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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溪 -【吃貨皇后命(卷二)】《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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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1 00:15: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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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溪 -【吃貨皇后命(卷二)】《全文完》
《
吃貨皇后命
(卷二)》作者:雲溪
世人都說晉王世子彬彬有禮,蘇禧只想說自家表哥根本是只大色狼,
霸道奪走她的初吻,還食髓知味越吻越起勁,氣得她只想叫他滾遠點,
可他非但不罷手,竟然還說要娶她,喂喂喂,這種事可不能開玩笑啊!
誰知他是來真的,展開攻勢提出邀約,並使計讓她不得不去,
儘管有些不滿,但當她騎馬遇上馬匹發狂時,他救了她,她還是很感激的,
因此他要求她繡荷包贈他,她嘴上說不要,仍然乖乖地繡了,
沒想到堂姊會拿走荷包,還故意讓荷包落入火爐,逼得她伸手去搶,
很好,既然如此,那就別怪她不顧姊妹親情,讓堂姊在眾人面前丟臉,
他雖然好好地安慰了傷心的她一番,之後卻不告而別溜回封地,
一回來還使勁吃醋,只因好友的哥哥好心帶她去為重病的祖父請大夫,
拜託,當初是誰連招呼都不打就拋下她,如今她的氣可還沒消呢,
不過這壞胚子就是吃定她了,又親又哄,還送定情信物,害她心軟,
而這時她竟從自家大哥與友人的談論中聽到個驚天消息──
不,這一定是弄錯了,當初害馬匹受驚的兇手怎麼可能會是表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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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1 00:15:44
第一章
蘇禧和唐晚坐馬車來到明覺寺山腳下,為了表示心誠,兩人棄車步行,一路爬到了山頂。
她這兩年既是跑步又是習舞,體力頗好,爬這點山路根本不費事,步伐輕鬆,小臉掛著淺盈盈的笑,體態輕盈得跟只小燕子似的。
唐晚氣喘吁吁,一路歇了四、五回,中間蘇禧還拉著她走了好長一段路,好不容易爬到山頂,她已經累得話都說不來了。
她們兩個帶來的丫鬟也好不到哪裡去,唯有蘇禧面色如常,跟著門口的知客僧進了寺廟,走進大雄寶殿上香、拜佛,又求了一支簽,是第七十七簽。
門口解簽的僧人說是上上簽,她大喜,趕忙讓聽雁添了一百兩的香油錢。
等唐晚也上過香後,兩人又一起去後院找明空住持畫平安符。
畫完平安符後,蘇禧照舊問明空住持,“大師,可否讓我去貴寺的藏經閣看看?”
她這兩年常來明覺寺的藏經閣借書,因為明覺寺的藏經閣不僅藏著經書,還有許多前朝孤本,她幾乎成了藏經閣的常客。
明空住持點了點頭,但是有一個條件,那就是她依然只能一個人進去。
蘇禧向明空住持道了謝,走去後頭的藏經閣,讓唐晚和兩個丫鬟在外面等著。
唐晚有些不滿意,抱怨道:“幼幼,那住持怎麼只肯讓你進去?我雖然不愛看書,但也不會把他的書給糟蹋了啊。”
蘇禧忍俊不禁,笑了笑方央求道:“唐姊姊就在外面等我一會兒吧,我很快就出來的。藏經閣是佛門要地,住持大師肯讓我進來,我已經很感激了。”
唐晚無奈地道:“好吧,我在外頭等你。”
蘇禧走進了閣內,一樓的書她已經翻閱得差不多了,倒是二樓和三樓她從來沒有涉足過,因此她決定今日去樓上看一看。
她踏上木梯,一步步走向藏經閣的二樓。
二樓比一樓更昏暗些,連一扇窗戶也沒有,只有牆上每隔幾步掛著的油燈。
入目是鱗次櫛比的書架,蘇禧在前面幾排看了看,都是些類似《心經》和《妙法蓮華經》的經書,她只好往後走了走,可越到深處越覺得漆黑,若非牆上掛著燈,她幾乎看不清書脊上寫了什麼字。
好不容易找見了想要的書,蘇禧看著頭頂的《法言義疏》,正要伸手去取,忽然聽見後面傳來一聲低咳。
蘇禧一驚,動作僵住。
怎麼這藏經閣裡還有別人?
過了一陣子,那聲音沒有繼續,好似從未出現過一般,可她是真真切切地聽到了。
耐不住心中的好奇,她猶豫了一下,走出櫸木書架,往書架後面望去。
牆上的蓮花油燈下擺了一張長榻,榻上躺著一個人,他穿著一襲墨色直裰,身姿頎長,彎著一條長腿,臉上蓋著一本經書,正在睡覺。
蘇禧怔怔地看去,經書蓋住了他大半張臉,只露出一個弧度完美的下巴和一張薄唇,在昏暗的光下,既有一種溫潤似玉的儒雅,也有一種氣定神閑的閒適。
蘇禧見是一名男子,抬腳就要離開,對方卻先動了動,抬起手拿開臉上的書,緩緩坐起身。
許是剛睡醒,他垂眸頓了一會兒,接著漆黑烏瞳朝蘇禧看過去,“幼幼?”雖是疑問,語氣裡卻沒有多少驚訝。
蘇禧看清了他的臉,正是衛渢。她從驚訝中回神,問道:“庭舟表哥怎麼在這……”睡覺?算上這一次,他們已經在藏經閣相遇三次了,這藏經閣莫非是衛渢的不成?
“我與明空住持是舊識,所以常來這看書。”衛渢從榻上坐起,嗓音帶著一絲剛睡醒的慵懶。他抬起手按捏了捏眉心,問蘇禧,“你來這裡借閱什麼書?”
她指了指最上面一層,“這本《法言義疏》。”
他唇角微彎,“很少見姑娘家看這種書的。”法言義疏是哲學著作,其中內容晦澀艱辛,一般姑娘家都不喜歡看這種書。
蘇禧用手指摸了摸臉頰,輕輕地道:“我就是偶爾翻一翻。”正說著,就見衛渢已經走到了她跟前,伸出手準備幫她拿書。她往後退了退,後背抵著厚重的書架,抬眸一看,身前是他挺拔修長的身軀。
衛渢拿書時竟然也不避著她,將身子微微前傾,胸口就在她眼前。
蘇禧盯著衛渢身前衣襟上的柿蒂窠紋,直覺這樣有些不妥,腳步微微挪了挪,想往一旁閃避。
他意識到她要幹麼,頓時抬起另外一隻手臂,放在她肩膀旁的櫸木書架上,擋住她的去路。
這下好了,蘇禧整個人都被困在了書架和他之間。
她仰起頭,僅能瞧見衛渢的下巴,看不清他的表情,不曉得他是故意還是無意的,只能無奈地道:“庭舟表哥,我自己拿吧……”
衛渢取下了《法言義疏》,卻沒有給她。他垂眸看著身前的小姑娘,見她表情略有些無措,睜著水汪汪的眼睛瞅著自己,那張花瓣般的唇瓣一張一合,好像說了什麼,他沒聽清,只覺得有些吵,便低頭找到她呶呶不休的小嘴,在她震驚錯愕的眼神中親了下去。
藏經閣內寂靜無聲,唯有牆上的油燈在慢慢燃燒,偶爾發出輕微的嗶剝聲。
樓下的唐晚等得有些不耐煩了,正在同聽雁說話,“幼幼怎麼還不下來呢?”
聽雁道:“回唐姑娘,姑娘興許在找書,請您再等一會兒吧。”
聲音不大,但是可以清晰地傳上二樓,傳到蘇禧的耳朵裡。
她們自是不知,此時的一處書架後面,高大俊挺的男子將一個嬌小纖細的姑娘禁錮在書架之間。男子俯身,薄唇貼著她柔軟的唇瓣,張口含了含,鼻端聞到了一種香香甜甜的氣味,不濃烈卻很好聞。
衛渢閉著眼睛,呼吸略有些重,扶著書架的那只手不知何時放到了蘇禧的腰上。他含著她的唇瓣嘗了嘗,有些不滿足於現狀,想要撬開她的牙齒好好地品嘗。
他的手臂一點點縮緊,幾乎半個身子都壓在了蘇禧身上,頭腦昏沉沉的,卻知道懷裡的小姑娘僵硬得像塊木頭。
蘇禧杏眼睜得大大的,唇上忽然貼上來的溫度讓她腦子“嗡”的一聲,好像有一根弦忽然崩斷了。
蘇禧後背抵著書架,衛渢重重的身體壓著她,磕得她後背微疼。她終於回神了,輕輕地“唔”了一聲想要掙扎,手臂才剛剛一動,就被衛渢緊緊握住,動也動不得。
她又羞又惱又驚訝,死死地閉著牙關,不肯讓他有下一步動作。
好在衛渢沒有繼續堅持,他的頭漸漸往下,薄唇貼著她的耳垂一直滑到脖頸,然後埋在她的頸窩。過了許久,他仍維持著這個姿勢,一動也不動。
蘇禧惱羞成怒,抬起手推他,“……你、你走開!”雙手碰觸到他時,她愣了愣。
明明不是夏天,蘇禧卻發覺衛渢的身子燙得要命,像一個燃燒的火球,透過他的衣料傳入自己的手心。大概是剛才太震驚,所以沒注意他的體溫不正常,現在一冷靜,才發現他噴灑在自己頸窩的熱氣燙得驚人,難怪她剛才覺得熱……
可是就算他生病了,也不能隨便親她啊!
蘇禧臉蛋被氣得紅紅的,一雙大眼睛水波瀲灩,濕漉漉的含著霧氣,既憤怒又委屈。
衛渢仍然緊緊地摟著她,身體的大半重量都擱在了她身上,察覺她想走,手臂一緊,嗓音低啞,緩緩開口,“幼幼。”
她眼眶紅紅的,語氣帶了點哭腔,“放開我。”
小丫頭被他嚇壞了。他沒有放開她,眉頭微微蹙了蹙,抱著她嬌軟的身軀,啞聲道:“我有點難受。”
她不吭聲。
他又道:“還想親你。”
這句話就像踩了蘇禧的尾巴,她忽地一把推開衛渢,也不知是她手勁大了,還是他生著病耗光了最後的力氣,反正她是輕輕鬆松地把他推開了。
她一惱,憤怒地瞪著他,此時哪裡還顧得上什麼《法言義疏》還是《般若波羅蜜多心經》,通通從書架搬下來一股腦地往他身上砸去,口中罵道:“你……不要臉,登徒子!”
他被她推得踉蹌了下,還沒站穩,一堆書便劈里啪啦地朝他砸過來。他眯了眯眼,後退兩步,只見炸了毛的她提著裙子慌慌張張地從樓梯上跑了下去,不一會兒就沒了蹤影。
衛渢盯著樓梯口看了許久才走回長榻邊躺上去,拿起佛經重新蓋到臉上,只露出個下巴,少頃,薄唇緩緩揚起一抹淺笑。
而此時的藏經閣外,唐晚左等右等,仍不見蘇禧下來,本來想進藏經閣裡看看,可是門口的小沙彌攔著她,無論如何也不肯讓她進去。
她好不容易等到蘇禧下來了,見蘇禧手上一本書也沒有拿,匆匆忙忙地埋頭就走,活像後邊有什麼豺狼虎豹追著似的,她連忙跟上去,見蘇禧一張小臉紅通通的,眼眶也紅,疑惑地問:“幼幼,你不是上去借書麼,怎麼耽擱了這麼久才下來?你怎麼了,裡頭發生什麼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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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1 00:15:56
第二章
蘇禧擔心唐晚起疑,停步低頭擦了擦淚花,穩了穩情緒方道:“沒什麼,唐姊姊,我沒找到想要的書。”
唐晚不是那麼好糊弄的,一邊掏出自己的絹帕遞給她,一邊刨根問底,“那你怎麼哭了?我在樓下好像聽到了什麼動靜,是不是書架子倒了,把你砸傷了?”
蘇禧哭笑不得,她寧願是書架倒了,也不想發生剛才的事。她見自己若不說出個所以然,唐晚就誓不甘休的模樣,只好道:“我找書時看到了一隻碩鼠從腳下竄過去,一時害怕就把書架上的書弄掉了。”
這麼說,唐晚才恍悟,接著又道:“想不到藏經閣這麼重要的地方會有碩鼠,也太不上心了,住持大師也不怕碩鼠把他的經書咬爛了。”
可憐衛渢豐神俊朗、芝蘭玉樹,硬生生被蘇禧形容成了一隻碩鼠,也不知道他聽到這句話後會是什麼反應。
從明覺寺回來,蘇禧舉步去了秋堂居,把裝有平安符的秋香色暗花紋的錦囊送給蘇祉,叮嚀道:“二哥去邊關的時候記得保重身體,戴著這道平安符,一定要平平安安地回來。”
蘇祉正在院中練劍,上回跟呂江淮比武所受的傷已經痊癒了,連痂都脫落了。他收起長劍,接過她手中的香囊,眉宇一松,笑問道:“聽說你今日去明覺寺了?”
蘇禧點頭“嗯”一聲,“這是我在明覺寺的明空住持那兒求的。”說完她頓住了,想起藏經閣裡衛渢親她的那一幕,他的體溫滾燙,氣息灼熱,她至今還能感覺到他壓迫著自己的溫度……
她腦子裡亂糟糟的,不曉得衛渢是什麼意思,他是燒昏頭變糊塗了嗎?不然怎麼前一陣還嫌棄她太小了,今兒就說想親她?
蘇禧下意識抿了抿唇,可是唇上卻好像殘留著衛渢的氣味,她回府後已經漱了三次口,可還是漱不掉那種罕見的灼熱又帶著一點檀香的味道,令她很懊惱。
怎麼會變成這樣呢?衛渢以前不是都很正經嗎?
“幼幼。”蘇祉叫了她好幾聲,她卻始終呆呆的,因此這次聲音放大了一些。
蘇禧思緒回籠,眼睛重新凝望著他,“二哥說什麼?”
蘇祉微微地歎了一口氣,抬起手摸了摸她的額頭,想知道她是不是病了,“怎麼心不在焉的,可是身子不舒服?我去叫郝大夫來為你把把脈。”
蘇禧連忙擺手,“我沒事……二哥,就是昨晚睡得不太好,一會回去補個眠就好了。”
她與他道別,從他的院子出來後,又去了正堂,把另一個平安符送給了蘇振。
蘇振很高興,當即把平安符與腰上的絡子戴在了一起,感慨地道:“等我從邊關回來,幼幼就快滿十四了,是大姑娘了。”
蘇禧站在翹頭案旁,順口問道:“爹爹不希望我長大?”
“不是不希望,只是有點捨不得。”蘇振笑了笑,伸出寬厚的手掌揉了揉她的頭,“咱們幼幼長大就要嫁人了,日後不能常回家,爹爹捨不得。”
擱在以前,蘇禧聽到這話是沒什麼感覺的,大不了嬌嗔一句就過去了,可是今日她才被衛渢親過,對於男女之事這種話題有些敏感,小臉僵了一僵,脫口而出一句,“我不嫁人。”轉身飛快地跑走了。
蘇振以為她是害羞,故意這麼說的,低聲笑了笑沒有放在心上,重新拿起翹頭案上的輿圖看了起來。
他少年時曾跟著父親征戰過,只不過時間過去太久了,自從成家立業後很少再接觸刀槍棍棒,上陣殺敵更是生疏。這次昭元帝讓他和祉哥兒出征,怕是覺得父親身子不行了,想扶持蘇家和祉哥兒一把。
眼下邊關的情況有些棘手,幾個外族虎視眈眈,又有流寇闖入邊關的城池裡,驚擾了城中的百姓,如今既要擊退那幾個外族,還要剿清城內的流寇,怕是不容易。
最近蘇禧一直待在閨閣裡,除了學堂和東西跨院,哪兒都沒去,存心要躲人。
前天傅儀邀請她去慶國公府賞花,以及大前天上巳節大夥兒都去了湘水湖畔,她都一概沒出門。誰知道會不會遇見衛渢,不曉得他那日發什麼瘋,她還沒做好面對他的打算,只能當一隻縮頭烏龜了。
好在她每天都有許多事情做,早上去族學念書,晌午回家,單日去西跨院跟董蘭習舞,雙日去東跨院跟穀桐學琴。若還有空,就去後院擺弄一下殷氏養的花,得到了殷氏的准許後,便拿回自己屋裡做一些護膚的膏脂蜜露。
大半個月後,蘇禧發現自己又長高了一點點,且晚上洗完澡拿起屏風上的嫩綠色肚兜系上時,覺得胸口有些漲疼,尖尖那兒被布料摩擦,有種說不出的澀痛,她是經歷過一次這回事的,所以知道這是要“長大”了。
她站在銅鏡前照了照,見鏡子裡的小姑娘身段纖細,腰肢盈盈,就是胸脯那兒有些平坦,稍顯得美中不足,不過她知道日後遲早會長大的,所以現下也不著急,只是姑娘家的身子要好好養護,不能馬馬虎虎,若是現在不上心,將來胸脯很可能變得下垂外擴,那就不漂亮了。
蘇禧這輩子格外臭美,大概是因為瘦下來變美了,所以她不接受一點點瑕疵,第二日一早就去了殷氏的房裡,紅著臉羞羞答答地讓殷氏給她多做幾件新肚兜。
殷氏刮了刮她的鼻子,輕輕笑道:“這是要長成大姑娘了,一會我就讓人去拿針線笸籮,親自給你做好嗎?”
蘇禧拱進殷氏的懷裡,撒嬌道:“娘真好。”
時間很快到了這個月月底,蘇振和蘇祉準備出發前往邊關。
前一天晚上秋堂居的燈亮了整整一夜,丈夫和兒子都要遠征,殷氏早早就讓人準備了衣裳等物品,钜細靡遺,連冬天的厚襪子都準備好了,但到了要出發的前一天,還是不放心,又親自檢查了一遍,一直折騰到子時才歇下。
蘇振伸出手將殷氏摟在懷裡,額頭抵著她的額頭,低聲笑道:“最多去半年,瞧你這樣子,倒是把我和祉哥兒未來三年的東西都準備齊了。”
殷氏瞪他一眼,不理會他的調笑,嚴肅地道:“去了邊關以後,你好好地照顧祉哥兒,可別讓他出什麼意外。”
蘇振有點吃味,捉住她的手放在胸膛,“你就不關心關心我?”
手心下的胸膛滾燙灼熱,因是長年習武之人,所以胸膛硬邦邦的,推也推不動,有力得很。每回兩人躺在床上,殷氏就覺得他的身軀像一座山似的,壓得自己喘都喘不過來氣兒。她抽回手,嬌嗔道:“多大的人了,還跟自己的孩子計較,也不怕讓人知道了笑話你。”
蘇振低低一笑,大抵是明日就要走了,格外捨不得她,一翻身將她壓在了身下,厚著臉皮道:“咱們夫妻關起門說話,誰會知道?便是我這樣對你,也沒人知道……”
只聽殷氏啐了他一聲,後頭的聲音就漸漸變得模糊了,燈燭搖曳,很快到了第二日。
蘇禧早起洗漱完畢後,到門外送蘇振和蘇祉出發。
一出門,見著門外騎高頭駿馬的人後,她的腳步猛地頓住了。
衛渢身穿一襲墨色繡金暗紋錦服,顯得格外英姿勃發。他今日受了昭元帝的吩咐前來送蘇振和蘇祉出城門,大軍已經在護城河外等候。
他正在與蘇振交代一些事宜,餘光瞥見門口一道穿蜜合色羅衫的影子,烏目一轉,看了過去。
一瞬間,蘇禧差點想拔腿往回走,只不過殷氏一扭頭就看到了她,叫了聲“幼幼”,這下她想裝沒看見都不可能,只好硬著頭皮上前,走到殷氏和蘇祉跟前,強自忽略前方那道灼灼目光。
她站在蘇祉面前,藉著蘇祉高大的身形擋住自己。看不到衛渢之後,她才自在多了,仰頭對蘇祉道:“二哥一路上好好照顧自己,凡事別太逞強。聽說邊關那兒很冷,你記得多穿些衣裳,有事跟爹爹商量,保重自己的身子最要緊……”絮絮叨叨的,有說不完的話。
蘇祉一身戎裝,越發顯得氣宇昂藏,站在蘇禧面前果然輕輕鬆松地把她擋住了。他伸手寵溺地揉了揉蘇禧的眉心,冷峻的眉眼舒展,露出幾許笑意,“幼幼,有什麼事給我寫信,我收到後會儘快回信的。”
她點頭不迭,到底還是捨不得。每次哥哥或者爹爹出外遠征,她都提心吊膽的,好在這一次的結果她知道,爹爹和二哥不僅擊退了幾個外族,還平定了邊關幾座城池的叛亂,立下了大功,昭元帝十分賞識二哥的能力,一路提拔二哥,不出幾年便封他為將軍。
眼看大軍出發的時間要到了,城外的號角聲起,蘇振和蘇祉翻身上馬,不得不與家人道別。
殷氏目送著他們離去,人還沒走遠,她的眼眶就忍不住先紅了。
因為蘇禧知道最後的結果,所以這回並沒有多少擔憂,只是有些捨不得罷了。她看著前方幾人的背影,衛渢騎馬走在最前面,身軀挺直,目不斜視,真真是清冷尊貴,可是誰能想到私底下他是那種登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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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1 00:16:10
第三章
蘇禧鼓了鼓腮幫子,一想起那件事就生氣。
虧得他之前幫了她好幾次,她對他的印象好不容易改觀了,誰知道他……
殷氏走了兩步,回身見蘇禧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叫道:“幼幼,你在看什麼?”
蘇禧忙收回視線,快走幾步跟上殷氏的腳步,“娘,我在看爹爹和二哥呢。”
殷氏聞言,眉間露出一抹愁緒,卻對她道:“你爹爹和二哥定會平安回來的。”
她肯定地點點頭,“一定會的。”
蘇振和蘇祉出征後,蘇禧擔心殷氏一個人無聊,常常帶蘇柏羽去秋堂居陪她說話。蘇柏羽現在不像小時候那般孤僻了,能跟親近的人說上一、兩句話,而且大了懂事了,曉得祖母心情不好,在殷氏跟前十分乖巧聽話,加上他生得好,唇紅齒白的小傢伙往跟前一坐,跟菩薩蓮花座前的小童子似的,什麼都不用說就讓人喜愛得不得了。
有了蘇柏羽的陪伴,殷氏的愁緒很快緩解了不少,對這大孫子真是又心疼又憐愛。
禮哥兒至今都沒鬆口要娶續弦的事,總這麼拖著也不是辦法,柏哥兒越來越大,總不能一直沒有娘。
她開始替蘇禮相看姑娘,也算是給自己找件事情做,不至於天天掛念著丈夫和二兒子。
四月初,三房的五爺蘇祤訂親了,對方正是蘇禧的好姊妹,榮國公府的三姑娘郁寶彤。
對於此事,蘇禧沒太意外,蓋因她一直都知道,鬱寶彤會成為她的五嫂。
蘇三夫人郁氏是榮國公郁重平的小女兒,蘇祤比鬱寶彤大了三歲,是她的表哥。
蘇祤早就喜歡上鬱寶彤了,記得有一回蘇老太爺過大壽,鬱寶彤也來了,他遠遠地看著人家,動都不動,直到她朝他看來,他臉刷地一紅,趕忙欲蓋彌彰地移開了視線。
別看蘇祤平日大大咧咧,爽朗愛笑,可是一遇到喜歡的姑娘就蔫了。他每回見著鬱寶彤就臉紅,平時滔滔不絕的他一下子變成了啞巴,見著人家就躲,以至於好長一段時間,鬱寶彤都以為蘇祤很不待見她,對她有什麼偏見。
這次訂親,還是蘇祤親自跟鬱氏提的,好在兩家門當戶對,榮國公府又是鬱氏的娘家,這門親事很順利地就成了。
蘇禧一想起這一對,就忍不住翹起嘴角。
五堂哥跟郁姊姊成親後,被郁姊姊吃得死死的,別說妾室了,身邊就是連個通房丫鬟也不肯收,一心一意地守著郁姊姊。旁人說他懼內,他只一笑而過,也不在乎。
由於鬱寶彤訂親後就不能隨意出門,也不能來將軍府,畢竟明年就要成親了,免得讓人說閒話,因此蘇禧這回就約鬱寶彤在外頭的禦和樓一聚。
她見蘇柏羽也好一陣子沒出過門了,就把他也帶了過去,點了幾樣他愛吃的點心,塞給他一本九宮算集,讓他自己邊吃邊解,她則跟鬱寶彤說起私房話。
鬱寶彤雙頰微紅,雖努力跟平時一樣,但還是少不了待嫁姑娘的羞赧。她道:“這事是我爹娘決定的,他們跟我說起的時候,我也嚇了一跳。”
蘇禧拿起粉彩碟子裡的玫瑰花糕咬了一口,笑嘻嘻地道:“這有什麼好嚇一跳的,郁姊姊以後就是我的五嫂了,這樣咱們天天都能見面,多好呀!”
鬱寶彤嗔她一眼,許是覺得蘇禧的小模樣太得意,忍不住打趣道:“想得美,過了兩年你也是要嫁人的,咱們還能一輩子天天見面不成?”
蘇禧一聽果然蔫了,嘟了嘟嘴道:“我還早呢。”她刻意不去想這個問題。
上輩子成親後也沒覺得有多好,兩人生活在一個屋簷下,也就那樣,不過是睡覺時身邊多了個人罷了,她倒寧願一輩子當姑娘,在家裡自由自在的,還有爹娘和哥哥的疼愛,比起嫁人好多了。
她正胡思亂想,鬱寶彤不知想起什麼,眼神忐忑,訥訥地道:“幼幼,你說……”
蘇禧抬眸,“郁姊姊怎麼了?”
鬱寶彤握了握手裡的茶杯,斟酌半天才道:“你說蘇祤表哥是不是對我有什麼偏見?上回他來我家時,一看見我轉身就走,我是不是哪兒招惹他不高興了?”
蘇禧“噗哧”一笑,心道鬱寶彤果真誤會了,她這五堂哥真不會討姑娘歡心,難怪上輩子他們倆成親好長時間,郁姊姊對五堂哥都沒有敞開心懷。
蘇禧決定幫她五堂哥一把,笑道:“郁姊姊別想多了,你應該知道我三叔父和三嬸母都是開明之人,因此談論親事時一定會過問五堂哥的意見,他若是不同意,三叔父和三嬸母怎麼會定下這門親事呢。”
鬱寶彤聽懂了,臉蛋也更加紅了。
蘇禧和鬱寶彤在禦和樓坐了一個時辰,蘇柏羽一個人解九宮圖算得津津有味,該回去的時候,蘇禧見他已經居然解開七、八頁了,眼下正卡在第九頁上。
鬱寶彤離開後,蘇禧本來也打算帶著蘇柏羽回府,但是這個小傢伙倔得很,解不開第九頁他就死活不肯回去,她拿他沒辦法,只好坐在雅間裡等他。
過了一會兒,蘇禧托著腮幫子等得好沒意思,催促他,“柏哥兒,你怎麼還沒解開?”
他小眉頭皺得緊緊的,低聲道:“姑姑不要說話。”
得!蘇禧只好閉上嘴,繼續等他。
雅間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蘇禧以為是鬱寶彤去而複返,在門扇被人推開的同時,扭頭問道:“郁姊姊怎麼又回來了?”
語畢,一陣寂靜,雅間內針落可聞。
蘇禧霍地站起來,眼神透出一絲慌亂,拉起蘇柏羽的手就要往門口走去。
他只覺莫名其妙,提醒道:“姑姑,我還沒解完……”抬眸一瞧,見門口站著一個人,眉目冷淡,容貌昳麗,很有些熟悉,他記性好,一下子就想起來了,忙喚道:“大哥哥?”
衛渢不緊不慢地關上門扇,走到兩人對面的榻上坐下,與蘇禧的慌張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蘇禧走到雅間門前,推了推門扇,發覺門被人從外頭堵著了,她沒法推開,怒道:“你!”她氣得不輕,轉身瞪著衛渢。
衛渢仿佛沒看見她的憤怒,見蘇柏羽手裡拿著一冊書,上面有著各式九宮算題,彎了彎唇問道:“柏哥兒不會解這道題麼?”
蘇柏羽點了點頭。他雖然見蘇禧變得很生氣,但到底是還小,不清楚怎麼回事,再加上以前見過衛渢一面,所以沒有多少防備之心。
衛渢道:“我替你解出這題,你去隔壁房間坐會兒可好?我與你姑姑有話要說。”
沒等蘇柏羽回答,蘇禧就飛快地拒絕,“不好,我跟柏哥兒要回府了,庭……你、你快叫人開門,讓我們回去。”
蘇柏羽看了看蘇禧,又看了看衛渢,小腦袋裡不知在想什麼。過了一會,他在蘇禧的目光下點了點頭,對衛渢鄭重地道:“……你不能欺負我姑姑。”
蘇禧大驚,“柏哥兒!”
衛渢目中含著一絲笑意,點頭道:“自然。”
蘇禧傻眼。
那本九宮算集是給十來歲的少年算的,蘇柏羽做起來有些吃力,但對衛渢來說卻是小菜一碟。他只略略看了一眼,很快寫出了答案,並教蘇柏羽解法,“下回若是再碰到這種題,你就試著這麼解。”
蘇柏羽眼睛一亮,看著衛渢的眼神很是崇拜。
蘇禧已經不想說什麼了。
門扇被人從外面推開,蘇柏羽依言乖乖去了隔壁房間,蘇禧想趁此機會出去,剛走到門邊,門扇又被人關上了。
她小臉一陣青、一陣白的,默默握了握小拳頭,回身問衛渢,“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衛渢氣定神閑地道:“將軍府雖規矩甚嚴,但要安插一、兩個丫鬟也不是什麼難事。”
“你……”蘇禧沒想到他是這種人,憋了半天想罵出一句狠話,可想了很久,最終只想到一個詞,疾言厲色地道:“你太過分了!”
語氣和表情都頗義正辭嚴,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哪家的夫子在給學生上課。
衛渢低沉一笑,緩緩地道:“幼幼,你躲了我這麼多天,也該對我有一個交代了。”
走廊上很安靜,方才還不斷響起的人聲喧嘩,這會兒竟然一點聲音也沒有了。
蘇禧不知是衛渢包下了整個場子,她一面擔心著他進來時有沒有被別人看見,一面張了張小嘴,覺得衛渢的話簡直是倒打一耙、賊喊捉賊。
他親了她,為什麼還要她給他一個交代?
她站在原地不動,後背貼著彩繪四季花紋的門扇,繃著小臉認真地看著他,“庭舟表哥那日是燒糊塗了,我就當做從來沒發生過這回事,也不會同任何人說起,只要……只要你現在放我出去,我日後就還拿你當表哥……”
衛渢聽她絮絮叨叨的說完,嘴角的笑意一點點沉下去,冷冷地道:“幼幼。”
蘇禧一聽到他這麼叫自己,就沒來由地頭皮一緊,如今衛渢叫她的小名叫得越來越順口了。她道:“什麼?”
他問道:“如果我不想當做從沒發生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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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1 00:16:24
第四章
蘇禧抿緊了唇,一言不發。
衛渢掀眸看了她一眼,又徐徐道:“那日我雖然發熱了,但腦子還沒燒糊塗。”
也就是說,他做那些事是有意識的?
她捏了捏小拳頭,覺得自己當日罵衛渢的話一點兒也沒錯,他真是登徒子、臭流氓。
見她一動不動地杵在那兒,小臉因為憤怒憋得通紅了,不必想也知道心裡正罵著他。他好整以暇地看著她,又垂眸看了看自己身邊的位子,輕聲道:“過來。”意思不言而喻。
蘇禧依舊站在原地,搖頭道:“你想說什麼?我站在這裡也聽得清。”
衛渢慢條斯理地“哦”了一聲,唇畔彎起一抹弧度,從袖中取出兩封家書放在身前的朱漆鏤雕雲紋方桌上,信上封著火漆,尚未拆開。他道:“這些日子你收到過邊關寄來的書信麼?”
蘇禧慢慢睜圓了眼睛。二哥臨走前說過會給她回信的,她寫了好幾封信託人寄到邊關,卻從未收到過一封回信,她以為是二哥太忙了,眼下看來,難不成是二哥寫了回信,卻中途被衛渢截走了?
衛渢垂眸,又說了一遍,“過來。”
蘇禧踟躕不決,一方面想拿回蘇祉的家書,一方面又擔心衛渢會做什麼事……這個人真是太過分了,怎麼能用這種事情威脅她呢!
她掙扎了很久,往前一步,最終還是乖乖地挪到了衛渢身邊,跪坐在方桌後面,伸出手拿起桌上的兩封信。
她扭了扭頭,見衛渢靜靜地看著自己,也沒有阻止,放心地看了起來。
兩封家書相隔了半個月,一封是蘇祉在路上寫的,一封是他到邊關後寫的。信上內容都差不多,前半部分回了她上封信的問題,後半部分交代了一下每日的生活,即便是簡簡單單的幾句話,蘇禧看了以後也安心了。
她默默地捏著兩封家書,覺得頭頂的目光越來越灼熱,想忽略都忽略不了。她問道:“我二哥的家書為什麼會在你這?”
衛渢迎上她質問的目光,臉色如常,不見慚愧,“從邊關送入京城的物資都要經過查驗,書信也一樣。”
“你……”蘇禧著急得一下子站了起來,卻被衛渢一把抓住了手腕。她使勁甩了兩下,沒有甩開,努力冷靜下來想說服他,“你以後不要再做這種事了。”
分明是個沒長大的小姑娘,還總想著對他說教。衛渢俯身壓向她,將她圈在自己和方桌之間,“幼幼,你說不要再做哪種事?”
蘇禧囁嚅了下。衛渢貼得太近了,比上回在藏經閣的時候還近,臉龐近在咫尺,她連他眼睛上的睫毛都能數得一清二楚,兩具身體間更是一點縫隙也不留。她掙扎,拚命搖了搖頭,“放開我,衛渢……”
衛渢眯眸,忽然低頭含住她的小嘴,將她所有的話都堵回了肚子裡,一隻手握著她纖細的手腕,另一隻手扶著她的腦袋,又聞到了她身上香香甜甜的氣味。
他在她唇上輾轉兩下,然後闖了進去。
蘇禧還沒回過神,便覺得嘴裡闖進了一個什麼東西,濕濕熱熱的。她明白過來以後,掙扎得更強烈了,不斷地推打他的身體,試圖把他推開。
衛渢紋絲不動,蘇禧那點小打小鬧對他來說根本不痛不癢,他只把手臂收得更緊。
漸漸地,蘇禧沒了掙扎的力氣,軟綿綿地半坐在朱漆方桌上,嬌小的身子被他納入懷中,小手攢著他身前的布料,發出細小的嗚咽聲。
過了許久,蘇禧覺得肺裡的空氣都要被衛渢抽光了,身子也使不上一點力氣,他才終於放開了她。
蘇禧的舌頭又疼又麻,腦子懵懵的,偏偏這時候衛渢還說——
“只要日後你不躲著我,我便不動你二哥的家書。”
蘇禧緊咬牙關,氣得身子都在發顫,想也不想地抬手甩了衛渢一個耳光。
她從桌上站起來,紅著眼眶道:“如果不是你對我做這種事,我為何要躲你?以前我覺得庭舟表哥是正人君子,進退有禮,沒想到是我看走眼了,你就是個道貌岸然的偽君子,我再也不想見你了,日後你若再敢找我,我就……我就……”想了半天,沒想出一個有力的威脅,她氣惱地說:“反正你不許再來找我。”
想必是真氣得厲害,蘇禧說完之後,下意識抬起手背擦了擦嘴,想擦掉衛渢身上那種清新的味道。一想到他把自己的舌頭伸進來,她就更加地羞惱。
衛渢看著她的動作,臉色沉了沉,壓低聲音道:“不許擦。”
蘇禧擦了半天也沒擦掉他的味道,放下手憤憤地瞪了他一眼,怒道:“沒想到世人眼中彬彬有禮的晉王世子,跟隨意玷污別人清白的登徒子也沒什麼區別。”
衛渢烏目幽深,定定地看著她。
蘇禧不願再跟他待在一個房間,走到門邊道:“讓我出去。”
過了許久,衛渢才開口,仿佛壓抑著什麼,“李鴻。”
李鴻在門外應了一聲,“世子爺。”
衛渢道:“開門。”
等李鴻從外頭打開門扇,蘇禧頭也不回地跑了出去,到隔壁雅間抱起蘇柏羽,飛快地下樓坐上了回府的馬車。
回府後,蘇禧直接將自己裹進了被褥裡,裹得嚴嚴實實的,連一根髮絲也不露,一閉眼就想起衛渢親她的畫面。
她咬著唇瓣,分明剛才用薄荷茶漱了好幾次口,可嘴裡還是他的氣味,舌頭麻麻的疼。方才回來時,聽雁還問她的嘴唇怎麼腫了,她自己都不敢照鏡子,只說是路上被蚊子咬了一下,心裡卻把衛渢罵了好幾遍,後悔怎麼沒多甩他幾巴掌。
蘇柏羽站在床頭,不斷伸出小手拉她的被褥,嘴裡道:“姑姑,你生氣了?你跟我說話,姑姑。”
因為氣惱蘇柏羽這個小叛徒輕而易舉地就把自己扔給衛渢了,回來的路上她一直不理他,板著張臉,可把這小傢伙嚇得不輕,以為自己做錯了什麼大事。
蘇禧不吭聲,裝死,這會兒誰都不想搭理。
過了好久,蘇柏羽終於放棄了,坐在紫檀拔步床前的腳踏上,憂鬱地捧著臉。他以為蘇禧再也不理他了,開始認錯,“姑姑是不是不喜歡那個大哥哥?對不起,我以後不讓他教我解題了,我們以後不跟他玩了,姑姑不要生氣了,你說說話吧。”
蘇禧從他的語氣裡聽出了哭腔,自從這小傢伙三歲以後,她就再也沒見他哭過,眼下見他要哭了,想必是真的嚇壞了。她掀開被子從床上坐起來,“柏哥兒,你為什麼叫他大哥哥?你怎麼會認識他?”
其實她並非真的生蘇柏羽的氣,只是想嚇一嚇他,不要叫他什麼人都相信。若是像今日這樣,別人隨便一哄他就乖乖地走了,那日後遇見了人拐子,豈不輕易就被騙走了!
蘇柏羽見她終於說話了,以為她原諒了自己,忙道:“姑姑給我做過一個連環鎖,是那位大哥哥幫我解開的。”
蘇禧想了很久,總算想起來了。那是兩年前的事了,她做過一個魯班連環鎖,說只要蘇柏羽能解出來,她就帶他去西郊別院放風箏。那時候她以為幫柏哥兒解開連環鎖的人是傅少昀,沒想到竟然是衛渢。
蘇禧的心情有點複雜,說不上來是什麼滋味,當年衛渢還給她修過風箏呢……
她摸摸蘇柏羽的頭,“姑姑是有點生氣,以後柏哥兒不能隨便跟人走了,萬一你遇到的是壞人,他們想對你不利,姑姑就沒法在你身邊保護你了。”
蘇柏羽懵懵懂懂地點了點頭,問道:“那姑姑現在還生氣嗎?”
當然是生氣的,只不過不是生他的氣。蘇禧搖了搖頭,好不容易把蘇柏羽哄走了,她重新躺回床上,望著床頂的幔帳發起呆來。
到了晚上,蘇禧早早就洗漱睡了,夜裡作了一場夢,夢見她變成了一隻小綿羊,正在河邊吃草,忽然一頭兇惡的大黑狼朝她猛撲過來,她只能發出動物的叫聲,想跑卻發現自己怎麼也跑不掉。
大黑狼把她壓在地上,露出鋒利的牙齒。
就在她以為自己要被吃掉的時候,狼卻忽然伸出舌頭,舔了舔她的嘴巴——
“日後你再敢躲著我,我就吃了你……”
蘇禧猛然從夢中驚醒,外頭已天光大亮,日上三竿了。她長長地吐了一口氣,真是魔怔了,居然作夢都能夢到衛渢變成了一頭大黑狼。
因已入夏,天氣一天天熱了起來。
蘇禧想起衛渢曾說過他在將軍府裡安插了丫鬟,近日一直想把那丫鬟找出來。她身邊的一等丫鬟是不用懷疑的,聽雁幾人是從小就在她身邊伺候的,可剩下的二等、三等丫鬟裡,光花露天香就是數十人,更別說整個將軍府了,所以蘇禧想把那個丫鬟找出來,還真不是什麼容易的事,折騰了幾天,一點頭緒也沒有,她只好暫且擱下這回事。
反正她這陣子也不怎麼出門,一是想躲著衛渢,二是天一熱她就不想出去,外頭太熱了,火辣辣的太陽照在頭頂,一動就是一身汗。不過她本來就出門得少,旁人也沒怎麼多想,只當她是性子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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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1 00:16:38
第五章
眨眼就到了五月初五這一日,將軍府的大廚房包了黃米粽子,每個院裡都送了些。蘇禧起床吃了半個,裡頭包有蜜棗、紅豆和花生等,入口又甜又糯又香,一時沒忍住,把剩下半個也吃完了。
蘇禧頗有罪惡感,早晨多練了兩刻鐘的動作。
洗完澡從淨室出來,見時候還早,她就挑了身杏黃色繡薔薇花紋的襦裙,讓聽鷺給自己梳了個雙鬟髻,戴一支簡單的玉雕花簪子就準備出門。
今兒是端午節,湘水湖舉辦了賽龍舟比賽,昭元帝會攜劉皇后與幾位娘娘一同出席,同時還邀請了一些勳貴和大臣,蘇家自然也在受邀之列。
蘇禧本來不想去的,這種場合衛渢一定也在場,只是一家人都去了,唯獨她不去,似乎更加說不過去。
將軍府門前停了好幾輛馬車,譚氏和蘇老太爺乘坐第一輛,接著是大房一輛,二房、三房各一輛,最後一輛才是姑娘家坐的馬車,馬車裡只有蘇禧和蘇淩芸兩人。
很快到了湘水湖畔,蘇禧遠遠地瞧見湖邊停了許多裝飾有翠蓋珠寶的華車,盡頭搭了一個彩棚,供昭元帝和劉皇后一會兒觀賞龍舟比賽。
此時帝后尚未到來,勳貴世家的人坐在彩棚下方兩溜的棚子裡說話。
蘇禧一下馬車就戴上了帷帽,跟殷氏說一聲,去一旁找唐晚和鬱寶彤玩。
唐晚朝一頭看去,掀起帷帽的一角,意有所指地道:“看來有人要求仁得仁啦。”
蘇禧順著她的目光看去,見傅儀穿一條雨過天青色裙子,對面站著一位衣著繁複、妝容精緻的美婦。
蘇禧記得這婦人,正是豫王妃宋氏。他問道:“唐姊姊這話什麼意思?”
唐晚悄悄對她道:“這些日子你沒出門,所以不知道,豫王妃與慶國公夫人走得頗近,今日又眾目睽睽地停下來跟傅儀說話,想必是要替豫王世子相看妻子……”後面的話不必再說,大家也都心知肚明瞭。
蘇禧平淡地點了點頭,因為早知道傅儀會嫁給豫王世子,所以她一點也不吃驚。
唐晚見她對這話題興致缺缺,就沒再繼續,說起了別的。三個小姑娘說了會話,就見蘇祤從遠處走來。
蘇家的男兒都高大,蘇祤也不例外。他站在幾步之外,先叫了一聲“幼幼”,然後握拳抵在唇邊,輕咳了一聲道:“寶彤表妹,我能跟你說幾句話麼?”
郁寶彤上回被蘇禧提點了,曉得蘇祤並非真的討厭她,此時見到他也有些不自在。不過她不是忸怩的人,也不好當面落了蘇祤的面子,便點點頭答應了。
鬱寶彤離開沒多久,唐晚也被家裡人叫了回去。
蘇禧一個人沒意思,正準備回自家的彩棚下納涼,便聽身後一聲——
“幼幼。”
她回身,看見傅少昀穿著一襲寶藍色錦袍站在湘水湖畔,身姿挺拔如松,玉樹臨風。她有好長時間沒見過他了,他們上一次見面好像還是上元節的時候。她喚道:“少昀表哥。”
傅少昀走到她跟前,見她戴著帷帽,看不清她臉上是什麼表情,聲音倒是一如既往的甜糯,像裹了一層蜜,沒來由地就讓人心頭一軟。他道:“怎麼只有你一個人?”
蘇禧聲音笑笑的,“唐姊姊和郁姊姊有事離開了,我正準備回彩棚底下納涼呢。”
傅少昀也跟著一笑,他眉目清俊,笑起來令人如沐春風,且比起兩年前,還多了一種積澱的穩重。他輕聲道:“好一陣子沒見過你了,上回長公主壽宴我有事沒去成,聽儀姐兒說,你們發明了一種新的擊鼓傳花令?”
蘇禧點頭,把那天玩的擊鼓傳花令的規則同他說了一遍。
傅少昀聽罷,笑道:“倒是有趣。”
蘇禧道:“下回少昀表哥若是也在,我們帶你一塊玩。”
傅少昀看向她,含笑點了點頭。
兩人忽然沉默了下來,蘇禧抿抿唇,興許是太久沒跟傅少昀說過話,眼下居然有些尷尬。她正準備道別,傅少昀毫無預兆地道——
“幼幼,這些年你是不是故意躲著我?”
蘇禧吃驚地張了張嘴,下意識地道:“不是——”
傅少昀不是傻子,打斷她的辯解,“倘若不是,這些年你為何一次都不去慶國公府?”幼幼小時候經常來府裡串門子的。
她不吭聲了。
他無奈地彎了彎唇,見她默認了,又道:“好幾次我去蘇府找你,你都避而不見,我讓丫鬟帶給你的點心,聽說你通通賞給下人了,我讓你討厭了麼?”
蘇禧搖頭說不是,解釋道:“少昀表哥和我都長大了,再跟小時候一樣玩鬧,會讓人說閒話的,而且……而且你送的點心太多了,我吃不下,這才賞給下人的。”
他看著她,知道她沒對自己說實話。
蘇禧被他看得有些心虛,頓了頓才道:“少昀表哥為什麼總是喜歡給我送吃的?”
“你想知道?”傅少昀唇邊忽然彎起一抹笑。
她點點頭,這問題困擾她很久了。
他問道:“幼幼,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是什麼時候麼?”
她蹙眉想了一下,挫敗地搖搖頭,“不記得了。”對她而言,那是上輩子的事情,太過久遠了。
傅少昀道:“那日是令祖父的壽宴,我跟著父親去蘇府做客,走到後院時,恰好看到你坐在上房門前的廊下……”
彼時蘇禧才三歲,粉粉嫩嫩的一個小團子,圓嘟嘟,胖乎乎,可愛得不得了。她穿著一件蔥綠色的小襖,頭上梳兩個小辮子,一雙杏眼又大又亮,坐在廊下晃著兩條小短腿,見到丫鬟往上房送點心,她便晃晃悠悠地跑到丫鬟跟前,伸長手臂軟糯糯地道:“幼幼要一個,給幼幼一個……”
誰都知道這九姑娘是老太太和大房的心頭肉,丫鬟不敢怠慢,從碟子裡取出一塊棗泥拉糕放在她的小手心裡。
蘇禧跟得了寶貝似的,再晃晃悠悠地跑回廊下坐著,眼睛彎得像兩彎月牙。她拿著棗泥拉糕,一口咬下去了半個,撐得腮幫子鼓鼓的,嘴邊也沾上了糕點屑,可是她的模樣卻無比滿足,好像天底下沒有比手裡的棗泥拉糕更好吃的東西了。
傅少昀輕輕一笑,“我從沒見過這麼饞嘴的小丫頭。”那時候他就有一種衝動,想把天底下好吃的食物都送到她面前,每天看著她滿足的笑臉,看一輩子也不膩。
蘇禧沒想到竟然是這樣的原因,她一直以為傅少昀把她養胖了是居心不良呢!她俏臉一紅,頗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現在也不那麼貪吃了……少昀表哥以後不要給我送東西吃了,我都這麼大了,再像小時候那麼饞嘴像什麼樣子。”
傅少昀含笑,目光從未離開過她身上,“嗯,幼幼不是當年的小丫頭了。”
蘇禧還想說什麼,一抬頭忽見前方走來一群人,是幾位穿著錦衣華服的世家公子,走在最中間的是衛渢。
衛渢身如玉樹,一出現周遭的男子都成了陪襯,便是他此刻面無表情,也能攪亂一池春水,讓湖畔的姑娘忍不住向他投去目光。
她滯了滯,下意識往傅少昀身後躲去,轉念一想,她現在戴著帷帽,即便衛渢看到了,也未必能認出是她。
他們快走近時,只見一個穿鵝黃色襦裙的姑娘大著膽子走到衛渢跟前,低頭從香囊裡取出一條五色錦線編成的長命縷,紅著臉遞給他,“小女子送衛世子以續命。”
大燕朝端午節有互相送長命縷的習俗,長命縷用五種顏色的錦線編成,送給對方,是祝對方長命百歲的意思。
若是姑娘家送給男子,就是含蓄地表達對這名男子有好感。如果男子接下了,並把長命縷纏在手臂上,那就是也愛慕這名女子的意思。
所以端午節除了賽龍舟外,還有一個頗受矚目的活動,就是姑娘家手裡的長命縷。
蘇禧今日也編了一條長命縷,就放在她的荷包裡,不過卻不打算送人,只是編著玩的。
眼下這個穿鵝黃襦裙的姑娘做了許多姑娘想做的事,大家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想知道衛渢究竟會不會收下她的長命縷。
衛渢今日穿一件青蓮色竹葉梅花紋錦袍,懷黃佩紫,金尊玉貴。他停下腳步,看向面前含羞帶怯的姑娘,再看了一眼她手裡拿著的五色長命縷,上頭綴著紅豆,紅豆最相思,意思不言而喻。
他眉眼清冷,微微一頓,然後不動聲色地接過了姑娘手裡的長命縷。
那姑娘錯愕地抬起頭,既羞怯又激動,本來送給衛渢的時候就沒想過他會收下,可眼下他竟然接了,不僅那姑娘詫異,岸邊觀望的姑娘們更是悔恨交加,心道倘若剛才送長命縷的是自己,衛世子會不會也收下?
只是接下來衛渢卻將長命縷緩緩纏在了那位姑娘的手腕上纏了三圈。
他纏長命縷的時候沒有碰觸到姑娘的身體,舉止得宜,彬彬有禮地道:“衛某謝過姑娘的心意。”這是一種很委婉的拒絕,既不傷了對方的面子,也表達了自己的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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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1 00:16:51
第六章
蘇禧想起衛渢曾說過他在將軍府裡安插了丫鬟,近日一直想把那丫鬟找出來。她身邊的一等丫鬟是不用懷疑的,聽雁幾人是從小就在她身邊伺候的,可剩下的二等、三等丫鬟裡,光花露天香就是數十人,更別說整個將軍府了。
所以蘇禧想把那個丫鬟找出來,還真不是什麼容易事兒。
折騰了幾天,一點頭緒也沒有,蘇禧只好暫且擱下這回事了。
反正她這陣子也不怎麼出門,一是想躲著衛渢,二是天兒一熱她就不想出去。外頭太熱了,火辣辣的太陽照在頭頂,一動就是一身的水。不過她本來就出門出得少,旁人也沒怎麼多想,只當她是性子如此。
眨眼就到了五月初五這一日,將軍府的大廚房包了黃米粽子,每個院裡都送了些。蘇禧起床吃了半個,裡頭包的有蜜棗、紅豆和花生等,入口又甜又糯又香,一時沒忍住,把剩下半個也吃完了。
蘇禧頗有罪惡感,早晨多練了兩刻鐘的動作。
洗完澡從淨室出來,見時候還早,就挑了身杏黃色繡薔薇花紋的襦裙,讓聽鷺給自己梳了個雙鬟髻,戴一支簡單的玉雕花簪子,這就準備出門了。
今兒是端午節,湘水河舉辦了賽龍舟比賽,昭元帝會攜劉皇后與幾位娘娘一同出席,同時還邀請了一些勳貴和大臣。
蘇家自然也在受邀之列。
蘇禧本來不想去的,這種場合衛渢一定也在場。只是一家人都去了,唯獨她不去,似乎更加說不過去。
將軍府門前停了好幾輛馬車,老太太和老太爺乘坐第一輛,接著是大房一輛,二房、三房各一輛,最後一輛才是姑娘家坐的馬車。
馬車裡只有蘇禧和蘇淩芸兩人。
很快到了湘水河畔,遠遠地便瞧見河邊停了許多翠蓋珠纓的華車,盡頭搭了一個彩棚,供昭元帝和劉皇后一會兒觀賞龍舟比賽。
此時帝后尚未到來,大家族們便坐在彩棚下方兩溜的棚子裡說話。
蘇禧一下馬車就戴上了帷帽,跟殷氏說了一聲,去一旁找唐晚和鬱寶彤玩了。
唐晚朝一頭看去,掀起帷帽的一角,意有所指道:“看來有人要求仁得仁啦。”
蘇禧順著她的目光看去,見傅儀穿一條雨過天青色裙子,對面站著一位衣著繁複、妝容精緻的美婦。蘇禧記得這婦人,正是豫王妃宋氏。
蘇禧問道:“唐姐姐這話什麼意思?”
唐晚悄悄對她道:“這些日子你不出門,所以不知道。豫王妃與榮國公夫人走得頗近,今日又眾目睽睽地停下來跟傅儀說話,想必是要替豫王世子相看媳婦……”
後面的話不必再說,大家也都心知肚明瞭。
蘇禧平平淡淡地點了點頭,因為早知道傅儀會嫁給豫王世子,所以一點也不吃驚。
唐晚見她對這話題興致缺缺,就沒再繼續,說起了別的。仨小姑娘說了會話,就見蘇禧的六堂哥蘇祤從遠處走來,蘇家的男兒都高大,蘇祤也不例外。他站在幾步之外,先叫了一聲“幼幼”,然後握拳抵在唇邊,輕咳了一聲道:“寶彤表妹,我能跟你說幾句話麼?”
