤的目光,心裡一虛,強撐著跑完了剩下的半圈。
跑步是蘇禧提的,但沒跑多遠她便後悔了,若不是有葉嬤嬤時刻在一旁監督,她還真堅持不下來。
跑完蘇禧便去淨室沐浴,出來後換了一件藍色暗繡蝶戀花的衫子,坐在圓桌後開始用早膳。
她用了半碗碧粳粥、兩個水晶冬瓜餃子、一塊茯苓糕,還想再吃一口桂花糖藕,她的筷子都舉到一半了,葉嬤嬤卻在一旁輕輕咳了聲。
蘇禧望著白白糯糯的桂花糖藕,許是早晨運動過度,這會兒餓得厲害,於是她收回眼巴巴的視線,扭頭看向葉嬤嬤,斟酌半晌,好商好量的道:“嬤嬤,我就吃一口成嗎?”
葉嬤嬤垂著兩手,鐵面無私地道:“姑娘若是吃了這一口,今兒早上便白跑了。”
這話最是見效,蘇禧狠狠心,擱下了筷子。
聽鷺從外面回來時,見蘇禧正在漱口,忙過去端著月白釉茶杯,道:“姑娘,奴婢去墨林院問過了,大爺聽說您想接小少爺來住,擔心您看顧不過來,便沒同意。”
雖然聽鷺說得很委婉,但蘇禧還是聽出了弦外之音。恐怕不是大哥不同意,而是蘇柏羽那個小傢伙不肯來吧,那孩子古怪得很,尋常人家這般年紀的小孩子都十分天真活潑,唯有他悶葫蘆似的,整天都不說一句話,更別說是跟旁人接觸了。先前她沒怎麼跟他相處,如今他自然不肯來花露天香。
蘇禧不知這是一種病,她想了想,決定親自去墨林院跑一趟。即便柏哥兒脾氣怪,她也不能枯等著他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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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1 00:03:53
第四章
她系上大紅蘇繡牡丹紋斗篷,邊往外走,邊道:“陪我去墨林院看看。”
聽鷺頷首,跟了上去。
墨林院建在外院,蘇禧到時,恰好趕上蘇禮往外走。
蘇禮的模樣隨了蘇振,眉目英挺,五官俊朗,今日他披著黑裘斗篷,腰間垂掛碧玉雙環玉佩,這樣一打扮,整個身子如松柏般挺拔,更顯修長。
他瞧見蘇禧後,停下腳步喚道:“幼幼。”
蘇禧上前兩步,“大哥要出門麼?”
蘇禮道:“有些應酬。”他想起早晨花露天香的丫頭來說的事,薄唇略略一彎,看向她,“怎麼想起要把柏哥兒接去你那兒住?”
蘇禧來時在路上便想好了措辭,哼道:“二哥把我當成小孩子,給我送了一大箱子小玩意兒,我用不上,便想拿給柏哥兒玩。”她看他時需仰著頭,嘴上說自己不是小孩子,可實際上能大到哪兒去?
眼下見到蘇禮要出門,她更有底氣了,繼續道:“況且今日是年初一,大哥要出門,柏哥兒一人在家多可憐啊,倒不如去我那兒住幾天,既能給我做伴兒,大哥在外頭也不用時時牽掛著。”
後半句算是說到正點上了。蘇禮本就對蘇柏羽心懷愧疚,而蘇柏羽只願同他說幾句話,旁的人一概不理,有時連他都不知三歲的兒子在想什麼,因此出門在外也不得放心。他道:“也好,你若是勸得動他,之後幾日便讓他跟你一起住在內院。”
蘇禧欣然應允,目送蘇禮離開後,舉步進了墨林院。
墨林院的下人不多,掃灑的粗使丫頭見著蘇禧,忙放下掃帚行禮,“九姑娘。”
蘇禧問:“柏哥兒呢?”
粗使丫頭道:“少爺在屋裡。”
蘇禧記得蘇柏羽的房間,雖然幾乎不曾來過,但她對蘇府的一草一木都印象深刻,便自己走了過去。
她來到東次間門口,見門外站著一位穿銀紅色比甲的婦人,那是柏哥兒的乳母崔氏。
崔嬤嬤見著蘇禧,微微詫異,連忙行禮,“九姑娘。”
蘇禧問她,“柏哥兒在裡面?”
崔嬤嬤說是,旋即似是還有話說,欲言又止,終是道:“九姑娘,恕奴婢多言……柏哥兒沒有娘親,同旁的孩子有些不一樣,九姑娘身為柏哥兒的姑姑,若是得空,請您多關照關照他。這孩子可憐,他嘴上雖什麼都不說,但奴婢瞧得出來,他是想讓人多陪陪的。”
蘇禧點頭,“我今日就是來接他的。”說著便推開面前的直欞門。
屋內窗明几淨,蘇禧一眼就瞧見了坐在臨窗榻上的蘇柏羽。
他聽到聲音,轉頭往門口看來,烏溜溜的眼睛盯著她看了會兒,然後平靜地低頭,繼續擺弄手裡的東西。
蘇禧走到跟前才看清他玩的是一個二十四根的魯班鎖,也不急著叫他,坐到他對面,雙手托腮靜靜地看他拆卸拼裝魯班鎖。也不知這鎖是誰給他的,三歲的孩子會玩這東西嗎?
她本以為他只是隨便把玩,出乎意料的是,不過一刻鐘,這小傢伙兒便把二十四鎖成功地拆卸又拼裝完畢了,要知道,她八歲才學會拼二十四鎖!她驚訝地問他,“這是誰教你的?”
蘇柏羽垂著眼睛不理她。
她毫不氣餒,又問:“你還會什麼,會梅花鎖嗎?十八羅漢呢?”她又驚又喜,杏眼睜得圓圓的,覺得十分不可思議。許是想起什麼,她忽然坐到蘇柏羽身邊,低頭笑盈盈地看著他,“你會華容道嗎?會幾種解法?我會三十六種呢,改天我們比比吧?”
蘇柏羽抬頭,終於肯看她了,眉清目秀的小臉微微繃著,也不知在想什麼。沒多久,他又低下頭去,肉乎乎的小手捏著魯班鎖,不吭聲。
蘇禧並不在意,抬頭環顧房間一圈。屋裡東西不多,大部分都是孩子的玩意兒,對面的榆木紅漆衣櫥上放著一隻老鷹風箏,大抵放了很長的時間,風箏上積了一層灰。
她垂眸看著蘇柏羽的頭頂,忽然很想摸摸他的頭。她道:“我明日想去後院放風箏,你要跟我一起去嗎?昨兒剛下過一場雪,我們還可以烤麻雀,聽鶴烤的麻雀最好吃了,保准你吃一次就再也忘不掉。”說著說著,倒把自己說饞了。她舔舔嘴角,回味了一番,問道:“你會捉麻雀嗎?不如我先教你捉麻雀吧。”
蘇柏羽抿著粉粉的唇,長長的眼睫毛像一把展開的扇子。他一動不動,許久後才慢吞吞地開口,“……聒噪。”
夜裡飄了一場雪,次日雪停,院裡便覆了厚厚一層白。
蘇禧先去了殷氏跟前一趟,把昨兒自己去墨林院的事說了,又說墨林院的下人不盡心,院裡只看得見崔嬤嬤一人,其他人都不知道到哪兒去了。
殷氏認可地點點頭,“院裡沒有女主人,下人便容易鬆散,是該敲打敲打了,過會我便同王管事說一聲,將墨林院的下人都換了,重新選人,再請魯嬤嬤好好調教調教。”魯嬤嬤是殷氏身邊很得臉的嬤嬤。
蘇禧了卻一樁心事,在葉嬤嬤的監督下跑完步,又做了半個時辰塑儀的動作才去梳洗。
聽雁待她出來後,一邊給她擦頭髮,一邊道:“姑娘,聽說今兒慶國公府的人來了,傅公子和傅姑娘也在,老太太和大夫人正在前廳陪客呢。”
蘇禧的手容易受凍,因此她正在往手上搽海棠蜜膏保護,聞言動作一頓,扭頭朝聽雁看去,“少昀表哥也來了?”
聽雁點點頭,“大爺正陪著傅公子逛園子。”
蘇禧緩緩“哦”一聲,表示知道了,待頭髮幹後,她讓聽雁給自己梳了個雙螺髻,準備去隔壁房間看看蘇柏羽。
昨日蘇柏羽雖說她聒噪,但最後還是乖乖地跟她來了花露天香。
蘇禧一出門便見蘇柏羽穿著寶藍色小襖站在廊下,微垂著頭。
見蘇禧出來,他仰起小臉,看了看她身後的聽雁和聽鶴,好一會兒才出聲提醒,“捉麻雀。”
蘇禧恰好不怎麼想去前廳,便讓聽雁去準備捉麻雀的工具。
不多時,聽雁拿來一碗穀子,用木棍支起一個笸籮,將紅繩其中一端系在木棍上,另一端放到蘇柏羽手中。
聽雁往笸籮下麵撒了一把穀子,聽鶴回屋搬了兩張小杌子過來。
蘇禧和蘇柏羽並肩坐在廊下,兩人等了好半晌才有一隻麻雀撲騰著翅膀飛過來,落到灑滿穀子的笸籮下。
蘇禧眼睛一亮,輕聲提醒道:“柏哥兒。”
蘇柏羽暗暗握緊繩子,正準備瞅準時機拉繩,忽然一雙墨色繡金暗紋皂靴踩在雪地裡,同時響起一道清潤悅耳的聲音——
“幼幼。”
蘇禧循聲抬頭,便見傅少昀站在幾步之外,身披牙白色繡金忍冬紋披風,長身玉立,眉清目秀,一雙桃花眼含笑望著她。
蘇禧尚未出聲,好不容易落網的麻雀便被他的聲音所驚,撲騰了兩下翅膀,慌慌張張地飛走了。
他走到蘇禧跟前,俯身捏了捏她粉粉嫩嫩的臉蛋,問道:“怎麼瘦了?”
傅少昀今年十六,生得儀錶堂堂,身姿修長,往蘇禧跟前一站,便擋住了她所有視線。
蘇禧捂著雙頰往後仰了仰,圓溜溜的杏眼瞪著他。她的臉又不是饅頭,他怎麼能一見面就捏她的臉!
她水眸清亮,像極了清晨山澗最清澈的一抔水,濃長的睫毛一眨,便似棲了一隻蝴蝶。
傅少昀瞧她一臉不滿的模樣,低沉一笑,“小姑娘還是圓圓潤潤才好看。”他從衣襟內取出一個油紙包,打開,裡面躺著幾塊完整的玫瑰花糕,接著握住她的小手,把玫瑰花糕放到她的手心,“今兒出門恰好經過禦和樓,便買了你最愛吃的點心,來,嘗嘗。”
禦和樓以糕點聞名,其中又以玫瑰花糕、松子百合酥和棗泥拉糕深受歡迎。蘇禧最喜歡玫瑰花糕,因為吃起來帶著花瓣的清甜,又軟又酥。若是半個月前傅少昀給她帶這個,她定會很欣喜,如今她卻很為難,看著手裡賣相誘人的玫瑰花糕,不知該如何處置。
倘若她吃了,這些天的努力豈不都白費了!
傅少昀沒有看出蘇禧的糾結,視線一轉,落在後頭的小蘿蔔頭身上,怔了怔,而後歪嘴笑道:“小傢伙,你瞪我做什麼?”
蘇柏羽攢著繩子的手捏成小拳頭,想必氣得不輕,半天才憋出一句,“……賠我的麻雀。”
傅少昀不明所以,待蘇禧解釋了一番,他才恍然大悟,朗聲一笑,“不就是一隻麻雀,我給你捉就是了,你想要多少便有多少。”說著,他果真讓聽雁重新準備了穀子,和蘇禧和蘇柏羽一同捉起麻雀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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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1 00:04:04
第五章
蘇禮站在廊柱下,看著院子裡興致高昂的三人,無聲地笑了笑。
昨兒回到家後,崔嬤嬤說幼幼把柏哥兒接到花露天香來了,他很是吃驚,因為柏哥兒不願意跟人親近,他比誰都清楚,除了自己和崔嬤嬤,柏哥兒幾乎不跟人說話。
原本他還擔心幼幼看顧不過來,畢竟她自己也是個孩子,不過眼下這麼一看,倒是他多慮了,柏哥兒多跟幼幼接觸未嘗不是一件好事,瞧瞧,如今他們不是玩得很好麼!
而這一頭的蘇禧把最後一塊玫瑰花糕喂進蘇柏羽口中,不舍地道:“小孩子家家,多吃點才能長得快,我們蘇家的男兒都是昂藏七尺、氣宇軒昂的,柏哥兒也不能拖後腿。”
蘇柏羽被塞得兩頰鼓鼓的,聽聞她這番話,默不作聲地咀嚼一番,吞了下去。
一旁的傅少昀看著自己買的點心盡數進了蘇柏羽的肚子,並起兩根手指輕輕彈了彈蘇禧的腦門兒,不解地問道:“你不是最愛吃禦和樓的玫瑰花糕麼,今日怎麼一口都不吃?”
蘇禧自然不能說自己正在節食,否則傅少昀一定追根究底詢問她原因,遂道:“我要留著肚子一會兒吃烤麻雀。”
她剛剛忽然想起來,上輩子她之所以越長越胖,其中有很大一部分是傅少昀的功勞。傅少昀人生一大樂趣便是天南海北地給她網羅各種好吃的山珍海味、珍饈玉饌,最後既把她的嘴巴養刁了,也把她的身子喂圓了。
居心叵測啊!蘇禧默默地想。
半個時辰後,傅少昀一共捉了八隻麻雀。他讓小廚房的人清理了麻雀的內臟,便直接在花露天香的院子裡架起了火,坐在雪地裡烤麻雀,蘇禧搬了一張小杌子坐在傅少昀右手邊,蘇禮和蘇柏羽則坐在左邊。
沒一會兒,麻雀肉烤熟了,傳來撲鼻的香味,傅少昀便把第一隻烤熟的麻雀遞給了蘇禧。
蘇柏羽扭頭扯了扯蘇禮的衣袖,明亮的雙瞳像被水洗滌過的黑珍珠。他訥訥地道:“爹爹……”
蘇禮伸出大掌揉了揉蘇柏羽的小腦袋,另一手翻了翻手裡的烤麻雀,安撫道:“別急,一會兒就好了。”
蘇柏羽聽完便不再催促,安安靜靜地等候。
“我說什麼味兒這麼香,原來你們在這偷偷烤麻雀呢!”
蘇禧剛吃第一口,身後便傳來一道脆生生的聲音。她回過身去,見花露天香門口站著兩個十一、二歲的姑娘。
身穿杏紅色遍地金繡蓮花紋小襖的那個姑娘走在前面,笑咪咪地看著蘇禧,“好呀,禧姐兒,你們吃烤麻雀竟也不叫我,忒不厚道了!”
蘇禧站起身,叫道:“唐姊姊。”她看向唐晚身後穿妃色鑲邊花卉紋氅衣的姑娘,頓了頓才道:“儀姊姊。”
慶國公傅鴻生的妻子小譚氏與將軍府蘇清波的夫人乃是堂姊妹,出自毫州譚家,因此傅少昀和傅儀是蘇禧的表哥、表姊。
傅儀今年十二,八歲時憑藉一首《早春賦》小有才名,被詩詞大儒周原稱讚是“可塑之才”。如今她雖然年紀不大,但在貴女圈子裡卻已初具人氣,無論模樣還是儀態,都是極好的。
她微微一笑,回道:“禧表妹、禮表哥。”
蘇禧知道傅儀如今只是剛嶄露頭角,待到兩、三年以後,她的才名漸漸遠揚,是上京城裡才貌雙全的貴女,名聲大噪,據說前往求親的人都要踏破慶國公府的門檻了。
蘇禧盯著鐵簽上的麻雀,忽然沒了胃口。
上輩子傅儀名氣雙收的時候,蘇禧正在族學裡念書。雖說她的天資不比傅儀差,但因年紀小,而時人又多以貌取人,彼時她圓滾滾的胖團子身材實在不能被人欣賞,如此便拉開了兩人的差距。
大燕朝的人推崇“以美為尚”,有臉就夠了,像傅儀這種既有才華又貌美清麗的,豈不更讓人喜愛,是以像厲衍那般老成古板、墨守成規之人喜歡上傅儀,再正常不過。
只是他既然喜歡傅儀,為何又答應要娶她?娶了她心裡頭還裝著別人,這著實讓蘇禧氣不過。
唐晚見蘇禧抿著粉唇,半晌沒吭聲,忍不住用胳膊肘撞了撞她,“禧姐兒?”
蘇禧恍惚地對上唐晚關懷的目光,伸手把手裡的烤麻雀讓給唐晚,意興闌珊地道:“唐姊姊,給你吃吧,我今兒早膳吃得多了,這會兒還撐著呢。”
唐晚是兩淮鹽運使唐懷康之女,唐懷康跟蘇振早些年是同窗好友,兩人私交甚篤,因此唐晚常常跟著其母田氏來蘇府串門子,久而久之唐晚便跟蘇禧結成了閨中密友。
今日唐晚是跟父母一起來的,正趕上慶國公府的人也在,沒辦法,只好帶著傅儀一塊兒來找蘇禧,不過她跟傅儀沒什麼交情,兩人不是一路人,一路上都沒什麼話。
唐晚接過鐵簽,大大方方地咬了一口,而後道:“這是你烤的?麻雀肉挺嫩的,味道也醃得剛剛好,手藝不錯。”
蘇禧臉一紅,下意識看向旁邊的傅少昀,恰好他也在看她,唇邊勾著淺淺的笑,明明什麼也沒說,但就是讓蘇禧心中生出一種莫名的心虛感。
幸虧蘇淩蓉和蘇淩芸也朝這邊走來了,分散了眾人的注意力。兩人同唐晚和傅儀打過招呼便坐在蘇禧和傅儀之間,熱絡地同傅儀攀談起來。
蘇禧不想跟傅儀挨著,樂得給她們讓位。
蘇淩蓉道:“儀姐兒這身衣裳真好看,領口的花紋很是別致,不知是哪家繡娘繡的?”
傅儀微笑道:“是繡春居的衣裳。”
蘇淩蓉和蘇淩芸臉上皆露出羡慕之色,蘇淩芸更是誇張地道:“常言道,人靠衣裝,佛靠金裝,儀姊姊穿上這身衣裳,說是天上的仙女也不為過。”見傅儀但笑不語,她又問:“都說繡春居的衣服千金難求,每年就做那十件,早早便被宮裡的娘娘們訂下了,不知儀姊姊是如何得到的?”
傅儀看向對面的傅少昀,笑道:“是哥哥送給我的。”
這番話成功地將蘇淩芸兩人的視線移至傅少昀身上。
蘇淩芸瞧著面如冠玉、風姿俊朗的傅少昀,面色微微泛紅,咬了咬唇瓣道:“少昀表哥,你手上的麻雀烤熟了嗎?”
他桃花眼含笑,卻不看蘇淩芸,翻了翻手中的鐵簽,見烤得差不多了,便道:“熟了。”說著,他掀眸看一眼身邊心不在焉的蘇禧,將鐵簽遞給她,“禧妹妹,你吃吧。”
一隻麻雀統共沒幾兩肉,蘇禧不好一而再、再而三地駁了傅少昀的面子,何況又是當著眾多人的面,便笑著接過,“謝謝少昀表哥。”
他眼底的笑意更深,“不客氣。”
蘇淩芸臉色青白交織,頗為難堪。
吃完烤麻雀後,蘇禮難得有空,便陪蘇柏羽去別處玩,傅少昀也告辭回了前廳。
蘇禧身為主人,便領著傅儀和唐晚去後院逛園子,正好散散步、消消食。
蘇淩芸、蘇淩蓉和傅儀走在前面,蘇禧和唐晚稍落後她們一段距離。
蘇淩蓉狀似隨口道:“聽說今年上元節,壽昌長公主會在露華園設牡丹宴,屆時晉王妃也會到場。”
蘇淩芸奇怪地“咦”一聲,脫口道:“晉王妃不是遠在齊州麼?何時回京了?”
晉王衛連坤乃今上的堂兄,自從封地齊州之後,已有許多年不曾踏入過京城。
蘇淩蓉道:“我也是偶然聽大伯父跟老祖宗說起的,似乎是今上傳召晉王回京,約莫過幾日便能抵達京城了。”說著,她偏頭看向傅儀,“儀姐兒,你跟宛平翁主要好,你知道晉王妃何時到京城嗎?”
宛平翁主顧合黎是壽昌長公主之女。
傅儀笑著搖搖頭,“合黎不與我說這些。”
蘇淩蓉明顯有些失望。
雖說打探的是晉王妃的消息,可又有幾個是真正對晉王妃感興趣的,晉王世子衛渢芝蘭玉樹,豐神俊朗,那才是上京貴女心中嚮往的物件,此次晉王回京,衛渢想必也會一同回來。
雖然他遠在齊州,但才名和美名早已傳遍上京,時人往往用一句話稱讚衛渢——
“松風水月,未足比其清華;仙露明珠,詎能方其朗潤。”連仙露明珠都不能形容他的俊朗,那該是怎樣的相貌?
蘇淩蓉雖未見過其人,但不妨礙她在心中描摹出衛渢的模樣。
蘇禧和唐晚慢慢走在後頭,一邊觀賞院子裡的梨花,一邊有說不完的話。
唐晚道:“開春後我二哥便要去三松書院念書了,我想上街給他挑一件餞別禮物,你陪我一塊去吧,正好外面上了許多時興的新料子,咱們還能隨處逛逛。你說呢,幼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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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1 00:04:16
第六章
蘇禧正在端詳面前的一簇梨花,聞言回頭,玉嫩的雙頰堪比梨花。她笑道:“好啊。”
逛完園子後,蘇禧幾人便回了前廳。
今日譚氏去了明覺寺上香,一時半會兒回不來,便由殷氏待客。
殷氏坐在主位上,下方的紫檀玫瑰椅中坐著兩位婦人,其中穿煙裡火夾紗襖的婦人見著蘇禧,親切地笑道:“幼幼,過來讓我瞧瞧,一個月不見,似是長高了不少。”
蘇禧走到婦人跟前,乖乖順順地叫道:“唐夫人。”
這位正是唐晚的母親,兩淮鹽運使夫人田氏。
另一個穿絛紫滾邊對襟褂子,頭戴銀點藍如意步搖簪的婦人放下手裡的茶盅,也跟著笑道:“禧姐兒生得越發標緻了,這眉眼、這鼻子,同殷姊姊像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長大後定是珠圓玉潤、有福氣的。”說話的這位是傅儀的母親梅氏。
梅氏只比殷氏小半個月,這麼些年卻一直堅持稱殷氏為“姊姊”。她是殷氏母親的娘家侄女兒,因梅家家道中落,殷氏的母親瞧梅氏可憐,便將她接到了殷府居住。
殷氏的父親既然能成為內閣首輔,必是滿腹經綸、才華橫縱,是以教出來的女兒自然差不到哪兒去。殷氏自幼跟著父親熟讀四書五經,是上京當之無愧的第一才女,容貌又美豔,當時不知有多少世家公子對她仰慕傾心。
梅氏是個心高氣傲的主兒,便是寄人籬下,也沒埋沒她那一身的傲骨,雖自幼跟殷氏一塊兒長大,但暗中一直與殷氏較著勁兒。論家境,她不如殷氏;論相貌,她也比不上殷氏,唯一能比的只有才華,可惜饒是如此,梅氏還是稍遜殷氏一籌。
梅氏被殷氏壓了這麼多年,如今生了個女兒總算有一樣是能勝過殷氏的,叫她如何不揚眉吐氣。殷氏再美再有才又如何,到頭來還不是她的女兒更優秀!
她歎息道:“哪像我們儀姐兒整日只知道把自己關在書房,沒日沒夜地看書,有時連飯菜都顧不得吃,倒把自己的身子給餓瘦了。你看,這身上哪兒有幾兩肉,偏我怎麼說她都不聽,真教人操心。”話裡話外都在炫耀自己的閨女。
傅儀站在她身旁,阻止道:“娘……”
梅氏不停,拍了拍她的手繼續道:“依我說,書何時讀都可以,可你萬不能把自己的身子累垮了……”
唐夫人聽了梅氏的話,卻默不作聲,只心歎道:到底是小門小戶出來的,便是當了慶國公世子夫人,眼界也不見寬闊多少。
殷氏更是不為所動,垂眸撥了撥墨彩茶盅裡的浮葉,淺笑道:“可不是麼,還是身子康健最要緊,我還記得當初梅妹妹為了背書,生生把自己累倒了,在床上躺了好些時日,最後是父親延請名醫才將你給救回來的。”
梅氏的臉色立即變了變,她當然記得這回事,彼時殷閣老給兩人佈置了課業,讓她們三日之內背誦《中庸》。殷氏天資聰穎,有過目不忘的本領,一天之內便背誦得七七八八了,而她卻辛苦一些,需要三日不眠不休才能勉強背完。
三日之後,梅氏不出意料地病倒了,如今殷氏提起,無疑是往梅氏活蹦亂跳的心口紮了一針,一直到慶國公府的人告辭離去,梅氏的臉色都沒緩過來。
蘇禧站在殷氏身旁,目送梅氏和傅儀坐上馬車,正準備往回走,便見傅少昀策馬朝她這邊走了兩步。
傅少昀騎上馬背,越發顯得身姿挺拔。他朝蘇禧微微一笑,“禧妹妹,今日的烤麻雀很美味,多謝你的招待。”
這會兒因著殷氏在場,他倒是看著挺正經的。
蘇禧只道:“少昀表哥不必客氣。”
傅少昀沒再說什麼,笑了笑,打馬追上前頭慶國公府的馬車。
殷氏送走慶國公府和唐府的人,回到秋堂居,換下先前面客的衣裳,穿上一身淡紫色蘇繡蓮花紋褙子,卸了滿頭珠翠,讓大丫鬟丹霧挽了一個墮馬髻,便斜倚在引枕上閉目休息。
蘇振從外頭回來時,見自家娘子正睡著,便沒出聲打擾,自己去里間換了衣裳,出來時手裡拿著一條織金鴛鴦紋的毯子,輕手輕腳地給殷氏蓋上毯子,還沒收手,榻上的殷氏便睜開了眼。
蘇振笑道:“把你吵醒了。”
殷氏從榻上坐起,其實她原本就沒睡著,蘇振一回來她就聽到腳步聲了。“今日慶國公府的人來府上了。”
他回來時已經聽丫頭說了,知道殷氏在指什麼,也曉得她因何心情不豫,遂問:“可是梅氏跟你說了什麼?”
她面無表情地道:“倒沒說什麼,無非是誇讚儀姐兒。”梅氏把這女兒當成寶貝,逢人便要說上一兩句,並非什麼稀罕事。
梅氏當初嫁給慶國公世子傅舉時,不是明媒正娶,而是梅氏先與傅舉私通,他才將她迎入府中。彼時慶國公和慶國公夫人都不同意梅氏進門,傅舉卻被梅氏迷了心竅,非她不娶,與兩老抗爭了許久,將兩老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最後才以正妻之禮迎入慶國公府。
這些年過去,若非看在梅氏生的兩個孩子還不錯的分上,慶國公和慶國公夫人是萬萬不會對梅氏有好臉色的。
此事只有極少數人知曉,而殷氏正是那為數不多的幾人之一,畢竟當初梅氏住在殷府,凡事都瞞不過去。
殷氏道:“我瞧少昀是個不錯的,相貌堂堂,進退有禮,又對幼幼頗為上心,倒是不錯的良婿人選。”說罷,她可惜地搖了搖頭,“只是有梅氏那樣的母親,幼幼若真嫁入慶國公府,日子恐怕並不好過。”
女兒十歲了,大燕的姑娘十二、三歲便可以議親,是以殷氏考慮這些雖然有些早,但也不離譜。
蘇振坐在她身旁,握住她的手細細摩挲,寬慰道:“幼幼還小,何必急著考慮這些,我倒想多留她幾年,到十八歲上頭再讓她嫁出去也不遲。”正說著,他忽然想起什麼,沉沉一笑,“當初岳父大人是否也這麼想?女兒越留越顯得珍貴,險些將婚期定在你雙十那年,可把我急壞了。”
她瞪他一眼,把手抽出,“那是因咱們兩家的婚事都定了,同這哪一樣!”
殷氏眉目精緻,天生一雙桃花眼,美得有些張揚,尤其此時含嗔帶斥的一眼,更是風情萬種,儀態萬方,三十多歲的女人容貌仍舊停留在二十幾歲,難怪蘇振這麼些年心裡、眼裡都只有她一個,從未多看過旁人一眼。
彼時殷氏同蘇振訂親後,委實讓一眾世家公子傷心加惋惜,傷心的是才女名花有主了,惋惜的是她要嫁的人竟是個武夫。花容月貌的殷氏和高大魁梧的蘇振站在一塊兒,委實不怎麼登對,時人都以為這門婚事糟蹋了她,可事實上,過日子嘛,個中滋味只有殷氏自己心裡清楚。
蘇振看似粗糙,然而待她一心一意,這麼些年不僅對她呵護備至,更從未讓她受過一丁點委屈,糙是糙了點,但格外有男子漢氣魄不是麼?
蘇振瞧著自家娘子的玉潤雙頰,忍不住低頭親了她一口,啞著嗓子道:“反正你考慮這些過早了,有這功夫,倒不如做些別的事……”說著,寬厚又溫熱的手掌便放到她腰上。
殷氏美目一圓,聲音漸漸低下去,“你這……”青天白日的!
過了兩日,唐晚過來接蘇禧出門。
因蘇禧提前跟殷氏打好了招呼,是以殷氏並未加以阻攔,只是仍舊有些不放心,便給蘇禧另外安排了兩個婆子、兩個丫鬟和四名僕從。
蘇禧坐上唐府的黑漆雙駕馬車,問唐晚,“唐姊姊,咱們先去哪兒?”
唐晚今日著一身蜜合色蜂蝶趕花紋短襖,下配一條石榴裙,很是活潑俏麗。她道:“東大街多是書畫鋪子,咱們先去那兒看看,我想給二哥買一套筆。”
馬車駛出平安巷往東大街的方向而去,約莫過了兩刻鐘,馬車抵達東大街,唐晚和蘇禧戴上帷帽走下馬車,進入一間間書畫鋪子看了起來。
唐晚目光挑剔,只想尋王壽山先生制的翠毫筆,可王壽山先生五年前就去了,目前他流傳在世的筆少之又少,更別提是一套翠毫筆了,所以唐晚和蘇禧走了一個時辰,幾乎逛完了東大街所有書畫鋪子,仍舊沒找到合適的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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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1 00:04:27
第七章
兩人來到最後一家,唐晚看過掌櫃拿來的所有筆後,失望地搖搖頭,對蘇禧道:“罷了,我看還是送些別的吧。”她一邊說一邊牽著蘇禧往外走,卻見蘇禧不動,定定地看著一旁,心中疑惑,也跟著看過去,只見有個夥計正在向一位穿紫灰縐紗滾邊褙子的女子推薦端硯,她看了那硯一眼,上頭有翠綠色、像眼睛一般的石眼,是硯中上品,頗為名貴。
夥計說得天花亂墜,那女子細細看了片刻,開口詢價,夥計便伸出三個指頭,女子思忖片刻,準備讓身後的丫鬟遞上銀票。
蘇禧實在有些看不下去,便道:“端硯石眼大都細潤清晰,但這塊硯的石眼卻有些模糊,輪廓不明,不知店家可否解釋一二?”
夥計和掌櫃的臉色一變,紛紛向她看來。
蘇禧頗為慶倖自己此時帶著帷帽。
那女子聽聞蘇禧的話,果真又仔細看了看那龜伏荷葉紋端硯,微微擰起眉心對夥計道:“小兄弟不是說此硯是真品無疑嗎?”
夥計連連賠不是,對旁邊管閒事的蘇禧又氣又惱,然而看她穿著非富即貴,身後光僕從便跟了七、八位,不是他們惹得起的,只好摸摸鼻子不作聲。
蘇禧和唐晚出了書畫鋪子的門,正欲登上馬車,方才的婦人卻叫住她們。
婦人對蘇禧道:“多謝姑娘提醒,我才避免買下一塊假硯。”
蘇禧笑道:“夫人不必謝我,我只是看不慣此種行為罷了。”一塊假硯敢賣三千兩銀子,這跟搶有什麼區別?
婦人解下腰上的雙鶴銜珠紋玉佩贈予她,“我姓岑,為了答謝姑娘今日恩情,若有何事,姑娘可以拿著這玉佩去西街梨樹胡同尋我。”
梨樹胡同在繡春居的後面,那裡是繡春居的管事們居住的地方。
離開後,唐晚並未將這一段小插曲放在心上,另外給她二哥唐煒挑了一套剔紅纏枝蓮紋筆具盤,便領著蘇禧去附近的禦和樓稍作休息。
此時距離晌午還有一陣子,禦和樓內的客人不多,唐晚便要了二樓一間臨窗的雅間,摘下帷帽,點了茶水和幾樣點心,待小二離開後,她才想起來問蘇禧為何懂得識別端硯的石眼。
蘇禧也摘了帷帽,解釋道:“我娘的書房便有一塊端硯,是前朝康盛年間流傳下來的,上頭的石眼清晰分明,同那夥計拿的明顯不同。”
唐晚恍然。
不多時,小二端上茶水糕點,兩人一面喝茶用點心,一面閒談,不知不覺便過去半個時辰。
唐晚苦著臉道:“今兒太累了,咱們改日再來看料子吧,走這麼多路,我這兩條腿都酸了。”
蘇禧這些天每日跑步,所以不覺得有多累,只是唐晚既然這麼說,她便應下。
兩人正要走出雅間,街上忽然傳來陣陣喧嘩,方才還沉寂清靜的街道霎時熱鬧了起來。
她們對視一眼,好奇地推開了雅間的窗戶,只見遠遠地走來一隊馬車,馬車用上等黃楊木所制,垂著黑色繡金暗紋布簾,一看便知是有身份之人乘坐的馬車。
然而引起轟動的並非這幾輛馬車,而是前面騎棗紅駿馬的公子。
騎個馬也能引起這般轟動,除了晉王世子衛渢便沒有第二人了。
街上買胭脂、首飾的姑娘們紛紛放下手裡的東西,癡癡地朝衛渢看去,這時候姑娘家的矜持與教養都拋在腦後了,本就是知慕少艾的年紀,對方又這般優秀,誰能忍住不看?
倒是有些尚保持幾分冷靜的世家貴女,或是偷偷掀起馬車的車簾,或是頭戴帷帽以作遮掩,含蓄又羞澀地打量這位面容清冷的貴公子。
衛渢確實生得好看,目若朗星,鼻如懸膽,鬢若刀裁,眉如墨畫,既有儒生的清雋儒雅,又有一種英姿勃發的挺拔之氣。且聽說衛渢不僅才華天縱,而且經文緯武,這天底下大概沒有他不會的東西。
此時他目視前方,對路旁的躁動充耳不聞,手持韁繩,普通尋常的街道竟被他走出了一種氣定神閑之意,不過短短幾步路,便不知擄獲了多少姑娘的芳心,擲果盈車之效也不過如此。
蘇禧看向行將走到禦和樓下的衛渢,因上輩子她見過他幾次,是以並未像別的姑娘那般失態,情緒也沒什麼起伏。彼時衛渢已榮登寶位,成熟內斂的模樣比這會兒年輕俊朗的面容有魅力多了。
唐晚欣賞了一番衛渢的英姿,讚歎道:“不知是誰家的公子?模樣真俊啊!”
蘇禧指了指後面那輛馬車上面的字,“唐姊姊,你看那上面寫著什麼?”
唐晚湊近一看,馬車前標著明晃晃的“齊”字,她霍地一驚,“竟是晉王的馬車!”齊是晉王的封地。
蘇禧托著兩腮不置可否。
“既然如此,那騎馬的公子是……晉王世子?”唐晚先前沒見過衛渢,衛渢跟著晉王定居齊州時,她還是個六、七歲的黃毛丫頭。
蘇禧沒回答,她知道唐晚心裡已經有了答案,況且她這會兒才十歲,還小呢,可不該隨意議論別的男子。
唐晚也沒指望蘇禧回答,驚訝過後,情緒很快平靜了下來。平素關於衛渢的美言太多了,她聽過許多回,今日一見,倒覺得這般儀錶委實襯得上那些溢美之詞,然而純粹只是欣賞,別無旁的心思。
反倒是蘇禧,不知想起什麼,表情看起來愣愣的,一副神遊天外的模樣。
唐晚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幼幼?”
蘇禧烏溜溜的眼珠子隨著唐晚的手轉了轉,下一瞬,她恍然回神,伸手飛快地關了窗戶。
“砰”的聲音淹沒在街道的喧鬧聲中,聲音雖不大,但在家家戶戶都打開窗戶觀瞻衛渢的俊容時,這唯一一個關窗戶的,便顯得格外突兀了。
衛渢抬頭看向禦和樓二樓,靠東邊的那間雅間兒的窗戶關得牢牢的,仿佛從未打開過一般。他清冷的烏瞳未起波瀾,很快便收回視線,腦海中掠過那只關窗戶的手上戴的綠松石手鐲。他面上瞧不出是什麼情緒,夾了夾馬腹,不多時便消失於眾人的視線之中。
至於關上窗子的蘇禧,她正陷在回憶中。
唐晚瞧著蘇禧的臉色不大對勁,疑惑地問道:“幼幼,你怎麼把窗戶關了?”
蘇禧坐在窗邊,抿起粉嫩嫩的唇,許久才輕輕搖搖頭道:“沒……沒什麼。”
她想起了小時候的一件事。
那時她才三歲,跟隨母親殷氏一塊兒去明覺寺上香。上罷香後,殷氏帶著她去後院的客房午休,殷氏很快入睡了,而蘇禧因為正是好動的年紀,自己玩了一會,睡不著,便爬下床榻走出客房。
奶嬤嬤寸步不離地跟著她,可她不知怎麼跑到了客房後面的藏經閣,藏經閣大門緊閉,她進不去,一邊吃著奶嬤嬤準備的翠玉豆糕,一邊好奇地在藏經閣外亂晃。
忘了怎麼回事,她不慎碰倒了廊廡上的一盆蘭花,既害怕又心虛,偏生一抬頭,便看見一個穿藏藍色錦衫的小少年站在藏經閣門口。
蘇禧雖小,但是深諳賄賂之道。她撒開小短腿跑到小少年跟前,舉起手中吃了一半的翠玉豆糕,軟軟糯糯地道:“哥哥,你吃。”
少年衛渢看了一眼沾滿口水的豆糕,冷淡的臉上露出一絲絲嫌棄之色,沒有接。
她更加慌了,仰頭瞧著面前這位比自己高許多的小哥哥,想把翠玉豆糕塞他手裡,可是他卻將兩隻手背在身後,拒絕了她。她眨巴著水潤的大眼睛,奶聲奶氣地道:“哥哥,不要說,好不好?”
衛渢當時說了什麼來著?蘇禧想了又想,終於想了起來。
衛渢只淡淡地道:“敢做便要敢當。”
只可惜當時的蘇禧聽不懂這句話的意思,後來衛渢離開了,殷氏知道她打碎了明覺寺住持最喜愛的建蘭盆栽,把她訓了一頓,末了又另外賠了住持一盆新的蘭花,這事才算了了。
其實殷氏根本沒有訓蘇禧,訓的是蘇禧的奶嬤嬤,不過這事在蘇禧幼小脆弱的心裡留下了不可磨滅的一筆,至今她都沒法忘記有一個小少年拒絕了她的翠玉豆糕,還去向住持告狀,不然住持怎麼會知道花盆是誰打碎的?
她不知道的是,藏經閣外有打掃庭院的小沙彌,小沙彌早就將她的所作所為看進眼裡了。
蘇禧一想起自己曾經拿翠玉豆糕賄賂過衛渢,便覺得丟人得緊,也不知他還記不記得這回事,她希望他早已經忘了。
回府之後,蘇禧整頓了心情,傍晚去秋堂居跟父母、兄長一塊用飯。
她不敢吃多,只吃了個三分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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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1 00:04:42
第八章
蘇振見她吃得還沒貓兒吃得多,讓她再吃一碗蟹黃豆腐,她推託說白日跟唐晚在街上吃過了,蘇振這才作罷。
他感慨地道:“幼幼如今吃得少了,往常我看著你吃飯,覺得這飯菜都變得香了,能再多吃一碗。”
蘇禧把蟹黃豆腐推給蘇禮,臉蛋紅紅的,小聲地道:“大哥吃吧,這陣子你忙得很,多吃點補補身子。”
蘇禮笑看了她一眼,清楚自家妹妹是不想吃才讓給自己的,雖他已經吃得八分飽,但也沒拂了她的好意。
用罷飯後,殷氏提起一件事,“上元節那日壽昌長公主設宴,邀請了我們府裡的女眷去露華園賞牡丹,到時我帶著幼幼一起去。”
壽昌長公主的露華園很是出名,園裡培育了上百種牡丹,因有專人照料,能比一般地區早一些開放,每到春日牡丹盛開時,是京城裡的一道盛景,是以壽昌長公主往往會設宴款待眾人。
蘇禧點點頭,答應了下來。
沒曾想,到了上元節前一天,蘇禧卻忽然病倒了,原因是蘇柏羽想去後院的湖邊釣魚,她想起他上輩子的死因,十分不放心,本來不想讓他過去,可蘇柏羽一用他那烏黑執拗的眼神看著她,什麼都不說,她便心軟了。
之後她寸步不離地看著他,在湖邊吹了一下午的冷風,到頭來他沒什麼事,可她當天夜裡就發起熱來,這下自然是不能去露華園參加牡丹宴了。
殷氏出門時很不放心,一再叮囑聽雁四人好生照顧蘇禧,若有什麼情況,立即差人去露華園通知她。好在殷氏回來時,蘇禧已經好得差不多,身子不熱了,腦袋也清醒了。
蘇柏羽站在床邊,耷拉著腦袋,胖乎乎的小手緊緊抓著蘇禧的被子,低聲道:“姑姑……我以後不釣魚了。”
蘇禧睜了睜眼,見他可憐巴巴地站在床頭,想伸手摸摸他的頭,奈何渾身沒有一點力氣,抬不起手,且嗓子乾澀得緊,說不出話,等聽雁端來一杯熱茶,她喝下後才覺得好點。
蘇禧喝完藥後又睡了過去,這一覺一直睡到第二天清晨,風寒才算痊癒。
這場病雖不大嚴重,但兩天下來,蘇禧還是清減了一圈。
過了上元節,蘇禧和蘇淩蓉、蘇淩芸便要回到族學念書。蘇家的族學設在總督府,每天早晨卯時開課,所以蘇禧一大早便要起床,跟蘇淩蓉和蘇淩芸一起乘坐馬車前往總督府。
到了總督府的九思書屋,四姑娘蘇淩茵和八姑娘蘇淩苒已經到了。
兩人見著蘇禧,熱情地招呼道:“幼幼。”蘇淩茵又看向蘇禧的身後,微笑道:“蓉姐兒,芸姐兒。”
蘇淩茵今年十四,排行第四,上頭三位姊姊都出嫁了,她是蘇家沒出閣的姑娘裡年齡最大的,性子也最溫柔和婉。興許是比蘇禧大得多的緣故,蘇淩茵最喜愛自家玉雪可愛的九妹妹,每次見到她,都忍不住想捏捏她粉嫩玉潤的圓臉蛋。
蘇禧叫道:“四姊姊、八姊姊。”
八姑娘蘇淩苒實在多了,直接上手捏了捏蘇禧嫩生生的臉頰,力氣不大,怕把自己這粉妝玉琢的九妹妹捏壞了。她問說:“聽說前天禧姐兒病了?那兩天我恰好回了外祖母家,沒能去看你,怎麼樣,你這會兒好了嗎?”
蘇禧頷首道:“好多了,多謝八姊姊關心。”
不一會兒,講課的先生來了,這是個頗有才情的女夫子,名叫楚玉茗,是總督府老太太費了一番功夫才請來的,專門給蘇家的幾位姑娘講課。
楚玉茗一來,蘇禧等人找到自己的位子坐下,翻開年前楚玉茗講到的那一頁,正是《論語》裡的〈顏淵篇〉。
楚玉茗先抽兩人背誦,第一個恰好抽到蘇禧。
這些都是蘇禧上輩子學過、背過的,況且這陣子她也沒有荒廢課業,每日練塑身動作時,為了分散注意力,她都會捧著一本書看,是以這段〈顏淵篇〉她很輕鬆便背了出來。
楚玉茗點點頭讓蘇禧坐下,又抽點了蘇淩蓉。
蘇淩蓉也很順利地背了下來,甚至把後面的〈子路篇〉也跟著一塊背了。
楚玉茗面露滿意,表揚了她一番,便開始講今日的內容。
蘇禧畢竟學過這些知識,且倒背如流,楚玉茗在上頭講課的時候,她便忍不住走神觀賞書屋角落擺放的一株紫色吊蘭。楚玉茗發現後,拿戒尺敲了敲她的桌子,她回過頭,對上楚玉茗板著的臉,不好意思地抿抿唇,後頭再聽課時便專心多了。
蘇淩蓉和蘇淩芸皆在一旁偷笑。
隨後楚玉茗佈置了課業,便讓她們各自離去。
接下來她們還要上琴課、棋課、畫課和繡課。
蘇禧棋課和畫課不精,這輩子想彌補這兩方面的短處,是以夫子講課的時候,她聽得格外專心。
教畫的邱夫子讓她們今日畫“魚”,便領她們去了後院的亭子旁,沉聲說道:“我只給你們一個時辰的時間,一個時辰後我便收畫。”
蘇淩茵和蘇淩蓉畫畫最拿手,兩人各自挑好位置,沒思考多久便開始動手。
不多時,蘇淩芸和蘇淩苒也開始畫了,唯有蘇禧遲遲沒有提筆,站在畫架後面觀察水裡五顏六色的鯉魚。
半個時辰後,蘇淩蓉見蘇禧仍是一筆未動,故意笑道:“禧姐兒,你若實在畫不了,交一張白紙,先生也不會怪罪你的。”
蘇禧沒有回應,又過了一會兒才提筆蘸了蘸墨,總算開始作畫了。
一個時辰後,五人將各自的畫署名,交給邱夫子。
邱夫子散了課,蘇禧收拾好筆墨紙硯,同蘇淩茵和蘇淩苒告別,便回了將軍府。
次日畫課,邱夫子將幾人的畫作點評了一番。
蘇淩茵的畫位列第一,她畫的花兒栩栩如生,一群魚兒在她筆下仿佛活的般,獲得了教畫夫子的盛讚。接著便是第二,邱夫子拿起另一張畫,頓了頓,頗為感慨地道:“九姑娘的畫工進益了不少。”
蘇淩蓉愣住,旋即不可置信的看向蘇禧。
也是,以往的畫課都是蘇淩茵第一,她穩居第二的,如今蘇禧的畫竟得了第二,難怪她意難平。
接著邱夫子宣佈了剩下的幾名,蘇淩蓉第三,蘇淩苒第四,蘇淩芸居末。
蘇淩蓉舉手道:“夫子,可否讓我們看一眼九妹妹的畫?”
邱夫子把五人的畫發下,蘇淩蓉和蘇淩芸湊到蘇禧桌前觀看她的畫作。
不得不說,蘇禧作的畫確實有點意思。她深知自己的短處,是以不像蘇淩茵那般畫大面積的魚圖,她只挑了兩條頗具特色的鯉魚,一紅一金,你追我趕,張著圓圓的魚嘴互相搶食,畫面生動活潑,看得人想往魚嘴裡撒一把魚食,讓它們別爭搶了。
蘇淩蓉頓時沒了聲,她原本以為是邱夫子看走眼,可如今一看,也覺得蘇禧畫得不錯,只是心中仍有些不服氣,待畫課散後,將自己的畫三兩下撕成碎片,扔進九思書屋前面的一方水池裡。
蘇淩芸安慰道:“五姊姊不必生氣,禧姐兒只是投機取巧罷了,這次畫得好,下次未必也能贏你,況且只畫畫好有什麼用,琴棋書畫裡,這畫可排最後呢。”
往常都是蘇淩芸排第四,蘇禧墊底,今兒蘇禧一躍而成為第二,蘇淩芸反而成了最後一名,心裡自然也不痛快。
殊不知這話戳了蘇淩蓉的軟肋,蘇淩蓉不是傅儀,傅儀琴棋書畫、詩詞歌賦都會,而蘇淩蓉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只有作畫和背書,且背書還是她私下挑燈夜讀才苦苦背下來的,眼下聽聞蘇淩芸這番話,哪會高興。她狠狠地瞪了蘇淩芸一眼,怒道:“你給我住嘴。”語畢,她大步離開。
蘇淩芸不知哪裡得罪了她,連忙追上去,“五姊姊,等等我。”
與此同時,蘇淩茵、蘇淩苒和蘇禧一塊走出書房。
蘇淩茵道:“幼幼這次畫得真好,便是我也畫不出這般神韻,沒想到你能有這樣大的進步。”
蘇禧曉得她是謙虛,她的畫向來精湛,自己的畫在她跟前根本不算什麼。
蘇淩苒對畫啊、琴啊都沒什麼興趣,不想談論這個,便提議道:“五哥昨兒送給我一隻藍眼睛雪白毛的貓,漂亮極了,幼幼想不想看看?我抱出來咱們玩兒吧。”
蘇禧自幼喜歡貓兒、狗兒,聞言眼睛一亮,點了點頭。
蘇淩苒讓她們去後院亭子裡等候,她回屋抱了貓就過去。
蘇禧不急著回府,便跟蘇淩蓉去了總督府的後院,約莫等了一刻鐘左右,蘇淩苒便抱著貓匆匆忙忙地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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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1 00:04:53
第九章
蘇禧想起了小時候的一件事。
那時她才三歲,跟隨母親殷氏一塊兒去明覺寺上香。上罷香後,殷氏帶著她去後院的客房午休,殷氏很快入睡了,而蘇禧卻正是好動的年紀,自己玩了一會,睡不著,便爬下床榻走出客房。奶嬤嬤寸步不離地跟著她,她不知怎麼跑到了客房後面的藏經閣,藏經閣大門緊閉,她進不去,一邊吃著奶嬤嬤準備的翠玉豆糕,一邊好奇地在藏經閣外晃悠。忘了怎麼回事,她不慎碰到了廊廡上的一盆蘭花,既害怕又心虛,偏生一抬頭,便看見一個穿藏藍色錦衫的小少年站在藏經閣門口。
蘇禧雖小,但是深諳賄賂之道。
她撒開小短腿跑到小少年跟前,舉起手中吃了一半的翠玉豆糕,軟軟糯糯道:“哥哥,你吃。”
少年衛渢看了一眼沾滿口水的豆糕,冷冷淡淡的臉上露出一絲絲嫌棄之色,沒有接。
蘇禧更加慌了,仰頭瞧著面前這位比自己高許多的小哥哥,想把翠玉豆糕塞他手裡,可是衛渢卻將兩隻手背在身後,拒絕了她。蘇禧眨巴著水潤潤的大眼睛,奶聲奶氣道:“哥哥,不要說,好不好?”
