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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溪 -【吃貨皇后命(卷三)】《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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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1 01:54: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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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溪 -【吃貨皇后命(卷三)】《全文完》
《
吃貨皇后命(卷三)
》作者:雲溪
真的不是她在炫耀,像世子表哥衛渢這般好的夫君哪裡找呀,
不只婚前極其用心,幾年前就暗中向皇上求了聖旨定下她,
婚後更是體貼入微,對她可能會在王府遇到的難題預先做準備,
在她被他繼母刁難,上門興師問罪時,拿出殺手鐧讓繼母無話可說,
她什麼都不用擔心,成日跟他膩在一起,陪他實踐床上運動,
可這麼甜蜜的日子她還沒享受夠,皇上就派他去外地治水,
齁,有這麼不長眼的嗎!害她只能眼巴巴地數日子等他回來,
然而他才剛走,繼母就硬塞兩個妖嬈美女過來,說要伺候他,
當她好欺負不成?她派人盯著,不給她們任何作怪的機會,
誰知更過分的還在後頭,若非有人告密,
她真沒想到繼母會聯合二叔子打算謀害夫君,
作夢去吧!趕緊通知夫君,她絕不會讓他們得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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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1 01:54:21
第一章
日薄西山,暮靄沉沉,狩獵的人差不多都回來了,唯有蘇祉和衛渢還沒回來。
蘇禧站在後面漸漸等得有些著急。二哥不是說會儘早回來嗎,怎麼這會還不見人影?
又過了一刻鐘,就在蘇禧越發焦慮不安的時候,蘇祉騎馬從林子裡出來了。她長長地松了一口氣,等常公公記錄好了蘇祉的獵物,才牽裙迎了上去,“二哥,你總算回來了……”她一頓,緊張地看著他手臂上的血跡,“你受傷了?”
蘇祉唇色有些發白,微微笑道:“一點小傷,休養兩日就好了,不礙事。”
蘇禧忙扶他往帳篷裡走去,擔憂地問:“怎麼回事?二哥為什麼會受傷?”
他道:“打獵時遇見了一隻花雕,第一箭沒有射中,反而被它抓傷了手臂。”
她邊走邊說:“我帳篷裡有藥,我拿來給二哥上點藥吧。”
蘇祉頷首同意了。
她沒走幾步,便聽見後方傳來了一陣不小的轟動,回身看去,原來是衛渢牽著馬回來了。她正納悶他為何不騎馬,一抬眸,看清了馬背上馱著的猛獸時,驚訝地睜圓了眼睛——
竟然是一隻巨型的花斑老虎!
衛渢牽著馬走得不快,如同他平時一樣的氣定神閑,步履沉穩,可是蘇禧卻看到他身後走過的路上留下了一絲斑駁的血跡。
主帳內,昭元帝坐在紫金浮雕蟠龍紋寶椅上,看著下方的衛渢,饒有興致地道:“庭舟,朕一直記得你不是個爭強好勝的人。”
從小時候起,衛渢一直閒適隨興,很少會為了什麼事而盡心竭力,有時更是理智得可怕,倘若一件事對他沒有明顯的利處,他是不會多管閒事的,所以這次他這般賣力,著實讓昭元帝大大地吃了一驚。
衛渢臉色略有些蒼白,唇邊噙著若有似無的淺笑,“回陛下,這次不同。”
昭元帝挑眉道:“哦,有何不同?”
衛渢掀袍行了一禮,“不知陛下比賽前說過的話可還作數?”
“自然作數,朕一言九鼎。”昭元帝知道他指的是哪句話,也隱約猜到了一些,有意思地擱下了手裡的奏摺,看著他道:“說吧,你想向朕提個什麼要求?”
過沒多久,衛渢從帳中出來後,直接回了自己的帳篷。
李鴻看著他袖管滴下來的血跡,震驚地道:“世子爺,聽說您今日去了後山林?”
衛渢坐在榆木涼榻上,褪下外袍,左肩露出一道不淺的抓傷,傷口很深,一看便是被野獸的利爪所傷,他事先已經用藥草清理過了,此刻面不改色地道:“替我把藥拿來。”
李鴻去拿了藥,見傷口還在流血,忙道:“屬下去請大夫來給您看看。”
與此同時,蘇禧正在給蘇祉的手臂上藥。蘇祉的傷口不深,只是受了點皮外傷,上過藥之後用不了幾日就能好了。
她小心翼翼地用紗布包紮好傷口,不由得又想起剛才看到的那一幕。
衛渢好像也受傷了,不曉得他傷勢如何?他也真是的,為何一定要獵老虎這麼兇猛的動物?輸贏真的有那麼重要嗎?
蘇禧心不在焉,認為無論是自家二哥贏還是衛渢贏都是一樣的,當然這只是她這麼想,衛渢肯定不是這麼認為的。
不知道這會兒有沒有人給他上藥?李鴻去請隨行的大夫了嗎?
“幼幼?”蘇祉見她半天都不動,不禁出聲叫喚。
她抬眸,這才瞧見自己正包紮到一半,忙收起心思繼續包完另一半,並叮嚀道:“二哥,你回去後記得別讓傷口碰水,今晚的晚宴也別喝酒了,我聽郝大夫說過,喝酒對傷口痊癒不利,雖然你的傷口不深,但還是少喝為妙。”絮絮叨叨的,像個小管家婆一般。
今晚昭元帝為了慶祝春獵成功結束,舉辦了一場酒宴,邀請所有人到場,到時還會有歌舞助興,喝酒是必不可少的。蘇祉深諳這一點,知道只能少喝,卻不能不喝。
他不想讓蘇禧擔心,所以沒有告訴她這些,只道:“我會注意一些的。”
蘇禧這才點點頭,收拾了紗布和藥膏,走出他的帳篷。
她在路上恰好看到李鴻領著一個大夫迎面走來,便停下腳步,等他走到跟前,猶豫了一下,還是問道:“我方才見庭舟表哥似乎受傷了,不知他傷勢如何?我那還有一瓶止血的藥膏,不如一會我讓丫鬟拿去給庭舟表哥用吧。”礙於四周有人,她不好表現得太過關心。
李鴻朝她道謝,並道:“世子爺傷勢嚴重,方才還流血不止,多謝蘇九姑娘的關心。”
蘇禧愣了一下。她剛才見二哥的傷只是皮外傷,以為衛渢也只是受了小傷,可是沒想到衛渢的傷勢竟然這麼嚴重。
她想跟過去看看,但是腳步剛轉就猛地頓住了。這裡又不是別的地方,四周都有眼睛看著,她怎麼可能跟著李鴻進去衛渢的帳篷。
蘇禧找回了理智,回到自己的帳篷後卻始終有些心緒不寧。
衛渢回來的時候看起來正常得很,而且眼下又有大夫醫治,應該不會有什麼事吧?倘若真的很嚴重的話,一定不會像現在這麼平靜。
她安慰著自己,然後又給自己找了一些別的事情分散注意力,很快就到了掌燈時刻,夜幕低垂,月朗星稀,晚宴就要開始了。
蘇禧換了一件月白色蘇繡蝶戀花紋短衫和一條豆綠色蝶戀花紋百褶裙,外面披了一件海棠紅滾邊狐狸毛的披風,頭上戴一支白玉嵌綠松石簪子。收拾妥帖後,不知想起什麼,又回屋拿了一個甜白瓷的小瓶子塞進了袖子裡,這才走出帳篷。
晚宴設在帳篷後面的空地,每人分席而坐。帝后兩人坐在臺上的朱漆翹頭案後,下方是今日參與狩獵的各個世家望族子弟,再後面才是各家的女眷們。
蘇禧與鬱寶彤同坐一桌,今晚參宴的人有些多,她們與前頭隔得有些遠,加之天色又黑,所以根本看不見前面的人影。
自從落坐後,蘇禧就有些心不在焉,托腮看著面前的幾碟開胃小菜,扁了扁嘴,一副沒什麼胃口的樣子。她本來就不餓,傍晚剛吃了一碗荷葉粥,這會兒還飽著,而且她本來就不是為了吃而來,所以宴席開始許久,卻遲遲沒有下筷。
不遠處有幾個火架子,上頭架的是這幾日打獵所得的獵物,兩旁站著廚子,正在往鹿身上抹調料,油滴到火苗上發出“劈啪”聲響。
鬱寶彤剛來圍場的路上就被大夫診斷出有了一個月的身孕,昨日剛有了害喜的反應,眼下聞不得肉味,沒多久就受不住,捂著嘴跑到了後面。
蘇禧正要跟過去照看,見蘇祤扔下酒杯匆匆忙忙地走了過來,扶著鬱寶彤走遠了,她只好重新坐下。
不多時,穿著霓裳羽衣的舞女魚貫而入,跳完一支舞後退了下去。興許是因為今兒有女眷在場,所有人倒是規矩得很。
坐在昭元帝下方的壽昌長公主提議道:“陛下,慶國公府的傅姑娘琴聲絕妙,當初臣妹過壽的時候,傅姑娘曾給臣妹彈奏過一首曲子,竟然把百鳥都吸引來了。今日傅姑娘也在場,不如趁此機會讓傅姑娘再彈奏一曲可好?”
昭元帝聽壽昌長公主說得這麼神乎其神,不禁起了好奇之心,笑道:“朕倒要聽聽,究竟是怎麼樣的曲子能吸引百鳥了。”說著讓常公公去請傅儀前來。
傅儀向昭元帝行了跪禮,“臣女參見陛下,陛下萬安。”
昭元帝讓她平身,問道:“朕聽長公主說你的琴藝好,不知今日可否獻奏一曲,讓朕也聽一聽?”
傅儀忙道:“能被陛下賞識,是臣女的榮幸,只是臣女琴藝不精,倘若彈得不好,還望陛下莫要怪罪才是。”
昭元帝說無妨,命人拿來了琴,放在下方桌宴中央。
傅儀向昭元帝欠了欠身,走到琴後落坐,而後抬起雙手輕輕放在琴弦上,應了昭元帝的要求,彈奏的是壽昌長公主壽宴那日彈的《春江花月夜》,此時彈這首曲子倒是應景。
廣袤的原野上空漸漸響起一陣琴音,琴聲柔柔似水,渺渺不絕,像雲朵從身旁穿梭而過,使人身心舒暢。傅儀的指法十分嫺熟,高低轉換自如,一首曲子如同一幅鋪開的畫卷,流暢寫意,只讓人覺得看到了盡頭仍舊意猶未盡。
一曲完畢,昭元帝由衷地稱讚道:“好,彈得確實是好。”難怪連皇妹都要稱讚。
場中大部分的人都被傅儀的琴聲吸引,聽得如癡如醉。
厲衍放下手中的酒杯,目光定定地落在傅儀身上,眼裡藏著欣賞與癡迷。
傅儀站起來,又行了一禮,謙虛地道:“謝陛下誇獎,臣女獻醜了。”
昭元帝正要問傅儀要什麼賞賜,這時坐在劉皇后身旁的衛德音開了口,一邊吃著玫瑰花糕,一邊振振有辭地道——
“父皇、母后,禧姑姑彈得更好,德音喜歡聽禧姑姑彈琴。”
這一聲清脆話語,在周圍的鼓樂聲中不算多大,但卻足以讓帝后兩人聽清。
昭元帝有趣地“哦”一聲,看向衛德音,問道:“德音,你口中的‘禧姑姑’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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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1 01:54:39
第二章
衛德音趕忙嚼了嚼口中的糕點咽下去,正要開口,劉皇后已經替她說——
“回陛下,德音說的是蘇將軍家的九姑娘,大名蘇禧。”這幾日衛德音常常找蘇禧玩,劉皇后聽姜嬤嬤說過,也知道蘇禧是真心對待衛德音,是以這幾日劉皇后雖沒召見蘇禧,但心底對她的印象不錯。
衛德音被劉皇后搶白,噘了噘小嘴很不服氣,忙補充道:“禧姑姑彈琴好聽,長得好看,會的東西可多了。”
在劉皇后說出蘇禧的名字時,昭元帝眉宇之間便露出了幾許好奇,眼下又聽衛德音這般大肆誇讚,不禁笑道:“既然德音都這麼說了,那朕豈能不叫來看看。常福,去將蘇九姑娘請過來。”
常公公應是而去。
傅儀站在一旁,聽了衛德音的話心裡雖然不舒服,但還是維持著大方的笑容。她當然是不懼的,她不認為蘇禧能彈得比自己好,便是蘇禧有綠綺琴又如何?不過是個花架子罷了。倘若蘇禧真的彈得很好,為何從來不在眾人面前彈奏呢,難道不正是因為曉得自己的水準,所以不想給谷桐先生丟臉嗎?
思及此,她的心情才舒坦一些,心下暗笑,一會蘇禧彈了琴,誰優誰劣自然一目了然,小公主童言無忌,旁人可不是傻子。
另一頭,蘇禧百無聊賴地發著呆。方才聽了傅儀彈的曲子,她不僅沒有驚豔之感,反而有些失望,因為傅儀彈的與當年沒什麼區別,這些年來竟是一點進步也沒有,也不知是她故意藏拙還是真的到了頭。
蘇禧正胡思亂想,常公公走到她身邊說陛下要見她。
她疑惑地站起來,走到晚宴最前方向昭元帝和劉皇后行禮問安,直到昭元帝讓她彈奏一首曲子,她才明白自己是被衛德音給賣了,忙道:“陛下見笑了,臣女彈琴只是私下玩樂,難登大雅之堂,恐怕會讓陛下和娘娘笑話。”她一直記著穀桐的話,到外頭不能給他丟人,所以幾乎都是自己在院裡練琴,很少彈給旁人聽。
蘇禧低頭回話時,並不知所有人都在看她。
小姑娘身姿綽約,儀態優雅,便是聲音也柔婉,吳儂軟語像耳邊的呢喃,只聽聲音就讓人骨頭都酥了,更別提那張國色天香。
這幾日狩獵,蘇禧大部分的時間都待在帳篷裡,很少與外男碰面,即便有人想一睹芳容也沒機會。眼下她終於站在所有人面前,仿佛一下子揭開了蒙在明珠上的面紗,不少男子放下手中的酒杯,目光落在她身上,流連忘返,像欣賞一件臻至完美的精緻瓷器。
坐在昭元帝左手邊第二順位,衛渢捏著金樽的手緊了緊,面色微冷。
昭元帝笑道:“無妨,既然德音喜歡聽你彈琴,你便隨意彈奏一曲吧,不必驚慌,彈得好了朕重重有賞,彈得不好朕也不罰。”
有昭元帝這句話,蘇禧放心多了。她屈膝道:“那臣女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不知誰說了一句,“聽說蘇九姑娘有一把綠綺琴,可要讓人把琴拿來?”
蘇禧想了想,搖頭道:“不必,我就用這把吧。”她指著傅儀剛才彈奏的那把琴。
傅儀見狀,既好笑又覺得蘇禧自大,莫非她不曉得綠綺琴能為她的琴音增色不少麼?還是說她清楚自己彈得不好,即便用了綠綺琴也無濟於事,這才不打算拿出來,免得徒惹旁人笑話?
無論是哪一種,傅儀都沒有將蘇禧放在眼裡。
蘇禧坐在琴後想了一會。今日這般場合萬萬不適合彈奏平時彈給衛德音聽的那些曲子。她雙手按住琴弦上,猶豫片刻,撥動琴弦,開始彈奏自己譜寫的《還歸去》。
這首曲子是她初到吳郡時寫的,彼時祖父剛剛離世,她離開了熟悉的京城,心裡又裝著衛渢的事,一邊彷徨愁苦,一邊依依不捨,即便看到吳郡秀美的風光,也依舊無法抹平她心裡的傷痛。
蘇禧纖纖十指拈弄琴弦,垂著濃長的睫毛,仿佛又回到了那段積郁的時光,美人垂淚,煙雨濛濛,牽動著在場所有人的心弦。
這首曲子在這種場合本不大合適,可不等有人質疑,便見她指間情緒一轉,一掃方才的抑鬱之情,如同撥雲見日,雨過天晴,瞬間將人帶入了另一個世界。
這一段是在吳郡第二年時寫的,那時蘇禧的心情已十分平靜,看得見春日朝霧,夏日晴好,柳絮紛飛,桃李成蹊。一時間春暖花開,萬物復蘇,耳畔是清風拂竹,面前是雲卷雲舒,這世間再也沒有比這更悠然自得的事情,倘若手裡拿著一壺酒,即能酣暢淋漓地共飲三千春,可惜她當時手裡沒有酒,只有一把琴,於是把所有的情意都付諸於琴上。
所有人都瞧著蘇禧,從未想過會有女兒家能彈出這般灑脫開闊的琴音。
曲子到這裡尚未結束,第三段是蘇禧從吳郡回京城的路上寫的。有一天晚上天降暴雪,狂風大作,幾乎將整個河面都翻騰起來。一邊是近在咫尺的京城,一邊是奔騰不息的河流,她的琴音越來越高,好像波瀾壯闊、濤濤巨浪就在眼前,然後忽然注入了一道清流,在這狂風暴雪中沖出了一條歸路。琴聲悠揚,戛然而止,這便是最後的歸處。
琴音落下,久久沒有人出聲,直到蘇禧起身向昭元帝行禮,他才怔然回神,瞧著這個年紀不大的姑娘,竟然不知該用什麼話語稱讚——
“……聽說你師從谷桐先生?”
蘇禧頷首,“回陛下,正是家師。”
“好……好,不愧是谷先生的徒弟。”昭元帝讚不絕口,感慨道:“朕許久沒聽過這般絕妙的曲子了。”
這時候台下的眾人才逐漸回過神來。如果說剛才他們癡迷的是蘇禧的容貌,那麼這會兒便是完全被她的琴聲折服了。
厲衍看向蘇禧,仍震驚於她的琴聲,卻忽然聽見身旁傳來杯子摔落在地的聲音,他循聲看去,見呂江淮恍然驚醒,來不及掩藏眼裡的癡迷與專注。
至於一旁的傅儀,臉色十分好看,若說剛才她希望蘇禧出醜,那麼現在她就是被蘇禧反手打了一巴掌。《春江花月夜》在《還歸去》的襯托下,簡直是不值一提,她怎麼不知道蘇禧的琴聲何時到了這般出神入化的地步?
昭元帝言出必行,賞賜了蘇禧“貞靜幽嫻、和光同塵”八個大字並一些珠寶。珠寶是沒什麼稀奇的,要緊是那八個字,能得到皇帝這樣的讚賞,想必圍獵結束後,蘇府的門檻要被說媒的人踏破了。
一家有女百家求,說的正是如此。
蘇禧回到自己的位子後,坐了一會,一個綠裳宮娥走來附在她耳邊低聲說了幾句話。之後她又坐了片刻,這才起身離席。
晚宴後面是一片竹林,她緊了緊肩上的披風,踩著月輝往林子深處走去,但沒走多遠,就被身後一股力道拽入懷中。她沒來得及出聲就被衛渢捏住了下巴,不得已張開唇瓣,緊接著他就重重地壓了下來。
“唔……”蘇禧毫無防備,輕輕地嚶嚀了一聲,開始推他,然而她越是扭動,衛渢扣著她腰肢的手臂就收得越緊,好像要把她揉進身體裡似的。
她的舌根被吮得發疼,黛眉輕輕蹙著,不大舒服。衛渢親得太狠了,她有些受不住,可是他的胸膛硬如磐石,她根本推不動,且又擔心碰到他的傷口,不敢肆意掙扎,末了只能無力地用指尖摳著他的袖子,乖乖地任他親著。
他今兒是怎麼了?一見面就這樣,她好像沒有惹他生氣吧……
半晌後,衛渢終於放開她,指腹輕輕摩挲她的小嘴,嗓音低啞道:“幼幼,我說過不許在別人面前彈琴。”
蘇禧此時才明白他惱的是什麼,雙頰緋紅,輕輕地喘息,辯解道:“可是陛下發話了,又當著這麼多人的面,我怎麼可能拒絕……”
衛渢沉默不語。今日她不知勾了多少人的心魂,他只想把她藏進口袋,不讓任何人看。
她想起他今日受的傷,從他懷裡掙開,緊張地問道:“你的傷勢如何了?我白天見到李鴻的時候,他說你傷得很嚴重,傷口還流血不止……”
他瞧著她緊張的小臉,臉色這才稍微好看一些,輕聲道:“不太好。”
他這麼一說,蘇禧的臉色頓時白了白,“什麼叫不太好?很疼嗎?”
衛渢把她攬入懷中,將長袍鋪在地上,席地而坐,下巴貼著她光滑細嫩的臉頰,應了一聲,“唔。”
又是唔,到底是疼還是不疼?蘇禧轉身跪坐在他面前,看了看他的身子,嚴肅地問:“庭舟表哥究竟哪兒受傷了?”
衛渢握著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左肩上。
蘇禧不敢用力,想看看他傷得如何,可是半天都下不去手。總不能扒了他的衣裳吧?她咬著下唇,一臉為難,抬眸對上衛渢似笑非笑的眼睛,洩氣地從袖子裡取出一個甜白瓷的小藥瓶,塞進他的手中。
她道:“這是止血的藥,回去後你自己多上一些,記得每天都要換兩次藥,還有不能碰水、不能喝酒……”說著,她湊到他身上聞了聞,果真聞到了酒味,登時就不高興了,“你受傷了怎麼還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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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1 01:54:53
第三章
衛渢握著她的手,輕輕摩挲她的指尖,喚著,“幼幼。”
蘇禧順著應道:“嗯?”
他低笑道:“有沒有人跟你說過你像一個小管家婆。”
她羞惱地瞪了他一眼,甩掉他的手,怒道:“那我不管你了。”不識好歹!
衛渢捉住她的手腕,重新把她鎖在懷裡,低頭親了親她噘起來的小嘴,“就算是小管家婆,也只能是我一個人的小管家婆。”
蘇禧還是不高興,“這個稱呼把我叫老了,我才不是婆子呢。”
衛渢捏捏她的小臉,低聲輕笑,“這麼說,幼幼是想給我管家?”
他強詞奪理。蘇禧臉皮薄,哪裡禁得起他這麼戲弄,當即捶了一下他的肩膀,“你胡說。”剛打完就覺得不對勁,果然見到衛渢眉頭蹙了蹙,臉上的血色迅速褪去。她的手舉在半空中,小臉緊緊地皺成一團,緊張地道:“我不是故意的……庭舟表哥,你沒事吧?”
衛渢彎腰額頭抵著她的頸窩,深深地喘了幾口氣才道:“幼幼,你想謀害親夫麼?”
蘇禧剛才那一下捶得不重,她是知道自己力氣的,擱在平時對衛渢來說根本不痛不癢,可是現在他受了傷,她還正好捶在他的傷口上。她第一次見他這樣子,當即嚇得手足無措,“不是的,我……我幫你看看傷口吧,你怎麼樣啊?”