郁寶彤上回被蘇禧點撥了,曉得蘇祤並非真的討厭她,此時見到他也有些不自在。不過她不是忸怩的人,也不好當面落了蘇祤的面子,就點點頭答應了。
鬱寶彤離開沒多久,唐晚也被家裡人叫了回去。
蘇禧一個人沒意思,正準備回自家的彩棚下納涼,便聽身後一聲道:“幼幼。”
蘇禧回身,看見傅少昀穿著一襲寶藍色錦袍站在湘水河畔,挺拔如松,玉樹臨風。
她有好長時間沒見過傅少昀了,他們上一次見面,好像還是上元節的時候。
“少昀表哥。”蘇禧道。
傅少昀走到她跟前。小姑娘戴著帷帽,看不清她臉上是什麼表情,聲音倒是一如既往的甜糯,像裹了一層蜜,沒來由地就讓人心頭一軟。他道:“怎麼只有你一個人?”
蘇禧聲音笑笑的:“唐姐姐和郁姐姐有事離開了,我正準備回彩棚底下納涼呢。”
傅少昀也跟著一笑,他眉目清俊,笑起來有一種如沐春風之感。比起兩年前,還多了一種積澱的穩重。“好一陣子沒見過你了,上回長公主壽宴我有事沒去成,聽儀姐兒說,你們發明了一種新的擊鼓傳花令?”
蘇禧點頭,把那天玩的擊鼓傳花令的規則同他說了一遍。
傅少昀聽罷,笑道:“倒是有趣。”
蘇禧道:“下回少昀表哥若是也在,我們帶你一塊兒玩。”
傅少昀看向她,含笑點了點頭。
忽然沉默了下來。蘇禧抿抿唇,興許是太久沒跟傅少昀說過話,眼下居然有些尷尬。她正準備道別,傅少昀毫無預兆道:“幼幼,這兩年你為何故意躲著我?”
蘇禧吃驚地張了張嘴,下意識道:“我沒有……”
傅少昀不是傻子,打斷她的辯解:“若是沒有,這兩年你為何一次都不去榮國公府?”
蘇禧小時候,經常去榮國公府串門兒。
她不吭聲了。
傅少昀無奈地彎了彎唇,見她默認了,又道:“好幾次我去蘇府找你,你也避而不見。我讓丫鬟帶給你的點心,聽說你都通通賞給下人了,我讓你討厭了麼?”
蘇禧搖頭說不是,解釋道:“少昀表哥和我都長大了,再跟小時候一樣玩鬧,會讓人說閒話的。而且……而且你送的點心太多了,我吃不下,這才賞給下人的。”
傅少昀看著她,知道她沒對自己說實話。
蘇禧被他看得有些心虛,頓了頓道:“少昀表哥為什麼總是喜歡給我送吃的?”
“你想知道?”就見傅少昀唇邊忽然彎起一抹笑。
蘇禧點點頭。這問題困擾她很久了。
傅少昀問道:“幼幼,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是什麼時候麼?”
蘇禧蹙眉想了一下,挫敗地搖搖頭道:“不記得了。”對她而言,那是上輩子的事情,太過久遠了。
傅少昀道:“那日是蘇老太爺的壽宴,我跟著父親去蘇府做客,走到後院時,恰好看到你坐在上房門前的廊下……”
彼時蘇禧才三歲,粉粉嫩嫩的一個小團子,圓嘟嘟,胖乎乎,可愛得不得了。她穿著一件蔥綠色的小襖,頭上梳兩個小□□,一雙杏眼又大又亮,坐在廊下晃悠著兩條小短腿。丫鬟往上房送點心,她晃晃悠悠地跑到丫鬟跟前,伸長手臂軟糯糯地道:“幼幼要一個,給幼幼一個……”
誰都知道這九姑娘是老太太和上房的心頭肉,丫鬟不敢怠慢了,從碟子裡取出一塊棗泥拉糕放在她的小手心。
蘇禧跟得了寶貝似的,再晃晃悠悠地跑回廊下坐著,眼睛彎彎得像兩輪月牙。她拿著棗泥拉糕,一口咬下去了半個,撐得腮幫子鼓鼓的,嘴邊也沾上了糕點屑。可是她的小模樣卻無比滿足,好像天底下沒有比手裡的棗泥拉糕更好吃的東西了。
傅少昀輕輕一笑,道:“我從沒見過這麼饞嘴的小丫頭。”
那時候他就有一種衝動,想把天底下的好吃的都送到她面前,每天看著她滿足的笑臉,看一輩子也不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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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1 00:17:05
第七章
蘇禧沒想到竟然是這樣的原因,她一直以為傅少昀把她養胖了是居心不良呢!
蘇禧俏臉一紅,頗有些不好意思,道:“我現在也不那麼貪吃了……少昀表哥以後不要給我送東西吃了,我都這麼大了,再像小時候那麼饞嘴像什麼樣子。”
傅少昀含笑,目光從未離開過她身上,“嗯,幼幼不是當年的小丫頭了。”
蘇禧還想說什麼,一抬頭忽見前方走來一群人,是幾位穿著錦衣華服的世家公子。走在最中間的是衛渢。
衛渢身如玉樹,一出現,周遭的男子都成了陪襯。
便是他此刻面無表情,也能攪亂一池春水,讓湖畔的姑娘忍不住向他投去目光。
蘇禧滯了滯,下意識往傅少昀身後躲去,轉念一想,她現在戴著帷帽,即便衛渢看到了也未必能認出是她。
快走近時,只見一個穿鵝黃色襦裙的姑娘大著膽子上前,走到衛渢跟前,低頭從香囊裡取出一條五色錦線編成的長命縷,紅著臉遞給他道:“小女子送衛世子以續命。”
大燕朝端午節有互相送長命縷的習俗。長命縷用五種顏色的錦線編成,送給對方,是祝對方長命百歲的意思。
若是姑娘家送給男子,就是含蓄地表達對這名男子有好感。如果男子接下了,並把長命縷纏在手臂上,那就是也愛慕這名女子的意思。
所以端午節除了賽龍舟外,還有一個頗受矚目的活動,那便是姑娘家手裡的長命縷。
蘇禧今日也編了一條長命縷,就放在她的荷包裡。不過卻不打算送人,是編著玩兒的。
眼下這個穿鵝黃襦裙的姑娘做了許多姑娘想做的事,大家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想知道衛渢究竟會不會收下她的長命縷。
衛渢今日穿一件青蓮色竹葉梅花紋錦袍,紆青佩紫,金尊玉貴。他停下腳步,看向面前含羞帶怯的姑娘,再看了一眼她手裡拿著的五色長命縷,上頭綴著紅豆,紅豆最相思,意思不言而喻。
衛渢眉眼清清冷冷,他微微一頓,然後不動聲色地接過了姑娘手裡的長命縷。
那姑娘錯愕地抬起頭,既羞怯又激動,本來送給衛渢的時候就沒想到他會接。眼下衛渢竟然接下了,不僅那姑娘詫異,岸邊觀望的姑娘們更是悔恨交加,心道倘若剛才送長命縷的是自己,衛世子會不會也收下?
只是接下來,衛渢卻將長命縷緩緩纏在了那位姑娘的手腕上,纏了三圈。
他纏長命縷的時候沒有碰觸到姑娘的身體,舉止得宜,彬彬有禮,道:“衛某謝過姑娘心意。”
這是一種很委婉的拒絕,既不傷了對方姑娘的面子,也表達了自己的立場。
那位姑娘雖然失落,但是衛渢能親手給她纏長命縷,也足夠她高興了許久了。她羞紅了臉,朝衛渢欠了欠身,轉過身朝著岸邊走來。蘇禧總算看清了姑娘的臉,卻原來是鎮國公府的六姑娘宋如琴,正是她未來二嫂宋可卿的妹妹。
蘇禧與宋如琴接觸過幾次,知道她性子羞怯,所以能有今日之舉委實是難得。
蘇禧正胡思亂想,衛渢和幾個世家公子已經走到了跟前。她下意識往後一退,側身不著痕跡地躲到了傅少昀身後。
衛渢沒有看她,倒是朝傅少昀看了一眼,目光只停留了一瞬,然後又移開了。
一群人朝著重蘭樓的方向而去。重蘭樓是一座七層高的塔樓,視野極好,能一覽整個湘水湖的風光,站在頂樓看風景是極好的。這群世家公子今日包下了頂樓,不過一會兒,人就已經走遠了。
蘇禧從傅少昀身後走出來,拍了拍胸口,十分慶倖自己明智地戴了帷帽。
“少昀表哥,我先回去了,外頭太熱,你也別站太久了。”心結解開了之後,蘇禧面對傅少昀時倒是坦然多了,含笑與傅少昀道別。
傅少昀點點頭,目送她走遠。
蘇禧回到彩棚下,找了一圈沒找到蘇柏羽,問道:“娘,怎麼不見了柏哥兒?”
殷氏正在與另一位夫人說話,聞言道:“方才柏哥兒說想去看龍舟,你大哥帶著他到前面玩了。”
湘水湖畔停著八艘龍舟,體型龐大,氣勢巍峨,倒是很能入得了蘇柏羽的眼。
蘇禧坐了一會兒,殷氏帶著她見了幾位夫人,這時候她不得已帷帽摘了下來,那幾位夫人忍不住多看了她幾眼,既有鎮國公府的夫人,也有都察院左都禦史的夫人,蘇禧都一一行了禮。
蘇禧擔心大哥一個人看顧不過來蘇柏羽,跟殷氏說了一聲,就去找他們了。
都察院左都禦史的夫人高氏道:“令嬡生得真是標緻,不知今年芳齡多少了?”
殷氏笑容含蓄,“還是黃毛丫頭呢,今年年初才過罷十二歲生辰。”
高氏也笑了笑,沒再繼續追問什麼,不過心裡卻留意了起來。
湖畔,蘇柏羽站在一棵柳樹下,周圍也有幾個跟他年紀差不多大的小傢伙兒,他顯得最是獨特。
其他的孩子都活潑愛鬧,滿臉含笑,從這裡跑到那裡,再從那裡跑回來這裡。唯有他肅著小臉,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樣,跟在蘇禮身邊像個小大人似的,抓著蘇禮的衣服,偶爾看一眼河邊停靠的龍舟,臉上也沒什麼特別的表情。
蘇禮笑道:“柏哥兒,你不跟爹爹說幾句話嗎?”
蘇柏羽認真地搖了搖頭,一臉“我不想跟你說話”的樣子。忽然他好像看到了什麼,鬆開蘇禮的手,邁開腳步往前方跑去。
蘇禮叫他:“柏哥兒,你去哪兒?”舉步跟了上去。
蘇柏羽停在一輛馬車跟前,蹲下身拾起了地上一個東西,臉上終於有了點笑,舉起手讓蘇禮看:“爹爹,這裡有一個針線布偶。”
興許是什麼人遺落在這裡的。那是一對老虎布偶,母老虎把小老虎護在身下,母老虎眼裡的護犢之情表現得惟妙惟肖,做工有些粗糙,想來是普通人送給孩子把玩的小玩意兒。
蘇禮腳步一頓,看向前方低頭擺弄老虎布偶的蘇柏羽。
蘇柏羽沒玩過這種東西,三歲之前他身邊只有奶嬤嬤,奶嬤嬤會跟他說話、陪他吃飯、陪他睡覺,但是不會給他做小玩偶。三歲之後蘇柏羽開始喜歡魯班鎖,喜歡數獨,喜歡那些需要動腦筋的東西,可其實他心底深處,還是有一點點羡慕能拿著布老虎的小娃娃的。
蘇禮見蘇柏羽小臉正經,但是眼裡卻透著好奇,一時間心頭忽然湧上一股強烈的愧疚。
蘇禮正要走過去,忽聽耳邊傳來一聲巨大的鼓響,他朝湘水河看去,原來是龍舟比賽要開始了。鼓聲震耳發聵,一陣接著一陣。
蘇禮回頭,卻見蘇柏羽身後的馬被鼓聲所驚,長嘶一聲,高高地揚起了前蹄,落下,眼看著就要踩到前面的蘇柏羽身上——
“柏哥兒!”
千鈞一髮之際,一個穿秋香色裙子的姑娘從一旁穿過,飛快地抱起了蘇柏羽,從馬蹄下躲了過去。
馬蹄重重地落在地上,不難想像如果蘇柏羽沒有躲開這一下,會是什麼後果。
蘇禮趕忙上前,心中猶有餘悸,向那位姑娘道謝:“多謝姑娘出手相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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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1 00:17:21
第八章
姑娘轉過身來,正是殷氏的娘家侄女兒殷芃芃。
殷芃芃想必也嚇得不輕,臉色泛白,抱著蘇柏羽的手仍在微微發抖。可是那一瞬間也不知道怎麼回事,想也不想地就沖過來了。眼下她看著面前的蘇禮,強撐著最後一點力氣把蘇柏羽放到地上,然後就雙腿一軟,差點兒站不住了。
“蘇大哥……”
蘇禮伸手扶住她的手臂,道:“芃芃?怎麼是你?”
殷芃芃穩了穩身子道:“我跟著姐姐一塊兒過來的。剛走到岸邊,就看到了這一幕,我……”
蘇禮問她有沒有受傷,她搖頭說沒有。只是受了點驚嚇。
蘇禮把蘇柏羽叫到跟前,握著他的小手道:“柏哥兒,過來向芃芃表姨道謝。”
蘇柏羽烏溜溜的眼睛看向殷芃芃,乖乖道:“謝謝芃芃表姨。”
殷芃芃俯身摸了摸他的頭,叮囑道:“下回柏哥兒可千萬別站在馬車前面了,知道嗎?”
蘇柏羽輕輕地“嗯”了一聲。
另一頭,蘇禧遠遠瞧見了方才的那一幕。拉車的馬差點踩到蘇柏羽身上時,她的心簡直提到了嗓子眼兒,後來當殷芃芃沖出來的時候,她既是感激又是錯愕。
印象中殷芃芃不大喜歡跟蘇府來往。
殷芃芃是殷府的四姑娘,性子活潑,聰慧伶俐,與殷萋萋一樣是大房正妻所出。她跟殷萋萋的姐妹關係極好。
蘇禧站在遠處,見大哥領著蘇柏羽向殷芃芃道別。他們兩人已經走遠了,殷芃芃還站在原地,安安靜靜地望著蘇禮的背影,看不見她是什麼表情,過了不久,殷萋萋找了過來,她才跟著殷萋萋一塊兒離開了。
蘇禧看著這一幕,有點不解。
殷芃芃似乎不討厭蘇家的人,那為何上輩子每次蘇家設宴時,她從不來呢?
重蘭樓。
鄭國公府的大公子秦修坐在妝花毯子上,手持一把銀制的小弓箭,對準桌上的彩漆雲龍紋大圓盤,拉滿弓弦,一鬆手,箭矢飛了出去——沒有射中漆盤裡的黃米角黍。
身邊幾人哄笑,道:“秦大公子婚期在即,成日裡是不是只想著新娘子,把箭術也生疏了。”
這個遊戲叫“射粉團”。把黃米角黍切成一小塊一小塊的粉團,放在盤子裡,再讓眾人用銀制小弓箭來射粉團,射中的人才可以吃。只不過粉團切得小,表面又太過黏滑,力道稍微把握得不準確,箭頭就歪到一邊兒去了,十分不容易射中。
秦修正是總督府四姑娘蘇淩茵的未婚夫婿。
秦修聽了眾人的調笑,也不惱,把銀制弓箭遞給身邊的人,“你們來試一試。”
結果可想而知,好幾個人都試了試,卻沒一個能射中粉團的。
不知誰把弓箭遞到了衛渢手裡,半真半假地笑道:“既然大夥兒都射不中,不如庭舟來試一試如何?聽說你箭術精湛,今日就叫咱們開開眼界吧。”
衛渢正看向重蘭樓下,聞言若無其事地轉了頭,接過那人遞過來的銀制弓箭。他自從上樓後就沒怎麼開口,一副意興闌珊的模樣。眼下也沒有拒絕,搭箭拉弓,幾乎沒怎麼瞄準,就見面前一道銀色一掠而過,穩穩地紮在一塊粉團上。
周圍一陣喝彩。
“好箭法!”
他收回弓箭,略略一笑道:“過獎了。”
接下來幾人又玩了幾個遊戲,興致頗為高昂。衛渢就坐在一旁,偶爾參與一兩回,他平時就是如此,所以也沒人看出他情緒不佳,還有人想把遊芳院的小黃鶯叫來。只不過礙於今日場合不宜,帝后二人就坐在彩棚底下觀看賽龍舟呢,只得歇了這個心思。
不多時,一個穿靛藍長袍的男子站起來向眾人告辭。“大家慢喝,我先走一步了。”
是平遠侯府的蕭三公子。
有人道:“不是吧,蕭三,這才過了多久你就回去?莫非真如外頭傳的那樣,你被家裡那位管得死死的?”
都說蕭三公子娶了個悍妻,自從成親之後,外面的好些活動他都不能參加了。今日又這麼早回去,難怪有人揶揄他。這場中只有他一個成了親的,今日逮著了,自然要好好打趣一番。
蕭三公子推他一把,啐道:“是又怎麼著?”
那人樂了,“我聽說嫂子性格潑辣,未出閣時便沒人敢招惹,不知你是怎麼與嫂子相處的?哎,你今日若是回去得晚了,該不會罰跪搓衣板吧?”
蕭三很不屑的樣子,“一瞧你就是門外漢,與你說了你也不懂。”說罷忍不住,又道:“女人是要哄的,哪能硬碰硬,你把她捧在手心兒,她就自然而然軟和了。罷了,這些道理等你成親之後你就知道了。”
說罷起身走了。
衛渢坐在臨窗榻上,支著下巴,模樣若有所思。
重蘭樓臨水而建,從窗邊往下眺望,恰好可以看見湘水河兩岸的風光。
賽龍舟已經開始了。鼓聲震耳,沸反盈天,八艘龍舟同時從河岸的這頭出發,最中間那艘掛著“玄”字型大小錦旗的龍舟劃得最快,一路遙遙領先,其他的船也不甘落後,紛紛窮追不捨。
最終還是“玄”字船先一步抵達終點。
河岸有人開設了賭注,押玄字型大小船的人笑容滿面,押其他船的人則垂頭喪氣。
衛渢看了一圈,不見蘇禧的身影,他站起來向眾人告辭。
因著晉王世子的身份,眾人自然也不敢像打趣蕭三那般打趣他。客套了幾句,便放他下樓了。
賽龍舟比賽剛剛結束第一輪,河邊氣氛高漲,不少人在為比賽呐喊助威。
蘇禧坐在殷氏身邊看完了第一輪比賽,額上浸出虛汗,小臉有些蒼白。大抵是今日天兒太熱了,她久不出門,家中又有冰盆降溫,猛地被大太陽曬了那麼久,身子有些吃不消。
殷氏看出她的不適,擔心地摸了摸她的額頭,“幼幼,你是不是哪兒不舒服?”
蘇禧有些頭昏眼花,順勢倚進殷氏懷裡,道:“娘,我可能是中暑了,難受。”
聲音綿綿弱弱的,聽得人心疼。
殷氏一邊讓丫鬟去請郎中,一邊數落她道:“瞧瞧你,這兩年不多吃點兒飯,小小年紀把身子折騰成什麼樣子了。這才剛出來多久,讓娘怎麼放心……”
蘇禧不耐煩聽這些,蹭了蹭殷氏的肩膀道:“娘,我都生病了,您就別說了。”
其實跟她吃不吃飯沒關係,她近一年都沒有刻意節食過了,一日三餐也規律,只不過跟小時候那股貪吃勁兒比起來,自然是吃得少了。殷氏一直喜歡她小時候,常說能吃是福,所以這才有事沒事總數落她不該“餓壞了”自己的身體。
殷氏命丫鬟扶著蘇禧去重蘭樓下休息。
重蘭樓一樓是供人休息的地方,裡面設有碧紗櫥,隔成了幾個單獨的小空間。
蘇禧躺在其中一扇碧紗櫥內的美人榻上,郎中坐在一邊的杌子上給她把脈。
郎中道:“姑娘乃陰寒之證,確實是中了熱署。不過不大要緊,先躺下休息一會,我開一副藥方,姑娘回去後喝上一副就無大礙了。”
蘇禧向郎中道了謝,又讓聽雁付了診金。
郎中離開時道:“附近禦和樓的荷葉涼茶也能解暑,姑娘不妨讓丫鬟買來一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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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1 00:17:34
第九章
郎中離開後,殷氏坐在榻沿陪了蘇禧一會兒。因著賽龍舟還沒有結束,帝后二人尚未擺駕回宮,他們這些家族自然也不能走,所以殷氏對蘇禧道:“幼幼,你先在這裡歇一會兒,若是真的不舒服極了,娘便讓人先送你回府。有什麼事命人告訴我,娘先回去了,一會兒再過來看你。”
蘇禧點點頭,道:“娘回去吧,這裡有聽雁和聽鶴伺候著,不會有什麼事的。”
送走殷氏後,蘇禧躺在榻上閉目養神。
她實在是不舒服,方才是強撐著跟殷氏說完那些話的,殷氏一走,她就蔫了。
聽雁跟著郎中去醫館拿藥,順道去禦和樓買郎中口中的荷葉涼茶了。聽鶴取一條乾淨的帕子,用涼水浸濕,敷在蘇禧的額頭上,再用另一條帕子給她擦脖子、擦手心。
過了一會兒,蘇禧迷迷瞪瞪地睡著了。臉頰枕著榻上的猩紅色軟枕,閉著眼,睫毛倦倦地耷拉著,生病的模樣很有些可憐兮兮。
蘇禧醒來的時候,喉嚨乾澀,渾身乏力。她皺了皺眉,連睜眼的力氣也沒有,只當聽鶴還在身邊,道:“水……”
身旁有人坐起,然後走到桌邊倒了一杯溫水,先把水放在了榻邊的方茶几上,然後扶起蘇禧,往她身後墊了個枕頭,這才把水喂到她的嘴邊。
蘇禧真是病糊塗了,居然沒察覺有什麼不對,就著此人的手咕咚咕咚喝了一杯茶。想必是渴得不輕,喝完了舔舔嘴角,聲音糯糯的,帶著剛睡醒的鼻音:“還要。”
對方彎了彎嘴角,沒有說話,起身去桌旁給她又倒了一杯茶。
這回蘇禧喝得慢了些,只喝了半杯就不喝了,扭開頭,重新躺回了美人榻上。她額頭上敷著帕子,這麼一動帕子自然就滑掉了地上。
對方彎腰拾起地上的帕子,去一旁的銅盂裡絞乾淨了,再走回榻邊,重新覆到她的額頭上。
帕子冰冰涼涼的,覆在額頭上很是舒服,蘇禧的頭痛立即緩解了不少。她滿足地“唔”了一聲,模樣看起來乖極了,像是被人順毛順舒服了的小貓,道:“聽鶴姐姐,外面的龍舟比賽結束了嗎?”
聽雁沒回答。
過了一會兒。
蘇禧這才感覺到不對勁,緩緩睜開眼睛,兩排小扇子一樣的睫毛輕輕顫了顫,看向身旁的人。
就見衛渢泰然自若地坐在榻邊的鼓牙繡墩上,薄唇噙著一絲笑,手邊放著蘇禧喝剩下的那半杯茶。他見蘇禧的小臉又驚又愕,抬了抬眉,不緊不慢地回答道:“還有半個時辰才結束,你可以再睡一會兒。”
蘇禧猛地坐直身體,抱著軟枕往美人榻裡面挪了挪,話都說不利索了:“你,你怎麼在這兒……聽鶴呢?你什麼時候過來的?”
衛渢道:“沒多久,兩刻鐘前來的。”卻不回答她上一個問題。
蘇禧統共才睡了兩刻鐘多一點點,也就是說,她剛睡下他就過來了?蘇禧警惕地看著他,繃著小臉,“我上回已經說過了,你不許再來找我,你難道忘了嗎?”
衛渢低聲笑了笑:“沒忘。”
“那你怎麼還——”蘇禧剛想斥責,可是一想到這兒是大庭廣眾,雖然有碧紗櫥隔開,但是根本不隔音,旁邊一有點什麼動靜就聽得清清楚楚。她閉了閉嘴,小聲地,生氣地問:“那你怎麼還過來?”
衛渢道:“幼幼,我來拿我的東西。”
蘇禧莫名其妙地眨眨眼,她身上有什麼他的東西麼?
只見衛渢伸手,朝她身上探去。興許是前兩次給蘇禧的陰影太嚴重,她下意識以為衛渢想抱她,想也不想地舉起猩紅軟枕朝他身上砸去,道:“你不許碰我!”
衛世子被砸了個正著,往後退了退,正好也已經拿到了她身上的東西。他把軟枕拿下,好整以暇地看著蘇禧:“上回打了我一巴掌還不夠,今日又要拿東西砸我麼?”
蘇禧往後縮了縮,咕噥道:“那是你活該。”
說罷看到了衛渢手裡的東西,不是別的,正是她腰上的藍色繡月兔銜枝紋的荷包。她眼裡閃過一抹困惑,衛渢拿她的荷包幹什麼?然後便見衛渢打開了荷包,從裡面取出一條五色錦線編成的長命縷,她睜大眼,下意識伸出手:“這是我的,不是你的,還給我。”
長命縷送給男子是什麼意思,蘇禧心情十分清楚,正是因為清楚,所以才拚命想要回來。這條長命縷她是編著玩兒的,因為是第一次編這個,所以編的不好,別的姑娘會在上面串珍珠、紅豆、鈴鐺什麼的,唯有她這條,光禿禿的一根繩兒,實在有些拿不出手。
而且就算拿得出手,蘇禧也不想送給衛渢。
他怎麼好意思說這是他的東西?他要她的長命縷幹什麼?蘇禧半跪在床榻上,伸手便要奪衛渢手裡的長命縷。
衛渢把手往後舉了舉,他手臂長,這麼一舉蘇禧根本夠不到。他垂眸看著面前的小姑娘,只見她酥頰瑩潤,含羞帶惱,一張如花似玉的小臉,漂亮的不像話。他想起蕭三說的話,姑娘家是要哄、要捧在手心兒裡的,便另一隻手摸了摸她的額頭,問道:“還有哪裡難受麼?”
他一碰觸她,她立馬縮了回去。蘇禧瞪著圓溜溜的眼睛看他,“……不要你管。”
衛渢彎了彎薄唇,動作自然地把長命縷纏到了自己的手腕上,見她氣得臉頰鼓鼓的,洇出一層胭脂色的薄怒,既嬌俏又嬌憨。他拿起她掉在榻上的帕子,起身去一旁重新用冷水洗了,道:“既然病了就好好躺著,聽話,一會兒我就離開了。”
蘇禧扭頭躲開他的手,不肯讓他為自己敷帕子,不忘問道:“你為什麼拿我的長命縷?”
衛渢的手頓了頓,不答反問道:“你編了打算送給誰?”
蘇禧道:“反正不是你。”
過了半響,沒聽見任何回應。蘇禧轉回頭,就見衛渢定定地看著她,烏眸漆黑,不動聲色。她害怕他又像上回那樣強迫自己,蜷起身子,把腦袋埋進膝蓋裡,甕聲甕氣地說:“你快走吧,我娘一會兒就會過來了,要是被她看見你在這兒……”
衛渢沒有動,默默地看著面前的小姑娘。前兩回想必真把他嚇壞了,如今見著他就一陣抵觸,分明前陣兒見著他還會笑盈盈地叫他“庭舟表哥”。
蘇禧等了半天也不見衛渢離開,她抬頭,咬咬牙,爬向另一頭準備自己下床。
他不走,她自己走還不成嗎?
可是蘇禧顯然高估了自己,她中了暑了,渾身乏力,雙腳剛一踩到地上,就軟綿綿地跌坐在了腳踏上,摔著了屁股,疼得眼淚立即滾了出來。
衛渢趕忙把她從地上打橫抱起來,放回榻上,語氣無奈:“不是叫你好好躺著麼?摔得疼不疼?”
疼死了。後背刮蹭道了榻沿,疼的要命。
只不過蘇禧才不會告訴衛渢,那個地方靠近腰窩,再往下一點就是臀。她抿著唇,硬生生地憋著,一個字都不說。
衛渢瞧著她倔強的小模樣,又是好笑又是無奈,末了幾不可聞地歎了一口氣,道:“幼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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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1 00:17:46
第十章
蘇禧眼裡包了一包淚,看著衛渢的時候是模糊的,所以不知道他是什麼表情,只能從他的聲音中聽出了些許妥協的意思。
衛渢彎起食指拭了拭她眼角掉落的淚珠,慢悠悠道:“我並非隨意玷污旁人清白的登徒子。你若是不喜歡我那樣對你,下回我會詢問你的意見的。”
還有下回?
蘇禧用手指擦擦眼淚,想問問他為什麼親她,只不過剛一張開口,就聽見外頭傳來了一陣腳步聲,然後是殷氏的聲音——
“幼幼,你好些了嗎?”
蘇禧腦子一懵。
只聽殷氏的腳步聲越來越近,眼瞅著就要走進碧紗櫥內。蘇禧霍地坐起,急中生智,把衛渢推到一扇百寶嵌花鳥紋曲屏後面,急急道:“你站在這裡,不許出來。”
衛渢還想說什麼:“幼幼……”
“噓。”蘇禧趕忙豎起一根手指抵在唇邊,打斷了他接下來的話。屏風較小,這麼一來他們兩人就貼得很近,就見蘇禧又長又翹的睫毛差點兒掃到衛渢的臉上,那雙清亮乾淨的杏眼仿佛陽光下的湖泊,微波粼粼,熠熠生輝,能讓人沉溺進去。
衛渢停住,看著她。
眼見殷氏就要進來了,蘇禧匆匆回到美人榻上躺著,拿起冷帕子覆在額頭上,做出剛剛睡醒的模樣,睜開眼睛似醒非醒地叫了一聲“娘”。
殷氏走到榻沿坐下,扶著她坐起來,見她小臉泛著薄薄一層紅,氣色比起之前好多了,稍微放心了一些,道:“還難受嗎?我進來的時候見聽鶴在外頭睡著了,這個丫頭,也太不上心了,主子病了她還在睡覺。都是你將她們寵成這個樣子的。”
蘇禧不吭聲。聽鶴是不會做出這種事的,她心知一定是衛渢的人把她弄暈的,見殷氏說著說著就要罰聽鶴了,便替聽鶴求情道:“娘,聽鶴姐姐一直在伺候我,我見她身子也有些不舒服,所以才叫她去外面歇會兒的,您就別怪她了。”
殷氏聽罷,臉色這才緩和一些,讓大丫鬟丹霧把手上的剔紅食盒拿過來,道:“好了,瞧把你急的,我也沒說要把她怎麼,過來先把這一碗荷葉涼茶喝了吧。”說著從食盒裡取出一個甜白瓷的小碗,裡面盛著清清瑩瑩的涼茶,荷葉的清香撲鼻而來。
蘇禧坐直身體,從殷氏手裡接過小碗,低頭喝了一口,涼茶里加了些許冰糖,清甜可口。她隨口一問:“這涼茶是哪裡來的?”
蘇將軍府距離這兒有半個時辰的車程,所以不可能是從府上做好送到這兒的。
殷氏見她喜歡,便說道:“是你少昀表哥從禦和樓買來的。他聽說你中暑了,關心你的病情,又聽說禦和樓的荷葉涼茶對解暑有奇效,就親自去買了這一碗回來。”
蘇禧正喝著,聽到這話猛地嗆住了,咳嗽得臉蛋通紅。
殷氏趕忙給她拍背順氣,道:“慢點兒喝,怎麼毛毛躁躁的,又沒人與你搶。”
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蘇禧下意識往屏風後面瞥了一眼,見那裡安安靜靜的,稍微有些放心了。她不敢再問什麼,低頭默默地喝涼茶,很快一碗涼茶就見底了。
殷氏取出帕子給她擦了擦嘴角,斟酌道:“幼幼,少昀說他知道一種消暑的法子,想過來看看你,你可要見他?”
傅少昀對蘇禧的心思,殷氏多少能看出來一些。說實話,傅少昀確實是不錯,相貌堂堂且不說,為人處事都很討人喜歡,要緊的是他對幼幼頗為上心,這不,一聽說幼幼病了,大熱天裡巴巴地就去了禦和樓買涼茶,這份心思確實沒得說的。
只不過傅少昀有梅氏那樣的娘,蘇禧要是真嫁過去了,指不定還怎麼受委屈。殷氏心疼女兒,縱然覺得可惜,也一直沒怎麼往傅少昀身上考慮過。
可若是幼幼自己對傅少昀有情意呢?
殷氏拿捏不准女兒的心思,所以才用剛才的那句話試探了一下,想知道女兒對傅少昀是個什麼樣的態度。
蘇禧哪裡知道自己的娘想了這麼多,她現在唯一想的就是屏風後面的衛渢不能被人發現了,多一個人進來,就多一分危險。她道:“這裡面大部分都是姑娘,少昀表哥進來有些不妥當,還是算了吧,我已經好多了。娘,咱們可以回去了嗎?”
這番話說得合情合理。殷氏便也沒有勉強,道:“可以了,等馬車過來,咱們就能回府了。”
賽龍舟已經結束了,帝后二人也已擺駕回宮,重蘭樓外面盡是往回走的馬車。
蘇禧扶著聽鶴的上了馬車,忍不住回頭往重蘭樓內望了一眼,見李鴻就站在碧紗櫥外,好像在等什麼人似的,做賊心虛一般又飛快地回過頭,鑽進了馬車裡。
回府後,蘇禧休息了兩日,身子便完全好了。
今兒天氣出奇的熱。蘇禧只穿了一件嬌綠色的繡蝶戀花紋抹胸,外邊罩了一件薄薄的羅衫,下面穿著一條散花綾的撒腳褲。她趴在涼榻上看琴譜,翹著雙腿,褲子從腳踝處滑下來,露出一截又白又膩的肌膚,腰背若隱若現。她微微垂著眸,嬌容含唇,米分唇喃喃,一張一合慢悠悠地背著琴譜,模樣專心致志。
聽鶴進來看到這一幕,硬是愣了好半天沒回神。
聽鶴有些荒唐地想,便是天上的仙女兒下凡了,恐怕也沒有她家的姑娘好看。
蘇禧抬頭,見她呆愣楞地站在那兒,展顏一笑道:“聽鶴姐姐,你想什麼呢?”
聽鶴回過神,臉紅了紅道:“姑娘,小廚房有個叫金桂的丫鬟想要見您,說是有話想對您說。”
蘇禧正一心一意地背著琴譜,聞言道:“金桂?以前似乎沒聽說過這個名字。”
聽鶴道:“她是前不久王管事從外頭買回來的,入府才沒幾個月,姑娘自然不認得她。不過她行事規矩,又老實穩重,還做得一手好菜,大夥兒對她的印象都不錯。”
蘇禧翻琴譜的手頓了一下。她想起衛渢曾說過他在將軍府安插了一兩個丫鬟,那時候自己就想把這幾個丫鬟找出來,無奈將軍府的下人太多,找起來很不容易,後來只好暫時擱下了。
難不成這金桂就是衛渢的人?
蘇禧穩了穩道:“讓她進來吧。”
不多時一個穿著丁香色襦裙的丫鬟走了進來,手裡端著一個朱漆錦紋的託盤,走到蘇禧跟前恭恭敬敬地行了個禮:“金桂見過九姑娘。”
蘇禧不想被聽鶴髮現什麼,遂道:“聽鶴姐姐,你先出去吧。”
聽鶴應聲退出內室。
蘇禧叫金桂起來,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問道:“聽說你想見我,有什麼事麼?”
金桂把託盤放到一旁的小桌上,端起上面的鬥彩小蓋鐘遞到蘇禧面前,道:“這是奴婢熬煮的荷葉甘草涼茶,有清熱解暑之效,聽說姑娘的身子不耐熱,不妨試一試這種茶。”
蘇禧從榻上坐起來,直勾勾地盯著面前的茶,聲音有點冷,“你從哪裡聽說的?”
金桂低頭不語。
便是她不說,蘇禧也猜到了怎麼回事。除了衛渢還能有誰?
她重新躺回榻上,後背對著金桂,一副沒得商量的口吻:“我不喝,你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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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1 00:18:00
第十一章
金桂有些為難,抬頭看了蘇禧的背影半響,見她一動不動,只好把茶放回去,從袖中取出一封信件道:“姑娘,奴婢這裡還有一封信……”
蘇禧霍地重新坐起來,有點生氣地看著金桂,道:“你好大的膽子,公然給我傳遞外人的信物,就不怕我把你杖責一頓趕出去府去嗎?你究竟是誰家的丫鬟?”
金桂微微一滯,然後道:“奴婢只聽世子爺一人之命。”
倒是誠實得很。蘇禧一言不發地盯著她看了片刻,然後接過她手裡的那封信。金桂眼神露出些許松然,就見下一瞬,蘇禧走到條案邊上,看也不看信上的內容,就把信封放在油燈上,一點不剩地全燒了。
金桂驚道:“姑娘,您不能……”
蘇禧把信燒完了,心裡也痛快了,回身看著她道:“不能什麼?”
金桂噎了一下,沒有繼續說下去。
蘇禧本來想問問衛渢在將軍府安插了幾個像她這樣的人,都分別在什麼地方,不過想了想,就是金桂知道也未必會告訴自己,只得歇了這個心思。蘇禧叫她退下了,當天下午隨便尋了一個理由,把她打發了出府去。
花露天香的丫鬟都是蘇禧自己管的,殷氏很少過問,所以這回她要打發一個丫鬟,殷氏也沒有多想,很快又尋了一個丫鬟補上了金桂的空缺。
蘇禧今日族學下學早,便去春暉堂陪老太爺說話散步。
老太爺身子骨好,即便中風了也比旁人恢復得快。蘇禧陪他繞著春暉堂走了兩圈,他仍不盡興,又叫蘇禧陪著去後院走一走。
老太爺性子倔強,不喜歡人扶,自己拄著拐杖一步一步地慢慢走。到了後院,他問:“幼幼,這陣子可曾收到過祉哥兒的家書?”
蘇禧曉得他擔心爹爹和二哥,戎馬崢嶸了一輩子的人,猛地清閒下來,應該是很不習慣的。“收到了,二哥前兒還寫了一封家書回來,說他和爹爹一切順利,讓您不用擔心,他們興許能趕在中秋節前回來。祖父,咱們都走了這麼久了,是不是該回去了?”
老太爺看了看天兒,道:“回吧。只是回去就坐在屋裡,委實沒什麼意思,我這一把老骨頭再不動動,只怕會老得更快嘍。”
蘇禧笑容乖順:“祖父若是覺得沒意思,我陪您下下棋吧。”
老太爺想了想也好,總比干坐著強,便答應了下來。
走到一半,見二老爺蘇揚迎面走來,走到跟前後,他道:“爹,您出來散步?”
老太爺對待幾個兒子都很嚴肅,不像對待孫子輩那般和顏悅色,只點了點頭道:“去哪兒了,怎麼這時候才回來?”
蘇揚眼神閃爍了一下,旋即笑道:“路上有點事情耽擱了,這才回來得晚了些。”
老太爺沒再多問,道:“回去吧。”
蘇揚頷首應是,從蘇禧身邊走了過去。蘇禧從蘇揚身上聞到了一種香料味兒,淡淡的,像是桂花的香味。二夫人郭氏慣用的香料是薔薇花香,比這個濃郁一些。不過鑒於她這個二叔父經常花天酒地,倚翠偎紅,隔三岔五就要去玩弄外頭的女人,蘇禧也沒怎麼放在心上。
早些年還聽說二叔父還在羅鍋胡同養了一個外室,郭氏為著這事沒少跟他吵鬧。只是郭氏好歹是正妻,不可能真去羅鍋胡同把那個外室揪出來,平白丟了蘇家的臉面,所以這事兒就相安無事地過了好幾年。
蘇禧把老太爺送回春暉堂後,又陪老太爺下了半個時辰的棋,這才回到花露天香。
自從上回蘇禧把金桂趕出府後,衛渢就沒再讓人給她傳過任何信件了。
轉眼到了三伏天,天氣熱得不像話。蘇禧在閨閣裡只穿了一件薄薄的羅衫兒,熱得蔫蔫兒的,饒是屋裡放著冰盆也沒什麼用。所以當大哥蘇禮問她是否想去西郊別院避暑時,她想也不想就答應了。
西郊別院位於山上,周圍有樹蔭環繞,山前還有湖泊,可比京城裡涼快多了。
每到盛夏的時候,那些個豪門望族就喜歡躲到西郊隆安山避暑。
到了出發這一日,蘇禮帶著蘇柏羽,蘇禧領著幾個丫鬟,二房的六姑娘蘇淩芸和三房的六爺蘇祤也一塊兒跟來了。
人數不少,馬車分成了兩輛,很快便到了西郊別院。
傍晚的晚風徐徐吹來,拂去了身上不少熱意。一到別院,蘇禧便覺得重新活了過來。
蘇禧用別院後面的溪水洗了個澡,只覺得渾身清爽沁涼,又站在廊下吹了會風。本文由首發大哥說一會兒要帶他們去院後的溪邊烤魚,她趕忙換了一身月白色縐紗衣裳,讓聽雁給自己烘乾了頭髮,又隨意挽了一個簡單的髮髻。
剛收拾好,那廂大哥的人就過來了。
一起出門的還有蘇淩芸和六堂哥蘇祤。
他們一行人前往溪邊,因就在別院後面,沒多久就到了。
蘇禮和蘇祤下河捕魚,聽雁與聽鶴負責拾柴生火,蘇禧和蘇淩芸不必做事情,擎等著就行了。
蘇禧坐在一塊平整的石頭上,見蘇柏羽一臉躍躍欲試地盯著下河捕魚的蘇禮,笑問道:“柏哥兒也想捕魚嗎?”
蘇柏羽點點頭,說著彎腰學蘇禮的模樣,把袍子和褲腳都挽了起來,邁著嫩白嫩白的小腿就往河裡沖去了。
蘇禧擔心他摔著,便亦步亦趨地跟在他後面,道:“柏哥兒,你慢著點兒……”
蘇柏羽今日心情不錯,皮得很,根本不聽蘇禧的話,“撲通”一聲就跳進了溪水裡,朝著蘇禮奔過去:“爹爹,我幫你捉魚。我要捉一條大鯉魚,給姑姑吃。”
蘇禧被他濺了一身的水,又氣又無奈,好在只濕了裙擺,回去火邊烤烤就沒事了。
兩刻鐘後,蘇禮和蘇祤分別捉了三四條鯉魚,剖開魚腹洗乾淨了以後,抹上調料,便用鐵簽串起來架在烤架上開始烤。
蘇禧不太喜歡吃魚,唯一愛吃的就是鰣魚,只不過鰣魚珍貴,又是朝廷貢品,統共就沒多少,哪能常吃,只能偶爾吃一吃飽飽口福罷了。蘇禮烤的魚也很好吃,外面一層皮烤得脆香,裡面的魚肉又嫩又入味兒,她吃了幾口,忽然就停了下來。
不為別的,只是想起那天晚上在山洞裡,衛渢也這麼給她烤過魚。
那時候衛渢表現的多麼君子啊,她要看腿上的傷勢,他二話不說就走了出去,還給她找了一種止血的草藥。
蘇禧當時怎麼都沒有想到,衛渢的另一面是那麼“惡劣”……
蘇禧歎了一口氣。
說實話,蘇禧至今都不明白衛渢為何無緣無故地親了她。上回本來想問他的,可是自己的娘一過來,她的腦子就亂成了漿糊,哪裡還有時間問這種問題。
且不說衛渢日後是要當皇上的人,上輩子先後跟他定過親的兩個姑娘都死了,這實在是匪夷所思。蘇禧很珍惜自己的小命,她不想跟衛渢有太多牽扯大部分也是因為這個,萬一自己的命不如衛渢硬,被他克死了怎麼辦?
她這輩子還沒活夠呢。
“咦,蘇大哥,蘇六哥和禧姐兒都在這兒呢?”一道聲音打斷了蘇禧的思緒。
蘇禧回身看去,見殷萋萋和殷芃芃朝這邊走來,說話的正是殷萋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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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1 00:18:11
第十二章
殷萋萋笑道:“遠遠地就瞧見這裡亮著火,我看是蘇家別院的方向,就領著芃芃過來了,沒想到真是你們在這兒。”
殷芃芃也向眾人打了招呼,面容含笑。
蘇禮道:“既然來了,就一起坐下吧。”
殷萋萋和殷芃芃沒有客氣,各自挑了一個地方坐下了。殷萋萋坐在蘇禧左邊,殷芃芃坐在蘇禧的右手邊,殷芃芃的另一邊正好是蘇柏羽,再過去就是蘇禮。
殷芃芃見蘇柏羽吃魚不會吐魚刺,就從一旁的小方桌上取了一碟子,把魚肉分成一塊一塊的,再細心地慢慢把魚肉裡的刺挑了出來,然後放回他面前,道:“柏哥兒吃這裡的魚肉吧,這裡的沒有刺,就不怕卡著喉嚨了。”
蘇柏羽看了殷芃芃一眼,再扭頭看了看蘇禮,似乎在詢問爹爹的意見。
蘇禮摸摸他的頭道:“芃芃表姨給你的,你就吃吧。”
蘇柏羽低著頭說:“謝謝芃芃表姨。”
殷芃芃彎眸一笑。
這頭,殷萋萋眼神複雜地看了她一眼。
大夥兒一邊吃烤魚一邊閒話,因為兩家是表親,所以說起話來也沒什麼拘束。
殷萋萋問道:“聽說禧姐兒最近一直跟著谷桐先生學琴?我聽人說過這個名字,聽說他琴藝一流,當年還給皇上彈奏過曲子,皇上想把他留在宮裡當御用琴師。只不過這位谷桐先生的脾性古怪,沒有答應,反而離開皇宮去別處隱居了。”
蘇禧也聽過這件事,她笑道:“先生嚮往自由自在地生活,他說宮裡不適合他。”
殷萋萋還聽說谷桐先生一生只收過三個徒弟,這三人後來在琴藝上各有造詣,隨便站出來一個都讓人望塵莫及。所以蘇禧能被谷桐先生看上,並收為徒,殷萋萋不是不羡慕的,“禧姐兒能被谷先生看上,想必定有過人之處。只可惜沒聽過你琴聲,不知改日能否彈一曲讓我聽一聽?”
殷萋萋這般要求,蘇禧自然不好拒絕,道:“萋姐姐別這麼說……你若想聽,我改日彈給你聽便是,只不過你可千萬別嫌棄。”
殷萋萋笑著說不會。兩人又說了一些話,忽聽溪邊傳來一陣驚呼聲。
蘇禧循聲看去,只見蘇禮握著殷芃芃的手臂,殷芃芃半個身子靠在蘇禮身上,一臉餘悸未消。
原來殷芃芃剛才蹲在岸邊洗手,起來時沒有站穩,踩到了青苔上,差點兒滑進了水裡。恰好蘇禮從一旁經過,順勢就撈了她一把。
殷芃芃站穩後,察覺到了他們姿勢親昵,趕忙鬆開手從蘇禮的懷裡退了出來,紅著臉道:“多謝蘇大哥……我一時沒注意……”
蘇禮倒是面不改色,道:“小心一些。”
然後就回來了。
殷芃芃一直看著蘇禮的背影,即便周圍的光線昏昧,蘇禧也能看到她的臉紅透了。
蘇禧心想,殷芃芃對她大哥的心思就差沒寫到臉上了,自己都看出來了,唯有她大哥還是無動於衷。
蘇禧用樹枝撥了撥面前的火堆,默默替殷芃芃惋惜了一陣兒。她大哥心裡只有亡故的大嫂,若是真那麼容易敞開心扉接納旁人,也不會這麼多年不娶續弦了。
“姑姑,我看到了一隻螢火蟲。”蘇柏羽從另一頭跑來,拽了拽蘇禧的袖子。
蘇禧順著道:“在哪?”
蘇柏羽指了一個方向。蘇禧循著看去,黑漆麻烏的,什麼都沒有。她道:“柏哥兒想看螢火蟲,明日讓爹爹給你捉好不好?今日太晚了,咱們該回去了。”
蘇柏羽見她不信,搖了搖頭堅持道:“真的有螢火蟲。”一邊說一邊拽著蘇禧,想帶著她一塊兒過去看。
盛夏時節看到螢火蟲並不奇怪,蘇禧也沒放在心上,只當他是小孩子心性。
蘇禧道:“我陪你過去看看,但是不能走太遠,好嗎?咱們一會兒還要回來。”
蘇柏羽點點頭答應了。
蘇禧本來以為就在附近,所以也沒有帶丫鬟,陪著蘇柏羽往林子另一頭走去。走了一會兒,果見眼前掠過一隻暖黃色的流螢,只一瞬間,很快又飛到了前方去。
螢火蟲的尾巴照亮了前方的路,引誘著人繼續往前而去。蘇柏羽眼睛亮了亮,握著蘇禧的手更緊了一些,快步向前,“姑姑,我們把它捉回去吧,放在屋子裡,晚上就不用點燈了。”
蘇禧趕忙跟上去,擔心他一個人走丟了。“柏哥兒,你慢點兒,別走太遠了。”
蘇柏羽這時候眼裡都是螢火蟲,哪還能聽到蘇禧的話。
蘇禧只好一邊緊緊地跟著他,一邊記下來時的路。走了沒多久,眼前的螢火蟲忽然多了起來,先是一兩隻,然後是三隻,五隻,再往前面走,便越來越多了。螢火蟲照亮了周圍的環境,蘇禧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腳步,跟隨著它們一點點向前。
蘇柏羽伸長手臂,想捉一隻,無奈螢火蟲飛的太快了,他捉了半天也沒捉到。“姑姑,這裡為什麼有這麼多螢火蟲?”
蘇禧搖搖頭,“我也不知道。”
雖說山上有螢火蟲並不稀奇,但一下子見到這麼多,還是少數。
不斷有螢火蟲從遠處飛來,仿佛在他們身邊鋪了兩條暖黃色的銀河,向前延伸,把他們帶往不知名的盡頭。蘇禧鬼使神差地跟著往前走,忽然走到一處空地,眼前驟然明亮了,她眯了眯眼睛,等看清面前的光景後,呆呆地停住了腳步——
無數螢火蟲彙聚到了一處,盤旋在半空中,每一隻螢火蟲的尾巴都像一盞燈,在空中飛舞盤旋,組成了一道璀璨壯麗的夜空。成千上萬只的螢火蟲就在她眼前,夜空亮如白晝,蘇禧怔怔地看著,好像整個人都置身於浩瀚星辰之中,往前一步,便能被這些小東西托起來,飄飄然飛到天上去。
蘇禧驚愕極了,不曉得別院後山怎麼會有這樣仙境一般的地方,以前她也來過幾次,卻從未碰到過這樣的場景。
“姑姑,那裡好像有人。”蘇柏羽指著一處道。
蘇禧聞聲看去,透過螢火蟲圍成的夜空,果見對面的百年巨樹下站著一個人。
因隔得太遠,蘇禧瞧不見他的模樣,便領著蘇柏羽往前走了幾步。
等走近了,也看清了此人的相貌。
衛渢一襲長袍,立在幾步之外。月光照在他身上,只見他唇邊掛著薄薄淺笑,俊容昳麗,氣度不凡,仿佛已經在這裡等了她許久。
這……是衛渢弄的?
蘇禧停步,明亮的眸子裡倒映了無數斑斑斕斕的微光,她怔怔瞧著面前的人,一時有點無措。好像無意間闖入了衛渢的領地,被他用那種眼神看著,她只想轉身就走。
可蘇柏羽卻拉著她的手上前,快走幾步,停在衛渢跟前,仰頭道:“大哥哥,這是你捉的螢火蟲麼?可不可以送我幾隻?”
倒是始終想著捉螢火蟲放在屋裡的事情。
衛渢垂眸看他,對上小傢伙烏溜溜的雙眼,好說話地笑了笑道:“自然可以。”
蘇柏羽十分高興,向他道了謝,便鬆開蘇禧的衣袖,專心致志地捉螢火蟲去了。這兒的螢火蟲比路上多多了,隨便一揮手便能捉到一隻,他雙手捧著螢火蟲,悄悄分開一條小縫,往手心裡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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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1 00:18:26
第十三章
蘇禧擔心他跑遠,想跟上去,剛動了動腳步,就被衛渢自然而然地握住了手。
“李鴻會跟著他,不會有事的。”衛渢道。
蘇禧的手被他整個兒包在手掌裡,掙了掙,沒能抽出來,反而被握得更緊了。她模樣有些羞惱,嬌俏的小臉紅盈盈的,一雙濃長的睫毛像清晨掛著露珠的落羽杉,微微顫動,仿佛下一刻就能滴出水珠。
蘇禧道:“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他們這次來別院避暑是臨時起意,事先沒支會過任何人,便是他在將軍府安插了眼線,也不可能那麼快得到消息。
衛渢默默地看了她半響,似笑非笑道:“幼幼,我在信上說了今日會來西郊別院。”他見面前的小姑娘暫態睜圓了眼睛,一臉的懊惱,唇邊的笑意更深了些,他故意問:“你沒看麼?”
蘇禧當然沒看,他讓丫鬟給她私傳信件的事,她還沒找他算帳呢。她抿抿唇,心裡後悔極了,要是早知道衛渢也在西郊別院,她寧願留在將軍府熱得睡不著覺,也絕對不會來別院避暑的。
小姑娘心裡想什麼都寫在了臉上,叫人想猜不透都難。衛渢俯身,與她對視,額頭幾乎抵著她的額頭,鼻尖對著鼻尖,他的聲音低低沉沉的,帶著一絲絲笑意,“燒了我的信,還趕走我的丫鬟,嗯?”
蘇禧下意識後退,不習慣與他這般親昵,臉頰沒來由地一熱,道:“誰叫你要給我傳信?若是被人知道,我……”頓了頓,道:“你離我遠一點,不要過來。”
只不過一腳沒站穩,趔趄了一下。衛渢順勢扶住蘇禧的腰,把她抵在巨樹樹幹上,低頭看著她道:“多遠?這麼遠行麼?”
蘇禧氣憤地瞪著衛渢,他一定是故意的,“你——”
衛渢低聲笑了笑,抬手,彎起食指放在她的眼睛下,輕輕掃了掃她的長睫毛。方才就想這麼做了,她的睫毛又濃又翹,像兩把小扇子,一顫一顫地勾得他心裡癢癢的。
蘇禧往後躲了躲,不讓他碰觸自己。
衛渢便沒有繼續,似是思索了一會兒,然後才徐徐道:“幼幼,等你及笄後,我便上將軍府提親,將你娶回家門。”
衛渢語氣稀鬆平常,仿佛在談論天氣一般自然。蘇禧卻驚訝地忘記了推開他,還當自己聽錯了,好半天才不確定地問:“……你說什麼?”