衛渢當時說了什麼來著?蘇禧想了又想,終於想起來,衛世子清風明月般道:“敢做便要敢當。”
只可惜當時的蘇禧聽不懂這句話的意思。後來衛渢離開了,殷氏知道她打碎了明覺寺住持最喜愛的建蘭,把她訓了一頓,末了又另外賠了住持一盆新的建蘭,這事兒才算了了。其實殷氏根本沒有訓蘇禧,訓的是蘇禧的奶嬤嬤,不過這事兒在蘇禧幼小脆弱的心裡留下了不可磨滅的一筆,至今她都沒法忘記,有一個小少年拒絕了她的翠玉豆糕,還向住持告了狀,不然住持怎麼會知道花盆是誰打碎的?
蘇禧不知道的是,藏經閣外有打掃庭院的小沙彌,小沙彌早就將她的所作所為看進眼裡了。
蘇禧一想起自己曾經拿翠玉豆糕賄賂過衛渢,便覺得丟人得緊。也不知衛渢還記不記得這回事,蘇禧盼道,希望他早已經忘了。
回府之後,蘇禧整頓了心情,傍晚去秋堂居跟父母兄長一塊兒用飯。
蘇禧不敢吃多,只吃了個三分飽。蘇振見她吃得還沒貓兒吃得多,讓她再吃一碗蟹黃豆腐,她推脫說白日跟唐晚在街上吃過了,蘇振這才作罷。蘇振感慨道:“幼幼如今吃得少了,往常我看著你吃飯,覺得這飯菜都變得香了,能再多吃一碗。”
蘇禧把蟹黃豆腐推給蘇禮,臉蛋紅紅的,道:“大哥吃吧,這陣子你忙得很,多吃點補補身子。”
蘇禮笑看了蘇禧一眼,清楚妹妹是不想吃才讓給自己的,雖他已經吃得八分飽,但也沒拂了蘇禧的好意。
用罷飯後,殷氏提起一件事:“上元節那日壽昌長公主設宴,邀請蘇府的女眷去露華園賞牡丹,到時我帶著幼幼一起去。”
壽昌長公主的露華園很是出名,園裡培育了上百種牡丹,每到春日牡丹盛開時,是京城裡的一道盛景。蘇禧點點頭,答應了下來。
沒曾想到了上元節前一天,蘇禧卻忽然病倒了。
原因是蘇柏羽想去後院湖邊釣魚,蘇禧想起他上輩子的死因,十分不放心,本不想讓他過去,可蘇柏羽一用他烏黑執拗的眼神看著她,什麼都不說,蘇禧便心軟了。之後蘇禧寸步不離地看著蘇柏羽,在湖邊吹了一下午的冷風,到頭來蘇柏羽沒什麼事,她當天夜裡就發起熱來。
這下自然是不能去露華園參加牡丹宴了。
殷氏出門時很不放心,一再叮囑聽雁四人好生照顧蘇禧,若有什麼情況,立即差人去露華園通知她。好在殷氏回來時,蘇禧已經好得差不多了,身子不熱了,腦袋也清醒了。
蘇柏羽站在床邊,耷拉著腦袋,胖乎乎的小手緊緊抓著蘇禧的被子,低聲道:“姑姑……我以後不釣魚了。”
蘇禧睜了睜眼,見蘇柏羽可憐巴巴地站在床頭,想伸手摸摸他的頭,奈何渾身沒有一點兒力氣,抬不起手。且嗓子乾澀得緊,說不出話,聽雁端來一杯熱茶,她喝下後才覺得好點兒。
蘇禧喝完藥後又睡了過去,這一覺一直睡到第二天清晨,風寒才算是痊癒。
這場病雖不大嚴重,但兩天下來,蘇禧還是清減了一圈兒。
過了上元節,蘇禧和蘇淩蓉、蘇淩芸便要回到族學念書。蘇家的族學設在總督府,每天早晨卯時開課,是以蘇禧一大早便要起床,跟蘇淩蓉和蘇淩芸一起乘坐馬車前往總督府。
到了總督府的九思書屋,四堂姐蘇淩茵和八堂姐蘇淩苒已經到了,倆人見著蘇禧,熱情地招呼道:“幼幼。”蘇淩茵看向蘇禧身後,微笑道:“蓉姐兒,芸姐兒。”
蘇淩茵今年十四,排行第四,上頭三位姐姐都出嫁了,她是蘇家沒出閣的姑娘裡年齡最大的,性子也最是溫柔和婉的。興許是比蘇禧大得多的緣故,蘇淩茵最喜愛這個玉雪可愛的九妹妹,每次見到她,都忍不住想捏捏她粉嫩玉潤的圓臉蛋。
蘇禧叫道:“四姐姐,八姐姐。”
八姑娘蘇淩苒實在多了,直接上手捏了捏蘇禧嫩生生的臉頰,力氣不大,怕把這粉雕玉琢的九妹妹捏壞了。“聽說前天禧姐兒病了?那兩天我恰好回了外祖母家,沒能去看你,怎麼樣,你這會兒好了嗎?”
蘇禧頷首道:“好多了,多謝八姐姐關心。”
不一會兒講課的先生來了,是個頗有才情的女夫子,名叫楚玉茗,是總督府老太天費了一番功夫才請來的,專門給蘇家的幾位姑娘講課。楚玉茗一來,蘇禧等人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翻開年前楚玉茗講到的那一頁,正是《論語》裡的“顏淵篇”。
楚玉茗先抽兩人背誦,第一個恰好抽到蘇禧頭上。
這些都是蘇禧上輩子學過背過的,況且這陣子她也沒有荒廢課業,每日練動作時為了分散注意力,都會捧著一本書看。是以這段“顏淵篇”,她很輕鬆便背了下來。
楚玉茗點點頭,讓蘇禧坐下,又抽了蘇淩蓉。蘇淩蓉也很順利地背了下來,甚至把後面的“子路篇”也跟著一塊背了。
楚玉茗面露滿意,表揚了她一番,便開始講今日的內容。
蘇禧畢竟學過這些知識,並且倒背如流,先生在上頭講的時候,她便忍不住走神兒觀賞書屋角落地擺放的一株紫色吊蘭。楚玉茗拿戒尺敲了敲她的桌子,她回過頭,對上楚玉茗板著的臉,不好意思地抿抿唇,後頭再聽課時便專心多了。
蘇淩蓉和蘇淩芸皆吃吃偷笑。
隨後先生佈置了課業,便讓他們各自離去。
接下來還要上琴課、棋課、畫課和繡課。
蘇禧棋課和畫課不精,這輩子想彌補這兩方面的短處,是以先生講課的時候,她聽得格外專心。教畫夫子讓她們今日畫“魚”,便領著她們去了後院蕊心亭子旁,道:“我只給你們一個時辰的時間,一個時辰後我便收畫。”
蘇淩茵和蘇淩蓉畫畫兒最拿手,兩人各自挑好位置,沒思考多久便開始動手。
不多時,蘇淩芸和蘇淩苒也開始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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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1 00:05:05
第十章
唯有蘇禧遲遲沒有提筆,站在畫架後觀察水裡五顏六色的鯉魚。半個時辰後,蘇淩蓉見蘇禧仍是一筆未動,故意笑道:“禧姐兒,你若實在畫不了,交一張白紙,先生也不會怪罪你的。”
蘇禧沒有回應,又過了一會兒,才提筆蘸了蘸墨,總算開始作畫了。
一個時辰後,五人將各自的畫署名,交給教畫夫子。
夫子散了課,蘇禧收拾好筆墨紙硯,同蘇淩蓉和蘇淩苒告別,便回了將軍府。
次日畫課,夫子將幾人的畫作點評了一番。
蘇淩茵的畫位列第一,她畫的栩栩如生,一群魚兒在她筆下仿佛活了般,獲得了夫子的盛讚。接著便是第二,夫子拿起另一張畫,頓了頓,良久,頗為感慨般道:“九姑娘的畫工進益了不少。”
蘇淩蓉愣住,旋即向蘇禧投去不可置信的一眼。
也是,以往的畫課都是蘇淩茵第一,她穩居第二的,如今蘇禧的畫竟得了第二,也難怪蘇淩蓉意難平!
接著,夫子宣佈了剩下的幾名,蘇淩蓉第三,蘇淩苒第四,蘇淩芸居末。
蘇淩蓉舉手道:“夫子,可否讓我們看一眼九妹妹的畫?”
教畫夫子把五人的畫作一一發下,蘇淩蓉和蘇淩芸湊到蘇禧桌前,觀看蘇禧的畫作。
不得不說,蘇禧作的畫確實有點兒意思。她深知自己的短處,是以不像四堂姐蘇淩茵那般畫大面積的魚圖,她只挑了兩條頗具特色的鯉魚,一紅一金,兩條鯉魚你追我趕,張著圓圓的魚嘴互相搶食,那畫面生動活潑,看得人想往魚嘴裡撒一把魚食,讓它們別爭搶了。
蘇淩蓉頓時沒了聲兒,原本以為是夫子看走了眼,可她自己一看,也覺著蘇禧畫得不錯。只是心中仍有些不服氣,待畫課散後,將自己的畫三兩下撕成碎片,扔進九思書屋前面的一方水池裡。
蘇淩芸安慰道:“五姐姐不必生氣,禧姐兒只是投機取巧罷了,這次畫得好,下次未必也能贏你。況且只畫畫兒好有什麼用,琴棋書畫裡,這畫可排最後呢。”
往常都是蘇淩芸排第四,蘇禧墊底的,如今兒蘇禧一躍而成為第二,蘇淩芸反而成了最後一名,心裡自然也不痛快。
殊不知這話戳了蘇淩蓉的軟肋,蘇淩蓉不是傅儀,傅儀琴棋書畫、詩詞歌賦都會,而蘇淩蓉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只有作畫和背書了。且背書還是她私下挑燈夜讀,才苦苦背下來的。眼下聽聞蘇淩芸這番話,蘇淩蓉狠狠瞪了她一眼,道:“你給我住嘴。”大步離開。
蘇淩芸不知哪裡得罪了她,追上去道:“五姐姐,等等我。”
這邊蘇淩茵、蘇淩苒和蘇禧一塊兒走出書房,蘇淩茵道:“幼幼這次畫得真好,便是我也畫不出這般神韻,沒想到你能有這樣大的進步。”
蘇禧曉得蘇淩茵是謙虛,她的畫向來精湛,自己的畫在她跟前根本不算什麼。
蘇淩苒對畫啊琴啊都沒什麼興趣,不想談論這個,便提議道:“五哥昨兒送給我一隻藍眼睛雪白毛的貓,漂亮極了,幼幼想不想看看?我抱出來咱們玩兒吧。”
蘇禧自幼喜歡貓兒狗兒,聞言眼睛一亮,點了點頭。
蘇淩苒讓她們去後院亭子裡等候,她回屋抱了貓就過去。蘇禧不急著回府,便跟蘇淩蓉去了總督府的後院兒,約莫等了一刻鐘左右,蘇淩苒抱著貓匆匆忙忙地來了。
那貓兒確實生得漂亮,身上一絲雜毛也無,白得像是剛從雪地裡滾過一圈似的。蘇禧一見就喜歡上了,從丫鬟手裡接過一塊奶糕掰碎了,喂給小貓兒。很快這貓就跟蘇禧熟了起來,圍在她腳邊不時地打轉兒,還伸出舌頭輕輕舔蘇禧的手心兒。
蘇淩苒笑道:“這貓跟禧姐兒可真投緣。”
蘇禧問道:“它有名字嗎?”
蘇淩苒搖頭,道:“昨天才得來的,還沒來得及起名。”
蘇禧想了想,杏眼彎彎的像兩隻月牙兒,“八姐姐,你看叫糖雪球如何?”
蘇淩苒品味了兩遍,稱讚道:“這個名字好,就叫這個名字吧。禧姐兒,你太會起名了。”雪和糖,不都是白的嗎?加之這貓又生得圓滾滾的,“糖雪球”這個名字倒是極襯它。
三個小姑娘在亭子裡坐了一會,期間糖雪球不老實地往外跑了一次。蘇禧起身去追它,沒想到這貓看起來挺圓,跑得倒是不慢。蘇禧追了一段路,仍是沒追上,不過一眨眼的功夫,這貓就消失無影了。
蘇禧走上一條小路,四處尋找:“糖雪球?”
頭頂傳來一聲細細低低的“咪嗚”,蘇禧抬頭看去,見糖雪球趴在梅樹枝上,睜著湛藍湛藍的眼睛瞅著她。梅樹雖不高,但糖雪球臥的這一株蘇禧卻是夠不著,蘇禧舉起雙手,喚道:“糖雪球,快下來。”
糖雪球不為所動,又沖她叫了兩聲。蘇禧這才發現它姿勢怪異,仔細看了看,原來是這貓太胖了,身子卡進兩根樹枝之間,不是它不想下來,而是下不來!
蘇禧轉身想叫丫鬟幫忙,奈何她追趕糖雪球時把聽雁聽鶴都甩開了,眼下兩人尚未尋過來。沒法子,蘇禧只好踮起腳尖夠了夠,她的手距離貓身僅有半掌距離,正是這半掌,讓蘇禧夠了許久都沒夠著。
糖雪球的聲音越來越弱,蘇禧心中一急,向上一跳,雙手總算托住糖雪球的身子,成功將它救了下來。
糖雪球“喵嗚”一聲,撲向蘇禧的頸窩。蘇禧被它撞得連連後退數步,唇瓣微彎,笑道:“看你下回還敢不敢上這麼高的地方……”只是一句話還沒說完整,蘇禧眼尾掃到斜對面站著的人,登時愣住,後半句話被她硬生生地吞回了肚子裡。
綿軟含笑的聲音戛然而止,氣氛陡然寂靜下來。
衛渢站在一棵梨樹下,穿著月白色繡金寶箱花紋直裰,興許是位置比較隱蔽,蘇禧竟從未注意到他,更不知他何時起站在那裡的。眼下蘇禧懷裡抱著貓,唇邊的笑意沒來得及收起,站在原地,一時間不知是該上前打招呼,還是假裝沒看到。
衛渢怎麼會在二祖父的府裡?
蘇禧咬了咬唇瓣,這一遲疑,就錯過了轉身離開的最佳時機。
衛渢面色從容,視線略略一垂,落在蘇禧的手腕上。
方才為了夠貓,她的袖子滑至一半,露出半截手臂。那片皮膚白得晃人眼睛,水蔥嫩筍一般,襯得手腕上那個綠松石的玉鐲也瑩潤亮澤了不少。短短一瞬之間,衛渢便想起了回京那日禦和樓那間緊閉的窗戶,關窗戶的那只手,戴著與這一模一樣的玉鐲。
蘇禧循著他的視線往下一看,臉色微變,連忙扯了扯袖子,蓋住自己的手臂。這下想裝作沒看見都不可能了,蘇禧朝他輕輕一點頭,算是打過招呼,便要離開。
反正這時候她是不曉得衛渢身份的,自然也用不著行禮。
誰知大堂哥蘇祒不知從哪兒冒了出來,上來便道:“庭舟,我找了你許久,你怎麼到此處來了?”
衛庭舟是衛渢的字。
衛渢收回視線,淡聲道:“見這裡梨花開得好,便來走走。”
蘇祒輕輕一笑,“我倒不知你還喜歡梨花。若非下人看見你在此處站了許久,恐怕我也找不到這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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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1 00:05:16
第十一章
蘇祒是總督府大房長子,今年十八,同蘇禧的二哥蘇祉一般大。蘇祒走近後,見蘇禧立在幾步之外,微露驚訝,“禧妹妹也在?”
蘇禧怕蘇祒誤會,舉了舉懷裡的胖貓咪,解釋道:“我是來找八姐姐的貓的,大堂哥。”
說起這個,她想起蘇祒剛才那句話。倘若衛渢真的在這裡站了很久,那他一定也看到了她辛辛苦苦夠糖雪球的模樣,他竟眼睜睜地看著她蹦上蹦下,袖手旁觀?
若真如此,蘇禧默默地想,此人還是同小時候一樣不近人情。
蘇祒了然,旋即笑道:“既是如此,想必你與庭舟也見過面了。”說著介紹道:“庭舟是齊王府世子,生母齊王妃與我的母親是親姐妹,說來你還該稱呼庭舟一聲表哥。”
衛渢的生母,齊王妃薛氏早在七年前就去世了,如今的齊王妃袁氏是由側妃扶正的。因此,這聲表哥,還真是一表三千里。心裡這麼想,但蘇禧臉上很乖道:“庭舟表哥。”
這一點蘇禧從小跟殷氏學得很好,無論面對什麼場合,無論是多不待見的人,她都能端出極好的儀態,於人前裝出一副乖巧懂事的模樣。
當然,如果沒有小時候那樁翠玉豆糕的事件就更好了。
衛渢看著她,少頃慢條斯理地應道:“禧表妹。”
蘇禧一定不知道,她的表情雖然很真誠,笑容恰到好處,但那雙圓溜溜的杏眼卻騙不了人。她眼裡掠過一抹不情願,快得很,旋即烏黑明亮的杏眼一彎,濃長的睫毛似蝶翼般眨了一下,那抹不情願便消失不見。大抵是方才夠貓的緣故,小姑娘的臉蛋紅撲撲的,她的五官本就精緻,一顰一笑皆能入畫,眼下撲閃著大眼睛看人時,比懷裡的貓兒還要可愛。
蘇祒似是忽然想起什麼,道:“方才我與庭舟出來時遇見了教畫的邱夫子,邱夫子誇讚你的畫工大有進益。邱夫子素來嚴厲,倒是許久沒見他這般誇人了,倒是讓我愈發好奇九妹妹究竟畫了什麼。”
蘇禧哪想到教畫夫子居然會向蘇祒誇讚自己,而且還被衛渢聽見了。蘇禧清楚自己的畫是什麼水準,擱在她們姐妹之間還略可賞玩,若是放在大才子衛渢面前,那就純屬班門弄斧了。
蘇禧道:“只是一幅雙魚戲水圖,邱夫子謬贊了,四姐姐畫的畫才叫好呢。”
這話蘇祒很認可,茵姐兒的畫向來是最惟妙惟肖的,不過他也沒看低蘇禧就是了。“若非庭舟最擅長畫山水圖,不適合你們姑娘家,否則你倒是可以向庭舟討教一二。”
衛渢畫的《高山流水圖》蘇禧是見過的,從齊州流傳到上京,足以見得有多少人追捧。確實是畫得不錯,行雲流水之間,大氣磅礴之意,一幅畫便將一種閒適、愜意的人生態度悉數展露於紙上。
蘇禧下意識看向一旁的衛渢,見衛渢臉色淡淡的,既沒說同意也沒說不同意。不過像衛渢這種清冷又難以接近的人,應該很不喜歡別人給他添麻煩吧?蘇禧識趣地道:“不必了,多謝大堂哥和庭舟表哥的好意,邱夫子的畫工也十分了得,我跟著他便能學到很多東西。”
恰好此時聽雁和聽鶴尋到這裡來,蘇禧跟兩人道了別,便抱著糖雪球離開了。
聽雁和聽鶴瞧見遠遠站著兩位公子,不由擔心道:“姑娘,你跟誰在一塊兒……”
蘇禧坦然道:“我剛才找糖雪球找到這兒,跟大堂哥說了兩句話,你們怎麼才來?”
輕輕鬆松一句話,連提都沒提衛渢,便將問題拋給了聽雁二人。
聽雁、聽鶴果然認錯道:“都是奴婢不好,一時走錯路了,姑娘沒什麼事吧?”
蘇禧說沒事,舉步往亭子裡走去。
走著走著,不知怎麼又想起衛渢。
蘇禧不僅知道今上為何忽然傳召齊王回京,還知道用不了幾年,這天下便要易主。今上子嗣單薄,膝下只有一個皇子衛泓,可惜衛泓生來耳聾口啞,難登大位。這皇位總不能傳給一個口不能言,耳不能聽的人坐,於是言官們開始想法子,要麼皇帝趕緊生一個皇子,要麼從藩王子嗣之中選一個有才能的立儲。關於前者,今上都四十好幾,將近五十的人了,再生一個委實困難。再者今上身體日益虧空,條件上也不允許,如此一來,能考慮的便只有後一個。
昭元帝如今在世的兄弟只有兩人,一個是齊王衛連坤,一個是豫王衛遠征。
齊王有三個嫡子,豫王有兩個,儲君之位日後便在這五人之中選擇。
昭元帝不欲讓太多人知道此事,打算暗中觀察此五人一段時間,再做定奪,是以知道內情的人並不多,也許連齊王和豫王本身都不知情。
此次藩王回京,大部分人之所以只關注齊王,忽略了豫王,完全是因為衛世子的光芒太盛罷了。
最後立儲的結果,既在情理之中、又在許多人意料之外。
不是朝臣力捧的豫王世子衛淵,而是經文緯武的齊王世子衛渢。
這日蘇禧趴在紫檀藤面美人塌上,骨溜溜的大眼睛亂轉,挺翹的鼻尖兒滲出薄薄一層汗珠,那張嬌嫩玉潤的臉蛋寫滿了焦慮,摳著美人榻邊沿的小手也微微顫抖著,幾乎每隔一瞬便要詢問聽雁一次:“到了嗎?到時間了嗎?”
聽雁扭頭看一眼束腰琺瑯面心方凳上的小香爐,上頭的香支才剛剛燒到一半。聽雁苦口婆心道:“還早著呢,姑娘,既然這般辛苦,你又何必要為難自己呢?”她在一旁瞧著都累極了。
蘇禧的上半身俯臥在美人榻上,從腰臀往下的半個身子卻是懸在半空中,兩條腿兒繃得直直的,漸漸往上抬至半空再慢慢放下,一來一回全靠腰、臀、腿的力量支撐。這養身塑體的法子不必想也知道是葉嬤嬤教的,聽說這麼做不僅能拉伸雙腿的長度,還能練出纖細的小蠻腰和翹臀。也不知道那葉嬤嬤從哪兒學來的這些東西,聽雁覺著這結果好是好,可過程也忒辛苦了,要是她,她可堅持不下來。
蘇禧深深呼吸一口氣,調整狀態後咬咬牙繼續堅持著,她不答反道:“聽雁姐姐,你給我說說笑話吧。”好歹還能分散分散注意力。
聽雁知道蘇禧是聽不進去她的勸的,可是叫她說笑話,她哪會什麼笑話呢?聽雁只好搜腸刮肚地回憶自己聽過的趣事,終於想到一個:“姑娘,奴婢老家有一個秀才姓吳,奴婢當時才六歲,聽說這個吳秀才帶著書僮上京趕考,中途帽子掉了。書僮便道:‘公子,帽子落地了。’因落地與落第諧音,吳秀才便趕緊提醒道:‘不許說落地,要說及地。’誰知道那書僮把帽子撿起來後,牢牢地拴在吳秀才的頭上,然後說……”說到這兒,聽雁自個兒捂著肚子笑得停不下來。
蘇禧被勾起了好奇心,問道:“說什麼呀?”
聽雁笑夠了,接著道:“書僮說:好了,這次再也不會及地了。”
蘇禧“撲哧”笑出聲來,肚子原本就繃得緊緊的,這麼一笑,險些笑抽筋兒了。也正因為如此消減了許多酸疼疲憊,一炷香後,蘇禧慢慢將腿放下來,整個人軟綿綿地倚倒在銀紅色大迎枕上,讓聽雁跟聽鶴替她捶腿。蘇禧不敢多歇,沒坐多久,待雙腿緩過一點勁兒後,便坐起來繞著屋子慢吞吞地踱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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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1 00:05:26
第十二章
不得不說,蘇禧這一個多月來的堅持是有效果的,不僅圓圓的蘋果臉變小了,腰上和腿上的肉也掉了一圈,就連身條兒似乎也長高了。只不過因為最近倒春寒,外頭穿的衣裳多,旁人便不怎麼看得出蘇禧的變化,唯有幾個親近的丫頭伺候蘇禧洗澡的時候方能看見她的不同,就連那張俏生生的臉蛋,瞧著也比往常精神多了。
今兒族學休假,蘇禧練完動作後,又繞著花露天香跑了三圈,回屋洗了個澡,便坐在窗前練字。
蘇禧的字寫得不太好,寫字是需要靜心鍛煉的,上輩子她的心思根本不在這上,只會偷懶耍滑,儘管殷氏能寫出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這本事也沒落在蘇禧頭上。重活一回,蘇禧不想再庸庸碌碌,起碼不能給她心高氣傲的娘親丟人了。
殷氏疼寵她,從來不會為難她。可是蘇禧一想起上回慶國公府世子夫人梅氏來府上,話裡話外都是炫耀自己女兒傅儀時,而殷氏卻只能聽著,就不由得慚愧。她娘親素來高傲,如今卻在女兒這方面被梅氏比下去了,儘管殷氏後來什麼都沒對她說,可她自己為何不能爭氣點呢?
蘇禧寫了一張大字又寫了一張小字,正準備開口叫聽雁研磨,卻見聽鷺從外面走進,手裡拿著一封通道:“姑娘,繡春居的老闆娘給您送了一封信。”
蘇禧展開看了看,上面畫著今年時興的幾種衣裳款式和花紋。上回蘇禧幫助的那位買硯的婦人,正是繡春居的老闆娘岑氏,岑氏為了答謝她,便說要送她一件繡春居特製的春衫。
可蘇禧接近岑氏的目的遠不止於此,她隨手畫了幾張花樣子讓人給岑氏送回去,岑氏見後眼前一亮,直道蘇禧畫的花紋精巧別致,若是製成成衣,定會受到上京貴女的追捧。兩人這段時間互通書信,每回遞信都是經由聽鷺的手,岑氏並不知道蘇禧的身份,不過這不妨礙岑氏千里馬遇到的伯樂的心情。
岑氏將蘇禧畫的衣裳款式和花紋綜合了一番,最終設計出幾套成衣的模樣,準備月底便讓繡春居的繡娘動工,並承諾制出成衣後,每一款都會先送給蘇禧一套。
蘇禧自然沒有拒絕。
蘇禧把信收進抽屜裡,正要繼續練字,聽鷺踟躕道:“姑娘,岑氏是商人……您為何要跟她接觸?”
在聽鷺眼中,不,不僅是聽鷺,在所有上京貴女的眼中,商人是最為勢力的,並且在士農工商中排行最末,若非必要,那是能少接觸就少接觸的。
蘇禧從澄心堂紙中抬頭,歪著腦袋思索片刻,坦白道:“我想把她收為已用。”
日後聽鷺還要幫自己辦事,是以蘇禧不打算瞞著她。
聽鷺聽後不解地問:“岑氏能幫姑娘做什麼呢?”
蘇禧卻不再回答了,提筆蘸了蘸墨汁,只賣關子道:“現在還不能告訴你。”隨後無論聽鷺怎麼問,她都不肯再多言。
原本蘇老將軍和二爺蘇祉元月十五之前就能回京的,沒曾想路上偶遇大雪,耽誤了十來日,直到月底才抵達京城。
蘇禧聽說祖父和二哥回來後,忙停下踢毽子,匆匆回屋換了身衣裳趕往前廳。
自從蘇禧發現踢毽子也能出汗後,每天早晨除了跑步之外,還會額外踢兩刻鐘的毽子。踢毽子可比跑步有意思多了,蘇禧一口氣能踢上百個,各種踢法兒都輪一遍,什麼單飛燕,雙飛燕,單鴛鴦拐,雙鴛鴦拐,那叫一個身輕如燕、精彩紛呈。有時蘇禧還拽著幾個丫頭一塊兒踢,一時花露天香大興起踢毽子的風氣。
這廂蘇禧趕到前廳後,見正中間站著一位穿玄青蠶絲戎裝的男子,身軀修長,背脊挺直,正在與大老爺蘇振回話。蘇禧提起繡金花鳥紋裙襴邁過門檻,撲向男子,口中驚驚喜喜地叫道:“二哥。”
蘇祉一回身,懷裡便撞進一個俏生生的小丫頭,蘇祉方才還冷冷肅肅的眼裡染上笑意,垂眸摸了摸蘇禧的腦袋瓜,他道:“半年不見,幼幼長高了。”
蘇禧抬頭,見自家二哥也長高了不少,便是自己抽條了,也得十分費力地仰頭才能看見他的臉。她彎起眼睛淺笑,側身,從蘇祉背後露出笑盈盈的小臉,朝前方坐在紫檀嵌螺鈿交椅上的老太爺脆脆甜甜道:“祖父。”
蘇老將軍見著她自是高興,忙把人叫到跟前好生查看了一番。無論在外頭端的多麼嚴肅,一回府上,蘇老太爺便是個童心未泯、和藹可親的老頭兒。
一家人許久未聚,自是要坐在一塊好生說說話。
蘇老太爺詢問了家中近況,又關心起幾個孫兒們的課業。雖蘇府是武將起家,但蘇老太爺也不希望孫子們是只會舞刀弄棒的莽夫,是以這文和武都一樣重視。
大房的兩個孫兒是無需操心的,三房的蘇佑和蘇祤在課業上也勤勤懇懇,唯有問起二房時,二夫人郭氏吞吞吐吐道:“……祤哥兒近來用心了許多。”
老太爺一聽便知道怎麼回事,定是這蘇祤只顧著玩樂,沒把課業放在心上。
蘇祤排行老四,今年十六,是郭氏進門三年後才生的兒子,因此格外愛重,久而久之便寵成了頑劣不羈、鬥雞走狗的性子。老太爺離開的這些時日,他更是連書院都沒踏進去過,更別提課業如何了。
老太爺語氣有些不好:“祤哥兒應該多像他大哥學學。”
這大哥自然是指蘇禮。
二夫人沒吭聲,若是以往就算了,祤哥兒學業不精,起碼蓉姐兒是能拿得出手的。她二房並非樣樣都比大房差,好比蓉姐兒無論形象還是課業都比蘇禧優秀。偏生最近不知怎麼了,蘇禧不僅畫畫兒得了夫子盛讚,就連這模樣,也一日一個變化。
郭氏看向殷氏身旁穿著月百合天藍冰紗小袖衫的蘇禧,只覺得她膚色瑩澤照人,有種說不出的神采奕奕,叫人挪不開眼睛。再一看自己身邊的蘇淩蓉,垂著眼睛,一言不發,連向老太爺老太太撒嬌賣乖都不會,能不被蘇禧比下去麼?
郭氏頗有些恨鐵不成鋼地攥了攥手絹,再看二老爺蘇揚,一副絲毫不以為意的模樣,郭氏就更糟心了。
雖說二房是庶出,可蘇揚到底是老太太親自養大的。大老爺蘇振是兵部侍郎,三老爺蘇拓是翰林院學士,將來很可能入閣拜相。唯有她的丈夫碌碌無為,只在戶部掛了個閒職,成日遊手好閒,花天酒地,這叫郭氏如何能沉得住氣?她總覺著老太太和老太爺偏心大房和三房。
可她也不想想,大老爺和三老爺如今的地位都是自己掙來的,二老爺自個兒沒進取心,怪得了誰呢?
老太爺剛從邊關回來需好生休息,眾人便沒有多留,用過晚膳後各自回了院子。
秋堂居。
蘇祉一走半年,殷氏自然有許多話對他說。蘇禧也捨不得回花露天香,便縮在一邊的玫瑰椅中聽著,小腦袋一點一點的,沒一會兒便閉著眼睛睡著了。蘇祉把她抱回幼時的房間,嘴角彎起刮了刮她的小鼻子,替她蓋上薄被後,這才離開。
次日蘇禧醒來發現自己在秋堂居,一時間還以為自己回到了八歲之前。她在被窩裡懶洋洋地伸了個懶腰,蹭了蹭大紅緞繡鳳穿牡丹紋枕頭,這才起床梳洗,前往正房跟父母兄長一道用早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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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1 00:05:36
第十三章
因為老太爺和蘇祉回京之前,殷氏曾去過明覺寺上香許願,求佛祖保佑爺孫倆平安歸來。如今倆人毫髮無損地回來了,殷氏自然要去還願。殷氏說起這事時,蘇禧擱下筷子,眨巴眨巴水汪汪的眼睛:“娘,我也想去。”
殷氏不大同意,蘇禧明日還要去族學上課,“你去做什麼?”
蘇禧嘟嘟嘴,“我也想給二哥和祖父求平安。”這只是其一,其二她聽說昭覺寺的藏經閣裡收藏著衛夫人的碑帖真跡《名姬傳》,若是可以,她想借出來翻閱學習一二,她的字真該好好練練了。
去明覺寺上香這一日,蘇禧向族學的夫子告了半天假,便跟著殷氏一塊出門了。
才出二門,迎面走來幾人。蘇淩蓉穿著秋香色齊胸襦裙,後面跟著一對母女,衣著打扮很是樸素,女兒身上穿的是去年時興的紅緞蝶戀花紋馬面裙,顏色洗得有些泛白了,不過瞧著倒是挺乾淨,十四五歲的模樣。待蘇禧看清那女子的臉後,腳步一頓,眉毛微不可察地蹙了蹙。
蘇淩蓉領著那對母女走上前,朝殷氏蹲身行了一禮,展顏一笑道:“大伯母。”
殷氏點點頭,目光落在她身後。“這兩位是?”
蘇淩蓉順水推舟,向殷氏介紹那二人,道:“這是我表舅母廖氏,這是我的表姐李湘如,家住開封,此次上京有事情求助母親,我這會兒正要帶她們去西斛園。”
西斛園是二房居住的院子,在蘇府的西北面。
殷氏看向廖氏母女,廖氏忙攜著女兒李湘如恭恭敬敬地朝她行禮,“見過大夫人。”
殷氏到底是宗婦,掌家近二十年,為人處事也很圓潤,便道:“既然是二弟妹的親戚,蓉丫頭便給好好安排個住處,不要怠慢了。”
廖氏禮數周到道:“謝過大夫人。”
後頭的李湘如也跟著道謝,直起身時偷偷覷了一眼殷氏旁邊的蘇禧,見蘇禧穿著櫻草色蘇繡如意雲紋短襖,底下穿一條松花綠裙子,樣式看著雖簡單,但用的布料卻是今年最時興的香雲紗。香雲紗素有軟黃金的別稱,一匹價值不菲,若不是家底殷實的人家,實在穿不起這樣的衣服。李湘如低頭,眼裡閃過一絲豔羨。
因殷氏要去明覺寺還願,沒有多說,客套了兩句便離開了。
李湘如望著殷氏和蘇禧離去的背影,詢問道:“那位便是九姑娘吧?生得好精緻。”衣裳首飾也很不俗,光腰上那塊雙鶴銜珠的玉佩就不知要多少兩銀子,一看便是金山銀山嬌養出來的小姑娘。
蘇淩蓉自然是不認同這番話的,聽罷只不以為然地嗤了嗤鼻子,哪還有先才在殷氏跟前乖順的模樣。“精緻?我看是精緻的翡翠團子吧,如姐姐若是多吃點,也能變成她那個樣子。”
話雖如此,但心裡卻有些遲疑。總覺著蘇禧近來變化很大,至於哪兒變了……她又說不上來,好像臉小了,身條高了,臉蛋白中透著粉,比以前更加瑩潤細膩。不知為何,蘇淩蓉竟然聯想到後院花叢裡含苞欲放的花骨朵兒。
這廂蘇禧跟著殷氏出門,直到坐上馬車仍舊緊緊蹙著眉頭。
蘇禧想起李湘如的眼睛,眼角微微下垂,看人時很有幾分無辜可憐。上輩子李湘如就是用這雙眼睛欺騙了眾人,一口咬定是大哥蘇禮壞了他的清白,逼迫大哥不得不把她娶進家門做續弦。可若不是大哥救了溺水的她,她早就沒命了,哪還能好端端地活著呢?
李湘如嫁給大哥後,因是小門小戶出身,眼界狹隘,與大哥根本沒有共同話題,偏生她又管大哥管得厲害。蘇禧只知道那幾年大哥過得很不快活,整日皺著眉頭,二十幾歲就長出了白頭發。
再後來蘇禧嫁給了厲衍,便不清楚家中情況了,總之這李湘如是萬沒有表面上看起來簡單的。
蘇禧回憶了一下李湘如落水那天的情況,那日下著小雨,蘇柏羽剛去沒多久,大哥在後院湖心亭裡喝酒,李湘如便是在那附近落的水。
蘇禧趕忙掀起簾子看了看外頭的天氣,還好,豔陽高照,萬里無雲。
殷氏見蘇禧自從出府後便肅著小圓臉,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拿指尖輕輕點了點她的腦門,“小丫頭想什麼呢?”
蘇禧想著,這輩子蘇柏羽沒有出事,那他大哥應該不會去湖心亭喝酒了吧?蘇禧往殷氏懷裡坐了坐,仿佛一隻撒嬌的貓兒,故作隨口一提:“娘,大哥最近好像挺忙的?”
馬車轆轆,駛出平安巷,往城門口而去。
殷氏點頭,順著道:“你大哥剛進入鴻臚寺,官場上自是有許多打點和應酬,待過了這陣子,穩定下來後便好了。”說罷看了看懷裡的小女兒,美目柔和了點,“聽說前兒你把柏哥兒接去花露天香了,柏哥兒跟你相處得可好?這孩子脾氣怪,便是我跟他說話,他有時也不理會。”
說起這個蘇禧就很自豪了,近日蘇柏羽跟她親近了不少,還會主動跟她說話,有時蘇禧在院子裡踢毽子,這小傢伙人小腿短學不會,蘇禧便讓他給自己撿毽子,沒想到他還真乖乖地撿起毽子來了。蘇禧道:“我是柏哥兒的姑姑,大哥最近忙,我自然該好好替哥哥照顧柏哥兒。”
殷氏盯著她看了一會,黛眉驚訝地稍稍一揚,然後頗為感慨般道:“咱們幼幼懂事了。”
蘇禧停頓片刻,仰頭問道:“娘,柏哥兒也不能一直沒有娘。大嫂走很久了,您就沒想過讓大哥再娶嗎?依照大哥的模樣和能力,便是續弦,也肯定能找到很好的。”起碼會比李湘如好。
不是蘇禧自誇,她的兩個哥哥皆十分優秀,大哥成熟睿智,二哥英姿俊朗,放眼上京城裡,蘇禧就沒見過幾個比她兩位兄長更出色的。況且大哥重情重義,單從羅氏死後,蘇禮三年沒有續娶便能看得出來。蘇禧一想到這麼好的大哥後來被李湘如糟蹋了,心裡就很不是滋味兒。
“你當我沒有提過此事麼?”殷氏語氣無奈,這話她跟蘇禮說過不下十次了,“你大哥仍念著羅氏的舊情,不肯娶別的姑娘耽誤人家,便是我說破了嘴皮子,他也不聽我的。”
殷氏給蘇禮相看過許多姑娘,都是有出身有涵養又相貌標緻的,偏偏蘇禮看過以後,什麼都不說便闔上那些畫卷,道:“母親知道我的情況,若是讓對方嫁入我們家門,只怕會耽誤她的一生。”
說什麼耽誤不耽誤的,還不是一個都沒看上,若是看上了,哪來那麼多藉口?
蘇禧見殷氏臉色不好,便沒繼續往下說,沒多久,馬車便停在了明覺寺門口。
知客僧引領她們走入寺廟,到了大雄寶殿,殷氏跪在蒲團上還願,蘇禧也跟著上了三支香。事後,殷氏聽說明覺寺的住持從外地雲遊回來了,便想找住持幫著畫幾道平安符,分別給自己的三個兒女。
說起來,殷氏能認識明覺寺的住持還是蘇禧的功勞。當年若不是她打碎了住持的建蘭,殷氏另外賠了一株峨眉晨光,明空住持頗為喜愛,恐怕也不會與明空住持扯上關係。
殷氏請一位小沙彌幫忙傳了話,不多時小沙彌回來道:“女施主,請過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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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1 00:05:47
第十四章
蘇禧跟著殷氏走到一間禪房門口,推開門扇,便見一名身披袈裟的大師坐在朱漆螺鈿小桌後面。明空住持想必是聽說了殷氏的來意,做了個“請”的姿勢道:“夫人請坐。”
明空住持年過花甲,頭頂光滑,下頷蓄著白花花的長鬍子,像尊和和氣氣的彌勒佛。
明空住持讓小沙彌去內室取了符紙和筆墨,一雙睿智的眼睛看向殷氏身旁的蘇禧,笑了笑道:“這位想必就是當初打碎了建蘭的小姑娘?”
蘇禧沒想到住持這麼直接,一時很有些窘迫,坦白道:“是我……”
明空住持面上依舊帶著笑,倒沒再說什麼。
蘇禧抬了抬眼睛,不知是什麼意思,遂琢磨道:“當時是我不懂事,請大師別跟我一般見識。”
明空住持道:“都過去這許多年了,那株建蘭的模樣我也忘了,施主不必太在意。”
蘇禧暗暗松一口氣,她還以為住持記仇記到現在呢。既然如此,那接下來的事她便好意思開口了,蘇禧下意識坐直身體,水光瀲灩的大眼睛瞅著明空住持道:“聽說貴寺的藏經閣藏有衛夫人的《名姬帖》,大師,不知道可以借我賞閱嗎?”
明空住持果然很好說話,道:“前人之作流傳下來本就是為了讓後人翻閱的,姑娘想看什麼,我讓你慧鏡領你過去便是。”
慧鏡是方才帶路的小沙彌。
蘇禧感激道:“多謝大師。”
殷氏在禪房等候明空住持畫平安符,蘇禧則帶著聽雁去了客房後面的藏經閣。
藏經閣內不允許閒雜人等進入,明空住持只答應了蘇禧進去,卻沒答應讓聽雁進去。聽雁被慧鏡攔在門外,著急道:“姑娘……”
蘇禧一心想著衛夫人的字帖,以為自己很快便能出來,寬撫道:“聽雁姐姐就在門外等我吧,我很快出來的。”
聽雁只好眼睜睜地看著蘇禧走入藏經閣。
藏經閣內光線昏昧,上方開了幾扇小窗,光線透過窗戶照進來,勉強能照清裡頭一排排林立的書架。藏經閣共有三層樓,蘇禧先從第一層樓開始尋找,前面幾排全是經書,蘇禧找得眼睛都花了,也沒看見跟衛夫人有關的痕跡。她心道孤本真跡是不是全在樓上,正準備上二樓時,終於在最後一排看見了東晉時期的影子。
蘇禧一本本細細掃過,最後發現衛夫人的《名姬帖》放在書架的最頂一層。
藏經閣裡的書架建得頗高,饒是蘇禧踮起腳尖、伸長手臂也夠不著。蘇禧蹦了幾下,把自己累得氣喘吁吁不說,竟然連《名姬帖》的書脊都沒摸著。個子矮就是不好,她這輩子一定要長得比上輩子高,蘇禧恨恨地想。
蘇禧終於放棄,想尋找藏經閣內有沒有能墊腳的小杌子,才轉身,便聽見一陣緩慢且從容的腳步聲。
蘇禧以為是門口的小沙彌進來了,心中一喜,正欲開口讓對方幫自己拿書,卻發現那腳步聲不是從門口傳來的,而是從樓梯上傳來的。
蘇禧不知藏經閣還有別人,怔怔地看著對方從樓上走下,先是墨綠色的衣擺,然後是檀色繡蓮紋的香囊和雙鶴銜草玉佩,再是繡金腰帶、挺直的身軀……
蘇禧的眼睛越睜越大,怎麼都沒想到會在這裡遇上衛渢!
興許是小沙彌慧鏡表現得太緊張,蘇禧下意識認為這藏經閣裡除了自己再沒別人了。眼下衛渢也在,蘇禧木木地站在原地,一動不動,下意識屏息凝神。她這個位置陰暗,又有些隱蔽,只要衛渢不刻意往這邊看,就不會發現她。蘇禧睜著圓溜溜的杏眼,盼著衛渢就這麼離開——
偏偏衛渢的腳步停了下來。
衛渢眼瞼微微一垂,視線移向一旁的書架:“誰在那裡?”
不怪衛渢這樣毫無預兆地發問,若是蘇禧若無其事地做自己的事也就罷了,偏偏衛渢一下來,她就跟驚弓之鳥似的,站在那兒,不知道的還以為她做賊心虛,讓人想不起疑都難。這藏經閣裡除了經書之外,還有許多文史珍藏、遺世孤本,雖然裡裡外外都有僧人看管,但也不保證不會闖入宵小之輩。
衛渢看向最後一排櫸木書架,那裡安安靜靜沒有聲響。
過得半響,才有一個磨磨蹭蹭的身影從裡面走出。蘇禧垂著腦袋,叫道:“庭舟表哥。”
衛渢眉毛輕輕上揚,眼裡掠過一絲詫異,顯然沒料到“宵小之輩”會是個小姑娘。他看著面前的蘇禧,恰好天窗一束陽光落在她頭頂,照著那張圓潤白嫩的臉蛋跟玉娃娃似的,因垂著眼,濃密的睫毛在瓷白的臉上打了一圈陰影,白得有些過頭了,讓人懷疑她是不是透明的。
衛渢想起那天在樹下夠貓的小丫頭,緩慢道:“沒想到禧妹妹也在。”
蘇禧抬眼看了看衛渢,見他臉上沒別的情緒,神態也跟著一松。原本她跟衛渢就沒什麼過節,之所以覺著尷尬,完全是因為小時候那樁“翠玉豆糕”事件。蘇禧認為她能把自己最喜歡吃的翠玉豆糕讓給衛渢,簡直是友善得不能再友善了,可是衛渢非但沒接,還露出那種嫌棄之色,深深地刺痛了她幼小的心。只是見最近兩次見面,衛渢的態度都很坦蕩,沒有任何不妥,想必早已經忘記這件事了,她才松一口氣,不記得就好,畢竟也不是什麼值得回憶的事。
想到這兒,蘇禧的態度坦然了些,主動道:“我聽說明覺寺的藏經閣收錄了許多名書,便想來借閱幾本,庭舟表哥也是來借書的嗎?”
衛渢想了想,雖然不是蘇禧猜的那樣,但還是點了點頭。“你想借什麼書?”
蘇禧老老實實地說了,見衛渢沒有要走的意思,便沒話找話般道:“表哥從樓上下來,可否看到有凳子一類?這書架太高了,我夠不著。”蘇禧先才在附近看了一圈兒,除了書架還是書架,別說凳子,連個能墊腳的東西都沒有。
衛渢看向蘇禧,小姑娘年齡還小,個子僅僅只有書架一半高,不怪她夠不著。他上前,直接問道:“你想拿哪本書?”
蘇禧頗有些受寵若驚,依照上兩次的經歷,這回衛渢也應該袖手旁觀,置之不理才對,這才是衛世子一貫清冷孤高的作風。不過既然衛渢張口了,蘇禧斷然沒有拒絕的道理,她抬起手指指向書架頂層的《名姬傳》,道:“就是中間這本。”
衛渢今年十七,身姿頎長,蘇禧連他的胸口都不到,只見他長臂一伸,輕輕鬆松便把那本自己夠了許久都沒夠著的書拿了下來。衛渢問道:“是這本麼?”
蘇禧點點頭,以為他要給自己,已經做好了道謝的準備,可是她盯著他看了好一會,都不見衛渢有下一步的動作。“……庭舟表哥?”
衛渢垂眸,對上蘇禧明亮水潤的大眼睛,這雙眼睛又圓又亮,仿佛撒滿星輝的湖泊,璀璨又奪目,再看她粉嘟嘟的臉頰不知蹭到什麼地方,沾了一層薄薄的灰,她自己毫不知情,掛著一張花貓臉跟他周旋了這麼久,倒是可愛又可笑。衛渢嘴角噙起一絲淡笑,從袖中取出白湖綢汗巾遞給她,“先擦擦你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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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1 00:05:59
第十五章
蘇禧莫名其妙,這時候不給她書,讓她擦臉做什麼?雖然疑惑,但還是接了,蘇禧擦拭了兩下左臉頰,問道:“我臉上有什麼嗎?”
衛渢搖頭,“右臉。”
蘇禧只好換一邊再擦了一下,衛渢的汗巾有一種清冽的沉香味兒,擦完一看,上頭沾了一層灰,她話語一凝,總算知道他此舉什麼意思。應該是剛才拿書時碰掉的灰,這麼說衛渢早就看到了,卻等到現在才提醒她?
蘇禧捏著汗巾,有些欣慰地想,好歹衛世子還提醒她了,沒讓她出去丟醜。
可是下一瞬,蘇禧就不這麼認為了。
衛渢把《名姬帖》遞給她,等她伸手接的時候,不緊不慢的,狀似隨口一問:“小丫頭還喜歡吃翠玉豆糕麼?”
蘇禧眨眨眼,又眨眨眼,怔怔地看著衛渢。
待她回過神時,衛渢已經拿回自己的汗巾,走出藏經閣了。
衛渢今日來明覺寺是見明空住持的,與明空住持談過話後,見時間尚早,便到藏經閣走走。門口的小沙彌認識衛渢,沒有阻攔,他在樓上看了一會兒書,下樓時聽見有人輕輕地倒吸了一口氣,他的聽覺敏銳,這一聲自然沒有逃過他的耳朵。
衛渢沒料到那人是蘇禧,他確實是不記得蘇禧了。
七八年前的事,又是極其平常的一段偶遇,衛渢根本沒有放在心上。只是當蘇禧用那雙熠熠生輝的眼睛眼巴巴地看他時,他忽然覺得有些熟悉,再仔細一想,便想起了當初打碎花盆的那個粉團子。也是這種眼神,帶著些討好和不安,嗓音甜甜濡濡地叫他“哥哥”,並且拿自己吃剩一半的,沾滿口水的糕點賄賂他。
倒是個貪吃的小丫頭。
殷氏將求來的平安符放在織金八寶紋香囊裡,分了一個給蘇禧,“幼幼,找到你想要的書了麼?”
蘇禧頷首,《名姬傳》她讓聽雁放進馬車裡了。
殷氏同明空住持道別後,走出明覺寺門口,見蘇禧模樣不對勁,自從藏經閣回來後便心不在焉的,臉色也不大好。殷氏把聽雁叫來詢問,聽雁也不知怎麼回事,道:“回夫人,慧鏡師父不讓奴婢進藏經閣,只許姑娘一人進去,奴婢在外面等了半個時辰,姑娘出來時就是這樣了。”
殷氏見從聽雁嘴裡問不出什麼,黛眉微蹙,正要直接問蘇禧,卻見一人從不遠處的側門走出,遠遠看著,模樣豐神俊朗,芝蘭玉樹。待人走到跟前,殷氏方才看清他的相貌,吃驚之余屈了屈膝道:“衛世子。”
自從齊王攜家帶口回京後,殷氏只見過齊王妃袁氏的面,並未見過世子衛渢,不過衛渢跟他父親齊王長得七八分像,殷氏早些年是見過齊王的,再加上衛渢的氣度和容止擺在那兒,讓人想不猜出他的身份都難。
衛渢的生母和總督府的大夫人是同胞姐妹,同是淮安薛家的人,按輩分來說,衛渢應該叫殷氏一聲姨母,不過衛渢畢竟是齊王府世子,加之這關係又有點兒遠,是以這時候他只需稱呼殷氏為“夫人”就行了。衛渢扶起殷氏,唇邊掛著淺笑,態度隨和,“蘇夫人請起,不知夫人也在此廟,不然庭舟該去拜見一下夫人。”
殷氏道:“世子言重了,臣婦只是帶小女來求幾道平安符,這會兒正要回去。”說著,想起蘇禧來,忙把蘇禧叫到跟前,“幼幼,過來見過齊王世子。”
蘇禧抿著嘴角,此時已經收拾好了情緒,坦白道:“娘,我已經見過衛世子了。”
殷氏疑道:“哦,什麼時候?”