衛渢埋在她的頸窩緩了一會,手臂順勢圈著她柔軟的腰肢,將她攬進了懷裡。
她身軀僵硬,動也不敢動,興許是被他嚇壞了,不敢再碰他。
他道:“讓我抱一會就沒事了。”
蘇禧才不信他的鬼話,扶著他的肩膀推開他,看著他衣衫齊整的墨青色長袍,猶豫了一下,還是咬牙解開他的衣裳。
他背靠著樹幹,握住她的小手,方才的疼痛已經緩和過來,遂掀唇淺笑道:“真的沒事。”
可是晚了,蘇禧已經看見他被血跡浸透的內衫了。入目一片鮮紅,她怔了怔,手上的動作也猛地僵住,不知道是該繼續還是停止,生怕弄疼了他,無助地抬起雙眼,水汪汪的大眼睛很快濡濕了,豆大的淚珠毫無預兆地滾了下來,“你還說沒事!”
他忙捧著她的小臉拭去她的眼淚,安撫道:“只是一點皮外傷,休養幾日就好了。”
她被淚水模糊了視線,低頭用手指擦了擦,“你別騙我,二哥也是皮外傷,可是你的看起來比他嚴重多了。”
衛渢見她不好騙,彎了彎唇,不置可否。
蘇禧想起自己帶了一瓶藥膏,因這裡竹林隱蔽,人煙罕至,不必擔心會被人瞧見,便小心翼翼地褪了他的內衫,解開了他纏傷口的紗布,果見衛渢肩上有一道三寸長的傷口,傷口很深,皮肉外翻,此時還在流血。
蘇禧鼻子一酸,眼淚又要流下來,趕忙眨眨眼睛,掏出帕子替他擦掉周圍的血跡,又打開甜白瓷瓶子往他傷口上倒了一些藥。過了一會,傷口的血總算止住了,她神色一松,用剛才的紗布重新給他纏上,可纏紗布時雙手免不了要伸到他身後,這麼一來就跟她主動抱他似的。
他看似清俊,可是胸膛和肩膀都硬邦邦的,她一貼近便能聽到他胸口傳來穩健的心跳,登時就紅了臉,低頭不看他赤裸的胸膛,匆匆給他包紮好,有些害羞地道:“好了……你快把衣服穿好吧。”
她紅著臉頰的模樣可愛極了,衛渢忍不住咬了一口她的小臉,低笑一聲,依言穿好衣服,摟著她的身子讓她靠在自己右邊胸口。
“你還疼嗎?”蘇禧不放心地問著。
衛渢沉吟一聲,“只要某個小姑娘不再打人就不疼了。”
蘇禧咬了咬唇,“還不是你……”故意說那些話逗她。
但是看在他受傷的分上,她就不與他計較了。
衛渢用拇指摩挲她的睫毛,擦去她眼角的淚花,“幼幼,跳一支舞給我看吧。”
蘇禧驚訝地瞅著他,“你怎麼知道我會跳舞?”她跟著董先生學跳舞只是為了塑造儀態,沒打算在人前跳,畢竟那是舞姬為了取悅旁人才做的事,況且她從未跟衛渢提過自己習舞的事。
衛渢道:“你忘了董先生曾是哪裡的人?”
這麼一說,蘇禧想起來了,董先生是從宮裡出來的,況且衛渢手伸得那麼長,他清楚她的事也不稀奇。
她烏溜溜的眼睛看向四周,雖然沒人,可她還是怪彆扭的,推拒道:“這不太好吧。”
衛渢抵著她的額頭,哄道:“就跳一會,嗯?”他想看她別人看不到的那一面。
蘇禧忸怩了一陣,仍覺得不好意思。遠處就是晚宴的篝火,自己和他在這裡私會已經很不好了,還要……可她耐不住衛渢的要求,加之她剛才又打傷他,心存著愧疚,最終還是點頭答應了。
她走到幾步之外,把身上的海棠紅披風解了下來,露出裡面的月白色蝶戀花紋短衫。
蘇禧跟著董蘭學了兩年舞,去吳郡後也每日練習,並未荒廢。許是常年習舞的緣故,她身段柔軟,纖細勻稱,只是站在月下,便有種說不出的美好。
衛渢屈膝坐在樹下,目光如水,溫柔地看著她。
蘇禧想了想,蓮步輕移,緩緩起舞,開始跳起董蘭教的月華舞。
月華舞是在月色下才跳得出來,只見她垂首旋轉,裙裳的蝶戀花紋舒展綻放,月光流淌在她的裙上,像湖面折射的微光,水波粼粼。她像是入了畫,每個旋轉都帶著一股幽靜之美,讓人看著如癡如醉。
月光透過竹林縫隙,變得比剛才更皎潔了一些,她的步履也變得鬆快起來,海棠紅繡並蒂蓮繡紋鞋踩在土壤中,像春日裡新發出來的一簇筍芽,嬌嫩活潑,襯著她豆綠色的百褶裙,整個人驟然鮮活了起來。
遠處鼓樂聲平,觥籌交錯,而她則宛如一股清流、一抹月光,不由分說地敲開人的心扉,闖了進來。
月白色的袖子一點點滑落,露出那雙靈動明澈的大眼睛,不等露完全部的臉,就一轉身,一首月華舞已經跳完了。
蘇禧重新披上海棠紅披風,走到衛渢跟前,有點害羞地道:“時候不早了,該回去了吧。”
衛渢目光灼灼地看著她,一言不發。
她以為他沒聽見,又說了一遍,“庭舟表哥,我們——”話音未落,就被他一把拉進了懷裡。
不等她有所反應,他便托著她的後腦杓壓了下來。
不遠處,厲衍看著前方親得難分難舍的兩個人,腳下仿佛生了根,無法挪動。
他腦海裡仍回蕩著蘇禧剛才跳的月華舞,那般柔軟靈動,仿佛月下的妖姬,把人的三魂七魄都勾了去,久久不能回神。
厲衍在宴上喝多了酒,原想到這裡醒醒酒,未料會看到剛才那一幕。他本來以為剛才的琴聲已經足夠震撼,哪知蘇禧的舞姿更叫人驚豔,起初只是驚鴻一瞥,然後再也移不開眼,難怪衛世子對旁的女人興趣缺缺,遲遲沒有訂親,原來竟藏著這樣的寶貝。
厲衍見衛渢讓蘇禧跨坐在他的腰上,兩人在做什麼不言而喻,他頓時下腹一緊,仿佛能聽見蘇禧綿綿糯糯的嬌聲,一瞬間竟沒來由地口乾舌燥,只是一抬眸,竟對上了衛渢冰冷的視線,他一怔,下一瞬便有一柄刀刃架在肩上。
李鴻道:“厲公子,請您回去。”
春獵結束後,蘇禧回到京城家中,這一日正和殷氏坐在房中說話。
昨兒威遠將軍夫人陸氏親自上門,仍是為了呂江淮的親事。自從春獵過後,蘇禧的名聲不脛而走,殷氏一出門便有人像她打聽女兒的事,陸氏也聽說了,想早些把兩家的親事定下來,加之呂江淮又喜歡蘇禧喜歡得緊,不斷催她上門,那著急上心的模樣,陸氏從沒見過,這才匆匆忙忙地來了。
陸氏同殷氏說了之後,殷氏又來詢問蘇禧的想法。
蘇禧還是那句話,“我對呂大哥沒有男女之情。”
殷氏拿她沒轍,“你這丫頭……”說到一半,忽然想到什麼,驚訝地道:“幼幼,你該不會是心裡有人了?”
蘇禧臉立即一紅,猛搖腦袋,“沒有。”
殷氏豈會不瞭解她,這副心虛的模樣一定有問題,正欲追問,丹露從外頭進來道——
“夫人、九姑娘,宮裡的常公公來了。”
常公公?殷氏和蘇禧對視一眼,府上近日並無什麼特別日子,常公公來做什麼?
兩人一同走入前廳,常公公穿著青色曳撒,面含笑意,等府上的人都來齊之後,看了一圈,只除了蘇振和蘇拓去上朝不在府上,其他人都到了,他才清了清嗓子,宣讀手中的聖旨。
待常公公念完最後一句“擇日完婚”後,所有人都靜了一靜,便是蘇禧也沒回過神。
常公公離開後,蘇禧捧著明黃色的聖旨,眨著大眼睛看著面前的殷氏。
殷氏和譚氏都說不出話,大抵是還沒消化過來。
鬱氏很快清醒了,趕忙握著蘇禧的手道:“這是喜事呀,咱們幼幼嫁去了晉王府,日後就是晉王妃了!陛下特地賜婚,想必是看重幼幼的才貌。早先我就瞧幼幼與晉王世子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設的一對,兩人站在一起般配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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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1 01:55:05
第四章
“老三媳婦。”譚氏打斷鬱氏的話,神情有些複雜道:“好是好,只不過……”
蘇禧想知道自家祖母後面的話是什麼,可是直到她跟著殷氏回了秋堂居,也沒能等到譚氏的後半句話。
殷氏一路沉默,到了秋堂居也不說話,只坐在臨窗藤面羅漢榻上,面色凝重。
蘇禧不安地喚了聲,“娘,您怎麼一句話也不說?”
殷氏瞧著自家女兒如花似玉的小臉,明眸皓齒,杏臉桃腮,說不出的嬌俏可人,先前為她說親事是一回事,眼下皇上賜婚,馬上要把她嫁出去又是另一回事,心裡十分捨不得。
且婆母方才沒說出口的半句話她是清楚的,好是好,只不過齊大非偶,蘇家雖然是名門,但與王府之間還是差了一大截,加之她也聽說過,晉王妃不是一位好相與的,幼幼天性純良,不曉得在那種地方能否過得順心如意,只是聖旨都下來了,便是她覺得這門親事不是良配,也沒法拒絕。
蘇禧不清楚自家娘親心裡想什麼,她琢磨的是衛渢什麼時候向皇上開口的,這陣子根本沒聽他說過,所以常公公念完聖旨她才會十分懵然。
她腦海裡靈光一閃,想到昭元帝說過這次春獵誰若贏得了第一,就答應誰一個要求。難不成衛渢是那時向皇上求賜婚的?可他也不跟她說一聲,那天晚上他們分明待在一起那麼久……
蘇禧嘟嘟嘴,有點不滿意衛渢瞞著她這件事。
“幼幼。”殷氏打斷她的思緒,斟酌片刻道:“你與晉王世子,之前可曾有過……”
蘇禧知道她想問什麼,堅定地、認真地搖了搖頭,“沒有。”不是她刻意隱瞞,而是若叫娘知道她跟衛渢私下來往,還被他親了不止一回,她肯定會被娘打斷腿的。
殷氏見蘇禧小臉嚴肅,不像撒謊,遂放下心來。
她也覺得自己多慮了,女兒自幼安守本分,熟讀聖賢,連家門都很少出,又怎麼會與晉王世子有來往呢?她只是一看見賜婚的聖旨心就亂了,猜不透皇上是什麼意思,怎麼毫無預兆地就要把幼幼賜給晉王世子為妻。
等蘇振從官場回來,聽說了賜婚一事,也是一臉意外。
用過晚膳後,蘇禧回去了自己的花露天香,而殷氏和蘇振則坐在房中談論今日的事。
蘇振端著熱茶,直到茶涼了也沒喝一口,沉聲道:“眼下大皇子不能繼位,陛下子嗣艱難,再生的可能性不大,陛下雖未明說,但是意思已經很明確了,將來儲君之位極有可能在晉、豫二王的子嗣中挑選。
“如今殿下最滿意的是晉王世子衛渢和豫王世子衛淵,倘若是衛渢還好,若是衛淵……幼幼嫁入晉王府,日後儲君之位擺到明面上爭奪的時候,我擔心衛渢護不住她的周全……”
殷氏沒想過這一層,她是婦道之人,對於廟堂的事知之甚少,目下聽蘇振一分析,更加覺得晉王府是龍潭虎穴了。她只有幼幼這麼一個寶貝女兒,比起高攀晉王府,她更希望幼幼能嫁得門當戶對一些,早知道就該先把呂家的親事定下來的,她不禁有些後悔。
“眼下該如何是好?旁的我倒不擔心,只擔心幼幼嫁進晉王府受委屈。晉王世子品行是不錯,幼幼小時候,他還救過幼幼的命,不知他對這門親事是什麼看法。”殷氏憂心忡忡,不過一盞茶的功夫,就在蘇振面前來回走了好幾遍。
蘇振伸手握住她的手,把她拉進懷裡,安撫道:“等過幾日晉王府的人上門不就知道了?你放心,咱們幼幼討人喜歡又聰明乖順,便是衛渢這會沒有感情,時間長了也一定會對幼幼上心的。”
殷氏想了想,認為自家丈夫說的有道理,女兒內外兼修,既做得出賭書潑茶的雅事,也能宜喜宜嗔地撒嬌,時候長了,哪個男人能無動於衷?有時候她看著幼幼那張明媚無暇的小臉,都要在心裡感慨,這般模樣真不知是福是禍。
與此同時,晉王府廳堂。
晉王妃袁氏得知昭元帝賜婚一事後,眉心一直就沒舒展過。
她對此完全不知情,前幾日她正在替衛渢相看文淵閣大學士的孫女韓玉馥。韓家是她二嫂的娘家,韓玉馥是韓家大房的掌上明珠,知書達理,柔弱多病,最要緊的是容易掌控,倘若韓玉馥跟衛渢的親事成了,她稍微用些手段就能將衛渢的雲津齋拿捏住。
誰知陛下竟會忽然賜婚,賜的還是蘇家的九姑娘。袁氏對蘇禧有點印象,生得花容月貌,聲音仿佛從蜜罐子裡浸過似的,那副模樣,那般嬌態,天生就是勾引男人的。
皇上怎麼會給衛渢賜這樣一個草包美人?難不成皇上是故意打壓晉王府?
袁氏想不通,即便對這門親事不太滿意,可聖旨下來了也由不得她挑三揀四。
等衛渢從外頭回來後,袁氏命人將他請了過來。
她道:“賜婚的事我已經知道了,若是你不滿意這門親事,明日我去向——”
“此事毋需王妃擔憂。”衛渢一襲天青色錦袍,尚未來得及換身衣服。他道:“明日我去請康樂夫人出面向蘇府提親,王妃留在家中等候消息即可。”
康樂夫人是昭元帝冊封的一品命婦,溫嫻恭淑,品德高潔,曾是先王妃薛氏的手帕交,與薛氏姊妹情深。衛渢請康樂夫人出面合情合理,更表示了對這門親事的重視,只不過如此一來就有些不給袁氏面子了。
袁氏臉色一變,“你是怕我苛待了蘇家不成?”
衛渢面色不改,“王妃習慣深居簡出,恐怕應付不來這般場面,我是為您著想。”
為她著想?他臉上可看不出什麼誠意。袁氏剛要發作,忽然想起另一件事來,穩了穩心神繼續道:“前兒你隨陛下去打獵時,我去了韓大學士府上一趟。韓四姑娘知書達理,溫婉懂事,我找人對了你們的八字,也是極合得來,你若沒意見,等將蘇氏迎進門後,我再去同韓夫人說一聲,看能不能將韓四姑娘娶做側室……”
韓玉馥做側室是委屈了些,只不過衛渢的名聲擺在那,將來還會是晉王,加之她又體弱多病,高不成低不就,拖到如今已是十八歲的老姑娘,有人願意娶就不錯了,韓家有什麼理由不答應?只要韓玉馥當了衛渢的側室,那她依然有機會把手伸到雲津齋那邊去。
話音剛落,衛渢眼神一冷,面無表情地看著袁氏,“我勸王妃不要自以為是。您雖是王妃,卻無權做主我的婚事。”他聲音冷清,“何況皇上剛賜婚,你便張羅側室,是想公然違抗聖意麼?”
袁氏神色一慌。違抗聖旨可是大罪,她戴不起那麼大的帽子。
衛渢不再多言,轉身離去。
兩日後,康樂夫人與衛渢一起登門提親,因著有聖上賜婚,這一步只是過一過形式。
殷氏接見了康樂夫人,談過話後,又合了蘇禧與衛渢的八字,這門親事就算定下了。
她留康樂夫人與衛渢一同用了午膳,離開時衛渢行禮道——
“多謝夫人款待。”端的是容止可觀、進退有度。
殷氏頓時放心了不少。
半個月後,晉王府的人送來聘禮,足足一百二十抬,第一抬上放著一座漢白玉送子觀音佛像,玉色細潤,大有來頭,是當年得道高僧緣空親手雕刻、送入宮中後被太后娘娘祭拜過三十年的佛像。
聘禮從天明辰時抬到傍晚酉時才抬完,其中還有昭元帝和劉皇后賞賜的紅白瑪瑙麒麟送子花插和紫檀浮雕獅子滾繡球屏風,這般派頭,真真是給足了蘇府面子。
蘇禧在花露天香都能聽見外頭的動靜,她只覺得有種不真實感。
從吳郡回京城尚不足三個月,當初她回來時,還以為自己與衛渢再也沒有緣分,沒想到一眨眼就要嫁給他了,這麼快啊……
殊不知她覺得快,有人卻覺得太慢。
這日殷氏帶著蘇禧一同去明覺寺上香,說是婚前拜拜菩薩,婚後日子才能順心如意。
蘇祉在前頭開路,蘇禧與殷氏乘坐馬車來到山腳下,便準備下車,因明覺寺門前有一道長長的樓梯,每回來都要親自爬上去。
蘇禧扶著聽雁的手剛下馬車,迎面遇見了廬陽侯府的人,厲衍也陪厲安宜來上香。
他一襲藏藍色織金長袍,騎馬而來,黝黑沉靜的目光落在蘇禧身上。
蘇家與廬陽侯府偶爾來往,關係融洽,不然上一世殷氏也不會將蘇禧嫁過去。眼下見到見到厲家兄妹倆,殷氏熱心地關懷了一兩句,要與他們一同上山。
厲安宜穿著一襲水藍色蠶絲小袖衫,梳著垂鬟分肖髻,明豔動人,雙臉含羞,目光不經意地看了一眼蘇祉,一改往日的咋呼活潑的形象,變得安靜含蓄。
上山時蘇禧走在蘇祉後頭,厲安宜提著裙子上來與她搭話,“禧姐兒,咱們一起走吧。”
蘇禧看了她一眼,疑惑她今日怎麼忽然轉了性子,抬眼看見前頭的蘇祉,忽然明白了什麼。她抿唇含笑,雖然沒有拒絕,但也沒有多熱情,只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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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1 01:55:20
第五章
厲衍一抬頭看到蘇禧如春光般明媚的笑靨。她站在幾步臺階上,他站在臺階下仰頭看著她,見她穿著月白合天藍縐紗裙,身段娉婷,無端端讓他想起那晚她在衛渢面前跳舞,一舞傾城,月光下的身姿柔媚靈動,像天生勾人的妖精。
他喉嚨動了動,旋即不動聲色地移開視線,繼續走自己的路。
若說一開始厲安宜還能興致勃勃地與蘇禧攀談,爬到一半她已累得氣喘吁吁,再沒什麼說話的興致了。她見蘇禧面不改色,不見絲毫疲憊之色,不由問道:“禧姐兒,咱們都走了這麼長時間了,你怎麼一點也不累?我都累得快走不動了。”
蘇禧看著她,笑道:“或許是我來明覺寺的次數比較多吧。”這麼說是委婉的,她每日練舞和練動作時比這累多了,這點路根本算不得什麼。
殷氏在上一段路就歇下了,丹霧、丹露和魯嬤嬤陪著她。
蘇禧看向厲安宜,提議道:“安宜姊姊停下休息一會吧,我和二哥先上去就是了。”
厲安宜一聽,立即扶著丫鬟的手勉強站起,咬牙道:“咱們一起上去吧,我還能走。”好不容易有跟蘇二哥相處的機會,她豈甘心錯過。話雖如此,可她雙腿都軟得打哆嗦了。
蘇禧見她一臉堅持,倒也沒有揭穿她,點點頭繼續上山。
又走了兩刻鐘,總算抵達山頂。往常厲安宜上山都是由丫鬟扶著走走停停,今日為了在蘇祉面前表現,加之為了追趕蘇禧和蘇祉的步伐,竟然一次也沒休息過,等爬到山頂的時候,早已是口乾舌燥,疲憊不堪,站都站不穩,一絲形象也無了。
今日天氣悶熱,蘇禧的額頭也冒出了細細密密的汗珠。她用帕子擦了擦汗,隨口問道:“今日明空住持會在後殿講解佛經,安宜姊姊與我和娘親一同去聽麼?”
厲安宜連忙搖頭,“不了……禧姐兒你的體力好,我還是回客房休息一會吧,何況那些佛法高深晦澀,我就算是去了也聽不懂。”
想必是真的累極了,厲安宜和厲衍先去了後院客房。
蘇禧與蘇祉在明覺寺門口等殷氏上來後,一起進大雄寶殿上香拜菩薩,然後才去後殿。
其實蘇禧對住持講經沒有興趣,只不過殷氏信佛,非要帶著她一塊過來,說是能修身養性,她這才來的。
到了後殿,竟然見厲衍不知何時從客房出來,就坐在最後一排的蒲團上。
殷氏奇道:“厲公子也來聽佛經?”
厲衍起身向她行了一禮,和氣道:“家母信佛,幼時每回來明覺寺都要帶我和妹妹聽一段經,久而久之即習慣了。”
殷氏想起他生母早逝,不由得面露遺憾之色,“既然如此,就坐下一起聽吧。”
蘇禧想轉身就走,她不習慣與厲衍待在一處,方才一同上山是別無選擇,眼下一想到還要跟厲衍坐在一起聽一個時辰的佛經,就渾身不自在。她張了張口,遲疑道:“娘……我身子不大舒服,我還是先回去吧。”言畢,殷氏和厲衍都向她看來。
殷氏忙問:“怎麼了,方才還好好的,怎麼忽然就不舒服了?”
蘇禧不太會撒謊,一撒謊就臉紅,訥訥道:“可能是昨晚沒休息好,剛才爬山又累著,我回客房休息一下就好了。”只是她剛才爬山時臉不紅氣不喘的,可真不像是累著的模樣。
殷氏關心她,倒也沒有懷疑,只讓聽雁和聽鷺好好照顧她,扶著她回客房去。
出了後殿,蘇禧這才感覺渾身舒暢,毫不掩飾地松了一口氣。
聽鷺通醫術,自然問道:“姑娘,您哪兒不舒服,奴婢給您瞧瞧吧。”
蘇禧忙豎起一根食指抵著唇瓣朝她“噓”了一聲,“不必瞧了。”她並非真的不舒服。
聽鷺有些困惑,蘇禧卻不打算跟她解釋,正要往前走時,忽聽後頭傳來一聲——
“蘇九姑娘。”
蘇禧怔了怔,認得這道聲音,回身果然見厲衍站在幾步之外的廊廡下看著自己。
他們離得不遠,剛才她的話肯定都被聽見了。蘇禧在心裡嘟囔,厲衍什麼時候有了偷聽的毛病?她斂去笑意,面色如常道:“厲公子不是要聽講經嗎,怎麼出來了?”