衛渢看著她漂亮的眼睛,這回語氣正式了些,一個字一個字道:“我想娶你。”
蘇禧只覺得腦子一嗡,亂成了一團。
衛渢不是應該先與殷萋萋定親麼?蘇禧一直以為這輩子衛渢雖然拒絕了殷萋萋,但是不久以後,還是會迫於各種原因與殷萋萋定親的。可現在是什麼狀況?衛渢是不是糊塗了?為什麼想娶自己?
蘇禧愣住,一時間不知該作何反應。
衛渢瞧著她呆愣愣的模樣,想必是他突如其來的話把她嚇住了。他彎了彎唇,前兩回親她時心裡已經有了這個決斷,只不過一直沒說出口,想等著她長大之後,便把她迎娶進門。只是他發現若是一直不說清楚,這個小姑娘就一直不會接納他。
藏經閣之後,她就把他當成登徒子一般躲著。
衛渢並非那種輕浮之人,只是那幾日一直在思考對她的想法,又恰好發了燒,自製力比往常差了一些,看著她俏生生地出現在自己面前,一時沒忍住就親了她。
香香軟軟的,還有些酸澀。
自那之後,衛渢就不打算掩藏他的心思了。
那日在禦和樓的雅間本來想跟她說的,等她長大以後他便去將軍府提親下聘,只不過話還沒說出口,就被這小姑娘打了一巴掌。蘇禧一定不知道她當時的眼神有多麼厭惡反感,仿佛跟他再多待一刻都受不了。衛渢的心沉了又沉,不想失態,所以讓李鴻放她離開了。
眼下,衛渢見蘇禧終於有反應了,他低頭碰了碰她的臉頰,道:“幼幼,現在我可以親你了麼?”
蘇禧抬頭,衛渢的臉龐近在咫尺,說話的語氣像誘哄一般。
她眨了眨大眼睛,那一瞬間竟然鬼使神差地想點頭,幸虧遠處傳來一道聲音,打斷了她的思路——
“幼幼,柏哥兒?你們在這嗎?”
蘇禧立即慌慌張張地推開衛渢,不顧他瞬間沉下來的臉色,只道:“你走,快走。”
衛渢握住她的手腕,難得的溫情被打破,他的表情很有些不好看,“幼幼……”
蘇禧聽出了那是大哥蘇禮的聲音,若是被大哥發現自己大半夜的跟衛渢獨處,再跟娘說一說,那她肯定會被教訓得很慘的……蘇禧急急地掰開衛渢的手,把他樹林深處推搡,“快走呀。”
衛渢往遠處看了看,有人提著燈籠朝這邊走來,確實是走得很近了。他垂眸,見蘇禧一臉慌慌亂亂,停了停,俯身在她的唇瓣上親了一下,倒是沒有停留太久,只輕輕咬了咬她的下唇,仿佛在說他有多不滿。這才鬆開她,轉身往林中深處走去了。
衛渢剛離開,蘇禮就提著燈籠走了過來。
蘇禮見到她,松了一口氣道:“幼幼,你怎麼到這來了?”
蘇禧抿了抿唇,雖然衛渢控克制了力氣,但下唇還是被他咬得有點疼。騙子,明明說了下回親她會詢問她的意見的……蘇禧用手指擦了擦唇瓣,這才回道:“大哥。”
蘇禮問道:“柏哥兒跟你在一起嗎?”
蘇禧看了看四周,道:“柏哥兒剛才說要捉螢火蟲,應該就在附近……”
果然,下一瞬蘇柏羽就從那棵百年巨樹後面跑了出來,他手裡提著一個黑色的布袋子,裡頭光芒璨璨,照著他眉清目秀的小臉,他一邊舉著布袋子一邊跑來,叫道:“姑姑,爹爹,我捉了好多螢火蟲。”
蘇禮見他們兩個人都在這,擔心的一路的心情總算放下了,這才有心思觀看周圍的螢火蟲,詫異道:“此處怎麼會有這麼多的流螢?”
蘇禧不吭聲。她也不知道衛渢從哪兒弄來的這麼多螢火蟲,總不可能是衛世子一隻一隻捉來的。
回去的路上,蘇柏羽一直低頭觀察他那個黑布袋子,竟然只口不提衛渢的事,多多少少讓蘇禧有些詫異。
難不成是李鴻跟他說了什麼?
蘇禧百思不解,不過心裡也稍稍安定就是了。
次日蘇禧起床洗漱,到哪兒都不忘先練一遍塑身儀體的動作。
山間的早晨清涼,她用過了早膳,便讓聽雁在廊下擺了桌子,獨自坐下看書。
不一會兒,聽丫鬟說殷府的兩位姑娘來了。
蘇禧剛闔上書,便聽見了殷萋萋的聲音:“禧姐兒這麼早就在看書?好生用功。”
蘇禧站起來,笑了笑道:“萋萋姐姐,芃芃姐姐,你們怎麼來了?”
殷家的別院與蘇家離得不遠,只不過以前卻沒見她們來過這裡,更不用說大清早的來看蘇禧了。興許是昨日衛渢那番話的緣故,眼下蘇禧一看見殷萋萋就有些不自在,好像自己搶了她的東西似的,莫名的有種心虛感。
殷萋萋道:“昨日後來你與柏哥兒都不見了,我和芃芃去找你們,也沒找到,後來不曉得你們如何了?沒有遇見什麼危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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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1 00:18:39
第十四章
蘇禧輕笑了一下,搖頭道:“沒有,是柏哥兒說看到了一直螢火蟲,非要帶著我去捉螢火蟲,我們後來就走得有些遠了。讓你們擔心一場,真是過意不去。”
殷萋萋說沒什麼,“只要你們沒事就好,我就放心了。”
三人坐在廊下說了一些話,蘇禧與她們不大熟,擔心冷了場,便說要煮茶招待她們。
殷芃芃道:“山上夜裡有些涼,不知柏哥兒昨晚睡得如何,不如咱們去看看他吧?正好我那裡得了一個好玩的香爐球,若是送給柏哥兒,倒是不怕他著涼了。”
殷萋萋在桌下按了按殷芃芃的手,臉色不大好看。
蘇禧假裝沒看到她們的動作,微微一笑道:“好啊,正好我也打算去看柏哥兒呢,咱們就一起去吧。”
說定後,蘇禧回屋換了一身水藍色的薄衫,梳了簡單的髮髻,便帶著她們倆去了蘇禮的院子。
蘇禮起得早,此時已經用過了早膳,正在院子裡教蘇柏羽練武。
見她們幾人過來,蘇禮直起身,微微有些詫異。
殷芃芃同他打了一聲招呼,走到蘇柏羽跟前,掏出帕子替他擦了擦臉上的汗,笑道:“柏哥兒晚上睡得好嗎?有沒有踢被子?”
蘇柏羽仍舊跟殷芃芃不太親近,烏溜溜的眼睛盯著她,一板一眼地回答:“沒有。”
殷芃芃也不覺得有什麼,從身後的丫鬟手裡拿過一個塗金鏤花的銀熏球,送到蘇柏羽面前,說道:“這個熏球是芃芃表姑送給你的,以後你把它放在被子裡,夜裡就不怕著涼了,柏哥兒拿著好嗎?”
蘇柏羽沒有接,手裡端著一把木制的長劍,盯著殷芃芃看了一會兒,道:“芃芃表姑為什麼送我東西?”
殷芃芃愣了愣,沒想過他會問這個問題。“……因為柏哥兒踢了被子會著涼。”
蘇柏羽一本正經地說:“我不會踢被子。”
這倒是把殷芃芃難住了。她送東西的時候沒有想過為什麼要送,許是心疼他小小年紀就沒有娘,只想關心他……也心疼蘇禮一個大男人這麼多年既當爹又當娘,如果可以,她其實想為他分擔一些。
想好好照顧他們父子。
蘇柏羽不接,殷芃芃站在他面前,場面變得有點尷尬。
蘇禧走上前,解圍道:“柏哥兒,芃芃表姑送你東西是喜歡你,你如果也喜歡芃芃表姑,就收下好嗎?”
蘇柏羽俊秀的小臉蛋有一絲絲不好意思,不過還是接過了殷芃芃手裡的熏球,道:“謝謝芃芃表姑,我會放在被子裡的。”
殷芃芃一笑,朝蘇禧感激地看了一眼。
等蘇禮教蘇柏羽練完武后,殷芃芃說想帶蘇柏羽去後院玩耍,蘇禮想了想,頷首答應了。
蘇禧本來也想跟去的,殷萋萋叫住她,邀請道:“禧妹妹,我聽說後山的風景很不錯,不如你陪我去後山走走吧?”
蘇禧看了看前方,見蘇柏羽走在殷芃芃身邊,殷芃芃低著頭跟他說話,相處得還算融洽。她到底還是想給殷芃芃製造一些機會,如果殷芃芃能走進大哥的心裡,讓大哥不再孤單一人,那就再好不過了。
蘇禧頷首,說了一聲好。
後山風景秀美,山頂有一條清澈的溪流,溪流蜿蜒而下,經過半山腰的涼亭。
蘇禧和殷萋萋走得不快,一邊走一邊觀看周圍的景色,不知不覺便走了小半個時辰。
“禧妹妹的體力真好,咱們走了這麼久,我都停下來歇了好幾回了,你卻一點事都沒有。”殷萋萋越走越慢,分明是她說要來後山散步的,如今反倒是她先不行了。
蘇禧停下來等她,聲音含笑:“我平時便喜歡走動,這點路根本算不得什麼,萋姐姐也平日也多走動走動吧,對身子有好處的。”
殷萋萋頷首道好,掏出帕子再次擦了擦汗。
蘇禧見她實在累得不行了,從善如流道:“萋姐姐若是真走不動了,不如咱們回去吧。反正景色也看過了,再走下去還是一樣,累壞了你的身子反而不好。”
殷萋萋搖了搖頭,扶著丫鬟的手歇了一會兒,堅持道:“再往上面走一走吧,我聽說上面有一個涼亭,應當就在不遠了,咱們可以坐那兒休息片刻。”
蘇禧往山上看了看,草木蔥蘢,根本看不見什麼涼亭,想來離她們還有不遠。這時候下山不是更好麼?為何一定要上去呢?蘇禧眼裡閃過疑惑,問道:“萋姐姐還能走得動嗎?”
殷萋萋勉強笑了笑,頷首道:“我在後頭慢慢地走,禧妹妹不必管我,你先上去吧。”
蘇禧看了她兩眼,最終還是沒走太快,配合著殷萋萋的腳步慢慢地走著。期間殷萋萋又歇了兩回,她體力真不怎麼好,想必平日在閨閣裡沒怎麼鍛煉過身子,不過一會兒的功夫,臉色就白得像一張紙了。
蘇禧又提了兩次下山回別院,殷萋萋都拒絕了,還是那句話:“再走走吧。”
蘇禧十分不解,看殷萋萋的模樣已經累得話都說不上來了,為何還執意要上山?
半個時辰後,終於看到了一座八角涼亭。
蘇禧走進涼亭,她們才爬到半山腰,距離山頂大約還有一半的路。
此處視野極好,往四周看去,能一覽整個後山的風景。只見山谷蓊蓊鬱鬱,山環水繞,讓人心曠神怡。
這裡確實是個看風景的好地方,難怪殷萋萋無論如何也要上來。
“萋姐姐來過這裡麼?”蘇禧回頭問道。
殷萋萋自來到涼亭後就一直坐在圍欄上休息,眼下臉色總算緩和了一些,聞言眼神微微閃爍,道:“以前無意間來過一次,見這裡風景極好,便記下了。”
蘇禧沒有多想,深深呼吸了一口山間清爽的口氣,滿意道:“確實是個好地方。”
蘇禧看過了四周的景色,回身這才看到石桌上擺著一把古琴,再仔細看了看,見琴身通體黑色,在陽光下泛著隱隱幽綠,驚訝道:“綠綺琴?”
殷萋萋笑道:“禧妹妹果然認得此琴。”
蘇禧驚愕不已。怎麼會不認識呢,綠綺琴是四大名琴之一,她只在琴譜上見過,還沒有幸能見到真琴。
只是這般珍貴的琴,為何會被隨意擺放在山間的亭子裡?
殷萋萋看出她的疑惑,解釋道:“這張琴擺放在這裡已有數十年了,據說是暗中有人看著,沒人能拿得走。有一回有人想偷琴,只是還沒走到山下就喪命了。”
上回殷萋萋偶然看到這琴時也動了私心,本來想把這張琴帶回家去的,只不過還沒走出涼亭,就覺得暗中有一道視線一直緊緊地盯著她,她上山的馬驚了,幾個下人莫名其妙地被人擊中了手腳。她便不敢再輕舉妄動,只得把琴放了回去。
現下,殷萋萋看了看蘇禧,又不著痕跡地往山頂看了一眼,道:“禧妹妹上回說願意彈琴給我聽,不如趁著今日這次機會,彈奏一曲如何?好讓我也聽聽谷先生的弟子琴聲如何。”
蘇禧雖然喜歡這琴,但是一聽說有人暗中看著,便踟躕道:“這不太好吧……這琴是有主人的,我豈能擅自動別人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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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1 00:18:54
第十五章
殷萋萋笑道:“禧妹妹有所不知。看守琴的人並非是琴的主人,我曾聽說過,若是有人的琴聲被那守琴之人認可了,他非但不會責怪,還會親自將這把琴送上呢。”
這麼一說,蘇禧就有點心動了。
綠綺琴音色絕妙,是每個學琴的人都想擁有的一把好琴,蘇禧當然也不例外。
蘇禧猶豫了許久,終於還是沒能抵抗得住名琴的誘惑,上前試了試琴弦,然後在綠綺琴後坐了下來。
這頭,後山山頂。
山頂溪流兩邊分別坐著幾個男子,正在玩“曲水流觴”。
許是今年天氣太熱的緣故,來西郊別院避暑的世家比往常都多。除了晉王府、將軍府外,總督府、鄭國公府和榮國公府等府上的人也來了。
蘇祒在上流放了一個黑漆小託盤,託盤上盛著一杯酒,酒杯順著溪流而下,停在誰的面前,誰就得喝了這杯酒。
就見那黑漆小託盤一路被水流沖得蜿蜿蜒蜒,最後停在了厲衍面前。
厲衍倒是爽快,端起託盤上的白玉酒杯一飲而盡,面色不改。
“好!”蘇祒叫好。
接著第二杯酒停在了呂江淮面前。
呂江淮也不是忸怩作態之人,跟著父親呂馳從軍打仗時喝的酒比這多多了,他也很痛快地喝完了一杯。
玩過幾輪之後,蘇祒有些意興闌珊道:“只這麼玩也沒意思,若是有人在一旁助興就好了,彈個曲子什麼的,倒是能下酒。”
有人附和:“蘇兄說得極是,不如我著人去把遊芳院的小黃鶯請過來,讓她給咱們彈唱一曲如何?”
小黃鶯是遊芳院的頭牌,唱的曲子十分婉轉動聽,堪比黃鶯,這才得有此名。
蘇祒打趣道:“此處距離京城數十裡,一來一回恐怕要浪費不少時間,等李兄將小黃鶯請過來,咱們這‘曲水流觴’早都散了。”
那人一想也是,便打消了這麼個心思。
轉念不知想起什麼,那位被稱作李兄的人笑了笑,又道:“聽說傅姑娘也在山莊避暑,那日壽昌長公主的壽宴上,傅姑娘的琴聲可真是絕妙,自從聽過之後,便再沒有什麼琴聲能與之相比了。”
蘇祒深感認同,“傅姑娘的琴聲委實好聽。便是我學了七年的琴,怕是也不如傅姑娘彈得好。”
恰巧今日傅少昀也在場。傅少昀坐在溪流另一側,聞言只是稍稍抬了抬眉毛,微微一笑,並未接話。
那位李兄談到興起,大有滔滔不絕之勢,“不知少昀兄可否邀請傅姑娘前來?讓我等飽飽耳福,再聽一聽那美妙的琴音。”
在座的都是男子,饒是這樣誠意的邀請,也不太妥當。傅少昀捏著手裡的杯子,婉拒道:“小妹今日身體不適,正在山莊休息,恐怕要叫李兄失望了。”
那人露出遺憾之色,顯然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話有什麼不妥。
蘇祒過來打圓場,道:“李兄這就說得不對了。必定是難求的東西才叫絕妙,若是這麼容易就被你聽到了,那也就不顯得珍貴了。”
那人一想是這個理兒,便朝傅少昀抱了抱拳,道:“方才是李某失禮了,還望少昀兄不要放在心上。”
傅少昀回以一禮,正要開口,卻忽然聽見山谷中傳來了一聲短暫的琴音。
眾人停住喝酒的動作,顯然都聽到了那一聲琴響。因著山谷空曠,聲音能傳得很遠,從山腰到山頂,琴聲清清楚楚地傳了過來。
剛才只是試了試琴音,過了一會兒,琴聲才真正響起。
一曲開頭,如行雲流水,仿佛在面前鋪開了一副畫卷。
傅少昀握著杯子,耳邊聽著這琴聲。琴聲一開始有些舒緩,如同山間的溪流,從眼前潺潺而過,輕鬆寫意,使人的心情也跟著舒緩起來,好像流水從身上淌過,讓人不由自主地就放鬆了下來。
緊接著琴聲漸漸轉高,像流水融入了奔騰大海,周圍是高低起伏的山脈,聲勢浩大,波瀾壯闊。這壯闊不是豪邁也不是不羈,而是一種難以言說的灑脫,聽著這琴聲,便覺得自己的胸襟都開懷了,想將手裡的酒杯投入大海,與天下共飲。
正是應了那句話——
幾時歸去,作個閒人,對一壺酒,一張琴,一溪雲。
琴聲彈到最高處,戛然而止。傅少昀模樣怔怔然,等了許久都沒有等到琴聲再次響起,震撼之後,是一陣強烈的遺憾,想聽那琴聲繼續,更想知道彈琴的是何人。
傅少昀抬頭看了看四周,見其他人也都聽得癡癡愣愣,至今仍未回過神來。
蘇祒更是誇張,手裡的杯子掉了都不自知。
等回過神後,他飛快地站了起來,走到崖邊往山腰下看去。
傅少昀、呂江淮等人緊跟著上前,厲衍站在原地猶豫了片刻,也跟過去看了。
就見半山腰的涼亭內,一個穿著水藍色羅衫的姑娘坐在琴後,因隔得太遠了,看不清她的面容,僅能從她的身型看過是個十二、三歲的小姑娘。
能彈出這般大氣的琴音,得知對方是個姑娘已經十分讓這夥人震驚了,再一看還是個十二、三歲的小姑娘,著實是令人倍受打擊。
然而卻得不承認,這段琴聲委實妙絕。
便是傅儀,恐怕也彈不出這種曲子。
蘇祒心服口服道:“想不到世上還有這種琴音,是我孤陋寡聞了。”
方才那位被稱作李兄的人道:“本以為傅姑娘的琴聲已是臻于完美,沒想到人外有人,山外有山……”
傅少昀沒有言語,蓋因他認出了那小姑娘的身形。
興許是太過熟悉,所以只看了一眼,他就能肯定彈琴的人是蘇禧。
蘇祒眯了眯眼,望著涼亭的方向,忽然道:“那座亭子是不是擺放了綠綺琴的亭子?”
“依我瞧,只有這樣的琴聲才能配得上那把好琴,正如伯樂遇到了千里馬,那守琴之人定會把綠綺琴拱手奉上的。”
蘇祒沒說話,想必是認同的。
另一邊的山頭,衛渢站在迎客松下,褒衣博帶,負手而立,看著山下的涼亭。
衛渢站的位置比蘇祒他們略高一些,所以他們的對話,均一字不漏地傳入了他的耳中。
這頭,蘇禧彈了一半就停下了。
綠綺琴不愧是四大名琴之一,彈起來十分上手,只不過卻不能繼續彈下去了,再彈會她捨不得鬆手的。蘇禧看向一旁的殷萋萋,笑了笑道:“萋姐姐,咱們回去吧。”
殷萋萋望著蘇禧久久不能回神。其實她是故意把蘇禧帶到此處來的,因為她知道傅少昀和厲衍等人就在山頂,她故意讓蘇禧在這裡彈琴,只是因為看不慣常常有人在她面前稱讚傅儀的琴聲美妙。若是蘇禧彈得好了,便能將傅儀給比下去,從此堵住那些人的嘴;若是蘇禧彈得不好,對她自己也沒什麼損傷。
但是殷萋萋沒有想到,蘇禧的琴藝竟到了如此地步。
殷萋萋望著蘇禧漂亮精緻的小臉,再聯想到她這些日子以來逐漸表露的才華,一時間心裡很有些複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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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1 00:19:06
第十六章
蘇禧沒看出殷萋萋的反常,琴彈過了,時候也不早了,她依依不捨地走出亭子,回頭看了一眼那張擺放在石桌上的綠綺琴,準備下山。樂—文琴是有主人的,縱然再喜歡,也不屬於她。蘇禧深知這個道理,沒有太遺憾,反而十分滿足能彈一次這樣好的琴,唯一可惜的是沒能見到琴的主人,不曉得對方是什麼樣的人。
回到別院後,蘇禧時不時地想起那把綠綺琴,很有些心不在焉。
這就像嗜酒如命的人遇到了一壺百年好酒,你只讓他喝一口,他就忘不掉了,見天兒茶飯不思地想著。蘇禧不愛喝酒,但她覺得自己如今的感受跟那酒徒一樣,彈了一次,便覺得旁的琴都不能入眼了。
次日清晨,蘇禧坐在銅鏡前梳頭,烏亮稠密的頭髮披在身前,她慢慢梳著。
聽鶴從外面進來,道:“姑娘,外頭有人給您送了一樣東西。”
蘇禧看著鏡子裡的聽鶴,順著問道:“什麼東西?”
便見聽鶴呈上來一個用夏布層層包裹著的長條形物體。蘇禧扭頭看了一眼,忽然停下梳頭的動作。
蘇禧驀地站起來,心跳驟急,好像隱約猜到了裡面是什麼東西。她迫不及待地想打開夏布一看究竟,又怕動作太急躁弄壞了心心念念的寶貝,好不容易把外頭包裹的夏布全部拆開了,果見面前躺著一張通體發黑、泛著幽綠的綠綺琴。
蘇禧又驚又喜,癡迷地摸了摸琴身,忽然想起什麼,問道:“那送琴的人呢?”
聽鶴道:“那人送完琴就走了,並未久留……”
蘇禧顧不得沒有梳頭,趿著繡鞋就往外頭跑去。那送琴的人必定是琴的主人,想必這會兒還沒有走遠,她匆匆忙忙地趕到別院門口,卻見門外空無一人,只有一條幽幽靜靜的小路通往山頂。
蘇禧一陣遺憾。
聽鶴趕過來道:“姑娘,山上清涼,您多穿點衣服別凍著了……”
蘇禧抓著她的手問道:“聽鶴姐姐,你見到那送琴的人長什麼樣子嗎?”
聽鶴搖搖頭,道:“那人穿著一身黑衣,臉上帶著面具,奴婢看不見他的臉。”
想必是不願以真面目示人,蘇禧遺憾過後,倒也覺得可以理解。她重新回屋,小心翼翼地把綠綺琴放在腿上,撥了撥弦,嘴角不由自主地揚起一絲淺笑,對方將這把琴送給她,想必是認可她的琴音的。
這個認知讓她十分高興。
今日天朗氣清,惠風和暢,不如前幾日那般酷熱,蘇禮便要帶他們去後山釣魚。
蘇禧興致不高,沒有一起去,就自己留在別院裡,一遍又一遍地看她的綠綺琴。
這幾日她一直重複這樣一個過程,底下丫鬟都看習慣了,曉得她是愛琴成癡,便也沒有上去打擾。
蘇禧怎麼都看不夠似的,就像小孩子得了夢寐以求的寶貝,恨不得睡覺都能把它抱在懷裡。她坐在廊下,眺望著遠處的山脈,一時興起,就抬起手撫了一曲。
興許是心境不同,今日的琴聲比昨日多了一分恬淡閒適,少了一分灑脫開闊。
琴聲入耳,聽得人如癡如醉。
除了蘇禧的四個大丫鬟之外,其他下人是頭一次聽她彈琴,饒是那不通音律的人,聽了這琴音也不禁放下了手上的動作,似懂非懂地聽了起來。
一曲完畢,蘇禧收起琴正要走回屋中,視線不經意一轉,瞧見門外站著一人,猛地停住——
門外站的不是別人,正是衛渢。
清晨稍涼,衛渢一襲黑色繡金暗紋披風,金尊玉貴地站在幾步之外,烏目落在她身上,不曉得默默地看了多久,竟然也沒有人通傳。
蘇禧抱著琴倒退半步,見朱管事就站在衛渢身後,她擰起眉心問道:“管事,這是怎麼回事?”
什麼時候她能院子能隨意讓人進入了?
朱管事擦了一把額頭的汗,頗為難地解釋道:“九姑娘息怒,您聽小的解釋。晉王世子是來找大爺借東西的,只不過大爺今兒個不在,世子又急著要,小的沒辦法,這才帶著晉王世子來找您了。”
蘇禧小臉嚴嚴肅肅的,卻不看衛渢:“世子想借什麼東西?”
衛渢聲音平靜道:“任先生的《萬橫香雪圖》。”
別院確實有這麼一幅圖,就在後頭的瀚玉軒裡藏著,是她大哥蘇禮的心頭好。蘇禧不太相信衛渢的話,一聲不響地盯著他瞅了半響,不曉得他是不是真來借畫的。
過了許久,管事都有些替蘇禧擔憂了,畢竟這位可是皇上的親侄子晉王世子,怠慢不得的。萬一得罪了,對整個蘇家都沒好處。
衛渢也是好脾氣,蘇禧不鬆口,他就一直維持著這個姿勢等著。氣定神閑的,仿佛篤定她一定會答應一般。
果不其然,蘇禧終於妥協了,沒好氣道:“等我一會。”說著轉身回了屋。
過了片刻,蘇禧換好衣服從屋裡出來,穿了一件素色的衫裙,走到衛渢跟前,道:“隨我來吧。”
瀚玉軒在別院的東南角,走過去約莫一刻鐘左右。院子裡頭珍藏著許多名畫,等閒是不允許下人進出的,所以朱管事才會一臉為難地過來求見蘇禧。到了之後,朱管事在外頭等候,蘇禧領著衛渢進了瀚玉軒裡面。
因著今日天氣陰涼,屋裡有些昏暗,蘇禧進屋後先點著了一盞油燈,再往裡走。
只見牆面上掛著許多名貴古畫,蘇禮是個愛畫之人,這些畫大都是他收集的。除了古畫之外,多寶閣上也陳列了許多珍稀古玩,泰半是官場的人送給老太爺的,將軍府的庫房放不下,就挪了一部分到這兒來。因為太長時間沒人打理,好多都積了灰。
蘇禧從多寶閣最上層取下一個紫檀繪天竺水仙紋的長盒子,取出了裡面的畫,回身遞給衛渢道:“這便是衛世子要的《萬橫香雪圖》,衛世子打開看看吧。”
衛渢不動聲色地看著她,沒有接。見小姑娘鼻頭上層了薄薄一層灰,他抬手,動作自然又熟稔地用拇指拭了拭,毫無預兆地問:“那日你在山上彈的是什麼曲子?”
一開始蘇禧沒反應過來,等明白他問什麼後,詫異道:“你怎麼知道我……”
衛渢略略彎了彎唇,蘇禧的臉頰太嫩了,手感好得讓他有點捨不得放手。“綠綺琴用著順手麼?”
蘇禧眼睛明亮,不可思議地問:“那日送琴的人是你?”
衛渢道:“不是,只是舊識罷了。”
蘇禧總算找到了那個人,立即拋開了對衛渢的成見,喜不自禁地看著他道:“那下回你見著他,可否替我道一聲謝?我本來想感謝他的,只可惜他走得太快了,那把綠綺琴如此珍貴,沒想到他竟然會送給我……”
蘇禧的話還沒說完,衛渢便微微俯身,寬大的手掌覆在她喋喋不休的小嘴上。他似笑非笑的,壓低嗓音道:“幼幼,別說了。”
蘇禧眨巴眨巴眼,不明白他什麼意思。她掰開衛渢的手,“那你能幫我傳話嗎?”
衛渢淡聲:“不能。”
蘇禧嘟了嘟嘴。既然他們是舊識,幫她傳一句話怎麼了?衛渢不肯幫她的忙,她對衛渢也就沒什麼好臉色了,把《萬橫香雪圖》往他懷裡一塞,道:“畫拿到了,你可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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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1 00:19:18
第十七章
衛渢垂眸看了一眼手裡的畫,再看了看眼前氣鼓鼓的小姑娘,低聲輕笑了笑。他暫且把畫放到一邊,彎腰捧著蘇禧的小小巧巧的臉蛋,用額頭碰了碰她的額頭,道:“幼幼,上回你的琴聲彈得很好。”
蘇禧氣消了一點,不過依舊抿著下唇,伸出手推他的胸膛,“你不要碰我……”
衛渢又道:“只不過下回不許在外人面前彈了。”
蘇禧脫口:“為什麼?”說完覺得不大對,皺了皺眉頭,“我何時在外人面前彈過琴?”
她一直跟著谷先生學琴,只在先生面前彈過。蘇禧想起剛才衛渢說的那句話,很快頓悟了,難不成那日衛渢也在山上?聽他的意思,該不會還有其他人吧?
衛渢沒有多作解釋,直起身,轉移話題道:“近日天氣不錯,想不想學騎馬?明日去後山,我教你騎馬如何?”
蘇禧想也不想地拒絕:“不要。”
衛渢低聲笑了笑,“不要學騎馬,還是不要我教你?”
蘇禧正兒八經地,“都不要。”
從瀚玉軒出來,蘇禧走在前面,與衛渢之間隔著七八步的距離,步子有些急,仿佛故意躲著後頭的人一般。只見她俏臉酡紅,微微抿著下唇,想用手擦擦嘴巴,但是礙于朱管事和丫鬟都在場,只得作罷了。
反觀衛渢,閒庭信步一般走在後面,唇邊掛著一絲饜足的笑意。
到了二門口,蘇禧按捺下心中的慍怒,朝衛渢屈了屈膝道:“恕不遠送了,衛世子請慢走。”
衛渢頷首道:“蘇九姑娘請回。”
假模假樣。蘇禧在心裡悄悄地說。
衛渢見小姑娘咬著唇瓣,一臉氣憤難平的小模樣,心思都寫在臉上了。他忍不住彎了彎薄唇,笑意明顯。
蘇禧目送著衛渢離去,這才轉身回自己的院子,一回屋就讓聽鶴端來一杯薄荷茶。她一邊漱口一邊想,衛渢這人就是表裡不一,她剛才明明說了不想去騎馬,他卻逼著她答應下來,還又用那種方式……
蘇禧一想到嘴裡都是衛渢的口水,就忍不住嫌棄地癟了癟嘴,他就是個騙子,說出口的話沒有一句能相信的。
方才蘇禧氣呼呼地問——不是說如果以後她不喜歡,他會詢問她的意見麼?
衛渢居然大言不慚地說:“嗯,但是沒說一定會採納。”
聽聽這叫什麼話,蘇禧這會兒回想起來還是很生氣。
明日她是不會去後山騎馬的,且不說自己想不想去,如何過大哥那一關就是個問題。雖說是在別院,爹娘不在身邊,但蘇禧出門還是要向大哥彙報的,總不能跟大哥說她要與衛世子一起出門吧?
所以蘇禧認為此事根本沒可能,也就沒放在心上。
哪知到了第二天,蘇禮居然主動提出要帶他們去後山騎馬。
蘇禮道:“再過不久陛下便要組織秋獮了,這兩日天氣晴朗,正好適合練習騎射,我與衛世子約定好了今日後山相見,幼幼可要一同前往?”
蘇禧下意識搖搖頭:“哥哥跟人比賽騎馬,我就不去了,反正我也不會騎。”
蘇禮道:“六弟也跟我一起去,可以讓六弟教你。秋獮時可以帶著家眷,幼幼難道不想騎馬去草原上走一圈嗎?”
說實話,蘇禧很想去的。聽說西北圍場附近的景色壯麗,空氣宜人,比起京城房屋的雕樑畫棟又別有一番豪邁不羈的風味。只不過蘇禧一想到衛渢也在後山,就不得不歇了這個心思。
罷了,蘇禧告訴自己,騎馬什麼時候想學都可以,也不在乎這一時半刻的……
送走大哥和六哥後,蘇禧回了自己的院子。
不多時就有一個穿粗布短褐的下人進來,對蘇禧道:“九姑娘,大爺安排了馬車,說是請您立即去後山一趟。”
蘇禧放下手裡的書,驚疑道:“可有說了什麼事?”
下人搖搖頭道:“大爺沒有說,看樣子似乎是要緊事。”
蘇禧以為發生了什麼,沒有多想,起身跟著那名下人走出院外。門口停著一輛朱漆平頂齊頭馬車,確實是蘇府的樣式,蘇禧牽起繡金裙襴踩著腳踏登上馬車,剛一走進馬車裡,瞧見裡面還坐著一個人。她先是一驚,等看清那個人的相貌後,轉身就要走下馬車。
只聽一聲低笑,衛渢握住她纖細的手腕,對外面吩咐道:“出發。”
蘇禧氣惱地甩了甩手,沒能甩開。反而因為猛一站起,腦袋“砰”地一聲撞到了車頂上,疼得她眼冒金星,淚花閃爍。
衛渢把她撈進懷裡,笑著輕輕給她揉了揉碰疼的地方,道:“著急什麼?我能把你吃了不成?”
蘇禧眼淚汪汪的,不想在衛渢面前示弱,硬生生咬著嘴唇沒吭聲。過了半響,還是忍不住哽咽地問:“怎麼是你?”
衛渢抬了抬眉梢,無奈道:“昨日分明說好了一起騎馬,可是有人要放鴿子。我只好親自過來捉人了。”
等那陣疼痛過去後,蘇禧這才發現自己坐在衛渢的懷裡,她趕忙往一旁躲去,看著他道:“誰與你說好了?我從頭到尾都沒答應過,你快讓人停車,我要回去了。”說著想起什麼,皺了皺眉問:“剛才那個傳話的小廝,也是你的人麼?”
衛渢噙著笑,不置可否。
蘇禧生氣了,“你究竟在我身邊安插了多少眼線?”
衛渢閑閑地坐著,沒有直接回答她的話:“不多,日後你會慢慢知道的。”
蘇禧原本想再問問大哥是否真的出事了,但是一想,這只是衛渢騙她出來的藉口罷了。倘若大哥真的出事了,絕對不會指派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廝來傳話的。
馬車走了兩刻鐘,總算抵達了後山。
馬車停在一處不起眼的地方,衛渢臨下馬車前對她道:“去挑一匹溫順的馬,一會我再過去找你。”
蘇禧忙道:“六哥會教我騎馬的,我不必你教……”
衛渢看著她道:“幼幼。”
蘇禧以為他聽進去了自己的話,就沒繼續往下說。
未料下一瞬,衛渢俯身親了親她的唇角,嗓音低低的哄道:“聽話。”
蘇禧臉頰一紅,還沒回過神來,就見衛渢嘴邊掛著笑下了馬車。
到了馬場,蘇禮見到她很是詫異,“幼幼,你不是留在家中麼?”
蘇禧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臉頰,道:“我後來想了想,還是想學騎馬,就讓人準備了馬車過來了。”
蘇禮一笑,並未懷疑:“我這就帶你去選馬。”
蘇禧說好,跟著蘇禮一同前往馬廄。沒想到一進去,便見到了呂惠姝和呂江淮兄妹二人。
呂氏兄妹也是來西郊避暑的。呂惠姝見到蘇禧很是驚喜,忙叫了一聲“幼幼”。
自從呂惠姝知曉蘇禧的小名後,就頗熱衷於這麼叫她。
蘇禧迎上前道:“姝姐姐。”說著看了看一旁,又道:“呂公子。”
呂江淮今日穿著一身胡服,寬肩窄腰長腿,勾勒出一道矯健的身姿。他方才還在與呂惠姝侃侃而談,一見著蘇禧反而不會說話了,醞釀半天道:“蘇九姑娘也來騎馬?”
蘇禧笑著點頭,能在這裡遇見呂惠姝十分高興,坦然道:“只是我不會騎馬,一會還要六哥教我才行。不知道呂公子會不會挑馬?我想挑一匹溫順一些的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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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1 00:19:33
第十八章
呂江淮樂意之極,立刻道:“自然可以。”
一旁呂惠姝偷偷一笑,揶揄地看了自家哥哥一眼。她拉著蘇禧的手,帶著她往馬廄裡走,道:“幼幼,不如我來教你騎馬吧?你六哥是男子,總歸不太方便,我來教你騎馬,保准你一天就能學會了。”
蘇禧是見識過呂惠姝的騎術的,那日她跟宛平翁主賽馬的時候,看得人驚險萬分。眼下聽說她要教自己,感激道:“真的?可是會不會給姝姐姐添麻煩了?”
呂惠姝道:“這有什麼可麻煩的。能收你這樣的弟子,我高興還來不及呢。”
那廂,呂江淮很快挑好了一匹體型適中的大通馬,牽到蘇禧跟前道:“這種馬性子溫順,容易馴服,正適合蘇九姑娘這樣初學馬術的人騎。”
蘇禧接過呂江淮手裡的韁繩,起初不大敢靠近,後來見這馬沒什麼特殊反應,便大著膽子摸了摸它的馬鬃。這馬果真很溫順,甩了甩尾巴,接受了蘇禧的觸碰,她抬起小臉,笑盈盈道:“多謝呂大哥。”
呂江淮怔怔地瞧著她的笑臉,半響才慌忙回神,道:“不必客氣……”
接著呂惠姝和呂江淮也各自挑好了馬。
蘇禧騎上馬背,一開始不敢揮動韁繩,只緊緊地抓著面前的鞍韉,寸步難行。
呂惠姝在一旁細心地指揮,叫她不必害怕,“幼幼,別怕,我在後面跟著你。”
呂江淮本來是要去遠處練習騎馬的,此時也留了下來,默默地跟在蘇禧後面。
蘇禧握著韁繩走了幾步,呂江淮給她挑的馬好,馱著她走得十分穩妥。漸漸地她的膽子大起來,開始讓馬跑起來走了,耳畔風聲颯颯作響,她跑得越來越快,只覺得心情心曠神怡,方才那點害怕很快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半個時辰後,蘇禧已經能自己騎了。
呂惠姝在頭後緊跟著:“幼幼,前面有一條河,咱們去河邊走走吧。”
蘇禧頷首說好,不大熟練地調轉馬頭,跟著往另一邊走去。
呂惠姝稱讚道:“我和哥哥都吃了一驚,沒想到你學得這麼快,這才半天,你就學得差不多了。”
蘇禧笑容乖巧:“是姝姐姐教得好。”
倒不是蘇禧刻意奉承,呂惠姝一直亦步亦趨地跟在她身後,擔心她出什麼意外,她一慌神,呂惠姝就在後頭安撫她。若沒有呂惠姝,她確實不能學得這麼快。
很快到了河邊,幾人沿著河岸走了一段路後,呂惠姝的馬停了下來低頭喝水,蘇禧停在前方等她。
忽然身下的馬動了動,好似被什麼東西刺激了一般,發出一聲嘶叫,毫無預兆地往前奔去。
蘇禧猝不及防,只來得及緊緊地握住韁繩,便被身下的馬馱著往前沖去。
馬跑得飛快,蘇禧差點被顛下馬背,只聽身後呂惠姝急急地叫了一聲“幼幼”,後面的話她就聽不清了,只能聽見耳邊呼呼的風聲。
蘇禧腦子一片空白,這時候完全不曉得該如何反應,一開始還能緊握著韁繩,後來被馬顛得七上八下,連韁繩都握不住,只會本能地爬在馬脖子上,抓著馬鬃,死死地閉上了眼睛。
蘇禧心想這下是完了,若是被馬顛下去,不死也要殘廢,她以後可怎麼是好……
“蘇姑娘!”呂江淮緊追不捨,狠狠地抽了幾下馬鞭,企圖拉近與蘇禧之間的距離。
只不過蘇禧的這匹大通馬溫順是溫順,腳程也是不賴的,跑起來絲毫不輸給呂江淮的良駒。
呂江淮追了許久沒追上,從後面看見蘇禧的馬後腿上趴著一隻不起眼的蟲子,他定睛看了看,心中一駭。這種蟲子他見過,最喜歡吸食動物的血,馬若是被它叮上了,便會一直不停地奔跑,直到力竭身亡。
不怪他和呂惠姝大意,而是這種蟲一般生長在沼澤之地,誰能想到會出現在這?
呂江淮顧不得細想,快馬加鞭地繼續往前追去。
蘇禧的眼淚都被風吹幹了,心中頗為絕望。她的雙手已經抓不住馬的馬鬃了,快要鬆開手時,身後忽然多了一個人的重量,緊接著一雙手將她攬入寬闊的懷抱,握著她身前的韁繩,動作嫺熟地控制馬奔跑的方向。
蘇禧腦子嗡嗡的,耳邊卻還能聽到一個不緊不慢地聲音:“不是說了我教你騎馬麼,怎麼還是不聽話?”
蘇禧這時候哪還管得了那麼多,緊緊地攀著衛渢的脖子,腦袋埋在他的頸窩,淚水溫溫熱熱地流了下來,“庭舟表哥,救我……”
衛渢唇邊噙起一抹輕笑,想抬起手揉揉這小丫頭的腦袋,可惜騰不出手,只道:“幼幼,抱緊我。”
後頭呂江淮轉過了一道山坡,只見前方樹木蔥蘢,密密麻麻,不見蘇禧的蹤影。偏生面前還是一個岔路口,不能確定蘇禧究竟走了哪條路。
不知跑了多久,周圍已經聽不見半點人聲,衛渢抱著蘇禧從馬背上一躍而下,被巨大的慣性扔到一旁的草地上,翻滾了幾圈後終於停了下來。
蘇禧一動不動地趴在衛渢的胸口,小小的身子蜷成一團,緊緊巴巴地挨著他,身軀輕顫,雙手抓著他胸前的衣襟,過了半天仍舊不肯鬆手。
衛渢見她嚇壞了,倒也不動,抬起手放在她的頭上,低聲哄道:“沒事了,幼幼,我們沒事了。”
蘇禧仍舊沒動靜。她剛才真的以為自己必死無疑,巨大的恐懼把她給淹沒了,所以即便眼下安全了,她也沒有緩和過來,只想緊緊地抓著一個人,從他身上得到一點安全感。
過了許久,蘇禧才默默地從衛渢身上爬起來,一聲不響地抱著膝蓋坐到一旁。
蘇禧小臉慘白,一絲血色也無,發簪在剛才的顛簸中掉落了,烏髮披散在了肩後。她抿著下唇,想必是清楚自己剛才做了什麼,所以此刻默不作聲地低著頭,眼睛因為剛剛哭過,紅通通的,好像下一刻就能滾出淚珠來,看起來真是委屈極了。
衛渢抬起手,輕輕掃了掃她落羽杉一般的長睫毛,嗓音低低沉沉的:“幼幼?”
蘇禧竟然沒抗拒他的碰觸,不過也沒反應就是了,仍舊低著頭。除了剛才那一聲情不自禁的“庭舟表哥,救我”之外,她便沒說過任何話。
附近有一條溪流,正是從山頂流下的那一條。衛渢抱起蘇禧,帶著她往溪邊走去,把她放到一塊平整的石頭上,攤開她的兩隻手心看了看,果真有好幾道深淺不一的劃痕。剛才情急之下她一直抓著馬鬃,鬃毛粗糲,她的皮膚又嬌嫩,自然會磨破她的手心。
看著那幾道血痕,衛渢眉頭皺了皺,取下她身上的帕子,去溪邊蘸水洗了洗,回來捧著她柔柔軟軟的小手,擦拭上頭的血痕。
蘇禧驀地往回縮了縮手。
衛渢抬眸看她,“疼麼?”
蘇禧還是不說話。
衛渢掀唇輕笑了笑,難得見到她這麼乖順的時候,像一隻被嚇壞了的小獸,安安靜靜的,哪裡安全就往哪裡依偎。衛渢擦乾淨她手心的血跡後,虛空叫了聲:“李鴻。”
就見李鴻一身青衫從樹上跳了下來,來到衛渢跟前,屈膝行禮道:“世子爺。”
衛渢道:“你身上可有帶治療磨損的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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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1 00:19:46
第十九章
李鴻說有,立即從袖中取出了一個青釉小瓷瓶。
衛渢接過,吩咐道:“再準備一匹馬送過來。”
李鴻離開後,衛渢從瓷瓶裡倒出些藥膏,化開後輕輕塗抹在蘇禧的傷口處。
藥膏清清涼涼的,緩解了不少刺刺的疼痛。蘇禧就這麼乖乖地任由衛渢給自己上藥,烏黝黝的眼珠子瞧著他,也不知道心裡在想什麼。等衛渢上完藥之後,她抽回手,幾不可聞地道了一聲謝。
總算肯說話了,衛渢微微抬眉,不然她再不開口,他還以為自己救回來了一個小傻子。他看著面前的姑娘,故意問道:“謝謝誰?”
蘇禧眼神閃爍,臉頰泛上薄薄一層紅色,不吭聲。
衛渢道:“幼幼,剛才救了你的人是誰?”
蘇禧喃喃:“……你。”
衛渢徐徐誘之:“我是誰?”
蘇禧閉著嘴巴不說話。許久,衛渢以為她不會妥協了,正準備再問一遍的時候,她別開頭,慢慢吞吞地說:“謝謝庭舟表哥。”
衛渢低低一笑,隔了這麼久,這小丫頭總算肯再次叫他“庭舟表哥”了。
衛渢讓蘇禧坐在石頭上休息一會,他去附近探了探路。方才那匹馬帶著他們沒頭沒腦地橫衝直撞,早已脫離了後山馬場的範疇,眼下他們處於林中深處,不知具體在什麼方位。他辯了辯方向,得知他們目前正處於後山一片密林中,這裡距離馬場很遠,又因位置隱秘,一般時候很少有人涉足。
不多時,衛渢回到溪邊,見蘇禧仍舊乖乖地坐在原處,睜著水汪汪的大眼睛,眼裡透著一絲不安和無措。剛才那一次受驚,把她的膽子都嚇小了。衛渢看著她,沒來由地一種心疼和懊悔,他大步走到蘇禧跟前,把她纖細小巧的身子納入懷中,臉貼著她冰冰涼涼的臉頰,問道:“幼幼,我這就帶你回去?”
蘇禧眨巴著眼睛點了點頭,想站起來,奈何雙腿虛軟,一沾到地上就無力地倒了下去。
衛渢順勢打橫抱起她,往樹林外走去。
蘇禧在他懷裡掙扎了一下,模樣急急的,“不行……這樣不行。”
李鴻不知從哪兒弄來一匹黑色的高頭駿馬,衛渢把她放到馬背上,接著自己翻身而上。知道她在擔心什麼,所以握住韁繩的時候低頭在她耳邊道:“別擔心,不會有人看見的。”
蘇禧滯了一下,果真不再掙扎了。
剛才蘇禧想了很多,衛渢救了她一命,他們之間也算是有了肌膚之親。不像兩年前,她勉強可以算作沒長大的小丫頭,便是越矩了也可以用年紀還小糊弄過去。如今她的年紀已經可以定親了,若是被爹娘知道今日這一出,那她跟衛渢……
蘇禧很苦惱,一方面覺得自己同衛渢不是一路人,他明明該與殷萋萋定親的,況且他日後還要當皇帝,必定會有三宮六院。她上輩子被厲衍冷落怕了,實在接受不了自己的夫君心裡還想著別的女人。另一方面,蘇禧覺得自己被衛渢親也親了,抱也抱了,清白都被他給毀了,以後還怎麼嫁給別人?
她就是個小古板,以前不能接受衛渢親自己,眼下又不得不多想了,倘若以後她嫁給別的男人,對那人是不是有些不公平?
可要她就這麼同衛渢定親,她又有點不甘心。
活像自己嫁不出去了,只能用這種招數逼人就範似的。
蘇禧想著這些問題,一路都肅著小臉,模樣很是凝重。
快出山林的時候,衛渢的嗓音在她頭頂響起:“幼幼。”
蘇禧抬眸,回了回神。
衛渢一隻手握著韁繩,一隻手摟著她的腰,低頭附在她耳邊,道:“你放心,我不會用這種方式逼你與我定親的。”
蘇禧面露驚訝,衛渢怎麼知道她在想什麼?
殊不知她不會掩飾自己的情緒,想什麼都寫在臉上了。
衛渢放緩速度,讓馬慢悠悠地走著,他道:“一會我會把你放在前面的路口,你再走一段路就能到馬場,若是遇見了找你的人,你就說從馬背上摔了下來。我在後面看著你,等你安全了再離開,不會有人知道剛才發生了什麼。”他的聲音很清晰,不疾不徐的,一個字一個字地傳來,“我確實是想娶你,幼幼,但不是這種方式,我想你心甘情願地嫁給我。”
蘇禧抿了抿唇,沒有出聲。
過了一會,衛渢見這小丫頭一點反應也無,忍不住緊了緊放在她腰上的手臂,補充道:“但是幼幼,你要記著,你只能是我的。”
蘇禧的頭越來越低,聲音也越來越低,“不要說了。”
衛渢一垂眸,便能看見她紅紅的小耳朵,輕輕笑了笑,抬起手捏住她的下巴,低頭印上去,咬著她香香軟軟的唇瓣道:“這裡也只有我能親。”
前方便是樹林盡頭,衛渢抱起蘇禧放到平地上。
此處距離馬場已經很近了,隱約還能聽到前面尋人的聲音。蘇禧往前走了兩步,回頭見衛渢站在原地,定定地看著自己。她翕了翕唇想說什麼,最終又什麼都沒說,踅身往前走去。
衛渢佇立原地,直到遠遠看著蘇禧安全走出山林,才翻身上馬。正準備離開,就聽前方傳來一道清楚的聲音——
“蘇姑娘!”
衛渢抬眸看去,見一個身穿胡服的男子騎馬朝著蘇禧而去。對方身形高大,健碩挺拔,一看便是常年習武之人,十分好認。
衛渢眯了眯眼睛,知道那是威遠將軍呂馳的兒子呂江淮,方才蘇禧的馬失控的時候,便是他一直在後頭窮追不捨。眼下蘇禧走出山林後,他第一個奔了過去,關心和擔憂之情溢於言表。
倒是十分上心。
衛渢對他有幾分印象,當初青水山出現難民一事的時候,就是他護送蘇禧上山的。
蘇禧從林中出來時,面色發白,鬢髮松亂,確確實實是一副受驚不小的模樣。
林子外頭的人找了她許久。
自從呂江淮將她跟丟後,便將那兩條岔路都找了一遍,可仍舊找不到她的人,後來又回去告訴了蘇禮和蘇祤。蘇禮和蘇祤趕忙從別院調來了人,沿著後山尋找,短短一段時間幾乎將整個後山都翻了一遍,但是因為蘇禧所在的位置太過偏僻了,始終沒有找到她。
蘇禮幾人心中焦急,只擔心若是天黑之前還是找不到蘇禧,那就更加危險了。
眼下見蘇禧自己從林中走了出來,皆既驚又喜,繼而長長地松了一口氣。蘇禮把蘇禧帶到一處安全的地方,問道:“幼幼,你怎麼回來的?方才那匹馬呢?”
蘇禧身上裹著蘇禮的墨綠色竹節紋披風,想著衛渢教她的說辭,解釋道:“我被馬帶到了一片樹林裡,然後被它甩了下來,後來見那個地方離馬場不遠,便自己沿著路走回來了。”
蘇禮擔憂道:“被馬甩了下來?那可曾受傷了?”
蘇禧攤開兩隻手舉到蘇禮面前,又指了指自己的雙腿,道:“我的手被磨傷了,腿也走不動了……大哥,我想回家。”
蘇禮見她身上沒什麼大礙,真是不幸中的萬幸,這才頷首道:“好,咱們回家,我這就帶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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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1 00:19:57
第二十章
蘇禧是萬萬不想再騎馬了,蘇禮便命人去準備馬車。趁這時候,呂氏兄妹走到了跟前,呂惠姝愧疚地道:“幼幼,都是我不應該,是我說要教你騎馬的,最後卻沒照顧好你,還讓你出了這樣的事。你就責怪我吧……不然我心裡實在過意不去。”
蘇禧大度道:“姝姐姐也不知道馬會失控,這件事怎麼能怪你在你身上。只不過我好像跟馬沒什麼緣分,上回在京西馬場就差點出事,這次又是如此……看來我以後都不能騎馬了,不然不知道還會再出什麼意外呢。”
呂惠姝想起京西馬場那一次也是因為他們兄妹二人,雖說那馬是被宛平翁主動了手腳,但這兩次一聯繫起來,都跟他兄妹二人有關,這麼一想就更是愧疚了。
蘇禧倒沒有這麼想,她還是打心眼兒裡喜歡呂惠姝的,只是有一件事想不通,“呂大哥不是說那匹馬很溫順嗎,為何會忽然失控呢?”
她記得當時周圍並無什麼異常,就見那匹馬上一刻還好好的,下一刻忽然發起瘋來,一點徵兆也無,冷不丁地往前方沖了出去。所以蘇禧才會一點準備也無,整個人直接嚇懵了。
現在回想起來仍舊心有餘悸。
蘇禧倒不是懷疑呂江淮,她雖然跟呂江淮接觸的不多,但是從這幾次相處看來,知曉他坦坦蕩蕩,絕對不會故意害自己,況且他也沒有害自己的理由。
正是因為如此,蘇禧就更想不通怎麼回事了。
呂江淮站在一旁,斟酌片刻,還是把當時那匹馬身後吸附了一隻血蟲的事說了。那種蟲的名字叫血虻,專門以吸食人或動物的血液為生,一旦被它叮上了,就很難擺脫。馬正是因為想擺脫這種生物,才會一直不停地奔跑,直到力竭而亡。
蘇禧聽罷,恍悟加後怕道:“……原來是這麼回事。”
呂江淮沉默。他沒有告訴蘇禧血虻只會出現在沼澤之地,蓋因不想讓她多想,他總覺得像蘇禧這樣乾淨單純的小姑娘,合該是好好被人保護的,那些背後的醃臢真相會把她玷污。
不多時蘇禮準備好了馬車,蘇禧向呂惠姝和呂江淮道別,坐上馬車回了別院。
回到別院後,聽雁、聽鶴幾人見她髮髻散了,外頭裹著一件男人的衣裳,均嚇得心跳都停了。蘇禧顧不得向她們解釋,因著今日實在發生了太多事,她又累又怕,躺在床上到頭就睡了,一直睡到第二日清晨。
這廂,呂江淮一大早便來蘇家別院拜訪蘇禮。
蘇禮坐在紫檀玫瑰椅中,握著茶杯的手緊了一緊,“你是說,有人要刻意謀害幼幼?”