蘇禧自然不會說是藏經閣,只道:“在二祖父的總督府,大堂哥當時也在場。”有大堂哥在,她和衛渢就不算私下見面了,何況她比衛渢小了那麼多,一般人也不會往那上頭想。這麼說既能解釋她跟衛渢見過面,也能證明兩人之間沒有什麼。
衛渢笑了笑,這小丫頭倒比他想像中聰慧鎮靜,“禧妹妹說得不錯,我們是見過。”
蘇禧看向衛渢,沒吭聲,不知道衛渢這句話是字面上的意思,還是別有深意。
當在藏經閣衛渢說出那句話時,蘇禧已經確定他記得自己了,可他偏要說出來是什麼意思?蘇禧覺著很丟人,衛渢一定是故意笑話她的,她喜不喜歡吃翠玉豆糕跟他有什麼關係?反正也不會給他吃了。
回府後,當天晚上二夫人郭氏領著廖氏和李湘如去春暉堂給老祖宗請安。
正好蘇禧也在,坐在臨窗暖塌上陪老太太說話,面前擺著一碟子今春新摘的櫻桃,老太太不喜歡吃,說酸得倒牙,便全推給了蘇禧。蘇禧一點兒也沒覺著酸,也不蘸糖酪,一會兒就吃了好幾個。自從她戒掉甜點糕點以後,這每季新鮮的水果便成了她唯一的慰藉了。
郭氏給老太太請過安後,介紹道:“母親,這是兒媳表弟的妻子廖氏,這是我的表侄女兒如姐兒。”一邊說一邊拉了李湘如的手走到老太太跟前,笑道:“如姐兒,快來見過老祖宗。”
李湘如乖乖順順地屈膝,“湘如見過老祖宗,老祖宗福壽安康。”
這會兒李湘如換了身丁香色葡萄紋緞夾紗襖,穿一條百褶裙,比剛入門時體面了不少,舉止也很得宜,乍一看倒像是教養得極好的姑娘。蘇禧從老太太懷裡側頭看去,不由得想起李湘如嫁給大哥後的情景,大哥因公務繁忙幾天不曾回家,李湘如疑心他在外頭找了女人,在院裡鬧了一通不說,還跑到殷氏那兒撒潑吵鬧,完全是市井潑婦的形象,把殷氏生生地氣倒了,也更堅定了大哥要休棄她的決心。
可惜蘇禧沒能等到大哥休妻,她自個兒先回到了十歲這年。
便是大哥後來休了李湘如,也不能抹掉他那些年遭受的痛苦。而這痛苦的源頭,蘇禧要在這一輩子徹底掐斷了。
老太太打量了李湘如兩眼,點點頭道:“倒是個眉清目秀的姑娘。”
老太太讓身邊的李嬤嬤拿出事先準備好的見面禮,送到李湘如手上,是一對金絲蝴蝶嵌白玉簪,蝴蝶翅膀打磨得很精緻,栩栩如生。李湘如低頭掩飾眼裡的喜色,屈膝謝道:“多謝老祖宗。”
老太太自然沒錯過李湘如的表情,卻沒說什麼,淡淡地收回視線,“既然是老二媳婦的親戚,便只管安心住下來,只消沒什麼大事兒,府裡都不會慢待你們。”
這話既是客套也是提個醒兒,讓她們母女倆不要鬧出什麼么蛾子。
廖氏連連道是。
接著郭氏和廖氏便陪老太太說話,蘇禧幾個小姑娘去了一旁的暖塌上聊天兒。
蘇禧跟蘇淩蓉沒什麼好聊的,跟李湘如自然更不想搭話了。不過殷氏從小教養她,在人前要乖順大方,即便再不喜歡這個人,也不能失了禮數,讓人看笑話。尤其是蘇禧見識過李湘如潑婦般的真面目後,對這種人更加厭惡,打心眼兒裡不想跟她們成為一類人。
所以也不會多親近就是了。
蘇禧把粉彩纏枝蓮紋碟子推過去,脆生生道:“五姐姐和如姐姐吃櫻桃吧。”
李湘如比蘇禧大了四五歲,只當她是小妹妹,“多謝禧妹妹。”
蘇淩蓉卻不領情,以為老太太坐得遠,沒注意她們這邊的情況,用鼻子哼氣:“誰要吃你剩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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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1 00:06:09
第十六章
哪知老太太雖年紀大了,但卻頭不昏腦不聵,自然把這句話聽了個清清楚楚。老太太放下手裡的茶盅,朝暖塌叫了聲“幼幼”。
蘇禧跑到老太太跟前,乖巧地叫道:“祖母。”
老太太摸著她的花苞頭,慈祥道:“還是咱們幼幼懂事,知道把好東西讓給姐姐。”言下之意,就是蘇淩蓉身為姐姐,卻還沒有妹妹懂事。
郭氏臉色微微一變。
老太天素來不怎麼瞧得上老二媳婦,只覺得她目光短淺,又善妒,將老二管束得三五天都不敢回一次內院,兩個孩子也被她寵得沒有規矩,只說了幾句話,沒讓她在跟前多待,便打發她跟廖氏一起回去了。
二房的人剛出門,便遇上蘇禮從外面進來。
蘇禮是來找蘇禧的,蘇柏羽那孩子解不出蘇禧給他出的“孔明連環鎖”,想請蘇禧告訴他答案。蘇禮才走到門口,面前卻擋著一位姑娘,他看向李湘如,頷了頷首,然後繞過她走進了屋子。
李湘如直到走遠後,腦海裡還回想著蘇禮方才看她的眼神,雖然只有一瞬間,但蘇禮冷靜穩重的氣度,卻深深地刻在了她的腦海裡。
到了初八這一日,是蘇老太太的壽辰。
因年初蘇老太爺剛立了功,擊退了北狄入侵,守住了邊關七八座城池,帝心大悅,賞賜了蘇清波食封一百二十戶和金銀珠寶無數。如今蘇老將軍在朝中炙手可熱,借此機會來向蘇家示好的人不在少數,是以今年老太太的壽辰辦得格外熱鬧,提前請如意班的人來府上唱了三天三夜的戲,從早到晚,咿咿呀呀,聽得蘇禧耳朵都要起繭子了。
這日府上來了不少人,聽說廬陽侯府也來了。
廬陽侯厲行弈早年喪妻,膝下只有一兒一女,女兒名叫厲安宜,比蘇禧大三歲,兒子正是蘇禧上輩子的夫君——厲衍。
自打蘇禧重生後,還沒有見過厲衍。
蘇禧上輩子是喜歡厲衍的,因為厲衍生得高大英俊,又沉穩持重,對於沒接觸過多少外男又懷揣著一顆芳心的蘇禧來說,最容易對厲衍這種男子動心。是以殷氏給她說這門親事的時候,她沒有拒絕,紅著臉默認了。只是當她嫁給厲衍之後,才發現當初的決定多麼草率,兩人之前根本沒有多少交集,那點兒情竇初開的喜歡,後來想想,或許只是一絲絲好感罷了。
成親以後,蘇禧發現厲衍並非真心娶她,他心中另有其人,那人正是才貌雙全的傅儀。厲衍書房裡藏有一幅傅儀的畫像,他從不讓蘇禧踏足那間書房,若非有一回蘇禧忍無可忍闖了進去,或許她永遠都不知道自己夫君心裡有一抹明月光,而自己卻什麼都不是。
便是傅儀後來嫁給了豫王世子衛淵,厲衍也不曾放下她,甚至除了她不肯碰別的女人。
成親兩年無子,殷氏不知明示暗示了多少次,可蘇禧心裡清楚,沒有圓房,怎麼會有孩子?
也是後來,蘇禧才知道厲衍當初娶她是被廬陽侯逼迫的,廬陽侯想藉著蘇家當跳板,鞏固厲家的地位。蘇禧得知真相後一心要與厲衍和離,可惜沒有和離成,她就染病身亡了。
這輩子既然知道了一切前因後果,蘇禧是萬不會再傻得嫁給厲衍了。
見過幾位夫人後,殷氏便讓蘇禧帶著幾位年紀相仿的姑娘去後院玩耍。
傅儀自然是人群的核心,無論她走到哪兒都有人捧著,頗有些眾星拱月的架勢。傅儀身邊的姑娘是殷氏娘家的大女兒殷萋萋,與傅儀同歲,也是教養得極好,內外兼修,落落大方,才名雖比不上傅儀,但在同齡的姑娘裡也算很難得了。同這倆人走在一塊兒的,不是甘願當那襯托紅花的綠葉的,便是努力往才女方面靠攏的。
蘇禧記得殷萋萋,是因為三年後殷萋萋同齊王世子衛渢定親了,羨煞上京一眾貴女。只是這姑娘福薄命薄,才剛定親沒多久,便掉進自家後院的湖裡淹死了。
倒是可憐之人。
後來衛渢又定下一門親事,好像是文淵閣大學士的孫女兒,可惜沒過去多久,這姑娘也意外身亡了。蘇禧覺得一定是衛渢克妻,不然怎麼先後定了兩門親事,對方都死了呢?
“那邊海棠花開得好,咱們去那邊走走吧?”郁寶彤指著前方一處道,打斷了蘇禧的思緒。
郁寶彤是榮國公府的三姑娘,上頭有兩個姐姐出嫁了,下面還有一個妹妹才三歲,今日便沒帶出來。鬱寶彤今年十二,比蘇禧和唐晚都年長些,是以平日裡很照顧兩人。
蘇禧收起胡思亂想,關心道:“郁姐姐這陣子是不是很忙?我和晚姐姐好些天沒見過你了。”
郁寶彤這陣子關在家中,確實許久不曾出來了。“我娘給我尋了一位女先生,讓我每日學習女四書,今日若不是你寫信邀請我,恐怕我娘還不肯讓我出來呢。”
唐晚不無同情道:“郁夫人好嚴厲。”
“倒也不是。”鬱寶彤到了快說親的年紀,郁夫人這麼做也是為了女兒著想。不過對著兩個妹妹,郁寶彤不好說出來,便轉移話題道:“噯,幼幼是不是長高了?我瞧著比年前高了點兒。”話語一頓,認真打量起蘇禧來,仿佛才看清她似的,“臉蛋兒也小了,都說姑娘家抽條以後會越來越苗條,這話果真一點兒沒錯。幼幼生得這麼好看,日後長大了不知該多漂亮呢。”
蘇禧慚愧地抿抿唇,她讓郁姐姐失望了,上輩子她長大後非但沒有變得苗條,還變成了大胖團子,跟漂亮一點也沒扯上關係。
三人坐在樹下的石凳上說了會話,便有丫鬟送上點心,有紅棗山藥糕、桃花酥、如意卷等。過了會,鬱寶彤見蘇禧對桌上的點心一口未動,不由得好奇地問:“幼幼不是很喜歡吃桃花酥嗎,怎麼今兒卻不吃?”
蘇禧跟唐晚、鬱寶彤的關係要好,即便上輩子成了親,三人也如同親姐妹般,便沒有隱瞞,把自己最近節食運動的事情跟她們說了。
鬱寶彤最先想的是:“你如今正是長身體的時候,不吃東西怎麼成?可別把身子餓壞了。”
蘇禧捏捏自己的臉頰,吐了吐舌頭道:“郁姐姐覺得我是會餓壞自己的人嗎?”
“鬼丫頭。”鬱寶彤啐她一口,不過心裡卻是放心了,又想起她說每日練的動作,道:“我家裡有一位女師父,幼時是專門教我跳舞的,她的舞不僅跳的好看,還能塑儀造體,讓身段變的美好,幼幼既然有這方面的心思,不如我把她介紹給你如何?”
大燕朝很注重女兒家的教養,雖說跳舞多是舞姬會做的事,貴女一般不公然獻舞,但是在自己家中,習舞卻是很常見的。
那自然再好不過了,蘇禧喜道:“我先請示一下我娘,若是她同意了,我再寫信給郁姐姐成嗎?”
鬱寶彤說好。
半個時辰後,外頭漸漸起風了,蘇禧幾人便準備回屋去。剛轉過一道月洞門,便見廊廡下站著兩個人。
傅儀穿著鵝黃色蘇繡鶯鳥紋春衫,亭亭玉立,身姿綽約,光是看背影便頗為賞心悅目。
而站在傅儀對面的男子,穿著選青色直裰,高大俊朗,烏目黝黑,正是蘇禧上輩子的夫君厲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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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1 00:06:25
第十七章
蘇禧想起來,厲衍的母親是慶國公傅鴻生的女兒,厲衍是傅儀名正言順的表哥。
雖然是表哥,可這後院大多是尚未出閣的姑娘,厲衍此時出現也有些不妥吧?
唐晚自然也看到了,故意問道:“郁姐姐,你說咱們是不是來得不是時候呀?”
鬱寶彤比她大兩歲,行事也有規矩了,嗔她一眼道:“別胡說,傅姑娘是有分寸之人。”
距離不遠,這話自然被廊下的兩人聽見了。傅儀面上閃過一絲尷尬,回過身,朝鬱寶彤幾人微微一笑:“郁妹妹,唐妹妹,禧妹妹,你們也在這裡。”
鬱寶彤客氣道:“院子裡起風了,我們便想回屋裡坐坐。傅姑娘這是在……”
傅儀沒有開口,對面的厲衍朝幾位小姑娘行了禮,面不改色地解釋道:“在下的衣服被酒水打濕了,蘇二公子讓下人帶我來換衣服,恰好遇見儀表妹掉了帕子,便順手幫她拾了起來。”
這番話說得合情合理,叫人挑不出半點毛病。也確實有這麼巧的事,傅儀的帕子被風一吹,恰好掉落在厲衍的腳邊,這才有了先才蘇禧她們看到的那一幕。只是厲衍沒有說,他把帕子還給傅儀的時候,本該就這麼離開的,偏偏停了下來。
唐晚和鬱寶彤看不出來,但是蘇禧好歹跟厲衍在同一個屋簷下相處了兩年多,對他的一舉一動都頗為熟悉,厲衍看著傅儀時眼裡的傾慕,可沒逃過蘇禧的眼睛。
厲衍看她的時候,就從來沒有過這般神情。蘇禧這會兒的心情竟然十分地平靜,不惱不怒,唯一剩下的一點點波瀾,大概是生氣厲衍曾經欺騙過她的感情。
蘇禧移開視線,對唐晚和鬱寶彤軟聲道:“唐姐姐,郁姐姐,我們快回去吧。”
小姑娘聲音婉轉嬌嫩,仿佛裹了一層蜂蜜,聽起來既像撒嬌又像抱怨,配著蘇禧這樣半大不小的年紀,真是說不出的天真嬌憨。
鬱寶彤戳戳她的小圓臉,小丫頭皮膚又嫩又滑,“瞧把你急的。”
蘇禧道:“再不走,宴席就散了。”
厲衍微微一滯。
蘇禧這句話聽起來沒有任何含意,只是單純的一句家常,可是聽在厲衍耳中,卻像是提醒他該回前院了。厲衍這才注意到自己失了規矩,朝傅儀和蘇禧幾人抱了抱拳,“打擾幾位姑娘賞景,厲某告退。”
轉身離去的時候,厲衍看了一眼那位穿水粉色繡花蝶如意紋短衫、月白湖羅裙的小姑娘,生得白嫩圓潤,眼睛很大,讓人不由自主就想起觀音座下的小童女。只是她並未往他這邊看過一眼,不知道為什麼,厲衍覺得這小姑娘似乎對他有一種敵意?
厲衍想了想,應該不可能,他們今日是第一次相見。
這念頭只是一瞬而過,很快便被他遺忘了。
回到上房,幾位世家夫人坐在下方一溜紫檀木玫瑰椅中,陪伴蘇老太太說話。
蘇老太太見姑娘們都回來了,讓李嬤嬤收拾好十二扇屏風後面的偏室,領著她們去屏風後面小坐。這廂姑娘們剛坐好,那廂就有下人進來道:“太夫人,齊王世子要來給您賀壽。”
老太太忙站起來,道:“快請進來。”
齊王世子來給老太太祝壽,代表的是齊王的態度,蘇家再怎麼得聖寵,也是不敢怠慢皇室子孫的。衛渢一進門,老太太便領著幾個兒媳婦上前行禮,衛渢哪能真正讓她行禮,忙伸手扶住她道:“老夫人見外了,庭舟今日是來給您賀壽的,望老夫人福延新日,慶壽無疆。”
說著,讓身後穿玄色青衫的隨從送上賀禮,是一個嵌螺鈿雕福祿壽的方盒子。
老太太請衛渢入座,有讓李嬤嬤上了一杯熱茶,感慨道:“世子剛從齊州回來,還記得我這個老太婆,世子有心了。”說著又道:“聽聞齊州那地方濕潤多雨,不知世子在那住得可習慣?”
衛渢只笑了笑,客觀道:“齊州是個風景秀美的地方,老夫人得空可去看看。”
這邊老太太跟衛渢聊著家常,屏風後面的姑娘們可就不淡定了。
早就聽說齊王世子回了上京,只是無緣得見,便是見了也是遠遠地看上一眼,哪能像這會兒一樣僅隔著一道屏風的距離,連衛渢腰上的荷包是什麼花紋都看清清楚楚。
蘇禧和唐晚是見過的,便把位置讓給了其他姑娘,郁寶彤對衛渢沒什麼感覺,也跟著坐到一旁。
倒是有好幾個姑娘想看又不好意思看,臉上含羞帶怯,偶爾透過屏風的縫隙,往外邊瞅去一眼,視線一落在衛渢身上,趕忙又移開了,生怕被人發現似的。殷萋萋也是這其中之一,連續看了好幾眼後,她的妹妹殷芃芃轉了轉眼珠子,問道:“姐姐,這齊王世子長得真好看,又文采斐然,不知道日後會娶什麼樣的姑娘?”
殷萋萋臉紅紅的,“我怎麼知道。”
殷芃芃笑道:“姐姐生得也美,又熟讀四書五經,我瞧著你們就很合適……”
這話可真是大膽,殷萋萋趕忙捂住她的嘴,又羞又惱道:“快別胡說八道了。”
殷芃芃跟蘇禧一般大,是個古靈精怪的丫頭,性子比殷萋萋略活潑一些。
她們這番話聲音不高,幾乎是咬著耳朵說話,周圍嘰嘰喳喳的聲音多了,便沒引起注意。蘇禧坐在她倆旁邊,好巧不巧地把這番話聽了進去,胡思亂想道,還真讓殷芃芃說對了,殷萋萋上輩子差點兒就嫁給了衛渢。如果殷萋萋沒死,她看起來跟衛渢還挺般配的。
過了一會兒,衛渢起身告辭。
老太太將他送到門外,忽然道:“咦,儀丫頭怎麼這會兒才回來?”
傅儀的聲音從外面響起,柔柔和和的,聽起來很舒心:“回老夫人,我回來路上見院裡有一株萱草開花了,便想采來送給老夫人,祝您萱草長春,松鶴延年。”
蘇老太太仿佛心情很不錯,接過萱草花道:“你這丫頭,倒是個有心的。”到底是在門口碰面了,老太太向衛渢介紹道:“世子,這位是慶國公的孫女兒。”
衛渢頷首道:“傅姑娘。”
傅儀屈了屈膝,“見過衛世子。”
屋內,蘇禧才注意到傅儀沒跟她們一塊兒回來,剛才在廊下偶遇,她還以為傅儀也回來了呢。她消失這麼久,只是為了采一朵萱草花?
對面殷萋萋的臉色變了變,暗暗捏了捏手中的帕子,臉上的羞澀早就沒了,一陣青一陣白的。
蘇禧見狀,忽然茅塞頓開,想明白了。
傅儀……該不是故意挑這個時候回來的吧?
家宴散後,殷氏和老太太送走了一干女眷。
晚上蘇禧照常踢了兩刻鐘的毽子,又練了個幾組動作,洗完澡後想起白日鬱寶彤說的話,便想去秋堂居找殷氏請示一下那位女師父的事。還沒出門,便見蘇柏羽迫不及待地朝自己跑來,那張素來冷峻老成的小臉,居然露出一點兒興奮的意思。
崔嬤嬤在後頭緊張地喊:“少爺,您慢點兒,仔細摔著……”
蘇柏羽飛快地跑到蘇禧跟前,舉起手裡的東西,眼睛亮晶晶地道:“我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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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1 00:06:36
第十八章
蘇柏羽手裡的東西叫“魯班連環鎖”,這鎖是蘇禧根據其他的魯班鎖,閑來無事自己設計的,前天早晨拿去考蘇柏羽了,聽大哥說他這兩天都關在屋裡擺弄這個,蘇禧還以為他要再過幾天才能解出來,沒想到竟然這麼快。
蘇柏羽坐在蘇禧對面的羅漢塌上,小胖手靈活地解開了第一根木條,接二連三,很快便把連環鎖全拆下來了。這步很容易,幾乎所有人都能做到,可接下來把所有的木條組裝回原來的樣子,就沒那麼容易了。蘇禧好整以暇地看著,當蘇柏羽說會了時她就相信他是真的會了,畢竟這小傢伙的早慧她是見識過的,只是沒想到,不到一盞茶的功夫他便全部裝好了。
蘇禧錯愕地眨眨眼,快得出乎她的意料,她正準備誇蘇柏羽一頓,沒想到他卻老老實實地承認:“姑姑,這方法不是我想的。”
不是他?蘇禧問道:“那是誰?”
蘇柏羽道:“是一個哥哥,他教我解開的。”小傢伙想起白日那個俊雅的哥哥,頓了頓,不知道該不該說:“他還問我這個鎖是誰設計的……我說是我姑姑。”
蘇禧再問是哪個哥哥,蘇柏羽卻搖頭說不知道,只說對方穿著一件藍色的衣服。
今日壽宴上穿藍色衣服的不少,單蘇禧見過的就有兩個人。一個是傅少昀,穿著寶藍色柿蒂紋緞直裰,另一個是衛渢,著一身藏藍色忍冬紋錦袍。蘇禧想了想,應該是傅少昀,衛渢可不是那種喜好多管閒事的人,她便沒將此事放在心上,摸摸蘇柏羽的頭道:“那也是柏哥兒聰明,一學就會了。”
蘇柏羽到底是孩子,被誇獎後有些小得意,嘴角翹起一絲絲弧度,又要故作鎮定地道:“姑姑,放風箏。”
蘇禧答應過蘇柏羽,若是他三日之內想出魯班連環鎖的解法,她便帶他去放風箏。雖說這次不是蘇柏羽想出來的,但蘇禧也不是那種小古板,好說話地應允道:“好,過兩日族學休息時,我和二哥便帶你去城外別院放風箏。”
蘇柏羽高興地點點頭,忽地想起什麼,從衣襟裡取出一個巴掌大小的油紙包,展開,遞到蘇禧面前:“你吃。”
蘇柏羽手裡是幾塊琥珀核桃,核桃仁外面裹著一層透明的糖漿,看起來很是誘人。蘇禧記得府裡的廚子不會做這道甜點,因是外頭街上常見的零嘴,在將軍府裡根本不顯得珍貴,蘇柏羽從沒出過府,怎麼會有這種東西?
蘇禧問道:“柏哥兒,這是哪來的?”
蘇柏羽想了想,道:“二祖母的親戚給我的。”他把琥珀核桃放到蘇禧手中後,便繼續去擺弄連環鎖,垂著長長的眼睫毛道:“我不喜歡,甜。”
殊不知這句話在蘇禧心中驚起巨浪,她追問:“哪個親戚?廖氏還是李湘如?”
蘇柏羽抬起頭,回憶了一下,“她讓我叫她姑姑。”
那就定是李湘如無疑了。蘇禧臉色變得不太好,一時不知李湘如是聰明還是愚蠢,竟然敢從柏哥兒這裡下手。若非上輩子蘇柏羽出事時李湘如還沒出現,蘇禧十之八九會懷疑蘇柏羽落水跟她有關,“那你吃了麼?身子可有哪兒不舒服?”
蘇柏羽搖了兩下腦袋,擰著眉頭,有幾分小大人的嚴肅:“我不喜歡吃。”
蘇禧松一口氣,雖然李湘如沒那麼大的膽子敢給蘇柏羽下毒,但防患於未然,誰也不能保證以後。她擺正蘇柏羽小小的肩膀,難得地板起小圓臉,一本正經道:“柏哥兒,無論以後二房的人給你什麼東西,你都不能吃。”想了一下,補充道:“你可以收下,事後交給我或是交給你爹爹,記住了麼?”
蘇柏羽瞧著她,似懂非懂地“嗯”一聲。
送走蘇柏羽後,蘇禧叫來聽鷺,把油紙包裡的琥珀核桃推到聽鷺面前,讓她檢查裡頭有沒有摻別的東西。聽鷺拿回屋檢查了一晚上,次日早晨回稟蘇禧道:“姑娘,沒發現什麼異常。”
想來只是普通的甜點,李湘如想以此拉攏蘇柏羽,這樣她當上蘇府大奶奶的機會就更大了。
蘇禧剛從淨室出來,穿著一件雪花緞彩繡花蝶紋薄衫兒,腳上趿著軟緞繡鞋,似是思考了許久,撲扇兩下長長的眼睫毛,把聽雁從外頭叫進來道:“聽雁姐姐,你安排兩個靠得住的丫鬟,吩咐她們暗中看著廖氏和李湘如的動靜,每日早午晚都要彙報給我。”說完仍舊覺得不放心,又道:“你也看著,這些天不用在跟前伺候了,把她們的一舉一動彙報給我就行。”
難得見到蘇禧有這般嚴肅的時候,聽雁不解地問:“姑娘,可是她們做了什麼?”
蘇禧點點頭,沒有隱瞞:“二房的人極少關心柏哥兒,更別說無緣無故給他吃的,我覺著李湘如後面興許還會做什麼。”
秋堂居。
蘇禧來找殷氏,把李湘如給蘇柏羽糕點的事情說了說,順便給殷氏提個醒兒:“娘,那位李姑娘是不是另有所求?我見有一次她在院裡遇見大哥,大哥走遠了,她還在後頭看著,你說她是不是……”
蘇禧覺得重生後有一點好,便是仗著年紀小想說什麼就說什麼,十歲正處於青黃不接的年紀,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不過在父母眼裡,仍然是個小孩子罷了。
殷氏剛用完早膳,正接過大丫鬟丹露遞來的茶漱口,把水吐進盂皿裡,聞聲蹙了蹙眉,“你看見她跟禮哥兒了,他們可說了什麼?”
蘇禧實言:“大哥什麼都沒說,只點點頭便走了。”倒是李湘如,一副很想跟蘇禮攀談的模樣,奈何沒想好怎麼開場,蘇禮已大步走遠了。
沒想到那李湘如存著這等心思,先前倒是小瞧了她。殷氏眼裡掠過一絲厭惡,用帕子擦了擦嘴角,李湘如有這等心思,不可能是她一人的想法,這後頭定然還有二房的功勞,只是不知此事是二房推波助瀾,還是一手策劃?無論哪一種,若是李湘如真攀上了蘇禮,都少不了二房的好處,二房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盤。
殷氏把蘇禧叫到跟前,思忖片刻後道:“這幾日暫且把柏哥兒接到秋堂居住,一會兒我讓丹露把他接來。幼幼,這件事你還同誰說過?”
蘇禧搖搖頭,道:“我只跟娘一個人說過。”
殷氏這就放心了,摸著蘇禧的頭道:“如今咱們只是猜測,事情尚未有定論,若是說出去恐怕會給你大哥添麻煩。”
蘇禧偎進殷氏懷裡,愛嬌地蹭了蹭,“娘,我知道的。”
殷氏辦事一向果決,沒多耽誤,很快便叫丹露去墨林院接蘇柏羽。趁著這功夫,蘇禧仰起頭,烏黑杏眼骨溜溜地轉了轉,拖著長腔道:“娘,我還有一件事。”
殷氏只當她要說關於李湘如的事,便道:“又怎麼了?”
蘇禧將那日鬱寶彤說的教跳舞的女師父提了提,問道:“咱們把她請進府裡,成嗎?”
殷氏沉默了下,臉上很有些不贊同,“你知道她是什麼出身?既是教舞的,恐怕不是什麼良家女。”到時候可別把蘇禧給帶壞了。
這些蘇禧早就打探清楚了,為的就是說服殷氏:“郁姐姐跟我說了,那位女師父姓董,曾經是宮裡的司樂,後來被安排出宮了,才去榮國公府教郁姐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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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1 00:06:49
第十九章
至於為何出宮……就不能對殷氏說了。
那女子全名董蘭,因掌管宮中禮樂一事,氣質上佳,既有蘭花般高潔的品格,又有薔薇般妖嬈的身段。據聞惠妃娘娘嫉妒她的美貌,生怕皇上看上她,被她搶走自己的榮寵,便隨意尋了個錯,把她發落到宮外去了。董蘭跟榮國公夫人是遠房親戚,便投奔了榮國公府,一面教郁寶彤習舞習樂,一面有個安身立命的地方。
殷氏聽了董氏的身份後,臉色果然緩和了些,語氣也放鬆了:“你若是喜歡,便尋個日子把她接到府裡來吧。”
蘇禧大喜過望,摟著殷氏的脖子道:“明天行嗎?”
殷氏點了點她的腦門,“就屬你猴兒急。”
第二日,殷氏果真安排馬車去了榮國公府,將董蘭接了過來。
殷氏將董蘭安排在花露天香後面的一間跨院裡,距離蘇禧近,方便平時授課。
蘇禧見到董蘭的第一面,便知道為何連以美貌著稱的惠妃娘娘都忌憚她了。董蘭生得並不絕色,甚至只能算五官清秀,然而她身上卻有一種說不出的韻味,腰肢纖細,娉婷嫋娜,只是往那兒一站,美好的身姿便吸引人情不自禁地觀看。若不是鬱寶彤說她已經三十幾歲了,蘇禧幾乎以為她是十幾歲的姑娘。
蘇禧客客氣氣地道:“董先生。”
董蘭是個有幾分傲骨的,雖然蘇府請她當蘇禧的老師,但她卻不做那等諂媚討好之人。
董蘭應後,詢問了蘇禧的年齡,又摸了她的筋骨,直奔主題,讓她做幾個考驗韌性的動作。
蘇禧這陣子早晚都鍛煉身子,什麼高難度的動作都做過了,董蘭考的這幾個,自然也不成問題。
董蘭見狀,點點頭道:“九姑娘的筋骨很柔軟。”
接著董蘭結合蘇禧在族學上課的時間,給她制定了課程,最後時間定在每旬逢三、逢五、逢七、逢十這四日。蘇禧記下時間,跟董蘭說了幾句話便離開了。
回花露天香的路上毫無預兆地下起了雨,倒是不大,聽鶴舉起袖子擋在蘇禧頭頂,道:“方才還是晴天,怎麼說下雨就下雨了……姑娘,咱們走快點兒吧,別把您淋病了。”
蘇禧走了兩步,只覺得有些不對勁,抬頭看了看烏雲密佈的天空,站了好一會,腦海中忽然一個念頭閃過,有如醍醐灌頂,想起什麼。
與此同時,聽雁從遠處跑來,道:“姑娘,李姑娘去了後院湖畔……大爺也在那兒。”
上輩子正是這樣的下雨天,李湘如落水,大哥不能見死不救,便把她救了上來,沒想到從此救了個禍害。
蘇禧牽起裙襴,再軟和的人,此時也有些動怒:“帶我過去。”
這李湘如還真是賊心不死。
這廂,湖畔八角亭內,蘇禮難得空閒,原本是帶著柏哥兒來後院練習武功的,蘇家的男兒從小便要習武,日後長大了即便不上陣殺敵,也能強身健體。只是天公不作美,蘇禮剛打完一套拳,天上便下起小雨,他擔心淋壞了柏哥兒的身子,只好先讓崔嬤嬤帶著柏哥兒先回了墨林院。
蘇禮沒有回去,讓丫鬟拿來一壇雪梅花釀,就著細雨小酌。
這種酒是蘇禮的亡妻羅氏調配的,酒勁不大,帶著甜味,適合姑娘家喝。
羅氏是個溫婉嫺靜的女子,平日閑來無事喜歡蒔花弄草,這酒便是她偶然一日釀成的,當時羅氏心情頗好,邀請蘇禮一起坐在梅花下,一邊賞景看雪,一邊飲梅花釀。
自從羅氏去後,蘇禮再也沒喝到過那般香醇清甜的梅花釀,他試了許多方法,始終釀不出羅氏那日給他喝的味道,便是面前這一壇,跟羅氏的比起來也只能用“寡淡”形容。
蘇禮給自己又倒了一杯梅花釀,捏著月白釉酒杯,低眸陷入了沉思。
耳畔忽然響起一個聲音:“哎呀,這雨怎麼說下就下。”
蘇禮掀眸,見李湘如兩隻手疊在頭上,身穿一襲淡紫色的寶相花紋襦裙,梳垂鬟分肖髻,衣服和頭髮都被雨水打濕了,匆匆忙忙地趕到八角亭下避雨。接著,她像是才發現蘇禮一般,吃驚地睜了睜眼,放下雙手道:“大爺,您也在這避雨?”說罷才想起行禮,忙欠了欠身。
蘇禮輕一點頭,聲音沒有多少起伏:“李姑娘。”
李湘如站在原地,見蘇禮說過這句話便不再開口,咬咬唇,上前道:“大爺怎麼一個人坐在這裡喝酒?可是心中有什麼不痛快?”一邊說一邊看向桌上的酒。
蘇禮思念亡妻的情緒被打算,語氣委實談不上有多好,平平淡淡道:“圖個清靜罷了。”
這話一語雙關,既回答了李湘如的問題,又暗示李湘如擾了他的清靜。
李湘如抿起唇笑了笑,假裝聽不懂蘇禮的暗示,順著道:“這裡確實挺清靜,下雨天很少有人會路過此地。”這時雨聲下得急了些,雨珠打在湖面的荷葉上,“咚咚”作響,李湘如道:“我最愛聽雨水打在荷葉上的聲音,舒緩又不沉悶,不知大爺是否跟我一樣?這聲音能叫人平靜,無論心中有再多煩悶,聽一聽這雨打荷葉聲就心情舒暢了。”
蘇禮沒有接話,淡聲問:“李姑娘為何路過此地?”
李湘如未料他問得這麼直接,這跟明著趕人有什麼區別?不過李湘如既然來了,便是有備而來的,笑了笑繼續道:“我見這附近海棠花開得好,便想來看看,未料還沒走到跟前就下起雨了,這才不得已到這兒來躲雨。”
蘇禮放下茶杯站起身,道:“既然李姑娘來躲雨,我在恐怕不妥,這亭子便讓給姑娘。告辭。”
李湘如忙攔住他,“明明是我擾了大爺的清淨,怎麼能讓您走呢?要走也該是我走,我瞧著這雨馬上要停了,那邊海棠花開得好,我去那兒看看。”
可雨非但沒停,還有越下越大的趨勢,這李湘如睜眼說瞎話的本領也是高強。她回身看了蘇禮一眼,抽出手絹遮在頭上,往亭子外跑去,沿著湖畔的青石小路,沒一會兒就跑出了一段距離。
跑了一會,李湘如估摸著差不多了,這地方不算遠也不算近,蘇禮見到她落水,一定會跳下去救她。
李湘如下定決心,腳一崴,身子輕輕一扭,便掉進了湖裡。
李湘如其實不會水,她把所有的賭注都下在蘇禮身上,篤定蘇禮不會見死不救。
“救……救命……”
過了許久,李湘如喝了一肚子水,視線漸漸變得不清晰。她仿佛看見一個穿碧羅裙的小姑娘朝這邊走來,再閉了閉眼,終於看到蘇禮從岸上一躍而下。她松一口氣,再後來便兩眼一閉徹底昏迷了。
李湘如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蘇府的客房裡,她在這兒住了好幾天,已是頗為熟悉了。廖氏不在跟前,屋裡只有一個穿綠色襦裙的小丫頭在忙碌,見她醒了,忙過來問道:“李姑娘,您醒了,可有哪兒不舒服麼?奴婢給您倒杯水吧。”
李湘如猜這丫頭應該是蘇府安排照顧自己的,便沒拒絕,待丫頭端來水後,她就著喝了幾口。腦海裡想起自己昏迷前的那一幕,蘇禮毫不猶豫地從岸邊跳下,英俊挺拔的身姿看得她心馳神往,後來蘇禮把她救上岸,她雖然神智昏迷不清了,但卻知道是他,故意緊緊攀著他的身軀,往他健朗的懷裡縮了縮,道自己“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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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1 00:07:01
第二十章
後頭的事李湘如記不清了,不過她都跟蘇禮那般親近了,清白也被他壞了,除了他,還能嫁給誰?
想起這個,李湘如便情不自禁地翹起嘴角。
李湘如獲救得及時,只是稍微受了點風寒,將養幾日便好了。她在床上躺了會,待身子緩過來勁兒後,便穿了衣服準備去墨林院找蘇禮討個說法。倒也奇怪,她落了水,二夫人和娘親都不知上哪兒去了,也沒一個人來看她,不過李湘如這會兒只想著如何讓蘇禮娶她,旁的也沒工夫細想。
到了墨林院,守門的婆子說大爺去了花露天香,花露天香是九姑娘的住處,蘇禮怎麼會去那?
李湘如一面疑惑,一面還是往花露天香去了。
到了門口,丫鬟進去通傳,不多時回來道:“九姑娘請您進去。”
李湘如跟著大丫鬟聽鸝走進蘇禧的閨房,一進門便被屋裡的擺設震驚了,整塊的紫檀木傢俱,瓔珞串翡翠珠簾,屋裡每一件擺設看起來都價值不菲,便是牆上掛著的那幅《杏花爭春圖》,李湘如看了看底下的刻章,竟然是前朝書畫大家鄒一榮的作品。
李湘如對書畫瞭解得不多,之所以曉得鄒一榮此人,完全是因為他太出名了。
到了內室,便見蘇禧裹著絳紫色毯子坐在美人榻上,她本來就白,眼下更是白得近乎透明,烏黑清亮的眼睛睜得圓圓的,正一口一口地喝殷氏喂的姜湯,見李湘如進來,含笑叫了聲“李姐姐”。
李湘如不知殷氏也在,忙朝殷氏行禮,“見過大夫人。”
殷氏喂蘇禧喝完湯,用帕子擦了擦蘇禧的嘴角,美豔的桃花眼淡淡睨去,開門見山道:“李姑娘不是也落水了,這時候不在屋裡歇著,到禧姐兒這兒來做什麼?”
李湘如朝站在窗邊的蘇禮看去一眼,複又紅著臉低下頭:“我是來答謝大爺的救命之恩的。”
殷氏表情未變,輕輕抬了抬眉,“哦?”
李湘如羞赧道:“大爺救了小女的性命,小女感激不盡,無以為報。若是大爺不嫌棄,我願以身相許報答大爺的恩情。”
蘇禮收回看向院子的視線,淡淡地朝她看去。
蘇禧則坐在一邊兒,讓聽雁給她擦頭髮,小圓臉白生生的,模樣可淡定多了。
殷氏輕輕一呵,表情終於有點變化了,冷聲問:“李姑娘是不是忘了自己的身份?禮哥兒是蘇家的嫡長孫,將來要繼承家業的,你的身份恐怕配不上禮哥兒。”
李湘如料到殷氏會阻攔,“撲通”跪在地上,流淚道:“我自知身份低微,配不上大爺……可大爺將從我水裡救出來,我的清白已經沒了,日後也不會有人要我,若是不能伺候大爺,我只能一死證明清白了。”
大家族裡最注重名聲,若是李湘如今兒個真死了,傳出去不僅會壞了蘇家的名聲,要是被有心人傳到今上的耳朵裡,蘇老太爺的官途保不齊也會受到影響。
這李湘如也不算蠢,知道拿這個威脅殷氏。
果然,殷氏臉色變了變,許久才問:“這麼說,你是想報答救你的那個人?”
李湘如含淚點了點頭。
殷氏瞥開視線,恢復了适才的冷靜,“李姑娘怎麼知道救你的是禮哥兒?”
李湘如本以為殷氏鬆口了,聽到這句話後,心中陡然一沉,道:“我看見……”
殷氏連看她一眼都不想多看,“李姑娘一心想給禮哥兒做續弦,設計了這麼一出好戲。可惜了,救你的人不是禮哥兒,而是蘇府的家丁,既然你說沒了清白,那我就自作主張,將你許給你的救命恩人。”
說罷不看李湘如驚愕的臉,吩咐丹霧把那家丁帶到門外。
過了一會兒,丹霧說人已經到了。
李湘如跟著殷氏走出屋子,見門外站著一個穿赭色短褐的青年,生得膀大腰圓,國字臉,模樣很普通。青年見到殷氏後道:“夫人。”
殷氏應了一聲,回身對李湘如道:“他叫常平,是前院負責雜役的下人,是他將你從水裡救出來的,李姑娘仔細看看,可別認錯了自己的救命恩人。”
李湘如後退兩步,不可思議地搖了搖頭,喃喃道:“不,不是……我分明……我明明看見是大爺跳下水的。”她仿佛一瞬間想通了,轉頭看向殷氏,“夫人不想大爺對我負責,所以才找了這個人騙我?是不是?”
殷氏冷笑:“我為何騙你?當時有許多丫鬟婆子在場,你若是不信,問問他們便是。”
那位把常平帶過來的小丫頭道:“我看見了,夫人,李姑娘當時緊緊抱著常大哥,嘴裡還一直說冷呢!”
李湘如臉色煞白,活見鬼了似的,“怎麼可能……這……”
她明明看見蘇禮跳下水的。
為什麼救她的卻不是蘇禮?
這時一個穿綠色襦裙的丫鬟領著一位老者從廊廡走來,朝殷氏道:“大夫人,郝大夫請來了。”
殷氏道:“快請大夫進去,替禧姐兒看看。”說完,見李湘如還杵在原地,冷了冷臉道:“李姑娘還站這做什麼?你跟常平的事我會告訴老夫人的,你且回吧。”
殷氏說罷,命丹霧送客。
屋裡,大夫給蘇禧看過後,只道沒什麼大礙,只是受了一點風寒,便開了副辛溫解表的藥方,讓蘇禧連著吃兩日。
蘇禧婆娑著手裡的白玉玉佩,揚起笑臉,脆生生道:“多謝大夫。”
聽雁付過診金,將大夫送走了。
蘇禧想起自己趕到八角亭的那一幕,李湘如動作倒快,已經掉進水裡了。蘇禧因走得急,腰上的玉佩掉進水裡,那玉佩是她滿百日時蘇禮送的,戴了足足十年,她急得掉淚,蘇禮二話不說便跳進水裡替她尋找玉佩。
當時下著小雨,蘇禧淋了雨,回來後便染上了風寒。
至於李湘如……蘇禧在去的路上便讓聽雁去前院找人了,那常平正是聽雁找來的。
二房西斛園。
自從李湘如被丹霧送回來後,便一直處於恍惚之中,一想到可能要嫁給那個粗俗不堪的雜役,就止不住哭泣。
“哭,哭,哭,哭有什麼用?瞧瞧你做的蠢事,若是大房將這事兒告訴老夫人,連我也會被你拖累!你不是說保證萬無一失麼,那蘇禮怎麼沒救你,救你的反而是個下人?”郭氏恨恨地瞪了李湘如一眼,沉著臉道。
廖氏站在一旁,見自家女兒哭得可憐,心疼得想安慰一兩句,卻礙于郭氏在場不敢上前。
李湘如落水後,郭氏本以為她成事了,想去客房看看她,卻被大房的魯嬤嬤絆住了手腳。魯嬤嬤跟郭氏閒話了一通家常,待離開後,郭氏才從丫鬟那裡聽說了花露天香的事。
李湘如這蠢貨,郭氏想想都覺得臉上臊得慌。
郭氏仍不解氣,丫鬟端來茶水,她一揚手把茶盅打翻了,李湘如瑟縮了一下。過了會兒,郭氏才勉強順過氣兒來,對廖氏母女道:“表嫂,今日這事是如姐兒錯了,她識不清自己的身份,妄想攀龍附鳳,過後你好好教她,別再有這種事了。至於大房和老夫人那邊,我自會有交代。”
言下之意便是,這事是李湘如一手策劃的,跟二房沒有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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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1 00:07:12
第二十一章
郭氏這會兒撇得乾淨,廖氏自然不同意了,怎麼說也是她的親閨女,不能叫一個雜役糟蹋了。“二夫人,您怎麼能這麼說……當初若不是你把我們接到蘇府,跟我們說……如姐兒又怎麼會做出這種事。”
郭氏可不承認,掀唇道:“是麼?我可從沒明確說過吧,要不是你們有這般心思,便是我說破了嘴皮子你們也不會做吧。”還不是自己癡心妄想,以為麻雀飛上枝頭便能當鳳凰,她不過是引導了一兩句,她們就迫不及待地往坑裡跳了。
廖氏渾身發抖,氣道:“你……”
李湘如雖然也恨郭氏摘得乾乾淨淨,可這會兒卻不得不求助於郭氏,“姑母救我,我不想嫁給那家丁……求求您……”這會兒叫“姑母”,是為了拉近彼此的關係。
郭氏道:“不是我不願幫你,而是你把話說死了,口口聲聲以死證明自己的清白。如今可好,大夫人成全了你,你卻不願意了,這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臉麼?”
李湘如這會兒真是後悔死了,誰知道救她的不是蘇禮呢?一想到她跪在殷氏跟前信誓旦旦說的那番話,便羞愧欲死。“姑母跟大夫人說我是燒糊塗了,我……”
郭氏打斷她:“是不是燒糊塗了,請大夫來一看便知。這事兒不由我說了算,端看老太太怎麼說,若是老太太點頭了,看在你叫我一聲姑母的份兒上,我也只能給你多添一份嫁妝了。”
這就是沒有回圜的餘地了。李湘如身子一軟,想到蘇禮英俊無儔的面龐,頓覺無望,不甘地捂臉嗚咽。
這事最終還是傳到了老太太耳朵裡。
老太太把大房二房的人都叫了過去,因事先聽殷氏說過,臉上看起來還算平靜,詢問了一番前因後果,十分善解人意道:“雖說嫁給常平是委屈了些,但李姑娘執意要報恩,蘇府斷然沒有阻攔的道理,既這麼,那就改天商量個日子,把婚事辦了吧。”
老太太在後宅生活了大半輩子,醃臢手段見得多了,這李湘如的心思她一看便知,因心裡厭煩,也就故意說出此番話噁心她。
果不其然,廖氏和李湘如臉上皆一白。
老太太懶得同她們多說,讓人送走廖氏母女。
“老二媳婦。”待廖氏母女離開後,老太太看向下方坐在玫瑰椅的郭氏,“我把老二視若己出,對待你也跟老大、老三媳婦一般一視同仁。原本我還道你只是一時糊塗,這次你委實讓我失望了,那廖氏母女做出這種事,你會不知?若非禮哥兒謹慎,不然豈不是要落入她們的圈套?她們是你領進府的,這事兒你也有錯。”
老太太這番話說得夠委婉了,沒有點破,是看在蘇揚的面子上給郭氏一次機會,借此敲打敲打她。
郭氏低頭道:“母親教訓的是,兒媳知錯。”
老太太道:“過兩日我要去香山庵靜養,就罰你跟我一塊兒去。那地方清靜,不許太多人進入,我每回去都只帶李嬤嬤一人,李嬤嬤年紀大了,伺候起來不得勁,這回你去了,正好能接替接替她。”
老太太每回去香山庵都得十天半個月,也就是說這些天都是她在跟前伺候?況且連老太太都只帶李嬤嬤一人,那她便不能越了老太太,最多只能帶一個丫鬟。郭氏咬咬牙,半響才道:“……是。”
沒兩日,廖氏和李湘如便從蘇府搬了出去。
蘇禧聽聽雁說,那日李湘如一心報恩的“宣言”被常平知曉了,後來老太太又親口允了兩人的親事,常平便每日都去李湘如的客房門口,商量兩家議親的事,還把親娘從外地接了過來。李湘如不勝其煩,又不願真嫁給他,一日終於受不住了,躺在床上一病不起。
廖氏對老太太說擔心把病氣傳染給府上的人,沒等大夫來瞧,連夜便收拾了包袱趕回開封老家了。
再也不敢提什麼報恩的事。
老太太領著二夫人郭氏去香山庵那一日,恰好是族學休息的日子。
蘇禧和殷氏將老太太送到門口,郭氏臉沉得能擰出水來,身後只跟著一個小丫頭,看起來不過十一、二歲。
老太太站在黑漆平頂齊頭馬車前,一動不動。過了一會兒,郭氏才反應過來,扶著老太太道:“娘,您慢點兒。”話語雖然恭敬,可臉上卻不怎麼情願。
老太太道:“香山庵是個清靜之地,你去了那裡還能修身養性,對你沒壞處。”
郭氏不吭聲。
待馬車走遠後,蘇禧回到花露天香。她今天答應了蘇柏羽帶他去別院放風箏,正好二哥也在府上,便讓聽雁準備了馬車,跟殷氏說了一聲,一行三人前往西郊隆安山別院。
西郊隆安山是山水秀美之地,面朝太清湖,背後是綿延不斷的山脈,東邊是桃樹林,西邊有一片溫泉池,風景堪比世外桃源。能在這裡建得起別院的,要麼上京城的豪門勳貴,要麼是皇孫貴胄,饒是蘇家這樣的名門望族,也只能在半山腰建一個三進的院子,山頂那是皇室的地盤。
到別院後,管事朱笠領著他們去各自的房間。
蘇禧剛坐下,還沒來得及歇會兒,蘇柏羽便拿著他的蒼鷹風箏站在門口,邁開小短腿進屋,走到她跟前,伸手拽了拽她的裙襴,烏黝黝的眼裡明晃晃地寫著“我們去放風箏”。
“下午再去成嗎?”坐馬車雖然不耗費多少精力,可蘇禧今早卯時就起床了,這會兒瞌睡得厲害,想補補眠。
蘇柏羽不說話,只安安靜靜地瞅著她,那眼神,仿佛她做了什麼天怒人怨的大事。
蘇禧被他看得心裡發虛,沒法子,只好苦唧唧地從軟榻上坐起來,“好好好,我陪你去就是了。”說著讓聽雁拿上她的披風,山上風大,她見蘇柏羽也穿得少,便讓聽雁又另外準備一件厚衣服,不解氣地捏捏蘇柏羽的小臉蛋,“咱們先說好,只放一個時辰,放得時間長了會生病。”況且她風寒剛痊癒,不宜吹太多的冷風。
蘇柏羽後退一步避開了,稚氣的小臉一派認真,道:“我又不是姑姑,不會動不動就生病。”
蘇禧:“……”
一應收拾妥當後,蘇禧領著蘇柏羽往別院的後門走去。後門對面是一片空地,再遠一些便是青翠蓊郁的山峰,半山腰上建了一座亭子,翹角飛簷,很是別致。
蘇禧出門前問了二哥,蘇祉正好有空,也跟他們一起來了。
蘇柏羽以前沒放過風箏,只見別的小孩子玩過,他手裡扯著棉線,跑了幾步,回頭見老鷹風箏蔫耷耷地貼著草地滑了一段距離,不解地看向蘇禧,“姑姑,它為何不飛?”別人的風箏都是飛在天上的。
蘇禧小時候很喜歡放風箏,可那已經是好幾年前的事了,她重生回十歲以後還沒碰過風箏呢。
“看我的。”她從蘇柏羽手裡接過棉線,抬頭觀察了一下風向,便順著風向,揚起手中的風箏跑了幾步,到底是生疏了,風箏只在半空掙扎了兩下,便搖搖晃晃地掉到了地上。
蘇柏羽從後面跑上來,看了看地上的風箏,再看看一臉受挫的蘇禧,沒吭聲。過了一會兒,小傢伙把地上的風箏拾起來,舉到自己頭頂,烏溜溜的眼睛看著蘇禧,“姑姑,再來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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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1 00:07:24
第二十二章
蘇禧點點頭,也不是那種知難而退的人,往後退了兩步,對蘇柏羽道:“柏哥兒,你先別鬆手,咱們一起跑,我叫你鬆手時你再鬆手。”
也不知是不是跟蘇柏羽在一塊兒的緣故,蘇禧竟然被他帶出了幾分孩子氣,風箏越是放不到天上去,她就越想放上去。
蘇柏羽聽話地“嗯”一聲。
兩刻鐘後,蘇禧和蘇柏羽仍舊沒把風箏成功放到天上去。
蘇祉站在樹下,低低沉沉一笑,冷峻的眉眼看起來柔和不少。他大步走上前,取下腰上的水囊,拔掉軟塞遞到蘇禧面前,問道:“幼幼,當真不用我幫忙麼?”