厲衍向前幾步,盯著她的小臉,。沒有刻意掩飾,所以他能感覺得到她對自己的不耐和抵觸,這個感覺早在厲衍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就有了,讓他十分不解,他自認從未得罪過她,為何她總對他沒有好臉色?他道:“我見蘇九姑娘方才臉色不好,想必是登山時太過疲乏所致。雖然蘇九姑娘身子底好,但畢竟是姑娘家,日後還是應該為自己的身子著想,少做這些傷身勞力的事情才好。”
蘇禧以為自己聽錯了,眨眨眼,又眨了眨,莫名其妙地看著厲衍。
他這是在管自己嗎?可是她經不經常運動與他有什麼關係?他是不是管得太寬了?上輩子厲衍就是如此,自己認為對的,便要強加到別人身上,可上輩子她是他的妻子,這輩子他們卻什麼關係都沒有,他這樣合適麼?
蘇禧蹙眉道:“厲公子不覺得自己管太寬了嗎?”
厲衍僵在原地。
蘇禧問完後轉身就走,興許是第一次看見厲衍吃癟的表情,她的心情有些愉悅,待轉過一道走廊後,嘴角才慢慢地、得意洋洋地揚了起來,心想總算是替自己出了一口氣。
聽鷺好奇道:“姑娘為何要那麼說厲公子?”
不等蘇禧回答,聽雁就白了她一眼,理所當然地道:“你沒聽他那麼說姑娘嗎,姑娘爬個山礙著誰了,與他有什麼關係?何況姑娘同晉王世子剛訂親,他這麼說,看似是為咱們姑娘著想,可若是被別人聽到,豈不是會誤會姑娘與他的關係……”
聽鷺恍然大悟,“原來如此。”
午時剛過,春風和煦,回到客房後,蘇禧躺在榻上休息,睡得正香。
一個小沙彌敲響了客房的直欞門,雙手合十行了一禮道:“蘇九姑娘可在此處?”
蘇禧醒了,穿上繡鞋從屋裡出來,“小師父有何事?”
小沙彌道:“住持命我來告訴女施主,藏經閣內新收藏了幾本遺世琴譜,女施主若是有興趣可前往藏經閣一覽。”說完他就離開了。
蘇禧默默地站在門口,心道明空住持怎麼知道她喜歡琴譜,何況藏經閣裡新藏了書,何必要特地過來告訴她?該不會是……
聽雁見她一動不動地站在門口,還當她沒有睡醒,“姑娘再回去睡一會吧。”
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回屋拿了一柄翠羽扇,道:“屋裡有些熱,我睡不著了,你陪我出去走走吧。”
聽雁不疑有他,頷首應是。
聽鷺在屋裡等著,聽雁陪蘇禧往後院走去,只是走著走著,就走到了藏經門口。
蘇禧遲疑片刻才道:“我進裡面看看書,你在外頭等著我,我一會就出來了。”
當初明空住持只准許蘇禧一個人進去,每回來聽雁都被門口的小沙彌攔下,早已經習以為常,這次更是沒有懷疑。
蘇禧走進藏經閣,牽裙上了二樓。她已經快兩年沒來過這裡,頗有幾分懷念感,走在一排排書架之間,流覽著架子上的經書,反而忘了自己進來這裡的目的,直到轉過一個書架的背面,見衛渢眉宇淡然地坐在臨窗涼榻上,手裡拿著一本經書,姿態閒適,側臉俊美,她才停住腳步。
果然是他。蘇禧扁扁嘴,難怪那個小沙彌特地過來找自己,什麼住持命令的,分明是他的主意。
衛渢聽見腳步聲,放下經書朝她看來,見她繃著小臉站在原地,張開手臂抬了抬眉道:“還不過來?”
蘇禧走了幾步,問道:“你怎麼知道我今日要來明覺寺?”每回她來明覺寺都能碰見他,如果不是他在她身邊安插過眼線,她都快以為他是她肚子裡的蛔蟲了。
衛渢扣住她的小手,將她帶到自己懷裡,下巴抵著她的頭頂道:“大燕訂親後第一個月都要來寺廟祈福,祈禱佛祖保佑日後姻緣如意。嗯,幼幼,今日是不是我們訂親剛滿一個月?”
蘇禧坐在他腿上,垂眸看著自己被他包進掌心裡的小手,經他這麼一提醒,她才反應過來他們已經訂親了,再過不久自己便要嫁入晉王府。她耳朵紅了紅,“那你怎麼知道我會來明覺寺?萬一是別的寺廟呢?”
衛渢輕笑著,胸腔震盪,低頭在她的唇瓣親了一口,然而還是不滿足,探入她口中攪動糾纏,直到她雙頰緋紅喘氣不勻才放開她,答道:“你會去別的寺廟麼?”
蘇禧倚著他的胸口輕輕喘息,忽而想起什麼,忙直起腰問:“你的傷勢好了嗎?”
衛渢摩挲著她的唇瓣,看起來有點不知饜足,隨口應道:“差不多了。”
“什麼叫差不多了?”提起這個,蘇禧就想起他為何受傷的事,柳眉輕顰道:“庭舟表哥怎麼能做這麼危險的事,萬一受的傷比這還嚴重,那可怎麼辦?”
衛渢但笑不語。
她咬咬下唇,不大確定地問:“庭舟表哥……你是為了向皇上請求賜婚,才贏得第一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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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1 01:55:31
第六章
蘇禧在花露天香都能聽見外頭的動靜,她恍恍然有種不真實感。
從吳郡回京城尚不足三個月,當初她回來時,還以為自己與衛渢再也沒有緣分。沒想到一眨眼,這就要嫁給他了。
因老太爺過世尚未滿三年,府上不宜舉辦喜事,是以婚期需定在八月份以後。
蘇禧掰著指頭算了算,如今是三月,距離八月還有五個月。
這麼快。
殊不知她覺得快,有人卻覺得太慢。
這日殷氏帶著蘇禧一同去昭覺寺上香,說是婚前拜拜菩薩,婚後日子才能順心如意。
蘇祉在前頭開路,蘇禧與殷氏乘坐馬車來到山腳下,昭覺寺門前有一道長長的樓梯,每回來都要親自爬上去。蘇禧扶著聽雁的手剛下馬車,迎面便遇見了廬陽侯府的人。
厲衍陪著厲安宜也來上香。
厲衍一襲藏藍色織金長袍,騎馬而來,黝黑沉靜的目光落在蘇禧身上一瞬。
蘇家與廬陽侯府偶爾來往,關係融洽,不然上一世殷氏也不會將蘇禧嫁過去。眼下見到見到厲家兄妹倆,殷氏熱心地關懷了一兩句,然後便要與他們一同上山。
厲安宜穿著一襲水藍色蠶絲小袖衫,梳著垂鬟分肖髻,明豔照人,雙臉含嬌,目光不經意地看了一眼蘇祉,一改往日的咋呼嬌蠻的形象,變得安靜含蓄了起來。
上山時蘇禧走在蘇祉後頭,厲安宜便提著裙子上來與她搭話。“禧姐兒,咱們一起走吧。”
蘇禧看了她一眼,疑惑她今日怎麼忽然轉了性子,然後再看了看前頭的二哥,忽然有些明白了什麼。她抿唇含笑,雖然沒有拒絕,但也沒有多熱情道:“好啊。”
厲衍一抬頭,便看到蘇禧如春日桃李般明媚的笑靨。她站在幾步臺階上,他站在臺階下,仰頭看著她,便見她穿著月白合天藍縐紗裙,身段婷婷,素頸燦玉。無端端讓他想起那晚她在衛渢面前跳舞,一舞傾城,月光下的身姿柔媚靈動,像天生勾人的妖精。
厲衍喉嚨動了動,旋即不動聲色地移開視線,繼續走自己的路。
若說一開始厲安宜還能興致勃勃地與蘇禧攀談,爬到一半,她便累得氣喘吁吁,再沒什麼說話的興致了。她見蘇禧面不改色,不見絲毫疲憊之色,不由問道:“禧姐兒,咱們都走了這麼長時間了,你怎麼一點也不累?我都累得快走不動了。”
蘇禧笑看著她,道:“或許是我來明覺寺的次數比較多吧。”
這麼說是委婉的,她每日練舞和練動作時比這累多了,這點路根本算不得什麼。
殷氏在上一段路就歇下了,丹霧、丹露和魯嬤嬤在陪著她。蘇禧看向厲安宜,偏頭提議道:“安宜姐姐停下休息一會吧?我和二哥先上去就是了。”
厲安宜一聽,立即扶著丫鬟的手勉強站起,咬牙堅持道:“咱們一起上去吧,我還能走的。”好不容易有跟蘇二哥相處的機會,她豈能甘心錯過。
話雖如此,可她雙腿都軟得打哆嗦了。蘇禧見她一臉堅毅,倒也沒有揭穿她,頷首說了一聲好,便繼續上山。
又走了兩刻鐘,總算抵達山頂。往常厲安宜上山都是由丫鬟扶著走走停停的,今日為了在蘇祉面前表現,加之為了追趕蘇禧和蘇祉的步伐,竟一次也沒休息過,等爬到山頂的時候,早已是口乾舌燥,疲憊不堪,站都站不穩,一絲形象也無了。
蘇禧只有額頭出了點汗,她用帕子擦了擦額頭,隨口一問道:“今日明空住持會在後殿講解佛經,安宜姐姐可要與我和娘親一同去聽?”
厲安宜連忙搖頭,“不了……禧姐兒你的體力好,我還是回客房休息一會吧。何況那些佛法高深晦澀,我便是去了也聽不懂。”
蘇禧便沒有勉強,目送她和厲衍先去了後院客房,在明覺寺門口等殷氏上來,與娘親殷氏一起進大雄寶殿上了香拜了菩薩,然後才去了後殿。
其實蘇禧對住持講經沒有興趣,只不過殷氏信佛,非要帶著她一塊兒過來,說是能修身養性,她這才來的。到了後殿,竟然見厲衍就坐在最後一排的蒲團上。
殷氏奇道:“厲公子也來聽佛經?”
厲衍起身向她行了一禮,和氣道:“家母信佛,幼時每回來明覺寺都要帶我和妹妹聽一段經,久而久之便習慣了。”
殷氏想起他生母早逝,不由得面露遺憾之色,“既然如此,就坐下一起聽吧。”
蘇禧卻想轉身就走。她不習慣與厲衍待在一處,方才一同上山是別無選擇,眼下一想到還要跟厲衍坐在一起聽一個時辰的佛經,就渾身不自在。她張了張口,遲疑道:“娘……我身子不大舒服,我還是先回去吧。”
言訖,殷氏和厲衍都向她看來。
殷氏忙問:“怎麼了,方才還好好的,怎麼忽然就不舒服了?”
蘇禧不太會撒謊,一撒謊就臉紅,“可能是昨晚沒休息好,剛才爬山又累著了,我回客房休息一下就好了。”
只是她剛才爬山時臉不紅氣不喘的,可真不像是累著的模樣。
殷氏關心她,倒也沒有懷疑,只讓聽雁和聽鷺好好照顧她,扶著她回客房去。
出了後殿,蘇禧這才感覺渾身舒暢,毫不掩飾地松了一口氣。
聽鷺是四個丫鬟裡最通醫術的,自然要道:“姑娘,您哪兒不舒服,奴婢給你瞧瞧吧?”
蘇禧豎起一根食指抵著唇瓣朝她“噓”了一聲,笑眯眯道:“不用瞧了。”
聽鷺困惑。蘇禧卻不打算跟她解釋,正要往前走時,忽聽後頭傳來一聲:“蘇九姑娘。”
蘇禧怔了怔,認得這道聲音,回身果見厲衍站在幾步之外的廊廡下看著自己。
他們離得不遠,剛才她的話肯定都被聽見了。蘇禧在心裡嘟囔,厲衍什麼時候有了偷聽人說話的毛病?她斂去笑意,面色如常道:“厲公子不是要聽講經嗎,怎麼出來了?”
厲衍向前幾步,盯著她的小臉,她沒有刻意掩飾,所以他能感覺得到她對自己的不耐和抵觸。這個感覺早在厲衍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就有了,讓他十分不解,他自認從未得罪過她,為何她卻總對他沒有好臉色?他道:“我見蘇九姑娘方才臉色不好,想必是登山時太過疲乏所致。雖然蘇九姑娘身子底好,但畢竟是姑娘,日後還是應該為自己的身子著想,少做這些傷身勞力的事情才好。”
蘇禧以為自己聽錯了,眨了眨,又眨眨眼,莫名其妙地看著厲衍。
他這是在管自己嗎?可是她經不經常運動,與他有什麼關係?他是不是管的太寬了?也是蘇禧涵養好,沒有轉頭就走。上輩子厲衍就是如此,自己認為對的,便要強加到別人身上。可上輩子蘇禧是他的妻子,這輩子他們卻什麼關係都沒有,他這樣合適麼?
蘇禧沒頭沒腦地問:“厲公子家住海邊嗎?”
厲衍一愣,“什麼?”
蘇禧說道:“不然怎麼會管的這麼寬?”
厲衍僵在原地。蘇禧問完後轉身便走了,興許是第一次看見厲衍吃癟的表情,她的心情很有些愉悅,待轉過一道走廊後,嘴角才慢慢地、得意洋洋地揚了起來,總算是替自己出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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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聽鷺好奇道:“姑娘為何要那麼說厲公子?”
不等蘇禧回答,聽雁就白了她一眼,理所當然道:“你沒聽他那麼說姑娘嗎?姑娘爬個山礙著誰了,與他有什麼關係?何況姑娘同晉王世子剛定親,他這麼說看似是為咱們姑娘著想,可若是被別人聽到,豈不是會誤會姑娘與他的關係……”
聽鷺恍悟,“原來如此。”
回到客房後,蘇禧躺在榻上休息了一會。午時剛過,春風和煦,她睡得正香,一個小沙彌敲響了客房的直欞門,雙手合十行了一禮道:“蘇九姑娘可在此處?”
蘇禧穿上繡鞋從屋裡出來,“小師父有何事?”
小沙彌道:“住持命我來告訴女施主,藏經閣內新收藏了幾本遺世琴譜,女施主若是有興趣可前往藏經閣一覽。”
小沙彌說完就離開了。蘇禧默默地站在門口,心道明空住持怎麼知道她喜歡琴譜,何況藏經閣裡新藏了書,何必要特地過來告訴她?倘若她沒有理解錯的話,該不會是……
聽雁見她一動不動站在門口,還當她沒有睡醒,“姑娘再回去睡一會兒吧?”
她揉了揉惺忪睡眼,回屋拿了一柄翠羽扇,道:“屋裡有些熱,我睡不著了,你陪我出去走走吧。”
聽雁不疑有他,頷首應是。
聽鷺在屋裡等著,聽雁陪蘇禧往後院走去。只是走著走著,就走到了藏經門口。蘇禧遲疑片刻,道:“我進裡面看看書,你在外頭等著我,我一會就出來了。”
當初明空住持只准許了蘇禧一個人進去,每回來聽雁都被門口的小沙彌攔下,早已經習以為常,這次更是沒有懷疑。
蘇禧走進藏經閣,牽裙上了二樓。她已經三年沒來過這裡,頗有幾分懷念感,走在一排排書架之間,流覽著架子上的經書,反而忘了自己進來這裡的目的。直到轉過一個書架的背面,見衛渢眉宇淡然地坐在臨窗涼榻上,手裡拿著一本經書,姿態閒適,側臉俊美,她才停住腳步。
果然是他。蘇禧扁扁嘴,難怪那個小沙彌特地過來找自己,什麼住持命令的,分明是他的主意。
衛渢聽見腳步聲,放下經書朝她看來,見她繃著小臉站在原地,張開手臂抬了抬眉道:“還不過來?”
蘇禧走了幾步,道:“你怎麼知道我今日要來明覺寺?”每回她來明覺寺都能碰見他,如果不是他在她身邊安插過眼線,她幾乎以為他是她肚子裡的蛔蟲了。
衛渢扣住她的小手,將她帶到自己懷裡,下巴抵著她的頭頂:“大燕定親後第一個月都要來寺廟祈福,祈禱佛祖保佑日後姻緣如意。嗯,幼幼,今日是不是我們定親剛滿一個月?”
蘇禧坐在他腿上,垂眸看著自己被他包進掌心裡的小手。經他這麼一提醒,她才反應過來他們已經定親了,再過不久自己便要嫁入晉王府。她耳朵紅了一紅,“那你怎麼知道我會來明覺寺,萬一是別的寺廟呢?”
衛渢低低的笑,胸腔震盪,低頭找准她的唇瓣親了一口,然而又還是不滿足,探入她口中攪動糾纏,直到她雙頰緋紅喘氣不勻才放開她。“你會去別的寺廟麼?”
蘇禧倚著他的胸口輕輕喘息,忽而想起什麼,忙直起腰:“你的傷勢好了嗎?”
衛渢婆娑她的唇瓣,看起來有點不知饜足,隨口應道:“差不多了。”
“什麼叫差不多了?”提起這個,蘇禧就想起他為何受傷的事,柳眉輕顰道:“你怎麼能做這麼危險的事?萬一受的傷比這還嚴重,那可怎麼辦?”
衛渢但笑不語。
蘇禧咬咬下唇,不大確定地問:“你是為了向皇上請求賜婚,才贏得第一的嗎?”
衛渢眸如點墨,嗓音低沉,“不是。”
說罷,他抬起她巴掌大的小臉,定定地瞧著她明澈的眼睛,“幼幼,三年前的時候,我就向皇上求過賜婚了。”
三年前?
蘇禧的眼睛圓了圓,三年前她的祖父剛剛離世,那時候他就想著要娶她了?
衛渢一看便知道她已經忘得一乾二淨,烏目凝了凝,慢悠悠地提醒道:“當時我給過你三個月的期限。”
蘇禧努力回想了一下,總算在腦海裡搜索出一點蛛絲馬跡。他好像確實說過,那時候他說要求皇上把自己賜給他,但是因為祖父病情嚴重,她生怕祖父受刺激,是以就求他等過一段時間再說。
後來他答應了,卻只給了她三個月的時間。他說三個月後無論如何都會向皇上請求賜婚。
可是沒過多久祖父便吞金自盡,她也跟著扶靈回吳郡了,況且他們還鬧誤會,便是這樣,他也去求皇上賜婚了麼?蘇禧烏溜溜的眼睛瞧著衛渢,心裡有些酸澀,囔囔地道:“就算你向皇上求了賜婚,我那時還在孝期,還是不能嫁給你的。”
衛渢圈著她軟軟小小的身子,不予反駁地應了一聲,“但從那個時候起你就是我的了。”
衛渢當時想的是無論她去哪裡,只要蘇老將軍的孝期一過,她都只能嫁給他。
所以即便心裡生著她的氣,還是入宮向昭元帝開了口。
蘇禧貝齒輕輕咬著下唇,盯著他看了許久,也不知小腦袋瓜裡想些什麼。忽然毫無預兆地抬頭在他側臉上“吧唧”印了一口。
衛渢眸色一深,騰出一隻手捧著她的頭便要壓下來。她連忙抬手捂住他的嘴,不知他這般經不起挑逗,她只是親了他一下,他的模樣像是要把她吃了。“等等,既然你狩獵時向皇上提的不是這個要求,那是什麼要求?”
捂著他的小手柔若無骨,帶著一絲蘇禧身上的香味。衛渢沒能親到她的小嘴,遂拿下她的手輕輕咬了咬她的指尖,“日後你便知道了。”
指尖被他親的癢癢的,蘇禧往回抽了抽,沒能抽出來。她以為他親親就算了,沒料到他居然把她每個手指都吃了一遍。分明只是手指,可是看眾人眼中清冷尊貴的衛世子含著她的指尖,竟然讓她莫名其妙地紅透臉頰。
蘇禧嬌聲道:“你不要這樣……我的手髒。”
她的十指纖纖,指甲蓋又粉又潤,形狀修剪成月牙的弧度,像春天的桃花瓣。她是最愛乾淨的,身上每一處都打理得精精緻致,這麼說只是想讓衛渢放手而已。衛渢親完她最後一根手指,眼裡仿佛藏著一簇火團,他的臉龐貼著她的粉嫩臉頰,低低啞啞道:“幼幼哪裡都是香的。”
蘇禧坐在他腿上,察覺到他的變化,不安地扭了扭身子,臉頰滾燙道:“聽雁還在外面等著我,庭舟表哥,我該出去了。”
衛渢扶住她的腰,貼著她的耳朵警告道:“別亂動。”
蘇禧立即嚇得不敢動。
衛渢緩了片刻,等喘息不再那般沉重後,才低頭啄了一下她的唇瓣哄道:“乖,讓我抱一會再出去。”
蘇禧拒絕不了他,只好乖乖地窩在他懷裡,腦袋擱在他的胸口。到底是不放心他的傷,用手指輕輕地碰了碰他當初受傷的地方,“真的沒事了麼?”
“你想檢查一下麼?”衛渢唇邊噙起一絲淺笑。
蘇禧遲疑片刻,想著反正又不是沒看過,也不多這一次,就點了一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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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1 01:55:56
第八章
她以為衛渢會主動脫掉外袍,未料他竟閑閑地靠在身後的榻沿上,神情泰然,一副等著她自己動手的模樣。
蘇禧:“……”
等蘇禧從藏經閣出來,已是一個時辰以後的事。
她故意等臉不那麼紅了以後才出來的,可還是被聽雁看出了端倪。聽雁疑惑:“姑娘這次怎麼進去了這麼久?裡頭很熱麼,奴婢瞧著您臉都紅了。”說著執起扇子,邊走邊替她打風,“姑娘在裡頭看了什麼書,今日怎麼不見您借書帶出來?”
蘇禧眼睛亂轉,許是因為心虛,故意走得很快。她支支吾吾:“沒看什麼書,就是翻了翻經書。我見沒有想看的,便沒借出來。”
回到客房後,蘇禧讓聽雁打來一盆水,不斷地用香胰子洗手。
聽雁和聽鷺奇怪地對視一眼,平日姑娘雖然喜好乾淨,但也沒有連續洗七八遍手的習慣吧?今兒是碰到什麼髒東西了?
蘇禧垂著眼眸,不能想,越想越羞惱害臊,再這麼下去渾身都紅成煮熟的蝦子了。可是無論怎麼催眠自己,還是不斷地想起藏經閣的那一幕——看傷口就看傷口吧,她見他恢復得差不多了,留下一道正在癒合的傷疤,本想讓他穿好衣服,可是他卻壓著她的手放在他的傷處,迫使她感受他肌理下傳來的熱度。到最後不知怎麼回事,她被他反壓在榻上,又親又吻,甚至帶著她往下……她一想到那幕,臉紅的就能滴血。
幸虧她推開衛渢跑得快,否則還不知道要被他強迫著做什麼呢。
可即便如此,還是讓她覺得很難為情。
蘇禧回身對上聽雁與聽鷺的目光,抿抿唇,故作淡定道:“我娘回來了嗎?”
聽鷺回道:“夫人适才剛回來,眼下正在隔壁房間小憩。姑娘要去瞧瞧嗎?”
蘇禧搖搖頭,娘在睡覺她就不去打擾了,又問:“我二哥呢?”