呂江淮立在他面前,神情凝重,道:“否則無法解釋得通血虻為何會出現在溪邊。”他見蘇禮沉思不語,想了想道:“蘇大哥可否知道,九姑娘曾與什麼人結過仇怨?”
蘇禮思索片刻,搖頭道:“幼幼性子溫良,從未與人正面發生過衝突。若真如你所說,幼幼是被人謀害的,那這人為何要害她?”
呂江淮也是想不通這一點,既然蘇禧並未與人結過仇怨,那又是什麼人狠心這麼對她?他遲疑道:“既然不是結怨,那可否是針對蘇家……”
倒不是沒有這種可能。蘇家得聖恩眷顧,這些年昭元帝對蘇家的偏愛太明顯,老太爺中風後,今上准了老太爺致仕,特地讓身邊最看重的常公公來慰問不說,還打算提攜蘇祉,填補老太爺的空缺。如此一來,難免就會招惹官場上的人嫉妒。
只是蘇禧是一個柔柔弱弱的閨閣姑娘,謀害了她,對對方會有什麼好處呢?
蘇禮不能讓蘇禧平白無故受了委屈,站起來道:“江淮,你能否找到那匹失控的馬?我想查看一下馬身上有無異常。”
呂江淮道:“蘇大哥放心,我已經命人去尋找了,用不了多久應該就會有消息。”
一個時辰後,呂江淮派出去的人回來稟告——
那匹馬一路沖到了崖邊,從懸崖上摔了下去。他們去崖底尋找的時候,那匹馬已經摔得米分身碎骨,身上查不出任何線索了。
蘇禮握了握拳,頭一次表現出了失態,恨道:“對方定是個心機深沉之人。”
呂江淮見狀,安慰道:“呂大哥不必如此,也許是我多想了,血虻一事只是個意外,並非有人要謀害九姑娘……”可是這種話,說出來連他自己都不太相信。
蘇禮調查了一天沒有任何結果,擔心蘇禧住在別院會再出什麼意外,翌日一早,便讓人回將軍府通傳了一聲,帶著蘇禧幾人回了京城。
回去的路上,蘇禧求蘇禮不要將此事告訴殷氏。她不想讓娘擔心。上回她從青水山山上掉下去的時候,殷氏便幾天幾夜沒睡過好覺,夜裡常常從噩夢中驚醒。這次爹爹和二哥遠在關外,殷氏本來就擔心的夜不能寐,倘若再知道她差點出事了,一定會經受不住的。
蘇禮想了一想,答應了下來。
回到家後,殷氏問他們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不是說打算在別院住一兩個月麼?”
蘇禧坐在殷氏身旁,甜甜糯糯道:“我想娘親了,所以就趕緊回來了。”
殷氏含笑點點她的鼻子,一副“我還不知道你”的表情,“是不是那兒住得不舒服,或是廚房做的菜式不好?”
蘇禧嬌嗔了一聲“娘”,卻故意沒有反駁。
接下來的幾日蘇禧一直住在花露天香,即便再怎麼熱,也沒聽她抱怨過一聲了。比起別院,當然還是家裡更安全一些。
期間有一回榮國公府設宴,當時蘇禧受了驚嚇還沒怎麼好,便藉口推拒了。
沒想到第二日傅少昀和傅儀便來了將軍府看她。
花露天香的院子裡搭了一個葡萄架,盛夏時既可以納涼,也可以吃新鮮的葡萄。蘇禧正坐在葡萄架下擺弄她的寶貝綠綺琴,就聽聽雁說傅少昀和傅儀過來了,剛站起來,兩人就已經到了院子門口。
聽雁將兩人請進來,蘇禧客客氣氣地笑道:“少昀表哥和儀姐姐怎麼過來了?”
傅少昀一襲寶藍長袍,俊容含笑:“聽說你身體不適,我便和儀姐兒來看看你。怎麼了?可是又受了熱暑?”
蘇禧道:“只是有些不舒服罷了,還勞煩少昀表哥和儀姐姐親自跑一趟。”說起這個,想起上回傅少昀幫她買荷葉涼茶的事,道:“上回真是麻煩少昀表哥了。”
傅少昀不以為然道:“舉手之勞罷了。”
傅儀進來時見蘇禧在撫琴,微微一笑,道:“禧表妹在彈琴嗎?這麼說起來,好像從未聽你彈過什麼曲子呢,不曉得禧妹妹的琴藝如何。”說著,目光落在蘇禧放在朱漆嵌螺鈿小桌的琴上,等看清那琴的樣子後,笑容凝了一凝,聲音也有些變了,“綠綺琴?”
傅儀顯然也是認得此琴的。
蘇禧輕輕頷首,不大想跟傅儀談論這個,自然而然地轉了話題:“外面太熱,咱們去屋裡坐坐吧,我讓聽鶴做些酥山酸梅湯端上來,正好給少昀表哥和儀姐姐解解暑。”
蘇禧雖然叫傅少昀一聲表哥,但也不好讓他進自己的閨房,便在一旁的花廳招待了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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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1 00:20:09
第二十一章
聽鶴端了酥山酸梅湯進來後,傅儀仍想著剛才看到的綠綺琴,沒有心思動口。從方才的震驚中緩過神來,她斟酌著問道:“禧妹妹剛才那把琴,可是四大名琴之一的綠綺琴?”
蘇禧眨眨眼,道:“儀姐姐也認識?”
這就是承認的意思。
傅儀捏著茶杯的手緊了緊,勉強一笑道:“自然認識……只是我聽人說過,那把琴放在隆安山的亭子裡,常年有人看守,不知為何會出現在了禧妹妹這裡?”
說實話,蘇禧自個兒也不大清楚,天底下比她彈琴好的人肯定多了去了,她很有自知之明,曉得自己肯定不是彈得最好的,那守琴之人為何把綠綺琴送給她,她至今也沒想明白。她道:“我與萋姐姐爬山的時候,恰好路過了那個亭子,見綠綺琴放在亭子裡,一時手癢便忍不住彈了一曲,第二日便有人將此琴送了過來。”
傅儀聽罷,沒有言語。她早聞隆安山有一把綠綺琴,幾乎每年都要去試一試,想得到守琴之人的認可。可是一連去了兩三年,每一次都是空手而歸,她自認彈得不錯,起碼應該比蘇禧彈得好才是,可是為何那人卻獨獨把綠綺琴送給了蘇禧,而不送給自己?
這頭,傅少昀更加確定了那日彈琴的姑娘就是蘇禧,一時間心裡五味陳雜。
他從來不知蘇禧會彈琴,更不曉得她的琴聲是如此美妙。
原來不知不覺之中,當初那個米分米分嫩嫩、伸著手臂要點心的小胖團子已經成長得如此出眾了。
兩人沒有逗留多久,從將軍府告辭離去後,傅儀嘴邊的笑意終於垂了下來。
回去的路上,傅儀與傅少昀一同坐在馬車裡。
傅儀沉默了一路,快到慶國公府時才問道:“哥哥,你聽過禧姐兒彈琴嗎?”
傅少昀不語。然而這在傅儀眼裡就是默認的意思,她哥哥的心思她最清楚了,從小便在意蘇禧那個小丫頭,但凡遇到什麼不想回答的問題,就用沉默應付過去。她問道:“禧姐兒的琴彈得如何?”
馬車很快到了慶國公府的門口。傅少昀沒有立即下馬車,而是想了想道:“儀姐兒,幼幼比你小了兩歲,你的才名已經夠響了,她不會對你構成什麼威脅的。”
傅儀驚道:“哥哥以為我要對她做什麼?”
傅少昀笑了笑,道:“我只是不想你對幼幼產生什麼誤解。”
傅儀抿抿唇,沒有說話。就在傅少昀準備下馬車時,她突然發問:“哥哥這麼為禧姐兒著想,是不是喜歡她?”
傅少昀腳步微微一滯,回身看向傅儀,星目一深。
傅儀雖是問句,但卻說得十分篤定。加之傅少昀又是這個反應,她就更確定了。“我勸哥哥還是早些收了這個心思吧,娘不會同意你跟禧姐兒的親事的,無論你之前做過什麼,只要娘那裡不鬆口,你們便不會有可能的。你去西郊那幾天,娘已經忙著為你相看親事了,對方是禮部尚書之女……”
“儀姐兒。”傅少昀打斷她的話,“有沒有可能,我心中自有分寸,你就不必替為兄操心了。”
說罷下了馬車,往府裡走去。
傅儀望著他的背影,皺了皺眉。
傅少昀沒回自己的院子,而是去了慶國公夫人的上房。
慶國公老太太正坐在廊下曬太陽,見著他忙招了招手道:“昀哥兒來了,來,我這兒剛送來一些新鮮的蜜桔,你快嘗嘗。”
傅少昀坐在老太太手邊,從果盤裡拿了一個蜜桔,剝好放到老太太的手裡,道:“祖母,孫兒有些話想對您說。”
這頭,蘇禧正忙著另一件事。
谷桐先生在將軍府住了將近兩個月,如今青水山的難民一事也解決了,重新恢復了太平,他便提出搬回青水山住。蘇禧挽留了兩次,谷桐先生卻執意要回去,她沒有道理強留,只好命人準備了馬車和物資,次日一早便親自送先生回了青水山。
蘇禧原本想送些東西給谷先生一併帶回去,但是先生不肯收。她知道先生愛喝茶,便從老太爺那裡討來了半罐峨眉雪芽和一罐峨眉毛峰,把老太爺心疼壞了,好在谷先生這回終於肯收下了。
到了青水山山頂,谷先生站在竹園門口,道:“這些日子我該教的都教給你了,剩下的便靠你自己慢慢領悟。日後便不必每日都來青水山學琴了,自己在府上勤加練習,倘若有什麼不懂的,再來山上問我也可。”
蘇禧恭恭敬敬地向谷先生行了三個大禮,道:“學生多謝先生的教導。一日為師,終身為師。先生的恩情,學生永遠不會忘記的。”
谷先生擺了擺手,依舊是那副不通人情的脾性道:“不必說這些虛的,日後旁人問起你是誰的弟子時,別給我丟人就成了。”
蘇禧忍俊不禁,說了聲是。
目送先生走進竹屋後,蘇禧這才回了將軍府。
今日出門時天氣不好,烏雲壓境,天空低沉沉的,仿佛隨時都有可能下雨。蘇禧擔心下雨後山路不好走,便讓聽雁催促車夫走快些。果不其然,剛到家門口,豆大的雨珠就辟裡啪啦地掉了下來,沒一會兒,就下起了瓢潑大雨。
蘇禧趕忙回了花露天香,饒是聽雁在身後打著傘,也免不了被雨水淋濕了衣裳。剛到廊下,蘇禧正低頭撣袖子上的水珠,迎面一個丫鬟匆匆忙忙地跑了過來,撞到了她身上,撞得她踉蹌後退了兩步。
聽雁在一旁罵道:“怎麼走路的?沒看見姑娘站這兒麼,誰教得你這麼冒冒失失?”
丫鬟“撲通”跪了下來,低著頭道:“姑娘息怒,姑娘息怒。”
來來回回只是這一句。
蘇禧恍了恍神,少頃才低頭看了她一眼,道:“你是哪裡當差的丫鬟?叫什麼名字?”
丫鬟道:“回姑娘,奴婢負責院裡的灑掃,名叫清露。”
蘇禧沒有繼續追問,停了一會兒道:“你下去吧。”
那丫鬟這就告退了。
回到屋裡,蘇禧有些心不在焉的,隨便尋了一個藉口摒退了聽雁和聽鷺等人,從袖中取出清露遞給她的字條,展開看了一眼。上面的字如行雲流水,流暢好看,內容只有短短一行,讓她現在去後門門口。她再看了看底下的落款,只有一個“舟”字,但也足以說明寫信的人是誰了。
蘇禧心跳快了幾瞬,慌慌張張地把字條放在油燈上燒了,直到只剩下了灰燼,她的心跳才慢慢恢復了正常,活脫脫做了什麼壞事怕被人抓住一般。
蘇禧猶豫不決,不知道此時應不應該聽衛渢的話去後門,他在後門等她麼?這會兒正下著大雨,有什麼話非得現在說不可嗎?雖然上回衛渢救了她一命,她很感激他,可也沒打算這麼快就接受他啊。
蘇禧趴在窗戶上看了看,外面的雨幕非但沒有減小,反而有越下越急的趨勢。雨這麼大,如果她不出去,衛渢應該很快就會離開了吧?她這麼安慰自己,剛關上窗戶,就連打了三個噴嚏,趕忙叫了聽雁和聽鶴去準備熱水,打算先換下身上的濕衣服,洗個熱水澡再說。
半個時辰後,蘇禧洗完了澡,也換了一身乾淨的衣服,聽鶴正在給她擦頭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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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1 00:20:20
第二十二章
蘇禧不知道在想什麼,聽鶴叫了三遍“姑娘”,她才如夢初醒道:“你說什麼?”
聽鶴有些無奈,道:“姑娘,奴婢是想問問您,今兒晚上是熏檀香還是木樨香?”
蘇禧慢吞吞地“唔”了一聲,“都行。”
顯然心思不在這上頭。
聽鶴給她擦乾了頭髮後,她讓聽鶴開了窗戶,問道:“聽鶴姐姐,你說這麼大的雨,若是一直站在雨裡會不會生病?”
聽鶴笑道:“姑娘怎麼會問這種話?便是鐵打的人,淋著這麼大的雨也要生病的。”
蘇禧:“……哦。”
聽雁離開後,蘇禧披著一件蘇繡纏枝牡丹紋的褙子,見天色漸漸地沉了下來,心道衛渢等不到她,應該已經走了吧?而且衛渢又不是傻子,肯定不會在雨裡等她的,怎麼說也應該坐在馬車裡。這麼一想,蘇禧心裡就安定多了。她沒想到衛渢的膽子這麼大,公然讓丫鬟給她傳遞信條,還叫她去後門門口,將軍府這麼下人,他就不怕被人看見麼?
用過了晚膳,夜幕低垂,雨勢漸小。
蘇禧望著廊下高懸的燈籠,最終還是沒忍住,讓聽鶴準備了一把油紙傘,她道:“我去秋堂居走一趟,你們不必跟著了,我很快就會回來的。”
說著,匆匆忙忙地離開了。
聽鶴望著蘇禧的背影,剛喊了一聲“姑娘”,她就已經走遠了。
將軍府有許多角門,但是只有一個後門。蘇禧就著稀薄的月光,一路來到後門門口,守門的婆子興許是因為下雨,躲到哪兒偷懶去了,門口一個人也沒有。
蘇禧打開後門,往外走去。
門外夜色昏昧,空空蕩蕩,不見一絲人影。
蘇禧既松了一口氣,又有一種莫名其妙的淡淡的失落,她正準備轉身回去時,視線一轉,忽然瞥見對面樹下佇立著一道修長清舉的身影。
蘇禧的腳步驀然一頓。
蘇禧愣了一瞬。恰好此時,天邊一道閃電突然而至,照亮了京城大半個夜空,也照亮了樹下那人長眉俊目的模樣。
衛渢不曉得在這裡站了多久,手中撐著一把雙環油紙傘,衣擺和肩膀都被雨水打濕了,整個人像剛從手裡撈出來似的。分明應該是狼狽滑稽的模樣,可是由衛世子做出來,便見他神色自若,立如松柏,仿佛不是站在傾盆而至的大雨之中,而是站在雕樑畫棟的玉樓金殿中,把周圍的景物都襯得明亮了幾分。
蘇禧沒有多想地快步走過去,拉起衛渢的袖子,把他帶離大樹底下,擰著眉道:“你不知道雨天不能站在樹下避雨嗎?方才那道閃電若是劈過來,你就沒命了。”
衛渢烏目定定地看著她,嗓音有些低啞:“為何現在才出來?”
蘇禧語滯,眸光微微閃爍,整個人顯得很是心虛。總不能說是她不想見他吧?倘若那麼說的話,她估摸著下一刻衛渢就會氣暈過去。於是抿抿唇,解釋道:“我去送谷先生回青水山了……”
衛渢淋了雨,臉色有些發白,盯著她:“谷先生住在什麼地方,讓你送了四個時辰?”
蘇禧立即噤了聲。
這件事是她沒理,白白讓他等了那麼久,外頭還下著這麼大的雨。說起這個,蘇禧就有些不解了,嘟著嘴咕噥道:“雨這麼大,你不知道先回去嗎?”
閃電過後,緊接著是一聲沉悶的驚雷。衛渢一言不發,也不知道有沒有聽清楚她剛才的話。就見他盯著蘇禧看了一會兒,然後握住了她的小手,帶著她往停在一旁的馬車上走去。
坐進馬車裡,衛渢始終沒有鬆開蘇禧的手,緊緊地握著,強行與她十指相扣。他臉色不太好看,大抵是剛才淋了太久的雨,所以薄唇微微泛著烏紫,手也冰涼,整個人身上散發著一股寒氣。
蘇禧這才瞧見他不僅衣服打濕了,連頭髮都是濕的。她抽了抽被他扣著的手,衛渢非但沒鬆開,反而抓得更緊了一些。她只好道:“你的馬車上有沒有幹的巾子,先把你的頭髮擦一擦吧?這麼下去你會感染風寒的,或者你先回去換身衣服……”
衛渢偏頭看了她一眼,既沒說回去換衣裳,也沒回答她馬車裡有沒有幹巾子。
那一眼深深沉沉,說不上來究竟是什麼感情。
蘇禧只好自己在馬車裡找了找,終於在墊子下找到了一塊折疊整齊的汗巾兒。她遞到衛渢面前,“你快擦擦頭髮吧,一會兒該著涼了。”
衛渢沒動,更沒有接。
僵持了一會兒,蘇禧看著他發白的臉色,最終還是妥協了,捏著汗巾舉起手,輕輕擦了擦他額頭和下巴上的水珠。她沒好氣地看了一眼自己被他牢牢握著的手,道:“你不鬆開我的手,我怎麼給你擦頭髮呀?”
衛渢站著說話不腰疼;“就用一隻手擦。”
蘇禧鼓了鼓腮幫子,沒見過這麼不講道理的人,明明是自己好心好意地幫他,他反而擺起臉色來了?不就是出來得晚了一些麼,按照他們如今的關係,她覺得自己肯出來已經很對得起他了。
最後衛渢還是鬆開了她的手。蘇禧把他的白玉發冠拆了下來,兩手攏著他的頭髮,跽坐在他身旁一點點地細心地擦乾他的頭髮,再用腰上垂掛的銀豆莢梳子梳通了,打算重新梳成髮髻用發冠簪起來。可是蘇禧從沒給男人梳過頭,不曉得男子的髮髻該怎麼梳,再加上衛世子的頭髮又多又順滑,她折騰了半天也沒弄好,末了手足無措地捧著衛渢的頭髮,聲音很有些無助:“……我不會。”
此時衛渢的臉色已經好了許多,只聽他幾不可聞地歎了一口氣,接過蘇禧手中的白玉冠道:“我來吧。”
衛渢束好發冠後,便面不改色地低頭解腰上的墨色繡金暗紋腰帶。
蘇禧臉色一變,往角落裡縮了縮,“你……你幹什麼?”
衛渢掀眸,見她小臉寫滿了驚慌失措,嘴角一彎,似笑非笑道:“你不是說我衣服濕了,容易著涼麼?幼幼,我自然要把衣服脫了。”說話間已經解下了腰帶,準備繼續褪外面近乎濕透的錦袍。
蘇禧忙阻攔道:“不行!你,你不能脫,你快點穿上。”
蘇禧覺得自己夜半出來私會衛渢已經算得上驚世駭俗了,還要看著他脫衣服,她可沒有那麼強大的承受能力,也沒有做好足夠的心理準備。見衛渢真要脫外袍,她一慌,想也不想地往馬車外沖去。
阻止不了他,她自己走還不成嗎?
只不過還沒沖出去,就被衛渢拽住了手腕,一陣天旋地轉後,蘇禧被他拉進了懷抱,坐在了他的腿上。她扭身反抗,急急道:“你快放開我……我該回去了。”
衛渢只褪了一件外袍,裡頭穿著整整齊齊的中衣。他一雙手臂環著蘇禧的腰,下巴貼著她的臉頰,低低啞啞地哄道:“別動,幼幼,讓我抱著你一會兒。”
他的外袍濕透了,如果不脫下來的話,抱著蘇禧只怕會讓她感染上風寒。
蘇禧從未跟哪個男子貼得這麼近過,便是她上輩子的夫君厲衍也沒有。她掙扎了幾下,奈何衛渢的手臂牢固有力,怎麼都掙不脫,漸漸地也就識趣的放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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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1 00:20:36
第二十三章
耳邊聽著衛渢沉沉的心跳聲,蘇禧埋著頭,秉著呼吸,只覺得過了很久很久,她忍不住問道:“好了麼?”
衛渢道:“沒有。”
蘇禧只好再等等。
衛渢垂眸,看著小丫頭兩隻耳朵紅紅的,一直紅到了耳後根,沒見過這麼容易臉紅的,或許是她皮膚太白的緣故,稍微一害羞,整個人就透著一種誘人的米分嫩。他低頭咬了咬蘇禧的耳朵,慢慢下滑,含住了她圓圓潤潤的小耳珠,啞聲道:“幼幼,我想親你了。”
蘇禧飛快地抬頭,眼睛睜得圓圓的,一個“不”字還沒來得及說出口,就被衛渢低頭含住了雙唇。
衛渢身子是涼的,薄唇卻溫溫熱熱,銜著蘇禧的下唇吮了一會兒,又聞到了那種香香甜甜的味道。他懷裡的小姑娘又嬌又軟又香,總是誘惑著他不斷地想品嘗她。他輾轉反覆,抵開了蘇禧的牙關,呼吸越來越重,恨不得把她整個人都嘗一遍。
蘇禧無力地嚶嚀了一聲,衛渢的手壓在她的腦後,讓她不得不抬頭承受他的親吻。她有些喘不過氣兒來,臉頰潮紅,剛一別開頭,下一瞬他就緊緊跟了上來,輕輕咬了咬她的下唇,再次闖了進去。
蘇禧還是不習慣這樣親密,想用舌頭把他推出去,未料他卻更加不放過她了。
似乎過了很久,久得蘇禧渾身虛軟,抓著衛渢的手逐漸沒了力氣,他才放開了她。
衛渢意猶未盡地舔了舔她的嘴角,眼眸幽深,呼吸粗重,緩了許久才緩過來。
蘇禧一動不敢動,感覺到了他身上的某些變化。她上輩子雖然沒有行過房事,但是出嫁前殷氏拿著小冊子跟她講過不少,對於男女之事還是有一些瞭解的,眼下她就坐在衛渢的腿上,自然清楚是怎麼回事,便見她推開了衛渢的胸膛迅速地躲到了另一邊,惱羞成怒地抓起手邊的軟枕扔到了他身上,“你……你下流無恥!”
衛渢接住她扔來的軟枕,笑聲低沉,“我怎麼下流無恥了?”
蘇禧酥頰通紅,“你”了半天,也“你”不出個所以然來。她是沒出閣的黃花姑娘,當然說不出後面的話,即便是以後出閣了,依照她這麼容易臉紅的性子,估計也開不了那個口。
衛渢冷靜了一會,沒有再強行把她抱過來,而是道:“幼幼,給我繡一個荷包吧。”
蘇禧看著他:“為什麼?”
衛渢道:“我想戴著你親手繡的荷包。”
蘇禧睜著眼睛說瞎話:“我不會繡荷包。”
大戶人家的姑娘,從小就要學習繡工,蘇禧是不可能不會的。衛渢喟然歎息,故意搖了搖頭道:“哎,沒想到我上回救回來的是一隻小白眼狼。”
蘇禧不吭聲了。
說罷,衛渢無聲地看了一眼自己腰上的檀色荷包。
蘇禧順著他的視線往下看,荷包被大雨淋濕了,濕漉漉地掛在他的腰上,便是幹了,肯定也不能再戴了。雖然衛渢什麼都沒說,但是意思卻表達的很明確了。
他是說她沒良心,他上回救了她一命,但是她連一個荷包都不給他繡,讓他只能戴著這麼一個被雨淋的皺巴巴的荷包。蘇禧知道衛渢不可能只有這一個荷包的,他這是苦肉計,她才不會上當呢。
可是面對著衛渢迫人的視線,蘇禧有點扛不住了,起身掀開了簾子,飛快道:“我才不管你。”
說著,踩著腳踏跳下了馬車,鑽進夜色中,很快跑回了後門內,關上了門板。
蘇禧回到花露天香時,剛過戌時。
外頭驟雨初歇,蘇禧雖然沒有淋雨,但是被衛渢抱了那麼久,身上還是有些濕濕潮潮的。她換了身乾淨的衣服,見天色不早了,洗漱完畢後便準備歇下了。
聽鶴疑惑她怎麼去了這麼長時間,她裹進被子裡,甕聲甕氣道:“跟娘一不留神就多說了會兒話。”
聽鶴便沒有多想。
次日一早,蘇禧剛睡醒,就聽說慶國公府的老夫人到將軍府來了。
慶國公府的老夫人與蘇老太太是堂姐妹,來將軍府串門並非什麼稀罕事。
蘇禧沒有放在心上,洗漱完畢後,去了總督府的九思書屋上課。大抵是昨日受了寒,今兒一早起來頭腦有些昏昏漲漲的,楚先生講的內容她也沒聽進去,支著腮幫子,腦子裡想著衛渢要她給他繡荷包的事。好在先生講的《楚辭•九思篇》她上輩子已經學過了,而且倒背如流,倒也沒有因此耽誤課程。
蘇禧心道,衛渢無緣無故地讓她繡荷包做什麼?他怎麼知道她就一定會答應?
衛渢身為晉王世子,身邊能給他繡荷包的人多了去了,便是沒有自己,他也不會缺了這東西的。
況且她又不知道他喜歡什麼樣式的。
她才不繡呢。
這廂,將軍府的上房。
蘇老太太親自招待了慶國公老夫人,又讓底下丫鬟上了今年春天的峨眉雪芽,坐在太師椅中,因為是堂姐妹,說話也比一般人隨意些,“今日什麼風把你吹來了?你的年紀也大了,這麼來一趟就得老天拔地的,有什麼事不能讓孩子們通傳,非得親自跑過來?”
慶國公老夫人笑了笑,她跟蘇老太太生得有四五分像,笑時又更像了一分,徐徐道:“正因為這件事要緊,才不能讓底下孩子們通傳,我得親自過來才放心。”
這麼一說蘇老太太就好奇了,“哦,什麼事如此要緊?”
慶國公老夫人卻賣了個關子,說要等大夫人殷氏過來了才能說。
一聽要請殷氏,蘇老太太喝茶的動作頓了頓,心裡就隱約猜到了七八分。慶國公府三代單傳,到了傅少昀這一輩兒,只有他一個嫡長子,如今傅少昀十八了,差不多這兩年就該把親事定下來了。慶國公老夫人又早就表示過相中了蘇禧,加之這會兒又要請殷氏,意圖就很明確了。
倘若真要跟慶國公府定親,蘇老太太對這門婚事是沒什麼異議的。
蘇禧與傅少昀一塊兒長大,青梅竹馬且不說,兩家又關係密切,便是蘇禧嫁過去也不會受什麼委屈。只不過這是蘇老太太的想法,具體還是要看殷氏的意見。
不多時殷氏來了,著一身蜜合色西番蓮紋斜襟長衫,挽著墮馬髻,頭上簡簡單單地戴了一根金翠草蟲簪,雙頰豐潤,氣色很好,分明是近四十的婦人了,瞧著仍舊跟三十出頭一般。
殷氏進屋後,先向蘇老太太行了禮,見慶國公老夫人也在,恭順地笑道:“瞧這架勢,娘和傅老夫人是有什麼事對兒媳說?”
蘇老太太道:“先坐下吧。”
殷氏便坐在了老太太手下的玫瑰椅中。
慶國公老夫人面上帶著笑,開門見山道:“禧姐兒今日可在府上?”
殷氏笑容滯了滯,卻沒有失態,很快恢復如常,“幼幼一大早便去族學念書了。”
慶國公老夫人道:“禧姐兒今年十三了吧,怎麼還要去族學念書呢?我見別人家的姑娘到了十三歲就要學做繡活兒了,這族學也就沒功夫去了。”
“老夫人有所不知,幼幼尚未滿十三呢。”殷氏端起八仙桌上的茶杯又放下,笑容不改,但心思已經如同明鏡了,道:“況且幼幼想念書,我便沒有阻攔的道理。姑娘家多念些書也好,腹有詩書才能氣自華,將來也不至於被夫家給看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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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1 00:20:50
第二十四章
慶國公老夫人贊同地點了點頭,道:“說得不錯,我瞧著禧姐兒這兩年變化頗大,想來便是書念的多了的緣故。”
殷氏捏了捏杯子,沒有接這句話。
慶國公老夫人見鋪墊得差不多了,便打開天窗說亮話:“前日昀哥兒去找了我,與我說了一些掏心窩子的話。說實話,這些年我是瞧著他和禧姐兒一塊長大的,這倆人打小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倘若日後能成為一對,定然是一門人人稱頌的好姻緣。加之昀哥兒又對禧姐兒一心一意,他那日跟我交了底兒,成了親後,必定不會讓禧姐兒受任何委屈,更不會納妾通房……我還是頭一次見他對哪個姑娘這麼上心的……”
殷氏聽慶國公老夫人絮絮叨叨地說完這番話,沉默了好幾息,才道:“老夫人,不瞞您說,幼幼還小,我和老爺膝下又只有她這麼個女兒,想再多留她兩年,不打算這麼早給她說親事。”
這就是婉拒了。可慶國公老夫人卻不是這麼好打發的,“你說的話我能理解,倒不是非得急於這一時半刻的,便是多等兩三年,我們昀哥兒也等得。”
畢竟是蘇老太太的堂姐妹,不好說得太絕,傷了兩家的和氣。殷氏笑了笑道:“老夫人不瞭解幼幼,這孩子看著乖巧可人,其實還是個沒長大的小丫頭,嬌氣又任性,恐怕不如你想的那麼好。”
慶國公老夫人聽了,反而一點也不在乎,“姑娘家嬌氣點好,嬌氣才可人疼。”
殷氏的笑容有些僵硬了,沒想到這位老夫人是個不好打發的。倒不是傅少昀不好,只不過上頭有梅氏那樣的婆婆,定然不好伺候,殷氏不想蘇禧嫁過去之後還要被梅氏給壓著,那樣過日子就太累了。
殷氏道:“府上的六姑娘尚未說親,禧姐兒總不好越過姐姐先定了親事,恐怕到禧姐兒定親的時候,就是兩三年以後了。總不好叫少昀那孩子等這麼久,平白耽誤了他,依我看,此事老夫人還是再斟酌斟酌吧……”
話說到這份兒上,慶國公老夫人便是再堅持,也不好說什麼了。
老夫人本以為這門親事很輕鬆便能定下來了,畢竟兩家門當戶對,又是表親,兩個孩子站在一塊兒郎才女貌,像對金童玉女似的,哪兒還有比這更合適的?
未料殷氏怎麼都不肯鬆口,倒叫她頗覺得惋惜。
蘇禧不曉得家裡發生的事,更不知道慶國公老夫人來的目的,剛一回到府上,就被殷氏叫去了秋堂居。
蘇禧道:“娘,您急著叫我來是有什麼事?”
殷氏坐在藤面羅漢床上,見蘇禧過來後,把屋裡的丫鬟都遣退了出去,就連丹露和丹霧兩個大丫鬟也不例外。
蘇禧見狀,便知道殷氏肯定要跟她說什麼大事,不由自主地嚴肅了起來,收了笑,端端正正地坐在殷氏對面,睜著烏亮烏亮的大眼睛瞅問:“娘,什麼事呀?”
殷氏想了一下午,擔心嚇著女兒,斟酌道:“幼幼,你覺得你少昀表哥如何?”
蘇禧愣了愣,很快明白過來怎麼回事,臉一紅道:“娘,你怎麼跟我說這些?”
殷氏委婉道:“今日慶國公老夫人來了,說起你和少昀兩人小時候的事,我便想知道你是怎麼個看法……”
蘇家女兒本來就少,一個個都很珍貴,尤其蘇禧又是被捧在手心兒裡長大的,親事不像別家那麼保守,私底下會徵詢姑娘們的意見。
蘇禧打馬虎眼兒:“少昀表哥為人和善,待人體貼,就是跟二哥比起來,也不遑多讓呢。”
殷氏還能不知道她,既然這麼這麼說了,便是對傅少昀沒有男女之情,只是仍舊有些不放心:“幼幼,你對他真沒有……”
蘇禧撥浪鼓似的搖頭,嬌嗔道:“娘,女兒才多大啊,您就想把我嫁出去了?”
殷氏松了一口氣,既然女兒對傅少昀沒有動情就好,若是動情了,她還不知道該怎麼辦好呢。
殷氏點點她的鼻尖道:“你以為你還小嗎?再過個兩三年,我可就留不住了。”
蘇禧本想反駁,不知為何忽然想起那日別院後面,衛渢說要娶她的事,忽然就心虛了。
回到花露天香後,蘇禧見聽鸝正坐在門口繡花樣子,見著她忙站起來道:“姑娘。”
聽鸝自從摔斷腿後,休息了兩個月,眼下已經好得差不多了,執意要回到蘇禧跟前伺候。
蘇禧見她手裡拿著一個繡花棚子,好奇道:“你在繡什麼?”
聽鸝道:“回姑娘,奴婢上回見您的荷包舊了,便想給您重新繡幾個荷包。”
蘇禧默了默。
聽鸝抬頭,見她臉色古怪,好似想什麼想得出了神兒,不禁叫了聲:“姑娘?”
蘇禧忙道:“沒什麼,你繼續繡吧。”說著就進了屋。
蘇禧本來是打定主意不給衛渢繡荷包的,可不知怎麼,一旦她這麼想的時候,就會想起他站在雨裡的那一幕。誰知道他真這麼傻,站在雨裡等了她四個時辰……等她回過神兒的時候,已經坐在翹頭案後面,手裡拿著筆開始畫花樣子了。
蘇禧看了一眼自己畫的梅花蜂蝶紋圖案,覺得沒什麼新意,搖搖頭擱下了筆。
過了一會兒她又重新拿起來,畫了一幅月兔銜枝圖。
月兔圓圓滾滾,兩隻前爪捧著一截枝葉,模樣嬌憨,靈動可愛。蘇禧看了看,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
蘇禧告訴自己,她只是隨手畫一幅圖練練手,不一定要給衛渢繡荷包的。她把畫用鎮紙壓在桌案上,洗完澡後又填上了顏色,覺得兔子的形象更生動了許多。
蘇禧的女紅不怎麼好,繡荷包雖然不難,但是對她來說也夠嗆的。
這幾日她時常向聽鸝討教繡活兒,聽鸝好奇地問:“姑娘不是不喜歡做女紅嗎?”
蘇禧支支吾吾:“姚先生佈置了一門課業,讓我們回來繡荷包。”
姚先生是族學裡的教繡課的女夫子。
聽鸝聽了之後,非但沒有懷疑,還十分熱心加細心地開始給蘇禧講解怎麼繡荷包。聽鸝是四個大丫鬟裡繡活最好的,她老家是蘇州吳縣人,那兒的人都有一手好繡工,手底下繡出來的東西細緻精巧,讓人驚歎。
蘇禧虛心地跟著聽鸝學習,過了三五日,荷包上的月兔銜枝圖已經繡好一大半了。
蘇禧端詳了一番,瞧著還挺像模像樣的。
又過了幾日,將軍府收到了一張請帖。
這請帖不是別的什麼人的,正是宮裡送來的。
劉皇后舉辦了一場菊花宴,邀請將軍府的女眷們下月初進宮賞菊,殷氏、郭氏和鬱氏都在受邀之列。
殷氏原本不打算帶蘇禧一起去的,畢竟那丫頭的臉蛋兒太招搖了,被宮裡的人看上,未必是一件好事。只不過沒想到,請帖上竟然特地寫了蘇禧的名字。
劉皇后膝下育有一兒一女,大皇子衛季常今年十七,小公主衛德音卻剛剛才滿三歲。
興許是皇后娘娘與昭元帝是表親的緣故,生下來的兩個孩子都不太康健。衛季常天生耳聾口啞,體質孱弱;小公主自幼體弱多病,是藥罐子裡泡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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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1 00:21:02
第二十五章
小公主滿一周歲的時候,皇后娘娘請一位道法高深的道士算了一卦,道士說小公主生徒坎坷,命數薄弱,興許活不過三歲。劉皇后把小公主當眼珠子一樣疼,三歲之前不讓她接觸任何人。前不久小公主剛滿了三周歲,卻依然好好兒地活著,帝后二人萬分高興,便舉辦了這麼一場花宴邀請文武百官的家眷,一同入宮賞花。
蘇禧上輩子便參與過這場荷花宴,與尋常人家的花宴沒什麼差別,只不過因著皇后娘娘在場,還要更拘謹一些。
倒是衛德音,留給蘇禧的印象頗深。
衛德音繼承了帝后二人的好相貌,生得米分雕玉琢、玉雪可愛不說,性子也是活潑天真。最要緊的一點是,她簡直跟蘇禧小時候一模一樣,是個饞嘴的小丫頭,見著什麼都想嘗一嘗、舔一舔,唯一不同的是,衛德音怎麼吃都不胖,而蘇禧小時候卻是個小胖團子。
想到這裡,蘇禧就不得不感歎一聲上天不公了。
荷花宴前一天,蘇禧的月兔銜枝荷包只剩下最後一點就做完了。她點著油燈,一刻鐘裡已經打了四五個哈欠,瞌睡得眼睛都睜不開了,卻還在繼續繡手裡的荷包。
聽鸝端了一杯桂花花茶進來,見蘇禧又掩唇打了一個哈欠,忍不住滿心滿腹的疑惑:“姑娘,明兒再繡不行嗎?何必非趕著今日繡完呢?您還是早點休息吧,累壞了眼睛就不好了。”
蘇禧搖了搖頭,道:“只差一點了,我繡完再睡。你不必管我了,先去睡吧。”說著繼續穿針引線的動作,卻因為太瞌睡了,一不留神針紮了自己的手指,她輕輕地嘶一口氣,皺了皺眉。
這陣子因為給衛渢繡荷包,她的一雙手已經不知紮了多少個針眼兒了。蘇禧一邊把食指放入口中輕吮,一邊很有些忿忿不平地想道,衛渢真該覺得榮幸才是,這荷包可是她一針一血換來的呢。
蘇禧熬到了大半夜,終於把荷包繡好了。她大功告成,把荷包放在了桌子上,鑽進被子裡倒頭就睡了過去。
次日蘇禧睡到日上三竿,明日就是皇后娘娘舉辦的荷花宴。她躺在床榻上,望著頭頂的銷金幔帳,濃長的睫毛緩緩撲扇了一下,澄澄澈澈的大眼睛有點茫然。
為什麼衛渢讓她繡荷包她就繡了,昨兒晚上還熬到了這麼晚?她身子縮了縮,把自己整個人都縮進了被子裡,這才後知後覺地開始反省,她急著昨晚把荷包繡好,不正是因為知道荷花宴那日衛渢也會去麼?
蘇禧不安了起來,她心裡頭已經這麼在乎衛渢了嗎?
如若不然,為什麼最近兩次衛渢親她的時候,她都不怎麼反抗了呢?而且親完之後,她也沒用薄荷茶漱過口了,便是嘴裡都是他的檀香味,她好像是習慣了……
蘇禧尚未理清楚一個所以然,聽雁從外面進來了,一邊掛起幔帳一邊道:“姑娘,二房的六姑娘過來找您了。”
蘇禧從被窩裡探出腦袋,一副似夢似醒的模樣,道:“六姐姐來找我什麼事?”
聽雁搖了搖頭,“六姑娘沒說,奴婢請她去花廳坐了,還說您一會兒就過去了。”
蘇禧淡淡地“嗯”一聲,起床換了衣服,梳洗一番後,這才去了一旁的花廳。
蘇淩芸等了好一陣兒,想必有些不耐煩了,一邊喝茶一邊時不時地往外張望。見蘇禧進來了,這才揚起笑容,親昵地走到她跟前,“禧姐兒昨晚是不是沒睡好?方才聽你的丫鬟說你還沒起來,這都快晌午了,幸虧咱們家不興每日晨昏定省的,否則你不是要挨老祖宗訓了?”
蘇淩芸一直不太會說話,頭腦也不夠靈活,所以二夫人郭氏和老太太才不怎麼喜歡她。
蘇禧早已經習慣了她直來直往的說話方式,沒有回答她第一個問題,只道:“六姐姐這麼早過來,是不是有什麼事?”
蘇淩芸沒料到蘇禧問得這麼直接,即便來時路上醞釀好了說辭,這會兒也有些赧然。她吞吞吐吐,不太好意思開口的樣子:“是這樣的,明日皇后娘娘不是設了宴麼,我跟著嫡母一塊兒入宮……我今年新打的兩副簪子都戴了好幾回了,其他的首飾也舊了,上回參加慶國公府的花宴,旁人還問我怎麼總戴這兩支簪子。我擔心在皇后娘娘面前丟了將軍府的體面,便想過來找九妹妹借幾樣首飾……”
蘇禧恍悟,下意識看了一眼蘇淩芸今日的打扮——單螺髻上戴了一支梅花簪,是去年府裡統一打的頭面,蘇禧也有一支。
郭氏為人苛刻,蘇淩芸身為庶女,在她手底下過日子不是很容易。除了府上慣例發放的首飾之外,手底下便沒有幾件能拿得出手的首飾了,她的姨娘性子軟弱,整日只固守在自己的一方小院子裡,根本不能幫她爭取到什麼。
說實話,蘇禧對蘇淩芸的姐妹之情並不深,還沒有總督府的兩位堂姐來得深。
蘇淩芸雖然沒有做過傷害蘇禧的事,但上輩子她與蘇淩蓉一起諷刺自己的嘴臉,蘇禧仍舊能回憶起來。這輩子自己瘦了下來,也改變了一些事,她便轉變了立場,向大房示起好來了。
蘇淩芸見蘇禧沒有反應,試探地叫了聲“九妹妹”,道:“我知道你的首飾多,九妹妹儘管放心好了,我只明日戴一天,宮宴結束後肯定會還給你的,定然不會給你弄壞了。”
話說到這份兒上,蘇禧也不好拒絕了。只不過她不大喜歡戴別人戴過的首飾,便道:“六姐姐就別說借了,我送給你幾樣吧,你不必還給我了。”
蘇淩芸沒想到蘇禧這麼大方,臉上露出欣喜之色,嘴上卻推拒道:“這……這不太好吧,平白拿你的東西多不好意思。”
可是一走進蘇禧的閨房,見著她梳妝櫃裡琳琅滿目的首飾頭面後,便說不出話了。
蘇禧的梳妝鏡旁放了一個紫檀雕花亮格櫃,約有一人半高,共五層,每一層都放滿了首飾。蘇淩芸走到近前看了看,發現每一樣首飾都十分精緻,價值不菲,難怪蘇禧剛才隨口說要送自己幾樣首飾,原來那幾樣首飾對她來說,只是冰山一角。
蘇淩芸知道蘇禧的好東西多,戴的首飾很少有重樣兒的,但沒想到會這麼多。
蘇淩芸站在亮格櫃前看愣了,心裡又酸又澀又妒。同樣都是將軍府的姑娘,怎麼她與蘇禧之間的差別那麼大?
蘇禧道:“六姐姐挑幾樣吧。”
蘇淩芸踟躕片刻,最後還是挑了一支金累絲蝴蝶簪,一對玉雕花簪和一對金鑲玉燈籠耳墜,後來又看重了一對紅翡翠鐲子,原本是不好意思再拿的,但是她想了想,禧姐兒有這麼多好東西,便是自己不拿,她也戴不過來,於是猶豫片刻,還是要了過去。
蘇禧臉色如常,瞧著一點兒也不心疼,問道:“六姐姐還有喜歡的麼?”
即便是有,蘇淩芸也不好繼續要了,道:“這些就足夠了,多謝禧姐兒……”
蘇禧點點頭,走出去道:“我讓人給你拿盒子裝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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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1 00:21:15
第二十六章
蘇淩芸緊跟上去,路過一個黃花梨三彎腿香幾,見上面放了一個精巧的荷包,繡著月兔銜枝紋,月兔神態靈動,憨胖可愛,瞧著十分討人喜歡。蘇淩芸一眼就喜歡上了,正想跟蘇禧說一聲,見蘇禧已經走了出去。她看著荷包,忍不住心念一動,想著反正蘇禧有這麼多荷包,多這一個不多,少這一個不少,便是不見了,蘇禧也未必能發現,就順手拿了起來,塞進了自己的袖子裡。
送走蘇淩芸後,蘇禧這才有時間用早膳。
蘇禧喝了一碗銀耳蛋奶羹,又吃了一塊藕米分桂花糕,剛吃完就被殷氏叫了去。
殷氏與她說了半個時辰的話。蘇禧從秋堂居出來,想著許久沒去看過祖父了,又去春暉堂陪老太爺下了一個時辰的棋,回到花露天香的時候,正好剛過了午時。
蘇禧回到內室,看著上面空無一物的黃花梨三彎腿香幾,問道:“聽雁姐姐,今早是誰收拾的屋子?我昨晚放在這裡的荷包呢?”
聽雁道:“姑娘說的是那個月兔銜枝紋荷包嗎?”
蘇禧點頭不迭。
聽雁道:“奴婢聽聽鸝說那是姚先生給您佈置的課業,收拾屋子時便沒敢動,一直放在這裡的。”
蘇禧皺皺眉,“可是這桌上怎麼什麼都沒有?”
聽雁也看了一眼,疑道:“奇怪,奴婢今兒一早叫您起床時還看到的,怎麼就沒了?”
蘇禧問道:“今日除了你之外,還有誰進過我的屋子?”
聽雁回想了一遍,“姑娘用罷早飯離開後,只有聽鸝進去擦了擦桌子,便沒人進去過了。”
蘇禧又把聽鸝叫來問了問。聽鸝道:“奴婢進來時就沒看見桌上放著荷包,當時還以為是姑娘自己收起來了,也沒有多想。”
蘇禧抿著唇,她根本沒有把荷包收起來,昨晚繡好時太晚了,她放在桌上就睡了,早晨起來時也沒顧得上收。聽雁進來時荷包還在,聽鸝進來時荷包卻沒了,這期間只進來過一個人,幾乎不必怎麼想,就能確定是誰拿了。
二房,西斛園。
蘇禧來到蘇淩芸的屋中。
蘇淩芸正在用午膳,見著蘇禧進來,先是一愣,然後笑道:“禧姐兒怎麼來了?”
蘇禧也不拐彎抹角,問道:“我今早放在香幾上的荷包,是不是六姐姐拿了?”
興許是心裡著急,蘇禧臉上慣常的甜吟吟的笑也沒了,眉頭微微皺著,模樣有點嚴肅。
蘇淩芸笑容一僵,不想在自己的丫鬟面前丟了臉面,佯裝不知道:“什麼荷包?禧姐兒,我沒有見過你的荷包。”
可是除了她之外,便沒人進過自己房間了,不是她,又能是誰?蘇禧道:“那個荷包上繡著月兔銜枝圖案,是我昨兒晚上才繡好的,六姐姐再想想吧。”說罷,想到那個荷包自己足足繡了十來日,倘若丟了,再繡肯定是來不及的,又提醒道:“今早六姐姐去之前荷包那荷包還在桌上放著,六姐姐離開之後,荷包就不見了。六姐姐若是喜歡,我送些別的荷包給你,你把那一個還給我吧。”
蘇淩芸見她這般堅持,自己繼續否認下去非但討不了好處,還會丟了面子,故而恍然大悟道:“我想起來了。你說的荷包我確實見過,我當時見它掉在地上,還當是九妹妹不要的,見它模樣可愛,就撿了回來。既然九妹妹還要,我這就把它拿出來還給你。”
蘇禧松了一口氣,眉頭也舒展開了。
蘇淩芸進內室取了荷包,不一會兒就出來了,問道:“禧姐兒看看,是這個麼?”
蘇禧見她手中拿的正是自己繡的月兔銜枝荷包,忙點點頭,上前道:“正是。”
蘇淩芸卻沒有立即遞給蘇禧。等蘇禧快走到跟前的時候,她眼神黯了黯,手上一松。
蘇淩芸的腳邊正好擺著一個火爐,方才火爐上煨著一壺熱茶,眼下茶端走了,荷包從蘇淩芸手裡掉了出去,然後在蘇禧驚詫的目光下,毫無預兆地掉了火爐裡。
蘇淩芸覺得蘇禧讓她在下人面前丟臉了,不就是一個荷包麼,至於特地過來向她要麼?她心裡不痛快,也就故意要讓蘇禧不痛快一次。
只不過蘇淩芸沒料到的是,蘇禧愣了一下後,竟然直接就把手伸進了火盆裡!
“姑娘!”聽雁驚叫道。
蘇禧一時沒想那麼多,手指頭被狠狠燙了一下,卻始終沒鬆手,把月兔銜枝紋荷包從火盆裡救了出來。她趕忙看了看,雖然救得及時,荷包沒有被完全燒著,但是因為挨到了盆底,月兔雙手捧著的樹葉子被火舌燒掉了,成了黑糊糊的一塊,很不好看,肯定也沒法佩戴了。
蘇禧又心疼又沮喪。
聽雁著急上火:“姑娘怎麼能用手去夠呢?萬一傷著了自己怎麼辦?讓奴婢看看您的手……”說著小心翼翼地捧起蘇禧的手,見只有指尖燙得紅紅的,其他沒什麼大礙,這才稍微放心了。
這頭蘇淩芸也吃驚不小,誰知道蘇禧會衝動地把手伸進火盆裡,那荷包有那麼重要麼……
蘇淩芸囁嚅:“禧姐兒……”
蘇禧沒有看她,用沒受傷的另一隻手拿著荷包,道:“聽雁姐姐,咱們回去吧。”
“姑娘下回可別再做這種傻事了,幸虧這回沒出什麼大事。可是您瞧瞧,手上長了兩個大泡,能好受嗎?”聽雁一邊給蘇禧手上搽藥,一邊苦手婆心地勸說,生怕她再犯什麼傻。
蘇禧乖乖地應了一聲。
荷包被燒壞了一角,明日宮宴恐怕不能送給衛渢了。蘇禧只希望明天不要遇見他,這樣他就不會想起來向自己討要荷包了。
蘇禧又想起了蘇淩芸,她原本不太想把人想得那麼壞,畢竟都是一家的姐妹,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但是這一回蘇淩芸故意把她的荷包扔進火爐裡,就做得太過分了。
翌日清晨,殷氏早早地梳洗打扮好了,著人來催蘇禧。
蘇禧收拾完畢後,先去了秋堂居,再跟著殷氏一起走出大門。
蘇禧仍舊是跟蘇淩芸坐一輛馬車。許是因為昨日的事情心虛,又拉不下臉面道歉,蘇淩芸一路都沒有開過口,頭上和耳朵上卻戴的都是蘇禧送給她的那幾樣首飾。
蘇禧只看了一眼,就移開了視線。
馬車很快到了宮門口。蘇禧跟在殷氏身後,沒走幾步,聽見後頭又駛來了幾輛馬車。她回頭看了看,見馬車前面印了一個“晉”字,正是晉王府的馬車。
翠蓋朱纓的馬車後面騎著高頭駿馬的人,正是衛渢。
衛渢今日穿了一身藏藍色梅花蜂蝶紋的長袍,蕭蕭肅肅,英姿清舉。他驅馬停在馬車跟前,微垂著眸,對馬車裡的人說了幾句什麼。因為蘇禧距離他太遠了,所以聽不見他的聲音,只能從他的表情看出了一絲冷淡。
“幼幼,你怎麼沒跟上來?”殷氏回頭見蘇禧落後了一段路,出聲叫道。
蘇禧忙牽裙跟上去,嬌嬌氣氣地道:“娘,是你走得太快了,我都跟不上了。”
殷氏看了看她寶藍色馬面裙上的七璜聯珠玉佩,一旦走得快了,玉佩相撞,就發出叮咚聲響,便體貼地放慢了腳步,等著她走到跟前,才一同往太液池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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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1 00:21:28
第二十七章
太液池位於皇宮南面,池畔建了新雁樓和臨江樓兩座閣樓,分別招待今日的男賓和女眷。蘇家的人到新雁樓時候,皇后娘娘尚未到場,只來了幾位世家夫人,豫王妃宋氏、威遠將軍夫人陸氏和榮國公夫人柳氏都到了,正在新雁樓的一樓說話。
殷氏今日把蘇柏羽也帶了過來。眼下殷氏要去找幾位夫人說話,蘇柏羽不願意去,便留在了蘇禧身邊,小手抓著蘇禧的手,道:“祖母,我想跟姑姑在一起。”
殷氏勸不動他,轉而叮囑蘇禧看好蘇柏羽,別讓他亂跑,也別闖禍了什麼的。
姑娘家們都在新雁樓的三樓,蘇禧領著蘇柏羽上去的時候,見裡面鬱寶彤、唐晚和呂惠姝都到了。
唐晚見著蘇柏羽,一喜道:“柏哥兒也來了。”
蘇柏羽見過唐晚和鬱寶彤幾次,此時也不很陌生,站在蘇禧身邊規規矩矩地叫了人。
蘇禧道:“唐姐姐,郁姐姐和姝姐姐怎麼來得這麼早?”