蘇禧臉蛋紅彤彤的,興許是方才跑得太厲害,額頭、鼻頭冒出一層薄薄的汗,就連兩隻小小軟軟的耳朵也通紅通紅的。她接過水囊喝了一口水,粉唇輕輕一抿,水汪汪的杏眼轉了轉,頗有些不服氣:“我今天一定能放上去的,二哥再讓我試一次。”
說著,把水囊遞給一旁的蘇柏羽,又彎腰替他擦了擦臉上的汗,“柏哥兒,你說呢?”
蘇柏羽也說要再試一次。
於是倆人歇了一會兒,便一個在前,一個在後,繼續鍥而不捨地放起風箏來。
這一次,風箏終於成功飛起來了。
蘇禧倒著後退,仰起粉潤潤的小臉朝天上看,一雙漂亮的大眼睛彎成了月牙,口中驚喜道:“二哥,柏哥兒,快看!”
蘇柏羽難得地露出幾許雀躍之情,舉起小小的手臂,“姑姑,姑姑,給我……”
蘇禧便把棉線交給了蘇柏羽手裡。
蘇祉唇邊噙笑,目光落在笑靨盈盈的蘇禧身上。自從這次他從邊關回來之後,便覺得蘇禧與之前有些不同,雖然本質上仍舊是個嬌氣乖巧、偶爾使使小性子的小姑娘,可仿佛又長大懂事了許多,以前她覺得蘇柏羽性子古怪,極少主動關心蘇柏羽,這次竟然想起來帶他到別院放風箏,還手把手地教他。
蘇祉正要走上前,管事朱笠卻從後門出來,來到他跟前低語了幾句。
蘇祉斂眸聽完,只道:“你留下看好九姑娘和柏哥兒,我過去看看。”
朱管事道:“二爺放心,交給小的。”
蘇祉離開後,這廂蘇禧和蘇柏羽毫無察覺,倆人都只顧著看天上,連蘇祉何時走的都不曉得。
此時,山腰涼亭中。
兩人正在下棋,其中手執黑子、穿絳紫繡金圓領袍的男子落下一子,看了眼山下的平地,笑了笑,用手指蘸了蘸水在桌上寫道:“你賭贏了,風箏放上去了。”
衛渢的目光落在棋盤上,沒有看山下,“只是隨口一猜罷了,算不上是賭注。”
男子搖搖頭,又寫道:“願賭服輸。”旋即想起什麼,食指重新蘸了蘸茶水,一筆一劃道:“倒是很少見到這般執著的姑娘。”
衛渢在棋盤中央落下一枚白子,想起方才蘇禧執著的小模樣,動作微微一頓,忽然覺得蘇禧跟手下的這枚棋子有些像,圓圓的,白白的,若是拿在手裡,應當也是極好掌控的。他想起什麼,唇瓣略略一彎,“確實少見。”
少見的貪吃嬌憨。
男子還想說什麼,剛一張口,便止不住地咳嗽。
山頭風大,看來這盤棋是下不完了。衛渢對一旁的侍衛道:“楊智,送你主子回去。亭子後方有一條近路,從那走很快便能抵達別院。”
楊智扶起紫衣男子,道:“公子,請您回吧。”
男子勉強站起來,朝衛渢告辭。
紫衣男子走後,衛渢看一會面前的殘局,黑子被白子逼至絕路,再有幾步便全盤覆沒了。衛渢站在黑子的立場思索片刻,執起一子正要落下,卻見遠處有一個黑影漸漸朝亭子掉落,待離得近了,衛渢才看清那是一個紙糊的蒼鷹風箏。
風箏斷了線,恰好掉在衛渢腳邊。
這廂,蘇禧和蘇柏羽面面相覷,誰都沒料到風箏會突然斷線。
蘇柏羽捏著僅剩一截兒的棉線,仰頭看了看山腰的亭子,再看了看蘇禧,“我不是故意的。”認錯倒是認的挺快。
蘇禧當然知道他不是故意的,眼下要緊的是怎麼把風箏拿回來。那風箏是大哥給蘇柏羽糊的,意義非比一般,不然蘇柏羽也不會一直留到現在,要是真丟了,蘇柏羽肯定要傷心很長時間。她目測了一下那座亭子的高度,不算太高,可以上去,若是風箏沒掉到別的地方,十之八九能拿回來。
蘇禧轉頭尋找蘇祉,想跟著蘇祉一塊兒上去,卻找了一圈都不見蘇祉的蹤影,這才知道二哥适才有急事先回去了。
朱管事道:“姑娘別急,小的這就叫人上去尋找風箏。”
可蘇禧看見那亭子裡有人走動,若是去的晚了,會不會被亭子裡的人拾走了?
蘇禧把蘇柏羽交給管事,道:“管事先把柏哥兒帶回去,我跟聽雁上去找吧。”聽雁會武功,保護她不成問題。
朱管家忙說不行,“還是小人去吧,姑娘若是遇上什麼危險……”
蘇禧道:“朱管事不知風箏長什麼樣,怕是去了也找不到。你放心,這麼近的路,不會有事的。”
朱管家勸說未果,眼睜睜地見蘇禧和聽雁離開後,一面讓人去通知二爺,一面把蘇柏羽帶回別院,一面又要安排人手去後山找九姑娘,一時忙得昏頭轉向。
多虧了蘇禧平日常常鍛煉身體,不是跑步便是踢毽子,近日還開始跟著董先生習舞,體力好上兩倍不止,到山腰時,只是稍微有些喘息,臉色卻是一點不變。
蘇禧看向前方的亭子,驚喜道:“到了。”
說罷不等聽雁,牽裙快步往亭子走去。遠遠地看見亭子裡坐著一個人,穿著青蓮色繡金暗紋長袍,背對著她,看不見臉,應當是個男子,年紀看起來不太大。蘇禧腳步頓了頓,走得沒方才歡快了,怎麼說她如今都是半大的姑娘了,接觸外男總是不大好的。
不過還好,她這個年紀便是裝得稚嫩一些,也不會顯得突兀。
於是蘇禧站在亭外,斟酌了下,脆脆濡濡地開口:“請問,你看見有一個風箏落在此地嗎?”
男子不回頭,淡聲問道:“風箏是你的?”
蘇禧道是,覺著這聲音有幾分熟悉,仿佛前不久才在哪兒聽過。只是沒等她想起什麼,男子從對面的石凳上取出一個斷線的老鷹風箏,問道:“是這個麼?”
蘇禧眼前一亮,歡喜道:“正是。”
果然掉在這裡了,蘇禧舉步,走到青蓮色男子的跟前,接過他手裡的風箏,真誠道:“多謝……”話未說完,看清對方的臉容,笑臉凝了一凝,“庭、庭舟表哥?”
衛渢面不改色,眉梢微抬,“禧妹妹似乎不大想見到我?”
“不,不是。”只是太驚訝了,蘇禧搖頭道。
她垂著眼睛,正琢磨著告辭離去,卻見老鷹風箏的翅膀上斷了一根竹條,塌陷了一角,想必是剛才掉下來時摔壞了。風箏斷了一根翅膀,便不能飛了。
衛渢見她垂著腦袋不說話,難得主動:“怎麼了?”
蘇禧眨眨眼,沒有多想,把風箏摔壞的那半邊翅膀舉到衛渢眼前,沮喪道:“摔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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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1 00:07:38
第二十三章
衛渢收回視線,淡聲道:“再換一個就是了。”
不過是一個風箏,在衛渢眼中同其他風箏沒什麼區別。
蘇禧捏著風箏骨架沒有說話,換一個自然可以,可就不是大哥送給蘇柏羽的了。她想起蘇柏羽拿著這個風箏時寶貝的模樣,想起蘇柏羽放風箏時克制不住的小小興奮,況且是她提議帶蘇柏羽來放風箏的,眼下風箏壞了,她也有一半責任。
蘇禧看了看摔斷的翅膀,只斷了兩根竹篾,若是用別的竹篾替換這兩根,風箏說不定還能重新飛起來。可是要怎麼替換呢?上哪兒弄竹篾?上輩子她雖然喜歡放風箏,可是從沒修過風箏呀。
蘇禧下意識看向一旁的衛渢,衛渢長身玉立,眉眼清冷,兩指夾著一枚棋子,正往棋盤中央落子。他的手指又長又好看,骨節分明,不知道會不會修風箏?
轉念一想到他曾經多次對自己袖手旁觀,實在是不近人情,便是上回在藏經閣幫她拿書,也是為了笑話她小時候那樁窘事,蘇禧不得不歇了這個心思。罷了……指望衛渢幫忙,還不如指望自己呢。
蘇禧環顧四周一圈,這裡處於半山坡,茂林環繞,樹木蓊鬱,想找一片竹林應當不難。她兩隻手抱著風箏,對衛渢道:“今日多謝庭舟表哥,我先回別院了。”
衛渢總算再次看她了,眼裡瞧不出什麼情緒,只道:“不必客氣。”
蘇禧走出八角亭。聽雁在亭外等著,見她出來,松一口氣道:“姑娘,咱們回去嗎?”這地方雖然距離別院不遠,且聽雁自己有功夫傍身,可是不能保證就不會有危險啊,萬一遇上個什麼豺狼虎豹,那就糟糕了。
蘇禧卻搖搖頭道:“你陪我去前面看看。”
聽雁疑道:“姑娘不回別院?”
蘇禧扭頭,把風箏往聽雁面前舉了舉,故意讓她看老鷹摔斷的翅膀。“不知道前面有沒有竹子,聽雁姐姐幫我砍幾根篾片,回去後我讓二哥給我修風箏……這個翅膀還能修得起來嗎?”
“修是能修好。”聽雁踟躕道,“您何不回去後再讓人過來?”
蘇禧道:“我不想讓柏哥兒知道風箏壞了,我想修好再還給他。”
聽雁只好寸步不離地跟上蘇禧,時刻注意著周圍的情況,一邊走一邊記下回去的路。
沒走多遠,前方有一大片竹林,竹子茂密,正是春筍氾濫的時候。蘇禧快走兩步,一踏入竹林便覺頭頂的光線昏昧了許多,抬頭一瞧,竹葉濃密,大有遮天蔽日之勢。她回身對聽雁道:“快跟上來。”
見聽雁跟上,蘇禧往深處又走了走。
這片竹林想必有許多年頭了,越往裡走越是清幽寂靜。蘇禧沒敢走太遠,挑了一根長勢較好的竹子,讓聽雁截取最中間的一段。聽雁為了保護蘇禧的安全,身上隨時帶著一把鑲銀匕首,那匕首是蘇老太爺賞給她的,提醒她時刻記得自己的本分,鋒利無比,削鐵如泥。
聽雁三下五除二便削好了竹子,將那截竹子用絡子栓在腰上,走回蘇禧身邊,“姑娘,可還需要別的竹子?”
蘇禧估摸著一根就夠了,把帕子遞給聽雁,讓她擦擦汗,道:“夠了,咱們回去吧。”
然後便沿著來時的路往回走。聽雁謹慎,一路上都做了記號,每走二十五步,便用石頭在竹身上刻一個記號,不迷路最好,萬一迷路了,這些記號還能派上用場。可也不知怎麼回事,她們分明是沿著記號往回走的,走了一圈兒卻發現自己竟然回到了原地。
蘇禧臉上閃過一絲慌亂,回身尋找聽雁,不可置信地道:“怎麼會……”
聽雁強自鎮定,反而安慰蘇禧:“姑娘別怕,許是方才走錯了,咱們再走一次。”
蘇禧點點頭,這次走得更小心謹慎了。
然而一刻鐘後,兩人依舊再次站在了原地。
蘇禧這回是沒法淡定了,誰能想到看起來一切正常的竹林,裡頭竟然還有迷陣?她體力再好,這會兒雙腿也有些泛酸,卻又不敢坐下休息,害怕都來不及呢,哪還有心思休息。要是再走不出這竹林,天黑之後就更不可能走出去了,那就表示得在這兒過夜。
蘇禧上輩子雖然過得不太如意,但也沒吃過什麼苦,這輩子更是嬌生慣養的,何曾在外頭度過夜?這麼一想更加著急了,她拉著聽雁的手,指向另一個方向,道:“那條路咱們還沒走過,聽雁姐姐,再試試那條路吧,說不定就能出去了呢?”
聽雁卻不大贊同,勸說道:“那條路通往竹林深處,萬一走得更深,姑娘,咱們豈不是更加回不來了?”
蘇禧一想也是,她們留在原地說不定還能被別院的人找到,若是去了更深處,那是找也找不回來了。她水汪汪的大眼睛含了一包淚,卻又強忍著沒落下,用手指擦擦眼角,自己安慰自己:“二哥肯定會來找我們的。”
聽雁跟著說是,然而心裡卻不太確定。
太陽漸漸升至頭頂,約莫中午了,其中倆人又沿著記號走了兩次,結果仍是一樣。蘇禧捂著肚子,餓得兩眼昏花,隱約似乎瞧見有一個人朝自己走來,青蓮色錦袍,身姿頎長,容貌昳麗。興許是餓昏頭了,蘇禧心道,她怎麼看見衛渢了?
可是衛渢真的站在她面前,俯身拾起她放在地上的風箏,對上她因驚訝而睜得圓溜溜的杏眼,“人都出不去了,這破風箏你還一直帶著?”
蘇禧根本顧不上計較衛渢的語氣,唇瓣囁嚅,不可思議地問:“庭舟表哥……你怎麼來了?”
衛渢看了看她,小姑娘臉上的淚痕猶在,想必剛才哭過。他直起身,從袖中取出一個油紙包,放到蘇禧手中,拿起風箏走在前頭,“這林中有一個迷陣,跟著我的腳印走,別走多餘的路。”
蘇禧連忙跟上,這時候就是衛渢說什麼她都信,之前幾次的不愉快同這會兒相比根本算不得什麼,衛渢的形象在她心中拔高了一個地位不止。她驚喜地問:“庭舟表哥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衛渢腳步不停道:“路上有記號。”
這一點,衛渢不得不誇蘇禧的丫頭聰明了。
蘇禧“哦”一聲,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後。
蘇禧打開油紙包,裡面躺著幾塊完整的翠玉豆糕,她愣了愣,也不知衛渢是特意準備的,還是只是巧合。就這麼一會兒功夫,衛渢已經走遠了,她忙追上去,“庭舟表哥等等我。”
衛渢回身,見那小丫頭抱著翠玉豆糕正一步步小心翼翼地踩著他的腳印前行,眉毛微微一抬,眼裡笑意一閃而過。等蘇禧走到跟前,他道:“不急,等你吃完再走。”
蘇禧睜了睜眼,很意外衛渢居然有這麼體貼的時候。
衛渢似乎能看穿她的想法,唇畔略彎了彎,沒有說話。
下一瞬,蘇禧的肚子十分應景地叫了一聲,聲音不大,但足以讓他們兩人聽見,巧合得就像回應衛渢的話一般。蘇禧臉皮子薄,容易臉紅,一紅起來就一發不可收拾,這會只見她的臉蛋紅彤彤的像個紅蘋果,直燒到了耳後根,可愛得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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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1 00:07:51
第二十四章
蘇禧解釋道:“我走了很多路……”
衛渢抬眉。
蘇禧抿抿唇,又道:“也沒吃午膳。”
衛渢繼續一言不發地看著她。
蘇禧終於洩氣了,實話實說:“庭舟表哥不許笑話我。”
衛渢看著她,旋即低低一笑,踅身繼續走路,少頃才道:“走吧。”
蘇禧再次回到半山腰的涼亭。
蘇祉帶著人找來時,她已經累得趴在石桌上睡著了,身上蓋著衛渢的墨色繡柿蒂窠紋披風。
蘇祉大步上前,對衛渢拱手道:“多謝衛世子救了小妹。”蘇祉在來時路上已經聽下人說了大概。
衛渢站起來道:“區區小事,不足掛齒。”
蘇祉卻誠懇道:“衛世子客氣了,改日我定帶著小妹去齊王府道謝。”說著目光一移,落在蘇禧身上,卻在見到她身上的披風時滯了滯。
衛渢面無異色,“山上風大,禧表妹睡著了容易著涼。”
蘇祉見衛渢神色坦蕩,便知自己多心了,又感謝了衛渢一番,這才打橫抱起蘇禧。
蘇禧睡得很沉,饒是這般都沒被驚醒,想必是很熟悉蘇祉的懷抱,往蘇祉懷裡鑽了鑽,雙手下意識緊緊地摟著他,像受了委屈的貓兒終於找回了窩,囔囔地道:“二哥……”
蘇祉騰出一隻手揉揉她的頭,道:“二哥在。”
她安心了,複又睡去。
蘇祉帶著蘇禧回到別院。興許是這次擔心受怕,又累得不輕,蘇禧回去後足足睡了一天一夜,次日醒來發現自己躺在架子床上,這才曉得已經回來了。
蘇禧回憶了一下昨日種種,末了猛地驚醒,蘇柏羽的風箏還在衛渢那兒,她昨兒睡著了,竟然忘了拿回來!
今日就要回府了,蘇禧不知衛渢住在何處,沒法找到他。正不知該如何跟蘇柏羽解釋時,聽雁進來道:“姑娘,外面有人求見您。”
蘇禧洗漱一番,往廳堂走去,裡面站著一位穿玄色布衫、侍從打扮的男子。男子朝她行了行禮,道:“九姑娘,世子爺吩咐小人,將您昨日落下的東西還給您。”
蘇禧松了一口氣,猜測八成是蘇柏羽的風箏。待那隨從把風箏遞上來時,她沒有多想,接過道:“勞煩你幫我轉達一聲,昨日的事,多謝庭舟表哥。”
隨從應下,告辭離去。
蘇禧回到屋裡,想起昨兒摔斷的風箏還沒補好,一會兒蘇柏羽就該起床了,她忙把風箏拿過來,看了看,驚疑道:“咦?”
原本摔壞的那一隻老鷹翅膀,此時已經修補好了,瞧著與原來無異。
回府後,殷氏聽說了別院的事,怪聽雁當時沒有勸住蘇禧,罰了她半月月錢。又狠了很心,把蘇禧一塊兒罰了,叫她這半個月除了族學哪兒都不許去,抄寫十遍《道德經》。
殷氏道:“若非齊王世子救了你,興許這會兒你還困在林子裡。你這丫頭……平日就是太慣著了,不曉得天高地厚,幸虧這次有驚無險。改日我帶著你去齊王府,好好向齊王世子道一番謝。”
蘇禧趴在殷氏腿上,側仰著臉看她。想起衛渢幫自己修好的那只風箏,乖順地點了點頭,她是該好好跟衛渢道謝的,要不是他,她和聽雁也走不出那片竹林。
只是有些不湊巧,殷氏要帶她去齊王府的那一日,族學裡的楚先生要考小試。楚先生教學頗為嚴厲,平時便不許學生隨意請假,更別說是小試這般重要的時候。
蘇禧自然是去不成齊王府了,跑去跟殷氏說了一聲,殷氏只叫她專心小試,小孩子家家不去也成。況且蘇禧快長成大姑娘了,不好再跟著抛頭露面,這次有她和蘇祉前往就行了。
殷氏和蘇祉出發後,蘇禧跟蘇淩蓉、蘇淩芸一塊兒坐馬車去總督府的學堂。
楚先生小試的內容是前陣子學的《論語》,楚先生當堂提問,抽點學生回答,誰答對便在誰的名字後面畫一條線,最後根據誰得到的“正”字最多來排列名次。這對蘇禧來說是小菜一碟,她上輩子有兩門課學的最好,一個是姬先生的琴課,另一個便是楚先生的課。
課後不出意料,蘇禧名字後面有四個“正”,比第二名的蘇淩蓉足足多了兩個,蘇淩茵比蘇淩蓉少一條橫線,蘇淩芸和蘇淩苒皆只有一個“正”。
楚先生把蘇禧表揚了一頓,道:“九姑娘天資聰穎,敏而好學,七姑娘和八姑娘都應該向九姑娘學習。”
楚先生走後,七姑娘蘇淩芸不以為然地撇了撇嘴,她可不認為蘇禧有多厲害,八成只是運氣好罷了。
蘇淩蓉沉著臉,沒說話。
蘇淩茵和蘇淩苒朝蘇禧走去,蘇淩苒一臉欽佩地問:“幼幼,那些句子你是怎麼記住的?我昨兒背了一晚上,今早起來就全都忘了。先生還要考句子的意思,你比我還小一歲,你是怎麼記住的?快讓我瞧瞧你這小腦袋瓜裡裝了什麼。”
蘇禧往後一躲,不讓她看,蘇淩苒便改了方向,往蘇禧的肚子上撓去。
蘇禧怕癢,笑得東倒西歪,軟聲求饒道:“論語那麼多篇,一晚上哪看得過來……八姐姐放過我吧,別欺負我了,日後我教你一塊兒學好嗎?”
蘇淩苒這才滿意地撒手了,見蘇禧笑得臉蛋兒紅紅的,眼角泛著淚花,眼睛又大又亮,忍不住也“撲哧”一笑,故意說道:“瞧你這樣,看得我更想欺負了。”
蘇淩茵比兩人大,不與她們一起鬧騰,見時間差不多了,領著她們去偏室用午膳,“下午還有邱夫子的畫課,苒苒,不許欺負幼幼了,快過來。”
因著蘇禧三人住在將軍府,晌午沒時間回去用午膳,蘇淩茵和蘇淩苒為了遷就她們三人,便一起在學堂的偏室共進午膳。偏室裡設了暖塌和羅漢床,若是累了還可以在這裡歇會兒,房間佈置得很是整齊乾淨。
眼下五個小姑娘圍成一圈兒坐在浮雕松獅紋圓桌上,俞老太太身邊的華嬤嬤親自布菜,將一道道菜布上桌後,華嬤嬤道:“姑娘們慢用。”便退到了一旁。
雖說是一起吃飯,但五人之間的界限還是很分明的,蘇禧、蘇淩茵、蘇淩苒坐一頭,蘇淩蓉和蘇淩芸坐另一頭,若非必要,兩邊幾乎不怎麼對話。
蘇禧想起什麼,放下筷子朝一旁的聽鶴跑去,仰頭問道:“聽鶴姐姐,我帶的東西呢?”
“奴婢這就去拿。”聽鶴猛地想起,忙轉身去了後面,不多時拿回來一個描金瓜蝶紋葵瓣式捧盒,遞給蘇禧:“姑娘。”
蘇禧接下,回身一邊走回圓桌一邊喋喋不休:“四姐姐,八姐姐,這是我特地讓聽鶴做的海棠酥和四喜餃子,你們嘗嘗,比外頭禦和樓做的還好吃呢……”
剛走到蘇淩蓉身邊,蘇淩蓉卻停下筷子,忽然站起來,往後退了一步道:“我吃好了。”
這一退恰好撞到蘇禧身上,蘇禧猝不及防,倉皇後退一步。本來還能站穩的,但是蘇淩蓉又往她身上一傾,壓了一壓,她手上的捧盒沒有拿穩掉在了地上,海棠酥和四喜餃子灑了一地。
蘇淩蓉見狀“哎呀”一聲,愧疚道:“九妹妹,我不曉得你在身後,沒撞疼你吧?”
蘇禧抿了抿唇,她就在蘇淩蓉身後說話,蘇淩蓉怎麼可能不曉得她在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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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1 00:08:01
第二十五章
蘇淩苒也瞧見了,站起來忿忿不平道:“五姐姐怎麼能這樣?幼幼比你還小,你怎能這麼欺負她?”
蘇淩茵也是一臉不贊同,皺著眉頭,十分不能理解蘇淩蓉的行為。
蘇淩蓉不甘落後地回視,底氣十足道:“我都說了不是故意的,什麼叫欺負她?她自個兒走路不看著點兒,卻還怪到我頭上,什麼道理。”說著大步往外走。
蘇淩蓉走了,蘇淩芸自然也不吃了,可惜地看了一眼地上的精緻的點心,“五姐姐,等等我。”
沒見過這麼不講理的,蘇淩苒氣得鼻子都歪了,上前握住蘇禧的手,道:“幼幼,別難過。明日我跟四姐姐一起去將軍府,告訴大太奶奶,讓大太奶奶懲罰她。”
蘇淩茵也上來安慰蘇禧,道:“糕點打翻了不要緊,下回再讓聽鶴做就是了。”
蘇禧抬頭。蘇淩苒和蘇淩茵本以為她哭了,要麼就是既憤怒又委屈,沒想到她看起來平靜得很,沒有一點要哭的跡象,反倒是兩人愣了一愣。
蘇禧捏捏手心,稚聲稚氣道:“我沒事,四姐姐,八姐姐,我們回去上課吧。”
自從上回蘇禧的畫得了邱夫子稱讚後,接下來幾次畫畫兒,蘇禧畫得都不錯,不是第二便是第三,這第二的位子不是她的便是蘇淩蓉的。
蘇淩蓉惱死蘇禧了,只覺得蘇禧什麼都要同她爭,楚先生的課學得好也罷了,偏生教畫的邱夫子也對她刮目相看。以前蘇淩蓉只能在畫畫上頭找著一點優越感,眼下卻連畫畫這個優勢都沒了,且蘇禧比她還小了三歲,便是兩人打成平手,她也不覺得有什麼可高興的。
這次上課邱夫子讓幾人以“春”為題作畫,限時一個時辰。
蘇禧坐在翹頭案後面,後邊兒坐著蘇淩蓉。她先在腦海裡勾勒出了一幅景象,再提筆蘸墨,開始作畫。這次蘇禧畫得很快,約莫半個時辰之後,其他人還在埋頭認真畫畫,蘇禧已經把自己的畫作交給夫子了。
回到位置上,蘇禧順便看了一眼蘇淩蓉的畫作。蘇淩蓉已經畫得差不多了,只差最後幾筆收尾。
蘇禧的毛筆掉到地上,她彎腰拾起來,然後便端端正正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不多時蘇淩蓉的畫畫好了,她滿意地擱下筆,站起來準備交給夫子。剛一站起,便覺得腿上仿佛被什麼力道拉扯一般,絆得她狠狠踉蹌了一下,身子一傾,她還沒反應過來,便已連人帶桌倒了下去。
動靜不小,翹頭案翻到了一旁,岸上的筆墨紙硯灑了一地,就連蘇淩蓉剛作好的畫,也被染上了一團一團的墨汁,瞧著亂七八糟。
蘇淩蓉摔得不輕,整個人有點兒懵,待回過神後第一反應便是看去自己的畫。她雙手顫抖地拿起那張看不清原本內容的畫作,哆嗦道:“這,這……我的畫……”
蘇淩芸過去扶她:“五姐姐,你沒事吧?你怎麼走路也站不穩呢?”
在旁人眼中,蘇淩蓉是一個沒站穩摔倒了,可是蘇淩蓉心裡清楚,她是被什麼東西絆倒的。她扶著蘇淩芸的手臂站起來,往翹頭案底下看了看,什麼都沒有。
蘇淩蓉忽地想起什麼,憤怒地朝蘇禧瞪去,質問道:“是不是你幹的好事?”
蘇禧撲扇撲扇濃長的睫毛,一臉聽不懂的模樣,“五堂姐說什麼?”
蘇淩蓉認定是蘇禧所為,一手攢著被墨汁浸濕的畫作,一手揚起,憤怒地道:“你別裝傻,除了你還能是誰?你賠我的畫——”
只是手掌尚未落下,便被蘇淩茵牢牢地擒住了。
蘇淩茵臉色慍怒,冷聲道:“五妹妹,無憑無據,你憑什麼說是九妹妹所為?我們都看得清清楚楚,是你自個兒站不穩摔下去的,你畫毀了,關九妹妹什麼事?”
那廂蘇淩苒把蘇禧護在身後,一臉警惕地瞧著蘇淩蓉。
最後是邱夫子從中調解,幾人才各自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蘇淩蓉憋了一肚子氣撒不出去,又因為沒能交上畫作,那幅畫是她費了許多心思的,本以為這次定能壓過蘇淩茵拿第一。如今畫沒了,她憋紅了眼睛,又氣又惱,把蘇淩芸重新擺好的筆墨紙硯一股腦全掃到地上,不管不顧地沖出了書堂。
蘇禧望著她的背影,烏溜溜的杏眼轉了轉,模樣與往常無異。
其實蘇禧也沒做什麼,只是彎腰拾筆的時候,把蘇淩蓉的裙擺跟桌子綁到了一起而已。
蘇淩蓉打翻了她的海棠酥和四喜餃子可以說不是故意的,那她把蘇淩蓉的裙子綁在桌腿上,也不是故意的。
蘇禧原本是不想跟蘇淩蓉計較那麼多的,她都活了兩輩子的,蘇淩蓉在她眼裡就是個小丫頭。況且蘇禧知道,再過不久蘇淩蓉便要定親了,對方是惠安侯的嫡子孫睿,這門親事看起來風光無限,便是她上輩子也覺著這門親事不錯,可是後來蘇淩蓉每次回門時,臉色都不太好。後來蘇禧才知道,那孫睿表面看著光風霽月,竟然有分桃斷袖之好,只喜歡男人,跟自己府上的許多小廝都不清不白的,屋裡還養了許多戲子。
這門親事是蘇淩蓉自己看上的,厚著臉皮在老太太跟前求了許久,老太太才幫她說下來的。彼時哪知道孫睿是這種人,事後蘇淩蓉便是悔斷了腸子,也沒臉再跟老太太提了。
蘇禧之所以曉得這回事,是因為郭氏得知真相後氣得不輕,大鬧了一通不說,還親自上惠安侯府討說法去了。
後來蘇淩蓉雖跟孫睿和離了,但名聲也被她那個沒腦子的娘敗壞得差不多了,在將軍府深居簡出一年後,平平淡淡地嫁給了一個侯爺的庶子。
回府後,蘇淩蓉沒心思換下沾滿墨點的衣裳,撲到美人榻上大哭了一場。
因著郭氏跟著老太太去了香山庵,這會兒也沒人給她做主。
殷氏從齊王府回來後,得知了今日學堂發生的事,把蘇禧叫到跟前端詳一遍,瞧了瞧她玉嫩光潔的臉蛋,心疼道:“二房的人打你了?”
蘇禧搖搖頭,實話實說道:“四堂姐攔住五堂姐了,她沒打著。”
沒打著,那就是起了打人的心。殷氏眼神冷了冷,二房的人真是愈發無法無天,那蘇淩蓉也被郭氏慣得沒有規矩,不過是個庶出,成日卻擺不清自己的身份,以為二老爺蘇揚被老太太撫養成人,便能跟大房三房相比了麼?郭氏不在府上,她吩咐丹露道:“你去二院門口等著,若是二老爺回來了,便同我說一聲。”
待丹露離開後,蘇禧慢慢踱到殷氏跟前,小手抓著殷氏的手,坦白道:“娘,五堂姐摔倒是我設計的,我把她的裙子和桌腳綁在一塊兒了。”
殷氏隱約猜到是蘇禧所為,女兒的性子她最清楚,表面看著乖順,實際上卻有些狡猾,只是沒想到她會老老實實地交代出來,故意問:“哦,你為何這麼做?”
蘇禧嘟嘟嘴,往殷氏懷裡鑽去,現在想起來還有些鬱悶:“五堂姐打翻了我的點心,我還沒吃一口呢,多浪費啊。”
殷氏輕笑了笑,抬手撫摸蘇禧的頭髮,道:“這次娘不怪你,下回別這麼做了。誰若是欺負你,你便來告訴娘,娘親替你做主,這種暗中的小奸小詐要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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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1 00:08:14
第二十六章
蘇禧聽話地點點頭,她也覺得自己怪幼稚的,居然跟蘇淩蓉一般見識。一定是重生回小時候,心態也跟著變小了。
只不過蘇禧顯然沒有認清自己,饒是上輩子嫁了人,她的心態也沒成熟多少。
申末時,日落西山,二老爺從外頭回頭。蘇揚聽說了今兒的事,主動帶著蘇淩蓉上大房來賠罪,並讓蘇淩蓉向蘇禧認錯道歉:“禧姐兒比你小三歲,蓉姐兒,你身為姐姐,不愛護妹妹便罷了,還動手打妹妹?學堂裡的夫子怎麼教你的,孝悌的悌怎麼寫?還不快來向妹妹道歉。”
蘇淩蓉兩隻眼睛紅紅的,不服道:“禧姐兒故意讓我摔倒……還毀了我的畫。”
二老爺道:“你還強嘴是不是?誰教你的胡亂誣賴別人?”
“二伯父,是我做的。”蘇禧站出來道,适才殷氏那番話有如醍醐灌頂,此事她確實做的不光彩。她走到蘇淩蓉跟前,彎起杏眼兒,大大方方道:“五姐姐,此事是我不對,你原諒我吧。”歪頭想了想,“不過你毀了我的點心,卻是你不對在先。”
蘇淩蓉憤憤地瞪著蘇禧,她毀了她的點心怎麼了,反正她讓丫頭再做就是了,可那幅畫卻是自己的心血,怎能相提並論?
二老爺蘇揚道:“還是禧姐兒懂事。妹妹都向你道歉了,蓉姐兒,你是不是也該有點表示?”
蘇淩蓉低著頭,惱紅了眼眶極不情願道:“我也有錯,禧妹妹,你原諒我吧。”
蘇禧抿起嘴角,說了聲好。
“這不就結了。”二老爺滿意地點點頭,朝殷氏拱了拱手,客氣道:“今日給大嫂添麻煩了,我這就帶蓉姐兒回去。”
殷氏讓丹露和丹霧送二老爺到秋堂居門口。
這二房裡頭,頭腦最清醒的恐怕就數二老爺蘇揚了。蘇揚拎得清自己的身份,在老太太跟前向來規規矩矩,雖然名聲不怎麼好,花天酒地、不務正業的,可從未想著與大老爺爭過什麼,素來安守本分。正因為如此,老太太才對他另眼相待,許多次容忍郭氏的無理取鬧,也是看在二老爺的面子上。
這日天氣晴朗,一碧如洗,蘇禧去了西跨院跟董蘭習舞。
為了跳舞方便,蘇禧特地讓聽鸝做了一套輕便的衣裳,布料用輕薄柔軟的散花綾,上臂袖子的布料貼合皮膚,下臂袖子則向外敞開,像盛開的喇叭花,樣式很別致,是蘇禧自個兒突發奇想的交代聽鸝這般做的。腰身也收得頗緊,裙子倒相對寬鬆一些,穿在身上意外地好看。
這種衣裳定然是穿不出門的,蘇禧只有跟著董蘭習舞時才會穿。
因是初學,董蘭就先教蘇禧打開全身的筋骨,這步聽著輕鬆,事實上一點兒也不輕鬆。一個早晨下來,蘇禧軟綿綿地癱在榻上動也不想動。她覺得手和腳都不是自己的了,被董先生掰得七零八落,這可比葉嬤嬤教她的動作難多了,相比之下葉嬤嬤對她可太仁慈了。
董蘭披上一件深藍色繡月季紋披風,走到蘇禧跟前,俯身捏了捏她的腰:“疼?”
蘇禧猛地一縮,淚眼汪汪地瞅向董蘭:“先生,又酸又疼……”
董蘭笑了笑,毫不留情道:“這就對了,疼才能將你身上的肉練下去,若是不想日後長成水桶那般粗的腰身,就咬牙忍著。”
蘇禧往下摸了摸自己肉呼呼的腰,再一想自己兩三年後的胖墩兒身材,默默忍了。
從西跨院回到花露天香,聽鸝一路扶著蘇禧,把剛才聽到的話說了:“姑娘,繡春居的人送來了幾套成衣,您這會兒可要看看?”
蘇禧想起當初繡春居的老闆娘岑氏說要送她幾件衣裳的事,揉了揉酸疼的胳膊,道:“拿來讓我看看吧。”
不多時,聽鸝便領著幾個丫頭捧了衣服來。
統共有四套,皆是春衫,是結合了蘇禧的想法縫製的。第一套是杏黃色襦裙,袖口和裙襴皆繡了暗金色薔薇花紋,大朵大朵的薔薇接連盛開,精緻又不顯張揚,胸口的藏青色訶子也繡了兩朵小薔薇,聽鸝將這套衣裳展開時,蘇禧眼前亮了亮。
第二套是雨過天青色衫裙,裙子百褶,裙襴上繡著百鳥鬧花紋,走路時裙褶晃動,那些鳥兒就像活了一般,撲棱棱地飛了起來。剩下兩套是粉色如意紋襦裙和嬌綠色春衫,各有各的獨特之處,難怪繡春居如此受京城貴女的追捧,委實是有他們的厲害之處,蘇禧只是略略一提,岑氏便把她想要的效果做出來了。
聽鸝的眼睛幾乎黏在衣服上了,感慨道:“姑娘,何時我能做出一件這樣的衣裳,這輩子也就無憾了。”
蘇禧跟聽鸝年紀一般大,安慰道:“聽鸝也很厲害,遲早可以做出來的。”
蘇禧讓聽鸝把衣服收入衣櫥,這些衣裳漂亮是漂亮,可是她現在卻不會穿。待何時她瘦下來了,何時再把這些衣服拿出來。
三月初一這日,是慶國公夫人小譚氏的六十大壽。
因蘇府老太太譚氏和慶國公府夫人是堂姐妹,這次小譚氏過壽,蘇家肯定要去的。只不過老太太尚未從香山庵回來,便寫信跟小譚氏說了一聲,由殷氏和三房郁氏前往慶國公府賀壽。
蘇禧跟著殷氏一同來到慶國公府,內院堂屋已經來了不少人。慶國公夫人見著蘇禧,笑眯眯地把她叫到跟前:“禧姐兒,快來讓我瞧瞧,幾日不見,這小臉仿佛更加標緻了。”
蘇禧糯糯甜甜地叫了聲“譚夫人”。
慶國公夫人拍拍她的手,道:“近日也不見你來慶國公府玩耍了,我記得你小時候,三不五時便要來找你少昀表哥和儀表姐玩。如今我上了年紀,想見你一面還得老天拔地的動作,你也不來多看看我這老太婆……”
“老夫人。”殷氏打斷道,“禧姐兒年紀大了,總不好常來慶國公府。況且禧姐兒前年去了族學念書,平日裡緊張得很,便是我也不能天天見著她,您就別怪她了。”
那廂梅氏也道:“是啊,娘,不是還有儀姐兒陪著您嗎?您這麼說,叫儀姐兒聽了多難受。”
慶國公夫人打的什麼主意,殷氏和梅氏都能猜到七八分。傅少昀今年十六歲,到了該定親的年紀,跟蘇禧算得上是青梅竹馬,蘇禧雖小了點,但再等上兩三年,也未嘗不可,只要先把這門親事定下裡就成了。慶國公夫人早就相中了蘇禧,覺著這姑娘是個面相好,有福氣,一雙眼睛清澈又靈氣逼人,喜歡的不知怎麼是好。
只不過殷氏和梅氏都不怎麼同意。
殷氏一心為了女兒著想,若是蘇禧真嫁給了傅少昀,梅氏這個婆婆可不是好伺候的主兒,且還有傅儀這位小姑子,日子恐怕不會太好過。
再說梅氏,傅少昀能文能武,又生得相貌堂堂,娶哪家千金不好,為何偏要娶蘇家那個胖團子?
所以說這倆人是萬萬不會同意的,只有慶國公夫人一人剃頭擔子一頭熱罷了。
說曹操,曹操就到。傅儀出現在堂屋門口,朝慶國公夫人屈了屈膝,“祖母。”
屋裡的姑娘們將視線投在傅儀身上,傅儀就是有這樣的本領,走到哪兒都能成為人群的焦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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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1 00:08:31
第二十七章
慶國公夫人一手拉著傅儀,一手拉著蘇禧,笑容慈祥道:“儀姐兒來得正好,這屋裡人多了,別悶著你們這群小姑娘,你領著禧姐兒和其他姑娘去後院轉一轉。咱們府裡的月季花不是開了嗎,你們都去瞧瞧吧。”
傅儀輕輕一笑:“祖母放心,我這就帶著妹妹們過去。”
於是一群十幾歲的姑娘們便出了堂屋,往後院而去。
傅儀和厲衍的妹妹厲安宜一起走在前頭,後面跟著蘇淩蓉、蘇淩芸等幾位姑娘。唐晚和鬱寶彤今兒都沒來,蘇禧不愛跟旁人一樣圍著傅儀打轉,便走在最後頭。
厲安宜今年十二,模樣俏麗,驚豔地上上下下打量了傅儀一遍,誇讚道:“儀姐姐,你這身衣裳可真漂亮,是府上那位繡娘做的?我讓我府上的繡娘也來學學。”
傅儀握了握厲安宜的手,笑道:“是我哥哥讓繡春居做的,昨兒才送過來。”
沒錯,傅儀穿的這身兒衣裳,就是岑氏送給蘇禧那四件衣裳的其中一件。嬌綠色的大袖衫,顏色從衣擺到領口逐漸變淡,領口繡著纏枝葡萄紋鑲邊,如今世面上極少有這種漸變色的衣裳,是以傅儀剛一出來時,著實讓人驚豔了一番。
岑氏做出這四件衣裳後,做了一全套送給蘇禧,又分別另做了一件大袖衫和粉色襦裙賣了出去,剩下那兩件黃色和雨過天晴色的衣裳,僅蘇禧手裡有。
傅少昀素來寵愛傅儀這個妹妹,她有這件大袖衫並不稀奇。
蘇禧心道,好在她今兒沒穿這一件,否則豈不撞衫了嗎。
蘇禧今日穿了一件粉藍色蘇繡對襟短衫,配一條彩繡花鳥紋裙子,衫裙寬鬆,顯不出身形,其實她這段時間瘦了太多了,圓圓的蘋果臉漸漸顯出鵝蛋臉的雛形,腰上、手臂和腿上的肉明顯少了許多,身段兒也比前陣子高了半個手掌。
只是蘇禧刻意穿了身寬鬆的衣裳,加之傅儀又穿了件新衣裳,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傅儀吸引了去,便沒人注意她了。
蘇禧樂得清閒,其他人在前面賞月季,她便坐在八角亭下,品嘗國公府的芙蓉花茶。
花味寡淡,勉強可以入口。蘇禧去一旁摘了幾片月季花瓣,放入滾水中煮了煮,再將花瓣放入芙蓉花茶中沖泡,如此一來香味就濃郁多了。
剛喝第一口,身後便傳來一道聲音:“倒是很少看見這樣喝茶的。”
蘇禧放下茶杯,回過身去,見傅少昀含笑站在幾步之外,他身旁的人穿著鴉青色長袍,正是厲衍。
蘇禧抿唇,下意識看了看四周,這兒分明是內院,傅少昀怎麼把厲衍帶來了。她後退兩步,眼珠子骨溜溜地轉了轉,“少昀表哥怎麼在這?”
傅少昀沒錯過她的小動作,桃花眼裡的笑意微微一深,“廬陽侯府送來一盆墨菊,祖母吩咐下人搬到後院來,讓我也跟著一塊過來。”
蘇禧懊惱地耷拉下耳朵,這慶國公夫人真是用心良苦,非要撮合她跟傅少昀。可後院這麼多姑娘家,慶國公夫人就不怕傅少昀衝撞了別的姑娘麼?況且厲衍怎麼也來了?她一看見厲衍就想起上輩子的事情,想起她跟厲衍同床異夢的日子,渾身都有些不自在。
傅少昀看出她的排斥,介紹道:“這位是廬陽侯府的長子厲衍,也是我的表兄。”
蘇禧朝厲衍的方向低了低頭,並不抬頭看人:“厲公子。”
這劃清界限的態度再明顯不過了,看都不看,便是不想有任何接觸。厲衍看向八角亭內的小姑娘,因低著頭,厲衍只能看到她濃密的睫毛和小巧的下巴,身量不高,瞧著只有十歲左右。他忽然想起那日在將軍府,這小姑娘也是這般態度,不冷不熱,甚至帶著一絲絲反感。
厲衍面色不改,點點頭道:“蘇姑娘。”
傅少昀讓後頭的下人把花搬過來,放在一處較為顯眼的地方,忽然想起什麼,問蘇禧道:“方才見你喝茶,似乎對我府上的花茶頗為不滿?不知這茶哪裡不好,竟然入不了禧妹妹的口?”
蘇禧原本想走開,眼下只好解釋道:“芙蓉花茶本身花味清淡,容易讓人覺得無味,這花茶裡雖然加了薄荷和橘皮,但這二者味濃,非但提不出花瓣本身的清香,反而更壓制著了。若是試一試跟峨眉雪芽一起煮,想必茶味會比現在好上許多。”
蘇禧平時也喜歡喝茶,上輩子收藏了許多名貴茶葉,於茶一道,雖談不上頭頭是道,但也是小有見解的。
傅少昀聽罷揚了揚眉,輕笑道:“不知儀姐兒聽到你這番話,會不會覺得慚愧。”
這芙蓉花茶是傅儀窨制的,慶國公府每回來客人,都是用這種茶招待。一般人都會誇讚這茶味道清香淡雅,接著稱讚慶國公府的姑娘心靈手巧,便是自家人,也覺得傅儀的茶制得不錯。倒是很少有像蘇禧這樣直白地說出茶的不好,還給出建議的。
殊不知蘇禧不是刻意踩低傅儀,而是不知道這茶是傅儀窨制的罷了,若是她知道,才懶得說出來呢。
傅儀的東西好不好跟她沒關係,她巴不得永遠不好呢。
厲衍身為傅儀的忠實擁躉,聽到蘇禧的話自然忍不住了,道:“各花入各眼,這茶不合蘇姑娘的口,不代表它就不是好茶,興許有人便獨愛這種茶味。”
蘇禧在心裡默默翻了個白眼,這“有人”指的就是他自己吧?這厲衍還真是喜歡傅儀喜歡得厲害,她只是說了這茶几句不好,他就忍不住站出來反駁自己了。他對傅儀的心思簡直就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上輩子自己是瞎了不成,怎麼會瞧不出來呢?
蘇禧懶得搭理厲衍,假裝沒聽見他的話,指了指另一邊道:“我去那邊走走,不打擾少昀表哥和厲公子了。”說著舉步便走。
“幼幼。”傅少昀叫住她,從袖中取出一個彩繪卷雲紋小圓盒,遞到她手中,掀唇微微一笑:“知道你今兒要來,這是我命人去四季果脯買的冬瓜蜜餞,嘗嘗。”
蘇禧不知接還是不接,猶豫了半響,還是在傅少昀的注視下慢慢地搖了搖頭。她道:“多謝少昀表哥的好意,可是我現在不喜歡吃蜜餞了,少昀表哥日後不要送我吃的東西了,且不說麻煩了你,被旁人知道興許會誤會的。”
傅少昀動作微微一滯,眼神有些怔忡,很快笑道:“小丫頭說什麼呢?我是你表哥,給你送好吃的是我的心意,這有什麼可誤會的。”說著敲了敲蘇禧的頭,又道:“小小年紀想的倒是挺多,快接著吧,瞧瞧你臉上都沒幾兩肉了,家裡的人苛待你不成?”
蘇禧道:“當然不是……”
傅少昀見她仍舊不接,便把小圓盒交給了一旁的聽雁,放緩了語氣又道:“先嘗一口試試,你若是不喜歡,我日後便不買了。”
話說到這個份兒上,蘇禧就是想拒絕也拒絕不了了。直到傅少昀和厲衍走遠了,聽雁拿著那糖盒就像拿著燙手山芋,扭頭問蘇禧:“姑娘,這個該怎麼辦……”
聽雁在蘇禧身邊伺候,曉得她最近一點甜食都不吃,別說甜食,飯都吃得少了。
蘇禧想了想,到底是傅少昀的一番心意,不能扔了,便道:“送給你和聽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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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1 00:08:44
第二十九章
三老爺蘇拓見狀,忍不住道:“禧姐兒都兩歲了,祤哥兒兩歲都會走路了,她怎麼連燈籠都拿不住?”
可憐蘇禧當時不過才半個月大而已。
這是殷氏後來告訴她的,她至今想起仍覺得好笑。蘇禧坐在臨窗暖塌上,支著下巴看外頭的夜空,殷氏催了她好幾遍,她還是不肯回花露天香,偏要睡在這兒。
殷氏拿她沒辦法,道:“要睡這兒也行,我讓廚房給你煮一碗餃子,你吃了,瞧瞧這兩年都瘦成什麼樣兒了。還是小時候可愛些,圓乎乎的,讓人瞧了就歡喜。”
蘇禧把一張小臉湊到殷氏面前,笑嘻嘻地問:“娘是說現在看見我不歡喜嗎?”
便是這兩年殷氏見多了蘇禧,此時看著她的容貌,也不免有些怔愣。殷氏一直曉得女兒的模樣生得好,但是從不知道她長大後會這樣好看。漂亮得有些不像話,那眉眼,那唇瓣,饒是最厲害的匠工精雕細琢恐怕也雕不出這樣完美的。配上蘇禧一把綿軟甜糯的嗓音,像一尊會說話的白瓷娃娃,誰還捨得對她說一句重話?
殷氏伸出手摸了摸蘇禧的頭髮,暗中歎一口氣,歡喜是歡喜,可是太漂亮了,也未必見得就是一件好事。“幼幼,為何這一年都不見你怎麼出過府?”
蘇禧順勢伏在殷氏的腿上,讓殷氏方便給她摸頭髮,她眨巴眨巴水潤潤的大眼,甜濡道:“與其出府玩耍,還不如留在府裡多陪陪祖父,祖父看見我就高興,晌午還能多吃一碗飯。娘不也是麼?這一年你推了許多請帖和邀請,連街上也很少去。”
殷氏摸著蘇禧的頭髮,只覺得她頭髮又稠又滑,尚未抓在手裡便已經到頭了,黑亮得像海藻一般。殷氏道:“我不出門是因為老太爺尚在病中,我身為兒媳,跟前自然要盡孝。”說著點了點蘇禧光潔的額頭,垂著眼道:“你少拿這些話糊弄我,我會不知道你的心思?本來就是閒不住的性子,如今反而老老實實待在家裡,究竟是為什麼?”