聽鷺想了一下,“奴婢也不知道二爺在哪,應該是在客房吧。”
後院男女客房是分開的,中間隔著一個小庭院,兩邊並不相通。蘇禧本來想去找二哥說會話,可是又怕再遇見衛渢或者厲衍,便歇了這個心思,乖乖地留在屋裡休息了。
這頭,蘇祉走出客房,正欲去找母親殷氏詢問何時下山,剛走出院子月洞門,便見門外站著一個穿水藍色小袖衫的姑娘,正是廬陽侯府的厲安宜。厲安宜在門口張望,見他出來忸怩了一下,還是追了上來問:“蘇二哥,你瞧見我大哥了嗎?”
蘇祉態度疏淡,腳步不停道:“沒有。”
他對厲安宜的印象不深,唯一記得的便是壽昌長公主過壽那一次,她追著自己走到前院,說蘇禧有話讓她帶給自己。後來他問了幼幼,根本沒有這回事。雖不知她的目的是什麼,但總歸也不想知道就是了。
厲安宜見他態度不冷不熱,著急地攔在他跟前,請求道:“我不太方便進去,蘇二哥,你能幫忙叫我大哥出來嗎?我有事情找大哥商量。”
蘇祉終於停步,卻不是對著她說話,而是對身後的侍從道:“你跟著厲姑娘,照她的吩咐做。”
那青衫侍從是蘇家的人,應了聲是,對厲安宜道:“厲姑娘……”
厲安宜瞧著蘇祉的背影,氣得跺了跺腳。她的話都說到這個份兒上了,他怎麼還聽不懂呢?厲家自己又不是沒有侍從?她不顧那名侍從,繼續跟上去道:“我忽然想起來那件事已經說過了。蘇二哥,你要到哪兒去?前面就是女眷的客房,你要找禧姐兒嗎,不如我去幫你叫她出來吧?”
蘇祉蹙了蹙眉,大抵是沒遇見過厲安宜這麼纏人的,他停了停道:“不必了,我自己去。”
厲安宜在他面前站定,看著他英俊清冷的面龐,不知為何越看越怦然心動。她難得露出幾許小女兒家的嬌態,低頭掏出自己的娟帕遞到他面前,輕聲道:“天氣熱了,蘇二哥用我的帕子擦擦汗吧,你額頭上都出汗了。”
蘇祉垂眸看著厲安宜手中的白色繡百蝶穿花紋帕子,再看了看她嬌羞的臉蛋,沒有接。
過了許久,厲安宜見他仍舊無動於衷,正要開口,只聽他平靜如水地道:“厲姑娘。”
厲安宜抬眸看向他。
蘇祉道:“不知我做過什麼讓你會錯了意,不過我想應該告訴你一聲,我不大喜歡用旁人的東西,也不喜歡被人跟著。厲姑娘的一番好意,恕我不能接受。”他眉宇淡然,以為是上回沒有說清楚才導致她誤會了什麼,便又補充一句:“男女有別,請厲姑娘自重。”
厲安宜臉色白了又白,捏著帕子的手也隨之一松,那帕子就順著風飄走了。她臉上臊得不行,未料蘇祉竟會把話說到這麼絕的份兒上,自己好歹是個姑娘家,他怎麼能一點情面都不留給自己呢?她的眼眶迅速紅了,“你,你怎麼能這麼說話?”
蘇祉不語。
厲安宜又羞憤道:“你太過分了。”說罷轉身擦了擦眼淚,頭也不回地跑開了。
蘇祉看著厲安宜的背影,看了一會,轉身便要繼續往前走。只不過視線一轉,落在一旁梧桐樹後的亭子裡。那裡有一個八角涼亭,應當是供香客納涼休息的,只不過前面的梧桐樹太過茂盛,擋住了大半個涼亭,很容易被人忽略。
眼下那亭子裡,坐著一人一僕。
宋可卿穿著松花色夾紗衫和一條細羅裙,面容秀麗,有些訕訕地看了一眼飄到自己腳下的帕子。她原本是在這兒納涼的,不得已聽了這麼一場對話,並非她有意偷聽,只是如果當時就走出去的話,怕是會讓他們更加尷尬。她以為只要自己不出聲,等他們離開後就成了,誰料最後卻會被蘇祉發現。
宋可卿站起欠了欠身道:“公子放心,今日之事我不會說出去的。”
蘇祉遠遠看著她,頷首道了聲多謝,便踅身離開了。
從明覺寺回來不久,晉王府的人便來蘇府商定婚期。
這次是晉王妃袁氏親自來的。袁氏雖說對這門親事稍有微詞,但畢竟是皇上賜的婚,她不可能駁了皇上的面子,所以這次登門面上端著笑容,倒也相談甚歡。
因老太爺八月初九才滿三年,兩家又算了蘇禧和衛渢的八字。殷氏想多留蘇禧一陣子,但是晉王府卻一副想早日成親的模樣,最後兩家合計一番,還是將日子定在了十月初六。
十月初六宜嫁娶,宜動土,是大吉的日子。
等送走晉王府的人後,殷氏才後悔道:“十月初六是不是太著急了?這都三月了,幼幼的嫁妝還沒來得及準備呢。”
大老爺蘇振輕輕握了握她的手,安撫道:“你沒聽晉王妃說嗎?晉王世子今年已經二十有二,著急一些也是應該的。”
殷氏歎了一口氣,道:“可咱們幼幼才剛及笄呢。”她本想多留女兒一兩年的。都說女兒是娘親的貼心小棉襖,一想到她的小棉襖日後便要貼別人去了,便說不出的不舍。
自從婚期定下來後,蘇禧便不必再去學堂念書了,每日跟著殷氏在家學習管賬和管庶務。蘇禧腦子靈活,加之學堂也學過算學,是以上手很快。殷氏將府上去年下半年的帳冊拿給她過目,她回去只看了一晚上,便挑出了三處有問題的地方,並且能夠舉一反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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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1 01:56:12
第九章
殷氏頗為滿意地點點頭。蘇家外面也有自己的莊子和鋪子,蘇禧學了一個多月,殷氏見她府上的帳冊看得差不多了,便開始教她看外面莊子和鋪子上的進賬。
其實蘇禧學會這些用處也不大,起碼短期內是用不著的。畢竟晉王府現在還是晉王妃在主持中饋,她嫁過去後也沒有施展之地,最多只是幫幫忙而已。不過她這陣子閑著也是閑著,權當打發時間了。
除了看賬之外,蘇禧還要忙著繡嫁妝。被褥、床單一類大物件是不用她繡的,她只用繡銷金蓋頭和帕子就行。只是蘇禧繡活不精,真要她繡也不知會繡到猴年馬月去,殷氏便讓她意思意思在蓋頭上繡一朵並蒂蓮。蘇禧倒是繡得頗認真,比當初給衛渢繡荷包還要認真。
到了五月頭裡,殷氏請了繡春居的人來給她量尺寸,準備縫製嫁衣。量尺寸的婆子十分健談,給蘇禧量完了手臂腰圍,到量胸口和臀圍時笑眯眯道:“姑娘生得俏,將來定能多子多福。”
蘇禧不知她是說“俏”還是“翹”,但是一聽到這個生兒子,就不禁紅了臉。
量完尺寸之後,蘇禧脫掉繡鞋,婆子又給她鞋樣子,這才離去。
等殷氏也離開後,蘇禧想起婆子剛才的話,跑到內室梳粧檯前照了照鏡子。她看著鏡子裡穿粉色薄薄羅衫的姑娘,胸脯鼓鼓圓圓的,腰窩因著她的動作下陷,腰肢是挺細的,嗯……屁股好像也挺翹。那個婆子看她的眼神為什麼那般曖昧?難道是因為她好生養麼?
一想起自己要給衛渢生兒子,蘇禧就怪彆扭的。
才不給他生呢。蘇禧朝鏡子裡的姑娘做了個鬼臉,聽說生兒子可疼了。
話雖如此,可是她心裡清楚。真要成了親,這是避免不了的。況且以衛渢那個強勢霸道的性子,自己胳膊擰得過大腿嗎?
天氣一天天熱起來,轉眼就入了夏,距離蘇禧與衛渢的婚期越來越近。
這陣子衛渢讓聽雁給蘇禧遞過幾次信,讓她去明覺寺的藏經閣見面。她也是這時候才知道,聽雁與李鴻的關係似乎不一般。因為每次遞信都是李鴻交給聽雁的。她支著下巴,杏眼睨向站在一旁的聽雁,臉上明晃晃地寫著“還不趕緊老實交代”。
聽雁矢口否認道:“姑娘千萬別誤會。奴婢只是與李鴻比武輸了,技不如人,這才答應幫他辦事的。”
蘇禧慢吞吞地“哦”一聲,“你與李鴻比武輸了,就要把我這個主子賣了……”說著看一眼翹頭案上的信,意有所指。
聽雁跪在地上道:“姑娘息怒……奴婢只是,只是以為您跟衛世子……”
蘇禧並非真正怪她,只是心裡有些不舒服:“就算我跟庭舟表哥已經定親了,但是我們還沒成親呢。聽雁姐姐給我傳這些信件,不是讓我為難嗎?我看了信,究竟是應該去還是不去呢?去的話對不起我娘,不去又對不起庭舟表哥……”
聽雁這才意識到了過錯,“奴婢知錯了,日後再也不給姑娘遞這些東西了。”
蘇禧扣了聽雁半個月月錢,然後重新看了一遍衛渢的信,最後還是選擇了不去。
只剩幾個月了,就讓他再等等吧。
到了七八月份的時候,正值溽暑,天氣酷熱難當。蘇禧便跟殷氏說了一聲,領著蘇柏羽去西郊別院避暑。
殷氏見蘇禧的婚期馬上就到跟前,那丫頭還一副什麼都不懂的模樣,便讓三房的六少奶奶郁寶彤以養胎的名義跟著一塊去了別院。鬱寶彤懷胎七月,肚子一天比一天圓,走路時大腹便便。
鬱寶彤事先受過殷氏的囑託,是以到了別院之後,便時常假裝不經意地跟蘇禧講一些男女之事,以至於蘇禧都不好意思來找她了。這日蘇禧把蘇柏羽哄睡著之後,實在沒意思,猶豫一下還是過來找鬱寶彤說話。她想,這回郁姐姐若是再說那些羞人的話,她就立刻就走。
只是這次鬱寶彤也沒工夫與她說那些。
因為蘇禧剛走到窗邊,便聽見裡面溢出斷斷續續的、壓抑的喘息聲。
蘇禧立即停住腳步,想起方才一個丫鬟說六哥蘇祤從家裡過來看望郁姐姐。
六哥和郁姐姐夫妻恩愛她是知道的,但是她沒想到會恩愛到這般地步。這……這還是白天呢!裡頭的聲音還在繼續,越是壓抑越是曖昧,蘇禧心跳加快,好像做壞事的是她自己一般,回過神後趕忙提著裙襴就匆匆跑開了。
蘇禧沿著來時的路往回跑,許是心虛,前頭多了一個人也沒注意,悶頭就撞了上去。
她嗚咽一聲,正要後退,卻被面前的人抬起下巴——
衛渢不知何時站在這裡的,周圍一個人也無。他微微抬眉,端詳她的小臉:“跑這麼急做什麼,為何臉這麼紅?”
這條路上種滿了冬青樹,枝葉蓊郁,不常過人。蘇禧也不知怎麼會跑到這裡,眼下猛地聽到衛渢這一聲,踉蹌後退半步,驚驚惶惶地看著他,小臉寫滿了心虛。
“你怎麼會在這裡?”這裡雖則是蘇家別院,但也不能由著他隨便出入吧?
衛渢目光停留在她臉上,若無其事道:“我來看自己未過門的妻子,有何不可麼?”
當然不可,大大的不可。蘇禧推了推他道:“你快點走,別被我六哥發現了。”
衛渢順勢握住她的小手,卻沒有動彈。他沒有告訴蘇禧,他正是來找蘇祤的。蘇祤過幾日便要下場考試,主考官正是當年衛渢的恩師商啟東,蘇祤向他請教商啟東偏好什麼類型的文采。他便謄寫了幾篇當年恩師的文章,打算送給蘇祤研究,順道來看看這個沒良心的小丫頭。他給她遞了四五封信函,她卻沒有一次赴約的。
衛渢看著蘇禧白裡透紅、鮮紅欲滴的俏臉,再看了一眼她匆匆跑過來的方向,眼裡閃過一抹若有所思,抬腳往前走了一步。
果然,小姑娘緊張地攔住他的去路,著著急急道:“你不能進去。”
衛渢抬眉,“為何不能?”
裡頭便是六哥和六嫂住的地方,倘若他進去,豈不什麼都聽見了?蘇禧堅持:“就是不能。”
可她越是不讓,越是說明有問題。衛渢薄唇彎起薄薄一層笑,牽住她的小手,隨意道:“哦,那幼幼陪我一起進去便是。”
說著繼續往裡走。
蘇禧不得已被他牽著走,用另一隻手掰他的大掌,奈何他與自己十指緊扣著,怎麼掰都掰不開。一想到剛才聽到的那般臉紅心跳聲,不由得急了,低頭趴在他手背上,潔白貝齒一口咬住他的肉。
偏生衛渢無動於衷,甚至抬手摸了摸她的腦袋,低聲帶笑:“乖,別磕著牙。”
見他腳步不停,蘇禧忙鬆開口,小手死死拽著他的墨色繡金衣緣,定住腳步,汪汪水眸含著請求:“庭舟表哥,別進去好不好?裡面真的什麼也沒有。”就算他要進去,別帶著自己也成,偏偏他一定要帶著她一起。
衛渢故意道:“我方才問了下人,蘇六爺不是住在裡面麼?豈會什麼都沒有?”
蘇禧張了張口,失語片刻,“你找我六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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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1 01:56:23
第十章
衛渢頷首。從袖中取出一本謄寫的冊子,道:“他昨日向我借商先生的文集。”
蘇禧趕忙踮起腳尖去夠,伸出纖細的手臂,“六哥現在不在,一會我幫你交給他就是了,你回去吧。”
衛渢稍微舉高一些,垂眸看著面前又蹦又跳的小姑娘,唇邊笑意愈發的深了。她一副做了壞事的模樣,臉蛋紅撲撲的甚是可愛。“不急,我可以進去等著。”
他倆一個氣定神閑地往前走,一個在後頭死死地拖著。奈何蘇禧生得嬌小玲瓏,與衛渢高大挺拔的身材一比,根本不夠看的。很快便走到了蘇祤房間的廊下,沒走幾步,那斷斷續續、纏纏綿綿的聲音就傳了出來。
蘇禧早已放棄掙扎,腦袋深深地埋在胸口,一邊懊惱一邊抱怨六哥也真是的。都過去這麼長時間了,他們怎麼還沒完事……
窗子微微敞著,院裡的丫鬟不知躲去哪裡偷懶了,窗外只有蘇禧和衛渢兩人。
過去這麼久,鬱寶彤的聲音早已有些沙啞,綿軟無力,不知蘇祤做了些什麼,她叫道:“嗯……別,別傷著孩子……”
蘇祤聲音粗重,求道:“好阿寶,你就讓我痛快這一次……我這麼久沒碰你,都快素成和尚了。”
雖說只有前三個月和後三個月不能行房,其他時候只要小心一些便沒有大礙,但因著鬱寶彤是頭一胎,凡事都小心翼翼,是以自從懷孕後便沒有讓蘇祤近過身。
裡頭的聲音還在繼續,床帳搖動,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音,伴隨著低低的喘息,從窗子傳出來,在這盛夏時節顯得越發燥熱羞人。蘇禧根本不敢抬頭看衛渢的臉,嘟嘟囔囔小聲道:“我說了不要過來的。”說著把手往後抽了抽,想逃離這個地方。
抽了三四下,沒能成功。
蘇禧抬眸看向他,“庭舟表哥……”
衛渢面色已恢復如常,烏眸卻藏著深意,俯身盯著她閃閃爍爍的眼睛,問道:“你方才已經聽過了,嗯?”
蘇禧吞吞吐吐,羞恥至極,“我不是故意的……”她要是知道裡面是這種情形,打死她也不過來呢。
本以為衛渢聽見之後就會離開,沒想到他卻逼近幾步,把她抵在了窗戶旁邊,薄唇貼著她的耳朵,低聲而緩慢道:“小壞蛋,你誘惑我。”
這麼一頂大帽子扣下來,蘇禧差點腿軟。她推了推衛渢的胸膛,雙頰緋紅道:“我才沒有……是你非要過來的。”
衛渢卻不聽她的解釋,扶著她的纖腰,將她圈得嚴絲合縫。原本是心如止水,但是懷裡的小姑娘又香又軟,因為害怕被裡面的人發現,僵著身子縮在他的懷裡,臉紅害羞的模樣實在太過誘人。他低頭找到她的唇瓣,含住,與她攪弄糾纏。
蘇禧被他親得喘息困難,忍不住嚶嚀一聲。然而一想到這是在六嫂嫂房間外,立即噤聲,無聲而羞怯地推搡衛渢的胸膛。
衛渢的掌心灼熱,逐漸往上。
蘇禧察覺他的用意,忙別開頭小聲道:“不,不要。”
衛渢放開她的唇,逐漸下滑,薄唇貼著她修長光潔的玉頸,低低沉沉地控訴:“幼幼,我比和尚還可憐。”
适才蘇祤說“快素成和尚了”,眼下他這麼說,無疑是提醒蘇禧回憶那一幕。蘇禧指尖摳著他的袖子,明知他在指什麼,卻紅著臉一言不發。
偏偏此時裡面傳出蘇祤的聲音:“阿寶,寶寶,我快死在你身上了……”
蘇禧臉頰爆紅,便是活了兩輩子,也沒聽過人家夫妻的牆角,今日不但聽了,還是跟衛渢一起聽的。她覺得自己的臉都丟盡了,不管不顧地推開衛渢往外面跑,跑了幾步,又折返回來抓住衛渢的手,帶著他一塊逃離這個“是非之地”。
晚上蘇禧去六哥送商先生的文集時,幾乎不敢抬頭看蘇祤的眼睛。
蘇祤卻渾然不覺,許是白日滿足了,這會神采奕奕,鬱寶彤還在屋子裡休息。他接過蘇禧遞來的文集,困惑道:“咦,幼幼,這文集怎麼會在你手裡?”
蘇禧低著頭,閃爍其詞道:“白日衛世子來的時候,碰巧遇見我在院子裡頭,便把這本文集交給了我,讓我轉交給六哥。”
她一想起衛渢把文集交給自己時促狹的眼神,就恨不得找一個地洞鑽進去。
蘇祤向她道了謝,又說要留她下來一道用晚膳,她哪裡敢留,匆匆就離開了。
這頭,衛渢回府後命丫鬟準備涼水,去淨室洗了個涼水澡。因近日天氣燥熱,底下的丫鬟們便也沒有多想。他換上佛頭青忍冬紋長袍從淨室出來後,見屋子裡跪著兩個丫鬟,一個穿著粉紫色縐紗衫,一個穿著淡藍色細絲薄衫,均有些面生。
衛渢眉心微蹙,問道:“怎麼回事?”
一旁的大丫鬟雪晴道:“回世子爺,這是王妃那邊送來的人,說是要給您……”
雪晴後面的聲音越來越低,但是“通房”兩個字衛渢卻是聽清楚了。
晉王妃說得冠冕堂皇,道衛渢就要成親了,身邊別說侍妾,連一個通房丫鬟也無,為了教導他男女之事,便特特尋來了兩名揚州瘦馬。這兩人不僅模樣生得好,身段也是萬里挑一的,伺候起那起子事更是得心應手。此舉看似是一番好意,但袁氏的打算卻遠不止那麼簡單。
過不久便是衛渢大喜的日子,這兩人若是能把衛渢迷住,將來新婦子進了門,能不與他計較麼?
雲津齋太平不了,正是袁氏樂意見到的。
衛渢聽罷,面不改色,聲音連一絲波瀾也無,“從哪裡來的,便送回哪裡去。”
雪晴面露為難,屈了屈膝道:“世子爺,您回來之前,王妃已經做主將她們安頓在西邊的跨院了。”
衛渢垂眸看向地上的兩人。其中那位穿藍色薄衫的女子壯著膽子抬起頭,雖然早就聽說晉王世子豐神俊朗、生而昳麗,但是今日一見,還是忍不住心神蕩漾。她磕了磕頭,連忙表態道:“世子爺,奴婢名叫繪珠,奴婢已經與王妃簽了賣身契,今後便是晉王府的人。世子爺放心,奴婢定會盡心盡力、一心一意服侍您的。”
另一位粉紫色衣服的也磕頭道:“奴婢名叫畫玔。”
衛渢起身,沒有多看兩人一眼,“西跨院是誰收拾的?”
雪晴說了一個名字。
衛渢淡聲:“攆出府去。將這兩人送回王妃屋裡,雲津齋不需要那麼多閒人。”
繪珠和畫釧皆是一愕。不曉得自己是哪裡得罪了他,這才剛進來沒幾個時辰,便就要被打發回去。
這廂,蘇禧在別院住了兩三個月,日子一眨眼便入了十月。
再有幾日便是蘇禧嫁入晉王府的日子。蘇府上上下下張燈結綵,貼著大紅囍字,每個人瞧著都十分忙碌。一個月前蘇禧便被殷氏要求著每日泡花瓣浴,泡了一個月後,蘇禧覺著自己骨頭都泡軟了,自己都能聞到自己身上花瓣的清香。
十月初三,晉王府的人來催妝。
架勢大得嚇人。不止是晉王世子衛渢來了,就連豫王世子衛淵、大皇子衛季常也在場,不知道的還以為這是要來搶新娘子呢。蘇家的人將嫁妝抬進了晉王府,足足一長串的嫁妝清單,粗略數一數將近有一百八十抬。可見蘇家嫁女兒是多麼重視,看得好些人伸長了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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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1 01:56:34
第十一章
催罷妝後,日子過得更快了。
成親前一天,也不知是緊張還是害怕,蘇禧一整天都沒吃下什麼東西。到了傍晚,幾個穿著秋香色比甲的嬤嬤從外頭走進來,向蘇禧行了行禮,說明了來意,不等她反應過來,便將她帶到了屏風後頭。
蘇禧被脫光衣服放進了浴桶,腦子木木的,就見一個嬤嬤拿著巾子朝她胸口搓來——
“等、等等,我自己來。”蘇禧不大習慣被人碰觸,往常洗澡都是自己洗的,眼下被三個不認識的嬤嬤架著,身子都被看光了且不說,她們手上的力氣也不小,蘇禧身嬌柔嫩,哪裡經得起她們這般揉搓,不消一會身子就紅了一大片。
見中間那位嬤嬤還要給自己擦胸口,蘇禧趕忙往水裡一縮,護住一對蜜桃兒,睜著水霧濛濛的眼睛,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威嚴一些:“你們都出去吧,我自己來。”
那三個嬤嬤對視一眼,道:“可大夫人那裡……”
蘇禧道:“我自會跟娘說的。”
三個嬤嬤見她堅持,這才走了出去。心中不由得同時想道,其實九姑娘那一身細皮嫩肉,白得跟水豆腐一般,委實是不需要那般狠力揉搓的,只不過她們常年幹粗活,力氣比常人要大,便是儘量減輕力道也還是免不了弄疼她。
見嬤嬤們離開後,蘇禧這才松一口氣。她抬起自己的胳膊瞧了瞧,紅紅一片,心道幸虧沒讓那嬤嬤給自己擦胸口,否則依那力道,自己還不是要疼壞了。她嘟嘟嘴,在水裡泡了一會,等差不多之後便站了起來。她換了一條比較柔軟的巾子,擦了擦身上的水珠,低頭看了看自己一對蜜桃,也不知是不是這輩子習舞的緣故,那兒好像比上輩子更大一些……而且還有繼續變大的趨勢,她剛才不慎碰了一下,依舊是澀澀的疼。
都疼了那麼久了。娘說只要是疼,便是還要繼續長。
洗浴完出來後,蘇禧穿著半舊藕荷色羅衫坐在美人榻上,聽鸝捧著鳳仙花汁,蹲坐在腳踏上道:“姑娘,奴婢給您染指甲吧。”
明日大婚,新娘子身上每一處都要收拾得精精緻致。不僅是要染指甲,還要熏香、嫩膚、美白和吃五香透肌丸。後幾樣都是前三個月便要開始準備的,唯有這指甲是前一夜才染。
蘇禧口中含著五香透肌丸,唇齒間都是清清雅雅的香味。她正要把手遞給聽鸝,忽然想起衛渢好像不大喜歡她染指甲,以前她染過一次,衛渢就皺了皺眉頭,說她日後不許再染指甲。她扁了扁嘴,可是明明很好看啊,他怎麼管得這麼多呢?