鬱寶彤笑道:“晚妹妹聽說今日還能去太液池裡采蓮蓬,一早就迫不及待了。”
太液池裡種了兩撥荷花,一邊是早荷,此時已經荷花盛開了;一邊是晚荷,這會兒剛結了蓮蓬。所以今日的荷花宴是既能賞荷,又能摘蓮蓬,可謂一舉兩得。
蘇禧領著蘇柏羽坐到幾人之間。
幾個小姑娘許久不見,自是有許多話要說。蘇禧與唐晚她們說話的時候,蘇柏羽就安安靜靜地坐在一邊,玩弄他自己的連環鎖,誰也不打擾。
唐晚說著說著,抬頭無意間瞥了一眼獨自坐在對面的蘇淩芸。本來沒怎麼注意她的,但是目光一落在她的頭上,就頓了一下。
唐晚附在蘇禧耳邊低聲問道:“幼幼,你六堂姐頭上戴的簪子,我怎麼瞧著有點眼熟。”
蘇禧抬頭看去。此時本就沒來多少姑娘,加之蘇淩芸又是庶女,沒有人主動找她搭話。她本來是圍繞在傅儀身邊的,只不過傅儀尚未到來,她自己就落單了,孤零零地坐在一張榻上,見蘇禧朝她看了過去,她眼神一躲就避開了蘇禧的視線。
蘇禧沉默片刻,道:“上回唐姐姐過生辰的時候,我戴過的。”
唐晚恍然大悟,旋即不以為然地嗤笑一聲,“她找你借的?”
蘇禧點了點頭。
唐晚又分別看了看蘇淩芸的耳墜和手鐲,多少知道一些蘇將軍府二房的情況,隨口問道:“那金鑲玉耳墜和紅翡翠手鐲也是你的?”
蘇禧沒有說話,想起了那個掉進了火盆裡的荷包,不由得垂了垂眸。雖然蘇淩芸看著像是不小心弄掉的,可是荷包掉進火盆的那一瞬間,她眼裡露出了得意,就足夠說明一切了。
蘇禧道:“六堂姐說她的首飾不多,過去找我借了,我就送了她幾樣首飾。”
唐晚有點恨鐵不成鋼,啐道:“你這麼大方做什麼?我見她對你可以沒有感激之意,不說別的,自打你們上樓後,她對你說過一句話麼?況且你送了她,萬一日後她再找你借東西呢,你是借還是送?幼幼,以後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你還是少幹了。”
蘇禧想了想,唐晚說得確實是有道理,這件事是她欠缺考慮了,她頷首道:“多謝唐姐姐提點,我以後會好好考慮的。”
不一會兒陸陸續續來了人,傅儀剛到不久,殷萋萋、殷芃芃和厲安宜也來了。
總督府的蘇淩茵和蘇淩苒到的有些晚,閣樓裡的位置已經不多了,她們便坐在了蘇禧身邊的繡墩上。
殷芃芃笑容真切地向蘇禧打了個招呼:“禧姐兒來得真早。”
蘇禧回以一笑,客氣地問:“芃芃姐姐和萋萋姐姐怎麼來得這麼遲?”
“噯,路上馬車出了一點兒狀況,這才耽誤到了現在。”殷芃芃歎了一口氣,一扭頭見蘇柏羽老老實實地坐在一旁玩連環鎖,微微詫異道:“柏哥兒也來了?”
蘇柏羽抬頭,叫了一聲:“芃芃表姑。”
殷芃芃笑了笑,問道:“上回我送給你的香爐球,你用了嗎?”
蘇柏羽打過招呼後就重新低下了頭,道:“沒有,天太熱了,爹爹說用不上。”
殷芃芃笑容滯了滯,很快恢復如常,“說得也是,是我沒考慮周到。等冬天時你們再拿出來,到那會兒就能用得上了。”
蘇柏羽“嗯”了一嗯。
那廂,蘇淩芸見傅儀和厲安宜來了之後,面帶笑容地迎了上去。“儀姐姐,安宜妹妹。”
傅儀和厲安宜均回應了她,只不過因著她身份尷尬,也不見有多熱情就是了。
厲安宜看了一眼蘇淩芸頭上的金累絲蝴蝶簪,她的記性好,只覺得越看越眼熟,很快恍然大悟道:“哎呀,我記得這簪子不是禧姐兒的嗎?上回唐姑娘生辰,禧姐兒戴的就是這支簪子,怎麼今日就戴在芸姐兒頭上了?”
蘇淩芸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張了張口,辯解道:“安宜妹妹是不是記錯了?這是我的簪子。”
倘若蘇淩芸直接承認這是蘇禧送給她的簪子也就罷了,偏偏她說是自己的,厲安宜又是那種追根究底的人,這就跟她較上勁兒了。“我不會記錯的,禧姐兒上回戴的就是這支簪子。禧姐兒,你過來看看,究竟是不是我記錯了?”
蘇淩芸臉色更白,也跟著看了過來。
蘇禧正在聽唐晚說話,聞言抬頭看去,迎上了蘇淩芸的目光。
蘇淩芸語氣略帶了點懇求道:“九妹妹,你告訴安宜妹妹,這簪子是我的……”她不想在眾人面前丟了臉。
蘇禧看著蘇淩芸,微微笑了一下,“宜姐姐別問了,昨日六堂姐找我借首飾,我便將這個簪子和其他幾樣首飾送給了六堂姐,眼下這些東西自然是六堂姐的。”
厲安宜露出恍然大悟,口無遮攔道:“原來不僅是這個簪子,連別的首飾也是禧姐兒的?”
蘇淩芸十分難堪,覺得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在了她身上,她難看地笑了笑,“我,我一時忘記跟安宜妹妹說了……”
厲安宜撇了撇嘴,道:“什麼呀,你自己就沒有一件像樣的首飾嗎?怎麼什麼都戴禧姐兒的?”自從她傾慕蘇禧的二哥蘇祉後,就有心向蘇禧示好,只苦於一直找不到機會,今日總算找著了由頭,話裡話外都是維護蘇禧的。
蘇淩芸無言以對,正好這時候皇后娘娘來了,一行人便往樓下走去。
這段小插曲也就暫時過去了。
劉皇后今年剛滿四十,穿著紅織金纏枝牡丹紋斜襟衫,體態雍容,面目華貴。她身後還站了一位穿鵝黃色襦裙的小丫頭,正是三歲的和儀公主衛德音。
衛德音因為常年多病,所以臉色有些發白。許是頭一回見著這麼多人,藏在皇后娘娘身後,時不時探出腦袋看一眼面前的人。她眼神好奇,大眼睛轉了又轉,然後落在了蘇禧身邊的蘇柏羽身上。
今日宴會上也有幾個跟衛德音年紀差不多的小娃娃,只不過他們都怯怯地拉著母親的手,不敢跟衛德音對視。
唯有蘇柏羽臉上沒有一絲怯懦,當然也沒有其他表情就是了,肅著一張小臉,平平靜靜地對上了衛德音的視線。
衛德音眨眨眼,咧開小嘴朝他友善地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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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1 00:21:46
第二十八章
蘇柏羽盯著她看了一會兒,也不笑,他本來就很少笑,然後淡定地看向了別處。
皇后娘娘同幾位夫人說了話,便領著眾人走出了新雁樓,前往太液池賞荷花。
蘇禧和唐晚幾人走在後面,身後只有殷萋萋和殷芃芃兩人。
殷萋萋兩人刻意走慢了,不知不覺便落後了她們一段距離。
蘇禧牽著蘇柏羽的手,正低頭跟他說話。興許是兩人覺得蘇禧顧不上她們,說話便也沒有怎麼避著她。
殷芃芃沒頭沒腦地問:“姐姐打算怎麼做?”
殷萋萋沉默片刻,道:“我也不知道。”
殷芃芃聲音含笑,“我瞧著今日這麼多人,又是在宮裡,姐姐的東西怕是不好送出去。”
殷萋萋沒說話。
蘇禧無意間聽到這幾句沒頭沒尾的對話,本來沒有放在心上。
沒過多久,身後的殷芃芃又說了一句:“不過也不是沒機會,宮宴下午就散了,到時候他們應當還會去外頭聚一聚的。只要不過了子時,就還是衛世子的生辰,姐姐到時候再想辦法就是了。”
蘇禧腳步微頓。
今日是衛渢的生辰?
所以上回他叫自己繡一個荷包,是為了討生辰禮物嗎?她還以為他只是一時興起,想為難自己呢……蘇禧這下是真為難了,她原本打算今日避開了衛渢,假裝沒有這回事的,眼下再假裝似乎就說不過去了。
可知道又能如何呢?
她的荷包也已經燒壞了,沒法送出手了。
蘇禧牽著蘇柏羽的手怔了一會兒,直到他們走到荷花池邊,蘇柏羽指著一處,道:“姑姑,我想去那裡。”
荷花池旁有一個涼亭,皇后娘娘和幾位世家夫人去了亭子裡說話,殷氏也在,不曉得談論到什麼話題,幾人面上都帶著笑意。其他的姑娘們三三兩兩站在池邊,或是賞荷,或是閒談,各有各的事情做。
蘇柏羽指的方向是荷花池的東北角,那裡有一個九曲橋,橋面一直延伸到了池中央,盡頭連接著一座精美的八角亭。那裡的荷花開得最多最好,一朵緊挨著一朵,爭相綻放,足足有半人多高,倒真如詩中所說的一般——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
蘇禧同唐晚幾人說了一聲,便帶著蘇柏羽往那處走去。
剛走過去,繞到了荷花池背面,就見穿著鵝黃襦裙的小公主衛德音坐在池邊,梳著圓圓的花苞頭,手裡拿著一塊茯苓糕,掰成一小塊一小塊地灑進池子裡喂魚。
魚兒爭先恐後地圍上來,張著圓圓的嘴巴搶食。衛德音笑得兩隻眼睛彎彎的,看著看著倒把自己看饞了,低頭啃了一口手裡的茯苓糕,抬頭時正好看到了走來的蘇禧和蘇柏羽兩人。她兩邊臉頰都沾了糕屑,顧不得擦,連忙從池邊站了起來,又驚又喜地看著蘇柏羽:“你,你要跟我一起喂魚嗎?”
衛德音一個人怪沒意思的,其他人一看見她在這裡,就自動地躲得遠遠的了。眼下好不容易有人過來,她自然高興極了。
殊不知蘇柏羽根本不曉得她在這兒,之所以想到這來,完全是因為前面的人太多了,他不喜歡人多的地方,這才選擇到這個相對僻靜的地方來的。他沒吭聲,面對衛德音的熱情只是冷靜地搖了搖頭,表示他不是來喂魚的。
衛德音倒一點也不介意,抬頭看了看蘇禧,再看了看蘇柏羽,走近了一步道:“那你吃茯苓糕嗎,這是我嬤嬤親手做的茯苓糕……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麼名字呢,我叫德音,你叫什麼呀?”
蘇柏羽看向她,其實不太擅長跟人搭話,但是見她臉上笑容燦爛,過了一會兒方道:“……蘇柏羽。”
衛德音總算找到了小玩伴,連忙扭身跑回去,從粉彩碟子裡拿了兩塊茯苓糕,雙手捧著小心翼翼地遞到蘇禧和蘇柏羽面前,眨巴著大眼睛道:“姐姐,羽哥哥,吃點心。”
蘇禧早就被這位小公主萌得心都化了,接過了她遞來的茯苓糕,道了一聲謝。
上輩子蘇禧只遠遠地見過衛德音一面,曉得她性子活潑,未料竟然這麼可愛。剛才蘇柏羽沒開口的時候,衛德音雖然驚喜,但卻沒有跑到跟前來,小心翼翼地站在原地說話,分明很高興,但是又怕太熱情嚇著了他們,乖巧懂事得叫人心疼。
蘇柏羽接了衛德音的點心,但他不喜歡吃甜的,想了想,放進了腰上的荷包裡。
如此兩個小傢伙這便成了朋友。池邊擺著一張朱漆嵌螺鈿小桌,地上鋪了一層氍毹,衛德音坐在蘇柏羽身邊,她見蘇柏羽身上帶著一個魯班連環鎖,看了好幾遍,驚訝地張圓了小嘴道:“我也有一個這個鎖。”
蘇柏羽低頭看去,道:“這是我姑姑給我做的。”
言下之意便是,這個鎖只有一個,不可能有第二個的。
衛德音見他不信,拉著他的手站起來,急急地道:“真的,我真的有一個……是衛渢哥哥送給我的,我解了好久都解不開……就在我屋裡放著,我帶你去看看。”
蘇柏羽不太想去,他來這裡就是想清靜清靜,遇到衛德音這麼愛說話的就算了,反正她比他小,他可以忍著。可是還要去她屋裡,就太麻煩了。他猶豫片刻,見衛德音一雙眼睛亮晶晶的,同時又想知道是不是真的有人能做出跟他姑姑一模一樣的連環鎖,末了點點頭,道:“好吧。”
衛德音牽著蘇柏羽的手,興致勃勃地往另一頭走去。
幾個嬤嬤和宮女緊隨其後。
蘇禧沒想到這倆小傢伙兒說走就走,放心不下蘇柏羽,叫了一聲“柏哥兒”忙追了上去。
衛德音的住處位於昭陽殿旁的榮音殿,殿名是今上親自取的,有“以音為榮”之意,足以見得這位小公主在帝后二人眼中多麼重要了。榮音殿位於太液池北面,走了一刻鐘,再穿過一條青石小路就到了。
那兩個小傢伙走得太快,蘇禧追上去的時候,他們已經跑遠了。她提著裙襴,不得不走快了兩步,臉頰因為著急泛上了薄薄一層粉色,裙子上的七璜玉佩相撞,發出清脆悅耳的叮咚聲。倒不顯得倉惶,青蔥水嫩的小姑娘,便是跑起來也讓人覺得賞心悅目。
轉過了一道月洞門,總算看到了蘇柏羽和衛德音的身影。蘇禧腳步慢了下來,裙襴上飛揚的瓔珞八寶紋也隨之落下了,蓋住了底下那雙粉緞繡蝶戀花紋的鞋子,她松了一口氣道:“你們別走太快了……”
話音未落,抬眸看見了站在蘇柏羽和衛德音對面的兩人。
一個穿著天青色錦袍,臉上掛著溫煦的笑容,是大皇子衛季常。
另外一個……蘇禧瞧著神色自若的衛渢,下意識捏緊了手心的裙子,莫名其妙地湧上來一股心虛感。過了一會兒,她屈了屈膝,低頭道:“見過大皇子,見過衛世子。”
衛季常含笑點點頭,因不能開口,身旁穿青色曳撒的內侍道:“姑娘請免禮。”
想必蘇禧來之前,衛德音已經跟他們說過話了,這會兒仰著頭,看向衛渢道:“世子哥哥,羽哥哥不相信你給我做了一個連環鎖,他說那是禧姑姑才會做的鎖,我正要帶他去我屋裡看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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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1 00:21:58
第二十九章
衛渢微微抬了抬眉,一個字一個字地道:“禧姑姑?”
分明是很正常的稱呼,可從衛渢口中說出來,用他那慣有的不緊不慢的語氣,語調沉緩,微微上揚,沒來由地讓蘇禧的臉頰一紅。
衛德音是跟著蘇柏羽叫的,蘇禧原本覺得沒什麼,衛德音與蘇柏羽差不多大,她叫蘇柏羽哥哥,叫自己不正是姑姑嗎?可是她卻忘了,衛德音也管衛渢叫哥哥,這麼一來就亂了輩分,難不成衛渢也該叫自己一聲姑姑?蘇禧臉上一窘,實在沒法想像平白無故多了一個這麼大的侄子。
衛季常見蘇禧一臉窘迫,嘴邊的笑意越來越深,彎腰牽住了衛德音的手,指了指榮音殿的方向,意思是他帶著他們回去。
衛德音沒有多想,一手拉著衛季常,一手拉著蘇柏羽,回身看向衛渢道:“世子哥哥不跟我們一起去嗎?”
衛渢立在原地,唇畔噙笑,眼睛看著蘇禧道:“世子哥哥有話對你的禧姑姑說。”
這裡已經靠近衛德音的榮音殿了,周圍沒什麼人,所以衛渢才敢明目張膽地說出這番話來。
眼瞅著衛德音和蘇柏羽走遠了,一眨眼就剩下他們兩個。蘇禧忙走快了兩步,想跟上去,只要不跟衛渢單獨相處就行。只不過一路過衛渢身邊,就被他順勢抓住了手,他的手寬大有力,把她整只手包了進去,怎麼甩都甩不掉。蘇禧急急道:“放開我,會被人看見的……”
衛渢笑了笑,故意曲解她的意思:“也就是說,不被人看見就行?”
沒等蘇禧反應過來,他便帶著她往前面的假山走去。
假山周圍種著花草,後面有一個入口。衛渢帶著蘇禧走入假山裡,裡面陰涼,空間不大,剛剛好能容納兩個人。衛渢站在蘇禧面前,兩人之間不可避免地緊挨著,他環著蘇禧的腰,在她耳邊問道:“這裡可以麼?”
蘇禧沒有吭聲。
山洞裡光線昏暗,她又垂著小腦袋,衛渢看不見她的表情,卻能感覺到她的不對勁,一隻手抬起她的下巴,低聲道:“幼幼?”
蘇禧不想讓他看見自己的模樣,卻又抵抗不了他的力氣,只好抬手捂住臉頰,聲音囔囔地,毫無預兆道:“我沒有給你繡荷包。”
衛渢動作一頓,過了許久,才問道:“為什麼?”
蘇禧心情很沮喪,一想到自己繡好的那個月兔銜枝荷包就很可惜。她原本沒打算給衛渢送荷包的,可是不知怎麼就管不住自己,不僅繡了,還繡得十分用心,明明可以送給他的,卻因為蘇淩芸而泡湯了。她既埋怨蘇淩芸又埋怨自己,咬著下唇,極力忍住自己語氣裡的哭腔,“……不想繡。”
衛渢定定地看著她,繼續問:“為什麼不想繡?”
蘇禧沒有繼續說下去,昨日燙傷的手指頭還在隱隱作痛,她語氣帶了點懇求,“你不要問了。”
衛渢執意要問,他試圖拿開蘇禧捂著臉的手。蘇禧也是執拗,就是不讓他看,可是她的力氣哪裡敵得過衛渢呢?不一會兒,就被他掰開了兩隻手,一雙紅紅的眼睛暴露在他面前,他盯著她的眼睛問:“幼幼,為什麼不想繡荷包?”
蘇禧不語。
衛渢的眸子沉了又沉,貼近她的小臉,嗓音低低的:“還是說,只是不想給我繡?”
蘇禧眼神露出一絲迷茫,沒聽懂這句話的意思,“什麼?”
衛渢抬起一隻手,輕輕婆娑她柔軟的唇瓣,臉色不太好看,“聽說慶國公夫人去將軍府說親了,你打算以後只給那位傅表哥繡荷包麼?”
蘇禧驚訝張了張口,她自己都不知道有這回事,他是怎麼知道的?那日慶國公夫人來,她以為只是單純的串門兒,沒想到是來說親的?衛渢究竟在將軍府藏了多少眼線,連這種事情都知道?她下意識搖頭,辯解道:“不是,我沒有給少昀表哥繡過荷包。”
少昀表哥。叫得倒是親熱。
衛渢俯身咬了咬蘇禧的唇瓣,許是心情不悅,故意咬得狠了一些,就聽那小丫頭輕輕地“唔”了一聲,痛得擰起了眉心。他道:“那你想給誰繡?”
蘇禧答不上這個問題,只有選擇沉默。
可是衛渢卻不打算放過她,一步一步地緊逼:“嗯?幼幼。”
蘇禧被他逼得沒有一點退路,心裡堵著氣,也不知道是氣他還是氣自己,開始在他懷裡掙扎,不管不顧地推搡他的胸口,急道:“都不想,不想給你繡荷包,也不想讓你親我,更不想你總是對我動手動腳。少昀表哥都知道讓老夫人來說親,你卻只知道占我便宜,我才不給你繡……”
衛渢頓了頓,神情有些莫測。
蘇禧推開他之後,也不敢看他的眼睛,轉身飛快地跑出了假山。
蘇禧之所以沒跟衛渢說實話,是因為覺得太丟人了。分明說了不給他繡荷包,轉頭就乖乖地繡好了不說,還被人給扔進火堆裡燒了。況且便是說了也不能改變什麼。
蘇禧離開許久之後,衛渢才從假山裡走出來。
他叫來了李鴻,道:“去將軍府打探一下,近日發生了什麼。”
眼下宮宴尚未結束,李鴻不確定道:“世子爺,現在就去?”
衛渢掀眸看了他一眼,烏目幽深,什麼都沒說,但卻讓李鴻莫名的背脊一寒。
李鴻見自家世子爺心情不好,立即改口道:“是,小人這就去。”
這廂,太液池旁,不知不覺過去了一早上。賞花宴結束後,各家都準備離去,殷氏也向皇后娘娘告了辭。
只不過衛德音卻捨不得蘇柏羽走,依依不捨地拉著他的手,道:“柏羽哥哥,你下回還會入宮找我玩嗎?”
說實話,蘇柏羽是不太想來了,宮裡一點也不好玩,人又多,規矩也多,這不許那不許,做什麼都沒意思。而且面前的小丫頭話也很多,剛才他去了她屋裡,她的嘴巴從頭到尾就沒有停過,蘇柏羽最怕吵鬧,強忍著才沒有說出那句“聒噪”。好不容易要回家了,他看著一臉期待的衛德音,半響沒回應,用沉默表達了自己的拒絕。
衛德音眼裡的希冀一點點黯下來,抓著蘇柏羽的小手也慢慢松了,耷拉著頭,很失望的模樣。
蘇柏羽瞧著她的模樣,糾結了一會,不太情願地“嗯”了一聲。
衛德音重新抬起頭來,眼睛亮了亮,“嗯是答應的意思嗎?”
蘇柏羽點點頭。
將軍府的馬車已經準備好了,蘇柏羽不得不走了,衛德音這才笑容璨璨、心滿意足地跟他道別。
回去的路上,蘇禧坐在馬車裡,垂著眸子,若有所思地捏著手裡的玉佩。
聽雁道:“姑娘,這玉佩真好看,以前怎麼沒見您戴過?”
蘇禧慢吞吞地“唔”一聲,道:“這是唐姐姐送給我的,聽雁姐姐真有眼光,這塊玉佩是用羊脂玉打磨的,聽說價值千金呢。”
對面的蘇淩芸抬了抬頭。
聽雁驚歎道:“這麼值錢,唐姑娘出手真大方。”
蘇禧抿唇笑了笑,沒有接話。唐晚的父親是兩淮鹽運使,唐家家底殷氏,唐晚也一向出手闊綽,花起錢來大手大腳的,但是這個玉佩卻並非唐晚送的,是蘇禧有一回上街時相中的,因為喜歡這塊玉的玉色,所以不惜花大價錢買了下來。今日出門時蘇禧把這塊玉佩放進了荷包裡,此時才拿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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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1 00:22:09
第三十章
蘇淩芸看了一眼蘇禧手裡的玉佩,玉色瑩潤,細膩光滑,委實是難求的好玉。
蘇淩芸心裡惱著蘇禧今日在眾人面前說出那番話,讓所有人都知道自己向她借了首飾,所以一直沒跟她搭話。眼下見蘇禧隨手就拿出了一塊價值千金的好玉,忍不住又想起了蘇禧那個擺滿首飾的五層亮哥櫃子,心裡又酸又妒,捏了捏裙襴。
蘇禧與聽雁說完話後,就把玉佩放到了一旁,自然而然地談論起了另一個話題。
馬車很快到了將軍府門口,蘇禧扶著聽雁的手下了馬車,全然不覺自己落了什麼。
馬車裡,蘇淩芸看向蘇禧遺忘在馬車裡的羊脂玉玉佩,玉佩靜靜地躺在那兒,顯得很不起眼。過了一會兒,她掀開簾子看了看,蘇禧已經走遠了,她的丫鬟在外頭道:“六姑娘,您不回府嗎?”
蘇淩芸眼神閃爍,一言不發地放下了簾子,很快又從馬車裡出來,道:“走吧。”
傍晚,蘇禧去了秋堂居,把自己丟了一塊玉佩的事跟殷氏說了。
殷氏便問了她在哪裡丟的,蘇禧如實回答了。
殷氏遣身邊的魯嬤嬤去後院問了問看管馬車的人,那人把馬車裡找了一遍,不見蘇禧的玉佩。今日坐過那輛馬車的只有蘇禧和蘇淩芸兩人,魯嬤嬤去了二房,到蘇淩芸屋裡找了一遍,果真在抽屜裡找到了蘇禧的羊脂玉玉佩。
魯嬤嬤就將這事跟殷氏說了。
本來丟了一塊玉佩算不上什麼大事,不過蘇淩芸明知道那是蘇禧的玉佩,卻在拾了玉佩之後非但沒有還給蘇禧,反而自己藏了起來,這便是品德修養有問題了。
殷氏為此把二夫人郭氏叫到了跟前,針對她沒有管教好子女一事數落了一通,並罰了二房兩個月的月例,還讓郭氏每日抄寫一遍經書反省。
郭氏本來就不待見蘇淩芸,如今因為蘇淩芸被殷氏莫名其妙地罰了一頓,心裡自然不痛快。一回到二房就把蘇淩芸叫到了堂屋,不由分說地打了她一個耳光,罵道:“不知羞恥的東西,不是你的東西你也好意思拿?我的臉都讓你給丟盡了,平日裡念的書都念到狗肚子裡去了?也不瞧瞧你自己是什麼身份,配得上那玉佩嗎?還有那幾樣首飾,我怎麼不知道府裡發過那樣的簪子?是不是也是你偷的?”
蘇淩芸捂著臉頰,眼裡蓄了淚,搖頭道:“不是……那是禧姐兒送給我的。”
郭氏冷哼一聲,“平白無故的,她為什麼送你東西?大房的人都沒安什麼好心,劉嬤嬤,你去她屋裡,把她那幾樣首飾找出來,都給我扔了。”
劉嬤嬤是郭氏的陪嫁嬤嬤。
劉嬤嬤應了一聲是,領著兩個丫鬟去了蘇淩芸的屋裡。
蘇淩芸忙要阻止,著急道:“不要,太太……”
郭氏哪裡會聽她的懇求,等劉嬤嬤把那幾樣簪子、耳墜找出來後,眼睛一眨不眨地扔進了廚房燒火的爐子裡。回身見蘇淩芸心疼得臉色慘白,心裡總算好受了一些,嘴上卻道:“大夫人說我沒教好你,才縱容了你的貪欲。明日起你和楊氏屋裡的東西一切從簡,每日去佛堂罰抄三遍經書,抄完了拿給我看,不抄完不許吃飯。”
楊氏是蘇淩芸的生母。
殷氏罰了整個二房的月例,日後兩個月二房都得緊著過了,這一切又都是蘇淩芸惹出來的,郭氏自然要從蘇淩芸這裡下刀子。至於抄經書,郭氏自己都得抄,又怎麼會少得了蘇淩芸呢?
當晚,蘇禧從聽雁那裡聽說了二房的經過,扁了扁嘴,一副“我就知道會這樣”的表情。
聽雁一邊給她手指頭長泡的地方抹藥,一邊氣哼哼道:“六姑娘這是活該……姑娘好心好意給她送簪子,她還故意扔您的荷包。奴婢瞧著都快氣死了,也就您好脾氣,還忍了她那麼長時間。換做是奴婢,當時擼袖子就跟六姑娘打起來了。”
蘇禧被她的語氣逗笑了,小臉終於露出了一絲笑容。
聽雁歎了一口氣,道:“若不是這次姑娘您丟了玉佩,還不能讓六姑娘受到教訓呢。”
蘇禧眨眨眼,她沒告訴聽雁,自己是故意把玉佩落在馬車上的。
蘇淩芸既然能不問自取地拿走她的荷包,想必也不會放過一塊價值千金的玉佩。
事實上,蘇淩芸果真是應了那句話——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這頭,晉王府。
衛渢坐在書房裡,聽一位穿著秋香色襦裙的丫鬟彙報當時的情況。
丫鬟說完之後,衛渢一陣沉默,眉心微蹙,過了許久,才緩緩問道:“她的手怎麼樣?”
丫鬟名叫荷香,是二房一個不起眼的三等丫鬟。“回世子爺,奴婢不在跟前伺候,並未看清九姑娘手上的傷勢。只不過九姑娘身邊的大丫鬟瞧著很緊張的模樣……”
衛渢面無表情,沒有再問。今日他遇見蘇禧的時候,難怪覺得她不對勁,他一握著她的手,她的眉頭就皺了起來。他以為她是怕被人瞧見,所以不喜歡自己的碰觸,沒想到……那個小傻子,她是不想要自己的手了麼?
衛渢從椅子上站起來,大步往外走去。
李鴻忙追上去道:“世子爺,這麼晚了,您去哪?”
衛渢沒有回答,人已經走遠了。
將軍府。
夜幕低垂,廊下的燈籠光從窗牖照了進來,光線昏黃,照在榻上的蘇禧身上。便見她微垂著頭,神態專注,濃長的睫毛偶爾撲扇一下,像兩隻振翅欲飛的鳳尾蝶。過了一會兒,她才動了一動,緩緩抬起了頭,把懸在榻沿的兩條腿放了下來,身子也隨之一松,重新坐回了美人榻上。
蘇禧捏了捏兩條酸疼的腿,大夏裡熱出了一身汗,渾身黏膩膩的十分不舒服。她正準備讓丫鬟備水洗澡,剛掀開簾子走出內室,就見門外站了一個穿綠裳的丫鬟,正在跟聽雁說著什麼,模樣有點著急。
蘇禧見她有點眼熟,想了一下,才想起她是那日給自己遞過衛渢字條的丫鬟。
名字好像叫清露。
清露見蘇禧從裡面出來了,眼神欣喜,顧不得聽雁的阻攔,擅自走進了屋裡,朝蘇禧恭敬地行了行禮,道:“姑娘,奴婢有話想對您說……”
蘇禧瞧著她,腹誹道哪裡是她想對自己說話,分明是衛渢又要給自己傳信了。
猶豫了一下,蘇禧道:“跟我進屋裡來吧。”
擱在以前蘇禧是不會讓她進屋的,只不過今天白天蘇禧才對衛渢說了那番話,莫名其妙沖著他發了一通脾氣,加之今日又是衛世子的生辰,她心裡多少有點愧疚,所以就順其自然地讓清露進了屋,想知道衛渢說了什麼話。
到了內室,蘇禧關上了窗戶,回身看向清露。
清露走近一步,坦白道:“九姑娘,世子爺就在後門外等著您。門口的人都打點好了,世子爺請您出去一趟……”
蘇禧怔了怔,問道:“現在?”
清露頷首說是。
現下府上的二門已經落鑰了,除非蘇禧有飛簷走壁的本事,否則根本出不去,衛渢這不是故意為難人嗎?而且這黑燈瞎火的,又是孤男寡女,他也真好意思提出這要求,還讓一個不相關的丫鬟來說……蘇禧多少有些不自在,轉了轉眼珠子,道:“你跟他說一聲,府裡的門都鎖了,我現在沒法出去,讓他明日再過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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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1 00:22:21
第三十一章
清露卻道:“九姑娘放心,奴婢正好會一點開鎖的功夫,定不會被人發現的。”
“……”蘇禧沉默了一陣兒。
衛渢往將軍府安插丫鬟的時候都想了什麼,怎麼連開鎖的都有?震驚歸震驚,蘇禧想了一下,這會兒還沒過子時,遂點點頭答應了,道:“你去外面等我一會兒。”
她剛才練了幾套動作,出了一身汗,雖然顧不上洗澡了,但還是要換身衣服。
清露出去後,蘇禧換了一條櫻色細褶裙,擔心夜裡太涼,外面又穿了一件淺黎色吳羅褙子。剛一走到門外,便見殷氏帶著丹霧和丹露兩個大丫鬟往這邊走來,她心裡一驚,呆在原地,還以為自己和衛渢的事情被發現了,心跳得“撲通撲通”飛快。
等殷氏走到跟前,見蘇禧小臉發白,一摸她的手也是冰冰涼涼的,問道:“怎麼臉色這麼差?手也涼,大半夜的不待在屋裡,是要去哪兒,不怕把自己凍著了?”
蘇禧唇瓣囁嚅,心虛道:“我傍晚丟了一個香囊,想趁這著會兒出去找找……”
殷氏聽罷,道:“怎麼又丟了東西?你這丫頭,一日之內都丟了幾回東西了,這般馬虎,以後是不是要把自己也弄丟了?”
蘇禧乖乖順順地被殷氏數落,沒敢吱聲。
殷氏進了屋子,從袖中取出一個羊脂玉玉佩,正是今日蘇禧落在馬車上的那個,語重心長道:“這塊玉佩魯嬤嬤給你找回來了,你好好收著,下回若再弄丟了,我可不管你了。”
蘇禧接了過來,心思並不在這玉佩上。她讓聽雁收了起來,坐在殷氏對面道:“娘,你怎麼突然來了?”
殷氏點點她的額頭,“小沒良心的,娘就不能來找你說說話?”
蘇禧趕忙搖頭,說不是,“只是往常這時候娘已經睡了,今日怎麼卻沒有睡?您明天一早還要去老祖宗那兒請安,女兒這不是擔心您起不來嘛……”一邊說著,一邊往門外看了一眼,清露已經不見了,不曉得她是不是給衛渢傳話去了。
這回真不是自己不願意見他,蘇禧想,怎麼會這麼不湊巧呢,她剛要出門了,娘就從外面走了進來,難不成冥冥之中老天爺都在幫娘阻止自己?
殷氏道:“我剛才睡了一覺,夢見你爹爹和二哥,醒來以後就睡不著了……”
殷氏說起她的擔憂,蘇振和蘇祉已經將近一個月沒有往家裡寫過家書了,不曉得他們在邊關生活如何。剛才的那個夢裡,她夢到蘇祉受了傷,一把長劍直直地穿透了他的胸膛,她嚇得渾身是汗,醒來後先去後院祠堂拜了拜祖先,求他們保佑蘇振和蘇祉平安歸來,然後繞了一圈兒,這才順道來了花露天香看一看蘇禧。
蘇禧知道爹爹和二哥這次會平安回來的,就坐在一邊兒安撫殷氏。
不知不覺過了半個時辰,殷氏見天色不早了,這才站起來道:“幼幼,你早些休息吧,娘不打擾你了。”
蘇禧把殷氏送到門外,目送著殷氏遠去後,才回屋看了看鐘漏。子時三刻……再有一刻鐘就是第二天了。
不知道這時衛渢還在不在外面?
蘇禧站在門邊踟躕了一會,這時候夜色已深,府裡處處都下了鑰,清露又不知去了哪兒,便是自己想見衛渢,也是出不了二門的。她只好打消了出門的心思,回屋換下了衣裳,穿著一件牙白色繡纏枝靈芝紋的薄衫,底下穿了一條細褶裙子,打算上床休息。
聽雁已經下去了,今晚是她當值,此時正在偏室裡睡著。
蘇禧吹熄了床頭三彎腿香幾上的油燈,屋子頓時陷入黑暗之中,她掀起幔帳,躺在床上。過了一會兒,眨了眨眼,似乎覺得有哪裡不太對勁兒,然後猛地坐起來,定睛一看,果真看到床尾坐著一個人。她嚇得心跳都快出來,張口就要叫人,對方的速度卻比她更快一步,俯身朝她壓過來,溫熱寬大的手掌就蓋住了她的嘴,低低沉沉的聲音在她耳邊,“幼幼,是我。”
蘇禧嚇得心跳都停了,聽到衛渢的聲音後,才頓了一頓,停止了劇烈的掙扎。過了一會,她氣急敗壞地推開他道:“你,你怎麼會在我屋裡?還坐在我床上……”
衛渢不著痕跡地輕輕攏住她的小手,不讓她碰疼了自己的手指,半撐著身子,低聲道:“想見你。”
蘇禧一僵。
衛渢繼續道:“你不出去,我只好進來找你了。”
蘇禧磕磕巴巴地解釋:“我娘來了,院裡的門也鎖了,我出不去……”
衛渢沒有責怪她的意思,臉龐貼著她軟軟嫩嫩的臉頰,聞著她身上香甜的氣味,想到今日宮裡她的反應。難怪一問起那個荷包,她瞧著馬上就要哭出來似的,這個傻姑娘,非說沒有繡荷包,為何不跟他說實話?在他面前誠實一點不好麼?
衛渢輕輕地婆娑她燙傷的指尖,一下一下,像愛撫一件容易破碎的寶貝,問道:“還疼麼?”
蘇禧眼眶濕漉漉的,剛才被他嚇出了淚花,眼下聽到這句話,下意識抽了抽手。
衛渢緊緊地攢著,沒有鬆開,“荷包沒了再繡一個就是了,若是把手燒壞了,你日後不想彈琴了麼?若是我再親你,你怎麼動手打我?”
蘇禧靜了靜,有點窘迫:“你怎麼知道的?”
衛渢微微撐起上身,俯視著她,烏目深邃,“以後再有這種事,不許瞞著我。”
蘇禧抿了抿唇,不敢跟他對視,他的眼神太灼熱了,看得她很不好意思。“我不要……太丟人了,你會笑話我的。”
衛渢看著身下的小姑娘,只見她臉頰紅紅的,水光瀲灩的大眼睛躲躲閃閃的,就是不肯跟他對視。窗外的月光照進來,餘暉灑在床頭,更加顯得她皮膚勝雪,肌骨瑩潤,披散著烏黑稠密的頭髮,害羞又彆扭的小模樣,叫人看得身子都酥了。他唇邊溢出一抹淺笑,道:“我不會笑話你。幼幼,我現在只想親你。”
蘇禧看著他,下意識抬起手捂住了嘴,只露出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明顯在說“不行”。
他每次親她都會發出那種聲音,唇齒緊緊地交纏著,既曖昧又羞恥……要是被外頭的聽雁聽見,蘇禧就沒臉見人了。
好在這回衛渢沒有強迫蘇禧,從她身上坐了起來,用手撫了撫她滿頭的烏髮,問道:“我的荷包呢?”
蘇禧倚靠著床頭的雕花檀木,坦白道:“燒壞了。”
本以為這麼說了,衛渢就不會再問了,未料他卻道:“還留著麼?拿出來讓我看看。”
蘇禧不明所以,道:“留著是留著……可是已經不能戴了,你為什麼還要看?”
衛渢只道:“聽話,拿來讓我看看。”
蘇禧嘟了嘟嘴,只好穿了繡鞋下床,走到一旁的紫檀雕花櫃子前,打開櫃門,從中間那層的抽屜裡取出了自己繡的月兔銜枝紋荷包。再走回床頭,遞給了衛渢,“你看,這裡都被燒壞了。”說著指了指兔子手裡抱著的那截樹枝,那裡燒了一個黑糊糊的洞,有拇指甲蓋大小,肯定是不能再裝東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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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1 00:22:34
第三十二章
衛渢接過去看了一會兒,拇指在月兔的紅眼睛上細細地婆娑,這只兔子繡得極好,神韻嬌憨,兩個腮幫子鼓鼓的,不知為何就讓他想起了小時候吃翠玉豆糕的蘇禧。說實話,衛渢讓蘇禧給自己繡荷包的時候,並沒有奢望她會繡得這麼好,眼下看著荷包上那塊燒焦的地方,烏目不悅地深了深,很快又恢復如常。他掀眸,看向面前的小姑娘,彎唇問道:“幼幼,當時你為何要把它從火盆裡撿出來?”
猝不及防,蘇禧沒料到他會這麼問,小臉一紅,嘴硬道:“好歹是我繡了好幾天的,要是白白被燒了多可惜……”
衛渢抬了抬眉,慢悠悠道:“可我怎麼記得,當初某個小姑娘說不會給我繡呢?”
蘇禧無言以對,她就知道衛渢一定會笑話她的,剛才還說什麼不會笑話自己。她鼓了鼓兩頰,想把荷包從他手裡奪回來,道:“不給你了,還給我,你笑話我……”
衛渢高高地舉著荷包,眉眼含笑,順勢把她摟入懷中,低頭親了親她的唇瓣,“送出去的東西怎麼還有要回去的道理?嗯,幼幼,你心裡是不是也在乎我的?”
蘇禧把臉頰埋進了他的胸口,小手緊緊地攥著他的衣襟,不讓他看見自己羞紅的臉,甕聲甕氣道:“不是。”
衛渢不信,“真的麼?”
過了許久,小姑娘蚊子一般幾不可聞道:“……只有一點點。”
衛渢眼裡的笑意深了幾分,不放過她:“一點點是多少?跟你的少昀表哥比呢?”
蘇禧根本沒考慮過傅少昀,於是繼續埋著腦袋道:“比他多。”
衛渢環著她柔軟的腰肢,在她耳邊低低道:“幼幼,必須多很多。”
蘇禧耳朵麻麻的,身子也麻麻的,衛渢分明沒有親她,但是她卻覺得渾身都軟得沒有了力氣。她忽然想起什麼,從衛渢腿上跳下去,跑到外面的鐘漏前看了看,只差一點點就到子正,眼瞅著今天就要過去了。
衛渢問道:“幼幼,你在看什麼?”
蘇禧擔心他說話被側室的聽雁聽見,趕忙回去,豎起一根食指抵在唇邊,示意他小聲一些。她囁嚅道:“白天在宮宴上,我聽說今日是庭舟表哥的生辰……”
衛渢輕輕抬眉,不置可否。
蘇禧道:“我沒有東西送給你。你說吧,你想要什麼?”
衛渢低笑:“我想要什麼都可以麼?”
蘇禧遲疑了一下,立即改口道:“不能是太難的,摘星星摘月亮什麼的我做不到。”
衛渢目光灼灼地看著她,就見他抬起了手,指了指自己的薄唇,“親我一口。”
“……”蘇禧睜了睜圓眼睛。
每回兩個人在一起的時候,都是衛渢主動的,蘇禧被他掌控,毫無反抗之力,最後只能乖乖地軟倒在他的懷裡。加上蘇禧臉皮子又薄,讓她主動是更不可能了。
衛渢見她不說話,沉聲:“做不到?”
蘇禧抿唇,有點後悔自己剛才一時衝動那麼說了,現在就是給自己挖了個坑。
果不其然,衛渢閑閑地道:“這既不是摘月亮,也不是摘星星,連這都做不到,還談什麼我的生辰……”
蘇禧咬了咬牙,大有一種破罐子破摔的架勢,俯身看准衛渢的薄唇,飛快地印上去。到底是生疏,不曉得如何親吻,學著衛渢平時親她的方式,燒紅著臉吮了兩口,小小軟軟的舌頭在他唇上舔了舔,不敢深入,親完了以後,連看都不敢看他,轉身就要往外走:“我,我去跟聽雁姐姐一塊睡。”
衛渢拉住她的手,眼眸漆黑,把她嬌嬌軟軟的身子放到了自己腿上,捏著她的下巴,正準備低頭再次親下去。
外面忽然傳來一個腳步聲,聽雁掀開瓔珞珠簾,詢問道:“姑娘,您醒了嗎?奴婢好像聽到了什麼聲音。”
蘇禧一驚,趕忙推開衛渢,慌慌張張地把他推進了床榻裡面,掀起被子蓋著,然後放下了床頭的銷金幔帳。
等聽雁進來的時候,就見蘇禧的拔步床上銷金幔帳掩得嚴嚴實實,聽不見一絲聲音。
奇怪,方才明明聽見了說話聲的?聽雁站在床頭,想伸手掀起幔帳瞧瞧姑娘是不是睡了,就聽見蘇禧的聲音從裡面傳了出來,囔囔的,帶著濃濃的睡音:“聽雁姐姐,我有些冷,你替我把窗戶關上吧。”
聽雁便放下手,轉身去了窗邊關上窗戶,心中疑道方才分明記得關了窗戶的,怎麼這會兒卻打開了?她只當是風吹開的,沒有多想,“姑娘,您怎麼忽然醒了?可是要喝水?奴婢去給您倒一杯水吧。”
蘇禧忙說不用,道:“只是剛才做了一個噩夢。我已經沒事了,你回去睡吧。”
聽雁頷首說好,掀起珠簾走出了內室,回去繼續睡了。
這頭,蘇禧長長地松了一口氣,只覺得這一晚上真是心驚肉跳,接連被嚇了好幾次,遲早她的膽子都要因為衛渢給嚇破了。一邊想著,一邊低頭看了看,就見剛才因為一時情急,把衛渢推到床上後,自己也隨之爬了上來,眼下她幾乎是“騎”騎在了衛渢身上的。方才聽雁進來的時候她只顧著怎麼應付聽雁了,根本沒有注意到兩人的姿勢多麼曖昧,現在對上衛渢似笑非笑的雙眼,她的臉“騰”地一紅,渾身有如煮熟的蝦子一般,趕忙慌亂地從衛渢身上退到了床榻角落,羞惱道:“你快走吧,荷包都給你了,再不走我就要對你不客氣了。”說著伸出小腿,踢了踢他的腰,示意他趕緊走。
然而她今晚穿了一條海棠紅的細褶裙子,裙子因為剛才的動作往上滑了一滑,露出一截膩白細潤的小腿和精緻纖細的腳腕。便見那片肌膚在黑暗中顯得愈發白嫩誘人,衛渢眸色深了深,伸出手想握住她的腳踝,幸虧蘇禧提前發現了他的意圖,眼疾手快地往回縮了縮腳,迅速地用裙子蓋住了,嗔惱道:“你想幹什麼?”
衛渢眼裡毫不掩飾地露出一抹遺憾,他緩慢地從床上坐起來,眼裡含著似有若無的笑,“你說呢?”
蘇禧條件反射:“不行。”
衛渢低低的笑,“幼幼,我還沒說是什麼事。”
蘇禧不吭聲,反正從衛渢嘴裡說出的話都不是什麼好話。
就見衛渢從懷裡取出她繡的荷包,仔細端詳了一遍,指著被燒壞的地方問道:“這裡能修補起來麼?”
蘇禧藉著月光看了看,道:“能是能,只不過補好以後會留下補丁,不如原來的好看了。”
衛渢道:“不要緊,能戴就是了。”
蘇禧見衛渢不像是開玩笑,考慮了一下,從他手裡接過了荷包,“我試一試。倘若補的不好看,你也會戴著嗎?”
衛渢頷首,然後道:“現在補吧。”
蘇禧驚訝地問:“……你不走麼?”
衛渢支著下巴,若無其事地笑道:“我自然要在一旁看著你。”
可修補荷包至少得一兩個時辰,蘇禧怎麼可能讓他留在自己的閨房這麼久?蘇禧誓死不從,想把衛渢往外頭趕,又怕再次驚擾了外頭的聽雁,不敢太大動作,小心翼翼又膽戰心驚,一點威懾力也沒有。過了一會兒,她精疲力竭,實在沒力氣與衛渢爭了,只好由著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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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1 00:22:45
第三十三章
蘇禧從櫃子裡找出針線笸籮,點亮了黃花梨香幾上的油燈,坐在桌邊的繡墩上,拿著荷包看了一遍,琢磨著該怎麼下手。她想了想,找了一塊同樣顏色的布,把那塊燒破的洞口給縫補住了,只是這樣一來就多了一個補丁,看起來十分明顯。
蘇禧苦惱地皺了皺眉。衛渢在一旁道:“這樣也好。”
蘇禧搖頭說不行,她自己看著都難受,更別提衛渢這麼挑剔的人了。她見過衛渢腰上的荷包,幾乎每次見面他戴的都是不重樣的,不僅花紋繁麗,而且針腳精緻。她不認為衛渢會一直帶著自己的荷包,但她有點強迫症,容不下一點瑕疵,既然答應修補了,就要補得一點也看不出來。
蘇禧終於想出了一個法子,在那塊補丁上繡一個繡球,這麼一來,月兔手裡捧著的就不是樹枝,而是纏著絡子的紅色繡球了。
燈光下,只見蘇禧垂著濃長的睫毛縫補荷包,時不時揉揉眼睛,顯然是瞌睡了。
衛渢以手支頤,唇角微彎,專心致志地看著燈下的小姑娘,時不時叫她一聲,喚醒她的神智。
過了一會兒,蘇禧實在瞌睡得不輕,眼睛都快要睜不開了,帶著睡意商量道:“庭舟表哥,我想睡了,明天再補行不行?明日補好了我讓清露給你送過去。”
這時候已經過了丑時了,再有一個時辰天就亮了,蘇禧從來沒熬得這麼晚過。
衛渢捏捏她的小臉蛋,哄道:“幼幼聽話,已經快補好了,再堅持一會兒。”
蘇禧噘了噘嘴,不滿地撒嬌:“我想睡覺。”
小姑娘大概是困迷糊了,一雙杏眼半眯著,小臉又瞌睡又委屈,瞧著真是可愛極了。衛渢低低地笑,道:“別睡,我有話對你說。”
蘇禧順勢往他懷裡鑽了鑽,腦袋抵著他的肩膀,眼睛也不睜開,“什麼事?”
衛渢握著她一隻手道:“再給我一點時間,幼幼,過一陣子我就讓人來將軍府說親。”
過了一會兒,蘇禧才慢慢睜開眼,頭腦總算有點清醒了,“為何突然說這個?”
衛渢摩挲著她的指尖兒,徐徐道:“白天不是有人控訴我不知道提親麼?我若是再不趕緊把她定下來,萬一再來個什麼表哥,把我小姑娘搶走了怎麼辦?”
蘇禧臉紅了紅,衛渢好像忘了他自己也是她的“表哥”,雖然表得有點遠就是了。她從衛渢懷裡鑽出來,道:“不跟你說了。”說著就要往床上躺去。
可衛渢怎麼會放過她?抓著她的手腕,把她拎小兔子一般重新拎了回了懷裡。
蘇禧帶了點兒哭腔:“求求你讓我睡覺。”
衛渢道:“乖,繡完再睡。”
最後蘇禧實在不是衛渢的對手,耐不住他的恩威並施,幾乎是半閉著眼睛把剩下的一點繡球繡完的。就見她的小腦袋一點一點,期間不慎紮著了一次手指頭,衛渢心疼地替她吮去了血珠,她輕哼一聲,道:“貓哭耗子假慈悲。”
衛渢笑了笑,也沒有反駁。
好不容易縫補好了荷包以後,蘇禧剪掉最後一點線頭,把荷包往他懷裡一塞,顧不上說話,踢掉繡鞋,鑽進床榻上倒頭就睡著了。
衛渢看了看手中的月兔抱繡球荷包,蘇禧繡得用心,便是最後瞌睡得不行了,也沒有馬馬虎虎。她的繡活兒算不上極好,若是放在以前,衛渢是看不上這種孩子氣的荷包的,但因為是蘇禧繡的,而這只兔子的形態又跟蘇禧太過相似,就怎麼看怎麼順眼了。
衛渢唇角噙著笑,把荷包收入懷中,起身走到床邊。見蘇禧側對著他,已經睡熟了,眼底下一圈淺淺的青色,今晚真是累壞她了。他展開薄被蓋在了她身上,俯身親了一下她的眉心,站在床沿看了一會兒,這才吹熄了油燈離去。
次日族學休息,蘇禧一直睡到了午時,最後是肚子餓得“咕嚕咕嚕”打鼓了,才肯起床。
聽雁一邊伺候她梳洗,一邊問道:“姑娘昨日是不是沒睡好?奴婢見您夜裡醒了好幾次,今兒起來臉色也不好,是不是晚上的熏香不好?今晚可要換一種?”
蘇禧搖搖頭,“不是熏香的問題……是,是我白天太累了,晚上反而睡不好了。”
聽雁很是為她著想,“那姑娘今兒就好好歇歇吧,正好今日學堂裡休息,奴婢一會兒讓聽鶴煮一碗百合鱸魚湯給您端上來,您喝了,晚上就能睡的更安穩了。”
蘇禧應了一聲。但是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睡得不好根本不是因為太累了,而是衛渢不讓她睡覺,非要她補完荷包才行。她到最後都忘了自己怎麼穿針引線的,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縫得怎麼樣,只記得她把荷包塞給衛渢之後,就昏睡過去了。
衛渢為何非要她昨晚繡完不可?蘇禧癟癟嘴,想不通,索性不想了,吃了點東西以後,回到床上繼續補眠。
這一覺一直睡到傍晚,蘇禧養足了精神,想起自己昨晚練完動作後還沒洗澡,趕忙讓丫鬟備水洗澡。洗完澡後天還沒黑,整個上京城都被橘黃色的余暉籠蓋了,余霞成綺,雲影斑駁。
蘇禧站在院裡看了一會兒,就轉身回屋了。
第二日晌午,蘇禧從族學裡回來,見門外停著一輛黑漆馬車,不像是府裡的,倒像是有人拜訪。府上經常有人拜訪,不是什麼稀罕事,所以並未引起她的注意,她直接回了自己的院子。
晚上去秋堂居向殷氏請安的時候,蘇禧順道留在秋堂居一塊兒用了晚膳。
蘇禧隨口問道:“娘,今日來咱們府上的人是誰呀?”
殷氏道:“是惠安侯夫人。”
蘇禧腦子轉了轉,過了許久才想起來著惠安侯夫人是誰。她詫異地睜大眼睛,惠安侯的兒子孫睿不正是蘇淩蓉上輩子那個有龍陽之好的夫君麼?怎麼這時候過來了?眼下蘇淩蓉已經跟慶安侯的吳二定親了,他難不成要橫插一腳?
蘇禧心裡想了很多,面上卻道:“女兒記得惠安侯不怎麼與咱們家來往,怎麼今日突然過來了?”
殷氏見她一臉懵懵懂懂,還是個小丫頭,便沒有告訴她,惠安侯夫人是來為自家兒子說親的,正是看上了府上的六姑娘蘇淩芸。
孫睿是惠安侯府的嫡長子,又生得一表人才,相貌堂堂,若不是有龍陽之好,倒真是一門極好的親事。上輩子蘇淩蓉就是只看見了這門親事表面的光風霽月,沒有真正瞭解孫睿此人,苦苦在老太太跟前兒求了那麼久,等到嫁到惠安侯府後,才追悔莫及了。
昨兒惠安侯夫人來府上表明了來意後,二夫人郭氏不太想這麼便宜了蘇淩芸。她的蓉姐兒只能嫁給吳二那個紈絝公子,憑什麼那賤人生的女兒就能嫁得這般好?
所以郭氏沒有立即答應這門親事,只說再考慮考慮。
蘇淩芸從下人口中聽到了這回事,放下筆,曉得郭氏是不想讓自己嫁得太好。她是庶子庶女,倘若能嫁給惠安侯府的大公子,那確實是她高攀了。她咬了咬牙,想去找郭氏理論理論,可是一想到郭氏是自己的嫡母,自然有權利決定她的婚嫁,到時候誰有理誰沒理也說不清。只好重新坐了回去,不甘地拿起筆繼續抄寫經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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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1 00:22:56
第三十四章
沒想到過了兩日,惠安侯夫人又來了一趟。
這回不僅自己來了,還把兒子孫睿也一併帶來了,說是要讓老夫人相看相看。
蘇老太太、殷氏、郭氏和三夫人郁氏正好都在上房,蘇禧和蘇淩芸也在這兒。本來是一家人坐著說話的,聽說惠安侯夫人來了,蘇禧和蘇淩芸只好去了彩繪竹韻常青紫檀底座的屏風後面。
蘇禧這時才知道前兒惠安侯夫人來的目的。
兒子都帶來了,除了說親,還能是什麼別的什麼?只是不知道,這親事是為誰說的?