蘇禧“哎唷”一聲,團成一團往殷氏懷裡鑽了鑽,兩隻手臂緊緊纏著殷氏的腰,“娘,女兒長大了,不想出門不行嗎?我每日去族學念書,跟董先生學跳舞,回來再看看書練練琴,還要去上房陪祖父祖母說話,已經很累了,哪有時間出門啊。”
蘇禧說的這些,殷氏心裡是清楚的,這丫頭這兩年於課業上確實用心了不少,也大有進益,學堂的幾位夫子輪番誇讚過她一遍,道她勤勉用功,又不驕不躁。
便是回到家中,殷氏也常常見她一面練那古裡古怪的動作,一面捧著書看。
原先殷氏是不能理解蘇禧做這些動作的意義的,可是自打她抽條之後,殷氏便覺著女兒不僅長高了,而且身段勻稱,窈窕有致,尤其是一雙長腿又細又直。
捫心自問,殷氏可沒有這麼長的腿,想來應該是蘇禧自個兒的功勞。
殷氏順著道:“少出點門也好,翻過年你就虛十三了,是大姑娘了,行事舉止都該注意著些,可不能再像兒時那般任性了。”殷氏現在可不敢隨意讓蘇禧出門了,她這張臉生得太招搖,若是不慎被什麼人看入眼裡,也許只能是禍不是福。
蘇禧嬌嗔道:“娘也知道我是大姑娘了,還同我說這些。”
殷氏心裡裝著事兒,沒跟她說明白。正好丹霧端著煮好的餃子進來了,殷氏便讓她吃幾個。
蘇禧雖乖乖地吃了,可如今她胃口小了,只吃了兩三個便擱下筷子搖搖頭道:“吃飽了。”
本來就不怎麼餓,傍晚剛同家人一塊兒吃過年夜飯,這才過去一兩個時辰。殷氏也沒勉強蘇禧,同她說了幾句話便起身要走,讓她早些睡覺。
這兒是蘇禧在秋堂居的閨房,她熟悉得很,隔三岔五便要回來睡一覺,是以很輕車熟路,笑盈盈地送殷氏出門了。
過得兩日,唐晚來將軍府看望蘇禧。
因兩人關係好,就不講究那麼多規矩,唐晚直接進了蘇禧的閨房尋她。
唐晚撥開瓔珞珠簾,見蘇禧正穿著散花綾裙子練舞,她骨架本就纖細,瘦下來之後更加苗條,穿著這一身自己設計的裙子,就像是春天裡破土而出的嫩筍芽,嬌嫩甜白,生機勃勃。
蘇禧平時不會在閨房練舞,要練也是去董先生的跨院,今兒是看書看得累了,這才站起來練了幾步。雖然只是短短幾個動作,可那一舉手一投足流露出的柔美,讓唐晚呆愣楞地看了許久也沒回過神來。
蘇禧停下動作,扭頭看見唐晚,甜吟吟地一笑:“唐姐姐,你什麼時候來的?”
唐晚這才把目光放到蘇禧的臉上,只是短短兩年,她就好像有些不認識蘇禧了,昔日白嫩圓潤的小姑娘長開了,竟然出落得如此貌美絕麗。饒是這兩年裡已經見過許多次,唐晚還是又一次被驚豔住了。
蘇禧見唐晚不吭聲,伸出五根手指在她面前晃了晃,笑道:“唐姐姐想什麼想得出神?”
唐晚抓住蘇禧的手,眼睛定定地瞅著她,有些語無倫次道:“幼幼,你怎麼……若是郁姐姐看到你現在的模樣,肯定會跟我一樣說不出話的,我都有些嫉妒你了。”
郁寶彤家規甚嚴,加之她今年十五,到了說親的年紀,榮國公世子等閒是不會讓她出門的,蘇禧已經有半年不曾見過她了。
蘇禧歪頭:“嫉妒我什麼?”
唐晚捏了捏她嫩生生的臉頰,噘嘴道:“嫉妒才貌雙全,滿意了嗎?”唐晚知道蘇禧喜歡聽別人誇她什麼。
果不其然,蘇禧抿起嘴角,微微往上翹了翹,有些小小的得意還有一絲羞赧,這般生動的表情,更加叫人只管盯著她花朵般嬌嫩的臉蛋,移不開視線。
唐晚好不容易回神,想起正經事來,道:“差點兒被你迷惑了,我今日來是有事同你說的。宛平翁主要在京西馬場與人比賽騎馬,邀請咱們前去觀看,我和郁姐姐都去,聽說齊王世子和幾位世家公子也去,幼幼,你也跟我們一塊兒去吧?”
蘇禧下意識搖頭,“我……”蘇禧不會騎馬,況且馬場塵土飛揚的,她委實提不起興趣。
唐晚趁她拒絕之前使出殺手鐧:“郁姐姐好不容易得到家裡同意能出門一趟,你們有半年沒見了吧?說不定下回見面,郁姐姐都出嫁了,以後再見面可就難了。”
女子出嫁後確實不如做姑娘時自由,一旦嫁為人婦,不知不覺便與以前的閨蜜疏遠了。
蘇禧猶豫片刻,點點頭道:“好吧,我會去的。”
唐晚滿意地笑道:“那到時我來接你,咱們一同前往京西馬場。”
蘇禧說好。兩個小姐妹許久不見,自然有說不完的話,蘇禧把唐晚留下來共用午膳,一直到了寅時,唐晚才站起來說要走了。
蘇禧把唐晚送到二門,目送唐晚離開後,才踅身走回花露天香。
她前腳剛走,後腳便有一個穿寶藍色繡金蓮紋的男子從門外走進來。
四爺蘇祤跟朋友喝了一點酒,頭腦還算清醒,就是腳步有些虛浮。他前兒剛娶了安平侯的小女兒竇錦兒為妻,竇錦兒是個性子要強的,管他管得嚴不說,還跟郭氏婆媳不和,見天兒吵得他腦仁兒疼,這才總往外頭躲。今日若不是郭氏叫他回來,他這會兒說不定還在遊芳院聽曲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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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1 00:08:55
第三十章
蘇祤瞧著前方粉藍色的倩影,眯了眯眼睛。
恰好蘇禧偏過頭跟丫鬟說話,側臉便毫無防備地被蘇祤看了去。蘇祤呆了呆,一時想不起家裡何時出過這樣的絕色,再看她舉步走進了花露天香,想了好半天,才想起來大房的九妹妹住的院子正好叫這個名字。
印象中九妹妹一直是圓滾滾肉呼呼的,何時出落得這般水靈漂亮了?
不怪蘇祤如此驚訝,他成日花天酒地,常常留宿外面,連將軍府都很少回來,更別說進內院來了,便是進了內院,也是悶頭在自己院子裡睡覺,極少操心別人。認真算一算,他已經有一年多不曾見過蘇禧了,今年除夕他是在遊芳院過的,老太太都有些看不過眼,冷著臉數落了郭氏兩句,怪她把老四慣得如此不成氣候。
所以蘇祤猛地見到蘇禧,若非身邊的小廝說那是九姑娘,他還真有些不敢認。
到了初十這一日,唐晚來接蘇禧去京西馬場。
京西馬場位於上京城外,坐馬車約莫兩刻鐘,倆人到時,馬場外面已經停了不少馬車。
蘇禧和唐晚一同走下馬車,因馬場裡有別的男子,所以倆人頭上都戴著帷帽。進了馬場,便有公主府的下人領著她們往裡面走。
宛平翁主是壽昌長公主的女兒,深得壽昌長公主喜愛,聽說性子很是驕縱大膽,從今日這場騎馬比賽便能看得出來。雖說京城貴女大部分都會騎馬,但公然舉辦比賽的可沒有幾個,況且還邀請了這麼多人觀看,那便是有十成十的把握了。
不知道跟宛平翁主比賽的是誰,不管是誰,都該稱讚一聲勇氣可嘉。
唐晚一邊走一邊道:“當初約定比賽之前宛平翁主曾說,對方若是輸了,便要……”唐晚附在蘇禧耳邊說了一句,又道:“這不是故意刁難人麼,叫人輸也不是,更不能贏她。”贏了只怕更沒好日子過了。
蘇禧倒不關心這些,因為她遠遠地看到了幾個身影。
看臺前面站著幾個姑娘,最中間穿一身煙霞色灑金百蝶穿花紋大袖衫的正是傅儀。好些日子不見,傅儀長高了許多,身條娉婷,胸前鼓鼓的,已有十四歲少女該有的樣子了,玉頰潔白,芳顏嬌美,只靜靜地站在那兒,便讓人覺著無比美好。
傅儀周圍好幾個姑娘,蘇禧大都認識,其中還有她外祖母家的兩家姑娘,殷萋萋和殷芃芃,另外一個裹著櫻色披風的是廬陽侯府的厲安宜。
不知誰道:“唐妹妹和禧妹妹來了。”
唐晚拽著蘇禧的手,往那處走去。
還沒走到跟前,側面有一匹棗紅色的高頭駿馬駛出。
馬蹄從蘇禧面前踏過,走了幾步,穩穩地停在看臺旁邊。馬背上的人穿著一襲天青色織金柿蒂窠紋華服,腰上垂掛著檀色香囊和翡翠荷葉魚玉佩,身如修竹,人如玉樹。
看臺前的姑娘放柔了說話的聲音,有些忍不住的,悄悄拿眼睛餘光掃了過去。
衛渢從馬背上翻身而下,將鞭子交給一旁的僕從,朝宛平翁主走去。
宛平翁主身穿紅色窄袖胡服,腳蹬一雙透空軟綿靴,打扮得乾淨俐落,正在撫摸她的愛馬白絨。見著衛渢過來,宛平翁主停下動作,欣喜地上前道:“表哥。”
衛渢道:“聽說你要與威遠將軍之女比賽騎馬?”
“正是。”宛平翁主顧合黎驕傲地承認,轉身把白絨牽過來,讓衛渢幫忙瞧瞧,“表哥看我這匹馬如何?這是我讓人從漠北買來的,聽說能日行千里,別說是呂馳的女兒,便是贏你的汗血寶馬,我看也不成問題。”
衛渢面色不變,只道:“呂馳身經百戰,以騎射著稱,他的兒女自然也不在話下,這場比賽你未必能贏。”
顧合黎還以為能從衛渢這兒聽到幾句鼓勵,沒想到他竟然是來打擊自己的,當下就有些不高興了,噘嘴道:“我的騎術可是連陛下都稱讚過的,表哥既然不是來給我助威,而是給我潑冷水的,就到別的地方站著吧。你一來這兒就不安寧,擾得我不能安心比賽。”看臺上投過來的目光太灼熱了。
衛渢輕輕掀了掀唇,笑道:“我只是提醒你不要太過輕敵。”
顧合黎可不領情,催促他趕緊離開。
正此時,馬場另一側傳來異動。
一人一騎橫衝直撞地闖進馬場,那匹馬明顯是受驚了,不受馬背上的人控制,直直地朝著看臺沖去。看臺上的姑娘們花容失色,紛紛往後退去,眼看著便要撞上看臺,好在騎馬的男子騎術嫻淑,最後關頭生生勒緊了韁繩,強迫馬停了下來。
男子俯身趴在馬背上,用手掌輕輕撫摸馬的頭部,不一會兒,那馬不再狂躁不安,安靜了下來。
男子直起腰身,想向看臺上的姑娘們道一聲歉,視線一轉,卻呆呆地愣住了。
蘇禧就站在看臺前,馬失控的時候,從她眼皮子底下險險地擦過去,掀掉了她頭上的帷帽。這會兒她小臉一白,眼睛睜得大大的,一副餘悸未消的表情,濃長的睫毛上掛著細小的、晶瑩剔透的淚珠,像往湖泊裡灑了一把星辰,璀璨奪目。
一時間,呂江淮以為這世上再也沒有比她的眼睛更漂亮的東西了。
蘇禧嚇得不輕,後退半步,低頭用手指擦了擦淚花,若非唐晚在一旁拉著她,恐怕她這會兒已經腿軟得坐到地上去了。
呂江淮從馬背上跳下,走到蘇禧跟前,喉結滾動,冒昧道:“姑娘,你沒事吧?可有傷著你?”
呂惠姝匆匆騎馬追上來,見著這邊的狀況,吃驚地問:“哥哥,你傷著人了?”一邊說一邊跳下馬背,從地上拾起蘇禧掉落的帷帽,送還給蘇禧手中,“姑娘,這是你的東西吧?實在是對不起,這馬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忽然就發起瘋起來了,我哥哥是為了制服它,有沒有傷著你哪兒……”
呂惠姝便是威遠將軍的女兒,身形高挑,頭髮全部束上頭頂,乍一看英姿瀟灑,有些像十四五歲的少年。
這匹馬是呂惠姝跟宛平翁主比賽時騎的馬,剛才呂惠姝給它喂草料的時候,它突然長嘶一聲,撒開四蹄便狂奔了起來。這匹馬素來溫和,極少有這種反常的行為。
兄妹倆都這麼道歉了,蘇禧自然也不能再責怪人家,雖然她剛才真的嚇壞了,如果呂江淮沒有控制好方向,那馬蹄興許會從她的腦袋上踩過去。她搖了搖頭道:“我沒事,去一旁坐一會兒就好了。”
蘇禧接過帷帽,正要重新戴在頭上,旁邊一道聲音不可思議地問:“……禧姐兒?”
蘇禧看去,見殷萋萋站在幾步之外,滿臉的驚疑和不確定。
蘇禧彎起唇瓣,微微一笑:“萋姐姐。”
竟然真是……殷萋萋怔怔地看向面前的小姑娘,印象中蘇禧一直是圓潤潤、肉嘟嘟的,因五官生得精緻,大傢伙兒都覺得她玉雪可愛,然而到了十歲左右,再胖就不如小時候那樣好看了,所以她和殷芃芃也不太愛跟她一塊兒玩。
可是誰能想到昔日的小胖團子長開後會漂亮得這樣驚人?不僅身段兒變得纖細窈窕了,五官也長開了,皮膚白得跟雪一樣,一身冰肌玉骨,站在太陽底下隨時可以融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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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1 00:09:12
第三十一章
殷萋萋突然就想起一句話——
美目涓涓,涵著一泓秋水;芳顏皎皎,帶著幾度清風。
這般容貌,再過兩年,說是傾國傾城也不為過。
殷芃芃也湊過來,嘴巴張得大大的:“你真是禧姐兒?你,你可別騙我們……”仔細把蘇禧看了看,嘀咕道:“禧姐兒耳朵上有一顆小痣,你有麼?”說著湊上去,一看果真是有。
這下殷芃芃沒聲兒了。
傅儀算幾個之中最鎮定的,含笑問道:“好些日子不見禧妹妹了,沒想到變化這樣大,不知道這些日子你在忙什麼?先前好幾次邀請你,你最後都沒來。”
蘇禧看向傅儀,眼睛眨了眨,解釋道:“儀姐姐知道的,前陣子我祖父病了,這兩年我一直在家裡照看祖父,加之族學的課業又有些緊張,這才沒有出來,儀姐姐不會怪我吧?”
傅儀道:“禧妹妹說的什麼話,我怎麼會怪你?不知蘇將軍現在身體如何,可好些了?”
蘇禧抿唇,道:“已經大好了,多謝儀姐姐關心。”
兩人又說了幾句話,傅儀邀請蘇禧坐在看臺中央,這個位置極適合觀看一會兒的比賽。蘇禧其實很想坐下,方才那一頓驚嚇使得她這會兒都沒緩過勁兒來,只是跟傅儀她們許久不見,有好些話要說。
“哥哥,你怎麼還不走?”見哥哥半天沒反應,呂惠姝騎馬發問。
呂江淮恍然回神,臉上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紅色,動作俐落地翻身上馬,咳嗽一聲道:“駕!”
呂惠姝握著韁繩,離開前朝蘇禧展顏笑了笑,道:“等我跟宛平翁主比賽完了,再來好好與你道歉。”
蘇禧還沒來得及說不用,兄妹倆便已經騎馬走遠了。
這廂,宛平翁主瞧著那匹馬被制服了,臉色沉了沉,輕輕一哼:“真是走運。”
說罷,見衛渢立在一側仍沒有走,疑惑地問:“表哥,你不是剛才就走了麼?”
衛渢收回視線,看向顧合黎,問道:“你在那匹馬身上動了手腳?”雖是疑問,但語氣卻很確定。
顧合黎扭開頭,抬了抬下巴道:“只是下了點藥而已,挫一挫呂惠姝的銳氣,誰知道這麼快就被發現了。”論騎術顧合黎自認不會輸,但是既然下面的人出了這個主意,她也沒有阻止。
衛渢聲音淡淡的,聽不出情緒:“下回別再做這種事。”
顧合黎以為衛渢只是指馬失控這件事情,不以為然地應了,又道:“不是沒傷著人麼,那個呂江淮倒是有幾分本事,馬都失控了他還敢上去安撫,若是我贏了呂惠姝,也要跟他比試比試……”話沒說完,扭頭一看,衛渢已經騎馬離開了。
顧合黎不滿地撇撇嘴,牽著馬走去馬場。
蘇禧坐在看臺上,左邊是唐晚,右邊是鬱寶璋。鬱寶璋來晚了,騎馬比賽開始後她才過來,見著蘇禧先是一愣,然後向唐晚投去一個“這位是誰”的目光。
唐晚說出“幼幼”兩個字時,鬱寶璋不可置信地翕了翕唇,還以為唐晚在騙自己。
直到蘇禧拉了拉她的袖子,仰頭叫了一聲“郁姐姐”,聲音與以前一模一樣,鬱寶璋才肯相信她就是蘇禧。
眼下三人坐在一塊兒,一邊觀看宛平翁主與呂惠姝的比賽,一邊親密地談話。
呂惠姝換了一匹棕色的駿馬,跟宛平翁主的白馬相比有些遜色。只不過呂惠姝到底是威遠將軍的女兒,騎術精湛,比賽開始時稍稍落後宛平翁主一段距離,待跑到了後半圈,她緊追而上,很快便超過了宛平翁主半個馬身,一直到了終點,穩穩當當地贏了這場比賽。
呂惠姝笑道:“翁主,我還需要幫你撿馬糞麼?”
宛平翁主憤怒地摔了鞭子,剜了呂惠姝一眼。“這局不算,我們再比一局!”
看臺上,興許是剛才馬驚的時候扭住了腳,蘇禧覺得腳腕隱隱傳來一陣疼痛,一開始不大明顯,到這會兒疼得越來越厲害了。她見唐晚和鬱寶璋正津津有味地看著比賽,便沒同她倆說,只道:“唐姐姐和郁姐姐先看著吧,我去後面走走。”
人有急事,唐晚和鬱寶璋便沒有多想,點頭說好。
蘇禧離開看臺,往馬場後面走去。馬場後頭有一個八角亭,周圍是假山池塘,樹木蓊鬱,比看臺那裡陰涼許多。蘇禧領著聽雁、聽鶴走了幾步,想坐在亭子看看腳腕腫了沒有,只不過仍未走近,遠遠便瞧見亭子裡站了兩個人。
一個是騎馬比賽開始沒多久就離開的殷萋萋,另一個側對著她,蘇禧看了看,竟然是衛渢。
殷萋萋低著頭,面色赧然,伸出了手將一個繡好的魚戲荷葉紋香囊遞給衛渢。
因上輩子殷萋萋同衛渢定過親,雖然這會兒距離他們定親還有一年,但蘇禧見到這一幕並不覺得有什麼奇怪,反而下意識往一旁躲了躲,不想被亭子裡的人發現。
衛渢沒有接殷萋萋的香囊,隔得太遠,蘇禧聽不見他們說了什麼。不過見衛渢神色平靜,甚至有些冷淡,便知道一定不是什麼好話,不然殷萋萋的臉色也不會白了又白。
殷萋萋僵立半響,淚水滾了出來,轉身又羞又惱地跑開了。
蘇禧是領教過衛渢的冷淡和不留情面的,這會兒居然有些同情起殷萋萋來了。轉念一想又覺得奇怪,這時候衛渢拒絕了殷萋萋,後頭為何還會與殷萋萋定親?
蘇禧在這兒想得出神,一時不察,腳底踩中一截枯木,就聽寂靜的空氣中發出一聲清晰的脆響。
衛渢抬眸,不動聲色地朝這邊看來,道:“誰?”
蘇禧踟躕片刻,乖乖地從樹後站了出來,見衛渢眯了眯眼睛,她心裡一虛,立即飛快地舉起一雙手捂住了眼睛,此地無銀三百兩道:“我什麼都沒看見。”
蘇禧等了半響,沒聽到任何回應。
周圍靜靜的,只聽見頭頂樹影婆娑的聲音,聽雁和聽鶴也不知在後頭做什麼,一點兒動靜都沒有。蘇禧捂著眼睛看不清形勢,等得不安,便悄悄把手往下移了移,只露出一雙烏黝黑亮的大眼睛,從指頭縫裡往八角涼亭裡瞅去。
一抬眼,見衛渢不知何時已經站到了自己跟前。
衛渢正好整以暇地看著她,唇邊勾著一絲淡淡的淺笑。
蘇禧一驚,條件反射地後退,卻忘了自己扭傷了腳,一動牽扯了腳上的傷處,皺起眉頭忍不住哽咽了一聲。
聽鶴與聽雁上來扶住她,聽雁擔心蘇禧被衛渢誤會,主動朝衛渢解釋道:“衛世子,我們姑娘方才扭傷了腳,想來這亭子裡歇一會兒,並非有意聽到你與殷姑娘的談話的。請衛世子行個方便,讓我們姑娘去亭子裡坐一會兒吧。”
衛渢的眼眸垂了垂,落在蘇禧的腳上。
蘇禧今兒穿了一雙櫻粉色繡蜂蝶趕花紋的繡鞋,鞋子藏在了月白色彩繡裙子下面,只露出一雙小小巧巧的鞋頭,鞋頭上分別綴了三顆明亮的東珠,襯得那雙小腳更是說不出的可愛。
蘇禧不自在地把腳往回縮了縮,聲音低低的,帶著一點懊惱和不知所措:“庭舟表哥,我不會告訴別人的。”裝傻看來是不行的,衛渢這麼聰明,肯定一眼就看出來了,如果他擔心她出去後亂說話,那她先表明立場,他應該就會放過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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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1 00:09:24
第三十二章
早知道就不因為一時好奇胡亂偷聽了,蘇禧這會兒後悔也晚了,希望衛渢能看在她腳扭傷的份兒上,不同她一般計較。
衛渢微微抬了抬眉,這一聲“庭舟表哥”倒勾起了他不少回憶。那個在藏經閣蹭了一臉髒兮兮、粉嫩圓潤的小丫頭仿佛仍在昨日,不安地睜著大眼睛看向他,如今竟然已經長成了漂亮得驚人的小姑娘了,只是這雙眼睛仍舊沒有變化,又大又亮,靈動得就像能說話一般。
衛渢靜了靜,揶揄道:“禧表妹不是什麼都沒聽見麼?”
蘇禧臉蛋一紅,心道這衛渢記得可真清楚,她只是隨口一說,況且他和殷萋萋站在亭子裡說話,又沒有刻意避人耳目,被她看見也是在所難免的。她道:“確實沒聽見,隔得太遠了。”只是看見罷了。
衛渢輕輕笑了笑,很快又消失了,“亭子留給你,我會命人在周圍守著。”
蘇禧眨巴眨巴眼,有些不相信衛渢居然這麼好說話,直到他的身影真的走遠了,她才長長地松了一口氣,對聽鶴和聽雁道:“扶我去亭子裡坐坐。”
兩人扶著蘇禧進了八角亭,待蘇禧坐在石凳上,聽雁才忍不住說道:“姑娘,殷姑娘的膽子真大,前頭還有那麼多人呢,她竟然敢……給衛世子遞香囊。”“私會”那兩個字咀嚼了一下,還是沒說出來。
聽雁跟著蘇禧七八年了,神經比較粗大,跟蘇禧說話也較隨意一些。
蘇禧環顧周圍一圈,不見旁人,看來衛渢果真命人守著這裡了,便讓聽雁和聽鶴在跟前擋著,一邊掀起裙襴一邊道:“萋姐姐膽子大不大,或是給誰遞香囊,這些都與我們沒關係。聽雁姐姐,這些話你在我跟前說就算了,出了亭子就不能再亂說。”
聽雁這才曉得自己說得多了,說了一聲是,蹲下身,輕輕地褪下蘇禧的鞋襪,替她查看傷勢。聽雁常年習武,跌打損傷是常事,這種小小的扭傷自然也會看的。
就見蘇禧一截皓白勝雪的腳腕裸露在空氣中,那皮膚白得近乎透明,還能看見皮膚下的血管,脆弱得好像一扭就斷。眼下那裡泛起了一片紅,果真是扭傷了,聽雁仔細觀察了下,對蘇禧道:“姑娘,奴婢先幫您按捏兩下,就不那麼疼了,您先忍著點兒。”
蘇禧剛點一下頭,聽雁的手就開始動了,左一下右一下,饒是蘇禧做好了心裡準備,也不免疼得淚眼汪汪的,連連叫道:“輕點,輕點……嗚嗚,疼死我了。”
聽雁依言放輕力道,但蘇禧還是覺得疼。
過了一會兒,聽雁總算是按摩好了。“姑娘再動動試一試?這兒沒有藥酒,待回府之後奴婢再給您上點兒藥酒,過不幾日便沒事了。”
蘇禧眼裡含了一包淚,差點兒沒忍住滾了下來,本來不怎麼疼的,剛才被聽雁這麼一捏,反而覺得更疼了。蘇禧將信將疑地轉了轉腳踝,又轉了轉,驚喜道:“好像是不怎麼疼了。”
聽雁一笑,道:“聽鷺不在,這種傷奴婢也能解決,回府後再讓她好好看看。”聽鷺是四個丫鬟裡最精通醫術的。
蘇禧點點頭,正準備讓聽鶴去前頭跟唐晚和鬱寶彤說一聲,她的腳腕扭傷了,興許要提前回府,抬頭見八角亭外的小路盡頭出現了一道人影,穿著天青色的華服,正是剛才離開的衛渢。
蘇禧趕忙讓聽鶴與聽雁擋在身前,匆匆套上白綾襪,剛穿好繡鞋,就聽衛渢的腳步已經來到亭子外了,他淡聲道:“禧表妹的腳傷嚴重麼?”
蘇禧把腦袋從聽雁的身後伸出來,烏溜溜的眼睛盯著衛渢,遲疑了一下,道:“已經大好了,多謝庭舟表哥關心。”糾結了一下,還是沒忍住問道:“庭舟表哥不是已經走了嗎?”這般神出鬼沒的,將她嚇得不輕。
衛渢大抵聽出了她的弦外之音,只勾了勾唇,卻沒有別的反應,走到石桌前,將一個青釉纏枝蓮紋小瓷瓶放到桌子上,對蘇禧道:“這是活血膏,讓你的丫鬟給你抹一些,有活血化瘀之效,對你的腳傷有好處。”
他是來給自己送藥的?
蘇禧有些詫異,世人都傳衛渢是個彬彬有禮、容止可觀、進退有度之人,可是蘇禧怎麼瞧怎麼覺得世人說的不對,至於哪裡不對,她又說不上來,總覺得衛渢沒有那麼簡單。許是衛渢身上有一種冷淡疏離的氣息,讓她下意識認為他不好接近,況且他確實對自己冷眼旁觀過幾次,眼下他居然主動關心自己的傷勢,讓她很有些意外。
不過蘇禧又想了想,衛渢好像還幫她糊過風箏,雖然過去兩年多了,但她還沒來得及跟他道謝呢。
思及此,蘇禧沒有多想地抓住正要離開的衛渢。
衛渢腳步微微一滯,回身看向她攢著他衣袖的手,手指纖細,又白又嫩,不知為何竟讓他想起春日裡發出的嫩筍。那指甲粉粉潤潤,修剪得十分整齊,留了一點,卻不長,磨得圓圓潤潤的,泛著光澤。
衛渢想起剛才殷萋萋染了鳳仙花汁的蔻丹,同這雙手比起來,立即相形見絀了。
“庭舟表哥……”蘇禧醞釀了半響,終於想好怎麼開口了。
衛渢掀眸,對上蘇禧的雙目,意思是,還有什麼事?
蘇禧一下子就緊張起來了,攢著他袖子的手緊了緊,好像怕他就這麼離開似的,囁嚅道:“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兩年前我在隆安山的竹林裡迷路了,你過去救了我,還幫我修好了風箏。我原本想去齊王府向你道謝的,但是後來有點事,就沒去成……再後來我祖父病了,我便忘了這回事,不知今日再向你道謝還來得及嗎?庭舟表哥,上回真是多謝你相助。”
小丫頭模樣一本正經,跟在課堂上背書似的,一時間衛渢以為他變成了嚴厲的夫子,沒來由地覺得好笑。
衛渢唇邊噙起淺淺的笑意,不急著走了,問道:“你怎麼知道那風箏是我修的?”
蘇禧一呆,難道不是麼?當初僕從拿給她的時候,她下意識認為是他修好的,不然還有別人?蘇禧忙道:“就算不是你修的,也是你幫了忙……”反正在她眼裡,是誰修的都沒關係,結果修好了就行了。
衛渢打斷她道:“若是我修的,禧表妹又打算怎麼謝我?”
蘇禧被他繞得稀裡糊塗的,都搞不清楚究竟是不是他修的了,順著道:“庭舟表哥想要什麼?”
衛渢彎唇,從善如流道:“待我想好了再來告訴禧表妹。”
說著便大步離開了。
蘇禧站在原地,總覺得自己掉進了一個圈套,可是想了想,衛渢應當不會提什麼過分的要求吧?畢竟她的能力有限。這麼一想,蘇禧心裡坦然多了,拿起桌上的小瓷瓶放在鼻子下聞了聞,遞給聽雁,道:“聽雁姐姐幫我塗藥吧。”
過了一會兒,上完藥後,蘇禧感覺腳腕清清涼涼的,比起方才的疼痛好多了。
回到馬場,宛平翁主和呂惠姝的比賽已經結束了。
宛平翁主足足與呂惠姝比了七次,七次都輸給呂惠姝半個馬身的差距,這等羞辱,叫宛平翁主如何受得了。若是一次兩次半個馬身就算了,七次都如此,那就說明呂惠姝的水準遠不止於此,並且能很好地控制自己和宛平翁主的差距,一直保留著餘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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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1 00:09:35
第三十三章
宛平翁主舉起鞭子狠狠地抽了自己的白絨馬一鞭,馬受了驚,撒足便開始狂奔。
宛平翁主看了呂惠姝一眼,用鼻子哼氣:“別以為這次你贏了我便了不起了,有本事下回再跟我比一次,若是你輸了,便跪著繞馬場爬一圈。”
呂惠姝騎在馬上,挑了挑唇,笑道:“若是翁主輸了呢?”
宛平翁主臉色變了變,很快恢復如常,道:“任憑你處置。”宛平翁主之所以敢說出這樣的話,是篤定不會有人敢把她怎麼樣了,畢竟她的母親是壽昌長公主,今上最敬重的一母同胞的姐姐。
呂惠姝道:“好,翁主一言九鼎,我記著了。”說罷拽了拽韁繩,往回走去。
這廂,蘇禧正要扶著聽雁的手上馬車,見呂惠姝騎馬而來,穩穩地停在她跟前。蘇禧怔了怔,本以為她方才說一會兒再來跟自己道歉是客氣話,未料是真的,開口道:“呂姑娘。”
呂惠姝跳下馬背,面上帶笑走到蘇禧跟前,眼尖地瞅見蘇禧站的姿勢有些怪,忙收了笑意,問道:“蘇姑娘受傷了?是不是方才馬驚的時候傷到的?”
蘇禧不想小題大做,反正已經不大疼了,何況也不是呂惠姝的錯,抿唇笑了笑道:“只是扭了一下,回去躺一躺就好了,呂姑娘不必放在心上。”
呂惠姝到底心有愧疚,從身上摸索半天,摸出一個白釉瓶子,遞到蘇禧手中,“這是我家家傳的藥膏,專門治療擦傷損傷,你回去記著上藥,應當很快就好了,不會對你留下什麼遺症的。”
蘇禧接了下來。“多謝呂姑娘。”
呂惠姝道:“謝我幹什麼?若不是我,你還不會受傷呢。不過說起來也奇怪,那馬平日裡都好好的,不知怎麼就發起瘋了……”呂惠姝的馬已經讓人帶去查驗了,這會兒還沒有結果,想必應該也快了。
蘇禧看了一眼不遠處的宛平翁主,想了想,問道:“呂姑娘為何要與宛平翁主比賽?”
蘇禧是曉得宛平翁主的性子的,驕縱不馴,跋扈囂張,容不得別人說半個“不”字。
上輩子蘇禧便被宛平翁主挑過刺兒,彼時她剛好十三歲,去公主府的露華園做客,因生得圓滾滾,宛平翁主便當著眾人的面用極其刻薄的話羞辱她。她已經記不清宛平翁主究竟說過什麼了,不過想來很難聽就是了,不然她也不會至今都對露華園有深深陰影,便是那裡的牡丹花開得再漂亮,她也不想再踏進去第二回。
說起這個,呂惠姝無奈地攤了攤手,大大方方道:“我給慶國公府的傅公子遞了手帕,不知怎麼傳到宛平翁主耳朵裡了。”宛平翁主便開始處處挑她的刺了,生怕她把傅少昀搶走了似的,其實傅少昀根本沒接她的帕子,她就算有心思也是白搭。
“呃。”蘇禧怔了怔,話語一塞。
宛平翁主喜歡傅少昀她是知道的,但是不知道原來還有這一茬兒。
不過可惜的是,雖然宛平翁主對傅少昀情有獨鍾,最後還是嫁給了別人,傅少昀也娶了禮部尚書的女兒,這其中的糾糾葛葛,蘇禧就不知道怎麼一回事了。
呂惠姝渾不在意,扶著蘇禧上了馬車,“你快些回去吧,好好養傷。哦對了,過幾日上元節,我哥哥租了一艘很大的畫舫,你可要去我們的畫舫上坐一坐?你是蘇府的姑娘吧,我還不知道該怎麼稱呼你呢。”
蘇禧道:“我叫蘇禧,家中第九。”
呂惠姝又問了蘇禧的生月,笑道:“你比我還小一歲,以後我就叫你禧妹妹吧。”
蘇禧說好,“姝姐姐,那我先走了。”
呂惠姝目送著蘇府的馬車離開,待走遠了,才猛地一拍額頭想起來,還沒問到蘇禧究竟願不願意去她家的畫舫呢。
呂惠姝牽著馬回到馬場門口,見她哥哥仍舊站在那兒,看著馬車離去的方向,忍不住伸出手在呂江淮面前晃了晃,笑話道:“哥哥,別看了,人都走遠了,還看什麼呢?”
心思被人戳穿,呂江淮面上略過一絲窘迫,回頭看了自家妹妹一眼,故作鎮定道:“她是蘇將軍的孫女?”
“哥哥既然想知道,方才自己怎麼不問?”極少在她這個冷靜持重的哥哥身上看到別的情緒,呂惠姝一直以為他除了習武打拳便沒有別的喜好了,今日一瞧,原來還是有七情六欲的。
呂江淮道:“總不好冒犯了人家。”說著繼續看呂惠姝,明顯等著她回答的模樣。
呂惠姝把他捉弄夠了,笑道:“正是。爹爹一直掛在嘴邊的蘇將軍,便是蘇姑娘的親祖父,先前爹爹一直說帶你去蘇府拜訪蘇將軍來著,你藉口習武推拒了,怎麼樣?這會兒是不是悔得腸子都青了?”
呂江淮一言不發,不過他還算有點頭腦,便是先前跟著父親去了將軍府,也未必能見到內院的姑娘,倒談不上什麼後悔不後悔的。
今日能見著一面,便是他的緣分。
回到將軍府後,聽鷺給蘇禧看了看腳傷。蘇禧把綾襪褪到一半,細白小腿擱在紫檀繡墩上,方便聽鷺查看傷勢。原本應該讓郝大夫看的,不過礙於男女有別,聽鷺又是郝大夫最得意的門生,便讓聽鷺看了。
聽鷺道:“姑娘傷得不大嚴重,一會兒用冷水敷一敷,再上點藥,過兩日就好了。”
蘇禧把兩個小瓷瓶遞過去,青釉瓶是衛渢給的,白釉瓶是呂惠姝給的,“這兩瓶藥都能用嗎?”
聽鷺接過,逐個打開嗅了嗅,稀罕不已:“這瓶活血膏是寶芝堂的獨門藥方,對活血化瘀有奇效,只是寶芝堂好幾年前便退隱杏林了,如今他們的藥一瓶難求,姑娘是如何得到的?”
沒想到一瓶小小的藥有這麼大的來路,蘇禧沒有回答聽鷺的問題,轉而問另一瓶:“那這個呢?”
聽鷺道:“這瓶藥的配方極好,藥效也上佳,只是同寶芝堂的活血膏比起來,還是有些差距。”
蘇禧“哦”一聲,沒再多問,最後由聽鷺決定用寶芝堂的活血膏,把另一瓶藥收了起來。
次日蘇禧在床上躺了半天,殷氏過來瞧她,親自給她上了一回藥,又叮囑她不要下地,免得留下什麼遺症。“真不該讓你出們,瞧瞧你,一出門就傷著了,怎麼這般不小心?多大的人了,連個路也不會走。”
蘇禧沒跟殷氏說出實情,是怕她擔心,只說自己走路時不慎扭著腳了。蘇禧昨天就聽她嘮叨了好幾遍,今兒實在聽煩了,鑽進被子裡蒙頭囔囔道:“娘別說了,我日後會注意的,您若是有空,就去多陪陪柏哥兒吧。”
柏哥兒今年五歲了,再有一年便要去蘇家的族學念書了。
殷氏拿她沒辦法,搖搖頭出去了。
過了一會兒,聽鸝撥開瓔珞從外面進來到:“姑娘,傅姑娘過來看您了。”
蘇禧躺在床上無所事事,正捧著一本《容齋隨筆》在看,聞言先是愣了一愣,然後才反應過來這“傅姑娘”是哪個傅姑娘,放下書道:“請儀姐姐進來吧。”
以往傅儀很少主動看她,便是來看,也從不踏進她的閨房,她們還沒到那麼親密的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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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1 00:09:47
第三十四章
傅儀是驕傲進了骨子裡的人,表面上看著和和氣氣,心氣兒卻很高,以前她瞧不上蘇禧,對待蘇禧也是不冷不熱的態度。自從昨日在京西馬場見了一面後,頭一次認真打量起這個小丫頭來,是很美,帶著股通透和靈性,說不出嬌麗動人。便是自己站到她跟前,恐怕也會被比得黯然失色。
傅儀感受到了危機,這兩年她被時人稱為“上京第一貴女”,不僅因為才名,也是因為她生了一副好相貌。
這兩年蘇禧深居簡出,若是日後她去參加個花宴、詩宴什麼的,這副容貌示在眾前,傅儀還真不敢說自己能不能保住這“第一貴女”的名號。十二、三歲已如此絕色,若是再過兩年,那還得了?
所以傅儀只能先發制人,在才名上把蘇禧比下去,最好日後人們想起蘇禧時,第一印象是“繡花枕頭”就成了。
“禧妹妹。”傅儀走進內室,看向床頭的小姑娘,滯了一滯。
因為今兒不用出門,蘇禧便沒仔細梳頭,只用一個白玉梨花簪固定著,烏黑稠密的頭髮披在肩頭,襯著那張精緻的小臉只有巴掌大小,真真兒的是烏髮雪膚,靡顏膩理。便是傅儀昨日見過她一面,此刻也不免再次被驚豔。
蘇禧見傅儀半響不動,彎出一抹淺淺的笑,客客氣氣道:“儀姐姐怎麼來了?”
傅儀抽回神智,很快面色如常地笑了笑,“聽說昨日禧妹妹受傷了,怎麼樣?這會兒可好些了?”
蘇禧道:“好多了,儀姐姐怎麼知道我受傷了?”她連唐晚和鬱寶彤都沒告訴。
“方才進府時遇見蘇二哥了,我是從他口裡聽說的。”傅儀坐在床頭的紫檀五開光繡墩上,看了一眼蘇禧手邊的書——《容齋隨筆》。
這書有趣是有趣,不過卻屬於閒書一類,打發時間還可以。
蘇禧循著傅儀的視線往下,道:“大夫說我不能下地,我嫌躺著太沒意思了,便隨手拿了一本書看。”想起傅儀剛才的話,既然不是專門來她看的,那就是另有別事了,她問道:“儀姐姐今日來是不是還有別的事?”
傅儀頷首道:“過兩日便是上元節,我與萋姐姐準備辦一場上元宴,就在湘水河的畫舫上,想邀請禧妹妹也一塊兒去,不知道禧妹妹這回肯不肯賞臉過來?”
話雖如此,但後面半句話卻直接堵住了蘇禧的後路,若是她不去,那便是不肯賞臉,不給她和殷萋萋面子。
蘇禧杏眼彎彎,笑容恰到好處:“既然儀姐姐親自邀請,我自然要去的。”
傅儀道:“那到時就等著禧妹妹了。”
傅儀坐沒多久便離開了,蘇禧不便下床,便讓聽雁與聽鶴去送客。
蘇禧在床上休養了兩日,到了上元節前一日,終於能下地行走了。
蘇禧臥床躺了整整兩日,躺得渾身骨頭都僵硬了,下地第一件事便是換衣裳,把聽雁、聽鶴等丫頭都趕出去,活絡了一番筋骨,獨自在屋中跳了半個時辰的舞,這才感覺渾身都舒坦了許多。
聽雁、聽鶴早早準備好了熱水,蘇禧洗完澡從淨室出來,只穿了一件粉紫色羅衫,底下一條嬌綠色的織金撒腳褲,口中含著一顆透肌五香丸,坐在美人榻上,讓聽雁捧著她的頭髮,在發尾處搽拭護養頭髮的薔薇油。
蘇禧這一頭烏亮柔順的頭髮,全靠這一小瓶薔薇油養護著。
薔薇油是從董先生那兒得來的方子,據說當初宮裡的徐太妃便是這麼保養頭髮的,先帝最喜愛的便是她那一頭海藻般的烏髮。
聽雁搽完頭髮後,又取了一旁黃花梨木香幾上的彩繪小瓷罐,把蘇禧的撒腳褲滑到膝蓋以上,一邊給她塗抹海棠蜜膏一邊問道:“姑娘,您明日真要去參加那上元宴嗎?”
蘇禧從書中抬起頭來,笑著看向聽雁,“怎麼,聽雁姐姐不希望我去?”
“奴婢哪敢做姑娘的主。”聽雁瞅著蘇禧一片膩白無暇的小腿,欲說還休道:“奴婢只是覺著,上元節那日街上定有許多人,姑娘又是這樣……恐怕不安全。”
蘇禧倒沒想這麼多,翻了一頁手上的書,應道:“不是還有你嗎?何況二哥也會一起去的。”
昨日蘇祉來看望蘇禧時便說了,上元節會陪著她一塊兒出門。
聽雁這才稍微放了點兒心,沒再開口。
街上人牙子多,尤其是上元節這般熱鬧的時候,她家姑娘又是生得如此招人,聽雁真擔心自己一個看不住,蘇禧便出了什麼意外。
次日傍晚,蘇禧換了一身衣裳,讓聽鶴替她挽了一個簡單的髮髻,髻上簪一支金絲蝴蝶梅花簪,站在鏡子前照了一遍,頗為滿意。
姑娘們一般選在傍晚出門,晚上的湘水湖才有意思,兩岸掛著綿延不斷的花燈,湖面上停著各家的畫舫,或在畫舫舉杯宴飲,或是彈琴賦詩,到了亥時左右,湖心還會點燃五彩斑斕的煙火,比白天可熱鬧多了。
門外,蘇祉騎馬停在一輛黑漆齊頭平頂馬車前,著一襲藏藍色纏枝寶相花紋錦袍,側臉英俊,眉目清冷。
興許是等得時候長了,馬不耐煩地刨了刨蹄子,蘇祉臉上卻無一絲不耐之色,反而伸手扶了扶馬頭,讓它安靜一些。
蘇禧終於從門內出來,牽裙拾階而下,走到蘇祉跟前仰起小臉問道:“二哥,你怎麼這麼早就出來了?是不是讓你久等了?”
蘇祉微微彎唇,安撫道:“沒等多久,我也是剛剛出門,快上馬車吧,一會兒天就黑了。”
蘇禧點點頭,扶著聽雁的手坐上了馬車,聽見馬車外蘇祉道了一聲“出發”,車夫便揚起鞭子往湘水湖畔駛去。
湘水湖畔是上京最繁鬧的地段,西邊是鱗次櫛比的商鋪,東邊一溜兒全掛滿了花燈,遠遠瞧著就像天邊垂下的夜幕,點綴著一顆一顆的繁星。這星星各有各的形狀,有像蓮花的、寶塔的、繡球的,也有像兔子的、駿馬的、猴子的。五花八門,看得人眼花繚亂。
街上人擠著人,摩肩接踵,熱熱鬧鬧,隨處可見穿著錦衣華裳的妙齡姑娘,平時可見不著這麼多閨閣千金,也只有在上元節這樣特殊的時候她們才會出門。
要想找個安靜的地方,恐怕就只有湘水湖了。湖面上停著一艘艘精緻的畫舫,裡面大都是上京有頭有臉的人家,尋常百姓坐不起這樣的畫舫,只能遠遠地瞧著,有幸聽一聽上面流瀉出來的美妙樂聲。
要說安靜,其實也安靜不到哪兒去,畢竟在這種氛圍的薰陶下,任誰都微醺。
“二爺,前頭總督府的大公子又讓人來邀請您了。”蘇禧和蘇祉站在自家畫舫上沒多久,大堂哥蘇祒那兒都催了三回了。
蘇祉擔心蘇禧一人不安全,便遲遲沒有應下。
直到蘇禧看見了慶國公府的畫舫,才對蘇祉道:“二哥過去吧,不必擔心我,我身邊有聽雁跟著,況且一會兒還有傅表姐呢,不會有什麼事的。”
兩家的畫舫碰頭,蘇禧登上了慶國公府的畫舫,蘇祉一直目送她走進船艙後,這才讓船夫搖船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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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1 00:10:04
第三十五章
蘇禧本以為船艙裡只有傅儀一人,未料剛走到畫舫門口,見傅少昀也在裡面。傅少昀穿著寶藍色錦服,身形比兩年前又高大了些,曲著一條腿坐在暖塌上,側著頭,看向窗外。
“禧妹妹。”傅儀從榻上坐起來,迎了過去。
傅少昀聞聲明顯僵了僵,轉頭朝門口看去,目光停在蘇禧身上,半天沒出聲。
這兩年蘇禧有意躲著傅少昀,已經有好一陣子沒見過他了,算了算上一次見面還是大半年以前。眼下避無可避,蘇禧彎了彎眼睛,站在門口不再進去,叫道:“儀表姐,少昀表哥。”
門口的小姑娘穿一條雨過天青色裙子,裙襴上繡著百鳥鬧花紋,花紋精緻,裙襴隨著她的走動輕輕搖擺,那些栩栩如生的鳥兒便仿佛一下子活了過來,撲棱著翅膀,還能叫人聞到些許花香。她外頭裹了一件紅色鑲邊繡牡丹穿花紋的斗篷,白絨絨的狐狸毛簇擁著粉嫩小臉,那臉蛋像精細打磨的軟玉,眉如翠羽,唇似朱丹,肌如白雪,漂亮得叫人挪不開眼。
過了許久,傅少昀嗓音低低澀澀道:“幼幼。”
傅儀曉得蘇禧是有意回避,倒也沒有勉強,“禧表妹總算來了,先才我一直找不到你,還當你不來了呢。萋姐姐她們都到齊了,眼下就等著你一人,既然你來了,咱們就一塊兒過去吧。”
蘇禧點頭說好。傅儀讓船夫換了方向,往湖心的一艘大畫舫上駛去,遠遠瞧著頗為華麗,那畫舫是公主府的,原來宛平翁主今兒也來了。
傅儀又跟蘇禧說了一下裡頭的其他人,大都是熟悉之人,蘇禧平常都認識的。
蘇禧一轉頭,見傅少昀怔怔地看著自己,她歪頭笑了笑,道:“少昀表哥不跟朋友一塊兒玩樂嗎?”
傅少昀怔忡,想說什麼,最後還是道:“等送儀姐兒和禧表妹離開後,我再過去。”
蘇禧便不再多問。她還記得上輩子這個時候,傅儀沒有邀請她來參加上元宴,反而是傅少昀偷偷帶著她出了府,去西大街的翡翠樓吃了一頓羊肉湯鍋,羊肉鮮美,薄如蟬翼,蘇禧吃得頗為滿足,回府後嘴上虛了兩個大泡,好幾天才消下去。
蘇禧一直想不通,傅少昀為何那麼熱衷給她網羅珍饈美味?她的嘴巴養刁了,對他有什麼好處麼?
想了兩年,蘇禧也沒明白這個問題。
“到了。”傅儀的聲音打斷了蘇禧的思緒。
兩人一同登上公主府的畫舫。宛平翁主穿著一襲品秋色大袖衫站在畫舫門口,朝慶國公府的畫舫上看去,對上傅少昀的視線,難得地露出幾許小女兒家的嬌態,道:“傅公子。”
傅少昀回神,抱拳行了一禮,“宛平翁主。”
宛平翁主道:“傅公子放心,一會兒宴席結束,我會把儀姐姐親自送回去的。”
“那就有勞翁主了。”傅少昀的心思不在於此,直到蘇禧進了畫舫,再也看不見後,他才收回目光,身影掩入夜色之中。
畫舫內都是熟面孔,除了宛平翁主之外,還有殷萋萋、殷芃芃和厲安宜,以及鬱寶彤也在。
蘇禧來之前她們正在玩飛花令,一人說一句帶“花”的詩句,已經輪了好幾輪,眼下場上只剩下鬱寶彤和殷萋萋兩個人。
輪到郁寶彤時,恰好該她接花字在第一字的。第一字本不難,可難的是好幾輪後,該說的詩句都被人說了,她委實想不起來,便自認罰一杯,道:“我輸了。”
紫檀嵌螺鈿小桌上的酒換成了桂花釀,酒味淺淡,滋味甘甜,適合姑娘家喝。
殷萋萋道:“郁姑娘也很厲害了,只是花字在第一字的詩句本就少,我占了先機,這才贏你的。”
輸了便是輸了,鬱寶彤不是那等輸不起的人,笑了笑道:“殷姑娘謙虛了,是我才疏學淺。”
厲安宜見著傅儀和蘇禧進來,插嘴道:“儀姐姐才學淵博,若是這一局儀姐姐也參加,還指不定誰贏呢。”
殷萋萋將傅儀視為最大的對手,一直暗中與傅儀爭奪“第一貴女”的位子,眼下聽聞這句話,笑容一滯,旋即道:“說得也是,可惜沒能跟儀姐兒一較高低。”
“這有什麼,不是還有下一局麼。”宛平翁主不以為然道。
傅儀落座後,蘇禧緊挨著鬱寶彤也落了座。
郁寶彤捏捏蘇禧的小臉,“還當你今日不來了。”
蘇禧笑嘻嘻道:“郁姐姐都來了,我怎麼會不來呢。”
嘴巴倒是甜得很。
期間傅儀與殷萋萋合計了一番,決定下一輪玩擊鼓傳花令。不過這擊鼓傳花令改了規則,與傳統的不大一樣。鼓聲響起時,席間便依次給身邊的人遞花,鼓聲停止後,花落在誰的手上,誰便出一道題,若是場上有人答出來了,那出題人便自罰一杯,若是無人答對,那就所有人都罰酒一杯。
傅儀說了之後,眾人一致同意。
厲安宜道:“可是咱們在船上,哪來的鼓,又讓誰擊鼓呢?”