糾結片刻,蘇禧還是把手抽了回去。忽然靈機一動,抬了抬自己的小腳丫道:“給我染腳指甲吧。”
他只說不許染手指甲,但是沒說不許染腳趾甲嘛。
蘇禧覺得自己可真聰明。
聽鸝倒是沒有多想,她認為自家姑娘哪兒都是好看的,便是雙手不染鳳仙花,指甲粉粉潤潤的也好看極了。不多時聽鸝染好指甲後便退了出去,蘇禧坐在榻上,忽然又閑了下來,正想著是否應該早些休息時,便見娘親殷氏挑開簾子走了進來。
蘇禧從榻上坐起,“娘。”
殷氏坐在她身旁,瞧著自己嬌滴滴的女兒,問道:“都收拾妥帖了嗎?”
蘇禧點點頭,她屋裡常用的東西已經讓聽雁、聽鶴幾個丫鬟拾掇好了。“娘,我剛才把那幾個洗澡的嬤嬤攆走了……”這些都不是什麼要緊的話,她說了幾句,心裡忽然就有點酸酸的,往殷氏懷裡一撲,稚聲稚氣道:“女兒明天不想嫁人了。”
“說的什麼胡話。”殷氏點點她的額頭,道:“明日上了花轎可不許這麼說。”
蘇禧捂著額頭“唔”一聲,卻賴在殷氏懷裡不肯出來。
不知是上輩子的記憶太過久遠,還是她真的感觸不深,反正是沒有這回忐忑。分明都是嫁人,可她這回就緊張多了。心裡就像吊了十五通水,七上八下的。她把這歸結于晉王府的家門比廬陽侯府深厚,當初厲衍沒有母親,可衛渢還有一個看起來很不好相處的婆婆呢。
殷氏由著她鬧了一會,這才叫她起來道:“明日都要嫁人了,今兒還撒嬌呢。好了,幼幼乖,娘這有個東西給你看。”
蘇禧坐直身子,見殷氏身邊的魯嬤嬤從紫檀雕花盒子裡取出一本泛黃小冊子。她是認得這個東西的,當初自己嫁給厲衍的時候,殷氏便是拿了這本冊子讓她看。正是因為知道裡面是什麼內容,她才立即紅透了雙頰。
殷氏遞給她道:“裡面傳授了一些夫妻之道,你自己看看,對你成親後的日子都有好處。”見蘇禧接過了小冊子,她道:“娘先回去了,明兒一大早就要起來,你也別看得太晚,早些休息。”
蘇禧忙扯住殷氏的衣角,眼巴巴地懇求:“娘,您再陪我說會兒話吧。”
她心裡不安,一想到明日嫁人後就沒法再跟娘親殷氏像這般說話了,就分外不舍。殷氏自然也捨不得她,可擔心她睡得太晚明日一早起不來,這才說離開的。
目下見女兒央求,她便重新坐回來道:“幼幼想跟娘說什麼?”
蘇禧想了想道:“娘當初嫁給爹爹的時候,見過爹爹的面嗎?”
殷氏回想起當年,笑道:“自然是見過的,那時候你爹爹生得人高馬大,杵在我面前就跟一座山似的。”說著以為她是擔憂,便摸了摸她的頭髮道:“別擔心,雖說你跟晉王世子沒怎麼見過,但那日他來府上提親的時候,娘幫你留意了一下,他無論模樣還是氣度都是極好的。況且他以前還救過你一命,你還記得嗎?當初你去青水山學琴,遇見了難民,是他將你從山崖下救回來的……”
娘親以為她跟衛渢沒接觸過。才不是呢。蘇禧心裡悄悄地想,如果沒接觸過,衛渢又怎麼會向皇帝請求賜婚呢?
蘇禧趴在娘親殷氏的腿上,聽她絮絮叨叨地說話,手邊擱著那本泛黃小冊子,漸漸地,不知不覺就闔上了眼睛。
過了一會,殷氏見她沒有動靜,低頭瞧了瞧,見她垂著睫毛,竟然是睡著了。
殷氏無奈地搖頭,讓丫鬟進來把她放到床榻上,又給她掖了掖被角。見那本小冊子她連翻都沒翻過,想了想便放入了蘇禧裝衣服的箱籠裡,這才熄燈離開了。
次日天未亮,蘇禧便被聽雁、聽鶴從床上叫了起來。
一應梳洗完畢後,她想著今日興許一整天都沒空吃東西,便趕忙讓聽鶴煮了一碗香菇雞肉粥和幾碟早點,只來得及喝一口粥、吃一個四喜餃子,人就都來了。
三夫人郁氏笑著打趣道:“禧丫頭真沉得住氣,這都要嫁人了,還不慌不忙的。”
蘇禧默默擱下雞肉粥,接過聽雁遞來的帕子擦了擦嘴,不太好意思地問:“三嬸母用過早膳了嗎?要不要也吃一點。”
三夫人郁氏哎唷一聲:“小姑奶奶,您就別想著吃了,馬上就要給您開臉了。”
殷氏笑得無可奈何,卻又不忍心數落她。分明還是個沒長大的小丫頭,這就要給人當新婦子了,她是越想越捨不得。低頭不著痕跡地點了點眼角,她過去道:“吃點東西可以,可別喝太多茶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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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1 01:56:46
第十二章
一會上了花轎,就沒工夫更衣了。
蘇禧坐在銅鏡前,兩個穿著火裡紅比甲的嬤嬤走上來,手裡拿著開臉的絲線。其中一個趴到她臉上看了看,找了半天也沒找到一根絨毛,不由得驚歎道:“九姑娘的皮膚真是好,跟剝了殼的水煮蛋似的。不知是不是我眼睛花了,你來瞧瞧,怎麼一根絨毛也看不見?”
另一個嬤嬤也找了半天。倆人開過臉的新婦子沒有一百也有八十,臉上絨毛少的不是沒有,可卻是頭一次遇見這種皮膚細嫩,一絲毛孔都瞧不見的。驚訝後,倆人拿著絲線意思意思絞了絞,這便算是開了臉,末了忍不住問道:“九姑娘平日用什麼洗臉?老奴回去讓自己女兒也試試。”
蘇禧聽鬱寶彤說過開臉很疼,本來還很擔心來著,沒想到卻一點感覺都沒有。她心情好,臉上也帶著笑:“就用院子裡的那口井水。”
那嬤嬤頗為意外,本以為養成這般皮膚,就算不是用花瓣露水,也是用山上泉水,未料竟是普普通通的井水。看來與用什麼水並無關係,端看老天爺更偏愛誰罷了。
開完臉後,便要上妝梳頭。足足折騰好幾個時辰,蘇禧坐在鏡子前一動不動,坐得腰酸背痛。終於打扮完畢後,她看著鏡子裡頭梳高髻,妝容精緻豔麗的姑娘,差點有些不認識。
蘇禧平日喜歡素淨的打扮,不常塗脂抹粉,只偶爾畫畫眉毛,或是塗點口脂,目下不僅淡掃峨眉,朱顏紅唇,眉心也戴了一抹金鑲紅寶石的寶相花紋眉心墜,更襯著嬌顏明豔,閉月羞花。便是兩個給她上妝的嬤嬤見了,也不由得看愣住了,實言道:“老奴打扮過這麼多新婦子,從未見過比蘇九姑娘更漂亮的。”
這邊剛梳好妝,蘇禧正要換嫁衣,門口鞭炮聲便響了起來。
迎親的隊伍到了。
蘇禧莫名地一緊張,抓住聽雁的手。
聽雁忙道:“姑娘別擔心,還早呢。前頭還要攔住世子爺一會的,您別緊張,奴婢帶您去裡頭換衣裳。”
蘇禧點點頭。
這邊蘇府門口,蘇柏羽穿著一襲紅色袍子,眉清目秀的小臉瞧不出一點高興。他原本不想出來,但是爹爹非要把他推出來,說是要他攔新郎官。他才沒興趣呢,可他不想讓衛渢進門也是真的,因為曉得這人是來跟他搶姑姑的,他捨不得姑姑,他不想讓姑姑嫁人。
就見門外衛渢一襲猩紅色綴麒麟紋圓領袍,身姿頎長,容貌昳麗,平日那股清冷尊貴、仙露明珠般的氣質在紅色喜袍的襯托下,多了幾分人情味,終於從天上掉入塵世。加之他唇邊又噙著淺笑,更是俊美非凡,一路走來不知吸引了多少姑娘的目光,又讓多少姑娘羡慕即將嫁給他的蘇家九姑娘。
衛渢走到蘇柏羽跟前,從李鴻手中接過一個紅封遞給他,總算能明確告訴他,“柏哥兒,日後應該叫我姑父,不能再叫哥哥了,記住了麼?”
蘇柏羽不接,抬起烏溜溜的眼睛無聲地看著他。
衛渢摸摸他的頭,“讓我進去。”
蘇柏羽見他要邁步,心裡一慌,預感到了什麼一般抱住他的腿,道:“不要。”
他不要姑姑被帶走,他不喜歡今天。
這邊蘇禧換好嫁衣,去正堂辭別父母長輩。本來是沒哭的,可是一見著爹娘,還有坐在八仙椅中頭髮銀白的老祖宗,不由自主就紅了眼眶。她這一哭起來,殷氏自然也忍不住,母女倆抱在一塊哭了起來,就連大老爺蘇振也忍不住紅了眼眶。
三夫人郁氏忙勸道:“大嫂,禧丫頭,快別哭了,沒得一會把妝哭花了。娘,您也過來勸勸吧。”
老太太點點眼角,“好了好了,大喜的日子,哭一會就成了,快把眼淚收收。到了晉王府可不興掉金豆豆。”
門外已經催了三次了,蘇禧方才哭花了眼角,又回屋去補了補妝。第五次時,終於蓋上銷金帕子,由二哥蘇祉背著走出蘇府,坐上門口迎親的花轎。
尚未起轎,便見蘇柏羽小小的身子從門口沖出來,抓住蘇禧大紅喜服的裙擺,淚珠子一串一串地從眼裡滾下來,頭一次見到他哭,還是哭得這般傷心欲絕,“姑姑,姑姑不要嫁人。”
蘇禧剛剛才收住的眼淚這會兒又差點決堤。上輩子沒有這一出,這輩子蘇柏羽是她看著長大的,她從喜帕下看見蘇柏羽抓著自己裙子的小手,反握住他的手,悄悄道:“柏哥兒別哭,姑姑還會回來看你的。下次姑姑回來的時候,給你帶好多玩具,好麼?”
蘇柏羽搖頭,臉上掛滿淚痕,“我不要玩具,我要姑姑。”
蘇柏羽不撒手,這邊迎親的隊伍也不能出發。蘇禮擔心他誤了吉時,忙穿出人群把他抱了起來,安撫道:“柏哥兒別鬧,你長大了,男子漢可不興隨便掉淚。”
蘇柏羽摟著蘇禮的脖子,眼睜睜地看著花轎被抬起,迎親的隊伍在鑼鼓聲中越走越遠。終於還是沒忍住,放聲嚎啕大哭起來。
蘇禧坐在花轎裡,手裡捧著一個甜白瓷寶瓶,聽著蘇柏羽的哭聲,吸吸鼻子,強忍住了眼淚。
到了晉王府後,全福人將紅綢的另一端遞到她手中。她牽裙下了花轎,跟在衛渢身後進了府,跨馬鞍、跨火盆、拜堂成親,一應禮數後,終於被送入了洞房。
坐在撒滿花生、蓮子、紅棗的紅漆浮雕鴛鴦戲水紋喜床上,耳邊熱熱鬧鬧的,蘇禧知道這是晉王府的女眷們。她垂著眼眸,因為之前與晉王府的人接觸不多,是以這會聽不出誰是誰的聲音。
她正想著,只覺得眼前一亮,銷金喜帕便被一柄玉如意毫無預兆地掀開了。
衛渢站在她的面前,腰綬鑲金托雲螭紋玉帶,唇邊帶笑,目光專注,一動不動地瞧著她。
蘇禧只看了他一眼,就飛快地垂下眼眸。
沒好意思多看。
屋裡的女眷們也看著蘇禧,雖則早先聽說過蘇家九姑娘貌美無雙、如花似玉,可今日一見,還是狠狠驚豔了一番。之前三年她不在京城,即便回來後也極少露面,眾人只知慶國公府的傅儀生得絕麗出眾,卻不知蘇家的九姑娘才是國色天香。
聽說還彈得一把好琴,曾被皇上親口稱讚過。
可惜春獵時她們沒去成,不然也能聽一聽那首被眾多才子稱讚的《還歸去》。
就聽一道清脆的聲音讚歎道:“大嫂生得太好看了。”
緊接著全福人遞上兩杯合巹酒,蘇禧與衛渢面對面喝了之後,因著衛渢還要去前頭應付賓客,就先離開了。
這些女眷們留下陪蘇禧說話,經人介紹之後,蘇禧才知道這些人都是誰。剛才那位誇她的是晉王側妃董氏的女兒衛歆,然後是晉王妃袁氏的女兒衛昭昭,以及晉王府二爺的妻子廖氏和其他三姑六婆。
她們沒有久留,說了一會話便都離開了。
新房恢復安靜,只剩下她和幾位陪嫁的丫鬟。
蘇禧總算鬆懈下來,趕緊讓聽雁給她揉了揉差點被壓彎的脖子。她望著面前的大紅繡金喜帳和條案上的通臂巨燭,聽著外頭喧喧鬧鬧的聲音,想著衛渢可能過很久才回來,便讓聽鶴去準備熱水,她先洗澡卸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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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1 01:56:57
第十三章
蘇禧的頭髮又多又滑,今日為了戴上鳳冠,兩個婆子在她頭上抹了厚厚一層頭油。她聞著那股桂花油味兒聞了一天,早已經受不了了。聽雁、聽鶴備好水後,她卸下鳳冠,褪下大紅喜服,舒舒服服地泡進浴桶裡。
累了一天,總算是能休息了。
熱水裹著皮膚,很快便消除了一身疲乏。蘇禧有些不捨得出來,她趴在桶沿,下巴枕著纖白柔嫩的小臂,透明水珠順著她光潔的臉蛋滑落,從下頷滑到了雪頸,再沿著鎖骨融入水中。那一身肌膚雪白無瑕,在龍鳳巨燭的映照下添了一層柔光,欺霜賽雪,叫人挪不開視線。
她歪著頭,不知想起什麼半眯起眼睛,輕鬆舒坦的模樣就像一隻懶惰的貓兒。烏髮披散在肩後,益發顯得那張小臉只有巴掌大小。
許是今兒太累,她泡著泡著就打起了瞌睡。就見她雪白的身子往浴桶裡一滑,“撲通”一聲掉入水中。身後立即傳來一陣腳步聲,卻被她咳嗽的聲音掩蓋住了。她濕漉漉地從水裡鑽出來,嗆得一張小臉通紅,眼睛緊緊閉著,睫毛上掛著水珠。她以為是聽雁或者聽鶴進來了,用手背抹了抹臉上的水跡,聲音軟軟嬌嬌道:“幫我把巾子拿過來,衣裳準備好了嗎?我要穿那件雪青色的衫子,今天的衣服太沉了,壓得我肩膀疼。”
停頓片刻,低沉好聽的聲音帶著一點點笑意:“還疼不疼,我幫你揉一揉?”
蘇禧擦臉的手背猛地一僵,睜開眼睛看了一眼四扇百寶屏風,就見衛渢一襲猩紅喜袍站在那裡,唇邊掛著似有若無的笑,目中藏著深不見底的光。不知在這裡站了多久,外頭竟然沒人通傳。她飛快地掩著肩膀鑽進水裡,瞌睡一下子全醒了,含瞋帶羞地瞪著他:“你什麼時候回來的?不是還要去外頭應付賓客嗎?你,誰叫你進來的?”
衛渢邁開腳步,走到浴桶邊沿,“外面的客人都散了,我回來時叫過你一聲。”
意思就是她不應他,所以他才進來的?可那時候蘇禧正昏昏欲睡呢,根本沒聽見他的聲音。
蘇禧扭頭看了一眼淨室的窗戶,果真已經夜幕低垂,漆黑一片。
自己洗澡洗了這麼久嗎?
衛渢抬起手臂擱在桶沿,微微俯身壓向她。“嗯,幼幼,肩膀還疼麼?”
他身上一股酒味,不曉得剛才喝了多少酒。蘇禧努力把自己往浴桶角落縮去,方才掀蓋頭的時候周圍都是人,她沒有好好打量他,眼下只有他們兩個,她又不好意思多看他了。這才有種倆人終於成親的感覺。她眼睛亂轉,囔囔道:“不疼了。”
衛渢卻一動不動,沉沉視線盯著她露在外面的玉頸雪肩,仿佛藏著狼光一般。
他的眼神太明顯,加之蘇禧這幾天又被殷氏和鬱寶彤灌輸了許多男女知識,如何能不知道什麼意思?她被盯得渾身不自在,這個情景對自己實在不利,她道:“你出去,叫聽雁和聽鶴進來。”
她見衛渢置若罔聞,紅著臉羞惱地加重了語氣:“快出去呀。”
衛渢知道她是害羞,不想把小兔子逼得炸毛了,適可而止地笑了笑道:“好,我這就出去。”
蘇禧警惕地看著他,直到他真的走出屏風後,才真正放鬆下來。
一刻鐘後,蘇禧才磨磨蹭蹭地換好衣服走出來。
她剛洗完澡,濕漉漉的長髮披在身後,水珠洇濕了雪青色的羅衫,在後背透出纖薄的背脊,腰肢纖細得放佛一雙手便能盈盈握住。
紫檀雕獅圓桌上擺著幾樣小菜和一碗珍珠桂圓雪蛤粥,衛渢坐在桌旁,見她出來,支著下頷慢悠悠道:“餓不餓?先吃點東西墊墊肚子。”
那語氣,活脫脫像先把她喂飽了,一會再好好壓榨一般。
可蘇禧是真的餓得不輕,早上只吃了一口粥還被三嬸母笑話了一通。她抿唇,依言坐在衛渢身邊,拿起勺子埋頭喝了一口雪蛤粥,然後停下,皺了皺小鼻子道:“你身上都是酒味。”
衛渢不錯眼地看著她,“不喜歡麼?”
蘇禧點點頭,不知是害羞還是餓壞了,也不看他,專心致志地喝粥。“你去洗澡。”
聲音輕輕嬌嬌的,聽得人心癢癢。
衛渢看了她一會,倘若不是擔心把她嚇壞,他們這時候根本不應該在飯桌上。不過見小姑娘低著頭,腦袋都快埋進粥完裡了,他起身摸摸她的頭髮,彎腰親了一下她的嘴角,順道探入她口中把她剛吃下的那塊蜜汁蜂窩糕捲入自己口中,“真甜。”
說的是她。
蘇禧臉頰紅透,手忙腳亂地把他推開,嫌棄他一身酒味,“你臭死了,快去洗澡。”
那邊雪晴和另外一個丫鬟已經備好了水,衛渢不再逗弄她,含笑去了屏風後。
衛渢離開後,蘇禧總算自在了一些。她讓聽鶴去廚房煮了一碗醒酒湯,等他出來後喝。她慢條斯理地吃了半碗雪蛤粥和一塊蜂窩糕,填飽肚子後便去了內室,看見紅漆浮雕嵌象牙大床中間鋪了一塊白色的帕子,立即明白過來這是做什麼用的。忙調轉腳步,改坐在了一旁的美人榻上,要求道:“聽雁姐姐給我擦擦頭髮吧。”
聽雁拿了一條巾子走到她身後,攏起她又厚又稠的頭髮,“姑娘怎麼不坐床?”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蘇禧把臉埋進妝花大迎枕裡,含糊其辭道:“我怕一坐上去就睡著了。”
不多時,聽雁給她擦乾了頭髮,正準備拿梳子梳通時,衛渢便洗完澡出來了。他把屋裡的丫鬟都攆了出去,坐在榻沿,輕輕拍了拍某個小鴕鳥的屁股,“幼幼,起來。”
他的力道不大,但還是讓蘇禧想起了上回的慘痛經歷。她捂著小屁股爬起來,一臉敢怒不敢言地看著他,半天小聲地憋出一句:“不許打我。”
倒是還記得他說過“罰她不告而別”的事。
衛渢低低輕笑,他換了一身天青色的錦袍,洗完澡後看著也比方才清醒了一些。他握住她抵在榻沿的小手把她撈進懷裡,放到腿上,嗓音低啞,帶著點誘哄,“嗯,不打你,我會好好疼你。”
這還差不多。蘇禧沒有聽出他的弦外之音,安心地往他懷裡縮了縮,道:“我讓聽鶴煮了醒酒湯,你喝過了嗎?”
衛渢頷首。一垂眸看見她沒有穿鞋襪,一雙玉足白嫩如脂,小巧亭勻,十個指甲蓋上都染了鮮豔的鳳仙花汁,仿佛含苞欲放的蓮花花苞,白中透著瀅瀅粉色,看起來可憐可愛。
衛渢定定看著她的腳,原本就深沉的雙眸此刻更加深不見底。
蘇禧卻渾然未覺危險將近,興許是衛渢的懷抱太過寬敞安逸,她只坐了一會,就忍不住襲來陣陣困意。
“幼幼。”衛渢摟緊她的腰,低啞地喚了她一聲。
蘇禧揉揉眼睛,“嗯?”