蘇淩蓉已經定親了,府上未出閣的姑娘只有她自己和蘇淩芸。蘇禧心中一駭,該不是給自己說的吧?
轉念一想又不太可能。倘若真是自己,殷氏不可能不與她說的,她定了定神,往屏風外面看去。
惠安侯夫人容貌淑麗,笑起來更是添了三分親切,孫睿的相貌正是隨了她。
蘇老太太道:“孫夫人快請坐。”
惠安侯夫人落座後,孫睿上前一步,向老太太和三位夫人都行了一禮,道:“晚輩拜見老夫人和三位夫人,老夫人萱草長春。”
這麼一看,孫睿委實是生得不錯。
蘇禧坐在屏風後面的美人榻上,透過屏風之間的空隙,目光落在了孫睿身上。只見孫睿一襲雨過天青色繡竹節紋長袍,身形高挑,五官俊朗,舉止也恰到好處,一看便是很有修養的公子。若不是知曉上輩子的事,真是難以相信這樣的男子竟然有那種穀道之好。
蘇禧以前只覺得孫睿身上有種說不出的奇怪,與一般的男子好像又不大一樣,直到有一日上街,馬車恰好壞了,停在一條不起眼的街道上,她掀起簾子看了看,正好看見孫睿和一名男子姿態親密地從一座院子裡走出來。彼時胡同裡沒什麼人,那男子摟著孫睿的腰,手掌還放在他的臀上捏了捏……
蘇禧當時就嚇傻了,從沒見過兩個大男人當街摟摟抱抱的,她趕忙放下簾子,震驚了許久都沒緩和過來。
那時候蘇淩蓉已經和孫睿成親幾個月了,果然沒過多久,蘇淩蓉也知道了這回事。
據說這位孫公子,不僅跟好幾位男子不清不楚,還在外頭養了不少戲子……他之所以跟蘇淩蓉成親,只是為了延續孫家的香火而已。
眼下蘇禧看著這位孫公子,想起他上輩子的行徑,因他相貌而升起的好感很快就消弭了。
蘇禧視線一轉,見身旁的蘇淩芸面容含嬌,羞中帶怯,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便隱約猜到了怎麼回事。再看了看外頭,惠安侯夫人除了與老太太說話之外,大部分時間都在看著二夫人郭氏,這麼一來,今日惠安侯夫人為誰而來就不言而喻了。
只不過蘇淩芸不曾與惠安侯府打過交道,惠安侯夫人為何會相中了她?況且,怎麼上輩子娶了五姑娘蘇淩蓉,這輩子就要娶六姑娘蘇淩芸了?蘇禧想不通這其中的關竅。
這頭,蘇老太太瞧著對孫睿挺滿意的,惠安侯夫人告辭的時候,她親自把人送到了門外。回到上房坐在花梨木卡子花玫瑰椅中,她道:“我見這門親事不錯,不如就這麼定了吧。蘇六年紀也不小了,翻過年就十五了,早早地把親事定下來,也好早日留在閨房裡,定定心性。”
這是在說前兒蘇淩芸拿了蘇禧玉佩的事,這件事鬧得不小,老太太都知道了。
二夫人郭氏便是心有不滿,老太太都開口了,她也不好再拒絕,只道:“是,只是這事總不好咱們開口,若是下回惠安侯夫人再提起此事,兒媳便答應下來。”
蘇老太太點了點頭,沒有反駁。
蘇淩芸聽說老太太點頭答應了這門親事,這幾日可謂是春風滿面,高興極了,大有一種苦盡甘來的喜悅。她這麼想也不錯,若是這門親事成了,她一嫁入惠安侯府便是宗婦,能掌管中饋不說,日後孫睿承襲了惠安侯的爵位,她再生個兒子,那就是穩穩當當的侯夫人了。
何況孫睿又生得好看,文質彬彬,今日只是在屏風後看了幾眼,就足以讓蘇淩芸心馳神往了。
蘇淩芸回到屋中,看著桌案上只抄寫了一半的經書,想起自己受到的那些侮辱,心情陡然就沉了下來。她捏了捏拳頭,怨憤地想,自己只是出身差了一點兒,卻要低聲下氣地、腆著臉去討好蘇禧,等她嫁給孫睿之後,定要籠絡住孫睿的心,讓現在瞧不起自己的人都後悔去。
自打蘇禧給衛渢補好荷包後,這幾日衛世子就一直沒再來將軍府後門找她了。
蘇禧一邊覺得清靜,一邊又忍不住嘀咕:“過了河就拆橋。”
今日是慶國公傅鴻生的六十大壽,蘇家過去賀壽,蘇禧跟著殷氏一起去了。見到慶國公老夫人的時候,蘇禧雙靨含笑,大方自然地叫了一聲“老夫人”,仿佛全然不知她上回登門替傅少昀求親的事。
慶國公老夫人歎了一口氣,只道:“禧姐兒……噯,可惜了,真是可惜啊……”
可惜傅少昀沒有這個福氣。
梅氏在一旁不樂意了,本來老夫人瞞著她去將軍府說親,她就十分地不滿了,眼下又當著眾人的面說這些,立即道:“娘,外頭還有許多客人呢,您說這些做什麼?”
慶國公老夫人搖了搖頭,表示與梅氏說不到一塊兒去。
後來幾個姑娘家去了後院,鬱寶彤今日沒來,只有唐晚來了。
烈日炎炎,天氣燥熱。蘇禧和唐晚為了納涼,專門挑了一個僻靜的八角涼亭,兩人坐在亭子裡,一邊品嘗丫鬟端來的茶點,一邊閒談。
蘇禧十分不耐熱,只見一會兒的功夫,她鼻尖上就冒出了薄薄一層汗珠,饒是兩個丫鬟在身邊搖著蒲扇也無濟於事。唐晚見她托著兩腮,熱得整個人都蔫了,忍不住一笑,道:“我看前兒殷萋萋的扇子不應該送給衛世子,應該送給你才是。夏送涼,秋送暖,你可比誰都需要涼快呢。”
蘇禧烏溜溜的眼珠子轉了轉,總算神智回籠了,“唐姐姐這話是什麼意思?”
唐晚看了看四周,附近只有她們兩個人,其他人都在不遠處的湖心亭裡納涼,便沒有隱瞞她道:“前幾日皇后娘娘設宴那一日,不正是衛世子的生辰麼?宮宴散了後,我見殷萋萋特意把衛世子叫到了一個沒人的地方,送了他一把親手做的摺扇呢。”
這麼一說蘇禧想起來了,殷萋萋確實和殷芃芃商量過怎麼把禮物送出去的問題,只不過後來她走得早,心裡又裝著別的事兒,自然而然就把這件事情給忘了。
蘇禧心念微動,面上卻不動聲色,隨口道:“後來呢,衛世子收下扇子了嗎?”
唐晚撇撇嘴,道:“我遠遠地瞧著,沒有看清。只不過殷萋萋也忒大膽了些,光天化日的就敢給男子傳遞私物,要是被有心人看見,也不怕毀了自己的名譽。”
蘇禧“哦”了一聲,一想到別的姑娘給衛渢送禮物,心裡有點小小的不痛快。
唐晚沒注意她的表情,又道:“不過像衛世子那種守禮之人,應該是沒收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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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1 00:23:07
第三十五章
蘇禧扁扁嘴,心道衛渢才不是什麼守禮之人呢,大夥兒都被他的外表給騙了。
衛渢表面看著彬彬有禮,其實骨子裡壞透了。
壽宴散後,蘇禧想著屋裡的熏香快用完了,便跟殷氏說了一聲,去西大街的香料鋪子買幾種香料。
馬車停在香料鋪子門口,蘇禧進去選了檀香、沉香、郁金、桂皮等幾種香料,讓聽雁付過錢後正準備出去,身邊卻忽然站了一個穿青衫的青年,問道:“姑娘,可否請問這是什麼香料?”
蘇禧抬頭,看清此人的面容後愣了愣,很快恢復如常,看了看他手中的香料,道:“這是甘松香。”
李鴻接著又問了幾個問題,道:“我家公子讓小人挑選幾種香料,小人對這些並不瞭解,可否請姑娘幫忙挑選幾種適合男子的香?”
蘇禧思忖片刻,讓聽雁去外面等自己。
聽雁出去後,李鴻這才向蘇禧行了行禮,恭敬道:“九姑娘,世子爺讓小人跟你說一聲,他有事需要回封地晉州一趟時間。”
回到府上,蘇禧把今日買回來的幾種香料分了類,收進偏室的雕花櫃子裡,然後又想起了李鴻說的話。
“世子爺前兒一早就出發了,因走得急,沒來得及與九姑娘道別。九姑娘若是有什麼事,可以讓小人通傳。”李鴻又把將軍府裡有哪些衛渢的眼線坦白了,蘇禧這才知道不僅花露天香和秋堂居有他的人,便知二房也有一個。
難怪每回她出什麼事,他都知道。
蘇禧撥了撥博山熏爐裡的香灰,輕輕的,不悅的哼了一聲。她就說怎麼回事,那天晚上衛渢非要自己連夜縫補好荷包,原來是第二天就要回封地了。什麼叫沒來得及道別,他在她閨房裡待了一整晚,連句話都沒工夫說嗎?蘇禧才不相信呢,肯定是他故意瞞著自己的,可是為什麼又差遣李鴻來告訴自己了?難不成以為她從別人口中聽到這個消息會更加生氣?
蘇禧是有點生氣,所以她給衛渢挑選香料的時候,專門挑了好幾種香味古怪的香料,譬如木香、沙薑、五加皮等。這些香料氣味特異,又異常濃郁,除了某些特殊用途之外,一般人很少使用這種香料。像衛世子那般挑剔的人就更不用了。
挑完之後,蘇禧看了一眼李鴻有苦難言的表情,心情這才舒坦了一些。
下回再也不給衛渢繡荷包了,蘇禧心想。
聽雁走進來的時候,就看見蘇禧坐在黃花梨五開光繡墩上,手裡拿著一塊拂手香香餅,一邊掰碎了灑進熏爐裡,一邊想著什麼心事。聽雁把椰汁銀耳湯放在桌上,看了看蘇禧,有些欲言又止:“姑娘……”
蘇禧沒有抬頭,拿起銅絲鐵鉗兒加了些炭火,“嗯?”
聽雁把屋裡兩個二等丫鬟都攆了出去,見蘇禧垂著睫毛,專心致志地擺弄熏爐,也不知道哪來的勇氣,脫口而出道:“姑娘今日在香料鋪子見的人,是不是衛世子的侍從?”
蘇禧撥弄香料的動作頓了頓,心跳也停了一瞬,她抬頭看向聽雁,白著小臉,“你怎麼知道的?”
一見蘇禧是這個反應,聽雁便知道自己猜得八九不離十了。她歎了一口氣,自家姑娘的性子她還不清楚麼,根本不會撒謊,心裡想什麼全都在臉上寫著,“上回宮宴的時候,奴婢瞧見他跟在衛世子的身邊。因他下巴有道疤,奴婢就記住了。”
李鴻的下巴是有一道疤,不長,只有指甲蓋那樣大小,看起來也不是很明顯。
蘇禧以前沒怎麼注意過,今日聽雁這麼一說,她回憶了一下好像確實是這樣。
聽雁見蘇禧不吭聲,隱隱有點著急了,上前兩步道:“姑娘,您是不是真的……”
“聽雁姐姐。”蘇禧打斷她的話,握了握手中的銅絲鐵鉗兒,“你不許告訴我娘。”
聽雁一聽,當即“撲通”一聲跪在了蘇禧的腿邊,嚇得臉色慘白,“姑娘,您可千萬別做什麼傻事。”
蘇禧趕忙把她扶起來,道:“你,你想哪兒去了?我是那種不懂分寸的人嗎?快起來……叫人看見像什麼樣子。”
聽雁這才慢慢站了起來,不放心道:“那姑娘與衛世子……究竟怎麼回事……”
聽雁是自己的大丫鬟,她和衛渢的事肯定是瞞不了多久的,蘇禧曉得這道理,想了想,也就老老實實地向聽雁坦白了。從青水山那次衛渢救了她開始,到西郊別院騎馬失控,再到這次的衛渢生辰,她喁喁糯糯,娓娓道來,很快就交代完了。
聽雁恍然大悟,道:“難怪前陣子姑娘一直在繡荷包,還向聽鸝討教繡活……原來是這麼回事。”
蘇禧不好意思地“嗯”一聲,抬眸看向聽雁,“你暫時別告訴聽鶴她們幾人。”
聽雁點點頭,旋即又道:“只不過聽鶴心思細膩,又在姑娘跟前伺候,想必是瞞不住她的。”
蘇禧一想也是,既然瞞不住,那就只好順其自然了。
“衛世子是怎麼同姑娘說的?”聽雁一心一意為蘇禧著想,總怕自家姑娘吃虧。若換做是別人,她興許不會這麼冷靜,可對方既然是人人眼中龍章鳳姿、經文緯武的晉王世子,她便覺得世人的眼光不會錯,這樣的人一定不會辜負姑娘的。況且自家姑娘與衛世子站在一塊的時候真是般配,一個嬌俏貌美,一個風姿清舉,端的是郎才女貌,佳偶天成。若他們兩人真能促成一對兒,聽雁是很樂見其成的。
蘇禧想起衛渢的話,哪裡好意思與聽雁說這些,嬌聲道:“聽雁姐姐別問了,我心裡知道該怎麼做的。”一邊說一邊把她往外推了推,道:“你先出去一會兒吧,我想自己想些事情。”
聽雁拗不過她,只好走出了門外,不放心道:“姑娘自己長點心眼兒……”
蘇禧點頭不迭,等聽雁離開後,她才松了一口氣重新坐回繡墩上。
聽雁看著粗枝大葉,嘴巴卻是很嚴的,所以蘇禧並不擔心她會把這件事說出去。
只是不曉得衛渢什麼時候回來?蘇禧心想,上回衛渢叫自己再給他一點時間,過一陣子他就來將軍府提親,是指這次回封地的事麼?他回去是有什麼要緊事?
李鴻說她有事可以給衛渢傳信,她才不傳呢,誰讓他說也不說一聲就回去了。蘇禧把香料都掰好後,添進博山熏爐裡,待裡面慢慢散發出清幽的香味,這才走去一旁的高面盆架前洗了洗手,不再想這回事了。
七月初一這一日是蘇老太爺的七十高夀,府上來了許多人。
壽宴辦得很熱鬧,老太爺為人謙虛,與人為善,便是如今致仕了,也有許多朝廷官員過來給他賀壽,幾乎半個官場的人都來了,把將軍府門口堵得水泄不通。昭元帝命身邊的常公公來送了老太爺一尊白釉鶴鹿仙人雕像和一座紅珊瑚盆景,老太爺趕忙把常公公請進了府裡,感激道:“陛下還記得老臣,老臣深感榮幸。”
常公公道:“蘇將軍別這麼說,陛下時常在咱家跟前念叨您,說您屢立戰功,邊關好些地方聽見您的名字就膽怯。如今您致仕了,朝中一時找不到人填補您的位子,陛下為此還常常苦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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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1 00:23:18
第三十六章
老太爺道:“是臣這把老骨頭不爭氣……”
常公公忙道:“蘇將軍還是養好身子要緊,咱家說句僭越的話,陛下如今可是對府上的二爺寄予了厚望……”
常公公沒有久留,說了幾句話就回去了,老太爺親自將人送到了門口。
除了常公公外,威遠將軍呂馳也來了,他算是老太爺的半個徒弟,對老太爺頗為尊敬,今日特地帶著一雙兒女來向老太爺祝壽。
老太爺高興地瞧著呂江淮,道:“江淮都長這麼高了,我頭一次見你的時候,你還在繈褓裡呢。”
呂江淮和呂惠姝上前拜見了老太爺。
上房裡頭熱熱鬧鬧的,老太爺腿腳不大方便了,所以壽宴就沒有設在前廳,直接擺在春暉堂了。蘇禧領著呂惠姝去了院裡的西廂房,兩個小姑娘說說私房話,不知不覺就過去了一個早上。
用過午膳後,威遠將軍府的人告辭離去,呂江淮過來西廂房接妹妹回府。他站在廊下,看著門邊穿嬌綠色裙子的小姑娘,按捺住心頭的激蕩,抱了抱拳,道:“多謝蘇九姑娘招待小妹。”
因著今兒是老太爺壽辰,蘇禧心情不錯,面上含笑,聲音甜濡道:“呂大哥不必客氣,姝姐姐是我的好姐妹,招待她是應該的。日後得空了,呂大哥和姝姐姐記得常到將軍府做客呀。”
呂江淮瞧著她嬌甜可人的笑靨,愣了一陣兒,點點頭道:“好……”
話說到這裡就該走了,可呂江淮腳下卻仿佛生了根一般,捨不得挪動一步。他幾番張口,想找點什麼話題,但是又覺得都不太合適,一張俊臉很快就急紅了。
蘇禧見他欲言又止,以為他有什麼難以啟齒的話,問道:“呂大哥想說什麼?”
“九姑娘……”呂江淮正要開口,餘光瞥見一人從廊廡那頭走來,尚未走近,便聽見對方叫了一聲“幼幼”。
呂江淮轉頭看去,只見傅少昀一襲墨綠錦袍,眉目疏朗,正大步朝這邊走來。
蘇禧道:“少昀表哥怎麼又回來了?”
傅少昀道:“方才落了一樣東西,這才回來取的。”
蘇禧恍悟,問他落了什麼東西,落在哪兒了,就忙讓聽雁與聽鶴幫他找去了。此時將軍府的人已經散得差不多了,廊下沒有多少人,他們站在這兒多少有些突兀,蘇禧便問傅少昀可要到廂房裡等候。
傅少昀笑了笑道:“那就不客氣了。”說罷,朝一旁的呂江淮行了一禮,“呂兄也在。”
呂江淮回以一禮。
蘇禧向呂氏兄妹二人道別後,便領著傅少昀進了屋。
呂江淮望著傅少昀的背影,臉上的飛紅褪去,雙眸也慢慢變的清醒。他站在原地看了一會兒,這才離去。
當晚,蘇禧倚著金銀絲妝花大迎枕,半躺在美人榻上看書,書裡卻夾了一封信,正是今日傍晚清露趁人不備地送給她的。蘇禧正糾結著要不要看,一方面衛渢已經離開一個多月了,另一方面……她還沒消氣呢。
蘇禧把書闔上,放在翹頭案上,先去屏風後頭洗了個澡。
梳洗完畢後,聽雁給她擦乾了頭髮,她趿著繡鞋走到桌案後面。猶豫了許久,最終還是打開了信。
聽雁已經知道了她和衛渢的事,所以蘇禧看信的時候就沒有避著她。
衛渢的字跡行筆果斷,飛動灑脫,如同他這個人一般,透過紙面都能感覺到他的強勢。信上前半段寫了他回封地的理由,中間簡單地寫了寫他這陣子的生活,到了後面,蘇禧越看臉蛋越紅。
衛渢真是太大膽了,居然在信裡寫這麼露骨的話,還說什麼“思之如狂”……蘇禧強忍著把信塞回去的衝動,勉強看到最後,衛渢總算正經了一些,說他七月七日之前一定會從封地趕回京城。
七月七日,正是七夕乞巧節。
老太爺的壽辰剛過去兩天,府裡就出了點事。
先是殷氏發現府中這幾日的帳冊不對勁,平白無故地少了好幾千兩銀子。
再是二老爺蘇揚強佔了上司戶部侍郎的妾室,還在外頭替那名妾室置辦了宅子,養了好幾個月了。如今被戶部侍郎發現了,戶部侍郎大怒,要以逃妾的身份將那名妾室打殺了。
可是那妾室已經有了兩個月的身孕,蘇揚子嗣單薄,唯一的一個兒子蘇祤又是不成器的,自然十分看重這個尚未出世的孩子,只盼是個兒子。
蘇揚便向戶部侍郎求情,繞了那妾室一命,戶部侍郎不肯同意,這件事就鬧到了老太爺這裡。
與此同時,殷氏又查出帳冊是被二房的人動了手腳。原來自從殷氏扣了二房兩個月的月例後,二房的日子過得越來越拮据,郭氏便想了個主意,在帳冊上作假,偷偷拿了庫房的銀子。本以為自己能瞞天過海,卻不想殷氏看賬看得如此細心,不出幾日就發現了端倪。
如今事情被捅出來,郭氏非但不反省自己的作為,反而先責備起蘇揚養外室來了。
兩人在上房爭吵,老太爺生生被氣得再次中風了。一時間上房裡亂成了一團,殷氏趕忙著人請郝大夫,蘇老太太敲著龍頭拐杖直罵二老爺和二夫人,卻不解氣,舉起拐杖狠狠地打在了蘇揚身上,道:“混帳東西,老太爺的臉都叫你給丟盡了。老太爺若是有什麼事,我們蘇家就當沒養過你這個兒子!”
二老爺自知有錯,跪在老太太身前一聲不響。
“還有你。”老太太指著郭氏道,“蘇家是短了你吃的還是短了你喝的,竟然讓你偷到自家身上來了?你身為三個孩子的母親,不好好教養他們,成日心術不正,我蘇家怎麼會招惹來你這樣的媳婦?”
老太太這回是氣得狠了,以前顧於情面沒說出的話,今日都罵了出來。
郭氏臉色慘白,不服氣地嘴硬道:“蓉姐兒和芸姐兒都要出嫁了,二房的開銷大,老爺每月的月俸本就不多,大嫂卻又克扣二房的月例,兒媳也是沒辦法……”
老太太怒道:“你給我閉嘴。”
不一會兒郝大夫來了,老太太嫌他們兩人在這裡礙眼,便讓他們去祠堂跪著。
殷氏給老太太順氣,憂慮道:“娘,您消消氣。爹氣倒了,您若是再有什麼事怎麼辦?”
老太太緩和了半天,仍是沒有緩和過來,一想起二房就生氣,“家門不幸……真是家門不幸。”
這頭,郝大夫給老太爺診了脈,又看了看臉色,過了許久,才面色凝重地搖了搖頭,道:“老將軍這次中風比上次嚴重得多,怕是不好醫治,恐有性命之憂。我不敢妄下定論,一切等老將軍醒來之後再看吧。”
老太太從外面進來,剛好聽見這句話,扶著殷氏的手一軟,兩眼一閉就厥了。
殷氏慌道:“娘!”
大老爺蘇振遠在關外,二位老人又紛紛病倒了,二房捅出來的簍子尚未解決,那邊戶部尚書還等著討一個說法。殷氏一個人忙得團團轉,恨不得一人掰成幾個人使,不過一天下來,整個人就好似憔悴了一圈。
蘇禧聽說了上房的事,從族學回來顧不得換衣服便趕去了秋堂居,進了屋裡,見殷氏疲憊地半躺在妝花迎枕上,額頭上覆著巾子,臉色很是蒼白。她心裡一驚,慌慌忙忙地上前道:“娘,您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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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1 00:23:29
第三十七章
殷氏緩緩從榻上坐起,安撫她道:“娘沒什麼事,只是太累了,躺下歇一會。”
蘇禧道:“祖父和祖母怎麼了,今日究竟發生了什麼?”她只聽了個大概,不知道具體事情。
殷氏便將今天的事詳細跟她說了。
蘇禧聽罷,沉默了許久。上輩子沒有蘇淩芸這一遭,殷氏就沒扣過二房月例,郭氏也沒有擅自改庫房的帳冊。更何況她記得上輩子祖父只中過一次風,就是她十歲那次,後來祖父的身子骨漸漸好了,一直沒什麼大問題,便是自己死的時候,他仍活得好好的。所以她完全沒料到祖父會再次中風,而且聽起來比上回還嚴重。
在蘇禧心中,老太爺是一位很好的祖父。他對三個兒子威嚴肅穆、不苟言笑,但是對孫兒孫女們卻很和藹可親,尤其是對自己,幾乎可以稱得上是溺愛了。
旁人家的祖父都喜歡孫兒,興許是蘇家的姑娘太少,蘇老太爺就只喜歡孫女。小時候蘇禧被二房和三房的幾位哥哥欺負了,老太爺就把她護在身後,拿著棍子,替她教訓蘇祤和蘇祤那幾個調皮的男娃娃。
如今聽說老太爺接連中了兩次風,蘇禧既是擔心又是不安,“祖父醒來了嗎?娘,我想去看看祖父。”
殷氏道:“眼下你三嬸母正在跟前伺候,郝大夫也在為老太爺施針,若是老太爺醒了會差人來告訴咱們的。你就別去跟前添亂了,明日一早我再帶著你過去。”
蘇禧雖然擔憂,但是也只好答應了下來。
第二日一早,蘇禧和殷氏去了上房。
老太爺雖然醒了,但是神智卻不大清醒,也不會說話,三夫人郁氏給他喂藥,他也吃不進去。最後是郝大夫命人拿來了一個竹管,才勉強喂老太爺喝下了藥的。
老太太在一旁哭道:“這是造了什麼孽……”
蘇禧站在床頭看著不能動彈的老太爺,鼻子一酸,淚珠子就吧嗒吧嗒流了下來。她跪在床榻上,握著老太爺的手叫了好幾聲“祖父”,老太爺卻沒什麼反應。
過了許久,老太爺才艱難地抬了抬右手,舉到她面前,擦了擦她臉上的淚水。
蘇禧愣了一下,然後哭得更凶了。
蘇禧一直以為老太爺身子還硬朗,便是上次老太爺中風,她也沒這麼擔心過,因為知道老太爺一定會好起來的。可是這一回,她卻不確定了,連郝大夫都說不準,加之老太爺又是這樣一副模樣,著著實實把她嚇壞了。她趴在床頭哭了許久,最後哭得一雙眼睛又紅又腫。殷氏擔心她把眼睛哭壞了,這才讓蘇禮把她抱回了花露天香。
過了幾日,老太爺的情況依舊不見好轉。
那頭戶部侍郎聽說了老太爺的事,念在老太爺的面子上,就不再計較逃妾一事了。
只不過這麼一來,二老爺蘇揚掛在戶部的閒職大半是保不住了。
可眼下這情況,誰又有功夫管二房的事?老太太恨不得從來沒養過這個孽種,也好過被他活活氣死。
這幾日二老爺一直想見老太爺一面,卻都被老太太攔了下來,只怕老太爺一見到他非但不好,反而會加重了病情。老太太罰他和郭氏跪祠堂,跪了整整三天,一滴水都不許他們喝,三天以後郭氏扛不住昏了過去,老太太卻不許任何人看她。
便是老太太不說,大房也三房也沒人願意往二房跟前湊。
老太爺好幾天不能進食,蘇禧在一旁看著都急壞了。
郝大夫也是束手無策,試了好幾種法子,都喂不進老太爺的肚子裡。短短幾天,昔日那位精神矍鑠、老當益壯的老人就瘦了整整一圈兒,跟以前判若兩人了。
蘇禧不能眼睜睜地看著老太爺病下去,她聽說東大街回春堂的大夫醫術高明,這日跟殷氏說了一聲,便親自去回春堂請大夫了。
到了回春堂門口,蘇禧扶著聽雁的手匆匆忙忙下了馬車,往醫館裡走去。
大抵是太過著急,正好一人從裡面走出,蘇禧措手不及,差點兒就撞了上去,趕忙後退了兩步。
“九姑娘?”對方詫異道。
蘇禧抬眸,沒想到竟然在這裡遇見了呂江淮。她叫了聲“呂大哥”,沒有多寒暄,只說自己還有事,便焦急地走進了醫館裡。
蘇禧問抓藥的小童子:“請問常大夫在館裡嗎?”
小童子道:“師父外出看診去了,過幾日才能回來。”
蘇禧深受打擊,又問常大夫去了哪裡看診,小童子道:“師父看診沒有固定的地方,走到哪裡便是哪裡。”
蘇禧無功而返,只得暫時先回將軍府。走出醫館門口時,見呂江淮仍在門外,這才想起來問道:“呂大哥怎麼也到醫館來了?”
呂江淮道:“練武時受了點傷,便來這裡包點藥。”語氣輕描淡寫地說完,見蘇禧小臉蒼白,面容疲憊,又想起她剛才慌慌張張的模樣,“九姑娘出了什麼事?為何這麼急著找大夫?”
蘇禧耷拉著腦袋,往常那雙明亮璀璨的大眼睛裡沒了光彩,瞧著無精打采的。她沒有隱瞞,卻也沒有完全說出真相,“家裡祖父病了,我聽說回春堂的常大夫醫術好,便想請常大夫替祖父診病。沒想到卻來得不是時候,常大夫外出看診了。”
呂江淮聽罷,驚了一驚,“前幾日蘇老太爺過生辰,瞧著還好好的,怎麼突然……”
蘇禧不語,眼眶紅了紅,卻又不想在外人面前哭,低著頭眨巴了好幾下眼睛,終於把眼淚憋了回去。她道:“呂大哥,我先回去了。”
“九姑娘,請等等。”呂江淮見不得她哭,趕忙叫住了她,道:“我知道寶芝堂的大夫妙手回春,懸壺濟世,雖然不知蘇老將軍的病情如何,但想必是沒問題的。九姑娘不妨找寶芝堂的大夫一試。”
蘇禧道:“可寶芝堂不是幾年前便退隱杏林了嗎?”
呂江淮道:“話雖如此,但只要有人能找到這地方,他們也不會袖手旁觀的。”
蘇禧停頓片刻,為難道:“我不知道寶芝堂在什麼地方……”
呂江淮看著她,“呂某恰好知道一些線索,若是九姑娘不反對,呂某願意幫九姑娘一起尋找。”
蘇禧沉吟,咬了咬下唇,不知該不該答應呂江淮的好意。一方面她想讓祖父早日恢復康健,一方面又不想麻煩外人,可若是不求助呂江淮,憑她自己的能力,未必能找到寶芝堂……
呂江淮看出她的為難,道:“九姑娘請放心,此事只有你我知道,呂某守口如瓶,不會亂說出去的。”
蘇禧猶豫良久,終於點頭答應了,“那就有勞呂大哥了。”
呂江淮笑了笑,“九姑娘客氣了。”
蘇禧坐上了馬車,呂江淮騎馬在前面帶路,不一會兒就出了城門。
呂江淮說寶芝堂大約在青水山以北,距離京城不是很遠,半日就能到了,運氣好的話今天就能找到。馬車順利地駛出了護城河,蘇禧坐在馬車裡,捏著手心,一心想著老太爺的病情,只盼望今日能如願以償地找到了寶芝堂,治好祖父的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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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1 00:23:41
第三十八章
馬車走了一刻鐘,呂江淮見迎面走來了一對人馬,約有十幾人左右。對方穿著體面,英姿煥發,一看便都是習武之人。尤其最前面的那位,風標修潔,豐神昳貌,遠遠瞧著便不像是普通人。
呂江淮讓馬車行駛到一旁,給對方讓路。
等對方行駛到跟前,呂江淮才看清來人正是晉王世子衛渢。
呂江淮朝他抱拳,行了行禮。
衛渢策馬而過,側目看了他一眼,雙眸平靜,波瀾不驚,只略略一頷首,便騎馬走遠了。
呂江淮夾了夾馬腹,對車夫道:“繼續走吧。”
車夫重新揚起鞭子。
這頭,衛渢走出了一段距離後,腦海裡忽然掠過方才看到的那輛翠蓋朱纓的馬車,眉心蹙了一蹙,不等其他人回過神來,他便猛地勒緊了韁繩——停了下來。
其餘的人見狀,也紛紛勒緊韁繩,“世子爺,發生什麼事了,為何停下了?”
衛渢沒有解釋,立即調轉了馬頭,朝著後方的那輛馬車追去。
留下十幾人面面相覷,不明白世子爺是怎麼了,剛才還急著回京城呢,眼下距離京城還有一段路,怎麼卻往回趕了?
衛渢微微皺眉,快馬加鞭不一會兒就追上了前面的馬車。
他攔住了呂江淮的去路,視線落在呂江淮身後的馬車上,聲音冷冷清清道:“停下。”
呂江淮趕忙喊了一聲“籲”,勒緊韁繩,不解地看著衛渢,“衛世子有何貴幹?”
衛渢收回看向馬車的視線,面無表情地問:“不知呂公子是去何處?”
呂江淮並未多想,抱拳道:“聽說青水山以北能找到寶芝堂的人,呂某想去碰碰運氣。”
衛渢蹙了蹙眉,看著後頭的馬車道:“誰要看大夫?”
這話問得太直接,呂江淮至今都沒弄明白衛渢為何忽然攔住了自己的去路,方才明明見他走遠了,為何又忽然繞了回來?可他這麼問了,呂江淮便不好不答,委婉道:“府上的老人病了,眼下急需診治,呂某聽說寶芝堂的大夫能妙手回春,便想上門求診。”
衛渢面色不改道:“寶芝堂三年前已經退隱杏林,如今已經不再為人看診了。”
呂江淮說了一聲是,“但不去試試,又怎麼知道能不能說服他們呢?”
衛渢默聲不語。
呂江淮客氣道:“衛世子若是無事,可否給呂某讓一條路?呂某有些趕時間。”
衛渢手持韁繩,走在前面語無微瀾道:“我知道寶芝堂在什麼地方,呂公子想找他們,不如讓我帶路。”
呂江淮大喜,“衛世子知道?若能如此,那真是再好不過了。”
衛渢表情沒有起伏,依舊冷冷淡淡的,瞧著不大高興,仿佛努力壓抑著什麼。他一個字一個字道:“舉手之勞。”
馬車再度行駛了起來。
馬車內,早在衛渢開口叫“停車”的時候,蘇禧已經聽出了他的聲音。心裡一震,然後她才想起來今日是七月初七乞巧節,正是衛渢在信中說好回京的日子。
蘇禧沒料到他們竟然會在城外相遇,而且聽衛渢的語氣,他似乎猜出來了馬車裡的人是自己?他是怎麼知道的?
轉念又一想,自己出門多半時候都是乘坐的這輛馬車,他能認出來也不稀奇。蘇禧對於衛渢說知道寶芝堂在什麼地方的驚喜,比衛渢突然回來了還要更多一些,她坐立不安,一心想找到寶芝堂的人治好老太爺的病,倘若衛渢真能找到寶芝堂,那他不告而別的這件事,她就決定不跟他計較了。
這頭,呂江淮沉吟良久,想著即便現在不說,等到了地方之後也是瞞不住的,便對衛渢坦白道:“不瞞衛世子,呂某今日不是為別人,而是為蘇老將軍尋覓良醫的。蘇老將軍是家父的恩師,對家父恩重如山。如今蘇老將軍病了,在下自然不能袖手旁邊,這才冒昧帶著蘇九姑娘前往城外尋找寶芝堂的,還望衛世子諒解,為著蘇九姑娘的名聲著想,不要將今日之事說出去。”
衛渢握著韁繩的手緊了一緊,面容冷淡,不帶情緒道:“衛某不是那等閒言碎語之人。”
呂江淮笑了笑,道:“衛世子別介意,我並無別的意思。”
走了兩刻鐘後,一行人繞過了青水山,走過一條偏僻的山間小路,視野很快開闊了起來,前面便是一座不大的城鎮。衛渢在前方帶路,走上了城鎮後面的路,又走了一刻鐘,便見面前出現了幾座茅屋,臨水而建,看起來很是簡陋。
草屋前有一個穿粗布短褐的藥童正在曬草藥,曬完藥後,扭頭瞧見有人來了,看樣子似乎是認識衛渢,等他們走到跟前,客客氣氣朝衛渢行了行禮,“衛公子。”
衛渢翻身下馬道:“不知溫大夫可在家中?”
藥童頷首道:“師父在屋裡編寫醫書呢。”說著看了看呂江淮和後面的馬車,“這些人是衛公子的朋友嗎?”
衛渢頷首。
藥童做了個“請”的動作,“幾位隨我進來吧。”
三十年前溫大夫一人開辦了寶芝堂,三十年後因為看遍了人生百態、世間疾苦,溫大夫便想將自己的醫術流傳下去,傳授給更多的人,為了更多的百姓治病,選擇了歸隱田園,一心一意地在家中編寫醫書。如今世面上頗有醫學價值的《資生經》便是出自溫大夫之手。
蘇禧跟在衛渢和呂江淮身後走進茅屋,進門時因著門檻太高,不慎絆了一下,呂江淮立即道:“蘇姑娘小心。”
蘇禧扶著聽雁的手很快站穩了,朝呂江淮笑了一下,表示自己沒什麼事。一轉頭對上衛渢涼涼的目光,她的笑容僵了一下,明明和呂江淮之間清清白白,不知為何竟有種莫名的心虛。
好在藥童的聲音替她解了圍,“師父,衛公子和他的朋友來拜訪您了。”
簾子裡傳出一道平穩和藹的聲音:“快請進來。”
進了屋後,蘇禧看向黑漆桌案後面鶴髮童顏的老人,方才在路上的時候,她聽衛渢說溫大夫已經年過古稀了,眼下見溫大夫精神矍鑠,說是四十歲都沒有人懷疑。
蘇禧忙上前一步道:“溫大夫,求您救救我的祖父。”
溫大夫擱下筆,先請他們落了座,這才和氣地問:“不知姑娘的祖父患了什麼病?”
蘇禧便將蘇老太爺的情況一五一十地說了,說起老太爺躺在床上不能吃喝、也不能動彈的時候,她的聲音就忍不住帶上了哭腔。因著身旁呂江淮和衛渢都在場,她不好真哭出來,停了一下,低頭用手指揉了揉眼睛,緩了一下情緒繼續道:“……府上的郝大夫對此束手無策,只能每日針灸替祖父減緩病情,可是大夫說,這樣不是長久之計,若是再不想辦法醫治,時間長了興許連祖父的性命都保不住了。”
溫大夫聽她說完,感慨道:“蘇將軍為大燕立下了無數戰功,解救無數黎明百姓于水深火熱之中,是大燕的英雄人物。便是蘇姑娘今日不來,老夫曉得蘇將軍的病情後,也一定不會袖手旁觀的。”
蘇禧破涕為笑,萬分感激道:“多謝溫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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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1 00:23:53
第三十九章
溫大夫讓藥童收拾了他的藥箱,他讓蘇禧幾人在這裡稍等片刻,自己又進屋挑選了幾種治療中風的藥物。
蘇禧坐在毯子上,左手邊是衛渢,右手邊是呂江淮,她一直低著頭,誰也不看。直到溫大夫從內室走出來,她才站起來道:“京城距離此地有些遠,不知溫大夫怎麼去?您若是不嫌棄,可以與我坐一輛馬車。”
溫大夫謝過了她的好意,道:“蘇姑娘不必為老夫操心,屋子後面有一輛馬車,我坐那個去就行。”說罷看了看衛渢和呂江淮二人,一副不太好開口的樣子,“只不過我那藥童不會趕馬,不知能否……”
呂江淮立即會意,忙道:“溫大夫不必擔心,我替您趕馬,保准一路平平穩穩。”
溫大夫笑了笑,“有勞呂公子了。”
蘇禧也道:“辛苦呂大哥了。”
呂江淮看著她,道:“能幫上九姑娘的忙,是呂某的榮幸。”
蘇禧怔了一怔,第一次從呂江淮口中聽到這般直白的話,好像察覺了一點什麼,她剛要細想,那頭小藥童已經牽來了馬車。溫大夫坐上馬車後,呂江淮棄了馬坐在馬車跟前,見蘇禧也坐上將軍府的馬車後,呂江淮對著前方的衛渢道:“衛世子,咱們可以回去了。”
衛渢背對著他們,看不見臉,聽見呂江淮的話後,只道:“呂公子在前面開路,我走後面。”
呂江淮聽了之後,只當衛渢想在後面斷後,沒有多想,很爽快地答應了下來。
一行人就此回程了,馬車駛出了這座小城鎮,漸漸走上了官道,路上都沒什麼人了。蘇禧坐在馬車裡,因如願以償地請到了溫大夫,心情比來時輕鬆了許多,更是放鬆了警惕。所以當馬車震盪了一下的時候,她還以為是道路不平穩的緣故,直到衛渢掀起繡金暗紋布簾,若無其事地走了進來,她才吃驚地睜了睜眼睛。
聽雁也在馬車裡,即便從蘇禧口中知道他們的事,這會兒也免不了錯愕,“衛、衛世子……”
衛渢看了她一眼,道:“我與你家姑娘有話說,你先到外面去。”
聽雁看向蘇禧,求助道:“姑娘……”
蘇禧從驚訝中冷靜了下來,雖然埋怨衛渢不顧場合,但還是對聽雁道:“……聽雁姐姐,你先出去吧。”
聽雁只好掀開簾子鑽了出去。
蘇禧這才看向衛渢,眉頭皺得緊緊的,語氣有些不滿意:“呂大哥和溫大夫都在外面,你怎麼能……”
衛渢俯身壓向蘇禧,一隻手撐著車壁,修長偉岸的身軀整個兒罩在她的上方,察覺她想亂動,就用膝蓋抵在了她腿邊的榻上,攔住她的去路。他抵著她的額頭,聲音啞啞的問:“幼幼,你是不是該跟我解釋解釋,為何會與呂江淮在一起了?”
馬車寬敞,但是蘇禧卻被衛渢逼到了小小的角落,鋪天蓋地都是他的氣息,清清淡淡的檀香,一抬頭便對上了他幽深不悅的眼睛,臉色沉沉的,壓抑了一路,這會兒終於爆發了一般。
好些日子不見,蘇禧反倒不習慣跟他這麼親近了,小屁股試圖往旁邊挪一挪。可是才剛動一動,就被衛渢發現了意圖,他俯身拉近兩人的距離,幾乎臉貼著臉,繼續問道:“嗯?為什麼?”
衛渢的聲音好聽,低緩悅耳,帶著磁性,就像潺潺流水衝擊玉石,聽得人耳朵一酥。
蘇禧左顧右盼,就是不看他,解釋道:“呂大哥知道我的祖父病了,就說要幫我找大夫,所以我才跟他一起出城的。我們之間什麼都沒有,不是你想的那樣。”
什麼都沒有,那呂江淮對她倒是慇勤的很。
衛渢是不信她的話,小丫頭解釋得挺好,可是卻不能讓他滿意。他捏著她的下巴,拇指若有似無地摩挲她粉粉嫩嫩的唇瓣,道:“我想的是哪樣,幼幼?”
蘇禧被衛渢摸得癢癢的,扭頭躲了躲,嘟著嘴道:“我怎麼知道你想的什麼。你連走都不告訴我一聲,我哪裡管得了你?”
衛渢略略彎了彎唇,促狹道:“原來我的幼幼已經想管著我了。”
蘇禧臉一紅,她根本沒有這個意思,衛渢真是太會扭曲事實了。她伸手推他,紅撲撲、嫩生生的臉蛋滿是羞惱,“胡說……你去哪裡,做什麼,我才不管你呢。你快點出去,別被呂大哥看見了……”
衛渢一聽到她口中這個名字,臉就沉了沉,抓住她不老實的小手,十指相扣。她越是慌慌張張地趕他走,他便越是四平八穩地坐在一旁,摟著她纖細的小蠻腰,讓她跨坐在自己腰上,道:“被他看見了又如何?正好叫他知道,你是我的。”
蘇禧扭了扭身子,這個姿勢太羞恥了,偏偏衛渢還說出這麼讓人難為情的話,她整個耳根子都紅透了,“不要再說了,我跟他真的沒什麼,呂大哥只是好心好意地幫我而已……”
衛渢放在她腰上的手緊了緊,這個小傻子,沒發現他不喜歡聽別的男人的名字麼?他索性直接低頭,含住她喋喋不休的小嘴,將她剩下的話都堵回了肚子裡。
他們在馬車上,眼下又是光天化日,蘇禧下意識躲避,卻被衛渢捧著了後腦勺,她越動,他就掌控得越緊。
蘇禧早就發現衛渢此人有很強的控制欲,不許她拒絕,不許她逃避,她在他手裡經常沒有一點反抗之力。明知反抗沒效果,但蘇禧還是不想乖乖地被他得逞,趁著他撬開自己的牙齒闖進來的時候,不服氣地咬了咬他的舌頭。
就見衛渢眸色一深,定定地看著蘇禧,非但沒有因此退離,反而愈加強勢了。勾著她柔柔軟軟的小舌頭,故意掃蕩她口中每一個地方。
許是蘇禧剛才沒掌握好力道,就覺得口中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兒,她皺皺眉,雙手下意識攀著衛渢的肩膀,無助又無辜地哼了一聲。拖著綿綿糯糯的強調,像是撒嬌,也像求饒。
衛渢的手掌灼熱有力,隔著一層薄薄的夏衫,傳到蘇禧的皮膚上,燙得她輕輕一縮。耳畔他的呼吸逐漸加重,她長如羽翼的睫毛顫了又顫,實在是有點害怕了,被他親得一點兒力氣也沒有,她含糊不清地求饒:“不要了,快要京城了……”
衛渢好長時間不見她,這點甜頭根本不夠。他又在她口中輾轉碾磨了一會兒,意猶未盡地含吮著她的下唇,嗓音低啞道:“日後不許再跟呂江淮私下見面。”
蘇禧無力地偎進他的胸口,小臉潮紅,輕輕地喘息,見衛渢低頭又湊了過來,她趕忙抬起手推拒,可憐兮兮道:“你答應我不再親我了,我就答應你不再見他。”
馬車簾子的隔音效果不好,剛才他親她的時候,那種曖昧的交纏聲她自己聽了都臉紅。一想到外頭的聽雁很可能也聽到了,蘇禧就覺得無地自容。
衛渢見她竟然學會商量了,面色不改,用拇指輕輕拭了拭她嘴角的津液,“不可能。”
蘇禧一噎,視線一垂看到他的指尖沾著晶晶瑩瑩的液體。一想到這是怎麼來的,她的臉色又紅又青,很是精彩。
然後衛渢慢條斯理地道:“只是今天的話,倒是可以考慮。”
蘇禧推開他,嬌斥道:“你想得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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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1 00:24:03
第四十章
外頭,聽雁跟車夫一塊坐在車轅上。車夫是個聾子,聽不到車廂裡頭的動靜,但是聽雁卻聽得一清二楚。
姑娘一開始還跟衛世子說得好好的,後來不知怎麼就沒了動靜,聽雁不放心,正想掀起簾子詢問的時候,就聽自家姑娘發出了一聲細細軟軟的嚶嚀聲,聲音很輕,似是努力壓抑著,聽在人耳中,就像小貓伸著貓爪在心尖兒上輕輕撓了一下。
聽雁僵了僵,舉在半空的手趕忙放了下來。後來她雖然無心偷聽,但是裡面的聲音還是會若有似無地傳出來。
聽雁比蘇禧大了三歲,丫鬟們閑來無事愛說閒話,所以她比蘇禧還知事一些,曉得衛世子在對自家姑娘做什麼。可她聽著姑娘的聲音,覺得像姑娘這般嬌嬌軟軟、懂事可人的,衛世子怎麼下得了狠心這麼欺負呢?
過了一會兒,聽雁正在心疼自家姑娘,就見繡金暗紋簾子被人掀開,衛渢俯身走了出來,依舊是風淡雲輕的模樣,與馬車裡那個強勢的衛世子好像不是同個人。
聽雁眼尖,瞅見了他下巴上多了一道不起眼的紅痕,像是被人撓的。
聽雁愣了一下,直到衛渢騎上下屬牽來的駿馬,重新跟在馬車後面的時候,她才恍悟,原來自家姑娘也不是好欺負的,這倆人究竟誰吃定了誰,還說不準呢。
馬車很快駛進了京城,前頭的呂江淮沒有發現任何異常,繼續穩穩地趕著馬。
到了將軍府門口,呂江淮扶著溫大夫下了馬車,回頭見蘇禧也走下了馬車,有禮道:“我就不進去了,老將軍的病情要緊,九姑娘和溫大夫先進去吧。”
蘇禧原本想請呂江淮進去,好好地跟他道一回謝的,但是衛渢就騎馬在後面看著,加之呂江淮也執意離去,她只好道:“那今日的事就多謝呂大哥了,改日祖父好了,我一定會親自登門道謝的。”
呂江淮咧嘴一笑,目光癡癡地落在蘇禧身上,頷首說好。
蘇禧見呂江淮沒有馬車,就讓府裡的下人準備了一匹駿馬,目送著他離開後,這才領著溫大夫一塊進了府。
走進大門後,蘇禧才想起來回身看了一眼,只見門口空無一人,衛渢不知何時已經離開了。她想起衛渢剛才說要進宮面聖,晚上再來找自己,不由自主地想,他該不是又要擅闖自己的閨房吧?上回就差點被聽雁發現了,今日說什麼也不能讓他進來了,何況今天晚上溫大夫要給祖父治病,她一定會留在上房照顧祖父的,便是他來了,估計也見不著自己。
蘇禧一路領著溫大夫去了上房。
蘇老太太和殷氏都在,正擔心她今兒怎麼出門這麼久還不回來,打算讓下人去尋找,見她回來了,忙問她去了哪裡。
蘇禧便說了今天的事,又說了溫大夫的來歷,道:“老祖宗,娘,讓溫大夫給祖父看看吧。溫大夫醫術高明,定能治好祖父的。”
蘇老太太這幾日為著老太爺的事,憔悴蒼老了不少,如今聽說溫大夫有辦法,趕忙把人請進了內室。
溫大夫捏著老太爺的手腕把了把脈,又翻看了看他的眼皮,向郝大夫詢問了一些老太爺的情況,沉吟片刻道:“不知老將軍第二次中風是什麼緣故?”
提起此事,在場幾人的臉色都不太好看。
老太太去了一旁悄悄的抹淚。殷氏站出來解釋道:“說出來恐怕讓大夫笑話,家父是氣急攻心、五志過極所致。”
溫大夫點了點頭,表示知道了。他讓藥童拿來紙筆,寫下十幾味藥材的名字,遞給殷氏道:“請夫人準備好這些的藥材,一會兒我將為老將軍藥浴加針灸治療。另外還勞煩夫人多預備些熱水,治療的時候勿要讓人來打攪。”
殷氏聞言,趕忙讓丹露照著紙上的藥材去藥方拿藥,讓丹霧去吩咐廚房燒水,她道:“敢問神醫,家父的病情可有治癒的希望?”說罷,又忙改口道:“即便不是康復成以前的模樣,只要家父能像常人一般活動行走……”
雖然每日都郝大夫針灸治療,但是老太爺依舊不能動彈。倒是勉強能夠進食了。可是對於一個半生沙場、一生崢嶸的老英雄來說,這才是最難以接受的。
年輕時有多英明神武,此時就有多無助痛苦。
有一回殷氏給老太爺餵飯的時候,瞧見老太爺眼角滴下了一滴淚。殷氏一愣,眼睛也跟著一澀,心裡說不出的心酸苦楚。
所以殷氏才迫切地希望溫大夫能治好老太爺,讓老太爺能夠像以前一樣,每日早起能站在院子裡打打拳,散散步,便是不能再征戰沙場,也比現在要好得多。
溫大夫斟酌道:“這……老將軍的病情來得太急,老夫也不能保證。不過有一點,日後不能再讓老將軍受到任何刺激了,否則病情加重,連我也無力回天了。”
殷氏將所有的希望都寄託在了溫大夫身上,道:“求求神醫,一定要治好家父。”
溫大夫道:“夫人放心,老夫定會盡力而為的。”
不多時丹露、丹霧準備好了藥材和熱水,溫大夫準備為老太爺藥浴針灸了,因著治療時不能有人在跟前打擾,溫大夫便將屋裡的人都請了出去。
蘇禧和殷氏一起站在廊下等候。說實話,經過一天的奔波,蘇禧已經很疲憊了,可是一想著祖父在裡面受苦,她即便回去了不能安心,還不如就在這裡等著。
老太太身體吃不消,殷氏就著人把她先送回房間了。
一刻鐘後,就見二老爺蘇揚腳步匆忙地從另一頭走來,到了跟前問道:“我聽說禧姐兒把寶芝堂的溫神醫請來了?大嫂,父親的情況怎麼樣?有治癒的希望嗎?”
殷氏如今惱透了二房的人,聽見這番話後沒有一點反應,冷冷靜靜地看著前方,仿佛沒看見二老爺一般。
二老爺見殷氏不答,就轉而看向坐在廊廡圍欄上的蘇禧,低聲下氣道:“禧姐兒,你跟二叔父說一說吧。老太爺的身子怎麼樣了?溫大夫一定能治好老太爺的,是不是?”
倘若蘇揚不是自己的二叔父,蘇禧這會兒都想翻白眼了。她看著蘇揚道:“二叔父這時候怎麼想起來關心祖父了?那日你惹祖父生氣的時候,怎麼不想著祖父年事已高,受不得半點刺激了?如今祖父臥床不起,你才想起來盡孝心了……二叔父這麼關心溫大夫能不能治好祖父,是不是以為祖父的病好了,你就沒事了?”