這倒是個問題,宛平翁主想了想道:“我表哥的畫舫恰好在附近,不如我讓人把他叫來,讓他給咱們吹笛子,代替鼓聲,你們看如何?”
幾人一聽齊王世子衛渢也在,自是坐不住了。若是能讓衛渢來給她們吹笛子,那真是再好不過。
殷萋萋咬著唇瓣,既是期待又是酸澀,雖然上回衛渢拒絕了她的香囊,可她心裡還是思慕著衛渢的。
傅儀道:“好是好,可齊王世子會答應嗎?”
宛平翁主也不大確定,這位表哥的性情她有時也捉摸不透,但她既然開口了,就沒有收回的道理,著身邊一個穿綠色衣裳的丫鬟去問了問。
不多時那丫鬟去而複返,附在宛平翁主耳邊說了幾句。
宛平翁主立即眉開眼笑,道:“表哥說他願意效勞。”
過了一會兒,齊王府的畫舫挨著公主府的畫舫停下。
傅儀從雕花亮格櫃子上的甜白瓷花瓶中取出一束海棠花,提議道:“咱們就用這束海棠花傳令,花傳到誰手裡,誰便出一題可好?”
大夥兒都沒有異議。
宛平翁主掀起繡金暗紋的簾子,朝對面船艙道:“表哥,我們要開始了。”
少頃,對面畫舫傳來三聲手指輕輕叩擊桌面的聲音,緩慢而閒適,算是回應。
笛聲響起時,蘇禧聽出了衛渢吹的是《姑蘇行》,笛聲舒緩,韻味深長,沒想到衛大才子除了文采斐然以外,笛子也吹得不錯。
眾人沒來得及沉醉于衛世子的笛聲中,“擊鼓傳花”已經開始了。
海棠花從傅儀開始,傅儀傳給宛平翁主,宛平翁主又傳給厲安宜,很快傳到了蘇禧手裡。蘇禧把海棠花遞給左手邊的鬱寶彤,如此輪了一圈兒,笛聲落下時,海棠花恰好在傅儀手裡。
厲安宜起哄道:“看來儀姐姐要出這第一題了。”
傅儀想了想,道:“今日是上元節,我就出個對子吧。”然後道:“水仙子持碧玉簪,風前吹出聲聲慢。”
這上聯的水仙子、碧玉簪和聲聲慢皆是詞牌名,同時又描繪了一出美人美景,若要對出下聯,卻不是什麼容易事。
在座中人苦思冥想一番,誰都想不出下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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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1 00:10:17
第三十六章
厲安宜道:“儀姐姐出的對子太難了,我一點頭緒都沒有。萋姐姐,你能想出下聯嗎?”
殷萋萋為難地搖了搖頭。
正當大夥兒準備認輸,所有人都自罰一杯時,蘇禧徐徐開口道:“虞美人穿紅繡鞋,月下引來步步嬌。”
虞美人、紅繡鞋、步步嬌也是詞牌名,此情此景絲毫不亞于傅儀的上聯。
話音落下,殷萋萋先是愣了一愣,旋即由衷稱讚道:“禧姐兒這下聯對得妙極了。”
傅儀詫異地朝蘇禧看去一眼,神色複雜,端起桌上的釉裡紅酒杯道:“禧妹妹對得好,我認罰一杯。”
接著繼續下一輪,這次的笛聲稍長一些,蘇禧剛把海棠花傳到了鬱寶彤手裡,笛聲便停住了。鬱寶彤沉吟道:“我出一個燈謎好了——少而不實,謎格是徐妃格,打一個二字詞語。”
傅儀思索片刻,很快想出答案:“少為希,不實為虛,兩者套上相同的部首‘口’,我猜謎底是‘唏噓’。”
鬱寶彤笑道:“傅姑娘猜得不錯。”
傅儀見蘇禧垂著眼眸,想必是沒有猜出答案。傅儀因蘇禧對出對子的心情稍微平緩了一些,興許是她想多了,蘇禧方才不過是碰運氣罷了。
其實蘇禧是想出了謎底的,不過她曉得鬱寶彤不能喝酒,饒是這種酒味極淡的桂花釀也能喝醉,這才沒有把謎底說出來。果不其然,鬱寶彤罰下第二杯後臉色就開始發紅了,好在神智還算清醒,勉強撐過了幾輪。
下一輪殷萋萋出題:“有三分水,四分竹,添七分明月。”
沒人對得上來,傅儀雖然對了兩個下聯,但是與上聯都不大相符。
唯有蘇禧從容對道:“從五步樓,十步閣,望百步長江。”
蘇禧一連答對幾題後,連厲安宜都瞧出不對勁了,道:“禧姐兒怎麼什麼都能對上。”
傅儀抿著唇,握著酒杯的手指微微泛白。
宛平翁主似乎發現了什麼,奇怪道:“我們幾人都輪了一遍,獨獨沒有輪到過蘇姑娘。”宛平翁主掀起窗簾道:“表哥,你該不是故意的吧?”轉念一想又不可能,衛渢又看不到這邊的情況。
似是為了印證宛平翁主的話一般,下一輪“擊鼓傳花”時,笛聲剛一停止,海棠花恰恰就落在了蘇禧手裡。
蘇禧看著手裡的花,納悶這衛渢難道是存心的不成,怎麼宛平翁主剛說完那句話,這花就落到她手裡了,這不是引人起疑嗎?
幸虧大家曉得衛渢看不到這邊,只當是巧合,沒有多想。
蘇禧只好出題,看了看畫舫外頭高懸的明月,再垂眸看向湖面上月亮的倒影,靈機一動道:“水底月為天上月。”
這題難道了在座所有人,傅儀和殷萋萋思索半響,竟是一點頭緒也無。
這廂,衛渢坐在紫檀雕花小幾後,垂著眼睛,漫不經心地婆娑手裡的紅木笛,似在思索。
殷萋萋想不出下聯,認輸道:“我們甘願罰酒一杯,禧表妹說出下聯是什麼吧。”
厲安宜懷疑道:“這題真有下聯麼?別是禧姐兒隨口一說糊弄我們的吧。”
“自然是有下聯的。”蘇禧正要揭曉答案,門口進來一個穿蔥綠妝花緞裙子的清麗侍女,道:“世子爺對出了下聯,想來問一問蘇姑娘答案是否正確。”
蘇禧怔了怔,“請說。”
侍女道:“世子爺對的下聯是:眼中人是面前人。”
蘇禧眨眨眼,有些驚奇衛渢對的下聯竟然跟她心中所想一字不差,彎唇一笑道:“正是。”
那侍女回去了,蘇禧端起桌上酒杯道:“這杯酒我認罰。”
殷萋萋道:“這下聯是衛世子對出來的,並非我們在座眾人對的,禧表妹就不必罰酒了,該我們罰才是。”說著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傅儀端起酒杯,勉強笑了笑:“萋姐姐說得不錯,這杯酒該我們罰。”
擊鼓傳花令還要繼續,蘇禧見鬱寶彤已經不勝酒力,面色酡紅,便知道她不能再喝下去了,只好站起來向眾人告辭道:“郁姐姐不能再玩了,我先送她回去。”
蘇禧帶著聽雁與聽鶴,將鬱寶彤送回了榮國公府的畫舫。
鬱寶彤只是頭昏腦漲,神智還算清醒,揉了揉眉心道:“這裡有下人伺候,幼幼,你回去吧,不必管我。”
蘇禧道:“郁姐姐躺著休息一會兒,正好我也想出來走走,畫舫裡頭太悶了。”
安置好鬱寶彤後,蘇禧站在船頭吹了會兒風,倒也不急著回去了。她步下畫舫,沿著岸邊走了幾步,見前方燈火通明,原來不知不覺已經走到花燈街上。蘇禧緊了緊身上的披風,朝燈火通明處走去。
聽雁、聽鶴緊跟而上。
街道兩旁盡是花燈,形狀各有不同,也有不少猜燈謎的,燈籠前圍了一堆人。
蘇禧沿著街道慢慢地看,有些燈謎她看了一眼,便在心中猜出了答案,卻不說出來,繼續興趣盎然往下一家走去,幾乎忘了回畫舫這回事兒。
就見一個攤鋪前掛著一盞走馬燈,四個燈面繪了四季景色,春雨、夏日、秋風、冬雪,每一幅畫都惟妙惟肖,四種季節的特點躍然浮於畫上,最妙的是春天的細雨和冬日的雪花在燭火的映照下,雨絲飛揚,雪花飄飄,好像要從畫上飛出來似的。
蘇禧一眼就看中了這盞燈籠,只是這燈籠不賣,唯有猜中謎底才送。
蘇禧拿起燈籠底下的謎條看了看,上面寫著“無邊落木蕭蕭下——打一字”。
這麼難,難怪擺在這兒也沒人拿走。
蘇禧想了半天也想不出,偏生就是喜歡這盞燈,站在燈前苦思冥想,一副拿不到燈籠誓不甘休的架勢。
蕭蕭指南朝中的“齊朝”和“梁朝”,蕭蕭下是為“陳朝”,陳去掉耳邊,再去掉木……蘇禧醍醐灌頂,杏眼一亮,剛要說出謎底,旁邊卻站了一人不緊不慢道:“謎底是日。”
攤主笑眯眯地取下燈籠,豎起大拇指道:“這盞燈在這兒掛了好長時間,總算有人猜對了,公子好頭腦。”
攤主把燈籠遞到衛渢手中,轉身忙自己的事去了。
衛渢提著四季燈籠,眼眸一垂,看向一旁一臉憋悶的蘇禧。
蘇禧也不知道衛渢是從哪兒冒出來的,她答案都到嘴邊兒了,卻被衛渢給搶了去。蘇禧一口氣堵在嗓子眼兒,憋得小臉一陣青一陣白的,想出口責怪衛渢,可是又覺著人家沒做錯什麼,花燈上又沒寫她的名字。
蘇禧眼巴巴地瞧著衛渢手裡的四季燈籠,興許是因為沒得到,所以分外想要。她抬眸看向衛渢,委婉地問:“庭舟表哥不是在船上嗎,何時下來了?你也喜歡花燈?”
衛渢提著燈籠,踅身往前走去,緩緩地道:“唔。”
唔?
唔是什麼意思?
蘇禧舉步跟上去。衛渢身高腿長,步子自然也大,蘇禧雖然長高了不少,但追起來還是很吃力。她一邊盯著衛渢手中搖搖晃晃的花燈,一邊好商好量的語氣道:“庭舟表哥若是喜歡花燈,我幫你贏別的,你把這盞燈給我好嗎?”
衛渢的腳步一頓,偏頭看向身邊亦步亦趨的小丫頭,見她模樣認真,眼睛黑亮,不像是開玩笑。衛渢忽然來了興致,眉梢微微上揚,道:“你要幫我贏花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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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1 00:10:29
第三十七章
蘇禧點點頭,可她是有條件的,“我幫庭舟表哥贏十盞花燈,換你手上這盞。”說罷看了看衛渢,擔心他不答應,不大確定地問:“行嗎?”
衛渢彎了彎唇,道:“好。”
蘇禧的小臉頓時迸發出光彩,黝黑雙眼裡倒映了兩條街道花燈的影子,璀璨得像佈滿繁星的夜空。她怕衛渢反悔,左右看了看,瞅准了對面街道的幾盞燈籠,牽裙往對面走去,開始猜燈謎了。
這個攤販的燈謎是——夜半新月掛枝頭,打一字。
蘇禧眼睛骨碌碌地轉了一圈,便猜出了答案:“謎底是季。”
旁邊幾個苦思冥想的男子朝她看來,目光一落在蘇禧的小臉上,便呆愣住了。攤主取下繡球燈籠遞給蘇禧,稱讚道:“姑娘好聰慧。”
蘇禧笑盈盈地接過燈籠,其實這個燈謎並不難,比起“無邊落木蕭蕭下”那些彎彎繞,這個簡單多了。夜半是子時,新月是玄月,枝頭為“木”,上頭掛一彎玄月,不正是“季”麼?
蘇禧提著燈籠走回衛渢身邊,把繡球燈籠舉到他面前,臉上笑意未褪:“第一個。”興致勃勃的小模樣,頗有些邀功的意思。
衛渢從她手裡接過燈籠,看了一眼,繡球燈籠上纏著鈴鐺和絡子,提著走一走,便發出“叮鈴叮鈴”的聲音,姑娘家大都喜歡這種燈,一般是男子用來討女子歡心的。衛渢唇邊笑意不明,還沒開口說話,便見蘇禧已經走向下一個攤販了。
這次的燈謎比之前的有意思,蘇禧盯著燈籠底下空無一字的謎條,什麼都沒寫,叫人怎麼猜呢?
旁邊的人大抵也這麼想的,抓耳撓腮,百思不得其解。
蘇禧卻彎了彎眼睛問攤主:“謎底是白芷,對麼?”
攤主連連點頭:“正是。”
白芷即白紙,倒也不難,只是考人思維活不活躍罷了。於是蘇禧又得了一盞惟妙惟肖的兔兒燈,下麵有四個輪子,她對衛渢道:“庭舟表哥可以拉著走,你看,它的耳朵還會動呢。”兔子耳朵是用軟布製成的,上面裹了一層灰絨絨的毛,看起來就像真的似的。
可再怎麼像真的,也是小孩子玩的玩意兒,衛渢該不會嫌棄了,不跟她換吧?
蘇禧打量了衛渢一眼,見他並無不悅,這才暗暗松了口氣。她把燈交給衛渢,一邊往前走一邊道:“還有八盞,庭舟表哥要說話算話。”
衛渢看向街道另一邊,眼梢冷淡,然後收回目光,看著蘇禧的背影笑了笑道:“自然。”
接下來蘇禧贏的頗為順利,沿著花燈街走下來,幾乎沒什麼燈謎能難得住她,倘若真有,那她便跳過直接去下一個攤子。不用半個時辰,就贏了滿滿當當十盞,這麼多燈衛渢自然是拿不住的,他交給了身後的兩名侍從,自己只提了一盞蘇禧心心念念的四季燈籠。
蘇禧把最後一盞寶塔燈提在手上,做出跟衛渢交換的意思,大眼睛眨了又眨,依舊掩不住眼裡的笑意,想必猜燈謎的過程獲得了不少樂趣。她道:“庭舟表哥。”
衛渢沒有騙她,把四季燈籠交到她手中,神情不如一開始那般輕鬆,道:“回去吧。”
蘇禧得了燈籠,唇邊勾出淺淺濡濡的笑,“嗯”了一聲跟在衛渢身後往回走。
衛渢在前,饒是照顧蘇禧放慢了腳步,兩人之間還是有些差距。蘇禧跟在後頭,正低頭看燈,忽然被人猛地緊緊握住了手腕,對方生得尖嘴猴腮,一口黃牙,咧嘴一笑道:“小姑娘……”
蘇禧驚呼一聲,往後退了退,可是那人握得緊,她掙不脫。
前頭的衛渢回身,眼神一沉,不必開口,身後兩個侍從便暫時放下手裡花燈,穿過人群擒住那拐子的手腕,狠狠地揮開,一腳將人給踢到了牆上。
衛渢擋在蘇禧跟前,目光淡淡地落在那人的手上,侍從會意,“喀吧”一聲就扭斷了拐子的手。
只聽人群中一聲痛嚎,接著便是一迭聲的求饒。
拐子早就看上了蘇禧,見她穿著富貴,不是普通人家。明知她身邊有人護著,但那張臉蛋實在太標緻了,走在人群裡十分扎眼,若是賣出去不知道能賺多少錢,禁受不住誘惑,專門挑了一個人潮最多的地方出手了。
聽雁、聽鶴被人群擠了一下,雖看到了這邊的情況,卻苦於不能上前,這會兒才拚命擠到跟前。聽鶴握住蘇禧的手,驚慌無措道:“姑娘,您沒事吧……”
若是她們跟得再緊一些,那些醃臢之人豈能近得了蘇禧的身?
蘇禧手腕有些疼,低頭就著燈光看了看,紅起一片。
聽鶴也看到了,自責道:“都怪奴婢沒護好姑娘……”
那邊聽雁低著頭,想必也意識到了錯。
蘇禧揉揉手腕,搖了搖頭道:“回去再說吧。”
衛渢命李鴻將拐子送去官府,踅身見蘇禧木木地盯著腳下,以為她是被嚇壞了,安撫道:“已經沒事了。”
蘇禧抬頭,眼睛黯了黯,指著角落裡的燈籠遺憾道:“方才被人撞了一下,燈籠摔壞了。”
那盞四季燈籠躺在地上,因落地時裡面的蠟燭摔了出來,此時已經燒得只剩半邊了。衛渢想起這小丫頭為了這盞燈籠興致勃勃地猜燈謎的模樣,腳步頓了頓,最後還是只道:“走吧。你若是喜歡,剛才那十盞燈籠都是你的。”
蘇禧說不要,低落地跟在衛渢後頭。她想要的只是那一盞繪了四季圖的燈籠,別的都不是她想要的。
回到湘水湖畔,湖面上依舊笙歌悠揚,夜色闌珊。蘇禧不想回公主府的畫舫了,只想回自己家的畫舫,向衛渢道了謝,讓聽雁去尋了蘇府的畫舫,告辭離去。
剛登上船頭,便聽後面有人道:“庭舟,你怎麼拿著這麼多燈籠?哪兒來的,該不是猜燈謎贏的吧?”
蘇禧回頭看去,遠遠地瞧著衛渢站在柳樹下,因位置較隱蔽,看不清他的臉,也看不見跟他說話的人是誰。蘇禧想起自己剛才猜燈謎的時候,粉唇微微彎了彎,好吧,起碼那時候她還挺高興的。
那人又道:“這盞寶塔燈倒是別致,比市面上的多了兩層,送給我成嗎?”
畫舫漸漸遠了,蘇禧沒聽清衛渢回答了什麼。她鑽進船艙裡,今兒走得太累,渾身軟綿綿地倒在暖塌上,倚著妝花大迎枕,想起自己那個只提了一刻鐘不到的燈籠,又是一陣哀歎。
湖畔,蘇祒“噯”了一聲,“庭舟?”
衛渢看了蘇祒一眼,勾了勾唇角,淡聲道:“不送。”
蘇禧原本只想休息一會兒,順道等二哥回來,未料一閉眼就睡著了。
蘇祉去了總督府的畫舫,這會兒酒宴已經散了,蘇祒醉得不輕,到岸邊醒酒去了。唯有蘇祉還算清醒,吩咐下人將席間醉倒的人送回各自的畫舫,他揉揉眉心,看向地板上雙目緊閉、一動不動的厲衍。
廬陽侯府的畫舫就在附近,厲衍來時沒有帶下人,蘇祉只好另外安排了兩人,架起他,親自將他送了回去。
蘇祉把厲衍送回畫舫時,恰好厲安宜從宛平翁主那兒回來,見著蘇祉後一愣,呆呆地盯著他看了半響,忘了說話。兩個侍從架著厲衍不知該如何安頓,蘇祉看向她,出聲道:“厲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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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1 00:10:40
第三十八章
厲安宜終於回過神來,吩咐人道:“快,快把我哥哥抬到裡面去。”直到厲衍被抬進了船艙,她才敢再次看向蘇祉,好在天色已暗,周圍光線昏昧,看不見她臉上的紅霞,“多謝蘇公子送我哥哥回來……”
蘇祉見天色不早,不想蘇禧久等,只道:“舉手之勞,厲姑娘不必客氣。”行禮告辭,往船頭走去。
厲安宜想說什麼,翕了幾次唇,可是都沒想出合適的話題,眼睜睜地看著蘇祉走遠,登上另一艘畫舫,遠遠地離開了。她心中一陣懊惱,直到再也看不見蘇祉的身影才收回視線,轉身往船艙走去。
這廂,蘇祉回到蘇府的畫舫,見蘇禧躺在暖塌上沉沉地睡著了,小臉挨著枕頭,濃密的睫毛蓋在瓷白的皮膚上,像一把精緻的小扇子。他沒讓丫鬟叫醒蘇禧,打橫抱起她,坐上回將軍府的馬車,這才回了家。
去年四姑娘蘇淩茵與鄭國公府的大公子秦修定親了,婚期定在今年年底,如今蘇淩茵正待字閨中。蘇府的族學只剩下五姑娘蘇淩蓉、六姑娘蘇淩芸和八姑娘蘇淩苒,以及蘇禧。
七姑娘是蘇禧三伯母的女兒,可惜三歲的時候夭折了,如今已很少被人提起。
這兩年來,興許二夫人郭氏被老太太敲打過了,蘇淩蓉和蘇淩芸安分了許多,也有可能是長大了,反正近些日子沒惹什麼事兒。
這日是姬先生的琴課,蘇禧在琴課上下了不少功夫,她上輩子就彈琴彈得好,只是沒人欣賞罷了。因為傅儀也彈得一手好琴,有一回壽昌長公主過壽的時候,傅儀彈了一首《春江花月夜》,據說琴聲把黃鸝、百靈都吸引過來了,百鳥和鳴,獲得了壽昌長公主的大肆稱讚。之後傅儀的琴聲便出名了,人們提起時,只會說一個字“妙”,兩個字“絕妙”。
後來蘇禧再彈琴時,就被人說是“東施效顰”。
沒有兩把刷子,還真不敢在傅大才女面前撥弦。
蘇禧是沒有參加過壽昌長公主的壽宴的,也不知道傅儀的琴究竟彈得如何,更不曉得琴聲怎麼吸引黃鸝百靈,說不好奇是假的。再過一個月便是壽昌長公主的壽宴,蘇禧琢磨著這輩子說什麼也要去看看,一睹傅才女的風采。
蘇禧抬起手放在琴弦上,摒除了心中雜念,緩緩撥動琴弦,開始彈奏。
琴聲響起時,臺上的姬先生睜開了眼睛,看向下方端坐的小姑娘。
蘇淩蓉也停了撥琴的動作,一臉複雜地朝蘇禧看去。蘇淩芸和蘇淩苒則怔怔地聽癡了。
一曲終了,姬先生摸了摸美髯,半響不語。就在蘇禧懷疑自己是不是彈錯了音時,姬先生終於開口:“明日起九姑娘就不必來我的琴課了。”
蘇禧立即站起來,不解地問:“姬先生,為什麼?”
姬先生道:“老夫已沒有東西可交給九姑娘了。”
蘇禧琴藝精湛、指法嫻淑,再加上這兩年勤學苦練,確實比一般姑娘彈得好。姬先生只教聰明的學生,再往上一點兒的他就教不了了,與其留在他這兒耽誤時間,還不如自己回去感悟。
蘇禧垂著雙手站在原地,眼神有些無措,實話實說道:“可是我還想繼續學。”她覺得自己還有好些東西沒學到呢。
姬先生看了蘇禧片刻,見她一臉固執,想必是不相信自己說“沒有東西可交”的說辭,然而他確實是教不了她了。姬先生道:“我有一個同門師兄,姓谷名桐,琴藝造詣比我高出許多,如今正住在城外青水山上。九姑娘若是一心想學琴,不妨去找他一試,一會兒我給你寫一張拜帖,他能教你不少東西。”
蘇禧方才黯淡下去的眼睛陡然一亮,點頭不迭,“多謝姬先生。”
蘇淩蓉放下雙手,故意問道:“姬先生,為何您只推薦九妹妹見谷先生,我們都是您的學生,您這麼做是不是有失偏頗?”
姬先生面色不改,反而笑了笑,“四姑娘若是想去,我也可以給你寫一張拜帖。只不過我這位師兄脾性古怪,未必肯見你們,倘若你們有幸能得到他的青眼,也不枉我教了你們這些年。”
課後,姬先生果真給蘇禧和蘇淩蓉寫了拜帖,並蓋上自己的私印,讓她倆見谷桐時拿著此帖,然後問一旁的蘇淩芸和蘇淩苒:“你們兩個可要也寫一張?”
蘇淩芸頗為心動,抱著試一試的態度點了點頭。
蘇淩苒是知道自己能力的,笑嘻嘻道:“我就不去給先生丟臉了。”
從學堂出來,蘇禧拿著姬先生寫的拜帖,嘴角彎彎,腳步也輕鬆了許多。方才姬先生讓她明日不必再來時,她真嚇了一跳,還以為自己做錯了什麼,好在虛驚一場。她把拜帖折疊整齊,仔仔細細地放入紅緞蘇繡蝶戀花紋荷包裡,同八堂姐蘇淩苒道了別,坐上了回將軍府的馬車。
馬車裡,蘇淩芸坐在蘇禧旁邊,拿著拜帖問道:“九妹妹,你打算何時拜訪谷先生?不如咱們兩個一起去吧?”
蘇淩芸今年十三,快要定親了,也不知是忽然想通了還是怎麼,與其指望郭氏那位嫡母,不如好好親近大房,畢竟現在後宅當家的是大夫人,興許大夫人高興了,還能為她相看一門好親事。況且……蘇淩芸看著蘇禧日益嬌美玉嫩的側臉,頭一回發現有人的皮膚能這般細嫩,像剝了殼的雞蛋,一點瑕疵也沒有,擱在兩年以前,蘇淩芸是打死也不相信小胖團子會變成大美人的。再看蘇禧的衣裳飾物,每一件都精細,就說她身上這條明霞紫裙,用的是珍貴的霞光緞,裙襴用五彩絲錦繡著卷雲紋,這樣做工複雜的裙子,只有繡春居做過一條,如今穿在她的身上,足以見得大房有多寵愛她。
蘇淩芸想著若是巴結巴結蘇禧,自己興許還能得點兒好處。
另一頭的蘇淩蓉見狀,蔑視地移開視線,頗為不屑蘇淩芸的做派。
蘇禧沉吟片刻,垂著眼睛道:“後天柏哥兒過生辰,明日我要去街上給他挑選生辰禮物,恐怕過幾日才能去拜訪谷先生。”
蘇淩芸先是一陣遺憾,旋即又道:“柏哥兒想要什麼禮物?我陪你一塊挑吧,我知道有一家鋪子的彈弓做得十分精良,最適合柏哥兒這個年紀的孩子玩。”
蘇禧笑了笑,道:“柏哥兒不喜歡彈弓。”蘇柏羽現在就跟個小大人似的。
蘇禧又道:“而且我明日跟唐姐姐商量好了,她會陪我一塊去的。”
蘇淩芸碰了一鼻子灰卻沒有氣餒,還想繼續說什麼,見蘇禧垂著眼瞼,一副不欲多言的模樣,只好歇了跟蘇禧一起出門的心思。
二房西斛園。
蘇淩蓉回去時恰好遇到蘇祤和另一位粉衣男子從屋裡出來,停住腳步道:“四哥。”
蘇祤正在系盤扣,見著蘇淩蓉動作一滯,然後咧嘴一笑道:“蓉姐兒回來了,今兒怎麼這麼早?”
蘇淩蓉道:“今日夫子下課早。”眼睛看向一旁的粉衣男子,見此人瘦弱削長,眼窩下陷,眼底一片青紫。
蘇祤介紹道:“這位是慶安侯府的二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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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1 00:10:53
第三十九章
正說著,一位穿粉紫齊胸襦裙的丫鬟低頭從屋裡走出,匆匆給蘇淩蓉行了個禮,幾不可聞地道了聲“四姑娘”便跑開了,根本不敢看人。雖然只是極短一眼,但蘇淩蓉還是瞧見了丫鬟脖子上的紅痕,並且那丫鬟走路姿勢古怪,兩條腿合不攏似的,打著哆嗦。
蘇淩蓉一下子便明白過來怎麼回事,不可思議地看向蘇祤。
安平侯病倒了,四嫂竇錦兒今早剛回娘家探親,她四哥就跟丫鬟勾搭起來了……且還跟另一個男子一起,這……蘇淩蓉簡直不知說蘇祤什麼好,而且那丫鬟還是娘親郭氏身邊的人。
蘇祤被妹妹看到這一幕,也覺著有些沒臉,先讓那慶安侯府的二公子回去了,腆著臉對蘇淩蓉道:“千萬別告訴娘和你四嫂。”
蘇淩蓉張了張口,震驚道:“四哥,你怎麼能在家做出這種事……那個丫鬟,那個丫鬟你若是想要就跟娘親說一聲,納進房裡就是了,可你怎麼能跟別人……”平日裡蘇祤怎麼胡來都行,反正是在外面,眼不見為淨,今兒竟然胡鬧到家裡來,蘇淩蓉就有些受不了了。
“這不是圖個新鮮麼,說了你也不懂。”蘇祤摸摸鼻子,想起剛才的滋味兒就意猶未盡。他叮囑蘇淩蓉道:“別說出去啊,若是叫娘和錦兒知道了,肯定又要跟我鬧。”
蘇淩蓉拔高聲音:“你也知道她們會鬧。”
蘇祤趕忙捂住蘇淩蓉的嘴,瞪了她一眼。
次日蘇禧跟唐晚一塊兒上街,挑選蘇柏羽的生辰禮物。
蘇柏羽正是讀書識字的年紀,蘇禧想了幾天,決定給他買一套書墨用具。走了好幾間鋪子,總算相中一套剔紅纏枝蓮紋的文具盤,蘇禧問了價錢,便讓聽雁買了下來。
等到蘇柏羽誕辰這一日,蘇禧道:“柏哥兒別光顧著習武,還得好好念書,將來才能文韜武略。”
蘇柏羽這兩年跟著大哥蘇禮習武,長高了不少。
蘇柏羽盯著面前的文具盤,再看了看蘇禧。他拿起蘇禧的手放在自己的頭頂,沉默。
蘇禧會意,輕輕揉了兩下,又問一遍:“柏哥兒會好好念書嗎?”
蘇柏羽這才點點頭,道:“會。”
這一幕正好被進門的蘇禮看到,蘇禧輕笑出聲,百感交集道:“柏哥兒也只有在幼幼面前才這麼聽話了。”蘇禮不止一次叫蘇柏羽念書,蘇柏羽從來都不理他。
蘇禧彎起杏眼。蘇柏羽跟她親近,她自然高興。
蘇柏羽的誕辰後後,第二日蘇禧要去董先生的跨院習舞,半天下來累得不輕,回屋洗完澡便早早地歇下了。又過了一日,蘇禧才想起姬先生寫的拜帖,她趕忙命人準備了馬車,前往城外的青水山拜訪谷桐谷先生。
恰好蘇淩蓉和蘇淩芸也是今日拜訪谷先生,三人在門口相遇,便一塊兒去了。
青水山稍遠,馬車走了半個時辰之後,總算抵達青水山山麓。
剩下的路便要自己走了,蘇禧方才在馬車上看了一眼,這座山不高,便是爬到山頂也用不了多久。她的體力好,走了半個時辰之後依舊面色如常,而蘇淩蓉和蘇淩芸就不像她這般輕鬆了,倆人累得面色酡紅,氣喘吁吁,一個扶著另一個,艱難地爬到了山頂。
遠遠瞧見有一座竹制的小屋,屋前一片竹林,簡單地圍了一圈籬笆,院裡種著幾塊菜地,這谷桐先生倒像是過著“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生活。蘇禧三人走到門前,門前站著一位穿青色貼裡的小童,她問道:“谷桐先生可是住在此處?”
小童道:“正是,幾位姑娘找我家先生何事?”
蘇禧便把自己的來意說了,那小童想必見多了這種事,習以為常地說去通傳。蘇禧叫住他,把姬先生寫的拜帖從荷包裡拿出來,“請把這個拿給谷先生。”
蘇淩蓉和蘇淩芸也讓丫鬟掏了出來。
小童這才認真看了蘇禧一眼,道:“三位姑娘請稍等,我這就進去。”
過不多久,小童去而複返,將蘇禧、蘇淩蓉和蘇淩芸請入一旁的偏室,道:“我家先生正在接見客人,三位姑娘先在這兒等會。”
小童奉上茶水。蘇禧做在竹制藤面藤面交椅上,耐心地等了起來。兩刻鐘後,蘇淩蓉和蘇淩芸都有些坐不住了,小童只說谷桐先生在待客,這客要待到什麼時候,該不會要她們在這兒等一天吧?
又過了兩刻鐘,蘇淩蓉問小童道:“谷先生何時會見我們?”
小童道:“先生的客人尚未離開。”
這就是要繼續等的意思。
蘇淩蓉面色不大好看。好在蘇禧聽說古銅先生“脾性古怪”時便做足了心理準備,這會兒雖然有些著急,但還是可以等下去的。
過了一會兒,小童端著一個竹盤放到八仙桌上,上面擺著幾張宣紙和一支筆。小童拿出一張紙鋪在桌上,對蘇淩芸道:“請姑娘把手放在紙上。”
蘇淩芸不解,“這是什麼意思?”
小童沒多解釋,只說是谷桐先生的意思。蘇淩芸一聽是谷先生的吩咐,便二話不說把手放了上去,只見小童持著毛筆,繞著蘇淩芸的手型臨摹了一圈。然後是蘇淩蓉和蘇禧,小童依次臨摹了三人的手型,將畫有手型的紙放回竹盤,又端著退了出去。
蘇淩芸問道:“姬先生說得不錯,這谷先生真古怪,他為何要畫咱們的手?”
蘇禧也不大懂,所以沒有接話。
蘇淩蓉道:“許是故弄玄虛。”她對這位谷先生不大認可,之所以跟著一塊來,不過是為了跟蘇禧較勁兒罷了。憑什麼只能蘇禧見谷先生?她倒要看看這谷先生是何方神聖。
不多時,童子回來對蘇淩蓉和蘇淩芸道:“谷先生說兩位姑娘可以回去了。”然後走到蘇禧跟前,道:“蘇姑娘請跟我來。”
蘇禧愣了愣,微微有些詫異,沒想到谷桐先生連面都不見,就篩掉了兩個人。
蘇淩蓉睜圓了眼睛,攔在小童面前:“這是為何?谷先生為何只見她,不見我們?”
小童看了蘇淩蓉一眼,實言道:“先生說兩位姑娘手指不夠纖長,不適合彈琴。”頓了頓,又道:“先生讓你二人日後都不必來了。”說罷,留下一臉錯愕的蘇淩蓉,領著蘇禧往竹屋而去。
小童掀開竹簾,蘇禧見谷先生坐在黑漆嵌螺鈿小桌後面,年過而立,面無白須,瞧著精神矍鑠,只是眉眼鋒利,看起來不大好相處。谷先生面前擺著一張紙,上頭正是畫著蘇禧的手。
蘇禧跽坐在穀桐對面,恭敬地道:“先生。”
谷桐抬眼向她看來,開門見山道:“姑娘為何想跟我學琴?”
蘇禧琢磨了一下,選擇先說幾句好話:“姬先生道您的琴藝登峰造極,學生想百尺竿頭更進一步。”
谷先生抬了抬眉毛,沒有動容,又問:“那是為何想進步?進步到什麼程度?”
這個問題就犀利了。蘇禧沉默片刻,猶豫是繼續說漂亮話還是誠實一些,可是一想到自己曾被說是“東施效顰”模仿傅儀,便有些沉不住氣道:“不瞞先生,學生想讓世人看見琴時,便想起我的名字。”
半響,谷先生開口道:“回去吧,我不收你這樣急功近利的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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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1 00:11:04
第四十章
蘇禧驚訝地抬頭,不甘心道:“先生……”
谷先生一點情面也不留,打斷她的話道:“回去。”
蘇禧後半句話生生憋了回去,跟著小童走出了竹屋。蘇禧一步三回頭,始終沒想明白自己哪兒說錯了,她耷拉著腦袋,來時的一腔熱忱被谷先生狠狠打擊了,這會兒很有些鬱鬱不得志。
原來她與蘇淩蓉和蘇淩芸一樣,無論谷先生見不見她,結果都被趕回去了……
剛坐上回程的馬車,蘇禧如夢初醒般猛地坐起來,谷先生只說叫她“回去”,可是沒讓她以後都不必來了呀!蘇禧一高興,腦袋“砰”地撞在馬車頂棚上,疼得她嗚咽一聲,淚花兒都從眼角蹦出來了。“嗚嗚,好疼。”
聽鷺一邊輕輕給她揉腦袋,一邊問道:“姑娘想起什麼事這麼高興?”
蘇禧咬著嘴角,搖了搖頭。
回府後,殷氏得知谷先生沒有收蘇禧為弟子,安慰她道:“不收也無妨,娘再為你找別的先生,這天底下彈琴好的人多得是。”
蘇禧夾了一筷子清蒸鰣魚,面上看不出一點失落,反而還道:“娘,你別急,再給我幾天時間。”自打她想通了之後,心情一下子撥雲見日,忽然就有了方向,該知道接下來怎麼做了。
殷氏只當她強顏歡笑,卻沒說什麼,知道她喜歡吃魚肉,便把魚臉頰上最嫩的那塊夾到了她碗裡。
這廂,蘇淩蓉和蘇淩芸得知蘇禧沒有被谷先生收為弟子,皆松了一口氣,同時又忍不住幸災樂禍。只道蘇禧琴彈得好又如何,還不是一樣入不了谷先生的眼?
過兩日蘇禧又去了青水山一趟,谷桐先生這回連見都不見她,只叫小童送她回去。
蘇禧毫不氣餒,緊跟著又去了兩回,依舊吃了閉門羹。
這日族學下學,蘇淩蓉站在馬車前瞧向蘇禧,頭一回露出稱得上愉悅的笑容,道:“禧姐兒,你就別固執了,谷先生既然說了不收你,你就是去再多回也沒用。還不如讓大伯母替你再找個先生,哦,我倒知道有一位先生琴彈得不錯,雖然不如姬先生,但教教你也是足夠的,不如我介紹給你如何?”
蘇禧坐上馬車,展了展繡金瓔珞八寶紋裙襴的褶皺,客氣道:“多謝五堂姐,我想自己挑先生。”
蘇淩蓉當她是死鴨子嘴硬,不以為然地撇撇嘴。最近蘇禧不順暢,她的心情可舒暢多了,所以根本不把蘇禧的話放在心上。
第二日蘇禧帶著自己的琴前往青水山,守門的童子早已記住她了,見她又來,不好意思地笑道:“蘇姑娘,我家先生正在休息,怕是不方便見你。”
蘇禧已經摸清了這谷先生的脾性,她來了五次,谷先生有四次都在休息,恐怕不是休息,只是不想見她罷了。蘇禧搖頭說沒事,“我在門外等著谷先生睡醒。”
童子看了她一會兒,見她真在門外鋪了一張氍毹坐了下來,便也不再多說什麼。
蘇禧讓聽鷺把自己的琴搬下來,放在腿上試了試音,撥動手指開始彈奏。
琴音流瀉,如行雲流水。
不多時,天上飄下一片片雪花,近日天氣轉冷,今兒一早地上便結了一層霜,沒想到白日竟然下起雪來了。雪絮紛紛揚揚,落在蘇禧的頭頂和肩頭,雪花沾在她的大紅蘇繡纏枝牡丹紋披風上,紅衣白雪,不一會兒雪花融化了浸透進衣服裡,襲來一陣一陣的涼意,可蘇禧的琴聲卻始終沒有停下。
聽鷺在一旁急得跺腳,這麼等下去可不是事兒,沒得把身子凍壞了。她想開口勸蘇禧回去,但心知蘇禧是不會聽的,她家姑娘看著好說話,其實心裡頭最是固執。
聽鷺只好向院裡的小童借了一把油紙傘,打在蘇禧頭頂,好歹還能遮點兒風。
一刻鐘後,小童子含笑出來道:“蘇姑娘,先生請您進去。”
蘇禧心中一喜,忙讓聽鷺收好琴,跟著小童進了院子。
站在屋簷下,蘇禧撣了撣身上的雪花,見谷桐先生就站在門口,舉步上前道:“谷先生。”
谷桐穿著厚重的棉衣,掖著兩手直視前方道:“彈得倒是不錯。”
蘇禧兩眼彎彎,像兩輪天上的月牙,問道:“先生願意教我了?”
穀桐踅身走回屋裡,語氣平平淡淡:“我可沒這麼說。”
“先生。”蘇禧叫住谷桐先生,斟酌半響,將自己想了好幾天的話說了出來,“那日是我說得不對,我不該為學而學,彈琴本是雅事,而我卻將它變成了俗物。日後可否請先生多多教我?我會跟著先生一心學習,不給先生丟人的。”
穀桐腳步頓了一頓,然後道:“進來說話吧。”
蘇禧忙跟了進去。
谷桐先生坐在朱漆小桌後,倒了兩杯茶,一杯推到蘇禧面前,面色不改道:“話先說在前頭,我在青水山住了近二十年,捨不得離開這裡,是不會出山的。”
蘇禧連連點頭,很好說話道:“先生放心,學生不會強求您跟我回府,您教我彈琴,應該我來找您才是。”
谷桐先生看了看她,這丫頭倒是極靈,自己還沒說什麼,她就什麼都領悟了。穀桐輕輕笑了笑,道:“那就從明日起過來吧。”
回府之後,殷氏得知谷桐先生收了蘇禧為關門弟子,一陣欣喜,忙說要去庫房挑選謝禮,明日去青水山親自拜訪谷先生。蘇禧沒有攔她,她也覺著應該好好感謝谷先生一番,再行一個拜師禮,這樣才能表達對谷先生的敬重。
翌日蘇禧拜了師,便正式開始跟著谷桐先生學琴了。
至於蘇淩蓉和蘇淩芸這邊,自然是有人歡喜有人愁。
第一日,谷先生只叫蘇禧反覆彈奏最簡單的《仙翁操》。
《仙翁操》是開指小曲,用來鍛煉基本指法的,蘇禧初學琴時彈的便是這一曲,眼下谷先生仍叫她彈這首曲子,她多少有些不解。蘇禧彈了一上午,期間谷桐先生去廳堂見了一次客,約莫去了半個時辰。
沒想到谷先生這般怪癖的性子也有朋友,蘇禧心中腹誹,手指動作卻沒有停。
傍晚回府,恰好遇見了從族學回來的蘇淩蓉和蘇淩芸。蘇淩芸見著蘇禧一喜,上來熱切地攀談道:“禧姐兒,你今日去跟谷先生學琴了?那谷先生教得怎麼樣?”
當初谷先生沒有收蘇禧時,蘇淩芸心裡是暗自欣喜的,可誰知道才過了兩天,谷先生就改變主意了。蘇淩芸雖然覺得蘇禧命好,但臉上卻不會表露出來,這不,她臉上不是笑得頗真誠麼。
蘇禧想了想,道:“不知道。”確實是不知道,蓋因谷先生今兒根本沒教她什麼,只讓她一遍又一遍地彈《仙翁操》,她也不知道谷先生教得怎麼樣。
蘇淩芸愣了一下,瞅著蘇禧的側臉故意打趣:“禧姐兒不會是不想告訴我們吧?這有什麼,我們還能偷學你的琴藝不成……”
“六姐姐想多了,谷先生今日真的沒教我什麼。”很快到了花露天香,蘇禧跟兩人道別,進了院子。
蘇淩芸咂咂嘴,明顯不相信蘇禧的說辭,只覺得她是故意不跟自己說實話的。
蘇淩蓉卻沒有挪步,緊緊地盯著蘇禧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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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1 00:11:17
第四十一章
冬日很快就過去了,前兒倒春寒後,今日開始回暖。蘇禧穿著一條粉藍裙子,身段纖細,背影窈窕,便是走路的姿勢也說不出的好看。這兩年蘇禧變化太大了,不僅僅是容貌變了,舉止端莊也與兩年前不可同日而語,興許是內外兼修的緣故,既有習舞該有的柔軟,也有貞靜幽嫻的端莊,與她們站在一塊兒,即便什麼都不說,也能將她們比下去一大截兒。蘇淩蓉意識到這一點後,臉色愈發地不好看了。
蘇禧走到廊下時,恰好聽雁端著一個盛了櫻桃的粉彩繪水仙紋碟往屋裡走去。她叫住聽雁,拈了一顆櫻桃蘸了蘸桂花蜜醬放入口中,笑眯眯地道:“還是這時候的櫻桃最好吃。”
蘇淩蓉遠遠地瞧著蘇禧嬌憨的笑靨,心裡仿佛憋了一團子氣,非常地不甘心,憑什麼蘇禧能越來越好?憑什麼好處都是她的?
蘇淩蓉咬咬牙,舉步往自己的院子走去。剛到院子門口,見蘇祤從側面走來,想起他前陣子做的齷蹉事兒,沒來由地又是一陣煩悶,蘇禧的兩個哥哥蘇禮和蘇祉皆那般出色,偏她的四哥是個不學無術的,還跟那什麼慶安侯府的二公子一起玩弄丫鬟……
蘇淩蓉忽然停住腳步,似是想起什麼,朝蘇祤看去。
蘇祤走過來,厚著臉皮問道:“蓉姐兒,你身上有現銀麼?”他身上的錢都被竇錦兒那悍婦搜刮一空了。
蘇淩蓉曉得他要現銀做什麼,無非是出門喝花酒罷了,擱在以前她是不會給的,不過今日卻大方地把荷包遞給了蘇祤。“四哥要出門見誰?”
蘇祤掂量了一下荷包,不輕,咧嘴一笑,很樂意回答道:“慶安侯府的二公子,上回你見過的。”說著拍了拍蘇淩蓉的頭,頗為欣慰道:“還是咱們蓉姐兒好,不像你四嫂,成天只知道數落我。”
蘇淩蓉不理會他這番渾話,拽著他的袖子把他拽到一邊。
蘇祤不解地問:“蓉姐兒?”
走到一處牆根,蘇淩蓉看了看四周,壓低聲音道:“四哥,你幫我做一件事……”
這日蘇禧從青水山學完琴回來,路過西大街時,想起蘇柏羽昨日說想吃禦和樓的藕粉桂花糕,便讓車夫在禦和樓門口停下,下車買了幾樣點心,這才往回走。
剛走出禦和樓門口,便見一個穿豆綠色齊胸襦裙的丫鬟從面前走過。那丫鬟瞧著很面熟,像是蘇淩蓉身邊的二等丫鬟彩扇,蘇禧見那丫鬟神色匆匆忙忙,仿佛有什麼要緊事。不過蘇禧不打算多管閒事,正要坐上馬車回府,那丫鬟卻看到了她,重新折返回來,終於找著了救星一般道:“九姑娘,求您救救四姑娘吧……”
蘇禧後退半步,下意識蹙了蹙眉。“怎麼回事?”她出門前蘇淩蓉還好好的,怎麼才過去半天需要人救命了,並且還是在大街上?蘇禧沒聽說蘇淩蓉今日會出門。
彩扇便把前因後果都交代了一遍,道:“四姑娘今日族學下課後想吃翡翠樓的點心,便領著奴婢一塊來了。可是誰知一塊點心下肚,四姑娘竟肚子疼了起來,不過一會兒的功夫,便已疼得人事不省了……奴婢擔心四姑娘出什麼事,只好去附近的醫館請大夫,可留下四姑娘一個人在翡翠樓,奴婢又實在不放心。九姑娘,求您去看看四姑娘吧……”
蘇禧聽彩扇說完這番話,反而沉默了起來,沒有表態。
彩扇有些著急,瞧著像是要哭了,“九姑娘,若是四姑娘出了什麼好歹……”
蘇禧這才動了動眼珠子,看向彩扇,“你說四姐姐在翡翠樓吃點心,她吃了什麼點心?”
彩扇頓了頓道:“棗泥山藥糕。”
蘇禧面不改色,過了一會兒方道:“我知道了,忙你的去吧。”
“九姑娘,四姑娘在樓上的雅間兒……”彩扇把雅間牌號告訴了蘇禧,似乎怕蘇禧不去,踟躕許久,這才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了。
蘇禧站在原地,心裡是不相信彩扇那套說辭的。她記得蘇淩蓉不喜歡吃棗泥,上輩子蘇禧曾經遞了一塊棗泥山藥糕給蘇淩蓉,轉眼就被蘇淩蓉給扔到池子裡了。這輩子雖然沒發生過這件事,但人的喜好是不會輕易改變的,蘇淩蓉既然不吃棗泥山藥糕,為何又要騙她?
蘇禧想知道蘇淩蓉打的什麼主意,故意把她引去翡翠樓,是為了什麼?
聽雁問道:“姑娘,您要過去嗎?”
蘇禧想了想道:“過去瞧瞧。”
翡翠樓跟禦和樓離得不遠,轉過一條街就到了。這會兒正是用晚飯的時間,一樓大堂裡不少人,蘇禧戴上了帷帽,領著聽雁與聽鶴往樓上走去。彩扇說蘇淩蓉在最裡邊的蘆雪閣,她走了幾步,停在門牌上掛著“蘆雪閣”三字的直欞門前,抬起手敲了敲門。
“四姐姐。”
門內無人回應。
蘇禧看向身旁的聽雁,聽雁立即會意,錯身向前一步微微擋在她的面前。
蘇禧又輕輕敲了兩下門,這次門內依舊無人應答。她收回手,雖不知蘇淩蓉葫蘆裡賣的什麼藥,但她已經來過一趟,也算是仁至義盡,便是蘇淩蓉真有什麼事,她也問心無愧。她對聽雁道:“回去吧。”
聽雁說是,引領蘇禧往外走。
正此時,直欞門卻忽然被人從裡面打開,一股力道而出,毫無預兆地攬著蘇禧的腰,將她往房間內拖去。沒等蘇禧回過神來,門已經被一隻手“砰”地關上了。聽雁與聽鶴在門外驚呼“姑娘”,聽雁更試圖破門而入,卻不知為何一會兒就沒了動靜。
蘇禧一直被帶到四扇繪喜鵲登枝紋屏風後,正欲張口呼救,身後的人捂住她的嘴,接著一道低低的、略有些熟悉的聲音緩緩道:“是我。”
蘇禧睜大眼睛,迅速轉頭,果真看到了衛渢的臉。
她一惱,脫口道:“你……”衛渢怎麼會在這裡?他難道不知道這麼做若是被人看見,他們兩個的名聲都會有損嗎?
衛渢卻仿佛沒看見她的憤怒,捏著她的下巴,讓她看向門口,道:“別出聲。”
蘇禧不得已朝門口看去,不明白衛渢此舉何意。然而沒過多久,直欞門便被人從外面推開,接著一個穿粉色纏枝蓮紋直裰的男子走了進來。
蘇禧身子微微一滯,不再掙扎,透過屏風定定地看著推門而入的慶安侯公子。
蘇禧之所以認得此人,是因為二房的四堂哥蘇祤經常跟他廝混,有一回蘇老太爺壽宴,他企圖往內宅裡去,好在被府裡的下人攔下了。蘇老太爺從此不准蘇祤再與此人來往,可是蘇祤若是會乖乖聽話,他就不是蘇祤了。
狐朋狗友。
蘇禧腦海裡第一個念頭。然而又一想,慶安侯府的二公子為何會出現在這?而且時間那麼巧合,自己剛進來沒多久他就進來了……蘇禧想起彩扇說蘇淩蓉在這間房,又想起彩扇千叮嚀萬囑咐自己一定要來的模樣,沒來由地身子一陣發冷,不敢相信蘇淩蓉竟然做得出這種事。
讓她跟另一個男子孤男寡女共處一室,敗壞了她的清白,對蘇淩蓉有什麼好處?