衛渢抱著她走向紅漆掛著喜帳的大床,“別睡,我們還有許多事情沒有做。”
接下來應該做什麼事,蘇禧自然知道。可知道歸知道,到底沒有實際經歷過,她對男女之事的所有認知都來源於那本印象模糊的小冊子,以及身前的這個男人。她一挨到床榻,便緊張地往裡面滾去,睡意再次被打斷,烏溜溜的眼睛緊盯著他,支支吾吾道:“等一會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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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1 01:57:10
第十四章
衛渢緊跟著上床,將她從裡面撈出來,壓在身下,目光灼灼:“還需要等什麼?”
蘇禧也不知道,但她就是緊張,能拖延一點時間是一點時間。“等,等我消化一下剛才吃的東西……我剛才吃得太撐了。”
這個理由真夠蹩腳的。她自己都覺得說不過去。
果然,衛渢壓低聲音悶悶地笑了出來。他的手放在她平坦的小腹上,別有深意道:“不要緊,一會也可以好好消化。”
“可……”蘇禧還想說什麼,大抵是被衛渢嫌吵鬧了,他一手撐在她腦袋旁,低頭堵住她絮絮叨叨的小嘴。他深深地吻著她,另一隻手捧著她粉嫩羞紅的小臉,直到親得她渾身虛軟,再也沒有力氣問出別的無關緊要的問題,這才放開她的唇。
他沿著往下,輕輕啃咬她光潔修長的玉頸。
“唔……疼。”蘇禧嬌聲抗議。
衛渢減輕力道。他好像對她身上每個地方都很感興趣,一遍遍地輕吻吮弄,密密麻麻地親吻落在她身上,有點癢癢的,她情不自禁地輕輕顫抖,指尖無助地抓緊他的袖子,“庭舟表哥……”
衛渢聲音啞的不像話,“幼幼,你好嬌。”
蘇禧抬起雙手蓋在臉上,臉頰紅得滴血。正要開口說話,只覺得下身也一涼,她慌張驚道:“等一下——”
可是晚了。
屋內喜帳低垂,掩住了床內的光景。只能聽見蘇禧的聲音駭然一哽,從喉嚨裡溢出一聲嗚咽,“疼,你快出去……”
聲音細軟較弱,又委屈又可憐。
屋外站著聽雁、聽鶴以及衛渢的大丫鬟雪晴和雪竹。四個人眼觀鼻鼻觀心,面上看著都平靜無瀾,心裡卻是各有所思。聽雁、聽鶴是覺得自家姑娘被欺負了,從她們被攆出去到現在已經過了半個時辰,就聽姑娘的聲音斷斷續續,從一開始的尖細哭求,到最後連聲音都發不出來,只剩下輕輕的啜泣哽咽聲。至於雪晴和雪竹……則是大為驚訝。
平日裡世子爺清冷矜貴,不近女色,便是前兒晉王妃送來的那兩個揚州瘦馬,她們身為女子瞧著都覺得既媚又嬌,可是世子爺卻能眼睛都不眨一下地全打發了。是以衛渢在她們心中更加不可高攀,雖然這個新嫁來的世子夫人看著十分貌美可人,但她們也以為世子爺不會碰一下。未料想世子爺不僅碰了,好像還不止一下?
雪晴到底是雲津齋的大丫鬟,見裡頭的動靜差不多了,趕忙道:“我去廚房準備熱水。”
雪竹跟上去道:“我也去。”
不多時屋裡果真要了水。
雪晴、雪竹將熱水放滿了淨房的池子。衛渢隨手卷起床上的紅色青鳥紋毯子,裹著蘇禧纖細雪白的身子,抱著她往屏風後的淨房走去。蘇禧身上一絲力氣也無,虛軟無力地偎在衛渢胸口,汗涔涔的小臉輕輕地喘著氣,酥頰粉紅,眼睛緊閉著,小模樣既可憐又可愛。
她一想到自己剛才的聲音,就覺得沒有臉面對外頭的丫鬟。都怪衛渢……她想舉起拳頭捶他的胸膛,可是連舉起手的力氣都沒有。卻又不甘心,便張開貝齒,“啊嗚”一口咬住他的肩膀。
衛渢臉上掛著笑,托著她的後腦勺道:“還沒咬夠麼?”
一句話,成功地讓蘇禧想起方才床笫間的光景。她耳根子迅速地紅透了,鬆口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聲音綿綿啞啞的,“你還說。”
倆人進了淨房,聽雁和聽鶴便進來收拾床單。
就見床榻淩亂不堪,那張雪白的帕子被揉到了不顯眼的角落,幾乎被浸透了。兩人不好意思多看,閉著眼睛把床單被褥一卷,拿到窗外,然後趁著世子爺和姑娘洗澡的時候,趕緊匆匆都換上了乾淨的。
可她們顯然是想多了,因為衛渢和蘇禧進去淨房後,磋磨了半個時辰才出來。
嘩嘩水聲掩蓋了蘇禧的聲音,她幾乎快崩潰了,雙臂環著衛渢的脖子,央求道:“不要了好不好?”
衛渢低頭吻住她的唇,“寶貝,幼幼,就一次。”
後來蘇禧被衛渢抱出淨房,放在床榻後,她看著被褥床單都乾淨一新的床榻,便知道聽雁和聽鶴已經進來收拾過了。想起先才他們胡鬧成那樣,床單上肯定也……她頓覺沒臉見人,強忍著腿間的不適,把自己嚴嚴實實裹進被子裡,又羞又嗔道:“都怪你,我明天沒臉見聽雁和聽鶴了。”
衛渢緊跟著上來,來人帶被將她一塊撈進懷裡,聲音含笑,非但沒有一絲愧疚,反而理所應當道:“傻幼幼,夫妻之事本就如此,上回你不是也聽過麼?”
蘇禧曉得他指什麼,趕忙抬起酸軟的胳膊捂住他的嘴,長睫毛慌張顫動,“不許說。”
衛渢烏目看著她,不再說了,掀開她身上的被子蓋在兩人身上。知曉她今日累得不輕,方才老早就瞌睡了,不再鬧她,低頭親了親她的額頭,“好,我不說。”
次日清晨,天濛濛亮。
窗外一抹蟹殼青,府裡的丫鬟才剛剛起來,走廊安靜,廊下的燈籠尚未燃盡,只剩下一點點殘燭在嗶嗶啵啵地燃燒。雲津齋的丫鬟們已經開始起來做事了,平日衛渢起得早,卯時準時起床,先洗漱一番,用過早膳後便先到院子裡打一套拳,然後再去淨房洗澡更衣。
今日大丫鬟雪晴和雪竹安排底下的丫鬟像往常一樣行事,早早地準備好熱水在門外候著,等裡面叫人。
只不過今日足足等了兩刻鐘,也不聞裡面衛渢起床的聲音。
菱花門外,另一個穿秋香色半臂襦裙的丫鬟端著銅盂,疑惑道:“雪晴姐姐,世子爺今兒怎麼還沒起?”這都卯時三刻了,往常這時候衛渢早已經打完一套圈了。
雪晴還算鎮靜,想起昨兒晚上世子爺和世子夫人鬧得那般晚,直到更闌人靜,月至中天才甘休。她咳嗽一聲掩飾面上的不自在,道:“再等等吧,若是水涼了再重新打一盆水來。”
那丫鬟訥訥地“哦”一聲,轉而又道:“可今日世子爺和少奶奶不是還要……”
去寄安堂向王爺和王妃請安麼?
雪晴看一眼天色,尚未過卯時。平常請安的時間是辰正,這會還有一點時間,啐了她一聲道:“世子爺心裡有分寸,你就別瞎操心了。”
這頭,聽雁與聽鶴準備好蘇禧今日穿的衣服,倒是比雪晴、雪竹幾人冷靜多了。蓋因她們知道蘇禧平日都起得晚,有時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加之昨晚又被衛世子弄得那麼晚,筋疲力竭。聽雁留意了一下時辰,直到子時末裡面的動靜才完全停止,所以蘇禧這會兒睡晚一點,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只要不耽誤給晉王和晉王妃請安用茶的時間就成。
內室,紅漆浮雕罩大紅帷幔的床上。外頭晨曦微露,清晨的陽光從窗戶照進來,恰好打在蘇禧粉白剔透的睡靨上。她昨晚睡得遲,眼睛底下有一圈淺淡青色,濃長的睫毛倦耷耷地垂著,遮住了平日裡那雙顧盼生輝的眼睛。她睡得沉沉的,許是外面的陽光有些刺眼,就見她蜷起身子嚶嚀一聲,翻了個身,然後繼續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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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1 01:57:25
第十五章
睡在外側的衛渢早就醒了,看著她這嬌氣的小模樣,忍不住低低輕笑出聲。
往常這時候他早已經起床了,只是今日下床時,放在她頭下的手臂微微一動,她便不滿地、迷迷糊糊地纏了上來。嬌甜香軟的身軀緊貼著他,真正的溫香軟玉,他怎麼捨得再移動一步?
難怪說溫柔鄉是英雄塚。
他便是溺死在其中也心甘情願。
衛渢重新把蘇禧的身子轉回來,手掌貼著她纖細柔軟的腰肢,原本只是想單純地抱抱她,然後就變得不老實起來。蘇禧還沒睡夠呢,總覺得身上有人在作亂,她不耐煩地輕哼一聲,想把自己縮起來,但是卻正好投懷送抱地往衛渢懷裡送去。
她渾身都被碾碎了似的,酸疼的要命,尤其腿根兒,說不出的脹疼難受。她還沒適應過來,以為這裡是蘇府自己的小床上,拱了拱,咕咕噥噥道:“別摸我。”
衛渢低聲啞笑,只覺得她又傻又可愛。
蘇禧的話剛說完,便覺得腿被分開,緊接著哽咽一聲,總算是睜開了眼睛。她看著頭頂上方的衛渢,腦子木了一瞬,清醒過來後簡直不知道該說什麼,“你,你怎麼……”
衛渢俯身貼在她耳邊,道:“昨晚沒吃飽。”
蘇禧恨不得咬他一口,他是饕餮不成?胃口怎麼能這麼大呢?
眼下清醒了,便能聽見門外丫鬟說話的聲音。蘇禧生怕被丫鬟們聽見什麼,抬手咬住自己的手指,緊張地不敢發出任何聲音。
終於結束後,已是半個時辰後的事。
蘇禧大眼睛裡淚水盈盈,整個身子都縮進床榻角落裡,聲音沒有半點威懾力,“你出去。”再跟他待在一起,自己今日恐怕連門都走不出去了。
衛渢看著她受氣小媳婦一般的模樣,故意逗她:“真的不用我幫你穿衣服麼?”
蘇禧一口回絕,義正言辭:“不用。”
衛渢道:“幼幼,你還有力氣麼?”
蘇禧烏溜溜的眼睛轉了轉,越過他盯著外面的十二扇紫檀嵌螺鈿屏風,道:“你替我叫聽雁和聽鶴進來。”
這麼鬧下去,便是中午也沒法起床。一會還要去寄安堂請安,衛渢是無謂的,不過今日是她嫁進來的第一天,倘若不去請安對她的名聲不利,所以他沒再逗她,摸摸她的臉蛋便下了床,自己穿上內衫後,才叫外面的丫鬟進來伺候洗漱。
蘇禧下床時雙腿一軟,差點沒直接摔在腳踏上,好在聽雁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她覺得腿心好像有什麼東西流下來,反應過來那是什麼後,立即飛快躲進了床上,讓聽雁和聽鶴去燒了一桶熱水,大清早的便要洗身子。
一番梳洗完畢後,距離辰正還有兩刻鐘。
蘇禧換上一身嶄新的海棠紅蘇繡並蒂蓮紋短衫和同色細絲褶裙,梳著百合髻,頭上戴一支金累絲嵌紅寶石蝴蝶簪,模樣嬌美奇豔,生生將那張小臉襯出幾分華貴之氣。她模樣生得好,雖說瞧著仍有些稚嫩,但無論做什麼樣的打扮都適合。
目下蘇禧坐在桌後,一小口一小口地吃著早點,垂著睫毛不理人。給人一種難以接近的感覺。
當然,是針對衛渢的。
這人太過分了。她剛才都那樣求他了,他還不放過她。
蘇禧越想越生氣,鼓著圓圓的腮幫子,恨恨地咬了一口玲瓏金瓜包。把包子當成衛渢,一通狠嚼。不過她從小被殷氏教養得好,吃飯不露齒,喝湯不發出一點聲音,便是做出這般兇神惡煞的小模樣,也只是平添幾分嬌蠻而已。
衛渢假裝不知她在生氣,盛了一碗百合蓮子粥放在她面前,道:“多吃一點,你小時候圓圓滾滾的,如今怎麼瘦了這麼多?”
蘇禧咽下口中的食物,忘了與他生氣,詫異道:“你記得我小時候的模樣?”
衛渢支著下頷,不置可否。他剛才已經喝完一碗粥,他吃飯的速度比她快,這會正在耐心地等她。
“什麼時候?”蘇禧眨巴眨巴眼,有些期待地問。
衛渢沉吟片刻,慢條斯理道:“藏經閣。大約是你三歲的時候?”
他還是有印象的。那時候蘇禧生得精緻粉嫩,活脫脫年畫裡走出來的玉娃娃,一對長長的睫毛像振翅欲飛的鳳尾蝶,她不小心打碎盆栽的時候,那對睫毛亂顫,緊張得不知所措,叫人看了就忍不住想欺負。
蘇禧輕輕哼一聲,撇開腦袋繼續喝粥,記仇地道:“你不吃我的翠玉豆糕就算了,還偷偷向住持告狀。後來我被娘親狠狠訓了一頓,都是你的錯。”
衛渢抬眉,“這話從何說起?”
蘇禧便將當年的來龍去脈說了一遍。她小心眼得很,這麼久遠的事情還記得一清二楚。衛渢聽罷略略彎唇,捏著她小臉蛋道:“幼幼,我沒向住持說過此事,更沒告過你的狀。你不知道藏經閣門口經常有灑掃的小沙彌麼?”
好在她今日與他說開了,否則若是一直憋在心裡,豈不是會一直埋怨誤會他麼?
蘇禧眨眨眼,不太相信,“真的不是你?”
衛渢道:“我像那種人麼?”
蘇禧埋頭不吭聲,她其實想說挺像的。當初的衛渢就是一副嚴謹肅穆的模樣,拒人於千里之外,誰知道現在……她默默地喝粥,心道他就是表面端的高冷矜貴、冰山雪蓮似的,其實骨子裡蔫兒壞,天生一副欺騙人眼睛的皮囊。
衛渢見她不說話,問道:“想什麼?”
蘇禧當然不會把心裡話告訴他,放下粥碗道:“我吃飽了。”
那碗百合蓮子粥統共沒有多少,她卻連一半都沒有吃完。衛渢皺了皺眉頭道:“怎麼吃這麼少?至少把粥喝完。”
蘇禧搖搖頭,不知不覺地就放軟嗓音:“可是我吃不下了。”她見衛渢不言語,拿起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肚皮上,讓他感受,“你摸摸,都圓起來了,我沒有騙你。”
她的小肚子微微凸起,因著昨晚太累,今日一早沒起床就被迫“運動”一番,她早已經饑腸轆轆,剛才確實吃了不少東西,比往常多吃了一個玲瓏金瓜包和四個水晶餃子。
衛渢不大滿意她的飯量太小,不過見她委實是吃不下了,加上現在時間不早,便沒有強迫她繼續吃。他抽出她的帕子自然而然地給她擦了擦嘴角,道:“那咱們現在就去寄安堂。”
蘇禧昨日等衛渢的時候向雪晴打聽了一下,知道寄安堂是晉王和晉王妃住的地方。雖則有些緊張,但還是點了點頭。
衛渢握著她的手問道:“走得動嗎?不如我讓人準備一頂轎子?”
在院子乘坐轎子,還是新婚第二日,不是明擺著告訴別人他們昨晚多過分嗎?蘇禧嗔他一眼,拒絕道:“不要,我可以走。”說著剛一站起來,雙腿便無力一軟,她趕忙攀著身旁的衛渢,穩住身子。
衛渢含笑接住她,道:“還是讓人備轎子吧。”
蘇禧這回沒吭聲。不過她也不好意思直接坐轎子到寄安堂門口,只出了雲津齋的門,便堅持從轎子下來,走在衛渢身旁。
腿窩那兒每走一步便疼一回,一路上她幾乎用眼神把衛渢埋怨了無數遍。看得衛渢招架不住,俯身在她耳邊低聲道:“幼幼,你再這麼看著我,我會忍不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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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1 01:57:37
第十六章
“你……”蘇禧臉一紅,捂著耳朵退開半步,往後的路上果真不敢再看他了。
衛渢握住她的小手,“乖,回去後我幫你上藥。”
蘇禧知道自己是哪兒疼,立即道:“不要。”她就是讓聽雁來,也不會讓他的。
兩人就這麼說說鬧鬧,走到了寄安堂內。
時候剛剛好,比辰正還早了一點。晉王衛連坤和晉王妃袁氏坐在花梨木卡子花玫瑰椅中,皆穿著暗紅色四合如意雲紋衣裳。晉王衛連坤容貌俊美,便是年過中年,也依舊精神奕奕,只不過他跟衛渢不大像,看著他,蘇禧就知道衛渢的模樣隨的是先王妃薛氏。晉王妃袁氏梳著墮馬髻,端莊貴氣,正端著茶杯慢慢品茶。
袁氏下方是側妃董氏。董氏穿著妃色纏枝蓮紋綾子衫,氣質溫潤,模樣慈和。
然後兩邊站的姑娘蘇禧就認識了。穿嫣紅色襦裙的是董氏的女兒衛歆,穿桃色褙子的是袁氏的女兒衛昭昭。衛歆比衛昭昭大了一歲,今年十六。
對面站著兩個男子,一個是二爺衛汛,一個是三爺衛泱,皆是袁氏所出。
衛汛身邊穿著煙紅色衣裳的女子是他的妻子廖氏。
蘇禧跟在衛渢身旁走進屋裡。
蘇禧跟在衛渢身旁進屋時,屋裡人紛紛向她投來目光。
她身段窈窕,骨架纖細,海棠紅裙上的白玉葫蘆玉佩隨著她的腳步微微搖曳,端的是款款而來,氣質曼妙。加上昨日初經人事,那雙水眸盈盈,雙靨動人,一看便是被狠狠疼愛過的模樣,少女的青澀稚嫩與新婦子的羞赧嬌媚融為一體,叫人怎麼都挪不開眼。
晉王府的三爺衛泱一看見她便眼前一亮,便是二爺衛汛也看愣了一瞬。
衛渢身著一襲絳紫與蘇禧同花紋的錦袍,倆人一併站在寄安堂的屋裡,無端端便讓人想起一句“金童玉女、蓬蓽生輝”八個字來。
晉王衛連坤見衛渢和蘇禧進屋還牽著手,眉毛一豎,嚴肅古板地咳嗽了一聲。
進屋請安還手牽著手,成什麼體統。
蘇禧不明所以。待會意後把手往後一抽,想抽出來,卻被衛渢更緊地握住了。
側妃董氏瞧見這一幕,掩唇親切地打趣:“倒是很少見到世子爺這般體貼人。”
蘇禧腿軟,衛渢握著她的手時便能借一部分力給她,讓她不至於走得那麼辛苦。可是落入旁人眼中,便是新婚燕爾、濃情蜜意的表現了。蘇禧聽出了董氏的弦外之音,臉上一熱,把手從衛渢掌心抽了出來。
丫鬟端著紅漆託盤走過來,蘇禧端起墨彩小蓋鐘分別向晉王和晉王妃敬了茶。
蘇禧雖則心裡緊張,但不至於失了分寸。她垂著眼睛,模樣乖順,看起來十分無害。
晉王和晉王妃分別給了她一個紅封。晉王妃袁氏雖覺得這門親事不大如心意,可一來這是皇上賜婚,二來蘇禧並未做過什麼得罪她的事,且屋裡還有這麼多人,是以也沒有做出什麼為難蘇禧的事。
緊接著便是給側妃敬茶。側妃董氏為人和氣,天生笑臉,接過蘇禧敬的茶後,“世子夫人生得真是俊俏。昨兒阿歆回來後不停地在我耳邊說,新婦子如何漂亮,今日一見果真是叫人眼前一亮,真是個不可多得的妙人兒。”說著遞給她一個紅封。
蘇禧聽過許多類似的話,還不至於被誇的忘形,抿唇羞赧一笑,向董氏道了謝。
晉王府的長輩統共就這麼多,其他幾位同輩之人蘇禧也準備了禮物。
衛歆是個性子活潑的,接過蘇禧送的《萬竿煙雨圖》後,驚喜地睜圓了眼睛,“這是任先生的真品,如今市面上早已失傳許久了,大嫂怎麼知道我喜歡任先生?”
且不說衛歆喜歡任先生,光憑這幅流傳已久的畫便價值千金。
蘇禧含笑不語。昨日見過晉王府的女眷後,她私底下便向雪晴打聽了她們各自的喜好,今日送的禮物也算是投其所好。這幅《萬竿煙雨圖》是她偶然得來的,就放在她從家裡帶來的箱籠裡,她對畫的研究不深,放在她那裡也是慘遭埋沒,倒不如送給一個懂畫的人。
這頭衛昭昭拿著一把玉柄嵌寶石的絨鞘匕首。她雖然不喜歡匕首,但喜歡寶石。這把匕首上統共鑲嵌了二十四顆紅藍寶石,刀身秀氣,正適合姑娘家佩戴。
衛昭昭與蘇禧一般大,尚未定親,看了一眼蘇禧,道:“大嫂出手真是闊綽。”
一般大戶人家看重的都是底蘊,蘇禧的禮物貴重本來沒什麼,反而證明重視晉王府的人。可衛昭昭這麼一說,反倒是有種說蘇禧“膚淺”的意思。且出手闊綽,便是大手大腳,不懂持家之意。
晉王妃袁氏喝著茶,朝蘇禧看去。
蘇禧沉默一瞬,旋即輕笑道:“倘若二姑娘喜歡,便是再貴重的禮物也值得。”然後頓了頓,又道:“二姑娘不妨再看看這把匕首。”
衛昭昭垂眸,不過是一把匕首,還能看出花兒不成?她見刀鞘上刻著幾個字,尚未看清,身旁的衛歆便已經驚訝出聲:“這是顧十八先生的作品!”
顧十八乃家中排行十八,因著早年家貧,便以打鐵為生,後來成為大燕數一數二的制刀師傅。顧十八先生的刀鋒利美觀,上門的人趨之若鶩,蘇禧是因為老太爺與顧十八先生是忘年交的緣故,才得到這把匕首的。
果然,衛昭昭不言語了,半響才道:“多謝大嫂。”
敬完茶後說了會話,到了晌午便要一家人一起用膳。
晉王府的飯桌上講究食不言、寢不語,一頓飯吃得安安靜靜。
蘇禧原本也不是話多的人,今日一早賠著笑臉說了太多的話,這會早就累了,是以眼下這種情況正好合她的心意。飯後衛渢替她盛了一碗鰂魚豆腐湯。因著早晨也是衛渢給她盛的湯,是以這會她並未覺得有什麼不妥,心安理得地接了過來。
對面側妃董氏、衛歆和衛昭昭的目光都看了過來。
蘇禧有些不解。怎麼了嗎?