二老爺蘇揚被說得臉色一白,道:“禧姐兒,你怎麼能這麼說……”
蘇禧抿唇,別開頭,頭一次如此強硬道:“我不會原諒二叔父的。”
二老爺滯在原地。
這時,站在門口的殷氏終於開口了,語氣卻很冷淡:“二叔若真為爹著想,就應該知道爹此時不想見到你。與其在這裡與我們周旋,不如去祠堂好好拜一拜,懇求各位祖先保佑爹身體康健,長命百歲。”
二老爺想了一會兒,終於還是妥協了,聽從殷氏的話,轉身去了祠堂。
一個時辰後,溫大夫從裡面打開門道:“好了,大夫人和九姑娘可以進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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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1 00:24:17
第四十一章
蘇禧趕忙跟在殷氏後面走了進去。屋內蒸氣繚繞,就見老太爺躺在拔步床上,因著剛剛藥浴針灸過,雙眼緊閉,唇色發白,不曉得是睡著了還是醒著。
溫大夫寫了這幾日的藥膳,讓廚房每日做了,配合著藥浴針灸給老太爺一起食用,另外又叮囑了其他一些需要注意的事項。殷氏趕忙讓丹露和丹霧收拾出一間客房,請溫大夫過去居住,著著實實地感謝了溫大夫一番。
溫大夫離開後,殷氏留下來照顧老太爺。
蘇禧也在旁邊守著。外頭天色漸漸黑了,暮色四合,晚霞昏昧,直到她的肚子傳來一聲打鼓,她這才想起來除了今早喝了一碗紅棗薏米粥之外,一整天都沒有再進食過。
殷氏知道後,擔心她身子扛不住,把她趕回了花露天香,“你也累了一天了,這兒有娘伺候著就行了。乖,幼幼,娘知道你擔心祖父,但是也要照顧好你自己的身子。”說著,又叮囑聽雁回去後好好照顧蘇禧。
蘇禧回到花露天香後,先洗了澡,再用了晚膳,用過晚膳後院裡已經黑透了。她這才恢復了一點精神,蔫耷耷地躺在妝花大迎枕上,左手搭在一個銀絲軟枕上,讓聽雁給自己用鳳仙花染指甲。
乞巧節這一日,有用鳳仙花染指甲的習俗,說是姑娘家染了指甲,後半年就能交好運氣。
蘇禧是不信的,純粹是覺得染了指甲好看,這才點頭答應的。
聽雁小心翼翼地用鳳仙花汁給蘇禧染好了指甲,道:“姑娘今日早些休息吧?您這些日子一直沒睡好過,這麼下去遲早會把身子累壞的。”
大抵是剛才看望了老太爺的緣故,蘇禧心情不濟,說了一聲好:“我一會兒就睡了,你先下去吧,不必管我了。”
聽雁本想等她睡了再走,但見她態度堅持,只好退了出去。
聽雁沒走多久,蘇禧才想起來今日出門的時候,她把書房的書拿到外面曬了,這會兒還沒有搬回來呢。乞巧節又有曬書的習俗,正好她書房的書許久沒曬過了,今兒一早便叫了幾個丫鬟一起把書搬到了院子裡,回來之後卻完全忘記了這回事。夜晚更深露重,書放在外頭一夜肯定會受潮的。
蘇禧有點後悔那麼早把聽雁攆回去了,下人房又距離這裡太遠,她不想再跑一趟。門口守夜的丫鬟去廚房燒熱水了,好在書不多,她自己多搬幾趟就能搬完。
蘇禧趿上繡鞋,挑著燈籠走到院子裡,把燈籠放到一旁,正準備搬書的時候,瞥見跟前的柏樹下立著一道身影。她嚇得後退兩步,見到衛渢從樹影下走出來時,拍著胸脯責怪道:“庭舟表哥怎麼總這麼一驚一乍的。”
衛渢換了身衣服,瞧著比白日更精神一些。他看了一眼長凳上的書,道:“怎麼是你一個人搬書?丫鬟呢?”
蘇禧道:“我懶得叫她們了,反正也不多,我自己能搬完的。”
院中光線昏昧,衛渢見她神情懨懨,這才來得及認真打量她。不過半個多月,小丫頭就瘦了一圈,本來就小的臉蛋看著更小了,下巴尖尖的,顯得眼睛愈發大,加上她今晚穿得又薄,在夜風中有種楚楚動人的可憐。
衛渢接過她手上的書,一手輕輕捏了捏她的小臉,不滿道:“怎麼瘦了這麼多?”
蘇禧往後躲閃,捧著臉頰不許他亂捏。
“日後不許再不吃東西了,把這陣子掉的肉都養回來。”衛渢道。
蘇禧嘟著嘴咕噥:“……庭舟表哥管得真多。”
衛渢當沒聽見她的話,舉步往前,問道:“書房在哪?”
蘇禧提著燈籠跟上去,“你要幫我搬書嗎?”
衛渢頷首。
蘇禧認真想了想,竟然一點也不客氣:“那你搬快點吧。不然等我的丫鬟回來,就該發現你了。”
衛渢聽罷,唇邊彎起若有似無的笑,看了蘇禧一眼。她倒是越來越不客氣了,使喚他使喚得得心應手。
蘇禧見他不動,眨巴眨巴眼睛,催促道:“你怎麼不走了?書房還沒有到呢。”
衛渢微微俯身,毫無預兆地啄了一下她的唇瓣,這才直起身道:“走吧。”
直到衛渢走出了幾步,蘇禧才回過神來,摸了摸嘴唇,在心裡道了一句“登徒子”,這才抬腳跟上去。
蘇禧今日曬的書不多,加上衛渢一次搬得多,只搬了四五趟就搬完了。
饒是如此,還是見他出了汗。
蘇禧站在廊下,取出帕子,丈量了一下兩人之間的身高差距,把帕子塞給他,道:“你自己擦擦汗吧。”
正好守夜的丫鬟攏春從廚房回來了,蘇禧趕忙把衛渢往外推:“攏春回來了,你快走。”
衛渢紋絲不動。
攏春從廊廡那頭走來,很快就走到了跟前,好奇道:“姑娘,您在跟誰說話?”
蘇禧擋在門口,面不改色道:“我以為你在外頭,就叫了你幾聲。”說完之後,反問道:“不是叫你燒個水嗎,怎麼去了這麼長時間?”
攏春心裡一虛,毫不懷疑蘇禧的話,慚愧道:“奴婢,奴婢不小心睡著了……”
蘇禧沒有怪她,只道自己先睡了。
攏春頷首,“姑娘還喝水嗎?”
蘇禧搖搖頭,“不喝了,你在外頭守著吧,若是瞌睡了就眯一會兒。近來京城太平,想必不會有什麼事的。”
攏春感激地應了聲是。
蘇禧闔上門後,回身見衛渢鎮定自若地坐在她的紫檀鏤雕花紋美人榻上,就氣不打一處來,若不是他,自己至於總這麼撒謊嗎?她鼓了鼓腮幫子,不理衛渢,自己走到拔步床邊放下幔帳,準備睡覺了。
衛渢從後面摟住她的腰,問道:“幼幼,我幫你搬書,你就是這麼感謝我的?”
蘇禧回身,看著他道:“那你想讓我怎麼謝你?”
衛渢默了一默,慢悠悠道:“我白天跟你說過。”
蘇禧偏頭想了想,白天衛渢說的話太多了,她怎麼知道他指的是哪一句?
蘇禧苦思冥想,就見衛渢的烏瞳越來越深。
過了許久,她才恍然大悟,難不成他是指不要再跟呂江淮私下見面?可是即便他不說,她也不會再做出這種事了,今日是迫不得已,難道他以為她常常私下跟別的男子見面麼?
他以為別人都跟他一樣呢?
想到這裡,蘇禧就生氣衛渢總是不顧自己意願亂闖閨房。“庭舟表哥總管著我,為何不先管好你自己?你再不走,要是被攏春發現了,你可有替我著想過麼?”
小姑娘氣呼呼的,擰著漂亮的眉頭,看來是真的生氣了。
衛渢已經從李鴻口中得知了蘇家這幾日發生的事,也瞭解了蘇老太爺的病情,這才曉得他的小姑娘這幾日吃了多少苦。難怪今日看見她時,就覺得她更瘦弱了,穿著薄薄的夏衫,身子纖細,輕輕一碰就能碎了似的。
衛渢從宮裡出來後,讓人打探了一下戶部侍郎那位妾室的住處。
當天晚上,那名妾室流產的消息就傳到了二老爺蘇揚的耳中。
就在剛才,蘇揚顧不得許多,趕緊匆匆忙忙地從祠堂裡沖出來,趕往外室那裡去了。二夫人郭氏知道以後,少不得又是一陣氣得跳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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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1 00:24:30
第四十二章
衛渢看著蘇禧道:“不喜歡我來找你?”
蘇禧肅著小臉,賭氣道:“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跟我喜不喜歡有什麼關係?”
說到底,還是怪他上回不辭而別。衛渢低笑了笑,坐在床沿把蘇禧抱緊懷裡,親了親她氣鼓鼓的小臉,“幼幼,我喜歡找你,行了麼?”說著,從袖中取出一隻羊脂白玉打磨而成的鐲子,執起她的小手,不等她反應過來就套在了她的手腕上。
蘇禧低頭一看,道:“你給我戴的什麼?”
羊脂玉手鐲玉質光滑,潤如凝脂,一看便是軟玉中的極品,比蘇禧上回丟的玉佩還珍貴。
衛渢刮了刮她的鼻子,道:“我娘常戴的鐲子,專門傳給未來兒媳婦的。”
衛渢的生母晉王妃薛氏早就病逝了,如今的晉王妃是當初的側妃袁氏。傳聞衛渢與袁氏關係不和,那麼他口中的“娘”自然指的不是袁氏,而是……蘇禧一愣,趕忙把手上的鐲子摘下來,搖頭道:“不行,這個我不能收……你快拿回去。”
衛渢按住她的手,笑道:“有何不能收?還是說,你不想嫁給我?”
蘇禧道:“不是這個意思,是這個鐲子太貴重了……”
“再貴重的東西,我們幼幼都戴得了。”衛渢淺笑,道:“可惜只剩下一隻了,不然另一隻也該送給你。”
蘇禧忘了生氣,“你為什麼要送我這個?”
衛渢的雙臂環著她,臉貼著她的臉頰,聲音含著一絲淺笑,“我這次回封地,除了皇上的任務以外,還有一個目的就是拿這只鐲子。”
蘇禧默聲不語,衛渢這是在向她解釋為何不告而別嗎?她小聲道:“……哦。”
衛渢低低的笑,抱著她的腰一轉面對自己,“還在生我的氣?”
蘇禧垂著眼睛,盯著他衣襟上的纏枝蓮紋,反駁道:“我才沒有那麼小氣。”
“明日我就入宮面聖,求皇上把你賜給我。”衛渢把玩著她蔥白細嫩的手指,一垂眸,看見了她指甲上新染的蔻丹。就見十個指甲蓋鮮豔嬌紅,添了幾抹豔麗,少了幾分純真,雖然也很好看,但是卻不如什麼都不染、乾乾淨淨來得舒服順眼。他用拇指搓了搓,搓不掉,微微皺了皺眉頭道:“下回別再染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蘇禧顧不上他的挑剔,抓著他的袖子,震驚於他剛才的話,“你剛才說什麼?”
衛渢故意逗她:“不許再染指甲。”
“不是這個。”蘇禧小模樣急急的,有點想撓他,“你剛才說,你說要求皇上……”
衛渢嘴邊噙著笑,不緊不慢道:“求皇上為我們賜婚。”
蘇禧眨巴眨巴眼,這回總算聽清了,可是下一瞬卻撥浪鼓一般搖頭:“不行。”
衛渢的笑意漸漸隱去,盯著她道:“為何不行?”
蘇禧解釋道:“不是不行,是現在不行……今日白天溫大夫才說過,祖父的病情不能接受刺激,情緒更不能有太大的起伏。倘若你向皇上說了,萬一祖父……”她擔心祖父的病情加重,對上衛渢不動聲色的烏眸,她伸出手指主動握著他的手,道:“庭舟表哥過一段時間再說好不好?等祖父的病情稍微好轉了,你再跟皇上說……”
衛渢道:“等多久?”
蘇禧滯了滯。她也不知道。
還有一種情況是她不敢想的,那就是祖父興許再也好不了了……她垂著腦袋,握著衛渢的雙手緊了緊,一言不發。
少頃,只聽衛渢幾不可聞地歎了一口氣,俯身,額頭抵著她的額頭,“幼幼,我只再給你三個月的時間。三個月後無論如何我都會請皇上賜婚。”
蘇禧思忖片刻,三個月說長不長說短不短,那時候祖父的病情應當不像現在這般嚴重了,於是就點點頭答應了。
衛渢目光定定地盯著她,許久才緩慢道:“你就是生來折磨我的。”
蘇禧不服氣,跟她有什麼關係?“明明是你太……”說到一半猛地停了下來。
衛渢問:“太什麼?”
蘇禧搖頭,不肯說:“沒什麼。”
她原本想說太“急色”了,可是這樣一來不是提醒了衛渢什麼嗎?難得他今晚老老實實的,她可不想喚醒他某些記憶。
幸虧衛渢沒有追問,而是說起另一件事:“下月初九我讓李鴻來接你,你隨我去一個地方。”
蘇禧問道:“什麼地方?去做什麼?”
衛渢風輕雲淡道:“靈丘山,去見一個人。”
蘇禧問他見誰,他卻不肯再說了。眼見天色不早,衛渢將她抱起放到床榻上,展開薄被蓋在她身上,俯身親了親她的嘴角道:“這三個月裡好好待在家中,不許跟那些不相干的人來往。”
那些不相干的人,自然是指呂江淮、傅少昀之類的。
蘇禧翻了個身,嫌他囉嗦,“你再不走,到時候我就不去了。”
衛渢盯著她的後腦勺,笑了笑:“幼幼,你相不相信我有的是辦法讓你去?”
蘇禧不吭聲,她當然相信了,衛渢這個表裡不一的偽君子,什麼事做不出來?可是她不想就這麼服軟,憋了半天,感覺到身後始終有一道灼灼的視線看著自己,終於還是慫了,嘟嘟囔囔道:“這次你看到的是意外,我什麼時候常常跟他們來往了?”
過了許久,蘇禧閉著眼睛都快睡著了。她以為衛渢早就走了,才感覺到有人替自己掖了掖被角,耳畔響起一道有如古井微瀾的聲音:“我也是會吃醋的。”
衛渢的聲音低低沉沉,溫熱的氣息吹在她的耳朵上,說的又是這樣羞人的話,蘇禧的耳根子“唰”地一紅,飛快地把頭縮進了被子裡。她等了一會,身後終於沒動靜了,這才鑽出被子看了一眼,床畔空無一人,衛渢已經離開了。
過了幾日。
溫大夫果真不負神醫之名,連著給蘇清波針灸治療了三五日,蘇清波雖然不能下地走動,但是雙手已經能活動了,氣色也比前一陣子好了許多。今日老太太跟他說話的時候,他的神智已經清醒了七八分,倚著大迎枕問道:“祉哥兒呢?”
蘇老太太忙道:“祉哥兒去邊關了,過一陣子,等你養好了身體就能回來了。”
蘇清波點了點頭,沒有再問,就著丫鬟的手喝完了一碗粥。
喝完粥後老太太讓他躺下休息一會兒,出門去找溫大夫,想向溫大夫幾個問題。
老太太和溫大夫站在廊下說話,就聽屋子裡忽然傳來了一陣重物落地的聲音。
老太太慌慌忙忙地拄著拐杖進了屋,見蘇清波跌坐在腳踏上,打翻了床頭方桌上的藥碗,瓷片碎了一地。
“你是做什麼?想拿什麼叫丫鬟拿就是了,何必跟自己的身子過不去呢?”老太太憂心忡忡道。
丫鬟扶著老太爺坐回床上,又把地上收拾乾淨了,這才退了下去。
蘇清波直勾勾地看著溫大夫,艱澀道:“神醫,老朽多久才能下地走路……”
溫大夫遲疑一瞬,道:“蘇將軍別著急,在下正為您治療著,等過一段時間,興許就能下地了。”
蘇清波神色怔忡,只歎了一口道:“好些日子沒有摸過我的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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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1 00:24:58
第四十三章
剛才他就是想去牆上取自己的刀,只是沒想到這麼短的距離走不了,下半身竟是一點知覺都沒有。
蘇老太太勸哄道:“等你的身子好了,想怎麼擺弄你的刀都成,又何必急於這一時片刻?”
蘇清波沒再說話,似是累了,閉上眼睛休息。
沒一會兒,就傳來了鼾聲。
老太太和溫大夫出了屋。老夫人問道:“大夫,您剛才說的可是真話?我家老頭子真有可能重新好起來?”
溫大夫捋了捋長鬍子,沉吟良久,才曼聲道:“不瞞老夫人,老將軍病症嚴重,在下也沒有太大把握,只能保證不讓老將軍有性命之憂。至於能不能下地……這就要看天意了。只不過老將軍這樣的病情,在下診治的病人中,還沒有一個能完全康復,並且像常人一樣下地的,大多數人的餘生都只能在床上度過了。”
蘇老太太打擊不輕,趔趄了一下,“這,這怎麼能……”
誰都知道蘇老太爺嗜武如命,倘若有一天不能打拳習武了,那叫他怎麼活下去?
這頭,蘇禧正打算來看望祖父,恰好聽到了祖母和溫大夫的這番話。她怔了怔,旋即面色如常地向老太太和溫大夫行了禮,然後走進了屋裡,見祖父躺在床上,似乎早就已經清醒了,此時正睜著一雙渾濁的眼睛看向對面牆上懸掛的長刀。
蘇禧心中一悸,不曉得他有沒有聽見祖母和溫大夫的對話,她叫道:“祖父。”
老太爺見著她,臉上終於露出了一絲親切的笑意,“幼幼來了,今兒怎麼沒去學堂?”
蘇禧坐在床畔的繡墩上,笑吟吟道:“祖父忘了?今日逢七,是學堂休息的日子。”
老太爺恍然大悟地點點頭,“哦……這麼快又過了七天。祖父老了,不記事了。”
蘇禧見一談起這個話題,老太爺就情緒低落,趕忙拿起彩繪纏枝牡丹紋碟子裡的蜜橘,道:“今年送來的橘子又大又甜,我給祖父剝一個吧。”
老太爺說好。
蘇禧一邊剝橘子,一邊陪老太爺說話。不知不覺就過去了半個時辰,後來老太爺說著說著睡著了,她輕輕地給老太爺蓋了蓋被子,這才起身離開了。
一眨眼就過了一個月,明日就是衛渢說的八月初九。
蘇禧暗暗猜測過衛渢打算帶她去見誰,心裡其實有一個答案,但是又不敢確定……聽說晉王妃薛氏就葬在靈丘山,他該不是打算帶她去見已逝的晉王妃吧?可如果不然的話,為何要去靈丘山呢?而且上回見面的時候,他還送了自己那麼貴重的鐲子。
那個羊脂玉鐲子被蘇禧收起來了,放在一個紫檀木的盒子裡,藏在了櫃子深處。衛渢說那是他娘準備傳給兒媳婦的,蘇禧才不敢隨隨便便帶出去呢,萬一有人認出來了怎麼辦?
蘇禧戴了另一對翡翠鐲子,換了身衣服便去了上房。
今日呂江淮替父親呂馳來看望老太爺。
老太爺看起來氣色不錯,比前兩日都有精神。昨日溫大夫跟他說了實話,他知道自己往後都不能活動、會癱瘓在床之後,竟然出人意料的平靜,只怔了一會,傍晚跟沒事人一樣用完了晚膳,早早兒地休息了。
眾人意外之餘,又紛紛松了口氣。
蘇禧過來的時候,呂江淮已經離開了,聽老太爺說是去了大哥的墨林院。
蘇禧沒有多想,坐在跟祖父說了會兒話,因著還有事,只坐了一會兒就離開了。上回呂江淮幫了她之後,她一直沒有機會去呂府道謝,便想趁著這次機會好好答謝呂江淮一番。
到了墨林院,院子裡沒有人,大哥和呂江淮應當在屋裡。
大哥和蘇柏羽都是喜淨之人,所以墨林院的丫鬟不多,門口也沒有丫鬟通傳。蘇禧走到門邊的時候,正想敲門而入,卻聽見裡面的談話中夾雜了一個熟悉的名字,她舉到半空的手就頓了頓。
蘇禮沉默片刻,道:“你懷疑上回別院幼幼的馬驚了,跟衛世子有關係?”
呂江淮道:“跟衛世子有沒有關不好說。但是蘇大哥還記得上回幼幼的馬嗎?那馬掉下懸崖之後,我讓人在附近守著,到了晚上就見到衛世子的人把馬抬走了。”
呂江淮又道:“我記得當時衛世子並不在場,倘若與他無關,他又怎麼知道那匹馬,事後還要讓人毀屍滅跡?”
蘇禮怔了怔,“可幼幼與衛世子無冤無仇,我蘇家也跟晉王府沒有什麼仇怨,衛世子為何要這麼做?況且僅憑這一條線索,似乎不大說得過去……”
“僅憑這一條線索是有些單薄,但若血虻一事也與衛世子有關呢?”呂江淮又道,許是沒料到門口站著人,所以也沒有刻意放低了聲音,“我事後想了想,那種生物分明只出現在沼澤之地,為何會出現在西郊的水邊?直到前幾日,我才想明白。”
說到這裡,他頓了一下,“血虻不僅僅會殘害人的性命,還能入藥救人一命。那日我跟著衛世子一起去城外尋找溫大夫的時候,便見溫大夫家門外的藥棚裡曬著這一味藥。我問了溫大夫的藥童,那藥童說是衛世子著人尋來的,每年夏季都會送過去一些。衛世子與溫大夫關係親厚,想必那藥童眉頭撒謊。後來我又讓人查了查,那日衛世子的人確實在西郊水邊徘徊了許久。”
呂江淮說完這些話,斟酌道:“蘇大哥再想想,是不是曾經得罪過晉王府?”
蘇禮搖搖頭道:“我想不起來……何況就算晉王府與蘇家結過仇,也不該從幼幼身上下手。幼幼不過是個姑娘,受了傷,對晉王府有什麼好處?”
呂江淮沉默,神情複雜道:“那日我見衛渢舉止有禮,行為坦蕩,本以為是個高風峻節之人,沒想到……”
門外,蘇禧僵了許久,模樣木木的,聽到最後就連自己是來做什麼的都忘了。
直到蘇禮和呂江淮談完了話,準備出來的時候,她才慌慌張張地跑出了院外。
回到花露天香後,蘇禧一直有些心神恍惚。
聽鶴問她喝不喝紅糖蒸雪梨,她一點反應也無。
聽鶴又叫了一聲:“姑娘?”
蘇禧霍然站起來,把聽鶴往外推了推,壓抑著道:“不喝,不喝……你出去。”
聽雁頭一次見到蘇禧這般失態的模樣,好像受了什麼巨大的打擊,很是不知所措。“姑娘怎麼了,是不是老太爺……”
蘇禧不回答,一個勁兒地把她往外趕,然後“砰”一聲重重地關上了菱花門。
過了許久,她才慢吞吞地用手指蹭了蹭眼睛,低頭見指尖上沾著一滴水珠,突然想起了什麼,快步走到櫃子面前,取出了最深處的紫檀盒子。雙手舉到頭頂,本來想狠狠地砸下去,但是又想起這是晉王妃薛氏唯一的遺物,就遲遲下不去手。最後轉身氣惱地扔到了床榻上,然後找出了上回給衛渢繡荷包的針線笸籮,一股腦兒地都扔在了地上。
蘇禧仍舊記得自己上回驚馬的時候有多害怕,心跳都快飛離了嗓子眼兒。她覺得自己隨時都會沒命了,腦子裡什麼都想不了,只剩下“恐懼”。她至今想起來都覺得心有餘悸,衛渢怎麼能——怎麼能這麼對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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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1 00:25:10
第四十四章
蘇禧氣得眼淚都滾了下來,她蹲在床畔,扭頭用肩膀蹭了蹭眼淚,將衛渢在心裡狠狠地罵了一遍。
難怪上回他出現得那麼及時,那時候太害怕了所以顧不上想別的,現在回憶起來,衛渢簡直冷靜得不像話。蘇禧抽了抽鼻子,她一直以為衛渢只是霸道強勢,沒想到竟然這麼心狠手辣,他難道沒想過,自己如果撐不到他過來會是什麼後果麼?
蘇禧哭得累了,竟然連什麼時候睡著了都不知道,趴在腳踏上,臉上掛著淚,濃長的睫毛上沾著水珠。
聽鶴推門而入後看見這一幕,嚇得不輕,趕忙把蘇禧扶到了床榻上,用濕毛巾給她擦了擦臉。心中納悶姑娘不是剛上房回來的嗎,究竟是什麼多大的委屈,才能傷心成這樣啊?
次日清晨,蘇禧用過了早膳,正在院子裡散步的時候,清露趁著無人時悄聲對她道:“姑娘,馬車已經停在後門了。”
蘇禧頓住腳步,想起來今日是八月初九,衛渢準備帶她出去的日子。
她點了點頭,只道“知道了”,可是過了一會兒回屋後,卻不見有任何反應。
清露見她不慌不忙,有些著急,馬車在外頭停得太久會引起府裡的人懷疑的。於是大著膽子走進屋裡,小心翼翼地又提醒了一遍:“姑娘,快到晌午了,再不走就該耽誤時辰了。”
蘇禧抬眸看向她,什麼都沒說,只把聽雁從外面叫了進來,擰著眉心道:“府裡沒有教過你們規矩嗎?怎麼什麼人都能進我的屋裡來,聽雁姐姐是怎麼看的?”
聽雁噎了一下,自從她知道清露是衛世子的人後,對清露就放寬了許多……以前都沒什麼事,怎麼這次姑娘卻發起脾氣來了?
“奴婢知錯,都怪奴婢自作主張。”聽雁跪下道。
蘇禧移開視線,也沒有罰她們,只叫她們都出去。
過了晌午,蘇禧以管教不嚴為由,幾乎把花露天香的所有下人都換了一遍。因著上回衛渢離京的時候,李鴻曾經告訴她將軍府裡有哪些是衛渢的人,原本是方便她聯繫衛渢的,沒想到她記住了,這回竟然一狠了心全趕走了。
除了花露天香,秋堂居也有幾個,也被她尋了藉口發落出去的。
至於二房的那個……她的手伸不了那麼長,反正自己也很少到二房去,於是就放過了。
蘇禧叫聽雁悄悄去後門看了看,門外的馬車還沒有走,足足從清晨等到現在,駕馬的人雖然喬裝打扮了,但聽雁還是能看出是李鴻。
聽雁憂慮道:“姑娘,您跟衛世子……”
蘇禧忙打斷道:“別提他的名字。”她現在討厭死衛渢了,一點也不想見到他。
聽雁只好住了口。
到了傍晚,聽雁又去後門看了一看,發現那輛馬車仍在。“姑娘,您真的不見衛世子嗎?我瞧著那輛馬車都等了一天了……”
蘇禧抬起手捂住了耳朵,嚷嚷道:“誰叫你又去看的?我不是說了不許去嗎,聽雁姐姐再問,小心我把你也攆出府去。”
聽雁張了張口,見她態度堅決,便不好再說什麼了。只不過心裡很有些納悶,前兒瞧著還好好的兩個人,怎麼說翻臉就翻臉了?衛世子究竟做了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能讓她家姑娘氣成這樣?
聽雁正準備出去,見聽鸝汲汲皇皇地從外面闖進來,臉色驚惶,話也說不清,“姑、姑娘……”
聽雁道:“出什麼事了?怎麼慌成這樣?”
聽鸝白著臉,望著從珠簾後面走出來的蘇禧道:“姑娘,老太爺咽氣兒了……”
這頭,李鴻坐在車轅上,抬頭看了看天上的星星,醞釀了半響,對馬車裡的人道:“世子爺……再等下去,就趕不上王妃的祭日了。”
過了許久,才傳出衛渢毫無情緒的聲音:“再等半個時辰。”
李鴻倚著車壁,只好應了聲是。
不曉得裡面那位九姑娘今日是怎麼了,將世子爺的人全部攆了出來不說,還讓世子爺等了她這麼久。雖說姑娘家矜貴,該拿拿架子,可這架子也拿得太大了吧?
李鴻還從沒見過他家世子爺能這般心甘情願地等一個人等這麼久的。
又過了半個時辰,還是沒人出來。
李鴻聽見車廂裡傳來一個扳指捏碎的聲音,少頃,衛渢才低聲道:“走吧。”
李鴻應了一聲是,執起鞭子正欲啟程,餘光瞥見後門裡走出了一個穿綠色襦裙的丫鬟。
正是蘇禧身邊的大丫鬟聽雁。
聽雁探頭探腦一會兒後,瞧見了他們的馬車,快步朝著這邊走來。
李鴻心裡替自家世子爺憋著一口氣,道:“九姑娘終於想起要出來了?”
聽雁不理他,只看著暗繡纏枝紋的簾子道:“姑娘讓奴婢給衛世子說一句話。”
馬車裡沒有迴響。
聽雁頓了頓,繼續道:“姑娘說,請您回去吧,她不會出來見您的。”
絡繹不絕的梵音縈繞在將軍府上空,整整響了七天七日。
聽溫大夫說,老太爺是吞金自盡。
當蘇禧和其他人趕去的時候已經晚了,老太爺已經沒了,閉目躺在床榻上,任憑老太太哭得肝腸寸斷,他都沒有任何反應。
前一天呂江淮來看望他的時候,他瞧著還心情很好,誰都想不到他會想不開。
蘇禧一身縞素,跪在靈堂裡,這幾天裡流幹了眼淚,哭得一雙眼睛又紅又腫。聽雁擔心她把眼睛哭壞了,幾次勸她回屋休息,她都不聽,幾乎也沒吃任何東西,整個人很快就瘦了一大圈。
大老爺蘇振和二爺蘇祉得到了消息,快馬加鞭地從邊關趕了回來。到了靈堂,蘇振一身風塵僕僕、疲憊不堪,見到老太爺的靈柩後挺著身子直直地跪了下去,膝行到靈柩前,嗓音嘶啞痛苦地喊了一聲“爹”。
蘇振和蘇祉在邊關時,並未收到老太爺重病的消息。是老太太攔著不讓殷氏說的。
老太太擔心他們爺倆在邊關分心,戰場上亂了分寸,就讓殷氏暫且瞞了下來。
所以蘇振回來後見到老太爺只剩下一口靈柩時,才會這般接受不了。他回來的路上已經聽說了老太爺的病因,當場就拔出了腰上的佩劍,一身戎裝大步往二房而去。
若非有人攔著,二老爺蘇揚和郭氏早已經沒命了。
蘇老太太氣著二房,連弔唁那日都不肯讓二老爺和二夫人露面,說是老太爺見了他們只會更生氣,不想讓老太爺死後不得安寧。
天氣雖入了秋,但還是酷熱難當。靈柩不能停留太久,七日後便要送回老家吳郡。
老太爺是吳郡吳縣人,在世時曾經說過,故土難離、落葉歸根,日後死了一定要葬回老家去。老太太記著他的話,想要了卻他的最後一樁心願。
蘇禧是老太爺生前最疼愛的小孫女兒,出發這一日,她也要跟著扶靈回吳郡。
吳郡距離京城太遠,他們走的是水路。
老太太一路將他們送到碼頭,因著年紀大了,不能兩地奔波,只好留在了京城。蘇禧跟著殷氏上了船後,回看了一眼碼頭,忽然好像瞥見了一道熟悉的身影,她愣了愣,再仔細看過去的時候,就見碼頭對面的綠蔭下空無一人,剛才那倉促一眼好像是她的錯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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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1 00:25:23
第四十五章
進了自己的房間,蘇禧坐在臨窗榻上,看著窗戶外頭忽然就走了神。
這幾天為了祖父的白事忙前忙後,又因為心情悲痛,她都好久沒有顧得上想起衛渢了。現在想來,當時不應該賭氣不去見他的,應該好好地當面問個清楚,那件事究竟是不是他做的?
因為她總逃避,所以他用這種方式逼自己接受他?畢竟依照衛渢強硬的性子,不是做不出這種事。
而且蘇禧清清楚楚地記得,自己是從驚馬那件事之後對衛渢改觀的。
蘇禧心裡裝著事兒,又暈船,每日幾乎連門都不出,蔫蔫兒地躺在房間榻上。熬了大半個月後,總算抵達了吳郡的碼頭。到了吳郡吳縣埋葬了老太爺後,蘇禧和殷氏雙雙水土不服,很快就病倒了,蘇振和蘇祉為了照顧她們兩人,只好延長了回京的時間。
這一病就拖到了十月底。
後來蘇禧和殷氏病好了,大老爺蘇揚收到了信說最近豫王和晉王爭得很厲害,京城不是很太平。蘇揚想了一晚上,蘇家掌握著兵權,不可能避免得了這場爭奪,他決定帶著先蘇祉回京城,為著蘇禧和殷氏的安全著想,就暫時將妻女留在了吳郡,對外聲稱是為老太爺守靈。
蘇家在吳郡有一座四進的院子,府裡還留著好些個下人,將院子收拾得乾乾淨淨,蘇禧和殷氏剛一進去就能住下。
吳郡的風景秀美,四季如春,蘇禧和殷氏一住就住了兩年多。
這兩年裡蘇禧大半時間都待在宅子裡,很少參與外頭的宴會,畢竟她現在是重孝在身,而且又是打著為老太爺守靈的名號,不適合經常在外面露面。反正她也不大愛參加這些聚會,日子過得跟在將軍府時沒什麼兩樣,反而還更自在一些。
二哥蘇祉寄來了家書,信上說老祖宗將二房一家從將軍府裡攆了出去,徹徹底底與二房分了家。
昭元帝得知老太爺是被二老爺蘇揚氣死的以後,以“不忠不孝”之名剝奪了蘇揚在戶部的官職,又聽說蘇揚強佔了戶部侍郎的妾室,以目無王法、罔顧廉恥為名罰了他一半的家財,又打了五十大板,調遣他到一個不出名的小地方擔任知縣一職。
蘇禧如今對二房生不起一點同情心,她覺得二叔父有今日的下場,完全是咎由自取。
到了第三年的冬天,再過不久便是蘇禧及笄的日子。殷氏特地寫信問了蘇振,眼下能不能回京城。蘇振回信說可以回了,並且派來了十幾名侍從和一艘大福船,將她們母女一路從吳郡平平安安地接到了京城。
老太太知道她們要回來,早早地就領著三夫人郁氏和幾個孫媳坐在正廳等著。
老太爺離世已有兩年半之久,再加上新進門的幾位孫媳乖巧懂事,撫慰了她的心情,老太太已經從悲痛中緩了過來。此時臉上帶笑,氣色紅潤,只等著殷氏和蘇禧回家了。
到了晌午,蘇振和蘇祉將兩人接了回來。
蘇禧跟在二哥蘇祉後面進了屋,見到老太太後,路上端著的貞靜幽嫻一下子全沒了,彎起杏眼飛快地撲進了老太太懷裡,笑吟吟甜糯糯地喊了聲“老祖宗”,道:“我在吳郡可想您了。”
老太太忙摟住了她,臉上帶笑,嘴上卻怪道:“你個小沒良心的,既然想祖母,怎麼捨得這麼長都不回京看看祖母?”
蘇禧這時候卻道:“爹爹不讓我回。”
倒是把自己推得一乾二淨,把過錯都怪到了大老爺身上。
老太太笑著搖頭,拿她沒辦法,曉得她是為了老太爺守靈,這兩年肯定受苦了,也不捨得責怪她。“既然回來了就好,快讓祖母好好瞧瞧,一眨眼都長成大姑娘了。”
蘇禧乖乖順順地坐在老太太身邊,視線一轉,就對上了下方的鬱寶彤的視線。她驚喜道:“郁姐姐。”
雖然上輩子就知道鬱寶彤和蘇祤的親事,在吳郡時也收到了鬱寶彤的來信,但是因著沒有親眼見過,始終沒有一種真實感,今日見鬱寶彤坐在這裡才想起來她已經和蘇祤成親一年之久了。
三夫人郁氏打趣道:“禧姐兒,該改口了。”
蘇禧笑著,從善如流地叫道:“六嫂嫂。”
鬱寶彤不是剛嫁進來的新婦子了,聽到這句話只嗔了她一眼,卻不至於羞紅了臉。
蘇禧烏溜溜的杏眼轉了轉,挨個叫了在座的人。就聽她甜濡嬌軟的聲音響起又落下,只是簡簡單單幾個稱呼,從她的口中說出來,竟有種說不出婉轉動聽。
六爺蘇祤真誠地贊道:“九妹妹生得越來越標誌了。”
這話還是委婉一些的,蘇祤真正想說的是“越來越叫人挪不開眼了”,便是他身為蘇禧的兄長,剛才蘇禧進門時也愣了好一會兒。
只見蘇禧坐在藤面羅漢床下的繡墩上,親昵地偎著老太太,許是路上疲憊了,這會兒笑裡帶著一絲絲懶散,卻又不至於讓人覺得沒有規矩,反而添了幾分嬌憨,讓人怪不起來,只覺得她若是能對著你撒嬌,你的心都能融化了。因為還在孝期,所以蘇禧只穿了一身顏色素雅的衣服,頭上也沒有多餘的首飾,只戴了一支銀鑲珊瑚的簪子,顯得清麗脫俗,然而她的臉又生得太好看,靡顏膩理,奇豔嬌美,便是這般素淨的打扮,也掩不住她一顰一笑的美。
一家人團聚,少不了要說許多話。
這兩年殷氏不在,老太太年紀大了,是三夫人郁氏幫著持家的。如今殷氏回來了,鬱氏便將府裡中饋重新還給了殷氏。
一直到暮色四合,蘇禧才有機會回自己的小院子。
蘇禧去吳郡只帶了四個大丫鬟,其他丫鬟都留在了京城。她不在的這兩年裡,屋子裡收拾得窗明几淨,床榻也維持得整整潔潔,好像她從未離開過似的。
聽雁一邊擺放從吳郡帶回來的東西,一邊感慨道:“還是吳郡暖和,奴婢一回來京城,就冷得渾身打哆嗦。”
京城前兒剛下過一場大雪,眼下雪還沒化,屋簷上、院子裡四處都是白茫茫的。
蘇禧也覺得怪冷的,趕忙讓人把火爐升了起來。
連著坐了半個多月的船,加上蘇禧又暈船,晚上梳洗過後,只喝了一碗香菇雞粥就早早地歇下了。
大年三十這一日,蘇禧行了十五歲笄禮。
及笄後,殷氏開始忙著給蘇禧相看親事。過年這幾日有許多大大小小的家宴,殷氏想帶著蘇禧一起去,但是都被蘇禧以“不想出門”為由拒絕了。
殷氏奇怪道:“我記得小時候你最愛串門了,怎麼長大之後反而不愛出門了?幼幼,你該不是有什麼心事瞞著娘吧?”
蘇禧臉色不改,笑嘻嘻道:“娘覺得我能有什麼心事?只不過最近天氣太冷,我才不想出門罷了。”
殷氏不相信她的鬼話,可是又從她嘴裡問不出別的什麼,只好暫時放過她了。
很快到了正月十五上元節。
郁寶彤過來尋蘇禧,道:“幼幼,明日上元節咱們一塊兒出門看花燈吧。”
蘇禧拿著筆的手頓了頓,旋即抬頭笑道:“六嫂嫂不是要跟六哥一塊出門嗎?我還是不去打擾你們兩個了,我留在家裡陪娘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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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1 00:25:34
第四十六章
鬱寶彤啐了她一聲,走到翹頭案後面看了看,見她正在畫吳郡的風景,故意道:“你是不是去了吳郡一趟,就把我和晚姐兒給忘了?前陣子晚姐兒邀請你去唐府,你也不去,你就不怕晚姐兒跟你生氣?”
蘇禧道:“那時候我暈船還沒好,我寫信跟晚姐姐說了的。”
鬱寶彤看著她笑道,“那這會兒你的暈船症好了嗎?”
蘇禧抿了下唇,不吭聲。
鬱寶彤拿走她手裡的筆,一陣見血道:“幼幼,從你回來後我就發現了,你該不是在躲著什麼人吧?這也不去,那也不去,你以前可不是這樣的。讓我想想,莫非是不想見到傅儀?”
蘇禧聽到前半句時眼神閃爍,聽到後半句就恢復了正常,“六嫂嫂別瞎說了,我誰也沒有躲著。”
“那你上元節去看花燈嗎?”鬱寶彤始終不忘道。
蘇禧見鬱寶彤堅持,自己若是執意不去,只會更引起她的懷疑,只好點頭道:“我去就是了。”
上元節。
天氣稍冷,蘇禧披了一件牙白色鑲邊狐狸毛的斗篷,坐上出門的馬車後,才發現馬車裡除了鬱寶彤之外,還有坐姿端正、穿著寶藍色織金寶箱花紋錦袍的蘇柏羽。
鬱寶彤道:“柏哥兒也要跟來,我就把他一塊帶上了。”
蘇柏羽如今八歲了,臉蛋褪去了嬰兒肥,愈發顯得俊俏清雋。性子一點沒變,好像比以前還更冷酷了一些,見著蘇禧進來,只看了一眼,就冷冷地別開了頭。
這幾天他對待蘇禧一直是這個態度。興許是怪她一走這麼久,無論她跟他說什麼,他都一概不理。
蘇禧昨日曾經問過他要不要一起出門,他用沉默表示了拒絕。
所以蘇禧以為他不會來了,聽鬱寶彤剛才的話,竟然是他主動提出要跟來的?
蘇禧坐在蘇柏羽身邊,問道:“柏哥兒,你不是不去嗎?怎麼改變主意了?”
蘇柏羽盯著面前的地板,冷冷靜靜道:“我昨天沒有說不去。”
蘇禧:“……”
馬車很快到了湘水湖畔,街道上還是跟往年一樣,人來人往,到處都掛著花燈,照得整個上京城亮如白晝,無比熱鬧。
蘇禧領著蘇柏羽下了馬車。鬱寶彤道:“二叔和你六哥都在畫舫裡,咱們先去畫舫裡坐坐吧。”
蘇禧頷首說好。路上人多,她打算牽著蘇柏羽的手,但是一想到他正生著自己的氣,手停在了半空中,對聽雁和聽鶴道:“好好看著柏哥兒。”
聽雁和聽鶴應是。
沒走幾步,蘇禧就覺得一隻小小涼涼的手從後面牽住了自己。她詫異地回頭,見蘇柏羽抿著粉唇,肅著小臉,道:“我怕姑姑走丟了。”
蘇禧頷首輕笑,“那柏哥兒要好好牽著我。”
蘇柏羽點了點頭。
穿過了熙熙攘攘的人群,停在湖畔蘇家的畫舫跟前,蘇禧正牽著蘇柏羽上船,忽然聽見身後傳來一道清脆驚喜的聲音:“柏羽哥哥,禧姑姑——”
蘇禧回身看去,見小公主衛德音被人抱在懷裡,梳著花苞頭,臉上掛著笑意,遠遠地正朝著他們招手。
蘇禧停了腳步,等他們走近了正準備打招呼,視線落在後面一個人的身上時,臉上的笑意驀然僵了一僵。
衛德音從衛季常身上爬下來,興高采烈地走到蘇禧跟前,問道:“柏羽哥哥,禧姑姑,你們也是來看花燈的嗎?”
這兩年蘇柏羽也入過幾次宮,跟衛德音的關係更親近了一些。他點了點頭。
衛德音道:“真巧,我與哥哥和衛渢哥哥也是來看花燈的,咱們一起看吧?”
蘇禧定了定神,看著面前可愛熱情的小公主,正猶豫著該怎麼拒絕。那頭鬱寶彤屈膝行了行禮,含笑替她解圍道:“多謝公主邀請,只不過我們正要回畫舫去,現在恐怕不能跟你們一塊看花燈了。”
衛德音並不氣餒,好說話道:“沒關係,我可以等你們呀。禧姑姑,你們什麼時候去看花燈?”
蘇禧沉默了一瞬,底氣不足道:“我們今日不看花燈……”
衛德音還想再問,衛季常抬手制止了她,笑容溫和地朝蘇禧和鬱寶彤點了點頭。
衛德音只好放棄了,退而求其次,“那我可以邀請柏羽哥哥去我們的畫舫嗎?我們的畫舫就在附近,我想跟柏羽哥哥一起玩。”她眨了眨眼,看著蘇柏羽,“柏羽哥哥,好不好?”
蘇柏羽仰頭看向蘇禧,意思是徵求蘇禧的意見。
蘇禧對上這倆小傢伙兒一個比一個明亮的眼睛,哪裡忍心再說出拒絕的話,點了點頭同意了。
衛德音高高興興地牽起蘇柏羽的手,道:“禧姑姑不去嗎?”
蘇禧笑著搖了搖頭,“不了,我還有別的事。”
蘇禧安排了聽鶴跟著蘇柏羽。衛德音和蘇柏羽離開後,衛季常從她面前走過,她屈了屈膝,垂著濃長的睫毛盯著腳下。直到衛渢的青蓮色長袍也從面前走過了,她秉著的呼吸才松了下來,轉身加快腳步跟上鬱寶彤的步伐,走進了船艙裡。
郁寶彤和蘇禧在船艙裡坐了沒多久,蘇祤就從外面進來了。
蘇祤要帶著鬱寶彤去街上看花燈,邀請蘇禧一起去。蘇禧不是那種沒有眼力勁兒的人,他們小倆口去看花燈,她去湊什麼熱鬧?於是道:“六哥和六嫂去吧,我在這裡等著柏哥兒,免得一會柏哥兒回來後見不到人。”
鬱寶彤又勸了幾次,蘇禧都堅持留下。
鬱寶彤見她是真的不想出去,也就不再勉強了。
郁寶彤和蘇祤離開後,蘇禧一個人坐在船艙,時間久了就有些沒意思。她站在船頭看了會兒湖岸的花燈,忽然想起三年前的上元節自己看上的那盞四季燈籠……可惜了,最後被燒毀了。
夜晚風涼,她只站了一會就感覺到了寒意,緊了緊身上的披風,鑽進了船艙。
蘇禧獨自等了半個時辰,托腮看著朱漆小桌上的油燈,等得差點兒睡著。
就在她迷迷瞪瞪打瞌睡的時候,船艙門口的簾子被一隻手從外面掀開。她以為是蘇柏羽或者六哥六嫂回來了,忙抬起手揉了揉眼睛,拖著軟軟的嗓音帶著睡意道:“我都快睡著了……”
話音未落,等睜開眼睛看清進來的人後,驀地停了聲。
衛渢一襲青蓮色柿蒂窠紋長袍站在門口,長身玉立,人如碧樹。他視線微垂,不動聲色地落在蘇禧身上,眉眼與三年前沒有什麼差別,只是多了一分冷靜穩重,本就沉著從容的烏瞳,如今更是變得高深難測。
船艙不算窄小,便是剛才鬱寶彤和和蘇祤都在的時候,蘇禧也沒有覺得擁擠。眼下衛渢定定地站在門外,她就覺得空間一下子變小了不少,一時很是不知所措。
蘇禧坐在榻上的時候脫了鞋子,只見衛渢視線微微一垂,落在了自己的腳上。她趕忙彎腰慌慌張張地穿上紅緞軟底繡鞋,默默地把腳藏在了海棠紅馬面裙下。
即便她的動作迅速,還是免不了讓人看見了那一雙小巧的玉足和精緻的腳腕。
蘇禧還沒做好該怎麼面對衛渢的準備,三年前她離開京城的時候,並未想過自己會離開這麼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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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1 00:25:48
第四十七章
當初本來打算等祖父的喪事一過,她就去找衛渢好好問個清楚的。可是後來扶靈回了吳郡,一回就是三年,當初堵著的那口氣已經散了,但是驚馬這一件事,卻始終是她心裡頭的一個疙瘩。倘若不問個清楚,恐怕始終都無法解開心頭的結。
蘇禧翕了翕唇,有心發問,但是因為過去了那麼久,反而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猶豫片刻,還是選了一個比較妥帖的開頭:“衛世子怎麼來了?”
蘇禧不曉得這三年來衛渢有沒有定親,這幾天執意不肯出門,也是有一部分這樣的原因。她害怕聽到衛渢已經定親的消息,上輩子除了殷萋萋之外,還有一個文淵閣大學士的孫女兒,她實在沒有自信衛渢會等她這麼長時間。
蘇禧默默地想,若是衛渢已經定親了,她就不問那回驚馬的事了。留著一個誤會,也好過留下一個遺憾。
雖然這麼想有點自私,可是蘇禧心底裡,還是不希望衛渢定親的。
衛渢眸色深了深,臉色在昏暗的燭光下昏暗難辨,“蘇柏羽回來了麼?”
蘇禧怔了怔,道:“柏哥兒不是與和儀公主在一起嗎?”
衛渢看著她,語調清冷:“他帶著德音一起出去了,到現在仍未找到。”
“什麼?”蘇禧一驚,剛才的那些胡思亂想頃刻煙消雲散,著著急急地問道:“他們出去多久了?”
衛渢道:“半個時辰。”
蘇禧小臉一白。半個時辰了,今日街上的人那麼多,肯定也有多不少人販子,萬一那倆小傢伙碰遇到了怎麼辦?蘇柏羽才八歲,衛德音就更小了,過了年才五歲,便是遇到了人販子也沒有反抗之力。她關心則亂,自然就沒細想衛渢話裡的破綻,顧不得披上斗篷,急急忙忙地往外走:“我去找找。”
蘇禧叫上聽雁。正好畫舫就停在岸邊她下了岸,這才發現自己毫無頭緒,只好轉身詢問後頭的衛渢:“你知道他們朝哪個方向去了嗎?”
衛渢立在岸邊,一身長袍隱沒在夜色之中,眼睛靜靜地看著不遠處的姑娘。少頃,他才不疾不徐地走過去,聲音古井無波:“跟我過來。”
前方不遠就是花燈節,街道兩旁掛著各種各樣、許許多多的花燈。衛渢朝著那邊走去。蘇禧記得這條街,當初她幫衛渢猜燈謎、贏花燈的地方就是這裡。
她沒工夫細想,牽著裙襴跟了上去。
還是找蘇柏羽和小公主要緊。
街上熙熙攘攘,人來人往,想找人十分不容易。蘇禧出來得太著急,忘了戴帷帽,又因著生了這樣一張容貌,很容易招來禍事。街上不少停下來偷看的,但是卻很少有膽大上前的,畢竟看她衣著打扮非富即貴,不是一般人能夠惹得起的。
然而也真有不怕死的。就見一個穿絳紫長袍的男子擠到跟前,向蘇禧伸出手,笑容下流地想抓住蘇禧的手,“敢問這位姑娘是哪家的千金……”
只是還沒來得及碰到蘇禧的衣裳,就被衛世子一把擒住了手腕。
衛渢眸中冷光一閃而過,捏著男子的手腕收緊了緊。只聽那人的手腕處傳來了一聲清晰的骨頭斷裂的聲音,男子哀嚎不止:“誤會……誤會,閣下饒命……”
衛渢鬆開了他,面無表情地踅身,繼續前行。
蘇禧驚訝于衛渢竟然有這麼大的力氣,能生生把人的手腕捏斷了,回過神後趕忙匆匆地跟了上去。這下她不敢隨處亂走了,一邊尋找蘇柏羽和衛德音,一邊有意識地跟在衛渢身後,以防再遇上剛才那樣的登徒子。
她顯然忘了,聽雁也是會武功的。
找了兩刻鐘,仍舊未果。蘇禧的心一點一點涼透了,前後的時間加起來,那倆孩子已經丟了一個時辰了,這時候還沒找到,只有一個可能……她不敢往深處想,打起精神正要繼續尋找時,見一個穿黑色長衫的侍從穿過人群走來,等近了,她才想起來此人正是李鴻。
李鴻對衛渢道:“世子爺,小公主和蘇家的小少爺已經找到了。就在甲板上,兩人一直沒有下船。”
衛渢臉上沒有多大波動,只問道兩人現下安頓在哪裡。
李鴻道:“小公主送回了宮裡,蘇家的小少爺也送回蘇府了。”
蘇禧聽罷,提心吊膽了一晚上的心總算放了下來。
找到了就好。
此時燈會尚未散去,蘇禧頭頂正好掛著一盞精緻繁複的繡球燈,燈籠光照在她的身上,將她的周圍都鍍了一層暖黃色的光暈。那張漂亮得不像話的小臉側對著衛渢,濃長如羽的睫毛扇了扇,看向街道兩旁的花燈,然後猝不及防地轉了頭,就對上了衛渢深深沉沉的雙眸。
蘇禧微微一愣,見衛渢沒有挪步的意思。眼下衛德音和蘇柏羽都找到了,他怎麼還不回去?
倘若蘇禧能冷靜下來想一想,便能發現這件事有許多破綻。
衛德音身為帝后唯一的小公主,身邊定然有許多宮人跟著,怎麼可能說丟就丟?且不說蘇柏羽不是那種衝動莽撞的孩子,不可能隨隨便便就帶著衛德音出來,蘇禧還安排了聽鶴跟著他們,聽鶴謹慎心細,一定不會讓他們兩個單獨上街的。
即便這倆孩子真的丟了,也會有宮廷侍衛專門去尋找,何必需要衛世子親自出馬呢?
可蘇禧一是擔心蘇柏羽,聽到他走丟的消息後就亂了分寸;二是因為和衛渢在一起,她的心裡和腦子都是一團亂麻,根本不能好好細想,所以輕而易舉就相信了衛渢的話。
現下人找到了,她也沒有理由再繼續跟著衛渢,視線輕輕移了移,不著痕跡地錯開了他的視線。“既然柏哥兒和小公主都找到了,我就先回去了。”
衛渢面無微瀾,沒有反對。
蘇禧就當他是默認了,屈膝道了一聲別後,就帶著聽雁緣著來時的路往回走。
他們不知不覺走了很遠,幾乎走到了燈會的盡頭。蘇禧瞧著兩邊的花燈,來的時候沒心思觀賞,眼下事情都解決了,便也起了賞花燈的心情。她邊走邊看,路過一個猜燈謎的地方,花燈做得精巧可愛。
蘇禧腳步頓了一頓,最終還是沒停下,直接走了過去。
沒走幾步,就聽見攤主叫喚:“這位公子,進來猜個燈謎吧?若是猜對了這盞花燈就送給您了。”
蘇禧下意識回身看去,只見衛渢站在她身後幾步之外,面容一貫的清清冷冷,饒是站在摩肩接踵的人群中,也抹不去那一身的金尊玉貴之氣。他看了一眼花燈,客氣地婉拒了攤主,然後繼續若無其事地往前走。
蘇禧不知道衛渢就在身後,剛才看花燈的悠閒頓時煙消雲散,她趕忙回過了身,加快了腳步。
回畫舫的路只有這一條,蘇禧還沒有那麼自戀,認為衛渢是故意跟著自己的。
何況衛渢對她的態度又是那麼不冷不熱。
走了一段路,前方不遠便是燈會的盡頭,湖畔燈火闌珊,湖面停著幾艘畫舫,蘇禧一眼就瞧見蘇家的畫舫。她正準備快步走過去,這時卻聽見右手邊有人喊道:“猜燈謎了,最後一盞花燈,誰猜中了就是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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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1 01:51:00
第四十八章
蘇禧循聲看去,本來沒抱著多大的興趣,卻在看見那盞懸掛在半空的燈籠後,怔了好大一會兒。
走馬燈的四個燈面上繪著四季風光,春雨冬雪,夏風秋霜,每一面的景色都描繪得栩栩如生。燈籠在燭光的映照下,一面又一面地不斷翻轉,像是四季光陰,一眨眼便過去了一年。這盞燈籠比三年前蘇禧相中的那一盞還要精緻,畫上的四季風景麗美,一看便是用心描繪的。她仔細看了看,發現“冬日”那一面燈面上,亭子裡臥了一隻白白胖胖的兔子,模樣憨胖可愛,瞧著很有幾分熟悉。
蘇禧想了很久,總算想起來她給衛渢繡的荷包上面也是這樣一隻兔子,神韻和動作簡直一模一樣。
世上竟然有這麼巧的事?蘇禧詫異地看了又看。那位攤主見她似乎很喜歡這盞燈籠,笑容熱情道:“姑娘,可要試試猜個燈謎?”