因蘇禧和衛渢站在屏風後,屏風足夠大,四扇的朱漆底座繪喜鵲登枝花紋面,把他們兩個擋得嚴嚴實實,只要慶安侯府二公子不往屏風後面來,就看不到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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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1 00:11:28
第四十二章
慶安侯府二公子吳道面懷笑意,搓了搓手往屋裡走去。來之前便聽說屋裡是個美人兒,他是來者不拒的,若是能有些姿色就更好了。吳道掀開床上的彩繡幔帳,拖長了聲音慢悠悠道:“小美人,讓吳某來好好伺候你……”
幔帳內空無一人。
吳道動作一頓,聲音戛然而止。他放下幔帳往四周看了看,屋子裡空無一人,方才正是因為沒見著人,他才下意識以為人在床上的。吳道不死心地又找了找,站在四扇屏風跟前喃喃:“不是說人在屋裡麼?莫非蘇祤這小子騙我不成……”
吳道在屏風外站了許久。蘇禧大氣兒都不敢喘一聲,生怕被吳道發現了自己,別說想到吳道會用他的手碰自己,便是他站在自己跟前兒,蘇禧都覺得一陣噁心。
偏偏此時身後的衛渢動了動,發出一道低低沉沉的聲音。因兩人貼得很近,那聲音仿佛就在蘇禧的耳邊,嚇得她一個激靈,趕忙轉過身伸出手捂住衛渢的嘴,杏眼睜得圓圓的,水汪汪的大眼睛又氣又急地瞪著他,那意思,誰叫你出聲了?
柔若無骨的小手貼上來,衛渢靜靜地看著面前的小丫頭,烏瞳沉著,一動不動,過了許久才拿下她的手,沒有鬆開,帶著她走出四扇屏風後。蘇禧不明所以,直到看見外頭躺著的人時,才明白衛渢為何能如此冷靜。
吳道不知何時被衛渢的侍從李鴻打昏了,眼下正直挺挺地躺在地上,人事不省。
蘇禧沒有上前,站在原地想了一會兒,扭頭問衛渢:“庭舟表哥怎麼知道的?”
衛渢出現得太巧合了,好像他早就知曉了一切似的,專程在這兒等著她。蘇禧早就想問了,只不過剛才那種時候,實在不適合問這種問題,這才忍到了現在。
衛渢唇瓣略略一彎,想必是覺著她還不算傻。他道:“你有一個好姐姐。”
原本衛渢是來這兒用膳的,卻見到慶安侯府的二公子和一個丫鬟在鬼鬼祟祟。多虧了衛渢有過目不忘的本領,認出那丫鬟是蘇四姑娘身邊的人,多留了一個心眼,讓李鴻去打探他們兩人談論了些什麼。結果自然是大大出乎了衛世子的意外,一個庶出的姐姐竟然想用這種方法敗壞妹妹的清白,看來這蘇府,並不如表面看上去那麼光風霽月。
蘇禧聽衛渢說完了事情因果,粉唇緊緊地抿成一條線,小臉繃著,一聲不吭。
衛渢瞧著她這模樣,小小的個頭,嫩生生的臉蛋,分明是個沒長開的小丫頭,那吳二怎麼下得去手?衛渢若有所思道:“禧表妹打算怎麼做?”
蘇禧思索片刻道:“我會將此事告訴娘和祖母的。”讓娘和祖母處置二房的人,她是不會插手的。原以為蘇淩蓉對她的討厭只屬於小孩子家家的小打小鬧,未料是她小瞧了蘇淩蓉,讓一個臭名昭著的男子壞了自己的清白,便是自己變得再好,這一輩子也都翻不了身了。
蘇禧又問出一個疑惑:“聽雁與聽鶴在哪?”
衛渢道:“我讓李鴻將她們請去了對面房間。”
蘇禧低著頭,好半響才認真地說:“多謝庭舟表哥……”她是真心誠意地感謝,可是略一抬眸,卻看見自己的手被握在衛渢的手裡,衛渢的手掌寬大修長,自己的手放在他的手心,輕而易舉就被完全包住了。蘇禧一愣,飛快地把手一抽,臉色有些不自在道:“……我回去了。”
手中沒了那抹嬌嫩柔軟,衛渢面色如常,絲毫沒有蘇禧的慌慌亂亂,道:“我讓李鴻送你回去。”
蘇禧搖頭說不用,“聽雁與聽鶴會護我回去的,今天的事情麻煩庭舟表哥了。”說著看了看地上躺著的慶安侯府二公子,皺了皺眉頭,很快又移開視線,沒說什麼。
“幼幼。”衛渢的嗓音沉緩,帶了一點點笑意。
幼幼是蘇禧的小名,爹娘和兩個哥哥都這麼叫她,唐晚、鬱寶彤和傅少昀也叫過,可是不知為何從衛渢口中說出這兩個字,有一種跟別人不一樣的感覺。像清風拂過乾燥的砂礫,沒來由地讓人有些無措。蘇禧自認跟衛渢還沒熟到這地步,可是衛渢叫她“幼幼”,她也不能說出半個不字,只垂著兩手站在原地,慢吞吞地:“庭舟表哥還有什麼事?”
衛渢道:“頭髮亂了,一會兒讓你的丫鬟再好好替你梳一次。”
想必是剛才躲在屏風後面弄亂的。蘇禧紅著臉點了點頭,匆匆跟衛渢道了別,領著聽雁、聽鶴往蘇府回去。
剛過二門,恰見蘇淩蓉迎面而來。
蘇禧頓住腳步,不動聲色地看著蘇淩蓉,等她走到自己跟前。
蘇淩蓉原本要去上房向老太太請安,見到蘇禧時愣了愣,沒想到她這麼早回來了,再看她鬢髮整齊,衣裳乾淨,沒有一絲一毫的淩亂,便猜到那吳二可能沒有得手。
運氣真好。蘇淩蓉臉色沉了沉,走到蘇禧跟前時卻揚起笑意,道:“九妹妹,聽彩扇說你去翡翠樓尋我了。可真是不巧,我那會兒感覺身子好多了,便自己回來了。九妹妹找不到我,沒遇見什麼事兒吧?倒是我給你添麻煩了。”
蘇禧語氣淡淡的:“四姐姐不是在蘆雪閣嗎?”
“蘆雪閣?”蘇淩蓉面露疑惑,朝一旁的彩扇看去,“我分明是在暮雲閣,你這蠢丫頭是怎麼跟九妹妹說的?”
彩扇的頭幾乎埋到胸前,不敢看蘇禧的眼睛,戰戰兢兢道:“奴婢……奴婢記錯了。”
蘇淩蓉啐了她兩句,又對蘇禧道:“既然記錯了,只要九妹妹沒出什麼事兒,那就行了,九妹妹別跟這蠢丫頭一般見識。”一邊說一邊看著蘇禧的臉,仿佛想從她臉上看出究竟有沒有出事。
蘇禧極不喜歡蘇淩蓉打量自己的眼光,移開了視線,話中有話道:“怎麼會,四姐姐管教下人有方,我應該向你學習才是。”
蘇淩蓉臉色微微一變,聽出了蘇禧的弦外之音。
蘇禧不想與她多說,錯身而過去了大房秋堂居。
殷氏正坐在暖塌上翻看前朝詩集,見蘇禧過來,放下書冊道:“今兒怎麼回來得這麼晚,可是路上有事耽誤了?小臉怎麼這麼白……”往常蘇禧從青水山回來,都是直接來秋堂居用晚膳的,一般太陽未落山她就回來了,今日日暮低垂了,才見她回來。
蘇禧上了暖塌,聲音囔囔的:“娘……”
殷氏一下慌了,伸手拭去她腮邊的眼淚,柔聲哄道:“怎麼哭了?發生了什麼跟娘說說,娘替你做主。”邊說邊心疼地輕輕拍打蘇禧的後背。
蘇禧一遇見殷氏的懷抱,忍了一路的淚水便忍不住往外滾。從看到慶安侯府二公子開始,她便一直提心吊膽的,心裡既恐懼又委屈,更多的是憤怒,她自認沒做過什麼對不起蘇淩蓉的事,可蘇淩蓉一心要害她,若是真叫那種人碰了自己,蘇禧寧願現在就一頭撞死。
蘇禧越哭越傷心,倒把殷氏哭得手足無措,拿眼睛看向兩旁的聽雁、聽鶴,詢問怎麼回事。
聽雁與聽鶴不好說,便低著頭假裝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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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1 00:11:38
第四十三章
過了一會兒,蘇禧終於哭完了,一雙眼睛腫得跟核桃似的,在殷氏懷裡絮絮叨叨地說出了事情經過。“……我以為四姐姐在屋裡,可是進去的卻是慶安侯府的二公子。若不是衛世子聽到了他們的談話,早有準備,女兒興許就不能平平安安地回來了。”
殷氏聽罷,怒不可遏道:“二房的人真是無法無天了!”一雙手緊緊摟著蘇禧,既是憤怒,又是慶倖當初有衛世子在場,不然她的幼幼要是出了什麼事,她真是不敢想。
蘇禧吸了吸鼻子,哭得累了,倦倦地摟著殷氏不再說話,因她知道娘親會為自己做主的。
殷氏站起來便要去上房找老太太,今日這事不能善了。
正好大老爺蘇揚從外頭回來,一身風塵僕僕,殷氏顧不得讓他先洗浴更衣,把才才的事跟他說了一說。
蘇揚眉頭一皺,看向暖塌上哭得眼眶紅紅的小女兒,雖然憤怒,但好歹比殷氏更冷靜一些:“二房這件事決計不能輕饒。只不過若是捅出去,對咱們幼幼的名聲也不好。”
無論傳出去是幼幼被慶安侯府的二公子玷染了,還是幼幼跟齊王世子共處一室,對她的名聲都不利。
殷氏意識到這一點,更是惱透了二房的人,“那你說該怎麼處置?難道就這麼饒了二房,讓幼幼白白吃一個啞巴虧麼?”
蘇揚道:“自然不能,你讓我想想。”
最好有一個萬全的法子,將幼幼從裡面摘出去。
這廂蘇揚和殷氏正商量,那廂大門便來了一個人。此時天色已晚,即便登門拜訪也不該挑這個時候,門房雖然疑惑,但還是進院通稟了。
來的人正是慶安侯府的二公子吳道。吳道手裡拿著一塊繡金絲彩蝶紋的帕子,一看便是姑娘家的,左下角還繡了一個小字,正是蘇淩蓉的“蓉”。
老太太已經準備歇下了,聽到下人通傳只好從床上坐起,去廳堂接待了吳二。
吳二站在堂屋中間,拿著蘇淩蓉的手帕遞給老太太,說他跟貴府的四姑娘情投意合,私定終身,希望老太太能成全他們兩個。老太太見那帕子上果真繡著蘇淩蓉的小字,氣得兩眼翻,當時就岔過氣兒了。
李嬤嬤趕忙著人請了郝大夫過來。
郝大夫剛給老太太掐了人中,把她救過來,大房、二房和三房的人也都聞訊趕來了。
蘇淩蓉一見著吳道便心知不妙,再看他手上拿著自己的帕子,更是臉色一白,唇瓣哆嗦,語不成句道:“你,你這登徒子!為何手裡會有我的帕子?誰給你的?”
吳道嘿嘿一笑,把那塊手帕疊了疊重新塞回衣襟裡,道:“四姑娘莫非忘了?這手帕是你今兒見我時給我的,你還托丫鬟給我帶了話,怎麼,這麼快就忘了?”
蘇淩蓉矢口道:“胡說,我何時給過你手帕?你不要汙了我的清白,來人……快,快把他給我趕出去。”
吳道站得倒是挺穩,道:“四姑娘轉眼就翻臉不認人了,真是好傷吳某的心。今日四姑娘來找我的時候,不是給了我這塊手帕讓我幫你做事麼?只不過九姑娘年紀太小了,吳某沒有那等癖好,相比之下還是四姑娘與吳某更加般配,這帕子就當做咱們兩個的定情之物,改日……”
蘇淩蓉再也聽不下去,舉起手“啪”一聲扇了他一個耳光,咬牙切齒道:“你,你給我閉嘴。”
那廂老太太已經把話都聽明白了,不可置信地看向蘇淩蓉,顫著手道:“蓉姐兒,他說的是真的?你,你要他……他跟禧姐兒……”後半句話自是說不下去了。
蘇淩蓉慌張搖頭,否認道:“不是,老祖宗,他污蔑我,我分明不認識他……”
吳道挨了一巴掌,默默咬了咬牙,若非被齊王世子衛渢威脅,他才不願意淌這趟渾水。那手帕的確不是蘇淩蓉給他的,蘇淩蓉還沒蠢到這個地步,是他趁她不注意時拿的,當時只想著偷藏一塊帕子,日後還能拿出來把玩,哪想到竟然這會兒派上了用場。眼下誰還有那些旖旎的心思,若是真把蘇淩蓉娶回家,他定饒不了這個婆娘,把他害得不輕。
本以為是一場巫山雲雨,誰知道陰溝裡翻了船,反而把自己弄得一身腥。
吳道咧嘴一笑,道:“是不是污蔑,把四姑娘身邊的丫鬟叫來一問便知。那個丫鬟叫什麼來著,彩扇?噯,我這記性真好。”
老太太用雲紋拐杖狠狠地杵了杵地板,怒道:“蓉姐兒!”
蘇淩蓉心裡一慌,知道自己這回是百口莫辯了,手掌握了握,卻說不上話來。
郭氏見自己女兒釀成了大錯,忙“撲通”跪在地上向老太太求情:“娘,蓉姐兒年幼不懂事,您就饒了她這一回吧……過後我定會好好管教她的,蓉姐兒,快過來,向老祖宗認個錯,求老祖宗開開恩。”
郭氏拽了拽女兒的手,卻見她木木的,不由得著急道:“蓉姐兒!”
“年幼?”殷氏冷冷一笑,眼神刀子一般割在郭氏身上,毫不留情地指責道:“她已經十五了,比幼幼還大了三歲,怎麼好意稱得上年幼二字?她是幼幼的四姐,平日沒有姐姐該有的善良大度就算了,還處處跟幼幼作對,不過是個庶出女,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份量?往常我都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然而這件事卻不能,蓉姐兒想害幼幼,這件事絕對不能善了。”
這是殷氏頭一回點明蘇淩蓉的身份,以前是顧著一家人的面子,今日是氣狠了,便是撕破臉也不能讓自己女兒白白受這種委屈。
郭氏心裡“咯登”,求助一般看向老太太。
老太太捏著拐杖,眼看著郭氏跪在面前卻無動於衷,想必是認同了殷氏的話。“此事是蓉姐兒做得太過分了,你們對不住的人不是我,向我求情也沒用。”
言下之意,就是看大房的意思了。
郭氏看向殷氏,縱然以前有再多的不服氣,這會兒也只能向她低頭,“大嫂……”
話剛說了一半,殷氏便移開視線,冷聲道:“蓉姐兒跟慶安侯府二公子私定終身,壞了自個兒的名聲不說,為了府裡其他姑娘的名譽著想,明日我便著人去慶安侯府商量她跟吳二公子的親事。”
這下蘇淩蓉臉上終於有了別的表情,慌張地搖了搖頭,“不……我不嫁……”
她還記得吳道跟他四哥一塊兒玩弄丫鬟的事,那種醃臢的事都做得出來的人,能是什麼良配?若是嫁給他豈不一輩子都毀了?蘇淩蓉搖頭不迭,道:“大伯母,我不嫁,我不嫁給他。”
殷氏面色不改,冷淡道:“你想害禧姐兒的時候,怎麼不想想我是你大伯母?這些年大房何時苛待過你們,禧姐兒又哪裡對不住你?你竟然要這麼對她?說句不好聽的,你處處想跟禧姐兒爭個高下,可在我眼裡,你連跟禧姐兒比較的資格都沒有。”
蘇淩蓉聽了這番話,臉色青一陣白一陣,頭一回被人用這種刻薄的言語打擊,險些站都站不住了。
殷氏一錘定音,不想再多看二房的人,“這件事便這麼定了,你們都散了吧。”吩咐下人送了慶安侯府的吳二回去後,又道:“明日起蓉姐兒便去祠堂罰跪,成親前一日都不許落下,好好想想你的過錯,省得到時候嫁去了慶安侯府還被人笑話我們蘇府不會教養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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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1 00:11:50
第四十四章
蘇淩蓉一個勁兒地搖頭,頗有些絕望:“我不嫁,大伯母,我不要嫁給他……”
那廂吳道走出了幾步遠,回身望瞭望廳堂,見從紫檀嵌螺鈿屏風後面走出一個穿雪青色衣裳的小姑娘,站在殷氏身後。吳道看向那姑娘的臉,一下看得眼睛都直了,差點兒忘了怎麼走路。他自認玩過不少女人,姿色上層的也不少,卻沒一個像這個這般,一眼就勾住了他的魂兒。
當真是肌膚勝雪,花容月貌。
一想到自己錯過的是這樣的小美人,吳道便惋惜得腸子都青了。跟這個九姑娘比起來,那蘇淩蓉又算得了什麼?
次日殷氏說到做到,果真請媒人去了慶安侯府議親。
慶安侯夫妻原本就在操心二兒子的婚事,如今聽說吳二壞了蘇家四姑娘的名聲,自然是沒二話就同意了這門親事。兩家直接跳過了納采、問名這二禮,合看了吳二與蘇淩蓉的八字,沒幾日就往蘇將軍府送去了聘禮。
蘇淩蓉便是哭壞了眼睛也沒用。
那日向蘇禧傳話的丫鬟彩扇自然也少不了罰,被老太太身邊的李嬤嬤罰了二十板子,隔日便打發出府了。至於二房的四爺蘇祤……這件事他也逃不了干係,吳道就是他從外面找來的,二老爺蘇揚一怒之下把他趕出府了,還要跟他斷絕父子關係,將他從蘇家的族譜裡除名。
二夫人郭氏得知後,兩眼一閉暈了過去。女兒稀裡糊塗地嫁進慶安侯府就算了,若是兒子再沒了,她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這廂二房水深火熱,蘇禧卻依舊每隔兩日去青水山跟谷先生學琴。
今日谷先生總算教了她一點別的東西,不再讓她反覆彈奏《仙翁操》了。彈著彈著,谷先生又去堂屋會客,蘇禧便一個人在屋裡練習了一會兒。
算上這一次,谷先生的朋友統共來過三次了,蘇禧卻一次都沒見過。不曉得跟上回是不是同一個人,她一邊彈一邊胡思亂想,不小心撥錯了一根弦,只聽“錚”的一聲,琴弦從蠅頭處斷了。她慌忙收回手,右手食指仍舊被琴弦割破了一道口子。
蘇禧輕輕地“嘶”一口氣,把指頭放進嘴裡吮了吮,便抱著琴去堂屋找谷先生。
蘇禧來到堂屋門口,正準備敲門,雕花門扇卻被一雙修長的手從裡面推開了。她以為是谷桐先生,張口便道:“先生,琴弦斷了,我……”話還沒說完,看清面前這張臉後猛地一頓,錯愕地道:“庭舟表哥,你怎麼在這?”
衛渢從門內走出,身穿一襲藏青色繡忍冬紋錦袍,今日稍涼,外面又罩了一件黑裘披風,更是顯得他清冷矜貴,面如冠玉。他目光一垂,落在蘇禧粉妝玉琢的小臉上,仿佛一點也不驚訝谷先生新收的弟子是她,只道:“來找谷先生下棋。”
蘇禧朝屋子裡看去,只見谷桐先生坐在棋盤後面,一隻手支著額頭,一隻手拈著一枚棋子,閉著眼睛顯然是睡著了。她這才知道原來谷先生的朋友是衛世子,既然先生睡著了,她也不便打擾,體貼地關上門扇道:“庭舟表哥跟先生的關係很要好嗎?先前幾次來拜訪的人也是你?”
衛渢頷首,見她抱著琴的右手食指指腹洇出了一滴血珠,微微蹙了蹙眉頭道:“手指怎麼受傷了?”
蘇禧低頭看了看,“哦”一聲道:“方才琴弦斷了不小心劃傷的,回去後我讓丫鬟上點藥就好了。”說完一心念著換琴弦的事,不知道守門的小童會不會換……
正想著,衛渢卻伸手接過她的琴,走到院裡桐樹下的石桌旁,把琴放了上去,對她道:“過來。”
蘇禧不明所以地走過去,眨巴眨巴眼,衛渢拿她的琴幹什麼?難不成是要幫她修?
衛渢道:“手伸出來。”
蘇禧緩緩伸出手攤在他面前,白白嫩嫩的手心兒,手指纖長,像春天新發的水蔥嫩筍,脆弱細嫩得好像一折就斷。偏偏手掌也小,上回擱在他手裡時,他一隻手就能全部包完了。
過了半響,衛渢才緩聲沉沉道:“右手。”
蘇禧聽話地換了右手,就見衛渢取出汗巾,替她拭去指腹上的血跡,又從袖中取出一個青釉小瓷瓶,倒出些白色藥膏塗在她的指頭上。末了他用拇指輕輕揉了揉,將藥膏揉開,抬眸道:“我上回給你的藥膏用完了麼?”
蘇禧有些怔愣,條件反射地點了點頭,旋即又趕忙搖搖頭,“沒有。”
衛渢看著她,少頃唇畔緩緩噙起一絲淺笑,沒再說什麼,吩咐侍從李鴻去谷先生屋裡取了琴弦,打算給她換琴弦。
換罷琴弦後,蘇禧抱著琴跟衛渢道謝。
門外一個穿粉彩蝶紋衫裙的侍女走進,對衛渢屈了屈膝道:“世子爺,王妃讓人來請您回府。”
衛渢面無微瀾,淡聲道:“何事?”
侍女便附在衛渢耳邊說了幾句什麼,就見他輕笑了笑,唇邊露出一抹輕嘲,這位續弦王妃的手倒是伸得很長。他起身,對面前的小丫頭道:“幼幼,若是谷先生醒了,替我同他說一聲,我先告辭了。”
蘇禧說好,目送衛渢坐上馬車後,踅身走回了琴室繼續練琴。
練了半日,谷先生總算睡醒了,又過來給她指導了半日。蘇禧回到家後已是華燈初上,因今兒有些疲憊,便沒去秋堂居用膳,直接回了花露天香。聽底下的丫頭說,四姑娘蘇淩蓉為了抵抗跟慶安侯府的親事,今日和昨日一整天都沒進食,方才已經餓暈過去了,二夫人郭氏知道後跑去大夫人面前求了一頓情,大夫人絲毫不為所動。
蘇禧一邊練習動作一邊聽丫頭說這些,倒是一點也不意外。蘇淩蓉這麼做無非是苦肉計罷了,只不過蘇淩蓉不曉得她娘的性格,殷氏一旦決定了就不會更改,更何況這回不像往常那般小打小鬧,若是不給二房一個教訓,那她娘親這宗婦也就白當了。
蘇禧道:“娘那邊情況如何?”
那丫頭是花露天香的二等丫鬟攏春,一邊偷偷地瞧著蘇禧一邊道:“大夫人有些動怒,著人把二夫人請回去了,不過瞧著還好,晚上用膳也跟平時一樣多。”
蘇禧點點頭,放心了,“你下去吧。”
攏春頷首道是,臨走前忍不住多看了九姑娘一眼。
平時蘇禧身邊有聽雁等四個大丫鬟伺候,用不著她們在跟前,所以攏春是第一回見蘇禧練這些稀奇古怪的動作。
雖然姿勢奇怪,但攏春卻覺得由自家九姑娘做出來,有種說不出的好看。九姑娘的衣裳也頗奇怪,上衣下裳,只不過衣裳用柔軟的散花綾而制,貼合著身子,勾勒出玲瓏的曲線。九姑娘雙手一抬,便露出纖細柔軟的小蠻腰,那腰當真是雙手可握,露出的一小截皮膚也白得膩人,藏在衣裳下的肚臍眼兒小巧可愛……攏春慌慌張張地出去了,站在廊下摸了摸自己的臉,竟然燙得驚人。她從沒想過自己看著一個女子也能看得臉紅,而那個女子還是她家九姑娘。
這廂,蘇禧自然不知攏春在想什麼,她練完動作洗了個澡,便早早地休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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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1 00:12:08
第四十五章
翌日聽說威遠將軍呂馳攜兒女來府上拜訪蘇老太爺,蘇禧本沒放在心上。自從老太爺中風後,威遠將軍呂馳來過蘇府幾次,他曾經是老太爺弟子,跟著老太爺習過武。後來他參了軍,老太爺又對他有提攜之恩,他一直念著老太爺的恩情,每回來帶的都是外面尋不到的珍貴良藥。
可是今天,蘇禧看著廊下穿藕荷色蘇繡折枝月桂紋襦裙的姑娘,愣了一會兒方道:“姝姐姐?”
呂惠姝今日跟馬場那日的打扮大相逕庭,不怪蘇禧差點兒沒認出來。那天她穿著胡服,一身英姿勃發,說是英俊少年郎也不誇張。今兒她穿著姑娘家的衣裳,斂去了三分英氣,多了幾分清麗,她一笑,精神奕奕,比尋常的閨閣弱女子動人多了。
呂惠姝走到蘇禧跟前,笑容大方道:“怎麼才幾日不見,就好像不認識我了?”
蘇禧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姝姐姐今日穿得太漂亮了,我差點認不出來。”
呂惠姝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打扮,想必是不大習慣這一身,摸了摸鼻子道:“我娘非要我這麼穿的。別說是你,我今兒站在鏡子跟前都差點不認識自己。”說著,想起什麼又道:“禧妹妹上回的腿傷好全了嗎?先前家裡有些事,隔了這麼久才來看你,你不怪我吧?”
蘇禧搖搖頭,沒想到呂惠姝還記著這回事,若不是她提起,自己早已經忘了。“早就沒事了,姝姐姐別再自責了,況且這件事也不能怪你。”
說到一半,蘇禧想起先前的那匹馬,問道:“姝姐姐查出來那馬為何忽然失控了麼?”
呂惠姝抬了抬眉毛,表情有些無奈,“查出來了,是宛平翁主讓人動了手腳。”宛平翁主的人在馬的草料裡下了藥,若不是馬提前發瘋了,她跟宛平翁主比賽必然是輸定了。
蘇禧微微擰起眉心兒,這宛平翁主還真是嬌蠻任性,要是一個不小心,這可是要出人命的。她問道:“後來呢?姝姐姐打算怎麼做?”
呂惠姝笑道:“能怎麼做?她是翁主,為了不給我爹添麻煩,自然只能忍著了。”
蘇禧不語,雖然替呂惠姝生氣,可是站在呂惠姝的角度,確實是只能忍著。她有些後悔提了這個話題,不想讓呂惠姝不高興,便提議道:“我家後院的西府海棠開花了,我帶姝姐姐去看看吧。”
呂惠姝頷首道好,倆人便一塊兒去了後院。
後院的海棠花大都是殷氏種的,殷氏喜歡花,每年都會花費大心血照料這些花,如今正是開花的時候,遠遠瞧著一片粉蒸霞蔚,花團錦簇。蘇禧讓聽雁上了點心和茶水,與呂惠姝坐在樹下的石凳上聊天。
雖然跟呂惠姝認識不久,但她性子開朗,大方活潑,兩人在一起倒是有說不完的話。
不曉得呂惠姝說了什麼,只見蘇禧捧著雙頰,笑靨盈盈,一雙杏眼好似天上的月牙兒,那張漂亮精緻的小臉滿是笑意。饒是周圍的海棠花開得如火如荼,看在有些人眼中,卻仍舊及不上她的粲然一笑。
蘇祉往前走了兩步,回頭見威遠將軍府的大公子呂江淮仍站在廊下一動不動,提醒道:“江淮。”
呂江淮回過神來,臉上一熱,好在皮膚因常年習武而曬成了深麥色,不明顯,看也看不出來。他上前故作鎮定道:“蘇二哥想跟我比試什麼?”
蘇祉語調平淡:“你定。”
後院,蘇禧跟呂惠姝說了一會兒話。
蘇禧正準備邀請呂惠姝去花露天香小坐時,她卻開口道:“我剛才聽哥哥說他要跟蘇二哥比武,禧妹妹想不想去看看?我聽說蘇二哥武藝精湛,戰場上一人能對抗十人,不知道他跟我哥哥誰更厲害一些?”
蘇禧見呂惠姝一臉希冀,想必不是說服自己看,而是她想看罷了。蘇禧沒有點破她,正好自己也許久沒見過二哥練武了。以前小時候常常是蘇祉在院裡練武,她坐在廊下觀看,偶爾還會拍掌給二哥打氣,只不過自打她重生後就再也沒做過這種事了。
蘇禧欣然道:“好啊,咱們去看看。”
遂舉步去了秋堂居。剛到秋堂居門口,便聽見裡面傳來兵刃相碰的聲音,蘇禧和呂惠姝對視一眼,牽裙上了臺階,往院內走去。
果見院子裡東南角站著兩個人,均持著一把劍。蘇祉穿一襲天青色蠶絲錦袍,長身玉立,眉目疏朗,呂江淮站在他的對面,身穿深青色柿蒂紋長袍,高大挺拔,猿臂蜂腰,分明比蘇祉還小了兩歲,仔細一瞧竟然比蘇祉還高了一點點。
蘇禧與呂惠姝站在廊下,看向院子裡兩個人。
呂江淮視線一轉,落在蘇禧身上,心跳一快,手下的動作就有些慢了。恰好此時蘇祉持劍上前,他匆匆忙忙地後退兩步,險險避開了蘇祉的攻擊。忍不住再看向廊下的小姑娘,見她臉上露出一絲歡快,想必是替她哥哥高興,心裡便有些悶悶的。
呂江淮不想在蘇禧面前丟了面子,很快整理好情緒,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應對蘇祉。兩人交戰了十幾個回合,劍刃相撞,竟是誰也不輸給誰。
呂惠姝也會武功,這會兒看得津津有味,時不時地出聲給呂江淮大聲鼓勁兒。
又過了二十幾個回合,兩人不分上下。呂江淮一心想在蘇禧面前表現,用了十二分的功力,手臂一轉挑開了蘇祉的劍,劍尖一指,便劃在了蘇祉的胸口。
只不過這一下沒控制好力道,下手有些重了,只見蘇祉胸口洇出了一抹血色。
呂江淮忙收回長劍,心裡“咯登”一聲,便知道不好。
果不其然,那廂廊下蘇禧小臉一白,叫道:“二哥!”趕忙往這邊跑了過來。
“二哥,你沒事吧?”蘇禧上前查看蘇祉的傷勢,見那傷口不斷地流血,臉色更加白了,忙讓聽雁、聽鶴去請郝大夫。
蘇祉握住她不住輕顫的小手,安撫道:“一點小傷而已,不礙事的。”
蘇祉說的是實話,呂江淮下手有分寸,雖然傷口流的血多,但是他自己清楚,並未傷到什麼筋骨,只是皮外傷罷了。可是蘇禧哪知道呢,她一見蘇祉流血就慌了,一時又想起二哥是怎麼受傷的,扭頭朝身後的呂江淮看去,抿著粉唇,漂亮的杏眼裡明晃晃地含著怒意。
呂江淮握著劍,開始後悔跟蘇祉比武這回事了,他把小姑娘給得罪了,上前一步道:“我……”
蘇禧瞪了他一會兒,然後又一言不發地扭回頭,掏出帕子給蘇祉止血,明顯是不願意理他。
不多時郝大夫過來了,給蘇祉止住血後,又用紗布包紮了一番,並道:“傷口不深,這幾日二爺儘量不要碰水,每日換兩回藥,不出幾日便無大礙了。”
蘇祉坐在檀木藤面羅漢床上,身上披了一件玄色織金錦袍,道:“有勞郝大夫了。”
丫鬟送郝大夫離開後,屋裡便只剩下蘇祉、蘇禧和呂江淮三人。
呂惠姝因身份不便,只能在屋外等候。
蘇禧聽大夫說二哥傷得不重時才松了一口氣,不放心道:“二哥這幾天也不要練武了,好好在屋裡歇著吧,若是傷口撕裂了就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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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1 00:13:01
第四十六章
蘇祉見她一本正經,雖然覺得她小題大做,這點小傷跟戰場上的刀光劍影比起來根本算不了什麼,但不想讓她擔心,還是依言點了點頭道:“好。”說罷轉頭對呂江淮道:“江淮也不必太自責。”
比武本就如此,有勝有負,見點血算不得什麼。
呂江淮知道這點傷對於蘇祉來說不算什麼,可是他擔心的不是這個,而是蘇禧的態度。一想起方才蘇禧動怒責怪的眼神,他便覺得心情沉悶,強打起精神道:“蘇二哥好好養傷,改日我再來看你。”
從蘇祉屋裡出來,蘇禧走在前頭,呂江淮跟在後面。
走了幾步,蘇禧頭也不回,沒有要跟他說話的意思。
過了一會兒,呂江淮出聲道:“九姑娘。”
蘇禧這才停住腳步,回身看去,就見呂江淮站在幾步之外,紋絲不動地瞧著自己。她抿著唇,又大又亮的眼睛骨溜溜地轉了轉,沒什麼好氣道:“呂公子有事麼?”
呃。其實沒什麼事,呂江淮也不知方才為何脫口就叫住了她,興許是想為自己解釋,可一對上她的視線,他便不太會說話了。他頓了頓道:“錯傷了蘇二哥,我向你賠罪,希望九姑娘不要再生我的氣了。”
蘇禧小扇子一般的長睫毛扇了扇,繼續看著呂江淮,沒說話。
呂江淮以為她不原諒自己,一時有些慌亂,上前一步道:“九姑娘若是氣不過,可以往我身上也劃一道傷口,我絕對不會反抗。”
一邊說一邊取下自己腰上的佩劍,手握著劍柄遞到蘇禧面前,劍柄對著蘇禧,劍尖對著他自己。
呂江淮本就生得高大俊挺,一看便是常年習武的武夫,此刻站在蘇禧跟前兒,輕輕鬆松就把嬌嬌小小的蘇禧全部罩住了,陽光從後面照來,地板上只留下他一個人的影子。他有些緊張地盯著面前的小姑娘,拿捏不准她會是什麼反應,若是能讓她消氣兒,那他就是被刺一劍也心甘情願。怕的就是他都這麼說了,她還不肯原諒他,那他就什麼法子也沒有了。
蘇禧看了呂江淮一會兒,抬起手握住他的劍柄,仰頭道:“你為什麼怕我生氣?”
他們兩個今日才第二次見面,便是自己生氣了,他也不用這麼巴巴地緊張吧?
呂江淮臉上閃過一抹不自在,乾咳一聲,道:“九姑娘是蘇二哥的妹妹,此事本來就是我不對,況且上回馬場又害得你受驚了……”
“罷了。”蘇禧見他說話沒頭沒腦的,聽也聽不出重點,出聲打斷了他,把劍重新遞回他手裡,唇角一彎,眼裡不再充斥著怒意,好說話地道:“大夫也說了傷得不深,二哥體魄強壯,應當過幾日就能好了,這件事我就不與你計較了。”
呂江淮毫不掩飾面上的喜色,方才沉悶的心情一掃而空,一下子雲破日出。他笑道:“多謝九姑娘寬宏大量。”
兩日後呂江淮再次登門拜訪將軍府,帶了藥材來看望蘇祉。
蘇禧正在花露天香觀看繡春居送來的衣裳,這些年她偶爾會給繡春居畫一兩個衣裳的款式,每一件都能成為時興的熱款。
岑氏將蘇禧奉若知己,對她也很大方,每回繡春居新出什麼款式的衣裳,必定先送一套給她。
這兩年多下來,蘇禧的衣櫥都添了三四個了,占了房間許多地方。後來她想了個法子,讓人單獨辟出一間房專門放衣裳,如此便能省下來許多地方。
今年繡春居的春衫統共只做了十件,岑氏送了蘇禧四件,都是根據蘇禧的尺寸量身做的。繡春居的衣裳自然是沒話說,只不過前幾日殷氏讓府裡繡娘做的幾套新衣服還沒穿完,蘇禧便讓聽雁先放進了衣櫥裡。
蘇禧換上一條月白合天藍縐紗小袖衫,讓聽鸝挽了一個雙鬟髻,頭上戴一支水晶碧玉簪,既簡單素淨,又顯出了她這個年紀該有的天真嬌俏。
收拾完畢後,蘇禧便領著聽鸝和聽鷺出門了,今日是她去青水山學琴的日子。
剛走出二門,遇見二哥蘇祉送呂江淮出門,蘇禧停下腳步,朝兩人道:“二哥,呂公子。”
蘇祉的傷已經好了大半,明日就能摘下紗布了。
呂江淮見著蘇禧腳步一頓,低聲道:“九姑娘。”眼睛落在蘇禧身上,有一瞬間的癡愣,很快回過神來此舉不妥,又慌張地移開了。
蘇禧見蘇祉神色凝重,眉心深蹙,忍不住問:“二哥,你的臉色不太好,可是發生什麼事了?”
蘇祉看著她道:“幼幼,你要去哪?”
蘇禧含笑答道:“自然是去青水山找谷先生學琴,二哥怎麼了,忽然問這個?”
蘇祉如實道:“我聽江淮說京城近日流入了一批難民,就住在青水山下,你一個人出門我不放心。”
蘇禧不知事態的嚴重性,笑道:“這有什麼,若是遇到那些難民,我讓聽鷺、聽鸝給他們些銀錢就是了。若是再不行,就多帶幾個家丁,總不會出什麼大事的。”她見蘇祉仍舊眉頭不展,補充道:“二哥別擔心,我會儘量避開他們,不會叫自己有事的。”
蘇禧養在深閨,不清楚這些事情,可蘇祉知道,人一旦餓得狠了,什麼事都能做得出來。這些難民是從西南流入京城的,大約有數百人,朝廷正在想法子安頓他們,只不過他們人數太多,一時難以想出個萬全之策,這件事就耽擱了下來。
蘇祉思忖片刻,決定道:“罷了,還是我送你過去更妥善一些。”說著就讓人備馬。
蘇禧忙攔住他:“二哥身上的傷還沒好,怎麼能騎馬?若是傷口裂了怎麼辦?”
“不礙事。”蘇祉堅持。便是傷口裂了也不能讓他的妹妹有事。
這廂一個堅持送,一個不讓送,呂江淮在旁邊看了一會兒,提議道:“不如在下去送九姑娘?蘇二哥是因我而受的傷,我將九姑娘安全送到青水山,也算是向蘇二哥賠罪了。”
這倒不失為一個萬全之策。呂江淮此人武功高強,又恪守禮數,是個信得過的人。
蘇祉斟酌了一番,沒有推脫,“那就有勞江淮了。”
蘇禧也不好一推再推,何況谷先生上課的時辰就快到了,若是她遲到了一會,谷先生的脾氣可不是開玩笑的。她只好點頭答應了下來。
出發前蘇祉又多安排了幾個家丁跟著。
蘇禧坐上黑漆朱輪馬車,聽鸝掀開繡金暗紋簾子對外頭的呂江淮道:“呂公子,可以出發了。”
呂江淮騎著高頭駿馬,聞言收回看向馬車的目光,喊了一聲“駕”,往青水山而去。
雖說前方有難民,但呂江淮的心情卻無比愉悅,佳人就在馬車裡。他護著她,這一刻他仿佛能為她遮風擋雨,又是難得獨處的機會,他只希望這條路更長一些,再長一些,倘若沒有盡頭就更好了。
只不過再長的路還是會走完的。
他們運氣不錯,這一路都沒遇上什麼難民,安全地抵達了青水山山頂。蘇禧掀開簾子踩著腳蹬從馬車上下來,朝呂江淮道:“多謝呂公子護送,我已經到了,呂公子回去的路上小心。”
呂江淮看著蘇禧,本來想說他在這兒等她學完琴再送她回去,來的時候沒事,誰知道回去會不會有事呢。可是冷靜一想,他跟她非親非故,送她過來已經夠了,若是再等她回去,豈不讓人多想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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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1 00:13:15
第四十七章
呂江淮只好把話咽回肚子裡,改口道:“九姑娘進去吧,我在這站一會就走。”
蘇禧說好,再次向他道了謝,這才抱著琴走進了谷先生的竹園。
直到蘇禧進去了好一陣,呂江淮才收回目光,重新翻身上馬,往山下去。
只見遠處一個高坡上,衛渢騎著棗紅色的駿馬,身披墨色鑲邊纏枝蓮紋披風,將這一幕遠遠地看了一會,臉上瞧不出什麼表情。
衛渢停留了許久,面色淡淡的,直到竹園裡傳來一陣陣琴聲,他才握住韁繩,騎馬往前走了兩步。
李鴻跟在一旁問道:“世子爺,咱們現在去哪兒?”
昭元帝將這次難民一事交給了衛渢處置,讓他想法子安頓這些人,既是為了考察他的能力,也是給這些百姓一個交代。衛渢今日上山便是為了此事,他調轉馬頭,聲音有如古井微瀾:“去山下看看。”
李鴻打馬跟上,緊隨其後。
這頭蘇禧跟著谷先生練琴,練了半日,心中始終想著二哥說山上有難民的事,剛過未時,便提前向谷先生告了假,打算早點回府。
谷先生想必也知曉難民一事,沒有多說什麼就准了,還讓小童送她到半山腰。
蘇禧向小童道了別,吩咐車夫繼續趕路。
前一段路走得很順暢,幾乎沒什麼阻礙。快到山腳下時,前方忽然傳來一陣騷亂,車夫不得已將馬車停在路邊。聽鸝掀起簾子問道:“怎麼回事?為何忽然停下來了?”
車夫指指前方,為難道:“前面難民太多,擋住了去路,這條路沒法兒走了,只能改另一條路。”
只不過那條路崎嶇難行,路的另一邊就是山崖,容易出事,一般沒人願意往那兒走。
蘇禧透過簾子往外看去,見前方不遠處烏泱泱地擠了一群人,各個面目黧黑,衣衫襤褸,一看便是好些日子沒有吃過飯的。其中有幾人瞧見了將軍府的馬車,拖著步子往這邊走來。蘇禧趕忙放下簾子,對車夫道:“給他們一點銀子,別為難他們。”
車夫應是,從懷裡摸索出幾個銅板扔了過去。
幾個難民趕忙沖到跟前拾銅板。車夫揚起鞭子正要調轉車頭,卻見他們湧到跟前,伸手向他討要吃的。車夫搖頭說沒有,這些難民們就伸出手要搶奪他手裡的韁繩。
車夫大聲呼喝,可惜效果不大,仍舊有難民擋在馬車前。
聽鸝從馬車裡鑽出來,扔給了他們一點碎銀子,以及來時路上帶的幾塊糕點。本以為這下他們就該走了,未料人卻越來越多,遠處難民見這頭有人施捨,也紛紛圍了上來。
聽鸝被幾個面黃肌瘦的婦人拉拉扯扯,掉到了馬車下。蘇禧聽著外頭的動靜,心裡又慌又亂,她這會兒總算知道難民有多可怕了,二哥沒有騙她,是她想得太天真了,府裡帶出來的幾個家丁根本擋不住這些人。
車夫把聽鸝從下面拉上來,重重地抽了馬背一下,不管不顧地從人群裡沖出去。災民們受到驚嚇趕忙往後退,直到馬車走遠了,他們才蹣跚地離開。
馬車走上另一條路,山上的積雪未化,加上這條路本來就陡峭,車夫走得很是小心翼翼。山路濕滑,剛剛走到一半,頭頂的石頭鬆動,撲簌簌從上頭滾下來,其中一塊大石頭砸中馬背,馬受了驚,揚了揚馬蹄,不受控制地往前沖去。
前方正好是一處轉彎,這條路本就窄,那馬轉彎時腳底一打滑,忽然就往一旁倒去。
連帶著後頭的車廂也整個兒摔出懸崖,車夫趕忙死死地抱住了崖邊的一顆樹,一手拽住聽鸝,回頭一看,就見車廂連著馬一塊兒掉進了懸崖下。
聽鸝大驚失色,叫道:“姑娘——”
山下,衛渢清點完難民的數目,讓附近的縣令將難民們的名字逐個登記在冊,他夾緊馬腹,正準備往回走。
李鴻騎馬從遠處奔來,停在衛渢跟前道:“世子爺,山上有馬車掉進了懸崖,車夫求您幫著找人。”
衛渢看過去,道:“下山的道路平坦,怎麼會掉進懸崖裡?”
李鴻道:“聽說是路上有難民圍堵馬車,車夫只好改走了另一條道,那條路不好走,近日又趕上積雪融化,山路又濕又滑,想必這才摔下去的。”
衛渢聽罷安排了十幾個人,讓他們幫著過去找人,又問道:“掉下去的是什麼人?”
李鴻搖頭道:“屬下也不清楚。”
過了一會兒,這邊難民都安排完了,衛渢正準備打道回府,遠遠瞧見一個人,穿著湖綠色的襦裙,正是蘇禧身邊的大丫鬟之一聽鸝。他眉心一擰,心頭有股不好的預感,催馬上前,道:“蘇九姑娘呢?你為何不在她身邊伺候?”
聽鸝急得都要哭了,車夫回去將軍府通傳了,這會兒將軍府人的還沒趕過來。她一人之力沒法營救九姑娘,只能求助這些人,為著九姑娘的名譽著想又不能說出她的身份,可這些人的動作實在太慢了,這都過去一個時辰了,他們還是一點消息也沒有。
此時見著衛渢,聽鸝仿佛見著了救星,哭求道:“求世子爺救救我家姑娘……”
衛渢聽聽鸝說完了事情經過,握著韁繩的手緊了緊,回身冷聲吩咐李鴻:“立即調遣五十人,跟我一起去懸崖下。”
李鴻這才曉得掉進懸崖底下的是蘇家的九姑娘,趕忙打起精神,叫上五十人,跟在衛渢身後騎馬往懸崖下沖去。
這廂將軍府很快也得了消息。
老太太一聽說小孫女掉進懸崖下了,兩眼一閉便暈厥了過去。
那青水山雖然不高,可懸崖也頗陡峭,掉進去便是不死,也會摔成重傷。
殷氏臉色煞白,跌坐回羅漢榻上,驚愕道:“你說什麼?”
大丫鬟丹露也是極震驚,重複了一遍道:“車夫說九姑娘的馬車掉進了山崖,至今還沒找到九姑娘的下落……”
殷氏腦中“轟”地一聲,還沒說話也昏倒了。
將軍府上上下下都亂成一團,大老爺蘇振從官場上回來,路上已經聽人說了大概,趕忙理清了頭緒先安排人去青水山找人,又著人把郝大夫請來,給老太天和殷氏診脈。
蘇振一回頭,見蘇祉正外走,大聲叫住他道:“祉哥兒,你去哪?”
蘇祉握了握拳道:“我去找幼幼。”
都是他不應該,明知青水山上有危險,卻還是讓幼幼一個人出門,若是幼幼出了什麼事,他就是萬死也難辭其咎。
蘇振叫不住他,只好任由他去了。
二房西斛園,郭氏也聽說了這消息,只不過她不像老太太和殷氏那般驚慌失措,反倒淡定地重新躺回床榻上,幸災樂禍地輕輕笑了笑。活該。郭氏如是想道,殷氏擅自做主把她的蓉姐兒嫁給一個聲名狼藉的公子哥兒,老天爺都來懲罰她了,讓她也嘗嘗失去兒女的痛苦。
天色漸黑,夜幕低垂,山谷一片寂靜。
蘇禧只覺得身上很疼,哪兒都疼,身子好像被十幾輛馬車碾過了似的,疼得她小小的身子蜷縮成一團,半天不動。
馬車摔下來的時候先是掉到了一棵百年老樹上,緩和了衝力,這才掉到地上。蘇禧就在馬車裡,因身下還墊著幾塊大迎枕,所以沒受什麼重傷。可是跟她一塊兒掉下來的聽鷺就沒這麼幸運了,半路上被甩出了馬車,這會兒還不知道在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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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1 00:13:28
第四十八章
馬車摔成了一塊塊木板,自然是不能再用了。蘇禧躺了一會兒,等身子不那麼疼後,才慢吞吞地從地上坐起來。
她看了看四周,身後是峭壁,身前有一片陰森森的樹林。此時太陽快落山了,樹林裡顯得很是安靜,又陰森黑暗。她順著林子往上看了看,發現若想從這兒出去,好像只能沿著樹林往上走。
蘇禧猶豫了很久,還是不敢踏進林子裡。天已經黑了,誰知道裡面會有什麼?若是遇上豺狼虎豹,別說回家,她的小命恐怕都保不住了。
蘇禧不知道會不會有人找到自己,她垂著兩手站在空蕩蕩的山谷裡,孤立無援的,模樣頗慘兮兮。站了片刻,她低頭用手指擦了擦眼淚,轉身往後頭走去。
蘇禧摔下來的時候頭髮亂了,水晶碧玉簪斜斜地掛在一邊,她索性把簪子拔下來,把一頭濃稠的黑髮用絹絲帕子綁在一側,緊緊地握著簪子,以防遇上什麼危險。
小腿和後背都疼得厲害,尤其是後背,火辣辣的,大抵是摔下來的時候擦傷了。但是這會兒蘇禧卻沒工夫查看,周圍黑漆漆的,便是看也看不出什麼,她在附近找了找,想試著能不能找到聽鷺,只是喊了好幾聲,也沒得到任何回應。
蘇禧害怕極了,她從沒在荒郊野嶺度過夜,何況還是自己一個人。越是害怕,眼淚就流得越凶,到最後把視線都模糊成了一片了,再也走不下去,蹲下來默默地哭了一會兒。又不敢哭得太大聲,生怕把什麼野獸吸引過來,她側頭在袖子上蹭了蹭眼淚,忍得眼睛、鼻子紅通通的。
爹娘和哥哥們知道她在這裡嗎,明天能不能找到她呢?若是找不到,她一個人該怎麼回去?
蘇禧一邊想著,一邊站起來繼續走路,這回不打算找聽鷺了,當務之急是先找個能落腳的地方。
走了一會兒,前方有一個小小的山洞,洞口被稻草掩蓋住了。蘇禧抱著稻草一點點搬開,把裡面清理乾淨後,才坐了進去。
山洞很小,大約只能容納兩個人,只是對於蘇禧來說卻足夠了,她身材嬌小,一個人抱著膝蓋坐在那兒根本占不了多少地方。蘇禧把剛才搬走的稻草墊在身下,下巴擱在膝蓋上,烏溜溜的眼睛警惕地盯著洞口。
饒是剛才走路消耗了不少體力,渾身又酸又疼,可是她現在也不敢睡覺。
過了一會兒,蘇禧撐不住了,上下眼皮子打架,終於扛不住瞌睡地閉上了眼睛。
睡沒多久,只聽洞口傳來一陣聲響。蘇禧身子一僵,飛快地睜開了眼睛,定定地往外看去。
見一道修長的人影翻下馬背,朝這邊走來。她拿起身邊的水晶碧玉簪握在手中,不知道對方是什麼人,若是來尋她的就好了,可她今兒被山上的難民嚇壞了,不敢再隨便相信什麼人。萬一是歹人,她……想到這兒,蘇禧緊張得手心都冒汗了。
當對方走到洞口時,蘇禧屏住了呼吸,睜著大大的眼睛,不敢吭聲。
下一瞬,就見對方吹亮了火摺子,一手扶著洞口,一手拿著火摺子,俯下身,朝她看來。
蘇禧看清他的臉後,吃驚地張開了小嘴,不可思議道:“庭……”
衛渢烏黑瞳仁鎖定她的小臉,俊容在黑暗中看不大清楚,只能聽到他嗓音沉沉的,略有些沙啞:“總算找到你了。”
蘇禧萬萬沒料到來的人會是衛渢。她擦擦眼淚,定睛仔細看了看,眼前仍是他。
這地方距離山頂十分遠,他是怎麼找過來的?且又是怎麼知道她出了事的?