衛歆吃驚道:“沒想到大哥竟也會照顧人。”別說照顧人,以前一家人一起用膳時,便是她的筷子掉在衛渢腳邊,他的眼睛也不會眨一下。用過飯便自己離開,不近人情的很。
聞言,蘇禧看了一眼身邊的衛渢。就見他面色如常,波瀾不驚,仿佛沒聽見衛歆的話。
蘇禧抿起嘴角朝衛歆笑了笑,然後便埋頭喝湯。心道你們不知道的還多著呢,這個人連她嘴裡的點心都吃……
用過午膳,從寄安堂出來,二房的院子與雲津齋順路,二爺衛汛和廖氏便與他們一塊同行。
廖氏家在晉州,是衛汛在封地娶的妻子,父親是地方上的一位官員。她說話時晉州的口音有些重,好幾次蘇禧沒聽清她說什麼,偏她語速又快,蘇禧不好意思打斷她的話詢問,便一路帶著笑,不至於讓場面尷尬。
廖氏寬慰她道:“小姑子心直口快,倘若說了什麼話,大嫂可不要往心裡去。”
蘇禧只聽懂了最後半句,聯繫剛才的事,大約能猜出她是指什麼,抿唇一笑,“我沒有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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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1 01:57:49
第十七章
確實沒有。她來晉王府之前做過更壞的打算,如今的場面比她想像得好多了。況且衛昭昭的話算不得什麼,她自己能解決,便不覺得委屈。她上輩子聽過難聽的話比這多多了。
廖氏微微一滯,偏頭見她嘴角含笑,嬌靨融融,確實不像是生氣的模樣。
廖氏不再言語,走了幾步又道:“上回春獵時咱們府上的女眷都沒去,聽說大嫂彈了一首《還歸去》,得到了皇上的稱讚不說,回來後各大才子也讚不絕口。只可惜我們無幸聽到,不知大嫂哪一日可否彈奏一曲,讓府上的人也一飽耳福?”
廖氏這話聽著合情合理,但蘇禧嫁給了衛渢,便是晉王府的世子夫人。給府裡的人獻曲彈奏,那是戲子才會做的事。
蘇禧沒有答應,斂了斂眸,正想著如何拒絕。衛渢從後面走上來,眉宇淡然,自然而然地握住她的手,道:“上回不是說過,日後只能彈琴給我聽麼?”
蘇禧愣了愣,然後眼睛彎了一彎,乖巧地點點頭。
衛渢頷首,很滿意。前面便是雲津齋,他扣住她的手指,烏眸淡淡地看向廖氏,道:“你大嫂身子不好,日後這種事情儘量少麻煩她,若是想聽人彈曲子,改日我請人來府上彈便是。”
廖氏未料會被拒絕的這般乾脆,且還是衛渢親口拒絕的。她看著兩個人走遠,不由得心裡琢磨,這蘇氏究竟是何方神聖,昨日才嫁過來,今日衛世子便將她捧成寶貝疙瘩了?
一旁衛汛瞧著蘇禧遠去的背影,想著她剛才的一顰一笑,竟有些癡癡愣愣了。
回到雲津齋,蘇禧身子一軟倒進臨窗榻上,強撐著站了一早上,她腰酸腿軟,早就受不住了。而且腿心那兒本就疼,走一步磨一下,她能忍到現在委實不容易。
蘇禧撅著小屁股可憐兮兮地往妝花大迎枕地拱了拱,哪還有方才人前端的氣質高華的模樣,分明就是個撒嬌賣乖的小無賴。她扭頭看向衛渢,一句話都不說,可眼裡責備嗔怪的意味卻很明確。
衛渢看得心軟,坐在榻沿把她抱在腿上,大掌往她的腿心揉去,“還疼麼?”
蘇禧身子一僵,趕緊拍開他的手,“你說呢?”如果不是他,自己至於這麼累嗎?
衛渢薄唇略略一彎,咬著她的耳朵,用一種很低沉的聲音道:“幼幼,你要體諒我,倘若不是你不告而別三年,我們不至於現在才成親。”
蘇禧大驚失色,“可是……可是我那時候才十二呢。”他忍心對自己下手麼?
衛渢低低沉吟一聲,仿佛認真思考這個問題。“我最多等到你十四歲。”
大燕朝及笄之前成親的姑娘大有人在,等到了十五歲,再回娘家過及笄禮,這並非什麼稀罕事。如果那時候衛渢真的求了皇上賜婚,蘇禧可能真的十四歲就被他吃幹抹淨了。
一想到自己那時候才剛來癸水,仍是個沒有發育好的小姑娘,她看著衛渢的眼神就變了變,活像他是什麼禽獸流氓似的。可她大概沒好好想過,便是擱到現在,她也沒比十四歲大多少。她身子嬌嫩,而他已經是個各方面都成熟的男人。
蘇禧身子一扭,從他懷裡爬出來,“我不管,我就是疼。你下回不能再那麼大勁兒了……”
衛渢捉住她的腰,遣退的屋裡的丫鬟,把她放到榻上,“所以我來幫你上藥。”
不知他是不是早有預備,就見他去一旁的雕花亮格櫃裡取出一瓶藥,走回榻沿,拍了拍蘇禧的翹臀,“別裝糊塗,乖,坐起來。”
蘇禧彆扭得很,仍舊在做最後的掙扎,“我自己來不行嗎……或者讓聽雁來。”
衛渢握住她纖細的腳踝,輕笑了笑道:“幼幼,你身上哪一處是我沒看過的?”
蘇禧驀然抬眸,不知想起什麼,臉蛋迅速一紅。
偏衛渢戲弄不夠她,貼到她耳邊低聲道:“不止看過,還吃過。”
蘇禧仿佛聽見自己腦子裡“騰”地一聲,炸開了。她奪過衛渢手裡的小瓶子,抬腳踢他,惱羞成怒道:“衛渢,你不要太過分。”
小兔子炸了毛,衛渢懂得見好就收,上榻把她揮舞的拳頭包進掌心裡,圈著她玲瓏嬌軟的身子,臉貼著她的臉頰道:“不是腿軟麼?還不老實一些,讓為夫好好伺候你。”
他的聲音就在耳邊,溫溫熱熱的氣息灑在蘇禧的耳後根,她半個身子都酥了。
何況他還自稱“為夫”……蘇禧縮了縮肩膀,不吭聲。
衛渢見她不再反抗,眼裡滑過一絲笑意,順手從一旁的三彎腿香幾上取下八瓣瑞獸葡萄鏡,放在兩人對面。
蘇禧天真地問:“要鏡子做什麼?”
衛渢慢吞吞地“唔”一聲,不回答她這個問題,轉移話題道:“幼幼,日後不必刻意討好府裡的人。寄安堂那邊,你若是不想每日晨昏定省,我便遣人同晉王妃說一聲。”
蘇禧靜了靜,囁嚅道:“我不是刻意討好他們,我只是想著他們都是你的家人,我嫁給你,自然應該敬重他們。”起碼不能落了旁人的話柄,讓衛渢在中間作難。她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指,“至於每日晨昏定省……又不是什麼難事,我每日起早一點就行了。以前去族學念書的時候,起得比這還早呢。”
衛渢微微一滯,看著自己壞裡的小姑娘。她粉腮含羞,長睫輕垂,聲音軟糯動聽。
那種想把她揉碎,裝進心裡的感覺再次湧了出來。
好乖。
少頃,衛渢情不自禁地轉過她的小臉深深親吻。懷裡的小姑娘猝不及防,輕輕地“唔”了一聲,很快便軟化在他的懷中。他親了許久,拇指在她唇瓣上流連,告訴她道:“可我不捨得讓你受委屈,怎麼辦?”
蘇禧攀著他的肩膀,如今已經很能自如地在他懷裡尋找舒服的姿勢。她道;“我這不是還沒受什麼委屈嘛。日後若是受了什麼委屈,一定會第一個告訴你的。”
衛渢捏捏她的鼻子,頷首說好。
本該是十分溫情的時刻,到最後不知怎麼變了味兒。
被攆出去的幾個丫鬟站在門外,就聽裡面傳出蘇禧一聲嬌嗔:“不要,我不看!”
過了一會兒,那嬌嗔變成了央求,委委屈屈的:“衛渢,你怎麼可以這樣……”
衛渢貼著她的額頭,啞聲道:“幼幼,叫我夫君。”
蘇禧以為自己叫了他就會放過她,摟著他的脖子,不自覺地、婉轉纏綿地喚了一聲“夫君”。
衛渢眸色轉深,低頭再次吻住她的唇瓣。
半個時辰後,衛渢到一旁的黃花梨面盆架前淨手,他洗得慢條斯理,仿佛不捨得洗掉什麼一般。至於榻上的的蘇禧,早就已經沒臉見人了,她裝成一隻鴕鳥,唯一慶倖的是屋裡的丫鬟們都出去了,不然她在聽雁、聽鶴面前都抬不起頭來。
殊不知丫鬟們站在門外,早已將裡頭的聲音聽了去。
雖不大清楚世子爺對新進門的夫人做了什麼,但聽夫人羞惱的聲音,總歸不是什麼好事就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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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1 01:58:00
第十八章
蘇禧惱透了衛渢,偏生又反抗不了他,這兩天被他逼迫著做盡了羞人的動作,她都不知道他怎麼能那麼壞,那些東西他究竟是從哪裡知道的?正因為如此,她這兩日每時每刻都腰酸腿軟,站都站不穩。好在這兩日不必去寄安堂給袁氏請安,否則她還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去得成。
蘇禧如今最怕兩個地方,一個是那張紅漆大床,一個是四扇百寶屏風後的浴池。看見就腿軟。如今她堅決不跟衛渢一起洗澡,奈何床只有一張,她又不能把衛渢趕下去。
好在到了回門的前一天,衛渢終於體諒了她一回,早早地就熄燈讓她睡覺了。
她生怕他反悔,一沾床就把自己捲進最裡面,閉著眼睛裝睡。
衛渢擰了一把她的臉蛋,道:“躲什麼?我能把你吃了不成?”
蘇禧不吭聲,他也好意思說出這種話,剛才洗澡時親她腳丫子的是誰……她輕輕哼一聲,以此來表達自己這兩天強烈的不滿。
衛渢低笑把她摟進懷裡,摸摸她的小腦袋,道:“睡吧,再不睡我就收回剛才的話。”
蘇禧睜開大眼睛錯愕地看了他一眼,大概是想怎麼會有這麼厚顏無恥的人,然後又飛快地閉上了,假裝自己已經睡著。興許是她這幾天真的太累,沒過一會,呼吸便逐漸均勻起來,真的睡熟了。
成親三日終於睡了一個好覺,次日蘇禧起床時簡直神清氣爽,就是腰還有點酸。床畔無人,她披上月白色竹葉梅花紋褙子走到床邊,見衛渢正在院子裡打拳。他只穿了一件玄色中衣,身姿修長,側臉英俊,在背後竹林的襯托下,有種蕭蕭肅肅、爽朗清舉之感。
蘇禧這兩天被衛渢纏著,想起自己也好幾日沒練過動作了。她襯著衛渢打拳時抓緊時間在屋裡的大床上練了一刻鐘。衛渢進來的時候,她正好放下一雙手臂,短衫堪堪遮住那截纖腰中間的圓潤肚臍眼。
衛渢看著她,嗓音有點低:“你在做什麼?”
蘇禧站起來,想了一想道:“就跟你打拳一樣,我也在鍛煉身體。”
衛渢目光落在她的衣服上。這是蘇禧自個在家設計的衣服,上面是一件短衫,布料很柔順,弧度貼合著她的身段,從胸口到腰肢的弧度流暢柔軟。下身是一條寬闊的杏白綢褲,腰帶松松地系在她的胯上,露出一點若隱若現的人魚線,引人遐想。
蘇禧見衛渢的眼神變了,這兩天跟他待在一起的時間太長,她對他這種眼神再熟悉不過,趕緊抓起一旁的月白色褙子披到身上,背過身道:“你快去洗洗澡,一會就要回去看我爹娘了。”
過了片刻,衛渢才道:“晚上回來再穿這身衣服給我看。”
蘇禧沒有答應,誰知道他想做什麼,跺跺腳道:“你快去。”
衛渢這才進了淨房。
回門的東西都是衛渢準備的。這兩日蘇禧過得暈暈乎乎,根本抽不出心思想這些事。她奇怪的是衛渢分明時時刻刻都纏著她,怎麼還會有功夫準備回門禮呢?他是怎麼做到的?
衛渢看出她的疑惑,唇邊掛著薄薄一層笑道:“親我一口我便告訴你。”
蘇禧別開頭,故意跟他對著幹,“不親。”
衛渢不疾不徐,垂眸婆娑她光滑粉潤的手指甲,道:“那今天晚上我們就不睡覺了,總有機會叫你親我的。”
蘇禧真是怕了他,忙攀著他的手臂道:“我親,我親。”說著小手捧住他的臉,吧唧一聲在他臉上印了一個口脂印。她今日塗的是薔薇花調製的口脂,顏色偏紅,將她這兩日因疲憊而略顯蒼白的膚色提亮了許多。
衛渢點點薄唇,斜睨她一眼,意思是,親這裡。
蘇禧嘟嘟嘴,他事兒可真多。於是又撅起小嘴在他唇上親了一口,卻不想衛渢沒有放過她,托著她的後腦勺將她唇上的口脂吃了個乾乾淨淨,這才心滿意足。
他道:“回門禮是我讓李鴻準備的。”
蘇禧撲扇撲扇大眼睛,“沒了?”
衛渢挑眉,“不然呢?”
就因為這個,她平白無故獻了兩個吻?蘇禧很不服氣,認為自己被衛渢騙了,然而見衛世子的清冷風流的臉上掛著一個紅紅的唇印,忍不住“撲哧”笑出了聲。眼見馬車就快到將軍府門口了,她趕緊掏出帕子給他擦了擦臉上的唇印,道:“你把我的口脂吃了,一會我回家氣色不好怎麼辦?”
衛渢揉了揉她的粉唇,面色坦然道:“你不塗口脂更好看。”
這好像是衛渢第一次正兒八經地誇她模樣好。蘇禧有點小臭美,就不與他計較那麼多了。
馬車停在將軍府門口,蘇禧被衛渢抱下馬車。好在門口沒什麼人,否則她又要不好意思。倆人一同走進正堂,只見府裡的人都到齊了,老祖宗、她的爹娘、三叔父和三嬸母以及幾位哥哥。就連蘇柏羽也在。
蘇禧與衛渢剛走進門,穿著寶藍色袍子的蘇柏羽便鬆開蘇禮的手,跑了過來,一把抓住蘇禧的手。他臉蛋平靜,倘若不是搦著蘇禧的手緊緊的,蘇禧幾乎要以為她出嫁那天哭得昏天暗地的小傢伙是別人。
蘇禧彎腰摸摸蘇柏羽的頭,笑著道:“柏哥兒這兩天在家乖不乖?”
蘇柏羽仰頭看著她,答非所問:“姑姑回來還走嗎?”
蘇禧微愣。蘇柏羽何等聰明,她一遲疑,他就猜出來答案了,頓時眼裡的光芒一黯,看向她身旁的衛渢,臉上滿是埋怨和忿忿,活脫脫這人拆散了他和姑姑一般。
那頭蘇禮看不過去了,叫了他一聲道:“柏哥兒,快回來,不許胡鬧。”
老太太拄著拐杖站起來,招呼道:“衛世子,幼幼,快到跟前來。”
蘇禧和衛渢一同上前,向老祖宗和爹娘行了禮。殷氏這幾日一直掛念著女兒,想知道她在晉王府過得如何,說了兩句話後,便帶著她去了西廂房,衛渢則留下與岳父蘇振和兩位大舅子說話。
西廂房,蘇禧坐在殷氏身邊,好幾日不見娘親,她依賴地在殷氏懷裡膩膩歪歪。殷氏推開她的頭道:“別鬧,娘有正事與你說。這幾日你在晉王府過得如何?”
蘇禧認真想了一下,暫時沒什麼糟心事,除了衛渢過於不知節制了一些。她點點頭,“挺好的。”
聽女兒這麼說,殷氏稍稍放心了一些。不過她從小就心腸軟,容易受人欺負,是以又問:“幼幼,你與晉王妃相處得如何?”
蘇禧遲疑一下,不知該怎麼描述,便把自己的感覺說了出來:“晉王妃似乎不大喜歡我。”
殷氏問她為何,她搖搖頭說不知道。“娘,你知道為什麼嗎?”
殷氏想了一想,寬慰她道:“婆媳相處之道本就如此,只要你做好分內的事,不惹是生非,日後關係便會好轉的。”
蘇禧應了一聲。許是娘親的懷抱太舒服,她趴著趴著就有點瞌睡,快睡著時,殷氏又把她叫起來了,斟酌片刻問道:“幼幼,衛世子對你,房事上是否過於頻繁?”
蘇禧立即睜圓了眼睛,磕磕巴巴道:“娘……你,你怎麼……”怎麼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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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1 01:58:11
第十九章
殷氏一見她這個反應,便曉得自己猜對了。蘇禧剛才進門時眼睛底下有一圈淺青色,加之走路的姿勢也有些彆扭,殷氏自己是經歷過的,是以知道怎麼回事。況且她的幼幼又是這般容貌,哪個男人能經受得住?只不過她擔心蘇禧身子稚嫩,而衛渢又正值精力充沛的年紀,時間長了,傷了根本,對蘇禧的身子不好。
殷氏道:“你別害羞,聽娘說。這夫妻行房本就是常事,你們小倆口新婚燕爾,原本我不該管這麼多。只不過凡事要有個節制,過度了,傷了身子可不好……”
話雖如此,但是聽娘親說自己和衛渢的房事,蘇禧的腦袋還是快埋進胸口裡了。
殷氏又道:“衛世子不懂得節制,你卻不能由著他胡來。如今你身子還年輕,房事上不宜太過頻繁,最好兩三日行一次房,這樣既對你的身子有好處,將來有身孕也不至於吃太多苦頭。”
蘇禧聲音輕得如同蚊子:“可是,他不聽我的……”
她向衛渢抗議過幾次了,衛渢若是聽她的,她這兩日至於連床都下不了嘛?
殷氏想了想道:“成親前我給你的那本小冊子,你是不是沒翻過?”
蘇禧點點頭。若不是殷氏提起,她幾乎都要忘記有這麼一個東西了。
殷氏道:“那裡頭有幾個法子,下回他若再強要你,你照著上頭的法子試試。”說著,又告訴蘇禧那本小冊子在什麼地方。
蘇禧頷首記住了。
傍晚,蘇禧和衛渢回到晉王府。
衛渢見她一路心不在焉,問道:“岳母與你說了什麼?”
“沒……沒什麼。”蘇禧閃爍其詞,心虛地走進內室,佯裝出一副鎮定模樣。
衛渢盯著她的背影,少頃,轉移話題道:“岳父倒是與我說了許多。”
蘇禧回身看他,好奇道:“爹爹跟你說了什麼?”
衛渢坐在臨窗榻上,慢悠悠道:“說你小時候貪吃嘴饞,周歲時抓鬮,把桌上的金絲玉當成窩絲糖非吃不可……”
蘇禧小臉一窘,趕緊撲過去伸出捂住他的嘴,急急道:“不許說。”
這件事蘇禧根本沒有印象,是每逢過年一家人團聚時大老爺蘇振總會提起的。蘇振說她小時候十分饞嘴,旁的小姑娘上街喜歡看衣裳看飾品,只有她喜歡看吃的。倘若路過一個吹糖人的小攤子,不給她買一個糖人,她是站在攤前不會走的。
蘇禧以為爹爹在自家人面前說說就算了,沒想到他竟然還跟衛渢說這些?
她豎著黛眉,凶巴巴道:“你快忘掉。”
衛渢拿開她的手,將她每個手指都吻了一遍,道:“岳父擔心我照顧不好你,讓我看著你多吃些東西。幼幼,日後我好好養你,把你養回小時候那樣可愛好麼?”
蘇禧連連搖頭,驚惶道:“不好,不好。”
她好不容易把自己瘦下來了,他再把自己養回去,那不是功虧一簣麼?
衛渢摟住她的小蠻腰,把她往懷裡一帶道:“你現在太瘦了,你看看你的腰,每回我抱你時都擔心會把它折斷。”
這能怪得了她嗎?還不是他自己手勁太大,尤其是弄那事的時候,大掌緊緊地箍著她,讓她動彈不得。完事後蘇禧再看自己的腰,全是他的手印子,有幾處紅痕現在都沒有消下去。她想起這個就憋悶,扭了扭身子道:“那你不抱我不就成了。”
衛渢下巴擱在她的肩窩,面不改色道:“不行。”
蘇禧扁扁嘴,不再搭理他。
下午無事,蘇禧睡了一覺,醒來時間衛渢坐在臨窗榻上看書。她湊過去一看,衛渢看的是沈先生著作的《夢溪筆談》,裡頭講了許多有趣的現象,她揉揉眼睛,“庭舟表哥也喜歡看這本書?”
衛渢順手將她撈進懷裡,一手拿書,一手環著她的腰道:“從你箱籠裡拿的。”
蘇禧沒聽出任何不妥,她從家裡帶的書都歸置在一個箱籠裡,衛渢若是想看,她沒有理由不讓他看。大婚之後,昭元帝放了衛渢三天假,他這三日哪兒也沒去,除了陪她就是練拳看書,倒是把自己放鬆得很徹底。
許是蘇禧前兩日被衛渢折騰得太累,這才剛醒,就忍不住又泛起困意來。她枕著衛渢的胸膛,眼皮子慢慢下垂,不消一會便又沉沉睡去。
再次醒來時天已經黑了,蘇禧身上披了一條紅緞織金毯子,屋裡燃著盞油燈,她把聽雁叫來問道:“衛渢呢?”