蘇禧問道:“謎面是什麼?”
攤主道:“咱們這燈謎跟前幾個不一樣,是個對子,姑娘若是對得出來下聯,我便將這燈籠送給你。”說著指了指燈籠底下懸掛的謎條,一個字一個字地念道:“這上聯就是——水底月為天上月。”
蘇禧一下子愣住了。
這個上聯出得頗刁鑽,周圍沒有幾個能對得上來的。即便有幾個艱難地對出了下聯,卻也是牛頭不對馬嘴。
攤主問了一圈,沒有一個人答對的,就把希望寄託在了蘇禧身上,“姑娘可否對得上來?”
蘇禧後退半步,有些慌亂無措地搖了搖頭,囁嚅道:“我……我對不出。”
攤主不放棄,“姑娘一看便是聰慧之人,再想想定能想起來的。”
蘇禧卻調頭就走了,步履匆忙,好像刻意躲避著什麼似的。她心裡隱隱猜到了什麼,可是又不敢確定,衛渢一點也不像是做這種事的人。
沒走多遠,那攤主氣喘吁吁地從後面追了過來,把四季燈籠遞到了蘇禧手裡,道:“姑娘,這盞燈籠是送給您的。”
蘇禧疑惑,踟躕道:“可是我沒有對出下聯……”
“有位公子幫您對出來了。”攤主笑著指了指身後,既熱情又語重心長道:“眼中人是面前人。姑娘可要好好珍惜啊。”
攤主說完就走遠了。蘇禧提著四季花燈,望著不遠處的衛渢,遲疑了好一會,不知道是該上前道謝還是該轉身就走。身邊人影穿梭,燈火通明,她抿了抿粉唇,最後還是客氣地點了點頭,“多謝庭舟表哥。”
衛渢的眸色深了又深,無波無瀾,將所有驚濤駭浪都不露聲色地掩藏了起來。就在蘇禧轉身的那一瞬,他忽然大步上前,緊緊地扣住了她的手腕,往湖岸走去。
蘇禧毫無防備,只覺得一股強硬的力道牽扯著自己,她踉踉蹌蹌地往前走了幾步,才反應過來道:“你,你幹什麼?”
衛渢不作答,一直走到岸邊一個隱蔽之處。談不上溫柔地把她抵到了樹上,扣住她的手腕,把燈籠從她手裡奪走,放到了一旁。
聽雁汲汲皇皇地從後面跟了上來,見到這一幕——自家姑娘毫無反抗之力地被衛世子壓在了樹上,忙驚了一驚:“姑、姑娘!”
衛渢抬了抬眸,壓抑著怒意,冷聲命令道:“滾。”
聽雁哪裡見過衛渢這般模樣,登時被嚇住了,可是又不能棄自家姑娘于不顧,只商量道:“衛世子別衝動,先放了我家姑娘……”
衛渢沒有耐心與無關緊要的人周旋,叫來了李鴻。
李鴻從後面出來,把聽雁引到一旁比試武功去了。
周圍很快安靜下來,蘇禧曉得聽雁暫時是救不了自己了,無可奈何地掙了掙,看著衛渢道:“庭舟表哥別這樣……有什麼話我們好好說,你先放開我……”
只可惜話沒說完,就被衛渢捏著下巴,狠狠地吻住了嘴。
蘇禧張開的小嘴來不及閉上,衛渢已經氣勢洶洶地闖了進來。她輕輕地“唔”了一聲,半閉起了眼睛。衛渢活像忍耐了幾年沒吃過肉的野獸,一碰到點葷腥,就一發不可收拾地管不住自己了。
蘇禧很快被他抽光了口中的空氣,低聲嗚咽,扭頭想吸幾口氣。但是衛渢的手掌緊緊地扣著她的後腦勺,別說轉頭,她連動都不能動,只能無力地抓著衛渢的衣襟,溢出細細軟軟的聲音,像被欺負的小貓兒。
蘇禧想跟他商量不要了,可總是還沒開口,就重新被奪走了呼吸。
跟這回比起來,蘇禧覺得以前衛渢親她的時候幾乎可以稱得上溫柔了。起碼以前是有盡頭的,可是這一回卻好像沒有盡頭似的,她總覺得過了好久好久,久得她再也沒有一絲反抗的餘地,舌頭早已經麻木了,衛渢卻還是沒有打算放了她。
蘇禧後背抵著樹幹,雙手放在衛渢的胸口,軟綿綿地沒有力氣,不像是推拒,倒像是無聲的邀請。她眼角泛著淚花,害怕這樣無休無止的親熱,腔調無助又可憐道:“庭舟表哥,庭舟表哥……”
一遍又一遍地叫衛渢的名字,卻又連自己都不知道想說什麼。
衛渢的手放在她的腰上,需要極大的克制才能不往上去,忍得手心灼熱滾燙。他又含著她的小嘴親了一會,這次比一開始溫和了一些,像是對待失而復得的珍寶,既渴切又愛惜,只想與她糾纏。
蘇禧的頭腦暈乎乎的,攥著衛渢衣襟的手松了松,雙腿一軟,便往地上倒去。
衛渢摟住她的腰,把她往上提了提,這才算是放過了她。他順著她的下巴滑落,埋首在她的頸窩裡,許久沒聞到過她身上的香味,依舊是甜甜膩膩的,跟三年前沒什麼變化。
三年。
一想到這兩個字,衛渢摟著蘇禧腰的手就緊了緊,勒得她輕哼哼地喊了聲疼。
衛渢抬起頭,對上蘇禧水汪汪、霧濛濛的大眼睛,他抬手用拇指拭了拭她眼角的淚花,壓低嗓音威脅又緩慢地道:“蘇禧,下回你再敢不告而別,我不知道會做出什麼事。”
回到船艙,蘇禧坐在榻上,把頭埋進膝蓋裡,饒是過了很久,臉蛋和耳朵也依舊紅得驚人。她幾乎不敢面對聽雁的視線,此地無銀三百兩地把聽雁趕了出去,一個人心亂如麻地待在船艙裡頭。
剛才衛渢親完了她後,把她打橫抱著送回了蘇府的畫舫。因著她自己沒有力氣,不自在了一下,到底還是沒有反抗。
岸邊的燈會散了,鬱寶彤和蘇祤也該從外面回來了。衛渢沒有久留,把她放到榻上就離開了。
等衛渢離開後,蘇禧才想起來自己還沒問衛渢當年別院驚馬的事是怎麼回事。
她一邊懊惱,一邊又怪衛渢三年來一點變化也沒有,還是那麼霸道強勢,根本不給她思考事情的機會。蘇禧抬起手指摸了摸唇瓣,唇上還殘留著衛渢的氣味,她咬了咬下唇,心裡亂糟糟的,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
倘若那件事真的是衛渢所為呢?她真的能毫不介意嗎?
蘇禧當然不能不介意。可如果不是……那她當初不僅沒有赴約,還不告而別,衛渢該有多生氣啊?
沒等蘇禧理清楚頭緒,鬱寶彤和蘇祤就從外面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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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1 01:51:20
第四十九章
鬱寶彤手裡提著一盞花燈,是花瓣層層疊疊的蓮花燈。“幼幼,你沒去看花燈真是太可惜了,今年的燈會比往常都熱鬧……”說著一頓,看見了蘇禧放在身旁的四季燈籠,驚豔又驚奇道:“咦,這盞燈籠真是別致好看,你也去看花燈了?”
蘇禧順著鬱寶彤的視線垂了垂眸,看向手邊的花燈,心虛地,慢吞吞地“嗯”了一聲。
鬱寶彤又問:“這花燈是從哪兒得來的呀?看得我也想要一個了。”
蘇禧默了默。這樣精緻巧妙的花燈,除了那位跟猜燈謎的攤主串通好的衛世子,還有誰能做得出來?
上元節剛過去不久,便是壽昌長公主的壽宴。
壽昌長公主給蘇府發了請帖。蘇禧想著總不去也不是辦法,帖子接二連三地發過來,她若一推再推,旁人恐怕會以為她得了什麼見不得人的病症呢。想了想,這一日還是跟殷氏一起出門了。
這日天氣晴好,蘇禧穿了身蜜合色西番蓮紋短衫,下麵搭配一條牙白色褶裙,雖入了春,但還是有些冷,是以外面又披了一件櫻色蘇繡牡丹蓮花紋的披風。這幾年她身量又長高了一些,立在殷氏身旁益發顯得亭亭玉立,嫋嫋娜娜。櫻色鑲邊狐狸毛披風簇擁著她白淨無暇的小臉,昔日那個精緻漂亮的小姑娘長開了,真真兒是雪膚花貌,麗質天生,叫人只感歎世上竟然還有這般容貌,無論誰站在她身邊都會被襯得黯然失色。
她向壽昌長公主賀壽的時候,便是素來眼高於頂的壽昌長公主瞧著她的臉蛋,也不由得稱讚一句:“真是個雪作肌膚,花為肚腸的妙人兒。”
賀罷壽後,蘇禧和幾位姑娘退至一旁。
傅儀也在場。
傅儀著一襲水藍色花鳥紋吳羅褙子,氣質比起三年前更清雅綽約了一些,螓首蛾眉,雲鬢峨峨。見著蘇禧的時候微微一滯,笑容很快又恢復如常,“難怪禧妹妹自從回京後便不肯出門,這樣的容貌,叫人看了如何能不牽腸掛肚。”
蘇禧笑靨盈盈,氣質大方:“儀姐姐說笑了。並非我不肯出門,只是前陣子乘船剛從吳郡回來,身體不適,這才推拒了儀姐姐的邀請,儀姐姐可別怪罪我啊。”
傅儀又寒暄了兩句。這時候聽下人通傳晉王妃來了。
晉王妃不常出門,今日是看在長公主的面子才來的。
蘇禧只見過晉王妃幾面,對她的印象並不深刻。上輩子衛渢與她而言是路人,她當然不會費心思去關心衛渢的繼母。這輩子是沒有機會相見,晉王妃深居簡出,只偶爾才會露面一次。目下不知怎麼的,蘇禧看著門口進來的美貌婦人,竟有種莫名其妙的緊張,屏息凝神,儀態也端的更用心了一些。等她回過神來以後,不禁暗暗罵自己沒出息,明明跟衛渢還沒有什麼呢,怎麼就在乎起他的母親來了?
晉王妃穿著海棠紅仙鶴雲紋斜襟長襖,向壽昌長公主祝過壽後,就坐在了下方一溜的玫瑰椅中。臉上分明帶著笑,和善端莊,但是卻給人一種難以親近之感。
跟著晉王妃袁氏一起進來的是一名跟蘇禧一般大的姑娘,容貌俏麗,明眸皓齒,應當就是袁氏所出的小女兒衛昭昭。
蘇禧和其他幾位姑娘向晉王妃見了禮。後來人越來越多,就由宛平翁主帶著她們去了露華園。
也不知道是不是蘇禧的錯覺,晉王妃好像並不怎麼待見自己。剛才晉王妃說話的時候,一眼都沒看向她的方向。
可蘇禧左思右想,這好像是她第一次正兒八經地與晉王妃見面,晉王妃怎麼會對她有偏見呢?蘇禧百思不解,到了露華園後,與鬱寶彤一起坐在八角亭子裡,醞釀了一會,委婉地問:“郁姐姐,我是不是不太討人喜歡?”
鬱寶彤疑惑:“怎麼會,我瞧著你就喜歡極了。幼幼,你怎麼想起來這麼問?”
蘇禧不太好意思地摸了摸臉頰,道:“我自己胡亂猜的。”
四下無人,鬱寶彤與她說起話來就隨意了一些。“別說我是個姑娘,倘若我是男子,見了你肯定喜歡得捨不得撒手。哪有你這麼胡亂猜的?你若不討人喜歡,那我可怎麼辦?”
鬱寶彤到底是嫁了人的,說話比未出閣的時候直白多了,聽得蘇禧耳朵一紅。
說罷,鬱寶彤想了一想,話鋒一轉道:“不過我若是長輩,有你這樣的媳婦,應該是比較擔憂的。”
蘇禧一聽,忙問道:“為什麼?”
鬱寶彤看了看四周,沒什麼人,又想著殷氏最近在為蘇禧相看親事,這些東西遲早要知道的,就沒隱瞞她,附在她耳邊道:“誰若是娶了你,還捨得放開麼?爺們兒都被你迷住了,肯定只想把你關在屋子裡……做那檔事。豈不壞了精水?換做我是長輩,肯定也要好好斟酌斟酌的。”
蘇禧雖然成過親,但也沒聽過這樣露骨的話,臉頰立即紅得透透的,又羞又惱道:“郁姐姐,你……你怎麼能說這些!”
鬱寶彤見她臉頰飛紅,嬌羞可愛,禁不住“撲哧”一笑。“說這些怎麼了?大伯母肯定遲早也會告訴你的。我只是提前跟你說一說,叫你有個心理準備罷了。”
蘇禧再也聽不下去了,霍地站起來,惱羞成怒道:“我,我不跟你說話了。”
蘇禧遠遠地跑開了。一直到壽宴結束,腦海裡仍舊忘不了鬱寶彤那番話。
偏生回府之後,殷氏還把她叫到跟前問:“幼幼,你覺得呂江淮此人如何?”
殷氏的心思昭然若揭。今日長公主壽宴的時候,有不少夫人向她打聽蘇禧的事,她卻獨獨跟呂夫人攀談了許久。這其中的關竅,便是傻子都看得出來。而且呂夫人對蘇禧也是頗為喜歡的,蘇禧幾次去威遠將軍府,呂夫人都待她十分熱情。所以今日這一番談話,可以算得上很是融洽。
眼下殷氏詢問蘇禧的意見,是為了做最後的定奪。
蘇禧吃驚道:“娘這話是什麼意思?”
畢竟是終身大事,殷氏還是以女兒的意見為主。“我見呂江淮為人端正,又儀錶堂堂,這兩年在邊關也有所作為,倒是個不錯的夫婿人選。且呂家人口簡單,沒有那些烏七八糟的事情,呂夫人也是位好相處的……更要緊的是,娘看得出來,呂江淮對你也……”
“娘!”蘇禧趕忙打斷她,聲音嬌嬌的,小臉卻很認真,“我對呂大哥沒有男女之情。”
可這話聽在殷氏耳中,卻沒什麼說服力。殷氏道:“那是因為你們接觸的不多,等日後相處久了……”
蘇禧腦袋搖得像撥浪鼓,“同那沒關係。娘,我只把呂大哥當成哥哥看待……您就別為難我了。”
何況今日鬱寶彤剛跟她說了那些話,她現在滿腦子都是“關在屋子裡”的事,一想到自己同呂江淮成了親,就要做那等羞人的事情,就說不出的彆扭……根本沒法兒想像。
見她態度堅決,殷氏只好暫時停止了這個話題。但是心裡卻沒有放棄這門親事,畢竟她相看了這麼久,唯有呂江淮是最滿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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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1 01:52:06
第五十章
雖說這兩年呂江淮被調遣去了邊關,逢年過節才能回來一次。可男子麼,就當以事業為重,等日後有了軍功才能給妻子一個安定。
開春之後,萬物復蘇,昭元帝為了活躍世家貴族的關係,便舉辦了一場春獵。
地點定在西北圍場。蘇家的蘇禮、蘇祉和蘇祤均在受邀之列,因著這次皇后娘娘和幾位貴妃也會到場,所以昭元帝便開了先例,允許男子帶著女眷一同前往。
到了出發這一日,蘇家幾位爺們在前頭開路,蘇禧和鬱寶彤坐在後面的馬車裡。
一行人在城門口匯合,等帝后來臨後,便浩浩蕩蕩地往西北圍場去了。
路上鬱寶彤身體有些不適,便掀起簾子跟蘇祤說了兩句話,馬車停下來休息了一會。
透過簾子掀起的縫隙,蘇禧見衛渢騎著馬走了過來,向蘇祤詢問了怎麼回事,然後就朝馬車裡看了一眼。
蘇禧毫無防備地對上他的眼睛,見他又轉頭跟蘇祤說了兩句什麼。不一會兒,蘇祤騎馬走過來道:“九妹妹,寶彤身體不適,大夫一會兒才能過來,興許會耽誤大家的路程。衛世子說小公主就坐在後面的馬車裡,小公主素來挺喜歡你,不如你先改乘後面的馬車,我陪著寶彤在這裡等大夫吧。”
蘇禧愣了愣,原本想說她留下來陪著鬱寶彤,但是見蘇祤一副準備上馬車的模樣,而鬱寶彤也瞧著蘇祤,明顯是希望他陪著的。她不好打擾了人家夫妻兩個,只好點點頭同意了。
想必衛渢提前跟衛德音說過了,蘇禧換了馬車後,衛德音興致盎然地問:“禧姑姑,柏羽哥哥來了嗎?”
蘇禧道:“柏哥兒要去學堂念書,沒有一起過來。”
衛德音聽罷,顯然很有些失望。不過到底是小娃娃,情緒來的快去的也快,很快又笑盈盈道:“沒關係,我有禧姑姑陪著,還有衛渢哥哥陪著,就很知足了。衛渢哥哥還說要給我獵一隻小兔子,禧姑姑,你喜歡兔子嗎?我讓衛渢哥哥也給你打一只好不好?”
衛德音說完這些話,沒給蘇禧回答的時間,就掀開了馬車的簾子,沖外面道:“衛渢哥哥,禧姑姑也喜歡兔子,你給禧姑姑也打一隻兔子成嗎?”
這小丫頭這麼小就學會了先斬後奏。蘇禧在後面攔不住她,一面窘迫,一面感慨這位小公主也著實太熱情了。
外頭的衛渢沒有直接回答,而是過了一會,語調平緩道:“德音,叫禧姐姐。”
衛德音眨眨眼,聽不懂其中的涵義,“為什麼?柏羽哥哥叫姑姑,我問了嬤嬤,嬤嬤說我也應該跟著叫姑姑。”
就聽衛渢道:“你問問蘇姑娘,你究竟應該叫她什麼。”
蘇禧沒料到衛渢竟然把問題扔給自己,她面對著衛德音閃爍明亮的大眼睛,為難地張了張小口,在心裡把衛渢埋怨了一遍,卻也不知道該怎麼解釋這個問題。
偏偏衛德音一副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架勢:“禧姑姑,為什麼我不能叫你姑姑,要叫你禧姐姐?”
“這……”蘇禧噎了一噎,答不上來。幾乎不用想,便知道衛渢此時是什麼表情,肯定是嘴角噙著一絲淺笑,等著看她的笑話。她捏了捏小拳頭,衛渢真是蔫兒壞,世人究竟怎麼會認為他是彬彬有禮、雅人深致的?世人的眼睛一定不好使。她默默地想。
馬車走了兩天,總算抵達了西北圍場。
這兩天蘇禧一直被衛德音纏著,追問“為何是禧姐姐而不是禧姑姑”的問題,後悔得腸子都青了。早知道就應該和鬱寶彤坐在同一輛馬車裡,耽誤就耽誤了,也好過陷入這般尷尬的境地。
好在衛德音只是在她面前提一提,沒有問到皇后娘娘跟前去。小孩子不懂事,皇后娘娘肯定一聽就聽出來了,到時候她一定不會放過衛渢的。
饒是如此,這幾天蘇禧也氣呼呼地瞪了衛渢好幾次,惱透了他了。偏衛渢唇邊掛著笑,有一回趁著馬車停在路邊休息,四下無人的時候,透過車窗刮了刮她挺翹的鼻子,刻意壓低了嗓音緩慢道:“禧姑姑,你的小嘴都能掛油瓶了。”
“……”蘇禧的臉蛋一下子就紅透了。
好不容易到了地方,分配了住處。因四周都是草原,所以大夥兒住的都是帳篷,昭元帝和劉皇后住在最中央,然後依照官職地位依次往圈外劃分。蘇老太爺沒了之後,昭元帝念著老太爺立下的功勳,頗為照顧蘇家,將蘇家安排在了最裡頭的那一圈。
蘇家此行只有蘇禧、鬱寶彤兩個姑娘。郁寶彤自然要和蘇祤一個帳篷,蘇禧落了單,就自己睡一個帳篷。
一切安頓下來後,天已經黑了。
路上走了兩天,風塵僕僕的,蘇禧早就受不了了。可是這兒不能像家裡那樣洗澡,她只好讓聽雁燒來了一盆熱水,在屏風後面脫了衣裳,將就著擦了擦身子。
梳洗完畢,又換了身乾淨的衣裳,蘇禧這才覺得好受了不少。
因著今兒剛到,膳食尚未準備周全。蘇禧晚上只用了半碗銀耳桂圓粥和一塊銀絲卷。正準備早早歇下的時候,聽雁從外頭進來,遞給了蘇禧一封信。
信上沒有落款,只叫蘇禧到帳篷後面的林子裡去。
這樣的語氣,這樣果斷灑脫的字……幾乎不用想就知道寫信的人是誰。蘇禧拿著信問道:“這是誰給你的?”
聽雁低著頭道:“李鴻讓奴婢交給您的。”
蘇禧只想著衛渢為何要見自己,是以沒注意聽雁臉上一閃而過的不自在。
圍場裡這麼多人,蘇禧擔心被人看見,本來不打算去的。但是一想到衛渢這幾天這麼戲弄自己,她不好好跟他“算帳”怎麼成?何況上回驚馬那件事,還沒問個明白呢。
夜幕四合,帳篷外面燃起了篝火。
草原晚上風大,蘇禧披了一件杏白色蜂蝶趕花紋披風,站在林子外的溪水邊。
晚風獵獵,吹起她的披風和如墨般的長髮。蘇禧沿著溪邊走了兩步,扭頭看了看林子,裡頭黑漆麻烏的,她又不曉得衛渢在什麼方位,是以不敢貿貿然進去。
蘇禧等了一會,正猶豫是否該轉身回帳篷裡時,身後有人大聲地喝道:“誰?”
伴隨而來的還有一陣馬蹄聲。
蘇禧本就心虛,聽得這一聲條件反射便想逃走。可是對方的動作卻比她更快,騎馬很快來到她身後,興許是把她當成了什麼賊人,翻身從馬背上一躍而下,伸出手掌扣住她纖細的肩膀,肅聲問道:“什麼人?”
對方手勁很大,蘇禧只覺得肩膀一沉,接著便是劇烈的疼痛。她吸了吸氣,回身對上厲衍震驚錯愕的雙眼,一個字一個字道:“厲公子,是我。”
大抵是跟衛渢在一起得久了,蘇禧也學會了他說話的態度,越是生氣憤怒,就越是緩慢沉穩。方才厲衍一開口,她就聽出了他的聲音。畢竟上輩子一同生活過幾年,蘇禧對厲衍唯一最深刻的記憶,便是他低沉如磐石的聲音。之所以逃跑,完全是因為不想跟厲衍有正面的接觸。只是沒想到厲衍是個這麼沒有眼力勁兒的,竟然追了過來。自己穿著一身便服,身邊又領著一個丫鬟,倘若真是賊人,也著實太明目張膽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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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1 01:52:40
第五十一章
後頭聽雁著急道:“快放開我家姑娘。”
厲衍震驚之餘,慌忙鬆開了扣著蘇禧肩膀的手。
厲衍如今是御前侍衛,穿著飛魚服,腰佩長刀。今晚正好輪到他當值,方才遠遠地瞧見溪邊站著一個身影,喝了一聲後,見對方慌慌張張想逃,出於本能地,就出手將對方擒住了。
眼下他看著面前的姑娘,久久回不過神。
月光透過樹葉縫隙投下來,皎潔的光輝照著蘇禧的小臉,她轉身時杏眼含怒帶嗔,許是被他抓得疼了,明亮的大眼睛裡迅速蒙了一層水霧,粉唇輕輕地抿著,模樣既倔強又不滿。厲衍記得這張臉蛋,將軍府的九姑娘,她小時候就生得精緻,沒想到長大後是這般的仙姿玉貌,仿佛從畫裡走出來的人兒,一筆一劃都是用心勾勒而成,每一筆都恰到好處。唇不點而紅,眉不畫而翠,美目娟娟,芳顏皎皎,任憑誰看了都忍不住生出把她藏起來的念頭,獨享她的嬌與美。便是厲衍這般沉穩持重的人,此時也不免怔怔地看愣了神。
這個舉動明顯是失禮了。
蘇禧臉上一惱,踅身便走。
厲衍忙道:“是厲某冒犯了。只不過天色已晚,蘇九姑娘不在帳中休息,何故要到這裡來?”
蘇禧回眸看著他,本來就不待見他,此刻又被他弄疼了肩膀,語氣就不太好,“睡不著便出來走走。倘若知道會遇見厲公子,便是睡不著也不該隨便亂走的。”
厲衍聽出了她話裡的責怪之意,抱拳賠禮道:“厲某只是為了盡自己的職責,還望蘇九姑娘莫怪罪。”
可語氣卻沒有絲毫愧疚之意。
厲衍便是這樣的人。無論什麼事,他只會認為是旁人錯了,自己不可能有錯。今日的事是蘇禧不應該出現在這裡,他冒犯了她,那是職責所在。
蘇禧不想與他多說,轉身便要回自己的帳篷。
恰好不遠處的林中傳來異動,厲衍抬了抬眸,見一個人影飛快地從前方掠過,他匆匆向蘇禧告了辭,立即翻身上馬追了過去。
一人一騎走遠後,蘇禧見這林子裡有異常,一時也不知是該回去,還是繼續找衛渢。肩膀傳來一陣一陣兒的疼痛,肯定是被捏腫了。
最後,蘇禧還是讓聽雁寸步不離地跟著,牽著裙襴、踩著溪流裡的石頭走到了對岸。
雖然溪水很緩,但蘇禧的繡鞋還是被水流打濕了。她剛跺了跺鞋子上的水珠,一抬頭,就看見衛渢一襲墨色錦袍站在幾步之外的高大樟樹下。
蘇禧一愣,怎麼都沒料到衛渢竟然就在這麼近的地方。林中漆黑,她看不見他是正常的,可自己就在明處,她剛剛在外頭徘徊了那麼久,還被厲衍差點捉住了,他應該都能看到的,為何卻始終一聲不響?
蘇禧琢磨不透,也就遲遲沒有上前。
少頃,衛渢見她踟躕不定,終於開口:“還不過來,這回想讓我等你多久?”
蘇禧於是聽話地走到了他的跟前。
聽雁識趣地留在原地。
許是因為太久不見,上回上元節見面根本沒好好說話,就被他狠狠地親了一通。這回來西北圍場的路上到處都是眼線,兩人更不可能有說話的機會。算起來,這還是三年之後他們倆第一次正兒八經地相見。
蘇禧雙手背在身後,垂著眼睛,一副局促不安的模樣。剛才醞釀了一肚子的話,這會兒卻都忘了。
就著稀疏皎潔的月光,她看見了衛渢腰上佩戴的香囊上頭繡著月兔抱繡球,一針一線都十分熟悉。香囊的顏色有些舊了,她看見繡球周圍有一圈不自然針線,那是為了掩飾當初被燒毀的窟窿,她記得當時自己瞌睡得迷迷糊糊,也不知道繡成了什麼樣子,目下看來很有些滑稽。這樣的香囊戴在衛渢身上,跟他金尊玉貴的形象一點兒也不相符。
蘇禧沒想到衛渢會一直戴著這個香囊,她以為他只是一時興起而已……
蘇禧鼻子有些酸酸的,還沒開口呢,衛渢就問道:“肩膀疼麼?”
果然看到了剛才那一幕。
蘇禧低頭眨了眨眼睛,沒有隱瞞:“疼。”
仿佛聽見了衛渢輕輕歎一口氣,他俯身,寬大的手掌包裹著她的小手,把她帶到樹下。樹下有一塊平整的大石頭,他抱著蘇禧坐上去,手掌放在她的肩膀上輕輕地按捏,問道:“你看見厲衍跑什麼?”
蘇禧低著頭,心虛地不吭聲。總不能說她上輩子嫁給厲衍了,這輩子一看見他就不自在吧?
好在衛渢沒有繼續追問。他的手勁適中,恰到好處,按捏得蘇禧很舒服。
本來是十分安詳的時刻,蘇禧卻知道,這一切都是假像。她心裡裝著一件事,衛渢心裡也不可能沒有隔閡,畢竟當初她失約在先,先是讓他等了整整一天,接著又讓他等了三年的。
過了一會,蘇禧覺得肩膀不怎麼疼了,才啟了啟唇,一邊斟酌一邊緩慢地問:“那時候在西郊別院……我的馬驚了,是你做的嗎?”
頭頂的衛渢不說話,動作卻停了。
蘇禧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指甲,聲音輕輕的,這三年她在吳郡學會了不少東西,說話也越來越像那邊的姑娘,拖著長長的腔調,聲音就像裹了一層蜜,又甜又軟。“我聽呂大哥說,那匹馬身上有一種叫血虻的東西,所以馬才會失控……那種東西溫大夫家裡也有,溫大夫的藥童說是你送給他的……還有當初馬掉進了懸崖裡,是你讓人毀屍滅跡的。”說到這裡頓了一下,過了片刻才又道:“所以我想知道,究竟跟你有沒有關係?”
蘇禧等了許久,也沒等到衛渢的回答。
她捏了捏指尖,有些忐忑不安。
就在蘇禧以為衛渢不會回答時,他清冷的嗓音響在上方:“你當初不告而別,不正是因為相信了他的話,認為是我做的麼?”
蘇禧霍然抬頭,驚訝道:“你都知道?”
衛渢薄唇勾起一抹涼涼的弧度,沒有肯定,也沒有否定。
蘇禧的心漸漸涼了,小臉也越來越白,他都知道,卻為何不找她說明清楚?難不成真是他做的?
衛渢一眼就看穿她在想什麼,烏眸一沉,捏著她的肩膀的手不由得緊了一緊。
蘇禧皺了皺眉,嬌氣道:“唔……疼。”
這個小傻子過了三年,為何還是不能聰明一些?衛渢握住她的手腕將她提起來,往林子深處帶去。
蘇禧踉踉蹌蹌,他腿長步子也大,她跟得很是吃力。“你要帶我去哪?”
衛渢不言不語,終於走到一棵拴馬的樹下,解開了繩索,抱著蘇禧坐上了馬背。
由於幾次出事都是跟馬有關,以至於蘇禧現在一看見馬就本能地害怕。她兩手抓著馬鞍,驚慌無措地問:“庭舟表哥,你要幹什麼?”
衛渢道:“你不是認為我想害你麼?幼幼,你認為我那麼做的理由是什麼?”
蘇禧僵著身子,“為了救我……逼迫我接受你。”
“猜得真好,我也是這麼想的。”衛渢嗓音聽不出任何情緒,他一手環著蘇禧纖細的腰,一手握著韁繩,“那我這麼做不是更直接一些?抓緊了,不然掉下去我不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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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1 01:52:55
第五十二章
不等蘇禧有所準備,狠狠甩了一下鞭子,馬便如同離弦的箭一般飛速地沖了出去。
耳邊風聲急遽,兩邊風景訊速地倒退,衛渢騎馬騎得飛快。夜晚的山林昏暗不清,好幾次蘇禧以為他們會撞到前方的樹上,但是衛渢都險險地躲了過去。她心如擂鼓,臉色慘白,想求衛渢停下來,但是因為風聲太大了,話還沒有說完,就被沖散在了風中。
蘇禧漸漸抓不住身前的馬鞍,衛渢卻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反而又抽打了幾下馬鞭。她回身緊緊地摟著衛渢的腰,淚珠從眼眶裡滾下來,“求求你,停下來……”
衛渢低頭,在她耳邊道:“幼幼,是不是只有這種時候你才願意抱著我?”
蘇禧的眼淚剛流下,就被風吹幹了。她把臉埋進衛渢的胸口,哭道:“不是的。”
他們不知不覺跑到了山林深處,前面正好是一個下坡,馬馱著他們往下狂奔,風聲呼呼作響。失重的感覺讓人更加害怕,蘇禧死死地抱著衛渢的腰,惱極了他,卻又不得不抱緊他,哭腔可憐:“庭舟表哥,我好害怕……嗚嗚,你停下好不好?”
衛渢忽然沒頭沒腦地問:“蘇禧,你知道這三年我是怎麼想的麼?”
蘇禧哪裡有心思想別的,搖了搖頭,順便把眼淚都蹭在了他的衣服上。
衛渢啞聲:“想把你揉碎了,裝進我的心裡。”
不知過了多久,衛渢終於放慢了速度,騎馬慢悠悠地走在林中。
蘇禧卻始終沒有鬆開他,雙手緊緊環著他的腰,整個身子都偎進了他的懷裡,臉頰貼著他的胸膛,模樣乖巧溫順。
腦海裡仍回蕩著衛渢剛才的話——
“我若真要逼迫你,當時就應該跟你定親了,何必要等到現在?讓人把馬帶回去是為了檢查它身上的端倪,至於血虻,你倒是很相信呂江淮的話。幼幼,一個人手裡拿著一把刀,就能說明他剛殺過人麼?這樣一棍子打死,不給我解釋的餘地,對我是不是太不公平了?”
衛渢騰出一隻手掃了掃她濃密的睫毛,拭去她臉上的眼淚。“馬已經停了,為何還不鬆手?”
蘇禧扭頭躲了躲,兩隻手依舊抱著他,就是要抱著他。
衛渢低聲含笑,親了親她滿是淚痕的小花臉,一路沿著往下,含住她的唇瓣,糾纏親吻。親了很久才放開她,道:“再不鬆手,就不止是親一下這麼簡單了。”
蘇禧臉一紅,趕忙鬆開摟著他的手,下一瞬卻又被衛渢重新按了回去。他道:“罷了,還是繼續抱著吧。”
蘇禧仰頭問道:“那當初害我的人是誰?”
“當初你彈綠綺琴的時候,身邊的人是誰?”衛渢的拇指摩挲她粉嫩的唇瓣。
蘇禧想了想,“萋姐姐?”
衛渢淡淡地“嗯”了一聲。
蘇禧驚訝:“她為何要這麼對我?”聯繫了一下前因後果,不可思議道:“因為我拿走了綠綺琴麼?”
衛渢不語。這只是其中之一。
還有一個原因便是殷萋萋知道了他們的關係,那次在西郊別院,他為蘇禧放螢火蟲時,一時疏忽沒有察覺殷萋萋就在附近。之後殷萋萋便設計了驚馬一事,想趁呂江淮在蘇禧身邊時,讓呂江淮救了蘇禧,使兩人有肌膚之親。
事後查出是她所為,她非但不懼,反而在衛渢生辰那一日,以此要脅他收下她親手做的扇子。
“那她現在呢?”蘇禧忙問。
衛渢語無波瀾:“死了。”
蘇禧睜圓了眼睛。雖說上輩子殷萋萋也死了,可那是跟衛渢定親之後才死的,這回她沒跟衛渢定親,怎麼也死了?
衛渢捏捏蘇禧的鼻子,防止她胡思亂想,“不是我下的手。”
蘇禧道:“那她怎麼……”
衛渢確實什麼都沒做,只是殷萋萋私下給他遞私物的事情傳了出去,先是荷包,再是扇子。因此殷萋萋的名聲就不好了,晉王妃甚至公然道她“傷風敗俗”。
殷家見與晉王府聯姻無望,便給殷萋萋另尋了一門親事。殷萋萋一時接受不了,投入自家後院的湖中自盡了。
此事已經過去了兩年。
蘇禧檀口微張,囁嚅道:“我竟然沒有聽人說過。”
衛渢摩挲她唇瓣的手指壓了壓,眼神也一深,“你在吳郡,怎麼會知道京城的事?”
蘇禧自知理虧,癟癟嘴,反而怪道:“那庭舟表哥怎麼不去吳郡找我說清楚?”
衛渢冷冷一笑,手指捏起她的下巴,“幼幼,你輕信別的男人的話,我沒怪你,你反而怪起我來了?”彼時他心中有氣,明明想著不再管她,卻又始終放心不下,派了兩個人一路跟隨她到了吳郡。
蘇禧眼珠子骨溜溜地轉了轉,還沒想好怎麼解釋,就被衛渢抱著調轉了方向,與他面對面對坐在馬背上。然後是一聲脆響,她的小屁股就傳來了一陣火辣辣的疼痛。
蘇禧又羞又惱,瞪著衛渢:“你、你幹什麼?”
衛渢不說話,又對著她的小屁股打了幾下。
饒是衛渢只用了三層力氣,可他是習武之人,手勁那麼大,對於皮嬌肉嫩的蘇禧來說自然受不住。
蘇禧很快紅了眼眶,不知是羞憤還是疼的,“嗚……不要打了。”
衛渢這才住了手,往剛才打的地方揉了揉,“這是懲罰你輕信別人的話。”
蘇禧眨眨水光瀲灩的大眼睛,不明所以,難不成還有別的?
果不其然,衛渢接著道:“下回再懲罰你不告而別。”
蘇禧:“……”
回去時整整走了一個時辰,衛渢貓哭耗子假慈悲,明明是他把蘇禧打疼了的,卻還說要給她揉一揉。蘇禧才不肯讓他佔便宜。
衛渢貼著她的耳朵低聲問:“需要我幫你看看麼?”
那般私密的地方,蘇禧怎麼可能讓他看,當即氣惱地推了推他的胸口,紅著小臉嚴嚴肅肅地拒絕:“不要。”
回到營帳後,蘇禧有心看一看自己的傷勢,但是又不好意思向聽雁開口,只好忍了下來,將自己裹進被子裡睡了一覺。
翌日是狩獵的第一天。統共有三天。
昭元帝親自坐鎮,並大方地允諾這次狩獵比賽誰若是拔得頭籌,便答應此人任意一個要求。
蘇禧起床後,狩獵的隊伍已經出發了。
這次參與狩獵的人數眾多,統共四五十人,蘇禧的大哥、二哥和六哥也在其中。
蘇禧聽著外頭的號角聲,躺在床上不肯起來。昨晚衛渢打她的那幾下現在還疼著,她心裡埋怨死他了,又是那麼羞人的地方,她自己都不好意思看,更別說讓聽雁幫忙看看了。也不知道傷得怎麼樣。
聽雁端著早膳從外頭進來,見蘇禧還賴在被窩裡。“姑娘,太陽都曬屁股了。”
眼下蘇禧聽不得這兩個字,懊惱地一把蒙住自己的腦袋,甕聲甕氣道:“你給我拿個鏡子來。”
聽雁不解,“姑娘要在床上梳妝嗎?”
“你別問,拿來就是了。”她羞於啟齒。好在這次出行的時候隨身帶了藥膏,就在包袱裡放著。
聽雁把鏡子拿來後,她讓聽雁出去,自己光著腳下床拿了藥膏,又回到床上,放下了兩邊的幔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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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1 01:53:07
第五十三章
蘇禧趴在幔帳內,褪下了杏白色綢褲,拿起寶相花小鏡子放在身後,扭頭看了一眼。昨兒的巴掌印已經褪去了,就見白白嫩嫩的肉兒上,留下了兩道淺淺的淤青。
蘇禧細皮嫩肉的,平時輕輕一碰就一片紅,更別說被人這麼打一頓了。淤青是避免不了的。她放下鏡子,把衛渢又在心裡罵了一遍,嘟著嘴,往手心裡倒了一些藥膏,默默地、委屈地給自己上藥。
上完藥後,她重新提上綢褲,這才把聽雁重新叫進來。
梳洗完畢,蘇禧用過早膳,走出了帳篷外。
此時男子都進圍場裡狩獵了,留下的大都是女眷。蘇禧去找鬱寶彤說了會話,不多時聽見外頭有人喚道:“蘇九姑娘可在裡頭?”
蘇禧掀開簾子走了出去,問道:“什麼人?”
話音剛落,一個穿海棠紅半臂襦裙的小丫頭沖了過來,張開雙手抱著蘇禧道:“禧姑姑!”
蘇禧垂眸一看,可不正是衛德音麼。她彎腰揉了揉衛德音的頭,笑道:“德音怎麼跑到這兒來了?”
衛德音仰起笑盈盈的臉,“哥哥和衛渢哥哥都去打獵了,沒有人陪著德音,德音想找禧姑姑玩。”
這樣熱情可愛的小丫頭,任誰都喜歡。蘇禧笑容親切,“那我帶你回帳篷裡玩好不好?”
外頭風大,衛德音的身子又不好,在外頭站久了容易生病。這般細心的舉動,讓衛德音身後跟著的老嬤嬤忍不住多看了蘇禧一眼。
那老嬤嬤是姓姜,是衛德音的奶嬤嬤,又因為當初照顧過大皇子衛季常,是以在皇后娘娘很是說得上話。宮裡的下人見到她都要低頭。她是宮裡的老人了,一雙眼睛犀利得很,誰對小公主是真心誠意,誰是虛情假意,她都看得一清二楚。
目下這位蘇家的九姑娘,倒是一心一意地為小公主著想。
衛德音點點頭說好。蘇禧牽著她的手往自己的帳篷走去。
沒走兩步,就見傅儀和厲安宜迎面走來。
傅儀步履款款,見到蘇禧身邊的衛德音時微微一愣,抿唇一笑道:“這一路常見和儀公主與禧妹妹在一起,公主似乎很喜歡禧妹妹。”
不等蘇禧回答,衛德音就很給面子地道:“德音當然喜歡禧姑姑,禧姑姑會陪德音玩。”
她是帝后唯一的女兒,若是能入了她的眼,日後便也等於入了帝后二人的眼。傅儀嘴上說得不以為意,心裡還是有些在意的,聞言笑了笑,“小公主想玩什麼?我和安宜正要去附近的溪邊走走,你想一起去嗎?溪邊有水有魚,可有意思了。”
衛德音眨眨眼,握住了蘇禧的手,最終還是搖搖頭道:“我跟禧姑姑說好了,我不去。”
傅儀含笑看了一眼蘇禧,道:“您什麼時候跟禧姑姑玩都可以,但咱們好不容易來一次圍場,若是不四處看看,豈不是太可惜了嗎?”
衛德音到底是個小孩子,玩性重,聽傅儀這麼一說果真動心了。忸怩了兩下,正糾結的時候,後頭的姜嬤嬤鐵面無私地開了口:“傅姑娘,厲姑娘,公主殿下身子虛弱,溪邊風大,又不安全,恐怕不適合殿下去玩。二位姑娘還是自己去吧,殿下有蘇九姑娘陪著就成了。”
傅儀和厲安宜被這般不留情面地拒絕了,一時間兩人臉色都不是很好看。然而這位姜嬤嬤是宮裡頭很得臉的嬤嬤,便是她們也不好得罪。
傅儀很快恢復了正常,笑了笑道:“是我疏忽了,一心只想跟小公主玩耍了,倒忘了公主身子不好。”
姜嬤嬤真是一點兒面子也不給她。聽到這句話並未作答,只對蘇禧欠了欠身,客氣有禮道:“蘇九姑娘請繼續走吧。”
蘇禧很有些受寵若驚,朝姜嬤嬤點了點頭,便領著衛德音走進了自己的帳篷。
後頭傅儀的臉色很是精彩。
蘇禧出門的時候沒帶多少東西,只帶了幾本書和一把琴,沒有適合小孩子玩的東西。她怕衛德音覺得沒意思,就坐在綠綺琴後面,給她彈了一段簡單的曲子。
沒想到衛德音一下子就喜歡上了,興致勃勃地坐在蘇禧身邊,道:“禧姑姑,你彈的真好聽,你教我彈好不好?”
蘇禧見她喜歡,自然高興,彎著眼睛說好。
蘇禧教衛德音彈了一上午的開指小曲《仙翁操》,晌午衛德音在這兒用過了午膳才肯離去。下午蘇禧閑了下來,便睡了一會兒午覺,醒來後又給自己上了一回藥。
終於到傍晚的時候,狩獵的隊伍陸陸續續地從林中回來了。
每個人獵得的獵物都要由昭元帝身邊的常公公記錄,然後到了第三天的傍晚,再根據每個人獵到獵物的總數,依次排列第一、第二。
今天只是第一天,常公公統計完每個人的獵物後,仔細看了看兩個人的名字,笑著對昭元帝道:“陛下,您瞧瞧。這晉王世子和蘇家二爺今日獵的獵物一樣多,都是四隻鹿、兩頭狼。您說今年這兩人誰會得第一呢?”
“這兩人各有千秋,不分伯仲。蘇祉善於騎術,庭舟箭法精湛,朕看難說。”
仿佛真應了昭元帝這句話一般,到了第二天傍晚,常公公統計完了今日的獵物,發現蘇祉和衛渢兩人所獵的獵物仍舊相差無幾。
衛渢比蘇祉多獵了一頭狼,但是蘇祉卻比衛渢多獵了一隻獐子。
倘若明日蘇祉再多獵一頭狼,那兩人之間誰勝誰負就更難說了。
晚上,帳篷後方的林子裡。
衛渢把蘇禧抱在腿上,把玩她的柔嫩蔥白的手指,“你希望我們之間誰贏?”
蘇禧抽了抽手,小聲地說:“二哥。”
果不其然,下一瞬就被衛渢捏著下巴抬了起來。他眼神涼涼的,不滿意地問:“為什麼?”
蘇禧條分縷析道:“陛下看重我二哥的才能,我二哥當然要趁此好好地表現,才能不辜負陛下的期望。況且他是我的二哥,我自然是希望他贏的。”說著一停,小模樣氣哼哼地,“而且你……你還打我,我討厭你。”
這兩日她給自己上了藥,那地方才漸漸好了。可一想起來還是羞憤。
衛渢聽罷低低一笑,掌心自然而然放了上去,輕輕揉了揉道:“現在還疼麼?”
蘇禧推開他的手,身子不自在地扭了扭,“不要你假好心……”
小姑娘年齡不大,氣性倒是不小。衛渢低頭親了親她的小嘴,含著輕輕吮咬,故意問道:“真的不用我幫你看看?”
蘇禧臉兒紅紅地別開頭,義正言辭道:“真的不用。”
分明臉頰都紅透了,卻還硬咬著下唇,做出一副正經嚴肅的模樣,真是可愛得緊。她越是這樣,衛渢就越想欺負她,含著她甜軟的小嘴意猶未盡地親了一會,這才道:“蘇祉是你的二哥,可我是你將來的夫君。幼幼,你真的不盼著我贏麼?”
蘇禧驚慌:“你、你別胡說……八字還沒一撇呢。”
衛渢眉梢微抬,閑閑地道:“遲早的事。”
除了他,她別想嫁給別的任何男人。
蘇禧說不過他,於是選擇低頭不吭聲,擺弄自己腰上的小裝飾。抬眸看見了衛渢腰上的月兔抱繡球荷包,情不自禁地伸手拿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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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1 01:53:20
第五十四章
這一伸手,自然而然就露出了一截皓腕。就見月光下,蘇禧的手腕空空如也,什麼東西都沒有。衛渢眼眸深了深,聲音也低了下來:“我送給你的鐲子呢?”
蘇禧抬起頭,不知道他突如其來的這句話什麼意思,直到衛渢握住她的手腕,她才恍悟,原來他指的是當初送給自己的那對羊脂玉手鐲。她道:“我放起來了。”
衛渢聽她這麼說,神情才略略一松,“為何不戴著?”
“那麼貴重的東西,怎麼能天天戴著。”蘇禧垂眸,又道:“而且你都說了那是薛王妃生前常戴的,我一戴出去肯定就被人認出來了。”
衛渢想了一想這個問題,大抵是認為她說的有道理,便沒有強迫她了,只道:“日後我們成親了必須天天戴著。”
蘇禧輕輕地“哦”了一聲。
春寒料峭,加之又是在林中,一入夜便顯得很是陰涼。蘇禧只坐了一會兩隻小手就冰冰涼涼的,衛渢脫下身上的墨色繡金忍冬紋披風將她裹住,系上了帶子,握住她的小手道:“我送你回去。”
蘇禧搖頭拒絕:“我自己回去就行了,反正也不遠。”最要緊的是會被人看見的。
衛渢看穿了她的想法,薄唇微彎,似笑非笑道:“傻幼幼,你以為這會除了我們,還有誰會在外面?”
此時夜已至深,泰半帳篷裡都熄了燈,安安靜靜的,想必大夥都已經入睡了。只有幾個巡邏的侍衛偶爾走動。蘇禧抿了下唇,不服氣道:“萬一有人出來呢?”
衛渢分開她的手指頭,與她十指交握,低著嗓音道:“那就只能把你娶回家了。”
蘇禧嗔他一眼,他還覺得委屈了是怎麼著?想甩開他的大手,奈何他握得緊,甩了兩下也沒甩開。
走出林子時需要穿過一條溪流,蘇禧每回來都會弄濕鞋子。衛渢索性直接打橫抱起她,踩著水裡的石頭走到了對岸。
蘇禧腳一沾地,就想轉身就走,“到這裡就可以了,我回去了,你也趕緊回去吧。”
衛渢沉思片刻,道:“要我走也可以。”說著微微俯身,俊顏就在蘇禧的面前,“有報酬麼?”
“……”衛渢眼裡明晃晃地寫著“沒有試試”,便是蘇禧想裝傻也裝不下去,遲疑了一陣,她才踮起腳尖“吧唧”一聲往他臉上親了一下,然後做賊心虛一般轉身就跑開了。
衛渢慢慢直起腰,看著不遠處那個嬌嬌悄悄披著他的披風的小姑娘,抬手摸了摸她剛才親過的地方,低聲輕笑。
第三日清晨,蘇禧早早地起來了。走出帳篷時狩獵的隊伍尚未出發,她來到蘇祉跟前,仰著頭道:“二哥打獵的時候小心,不要受傷了,我會在這等你回來的。”
蘇祉一身胡服,益發顯得肩寬腿長,清貴英武。他調轉了馬頭,身軀正好替蘇禧擋住了太陽,眉宇一松道:“外面太陽大,幼幼還是回帳篷裡吧,不必等我,我會儘早回來的。”
蘇禧說好,目送蘇祉遠去後,剛一轉身,便對上了不遠處衛渢的視線。衛渢視線灼灼,饒是她想忽略也沒辦法。可周圍那麼多人,她總不能上前跟他說話吧?她眼睛骨溜溜地轉了轉,最終還是沒有搭理他,幾步就進了自己的帳篷。
剛用過早膳,衛德音又過來找她了。
這兩日衛德音除了帝后的帳篷,去的最多的地方便是她這兒。
就連鬱寶彤也不由得感慨:“幼幼,小公主瞧著是真喜歡你。”
正好蘇禧在這兒也沒事做,而衛德音也想學琴,她便每日都教衛德音彈琴。可衛德音是個三分鐘熱度的,一開始還興趣盎然,到最後便不學了,托著腮幫子睜著大眼睛看她,一臉陶醉的模樣:“禧姑姑,你彈的真好聽,再給德音彈一首好不好?”
蘇禧又怎麼會拒絕她,倒是驚奇她這麼小也能聽得懂琴聲,便坐下又彈了一首簡單通俗的曲子。
這頭傅儀和厲安宜正好從外面走過。
厲安宜聽著帳篷裡傳來的琴聲,又仔細看了兩眼帳篷,“這是禧姐兒住的地方吧?沒想到禧姐兒的琴彈得也不錯嘛。”
傅儀面色不改,“禧妹妹師從谷桐先生,又擁有一把綠綺琴,這般簡單的曲子自然難不住她。”
厲安宜一想也是,“這首曲子我也會彈,若是給我一把綠綺琴,說不定我彈得比禧姐兒還好呢。”
傅儀笑了笑,沒有反駁。兩人又說了幾句話,便往溪邊走去了。
林經過兩天的狩獵,林子裡的動物有了警惕性,不再輕而易舉地出來走動了,狩獵也比前兩日艱難了許多。經過一早上,大部分人都一無所獲,便是衛渢和蘇祉,也只獵到了一頭鹿而已。
此時一隻兔子從眼前敏捷地掠過,衛渢和蘇祉在林中相遇,同時舉起了弓箭。
蘇祉看了一眼身旁的衛渢,聲音一如既往的清淡:“衛世子,恕我不能承讓了。”
衛渢拉滿弓弦,笑容閑閒適適,“蘇二哥話別說得太早,兔死誰手尚未可知。”
蘇祉確實比衛渢大了一歲,叫一聲“蘇二哥”也是情理之中。蘇祉皺了皺眉,沒說什麼,眼睛繼續看著前方的兔子。
那只兔子生得圓圓滾滾,全然不知已處在危險之中,正在低頭啃樹邊的青草。又白又呆,倒是跟某個小姑娘很有些相像。衛渢眯了眯眼睛,與蘇祉同時放了箭,只不過他放箭的時候稍微偏了一點方向,他的箭矢直挺挺地刺入了一旁的樹幹中。
蘇祉的箭射中了兔子的後腿。
衛渢收起弓箭,手持韁繩轉了方向,面色不改道:“蘇二哥好箭法,我自愧不如。”
蘇祉看了一眼衛渢離去的方向,豈會不知他在最後關頭改了方向。
這頭,衛渢離開後,見這片林子裡已經獵不到什麼動物,便騎馬往後山而去。因著昭元帝在場,圍場附近林子裡的動物大都是溫順沒有攻擊性的,相比之下後山的動物就兇猛多了。若是運氣好,還能遇見一隻百獸之王。
他跟蘇祉的獵物數量太接近,倘若想贏了蘇祉,最好的辦法便是獵一頭猛獸。
只是不知道蘇禧那個小傻子得知他贏了她哥哥之後,會不會生他的氣?
後山比前面更陰森蓊郁一些,樹木遮天蔽日,林中寂靜無聲。由於此處太過危險,周圍設置了專門防禦的屏障。一般狩獵的人很少涉足此地,倒也不是沒有,在衛渢之前便有兩個人騎馬來了這裡,只不過一個棄馬狼狽地逃了出來,一個重傷而歸。
衛渢騎馬走了一刻鐘,越往裡越是陰森。
走了一段路,他勒緊韁繩停下,終於看見對面的樹林中隱藏了一雙獸眼。
【卷二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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