衛渢不顧她呆呆的模樣,彎腰走進洞裡,坐在對面。明明是坐在髒亂的山洞裡,但他表情淡定得像坐在殿堂之中,道:“今晚怕是沒法出山了,先委屈一宿,明日一早我再帶你出去。”
蘇禧呆愣了半響,總算找回一點神智,慌忙朝衛渢看去:“庭舟表哥怎麼知道我在這裡?你怎麼會來……會來找我?我爹爹和娘呢,他們知道我在這兒嗎?”
一迭聲的問題,問完眼巴巴地瞅著衛渢,等待他回答。
衛渢舉起火摺子四處看了看,在角落裡找到一些乾燥的稻草,用火摺子引燃,不急著回答蘇禧的問題,起身去山洞外面找來了幾根乾柴,熟練地把火生了起來。
生起火後,山洞裡一下子明亮起來,照亮了蘇禧那張狼狽的小小臉蛋。
蘇禧從山上掉下來的時候根本沒工夫注意自己的形象,眼下臉上蹭了一塊黑,一塊灰的,髒兮兮的好不可笑。偏她又剛剛才哭過,淚水跟臉上的灰土糊在一起,淚痕斑斑,唯有那雙眼睛還算清澈,水汪汪的,又圓又亮,像小動物的眼睛一樣,看起來既可憐又無辜。她把一頭密密麻麻的長髮編成了麻花辮放在身前,這會兒哪裡還是蘇將軍府嬌貴受寵的九姑娘,分明像個山溝溝裡出來的小村姑。
蘇禧等了好半天沒等到衛渢的回答,就見他唇邊勾出了薄薄一層笑意,問道:“庭舟表哥笑什麼?”
衛渢笑而不答,氣定神閑地撥了撥面前的火堆,道:“你下山遇到難民怎麼處置的?”
話題跳躍有些大。蘇禧愣了一下,道:“我讓丫鬟給了他們一點銀子和點心。”
然後衛渢就抬起烏眸,看了她一眼:“這些東西是給不完的,下回再遇到這種事,直接繞路走就是了。”又道:“近日青水山上都有災民,你最好別再去那裡。”
蘇禧點點頭,即便不用衛渢說,她也不敢再挑這種時候出門了。
至於學琴的事,谷先生雖然住在山頂,但也不能保證沒有危險,若是可以,最好能勸動谷先生跟她一起回將軍府小住一段時間。等到解決了這些災民,再將谷先生送回來。
蘇禧坐得久了,雙腿有些發麻,微微動了動,卻牽扯到腿上的傷口倒吸了一口冷氣。
衛渢朝她看去,“受傷了?”
蘇禧低頭“嗯”一聲,因為剛剛哭過,這一聲“嗯”帶著濃濃的鼻音,嬌嬌軟軟的,像在撒嬌。
蘇禧想查看一下腿傷的傷勢,因著衛渢在跟前,不好意思當著他的面掀褲腳,抬起濕漉漉的眼睛看向衛渢,意思不言而喻。
衛渢識趣地走出山洞,“我去找點吃的。”
衛渢離開後,蘇禧一個人待在山洞,就著火光掀起裙裳看了看小腿受傷的地方,蹭破了一塊皮,還好不是太嚴重,就是穿衣裳時磨得有些疼,但她可以忍受。要命的是後背那塊傷,看也看不見,不知道傷得怎麼樣,這會兒還一陣一陣地疼,蘇禧扭頭看了半天,也看不出個所以然,只好悻悻地放棄了。
從山頂上掉下來,只受這麼一點傷,她算是極幸運的了。
“這個藥對你的傷有好處,先敷上,省得感染。”衛渢的聲音忽然出現在洞口。
蘇禧嚇一跳,趕忙把裙裳拉下來,蓋住一雙小腿,伸出手接過衛渢遞來的藥草。她抿抿唇,正要道謝,衛渢已經轉身離開了。
爹爹和二哥偶爾會跟她說從軍時的趣事,也包括受了傷該怎麼處置,所以蘇禧是知道這藥草的用法的。她摘下幾片葉子放在口中嚼了嚼,然後塗抹在受傷的地方,皺了皺眉,雖然有點嫌棄自己的口水,但聊勝於無,眼下只能這樣將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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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1 00:13:41
第四十九章
過了一會兒,蘇禧給自己上完了藥,衛渢也從外面進來了。
衛渢手裡提著兩條魚,內臟都被清理乾淨了,他還順道帶回來幾個青果子,將兩條魚用剝乾淨表皮的樹枝串起來,再拿起果子擠出汁水,淋在兩條魚上,動作一氣呵成,頗為嫺熟。
蘇禧看得目瞪口呆,不明白他一個養尊處優的世子爺怎麼會做這些事情,“庭舟表哥經常烤魚?”
衛渢掀唇輕輕笑了笑,道:“不經常。”
不知為何,笑裡有些不易察覺的諷刺,說完這句話就不再開口了。
蘇禧見衛渢不想繼續說下去,也就沒有追問,輕輕地“哦”一聲就等著吃烤魚。她早上只吃了一碗銀耳蛋奶羹,然後一天下來便沒有吃任何東西,肚子早就餓得受不住了,胃還有些疼。剛才是太害怕,顧不上肚子餓不餓的,眼下安全下來了,才感覺到胃裡的不適。
興許是這兩年節食太過了,她的胃有些小毛病,一旦餓得狠了便會開始疼。
很顯然,這毛病開始犯了。
烤好魚後,衛渢遞到蘇禧面前一條,道:“嘗嘗。”
蘇禧接過,見魚還很燙,便小口小口地吹了兩下,然後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眼裡露出幾分驚喜,想不到衛渢烤的魚還挺好吃的。可惜她胃裡不舒服,只能勉強吃了兩口,就一隻手壓著肚子,不能再吃了。
衛渢向她看來。
蘇禧把幾乎沒怎麼動過的魚放回火堆旁繼續烤著,她躺到鋪了一層幹稻草的角落裡,蜷縮成一團,忍耐著疼痛道:“庭舟表哥,我先睡覺了。”
衛渢看著她弱弱小小的背影,沒有說話。
大約子時左右,皓月當空,山洞裡的火柴也燒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一些火星。衛渢換了個姿勢,偏頭朝山洞的角落裡看去,那個小丫頭自從說睡覺以後便一動不動地躺在那兒,一點聲音都沒發出。現在想必是睡著了,呼吸比起之前均勻了許多。
衛渢走到角落,坐在蘇禧身旁,只見她一隻手扔壓著胃的位置,眉頭微蹙著,睫毛上掛著幾顆尚未幹掉的淚珠。
衛渢緩緩伸出手,彎起食指放在蘇禧的眼睛下,刮了刮她又長又翹的眼睫毛。
就聽蘇禧發出一聲細細的嚶嚀,皺了皺鼻子,很快又繼續睡著了。
衛渢頓了一瞬,脫下身上的墨色狐狸毛裡披風蓋在她身上,把她捂著肚子的手拿了下來,放進披風裡,自己則坐在山洞另一邊閉上眼睛睡覺。
次日天明,蘇禧醒時山洞裡空無一人,她的胃疼已經好多了。
不多時衛渢回來,探好了路,準備帶著她出山谷。
昨日衛渢是騎馬來的,他解下拴在山洞外的韁繩,翻身上馬,伸出手遞給蘇禧。
蘇禧看著面前寬大修長的手掌,沒反應過來:“嗯?”
衛渢言簡意賅道:“上馬。”
上馬?這下蘇禧聽明白了,跟衛渢騎同一匹馬?她下意識搖頭,道:“不行,這樣不太好……我……”
蘇禧雖然重活了一輩子,可內心依舊很保守的,而且從小跟著先生學女四書,更是恪守男女之禮。昨天晚上他們睡在同一個山洞已經很不好了,現在又要共乘一騎,她是萬萬不能接受的。
衛渢也不勉強她,略略抬了抬眉毛道:“不上來也行,只不過我騎馬走遠了,就說不準會不會有人再來救你了。”說著握緊韁繩,夾緊馬腹往前走了兩步。
蘇禧趕忙提著裙子跟上去,叫道:“庭舟表哥,等等我。”
衛渢垂眸看向她,再次伸出了手,意思不言而喻。
蘇禧仍舊有些猶豫,“可是,要是被人看見……我們兩個……”
那她的名聲就不好了。
“幼幼。”衛渢忽然打斷她,聲音帶了一點點笑意。
蘇禧抬頭,不解地看著他。
衛渢道:“你太小了。”
好半響,蘇禧明白過來後臉“騰”地一下紅了,她臉皮子本來就薄,直接從臉頰紅到了耳後根,像一顆熟透了的林檎果。衛渢說她太小,一方面指她想多了,他對她根本沒有那方面的意思;另一方面,蘇禧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胸口……許是羞惱得厲害了,她轉身就走,不想再多看衛渢一眼,更不想再搭理他了。
衛渢騎馬跟上來,低低地笑了聲:“從這裡上山有好一段路,當真不上來麼?”
蘇禧鼓著腮幫子,道:“我自己能走。”
最後還是衛渢把馬讓給了她,他在前面牽著走。走了一段路,遇到將軍府尋來的人,蘇禧遠遠地瞧見了蘇祉的身影,驚驚喜喜地大聲道:“二哥,我在這裡。”
蘇祉聞聲忙騎馬趕來,見到衛渢時明顯一滯,“衛世子?”
衛渢解釋道:“昨日聽收下人說九姑娘出事了,便帶人去崖底找了找,最後在一處山洞發現了她。”
蘇祉找了整整一夜,因為蘇禧掉落的地方有些偏,就一直沒找到。他聽罷向衛渢道了謝,把蘇禧抱到自己的馬上。
蘇禧著急道:“二哥,聽鸝和我一起掉下來了,你們找到她了嗎?”
蘇祉頷首,記得這個丫鬟:“找到了,只不過她受了重傷,方才已經送回府裡看大夫了。”
蘇禧提了一晚上的心總算放了下來,坐在蘇祉懷裡,一路回到家中。
將軍府裡,殷氏一晚上都沒闔眼,眼巴巴地等著蘇禧的消息。直到聽下人說二爺把九姑娘帶回來了,她才好像重新活過來了一般,眼淚不受控制地往下落:“幼幼,我可憐的幼幼……”
蘇禧一進屋便撲進殷氏懷裡,母女倆抱著哭成一團,一旁的大老爺蘇振也忍不住紅了眼眶。
殷氏哭完了,上上下下把她看了一圈,不住地道:“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蘇振問蘇祉是在哪兒找到的,蘇祉就把衛渢找到幼幼的事說了一遍,冷著臉,模樣有些嚴肅。
蘇振思忖一番道:“咱們應該好好感謝衛世子。只不過事關幼幼的名譽,對外就不能說是衛世子找到了她,只說幼幼跟著谷桐先生學了兩天琴,今日一早才回來。”
蘇祉也是這麼想的,道:“明日我去一趟齊王府,感謝衛世子的恩情,並與他說一說此事。”
蘇振頷首說好。
見過了爹娘,蘇禧回到花露天香,問了問聽鸝的情況。這才知道聽鸝摔斷了一條腿,身上也有多處擦傷,郝大夫給她接過骨後,她正在後罩房的床上躺著。
蘇禧道:“讓她好好養傷吧。傷筋動骨一百天,這三個月都不用到跟前伺候了,月錢還是會照樣發給她的。”
聽鸝聽說後非要到蘇禧跟前跪謝,被蘇禧給攔下了。
昨日又是掉懸崖,又是睡山洞,蘇禧覺著自己渾身髒得不像話,忙讓人燒了熱水,仔仔細細地把自己洗了一遍,又抹上護膚的膏脂,讓聽鷺給自己看了看傷。
蘇禧後背的擦傷比較嚴重,她擔心地問:“會留疤嗎?”這是她最在意的了。
聽鷺道:“應當不會。上回寶芝堂的藥尚未用完,姑娘每日塗抹兩回那個,不出幾日就好了。”
蘇禧這才放心了,一時想起那瓶藥是衛渢送的,接著又想起今日衛渢說她“太小了”。她不服氣地鼓了鼓雙頰,不管衛世子指的是年紀還是什麼,都讓她頗為受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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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1 00:13:54
第五十章
蘇禧低頭看了看薄羅衫兒裡的櫻色繡金蝶戀花紋肚兜。
哪裡小了?她心道,只是還沒開始長而已呢。
次日,蘇禧趴在翹頭案上寫了一封信,讓人去送給青水山的谷桐先生,邀請谷先生到將軍府小住,等難民一事解決後再回去。她還記得谷先生說過不會出山,本以為自己要大費口舌才能勸說得動他,未料第二日谷先生就領著小童到府上了。
蘇禧又驚又喜,趕忙讓人安排谷先生的住處。
花露天香有兩個跨院,西跨院住著董蘭董先生,谷先生便進了東跨院。
雖說谷先生只住一個月,但蘇禧還是頗為上心,過去詢問了先生還有什麼緊缺的東西。又道:“先生只管放心住在這裡,缺什麼告訴我就是了,我會讓人準備的。”
蘇禧知道谷先生喜歡喝毛峰茶,又讓人送來了今年新摘的峨眉毛峰和一整套汝窯茶具,可謂是無微不至。
這一個月蘇禧一邊在家養傷,一邊跟著谷先生學琴,因為難民一事受了驚嚇,倒是幾乎不怎麼出門了。很快她背上和腿上的傷就全好了,一點兒疤也沒留下,瞧著還是跟以前一樣,白嫩細滑得跟白糖酪一樣。
後日是壽昌長公主的壽辰,蘇家的將軍府和總督府都收到了邀請。
上輩子蘇禧沒有去,她雖然性子軟,但受了宛平公主那樣的侮辱,也是有骨氣的,後來再也沒有踏入過公主一步,因而錯過了傅儀彈奏的那首《春江花月夜》。
這回蘇禧卻改主意了,決定跟著殷氏一起參加壽昌長公主的壽宴。
五姑娘蘇淩蓉如今待字閨中,前兒她跟慶安侯府二公子的婚期已經商定下來了,就在明年二月,況且她被殷氏罰去祠堂反思,肯定是不能出門的。六姑娘蘇淩芸倒是自由,長公主壽宴這一日,她特意打扮得光鮮亮麗跟在二夫人郭氏身後。
也是,府上五姑娘的婚事定下來後就該輪到她了,她的嫡母不幫她相看人家,她只能靠自己的努力了。
另一頭總督府的八姑娘蘇淩苒今兒也出門。
兩家湊在一起,倒是難得的熱鬧。
蘇禧、蘇淩芸和蘇淩苒坐同一輛馬車,車輪轆轆,往公主府駛去。
蘇淩苒今日穿了一件繡綾衫,下身配一條五色梅淺紅裙子,襯得她更是活潑俏麗。她笑盈盈道:“四姐姐就快成親了,最近連門都不出,我上回去大房找她,就看見她在繡鴛鴦戲水荷包呢。噯,四姐姐要是也出嫁了,府裡就剩下我一個了。”
蘇禧彎了彎眼睛道:“八姐姐若是覺得沒意思,可以常來將軍府找我啊。”
蘇禧記得四姐姐蘇淩茵的未婚夫秦修是一個良配,成親後他們二人夫妻和睦,舉案齊眉,彼時蘇禧還羡慕了好一陣兒來著。
六姑娘蘇淩芸試圖擠入兩人的話題,道:“就是,八妹妹來找我和禧姐兒玩,反正咱們兩個離得近,只隔著一條街。”
因為蘇淩蓉那件事兒,八姑娘蘇淩苒對將軍府二房這一家都沒什麼好感,所以聽了這句話並未露出喜色,反而道:“還是算了,六姐姐邀請我,誰知道裡面是龍潭還是虎穴。”
這是暗指蘇淩蓉對蘇禧做的事。
這件事總督府的多少知道一些。因為將軍府這邊為了蘇禧的名聲有意隱瞞了,所以傳到總督府就變成了“庶出姐姐想害妹妹,又跟慶安侯府的二公子私相授受”。
當然,這只是蘇家的人知道,對外老太太是下了封口令的,這是家醜,誰要是敢說出去就決不輕饒。
蘇淩芸臉色果然變了變。
到了公主府後,一行人先去了花廳。
蘇禧跟在殷氏身後向壽昌長公主行了禮,又說了祝壽的壽詞,便退到了一旁。
壽昌長公主保養得宜,分明是快四十的人了,但是雙頰豐潤,容光煥發,瞧著更像是三十歲的年輕美婦。只不過看人的眼神略有些倨傲,不太好相處的樣子。
壽昌長公主不喜歡吵鬧,所以今日來得人不多,大都是京城勳貴的世家。
饒是如此,姑娘家還是不少。
壽昌長公主讓宛平翁主帶著大夥兒去後院露華園走一走,正好近日牡丹花開了,大家可以賞花。
到了露華園,宛平翁主與傅儀站在亭子裡,周圍站著幾個姑娘,面孔有生有熟,一副其樂融融的模樣。宛平翁主是個閒不住的,又被壽昌長公主寵得沒了邊兒,說做什麼就做什麼,這會兒嫌光賞花沒意思,便提議大夥兒一起玩一個遊戲。
傅儀說賦詩,厲安宜說玩擊鼓傳花令,還說有投壺、飛花令等等,不一而足。
這時有人問道:“禧妹妹,你說咱們玩什麼好?”
蘇禧正在觀賞院子裡的姚黃魏紫,忽地被提名,扭頭看了看說話的人,是鎮國公府的三姑娘宋可卿。方才只顧著跟鬱寶彤和唐晚說話,沒注意宋可卿也在場,眼下見著她,蘇禧微微愣了一愣,然後才笑道:“我覺得猜枚令不錯,既簡單又有趣。”
這個宋可卿不是別人,正是日後要成為她二嫂的人。
若是沒記錯的話,明年年初兩家就要定親了。宋可卿被家中教養得很好,性子隨和,大方愛笑,又不失女兒家的柔媚。她嫁進蘇家後,與殷氏也相處得極好,婆媳和睦,還經常幫著殷氏打理內宅,比起李湘如那位大嫂,宋可卿好太多了。
便是蘇祉那樣寡言冷淡的人,久而久之也被宋可卿給焐熱了,倆人夫妻融洽,後來還生了一對龍鳳胎。
蘇禧對這位二嫂的印象還是很好的,雖然現在她們還沒有多少交集。
最後宛平翁主決定玩擊鼓傳花令,今天既有鼓也有下人,就不用衛世子以笛代鼓了。幾個小姑娘坐下鋪了氍毹的樹下玩了幾輪,蘇禧的運氣好,牡丹花一次也沒落到過她手裡。
宛平翁主道:“只這麼玩沒意思,不如咱們改一改規則。這花兒若是落誰手裡,大夥兒便隨意考她一個問題,若是答出來就過了,倘若答不出來,便應大家的要求做一件事,你們看如何?”
傅儀含笑道:“這兒主意有意思,只是萬一提的是什麼過分的要求,咱們做不到怎麼辦?”
宛平翁主道:“儀姐姐放心,太過分的自然不會提。但要是提了就得做到,可不許耍賴啊。”後半句是對著大家說的。
眾人皆點頭同意了。
只是有些不湊巧,這擊鼓傳花令還沒開始,那廂就有一個穿粉紫色襦裙的丫鬟過來,附在宛平翁主耳邊道:“翁主,晉王世子、豫王世子和大皇子給長公主祝過壽後,說要來露華園看牡丹,長公主讓奴婢領著你們去一旁的金荷院回避一下。”
今上只有一個兒子,名叫衛季常,這位大皇子指的就是他。
壽昌長公主是幾人的姑母,今日長公主過壽,這幾人前來祝壽乃是理所應當。
只不過祝壽就祝壽吧,還來露華園幹什麼?
真掃興。宛平翁主不滿地撇撇嘴,肯定是她另一個表哥、豫王世子衛淵的主意。宛平翁主是瞭解她這個大表哥的,性子放浪不羈,不受拘束,喜好遊山玩水,更有些離經叛道,他才不會管露華園有沒有女眷,只要他想看牡丹,就一定得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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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1 00:14:08
第五十一章
宛平翁主只好讓大家改去了一旁的金荷院。金荷院種了一池睡蓮,尚未開花,院裡有一個八角亭子,佈置得還算雅致,只是比起露華園便遜色了許多。
有幾個姑娘聽說晉王世子和豫王世子都來了,還能有幸見一見宮裡的貴人,當時就有點坐不住了,臉頰浮現出嬌羞的粉霞,眼睛時不時地往月洞門外瞥過去。
宛平翁主本來就因為被打擾了心情不悅,見狀更是毫不留情道:“你們要是捨不得,這會兒還可以回去,我這擊鼓傳花令沒你們幾個也不是玩不成。”
那幾人立即臊得臉頰一紅,低下了頭。
唐晚悄悄附在蘇禧耳邊低語:“這宛平公主真是一點不給人留面子。”
蘇禧聽罷,只斂起長長的睫毛,輕輕地笑了一下,沒有說話。
看見這一幕,她想起來當時宛平翁主曾經挖苦過她什麼了。當時也是在這裡,晉王世子衛渢、豫王世子衛淵和大皇子衛季常就在外頭,自己就坐在宛平翁主身邊,不小心碰倒了桌上的一杯茶,茶水滴到宛平翁主的裙子上,宛平翁主忽然就怒了,伸出雙手硬生生把她推到地上,還拿起桌上的一碟豌豆悉數倒了在她身上。
宛平翁主居高臨下地看著她,目光鄙夷:“你是哪家的,除了吃還會幹什麼?瞧瞧你的身子,這麼胖,叫人看著就倒胃口。今日你若是把這碟子豌豆糕吃乾淨了,我就原諒你,怎麼樣?”
然後,衛渢幾人聽到這裡的動靜,走到門邊就看到了這一幕。
那是蘇禧最丟臉的時候,她恨不得當時能有一條地縫鑽進去。周圍都是半大的姑娘,還被幾個年輕的男子看到了,更何況衛渢又是大家都思慕的物件,蘇禧本來也是春心萌動的年紀,結果她的一顆少女心被宛平翁主狠狠地碾碎了,碎得拾都拾不起來。
最後蘇禧自然是沒有吃那碟豌豆糕的,蘇祉過來找她,把她從眾人面前帶走了。
再後來,蘇祉好像也沒有踏入過公主府。
蘇禧想著想著走了神兒,直到唐晚輕輕撞了撞她的肩膀,她才回過神來:“唐姐姐,怎麼了?”
唐晚道:“還說呢,我叫你了好多聲你都不理,擊鼓傳花馬上就要開始了,你怎麼還發呆?”
蘇禧不好意思道:“我在想事情。”
好在唐晚沒繼續追問她想什麼事情,擊鼓傳花令開始了。
蘇禧一邊聽旁邊的鼓聲,一邊想著,如今自己不胖了,宛平翁主就再也沒露出過那種鄙夷的眼神,相反還對她有些和善。這世道,當真是以貌取人到了極致。
第一輪擊鼓傳花,牡丹花落在唐晚手裡,大家提議讓她即興作一首詩。
唐晚就做了一首讚美牡丹的詩,馬馬虎虎還過得去,大家就勉強算她過關了。
第二輪輪到了厲安宜。傅儀給厲安宜出題。
厲安宜求道:“儀姐姐,可別出太難的題啊。”
傅儀微微一笑。上回上元節時蘇禧出盡了風頭,她和殷萋萋竟然都比不過她,今兒傅儀想扳回一句,雖說厲安宜不斷求她出個簡單一點兒的,但她還是道:“這樣好了,咱們不作詩了,我出個有趣一點的。宜妹妹,我給你一條繩子,只讓你抓住繩子的兩端,中間不能撒手,你將繩子打一個結如何?”
丫鬟遞給了厲安宜一條繩子。厲安宜道:“這題也太簡單了,儀姐姐且等著。”
說著自信滿滿地捏著繩子兩端,一雙手繞了又繞。好幾次厲安宜都以為自己成功了,誰知道拉開一看,繩子上一個結兒都沒有。
厲安宜咕噥:“怎麼回事?怎麼就是不行呢。”
在座的其他姑娘也紛紛拿繩子試了試,可就是沒人能成功的。
傅儀笑道:“宜妹妹願意答應我做一件事了?”
厲安宜放棄了,心服口服道:“儀姐姐說吧,讓我做什麼,只要不是太難的。”
傅儀也沒有為難她,只叫她學小兔子蹦了三下。
厲安宜跳完以後,正準備問傅儀繩子究竟怎麼打結,那邊唐晚便驚訝道——
“幼幼,你怎麼打成結兒的?”
一下子把眾人的目光都吸引了過來。
蘇禧抬頭,眼睛清清澈澈,自個兒也有些詫異。她見大家都打不出來,就想也跟著試一試,試了幾個方法不成之後,忽然腦海裡靈機一動,把雙臂環在身前,分別握住繩子的兩端,再把雙手打開,自然而然就打成一個結了。
蘇禧把這個方法說了以後,大家才好像恍然大悟:“對呀,我怎麼沒想到呢。”
傅儀看向蘇禧,神色有些複雜,然後笑道:“禧表妹真聰明,這樣生僻古怪的題都能答得出來。”
蘇禧笑了笑,沒說什麼。
傅儀是在說她“不務正業”,只會些旁門左道的東西,若非蘇禧被她折辱過,還真聽不出這裡面的意思。
倒是厲安宜一反常態地誇獎了蘇禧幾句,言語裡頗有些想跟蘇禧交好的意思。
蘇禧奇怪地看了她兩眼。
接下來分別輪到了傅儀、宛平翁主和宋可卿,三人有答對題的,也有受罰的。眼看時間不早了,該用午膳了,大家便說再玩最後一輪,好巧不巧的是,最後一次鼓聲停止時,牡丹花落在了蘇禧手裡。
最後一個問題問得頗為刁鑽。宛平翁主問:“蘇九姑娘,剛才我們從花廳出來,一共走過了幾個月洞門?”
蘇禧:“……”
公主府占地廣闊,光後院的院子就有三四座,更別說其中的月洞門有多少了。蘇禧根本沒有記,自然也答不上來,於是這題自然而然是她輸了,要答應宛平翁主一件事。
宛平翁主見蘇禧一臉鬱悶,忍不住樂了,道:“既然如此,我們就先回花廳了。金荷院後院有一個桃院,樹下埋著幾壇桃花釀,至於埋在哪兒我可不告訴你。蘇九姑娘去把那幾壇桃花釀找出來,今兒中午我們就喝那個了。”
說著,叫了一個丫鬟領著蘇禧去後頭的桃樹院,她們其他人則回去了花廳。
桃院顧名思義,都是桃樹。
此時桃花尚未凋零,一進院子便看見一簇一簇盛開的桃花,滿院花香。
蘇禧跟著公主府的丫鬟走進了院子,大致數了一數,統共有一百二十棵桃樹,每棵樹底下都可能埋著桃花釀。這宛平翁主還真是故意為難她,要是她一棵樹一棵樹地找,就是找到太陽落山也未必能找得完。
蘇禧問那丫鬟:“你知道桃花釀埋在哪棵樹下麼?”
丫鬟搖了搖頭。
蘇禧曉得,就是她知道也不會告訴自己的。
蘇禧在桃樹下走了幾步,頭頂落英繽紛,花瓣飄零。她一抬頭,一片花瓣落在她的眼睛上,她眼睫毛顫了顫,那花瓣就順著她的臉頰滑落了。景色倒是優美,若不是其他人在花廳等著喝桃花釀,她倒是想在這裡多轉一會兒。
又走了一步,蘇禧看著地上的桃花瓣,忽然心緒一動,有了主意,沿著桃花樹逐個看了起來。
蘇禧今兒穿了一件櫻色對衿衫兒,下面著一條牙白色的百蝶穿花紋裙子,裙上的蝴蝶栩栩如生,繡工繁複精緻,撲扇著翅膀,隨著蘇禧穿梭在桃樹下的步伐,那些蝴蝶好像要從她裙子上飛出來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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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1 00:14:19
第五十二章
就見蘇禧被一群飛舞的蝴蝶環繞著,因為想出了怎麼破解宛平翁主的難題,所以步伐很有些鬆快。她腳上穿著一對紅緞織金滿面花的繡鞋,鞋頭綴著分別綴著兩顆明潤的東珠,那雙小腳小巧可愛,在裙子下若隱若現,勾得人心裡癢癢的。
桃院和露華園緊挨著,僅有一牆之隔。
不遠處有一座建在假山上的亭子,亭子裡坐著三個人,正是前來露華園觀賞牡丹的晉王世子衛渢、豫王世子衛淵和大皇子衛季常。
衛季常看了又看,覺著這小姑娘很有些眼熟,仔細想了想,原來就是那日西郊隆安山別院放風箏的小丫頭。
沒想到才兩年不見,就出落得如此漂亮了。若非那雙眼睛還跟以前一樣清澈明亮,衛季常是絕對認不出來的。
衛季常口不能言,也聽不見人說話,倒是能讀得懂唇語,見衛淵看得眼睛都不眨一下,口中道:“這是哪家的小姑娘?”
桃樹種得密密麻麻,一棵緊挨著一棵。就見蘇禧那張嬌甜貌美的小臉剛一露出來,就走到了下一棵桃樹下,讓人還沒看個夠,她就藏起來了,把人勾著吊著,恨不得把擋在眼前的桃樹都砍了,好好地一睹她的嬌容。
好不容易她停下來了,站在最後一棵桃樹下,讓人從樹下挖出了一壇桃花釀。
蘇禧打開罎子上的泥封,低下頭聞了聞,酒香撲鼻而來,她輕輕地眯了眯眼睛,小臉露出幾分陶醉之色。
可惜只能看見小半張臉,看不見全貌。
衛淵沒來由地覺得有些渴,端起黑漆嵌螺鈿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大口,卻仍舊不解渴。
衛淵正要讓下人去打探這是誰家的姑娘,對面衛渢放下茶杯,神情淡淡地道:“方才有一事忘了告訴堂兄,陛下讓我給你帶一句話,青水山的災民已經安頓了,剩下的編冊入戶一事,需堂兄在今日之內解決了。”
衛淵霍地站起來,一臉驚訝:“你怎麼現在才跟我說?”
衛渢歉意地笑了笑,起身道:“一時忘了,堂兄現在去或許還來得及。”
今天都過去半日了。衛淵這會兒哪還顧得上美人不美人,趕忙穿上自己的披風,領著侍從下了假山,往清水山趕去。
豫王世子離開後,八角亭裡只剩下兩人。
大皇子衛季常朝衛渢看去,若有所思地彎唇笑了一笑,用食指蘸了蘸杯子裡的茶,在桌上寫字道:“想不到,衛世子還有忘記事情的時候。”
衛渢看一眼桌上的字,面色不改道:“偶爾。”
恐怕不是偶爾,而是跟某個人有關罷了。衛季常沒有戳穿他,又緩緩寫:“時候還早,不如跟我下一盤棋?”
“不了,我還有事,先走一步。”衛渢直接拒絕,臉色從容,沒有絲毫愧疚。
走前看了一眼對面的桃院,那裡已經空無一人了。
蘇禧從桃院出來,把桃花釀交給身後的丫鬟抱著,小臉掛著淺盈盈的笑。
方才她看到桃花瓣從樹上落在地面上,底下鋪了薄薄一層花瓣,大部分都埋進了土壤裡,跟著一塊兒腐爛融化了。倘若樹底下埋著桃花釀,那花瓣就不會爛得那麼快,應當比別的樹下的花瓣都多才是。
蘇禧依照這個法子找了找,果真就找到了。
這會兒時間還早,倒也不著急,她慢慢地走著。繞過一扇月洞門,就見迎面走過來一個人,穿著鴉青色四合如意雲紋錦袍,英姿修長,如松如柏,正是衛渢。
蘇禧停下,剛想叫一聲“庭舟表哥”,可是就想起他上回調侃她“太小”,快脫口的話硬生生地憋回了肚子裡。
等到衛渢走到跟前,他表情坦然,好像絲毫不記得那回事了。
蘇禧最終還是打了一聲招呼。
衛渢點點頭,對蘇禧身後的丫鬟道:“宛平翁主正等著這壇桃花釀,既然找到了,就早些送過去。”
丫鬟知曉宛平翁主的脾氣,稍有不順心便要打要罰,眼下聽衛渢這麼說,更是不敢耽誤地往花廳去了。
廊下只剩下衛渢和蘇禧,以及蘇禧的丫鬟聽雁。
衛渢垂眸看了蘇禧一會兒,眼眸漆黑,然後道:“怎麼是你去桃院拿酒?”
蘇禧一邊納悶他怎麼知道自己去了桃院,一邊把她們玩擊鼓傳花的事解釋了一遍:“我沒答上宛平翁主的問題,就要答應她做一件事。”
衛渢便沒再說什麼,只垂眸看著她。
蘇禧被他看得有些奇怪,屈了屈膝道:“庭舟表哥,我先回花廳了。”說罷便要從衛渢身側走過。
衛渢叫住她:“等等。”
蘇禧下意識停住腳步,朝他看去,道:“庭舟表哥還有什麼事……”下一瞬,忽然就沒聲兒了。
衛渢伸出手,拇指輕輕地放在她的額頭上。
蘇禧剛才找酒的時候頭上落了許多桃花瓣,花瓣洇出了汁兒,在她眉心印了一小塊紅色的痕跡,遠遠看著像一抹朱砂痣。
衛渢用拇指拭了拭,把那桃花印抹掉了,然後收回手,面色如常道:“好了。”
蘇禧仰頭看著他,眨了眨眼,訥訥地“哦”了一聲。見他坦坦蕩蕩,想必只是單純的幫她而已,蘇禧便沒有多想,同他道別後領著聽雁離開了。
過了午時,壽昌長公主領著一行人去後院聽戲,請的是如意班。男女分席坐,中間豎了一道十二扇麻姑獻壽紋屏風,互相看不見對面的光景,倒是能聽見聲音。
蘇禧坐在宛平翁主後頭,手邊八仙桌上的粉彩碟子裡擺著松子、花生、瓜子,她也不吃,低頭剝了果仁就放在旁邊乾淨的碟子裡,打發時間。
唐晚不客氣地拿起一個松子仁吃了,問道:“幼幼,方才你去哪了,怎麼去了那麼久?”
蘇禧剝松子的動作頓了一下,然後彎起眼睛道:“唐姐姐忘了?我去拿酒了呀。”
唐晚又吃了一個松子仁,忽然想起什麼,低頭附在蘇禧耳邊小聲地問道:“那你可有看見衛世子?”
這個衛世子指的自然是晉王世子衛渢,而不是豫王世子衛淵。
蘇禧眨巴眨巴眼,長睫毛跟著一扇一扇,她有點驚訝地看向唐晚:“唐姐姐,你也……”
唐晚一瞧就知道她想多了,趕忙擺擺手打消她的想法,“噯……你可別亂想。”
衛渢固然出色,可就是太出色了,她心裡清楚自個兒是沒可能的,所以也就趁早打消了那些念頭。
唐晚看著身邊的小丫頭,粉嫩剔透的雙頰,精緻無瑕的五官,若是再過兩年,必定是傾城傾國之貌。若是衛世子將來會娶妻,唐晚覺得今兒在場的姑娘裡,也就蘇禧跟衛渢最般配,站在一起絕對是金童玉女,天造地設的一對兒,便是傅儀、殷萋萋之流都比不上。
可惜就是蘇禧年齡太小了點兒,等到兩年後她長大成人了,說不定衛世子早已經娶妻了。
蘇禧見唐晚獨自惋惜地搖了搖頭,鬧不懂她什麼意思,“唐姐姐怎麼唉聲歎氣的?”
唐晚伸手捏了捏她的臉頰,手感又滑又膩,“沒什麼。你陪我去外頭走走吧。”
這時候說去“走走”,便是去更衣的意思。
蘇禧說好,跟另一邊的鬱寶彤說了一聲,倆人便一塊兒離開看臺了。
屏風另一頭,蘇祤看著衛渢道:“庭舟,你怎麼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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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1 00:14:32
第五十三章
衛渢端著墨彩小蓋鐘,拇指緩緩婆娑上頭的紋路,淡聲道:“想一件事。”
蘇祤來了興趣,笑道:“哦?什麼事,說出來讓我聽聽。”
衛渢彎唇笑了笑,看了一眼蘇祤,沒有回答。
蘇祤自討了個沒趣兒,重新坐回自己的椅子上,耳邊是屏風那頭姑娘的聲音,只不過大部分說話的聲音都很輕,加之臺上戲班子唱戲的聲音,便是聽也聽不清。他一扭頭,瞧見兩個小姑娘走遠了,穿櫻色對衿衫兒的是他的九堂妹,另一個穿著湖綠色挑線裙子的是唐府的三姑娘唐晚。
唐晚牽著蘇禧的手,笑容明媚,燦若雲霞,遠遠地看著便能感受到她的快樂。
蘇祤喝了一杯茶,不知想起什麼,唇邊也跟著染上一絲笑意。
陪著唐晚方便了後,倆人一同走在回去的路上。
剛才戲班子在臺上唱戲,唐晚憋了一肚子話,這會兒總算能敞開了說話了,一路上嘴巴就沒停過。蘇禧聽著,眉眼彎彎,冷不防月洞門下忽然走過來一個人,差點兒就撞了上去。
蘇禧趕忙後退兩步,但因為退得太急,腳下沒站穩,身子一傾就要往後倒去。
對方下意識伸出手扶她。蘇禧一抬頭看清了對方的臉後,條件反射地一揮手,把他的手給打開了。
唐晚叫道:“幼幼。”
蘇禧自然是摔倒在地了。好在唐晚伸手拉了她一下,倒是摔得不怎麼疼。
厲衍的手微微發麻,方才蘇禧那一下打得不輕,讓他頗為錯愕,這姑娘寧肯摔倒在地,也不肯讓他扶一下。厲衍目光落在蘇禧有些慍怒的小臉上,她生得好,饒是生氣也別有一番嬌蠻的滋味,尤其是那雙明亮黝黑的杏眼,抬頭瞪著人時,讓人一點兒也生不起氣來。
厲衍覺得她有點眼熟,可是一時又想不起來,遂抱了抱拳道:“是厲某無禮,冒犯了姑娘,請姑娘恕罪。”
蘇禧扶著唐晚的手從地上站起來,她的憤怒也只是一瞬,很快就恢復如常了。
沒想到會在這裡碰到厲衍,蘇禧沒有丁點心理準備,下意識就把上輩子的情緒帶到了這會兒。現下蘇禧理智歸位,她斂了斂眸,大方道:“是我走路不小心,與厲公子無關,厲公子無需自責。”
態度轉變得太快。厲衍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
那廂公主府的下人聽聞這邊的動靜,趕過來道:“蘇九姑娘,您沒事吧?”
蘇禧搖搖頭,“沒事。”想了想又道,“還是替我尋一個房間吧,我去換身衣服。”
好在蘇禧讓聽雁隨身帶了一套衣裳,放在府裡的馬車上,以備不時之需。剛才摔在地上把衣服都摔髒了,定是不能再參加壽宴的。
那丫鬟應道:“蘇九姑娘請跟奴婢來。”
待人走後,厲衍才想起來,蘇九姑娘就是兩年前那個對他莫名排斥的粉團子。當初圓圓胖胖的,沒想到長大後竟換了一個人似的。
厲衍垂眸看了看自己的手,他的直覺不會錯,那小姑娘確實非常排斥他,甚至有些惱惡。可為什麼?他做過什麼令她討厭的事麼?
這廂,蘇禧去客房換了一條乾淨的月白色八寶瓔珞紋馬面裙,回到戲臺的時候,戲曲已經唱得差不多了。正趕上傅儀說要給宛平翁主彈奏一曲《春江花月夜》,一行人準備去臨水的亭子裡聽曲子。
走了幾步,傅儀看了看四周道:“怎麼不見安宜妹妹?”
剛才人還在,戲班子散場後就看不到她了。
宛平翁主幫著找了找,見找不到,就沒放在心上,催促傅儀道:“別管她了,儀姐姐不是要給我娘親彈奏曲子嗎?咱們先走吧。”
傅儀只好先去了八角涼亭。
一干女眷們坐在亭子裡,壽昌長公主坐在上首,亭子中間擺了一張琴,傅儀坐在琴後,抬起手試了試弦。八角亭對面有一個樓閣,樓閣共有三層,男賓們站在樓上能遙遙看見亭子裡的光景,琴聲穿過水面傳進樓閣裡,傅儀尚未開始彈奏,已經有人忍不住探頭張望了。
厲安宜沒去別的地方,戲曲散了以後,她見屏風那頭的蘇祉起身離開了,便頭腦一熱,想也不想地跟了上去。
走過一段路,出了露華園,走上了廊廡,厲安宜這才發現蘇祉是往前院去的。
他要回府麼?厲安宜禁不住想,沒發現前頭的人已經停了下來。
蘇祉穿一襲藏藍色錦袍,背影挺拔,停步後沒有回頭,聲音裡透著一股冷淡:“姑娘想跟到什麼時候?”
厲安宜立即跟著停下,一顆心都提了起來,七上八下地亂跳。她臉蛋紅紅的,說話也有些不利索,“我……我是,禧姐兒托我給蘇二公子帶句話,我並非刻意跟著你的。”
這話漏洞百出,蘇禧若是有話對他說,自己說或是遣了丫頭過來說就是,何必讓外人幫忙稍話?何況這是在公主府,幼幼向來是有分寸的,不可能讓一個姑娘來接觸他。
蘇祉回身,與厲安宜隔著十幾步的距離,他眉眼清冷,語氣也沒有什麼起伏,“有勞厲姑娘了。倘若幼幼真的有事跟我說,一會兒我自己去問她。”說完這話,就轉身繼續往前走了。
厲安宜哪裡料到他居然連問是什麼事都不問,原地跺了跺腳,眼看他要走遠了,心中著急,就忽然往地上一蹲,皺著眉頭“哎唷”一聲。
前方的人果然停下了,厲安宜強忍住上揚的嘴角,作出痛苦的模樣:“嗚……我的腳好像扭了,好疼啊。”
厲安宜有點慶倖自己來的時候沒帶丫鬟,這會兒身邊沒人幫她,蘇祉一定不會袖手旁觀的。到時候蘇祉把她扶起來,她就可以趁機跟他說說話了,這麼一想,厲安宜覺得自己“腳崴了”真是太明智了。
可是她抬頭,卻見蘇祉面無表情地看了她一會兒,然後轉過身,一言不發地大步離開了。
厲安宜不可置信地睜圓了眼睛,他就這麼走了?她趕忙從地上站起來,追了兩步,叫道:“噯。”興許是因為太著急,沒注意腳底下有一塊石頭,她一腳踩上去,只聽腳腕傳來一個骨頭錯位的聲音,厲安宜臉色一白,這下是真的崴著腳了。
臨水亭內。
傅儀收起雙手,一曲彈奏完畢,亭子裡的圍欄上停了一排黃鸝、百靈等鳥兒。
蘇禧站在後面,總算是知道為何傅儀的琴聲能吸引鳥兒。公主府的院子又大又多,栽種了許多高大闊葉的樹木,樹上自然而然棲息著不同種類的鳥,春風吹拂,把樹上的種籽吹到了亭子裡,這些鳥兒吃種籽,於是就來到了最近的亭子裡。
以前是沒人注意,今兒傅儀一彈琴,大家看到這些鳥來了,就以為是傅儀的琴聲吸引來的。
所以才有了“百鳥和鳴”的說法。
不過不得不承認,傅儀的琴確實彈得不錯,起承轉合,行雲流水,讓人身臨其境。
壽昌長公主面容含笑,看著很是滿意,稱讚道:“傅姑娘琴聲絕妙,依我看,便是彈給陛下聽也使得。”
傅儀站起來朝長公主行了一禮,謙虛道:“長公主謬贊了,小女只是略通琴藝,萬萬不敢在陛下面前獻醜的。”
亭子對面這頭的三樓樓閣裡,幾個世家公子聽得如癡如醉,琴聲停下許久了,那幾人才睜開眼睛,由衷地贊了一聲“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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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1 00:14:44
第五十四章
蘇祤也不住地點頭,道:“傅姑娘的琴音絕妙,怕是沒人能比她彈得更好了。”說完見對面的衛渢只若有似無地笑了笑,好像對他的話很不以為然,他問道:“怎麼,庭舟認為我說的不對?”
衛渢意味不明地“唔”一聲,看向遠處的亭子,既不承認也不否認。
這下蘇祤好奇了,湊上去問道:“難道還有人比傅姑娘彈得更好?你倒說說。”
衛渢支著下頷,沒來由地想起那個下雪天坐在谷先生的竹園門前彈奏的小丫頭。紅衣黑髮,肌膚勝雪,她垂著眼睛,專心致志地彈奏曲子,遠遠看著像是跟雪景融為一體,那段琴聲才是真正的絕妙。
回府後,蘇禧洗完澡後坐在藤面羅漢床上看書,聽雁跽坐在後面給她擦頭髮。
聽雁擦乾後,又往手心裡倒了四五滴薔薇油,兩手搓熱後塗抹在她的發梢上。
蘇禧今兒有些累,看著看著就闔上了眼睛,掩著唇打了一個哈欠,正準備讓丫鬟整理床鋪睡覺,外頭聽鶴掀開瓔珞簾子,神色古怪道:“姑娘,二夫人和二老爺來了。”
蘇禧聞言,瞌睡去了大半,放下書疑惑道:“他們來幹什麼?”
聽鶴搖了搖頭,“奴婢也不清楚,不過奴婢今兒聽說……”
蘇禧今日去了公主府,是以不清楚府上發生的事。
前幾日二老爺把四爺蘇祤從族譜裡除名後,蘇祤一直住在與將軍府隔著兩條街的葫蘆胡同裡。二夫人郭氏這幾日常常去看他,饒是蘇祤受到了這麼大的懲罰,也沒見他老實多少,仍舊成日跟著以前的朋友喝花酒、聽曲子。
今日不知怎麼回事,興許是一言不合,蘇祤跟那幾個紈絝公子起了點兒爭執,因著蘇祤如今已經不是將軍府的四爺了,那幾人就無所顧忌地狠狠將他打了一頓,現在蘇祤被打得鼻青眼腫、昏迷不醒,聽說連床都下不來了。郭氏知道後哭慘了,她就這麼一個兒子,當初被二老爺蘇揚趕出家門的時候就鬧了好幾天,要是再有什麼好歹,她也活不下去了。
蘇禧聽完這些話後,大概猜到了二叔父和二嬸母的來意,她來不及換衣服了,就讓聽鶴拿了一件綠色蘇繡蝶戀花紋外衫穿上,走到外頭。
果不其然,郭氏一見她便聲淚俱下地求道:“禧姐兒,祤哥兒是你的四哥……他是一時糊塗才會做出那種事來,他已經受了教訓了,你就原諒他這一回吧……祤哥兒要是沒了,我也不活了,如今你錦兒嫂子又有了身孕,孩子眼看著要生了,你忍心看著自己侄兒一生下來就沒有爹嗎?禧姐兒,二嬸母知道你從小心地善良,二嬸母求求你,跟老太爺說一聲,把祤哥兒接回家養傷成不成?”
蘇禧站在簾子前,頭一次看見二嬸母這麼低聲下氣地跟她說話。
以前郭氏心氣兒高,見不得大房和三房比他們二房好,說話也總是酸溜溜的,這麼一對比倒是顯得有些可憐了。可是蘇禧一想到蘇祤與蘇淩蓉合謀要壞了自己的清白,就不得不硬下心腸,看向一旁的二伯父,道:“二伯父也是來求我的嗎?”
蘇揚大抵是覺得沒臉,他知道自己兒女做事不地道,可是架不住郭氏的哭求,而且蘇祤畢竟是他的兒子,他也心疼。蘇揚抹了一把臉道:“幼幼,你就原諒你四哥這一回吧,改日我讓他跪在你面前向你賠罪。”
蘇禧抿了抿唇,沒有吭聲。
郭氏見蘇禧沒有鬆口的意思,哭得更大聲了一些,幾乎整個人都撲到蘇禧身上,“禧姐兒,難道還要我們兩個跪下來求你嗎?何況……何況你不是也沒出什麼事嗎,你就這麼狠心,看著二叔父和二嬸母老了以後孤苦伶仃的,無人送終嗎?”
蘇禧皺了皺眉,問道:“我沒出事,四堂哥和四姐姐就沒錯了嗎?我就活該被算計嗎?二嬸母怎麼能說得出這種話。”
郭氏噎了一下,否認道:“當然不是,二嬸母沒有那個意思……”
蘇禧移開視線,硬下心腸道:“這事我做不了主,二嬸母求錯人了。天晚了,我要休息了,二嬸母和二叔父也早些回去吧。”
這便是送客的意思。說著就讓聽鶴送二叔父和二嬸母回去,她轉身進了內室。
郭氏不相信蘇禧真這般鐵石心腸,錯愕地盯著她看,見她果真往屋裡走去了,不由得捏緊了手裡的帕子,咬了咬牙。
翌日二夫人郭氏果真求到老太太和老太爺跟前去了,而且帶著竇錦兒一塊去的。
竇錦兒身懷六甲,如今已經六七個月了,挺著個大肚子,模樣真是有些可憐。丈夫不在身邊,她這兩天已經消瘦了一圈兒,雖說蘇祤是個不顧家的,可身邊好歹也有個男人,如今蘇祤被趕出去了,她就沒了主心骨。
倆人一起為蘇祤求情。殷氏得知後摔了杯子,趕去上房對老太太和老太爺道:“若是叫蘇祤回來,兒媳這就一頭撞死在這裡。”
殷氏態度堅決,老太太和老太爺也不好鬆口。何況蘇老太爺自打中風了以後,身體就大不如前,聽不得跟前有人吵吵嚷嚷,揮揮手道:“都散了吧,都散了吧。著人去給祤哥兒好好看看傷,這件事就這麼算了,你們兩個也休要再提此事了。”最後這句話是說給郭氏和竇錦兒聽的。
郭氏不敢相信老太爺真能眼睜睜地看著蘇祤受傷,置他於不顧,道:“爹……”
老太爺已經回屋了,老太太也拄著拐杖站起來,看了郭氏一眼,“都別說了,這事兒是你們對不住大房。祤哥兒在外頭受受苦,讓他長長教訓,也好磨煉一下他的心性,總不能一直這麼下去。”
郭氏就只好閉上了嘴。
這頭蘇禧聽說了上房的事,也沒什麼特別大的反應,繼續讓聽雁去準備馬車。
邊關這陣子不太平,常有外族流寇進犯,驚擾了邊關的百姓,昭元帝便指派蘇家前往邊關平亂。蘇老太爺身體不好,這次出征的人就換成了大老爺蘇振和二哥蘇祉,這個月月底就要出發了。
這一去興許要半年左右,蘇禧便想去明覺寺給爹爹和二哥求一道平安符,保佑他們平平安安地回來。
正好唐晚的二哥唐煒今年考科舉,唐晚為了她哥哥能順利考入殿試,也要去明覺寺上香拜佛。於是倆人決定今天一起出門,唐晚已經到了,正在外面等著她。
蘇禧剛出二門,遠遠地看見二嬸母郭氏和竇錦兒一起往這邊走來,她想了想,屈了屈膝算是打過招呼,然後領著聽雁與聽鶴離開了。
郭氏望著蘇禧的背影,紅著雙眼,心裡惱透了蘇禧,若非是她,祤哥兒又怎麼會落得現在這個地步。
【卷一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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