雪晴屈膝道:“回夫人,世子爺去淨房洗浴了。”
蘇禧慢吞吞地“哦”一聲,沒再多問,揮揮手便讓雪晴下去了。她坐在榻上,腦子遲鈍地轉了轉,想起今日回門娘親殷氏說的話,趕忙趿著繡鞋走進內室裡面,找到其中一個浮雕彩繪的箱籠。她見箱籠的鎖是開的,便以為是聽雁幾人打開的,沒有多想,從裡面找出一本封皮泛黃的小冊子。
她做賊心虛地看了一眼四周,見屋裡沒人,才躲進紅漆大床裡翻開冊子閱覽。
前半本幾乎都是那些亂七八糟、不堪入目的姿勢,蘇禧根本不敢多看,匆匆翻了過去。然而還是有一些不慎入了眼,好幾個姿勢頗為熟悉,她仔細想了一想,好像衛渢都對自己用過……她臉頰一紅,趕緊翻到後半部分,這才找到想找的東西。
雖則後半本沒有圖畫了,可上頭講的內容,卻比圖畫還更容易讓人臉紅心跳。
蘇禧盯著上頭的字,仿佛打開了一道新的門,顛覆了她對男女之事的所有認知。原來她和衛渢做的事不算什麼……原來女子的手和嘴也可以……她臉紅心跳,好像做了什麼壞事一般,正準備把這本小冊子放回箱籠裡,抬頭見衛渢一身墨袍從淨房走了出來,問自己道:“醒了?在看什麼。”
她情急之中把冊子飛快地塞進枕頭底下,腦袋搖得像撥浪鼓,“什麼都沒看。”
漂亮的小臉明晃晃地寫著“我很心虛”。
衛渢看了她一眼,沒有多問。眼裡卻掠過一絲笑意。
蘇禧尚未因自己瞞過了衛渢而高興多久。當天晚上便被衛渢罩在身下,他從枕頭底下慢慢地取出那本小冊子,問道:“幼幼,你今日從這上面學會了什麼?”
蘇禧大驚失色,話都說不利索了:“你……你怎麼知道……”
衛渢俯身咬著她的耳垂,低低沉沉地誘哄:“嗯?學會怎麼用你的小嘴了麼?”
蘇禧臉紅的要命,拚命地推搡他,“我才沒學,你快下去。”
衛渢將信將疑地“哦”了一聲,拇指在她的唇上緩緩婆娑,“那你打算用什麼?”
幔帳垂落,他的嗓音低醇曖昧,仿佛故意為了讓她害臊,薄唇蹭著她紅紅的耳朵,感受她的嬌軀在自己懷中輕顫。小姑娘的心思太明顯,便是她什麼都沒說,他也能猜出個七七八八。
自從蘇府回來後她的眼睛便一直往那個箱籠上瞟,何況她的心虛又那麼明顯,一整晚都在留意身下的枕頭,便是傻子也能看出是怎麼回事。
蘇禧咬住他的指腹,又羞又憤地道:“還不是你太不知節制,我娘都笑話我了……”
衛渢薄唇微微掀起,食指探入她口中,輕輕翻攪,“想讓我今天放過你也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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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1 01:58:22
第二十章
蘇禧正要驚喜,他便轉了語氣,改口道:“不過……”
接下來,蘇禧便沒工夫說話了。
事後她淚眼汪汪,想從衛渢身上爬下床,吐掉他的東西。他卻抬起她的下巴,親了親她的嘴角。她就這麼毫無防備地咽了下去,僵在原處,整個人都不太好了。
蘇禧是個愛乾淨的姑娘,平日裡什麼都打理得精精細細,甚至有一點小潔癖。眼下竟然被迫……她瞧著衛渢含笑的眼睛,顧不得與他算帳,匆匆下床走到盥盂旁,一遍又一遍地喝茶漱口,想沖掉嘴裡那股奇怪的味兒。
她再也不想搭理衛渢了!
次日蘇禧要去寄安堂請安,她特意起早了一些。出門時衛渢正在院子裡打拳,她假裝沒看見他,提著裙襴氣呼呼地從他面前走過,一副餘怒未消的模樣。
衛渢今日假期結束,一會也要出門。他握住蘇禧的手腕,親了親她的小臉道:“幼幼乖,在家等我回來。”
蘇禧推開他,舉起袖子擦了擦臉頰,賭氣道:“就不等。”
說著三步並作兩步走遠了。
壞胚子。她心道,才不等他呢。
到了寄安堂,廖氏已經到了,晉王妃袁氏坐在中間的紫檀玫瑰椅中,見蘇禧進來,放下手中的茶杯曼聲道:“新婦子來向長輩請安,竟然還要我坐這兒等她。”
其實蘇禧來得不晚,距離辰正還有一盞茶的時間。只不過屋裡的人都到齊了,也就顯得她來得最晚。蘇禧抿抿唇,上前道:“兒媳不知母親起得早,明日定會早些過來的。”
這話說得合情合理,本來就不是她的錯,她依照時間來了,不早也不晚。可晉王妃卻皺了皺眉道:“你是怪我起得太早了?”
蘇禧垂眸,“兒媳不敢。”
晉王妃袁氏看了看她,正要再說什麼,側妃董氏撐著傘從外面走進來道:“好好的天兒,怎麼說下雨就下起雨了,難怪昨兒傍晚天色便陰沉沉的。”她進了屋,見到蘇禧笑了笑道:“庭舟媳婦也來了,你帶傘了麼?一會回去可別淋濕了身子。”
蘇禧剛要回答,那頭晉王妃看了董氏一眼,不悅道:“來得晚就算了,話還這麼多,趕緊坐下。”
側妃董氏好脾氣地一笑,把傘交給身後的丫鬟,坐在蘇禧對面的紫檀椅子中。
之後倒也沒什麼事,喝過茶後便一道用了早膳。廖氏站在一旁伺候晉王妃袁氏用膳,用不著蘇禧,蘇禧便坐下與袁氏同桌用飯。
只不過袁氏的口味偏重,桌上的菜大都添了花椒大料。蘇禧一大早喜歡吃些清淡的粥湯一類,眼下面對滿桌的菜竟不知從何下口,卻又不好直接撂筷子走人。唯有一碟麻油茭白勉強能夠入口,卻越吃越辣。就見她一頓早飯東西沒吃多少,茶水反倒喝了好幾杯。
側妃董氏見狀道:“庭舟媳婦好像吃不慣府上的飯菜?蘇家不是京城人麼?”
蘇禧笑了笑,只回答了第二個問題,“祖父原是吳郡吳縣人。”
董氏恍悟,道:“這也難怪……”
晉王妃袁氏看了蘇禧一眼,卻沒有說一句話,更沒有問蘇禧喜歡吃什麼飯菜。用過早飯後,便打髮屋裡的人都回去了。
外頭雨仍在下,且雨勢不小,蘇禧出來時沒有拿傘,廖氏和側妃董氏都打著傘各自回去了,她仍站在廊下。
聽雁道:“姑娘在這裡等奴婢一會,奴婢回去拿傘來吧?”
蘇禧舌尖麻麻的,口中全是麻油茭白的辣味,這會只想早點回去用茶水漱口,是以搖搖頭道:“罷了,我跟你一起回吧。反正也不遠。”
聽雁不大贊同道:“雨這麼大,萬一淋壞了您的身子……”
蘇禧眼眶微濕,是被辣的。她顧不得與聽雁說那麼多,牽著裙襴便往雨裡走去,“回去後讓聽鶴給我煮一碗姜湯就是了。”
聽雁叫了一聲“姑娘”,忙匆匆跟了上去。
屋裡,晉王妃身邊的老嬤嬤古氏端上一杯熱茶,看了一眼屋外道:“王妃,要不老奴去給世子夫人送一把傘吧?”
晉王妃袁氏接過鬥彩小蓋鐘,撥了撥茶上的浮葉,淡聲道:“你沒事情做了?”
古嬤嬤道:“外頭的盆栽尚未來得及搬進來……”
袁氏看她一眼,“那還不快去?”
古嬤嬤頷首應是。直起身看了看寄安堂外的小路,蘇禧的身影已經看不見了。
雲津齋。
蘇禧回來後忙換了身乾淨衣裳,又喝了一碗聽鶴煮的姜湯,這才感覺好受許多。
衛渢出門時說他傍晚才回來。蘇禧清晨起得太早,此時精神有些不濟,便去內室的床上補覺。饒是她喝了姜湯,又換了衣服,可是睡到了下午還是發起熱來。
醒來時天色已晚,室內昏暗。蘇禧口乾舌燥,加之早上又只吃了辛辣的食物,這會兒嗓子很不舒服。她想張口叫人給自己倒杯水,卻發不出什麼聲音,只得掀開被子走下床。哪知剛站起來,還沒站穩,身子一軟便倒在了腳踏上。
蘇禧輕哼一聲,摔疼了屁股。她頭疼欲裂,顧不得揉,想扶著床頭的三彎腿香幾站起來。
屋外,雨勢漸小,從傾盆大雨轉為淅淅瀝瀝的小雨。雨水足足下了一天,院子裡積了不少大大小小的水窪。
衛渢撐著傘從外面回來,他走上廊廡,把雙環油紙傘交給身後的李鴻,見蘇禧的丫鬟都在外頭站著,問道:“夫人呢?為何不進屋裡伺候?”
聽鸝屈了屈膝道:“回世子爺,夫人在屋裡休息,奴婢們不好擾了夫人清靜。”
衛渢問道:“什麼時候睡的?”
聽鸝想了想道:“夫人午時起便歇下了。”
今日是聽鸝當值,聽鸝到底是年紀輕,考慮事情不如聽雁和聽鶴考慮得周到。她想著蘇禧睡著了,便沒有進屋裡打擾,便是蘇禧一直睡到現在,她也沒有多想,只當是蘇禧前幾日太過疲憊,眼下才睡這麼久的。
衛渢眉心微微一蹙,從晌午睡到現在,這都幾個時辰了?便是累了也不應該睡這麼久。他舉步正欲往屋裡走,卻聽屋裡忽然傳出一個東西摔碎的聲音,他神色一凝,大步走進內室。
十二扇紫檀彩繪竹韻常青屏風後,就見蘇禧跌坐在一堆碎瓷片中,只穿了一件杏白色薄衫,烏泱泱的頭髮披在肩頭,臉色發白,眼睛水潤,一副很是無助無措的模樣。她抬眸看見衛渢走進來,張了張口道:“……我不是故意的。”
好像個認錯的孩子。
衛渢垂眸,見她左手手心被碎片劃破,那一抹血紅異常刺目。他臉色變了變,趕緊上前把她從地上抱起,隔著薄衫觸碰到她的體溫,他皺眉:“你怎麼這麼燙?”
蘇禧一到他懷裡就有種莫名的安心,她顧不得手被劃傷了,往他懷裡鑽了鑽,額頭抵著他的胸口,可憐兮兮道:“難受。庭舟表哥,我想喝水。”
衛渢把她放到床榻上,回身冷著臉道:“夫人燒成這樣,你們都幹什麼去了?”
聽鸝早已嚇得愣住了。她以為姑娘只是單純的睡覺而已,哪知竟然差點出了事。她趕忙“撲通”跪在地上,磕頭道:“都是奴婢照顧不周,世子爺恕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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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1 08:47:02
第二十一章
衛渢不看她,叫來雪晴與雪竹,一個去倒水,一個去請晉王府的大夫周中賢。
大夫來之前,衛渢執起蘇禧被劃傷的左手,用帕子輕輕地拭去上面的血珠,再給她上藥包紮。他摸摸她的額頭,滾燙得要命,臉色愈發不好,問屋裡的丫鬟:“夫人今天都去了什麼地方?”
聽鸝道:“夫人早晨去了寄安堂請安後,便再沒去過別的地方。”
正好這時雪晴端著茶水來了。衛渢把蘇禧從床上扶起來,讓她靠在自己懷中,從雪晴手裡接過茶杯,親自喂到她嘴邊,低聲哄道:“幼幼,來,喝口水。”
蘇禧燒得雙頰潮紅,緩緩掀起濃長的睫毛,就著衛渢的手喝完了一杯水。她不舒服地在他懷裡蹭了蹭,呼出的氣體又熱又悶,嚶嚀道:“還想喝。”
衛渢便讓雪晴再去倒了一杯水。
蘇禧喝完水後,這才感覺好受一些。不多時周中賢大夫過來了,替她把了脈,然後道:“稟世子,世子夫人乃是寒氣侵體,加上飲食不當,這才導致風寒發熱的。一會老夫給夫人開一副辛溫解表的藥方,熬煮了讓夫人吃上兩回便無大礙了。”
衛渢把蘇禧的手腕放回被子裡,看向周中賢,“飲食不當是怎麼回事?”
周中賢沉吟片刻,道:“不知夫人今日都吃過什麼東西?”
這頭聽雁聽說蘇禧病倒了,趕忙從後罩房裡趕了過來。今早是她陪著蘇禧的,她自然知道怎麼回事,便跪在跟前,將今日的前因後果與衛渢說了一遍。“……夫人回來後便說要休息。都是奴婢的錯,奴婢不該讓夫人淋雨,更不該粗心大意,沒有照顧好夫人。”
那廂周大夫聽罷,道:“倘若夫人平日極少食辛辣的食物,今日不慎食用了,再加上淋了雨,倒是有可能造成病因。”說著命藥童拿來紙筆,去一旁寫下藥方。
半響,衛渢道:“夫人淋雨回來時,寄安堂的人呢?”
聽雁低頭道:“奴婢沒瞧見有人出來。”
衛渢一言不發,面沉如水。袁氏倒也確實做得出這種事,只不過他沒有想到,這才第一天,她便迫不及待地給蘇禧下馬威了。也只有蘇禧這個小傻子,願意為了他忍受這種委屈。
一開始衛渢便是料到會發生這種事,才提出讓蘇禧不必每日去寄安堂晨昏定省。但是蘇禧堅持,他便也由著她了。他知道她是不想給人落下話柄,讓他為難,她也想做好為人兒媳應做的事,他不想拂了她的一番心意,只是沒想到袁氏這本不識好歹。請安第一天,便讓他的寶貝疙瘩淋著雨回來。
衛渢面色沉沉,坐在床沿,抬手輕輕碰了碰蘇禧的額頭,還是跟剛才一樣燙。他皺皺眉,去一旁打濕了帕子覆在她的額頭上,低聲問外面:“藥煎好了麼?”
不多時雪晴端著藥走進來,道:“世子爺,藥來了。”
衛渢接過藥碗,舀了一勺吹涼後放到蘇禧嘴邊。
蘇禧從小怕苦,不肯乖乖吃藥,只喝了一口便不肯再喝了。任憑衛渢怎麼勸,她都緊緊閉著嘴巴,搖頭哽咽道:“苦……”
衛渢拿她沒辦法,又不能真放縱她不喝藥。只好自己先灌了一口,捏著她的下巴俯身,含住她柔軟的唇瓣,將藥汁一點點送進她的口中。
床畔的雪晴震驚不已,她還是第一次見世子爺這麼體貼入微地照顧一個人的。
苦。蘇禧小臉皺得像個包子,燒得神志不清,只覺得口中有個東西討厭得很,老是不斷把藥往她嘴裡送。她下意識推拒,非但沒有推成,反而又被喂了好幾口,最後苦得她舌尖都發麻了,那柔軟的東西在她口中掃蕩一圈,這才放開了她。
過了片刻,衛渢往她口中送了一塊飴糖。她咂咂嘴,緊皺的眉頭才慢慢舒開。
喝過藥後,蘇禧再次睡了過去。
這一覺一直睡到次日清晨,額頭總算是不燙了,就是身子還有些酸軟無力。蘇禧從床上坐起,看了看外面天色,已是天光大亮。猛地想起還要去寄安堂請安,不知道這會過了辰正沒?
她趿拉著繡鞋站起來,正好衛渢打完拳從屋外進來,見她一臉急忙忙的模樣,問道:“怎麼了?”
蘇禧昨兒的事已經記不大清楚了,只記得自己似乎發了熱,接著衛渢回來了,還請了大夫給她喂藥。她囁嚅了一下,有點踟躕道:“我還沒去寄安堂請安……”
衛渢面色不改,走到她跟前探了探她的額頭,道:“不必去了,先陪我用早膳。”還有一點燙,說著讓雪晴把剛才煎好的藥端上來。
不必去了?蘇禧不確定地眨眨眼,是她聽錯了還是衛渢說錯了?她想問一問怎麼回事,可是衛渢卻泰然自若地去淨房洗澡換了身衣裳,她不明就裡,只好先去洗漱。
等衛渢出來時,她道:“你替我向晉王妃告假了嗎?”
衛渢坐在桌後,道:“沒有。”
“那你怎麼讓我不必去了……”蘇禧有點著急,她昨兒還說今日早點過去的,這會兒都快過辰時了,肯定是來不及的。她嘟嘴抱怨道:“你為什麼不叫醒我?”
衛渢拉住她的手讓她坐在身旁,低頭綿綿長長地親了她一口,堵住她的小嘴。
果然,蘇禧不說話了。
衛渢舀了一碗清粥放到她面前,道:“先用早膳,一會再把藥喝了。”
蘇禧埋頭喝粥。喝罷粥後又喝了一碗藥,本來她是不耐煩喝藥的,但是一想起昨日衛渢喂藥的方式,見屋裡還站著好幾個丫鬟,便捧著藥碗乖乖把藥喝完了。
這頭,寄安堂。
晉王妃袁氏等了許久不見蘇禧過去,臉色越來越不好看,道:“這才第二日,便學會不來請安了。古嬤嬤,你去雲津齋問問怎麼回事,她還有沒有把我放在眼裡?”
古嬤嬤頷首應是,去了一趟雲津齋。
不多時去而複返,掖著兩手道:“啟稟王妃,聽雲津齋的下人說世子夫人昨兒病了,燒得很厲害,今日一早還沒好。”
晉王妃袁氏臉上倒沒有多少意外,昨日那場雨下得突然,寒氣重,蘇禧淋了雨,感染風寒是避不可免的。她放下茶盞,道:“既是病了,為何不來向我告假?”
古嬤嬤遲疑一瞬,道:“世子爺說您心裡清楚,沒有必要告假。”
晉王妃臉色一變,“放肆!他這話是什麼意思?”
古嬤嬤垂首不語。
後頭穿著淺梅色裙子的衛昭昭走過來,替袁氏順了順氣,理所當然道:“這想用想麼?娘,肯定是大嫂不想來給您請安,私下裡跟大哥說了,大哥答應了她,這才跟您這麼說唄。”
袁氏慍怒過後,臉色很快恢復如常,依舊是那位高高在上的晉王妃,道:“既然是身子不舒服,那便讓她休息兩日。古嬤嬤過去說一聲,等身子養好了再讓她來請安。”
古嬤嬤依言而去。
三日之後,寄安堂內卻依舊不見蘇禧的身影。晉王妃袁氏看了一眼屋裡的人,只有側妃董氏和兒媳廖氏,她道:“世子媳婦的病還沒養好麼?”
廖氏笑了一笑,道:“昨日兒媳還看見大嫂在後院散步,想必是好得差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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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1 08:47:16
第二十二章
既是養好了病,卻不去寄安堂請安,那便是有點說不過去了。蘇禧也是這麼想的,前幾日不去就算了,可以說是風寒未愈,可現在她已經好了,再不去請安,是不是不遵守孝道?
她今早本來想去的,卻被衛渢攔了下來。衛渢道:“日後你都不必去請安了。”
蘇禧驚訝不解:“為什麼?”
衛渢把她抱到腿上,捏捏她嫩生生的小臉,養了這幾日,總算有氣色了一些。“你不是不想起太早麼?這樣豈不正好?”
蘇禧道:“好是好……可是……”
蘇禧雖則頭腦單純,但該想的事情還是會想的。譬如說眼下皇帝立儲的意願,雖然知道昭元帝日後會立衛渢,但她若是婆媳相處得不好,傳出什麼不孝的名聲,便是給他增添一分不利。她不想因為自己給衛渢添麻煩。
衛渢不知她小腦袋瓜裡想的這些東西,只摸摸她的頭道:“沒什麼可是,你只要安安心心住在雲津齋便是。”
他們這兒沉得住氣,寄安堂那邊卻沉不住了。這日晉王妃袁氏來到了雲津齋,身後跟著古嬤嬤和廖氏,見蘇禧正在院子裡擺弄一盆墨菊,冷言冷語道:“蘇家教出來的好女兒,成親七八日也不知道向長輩請安。前陣子是病了,今日是怎麼?蘇家莫非沒有長輩,沒人教過你晨昏定省麼?”
門口的丫鬟來不及通傳,加之袁氏有意阻攔,是以她們到了跟前蘇禧才知道。
蘇禧動作微頓。袁氏這句話就說得過了,這不是拐著彎兒罵蘇禧的長輩麼?她眉心蹙了蹙,再好的人也是有脾氣的。“母親這麼說話,便是教養好的表現嗎?”
袁氏一怒,“你……”
“是我不讓她去的。”正好今日衛渢沒有出門,從屋裡走出來,面無波瀾道。
衛渢走到蘇禧身後,接過她手裡澆花的水壺,看著袁氏道:“幼幼身子不好,每日不宜起得太早。王妃身邊既然有人伺候,日後晨昏定省幼幼便是不去也行。”
袁氏道:“這話是誰說的?除非她不是我的兒媳,否則晨昏定省是少不了的。”
衛渢沉默一瞬,低笑道:“倘若是陛下的意思呢?”
袁氏一怔,以為自己聽錯了,“什麼?”
便是一旁的蘇禧也怔了怔。怎麼跟陛下扯上關係了?陛下日理萬機,還管他們的家務事不成?
就見衛渢命李鴻去了他的書房。不多時李鴻手裡拿著一個紫檀髹金龍紋方盒,遞給衛渢。衛渢沒有接,看了一眼對面的袁氏道:“拿給王妃看罷。”
袁氏將信將疑地接過李鴻手中的盒子,心裡很大一部分是不信的,只當衛渢是故弄玄虛。陛下難道會給他賜一道聖旨,讓蘇禧日後不必去給自己請安麼?她唇邊溢出一抹淺笑,然而當打開盒子,看清裡面黃綢上的內容時,便笑不出來了。
裡面是一道聖旨。
聖旨下方蓋著昭元帝的玉璽。
袁氏將聖旨展開,看見上面的內容——
“衛姓蘇氏敦穆溫嫻,仁惠淑德……”袁氏捏著玉軸,待看清最後一句話後,臉色狠狠地僵了僵。上頭寫著:“特封為二品郡夫人,食封邑戶。”
當初衛渢的生母薛氏在世時,請封的是一品夫人。後來薛氏過世,袁氏扶正,因著身份尷尬,遲遲沒有請封夫人。如今蘇禧被封為二品郡夫人,雖說不如一品,但到底是昭元帝親封的誥命夫人。在晉王妃袁氏面前,委實是不需要再伏低做小了。
何況衛渢剛才說了,蘇禧“身體不適”。他讓雪晴進屋拿來周大夫開的診書,一併遞給袁氏看。
袁氏展開手中的診書,見上面寫著周大夫的字——氣血不足,不宜過度勞損。
周中賢是府裡的老人了,當初他的醫術曾經救過晉王爺一命,晉王衛連坤對他很是敬重。他的醫術是有目共睹的,說話也有一定份量,眼下既然給蘇禧開了這樣一張診書,那蘇禧不去請安便是“合情合理”。
相反,如果明知兒媳身體不適,還逼著她每日起早去寄安堂請安,那反倒是袁氏的不是了。
袁氏捏著手裡的聖旨和診書,過了許久,臉色才逐漸恢復正常。她吸了口氣,道:“既然身體不適,為何不早些遣人與我說?鬧成這樣,是想讓旁人看咱們晉王府的笑話不成?”
蘇禧抿唇不語。分明是袁氏自己氣勢洶洶闖進來的,反而怪到他們頭上來了。
況且她自己也是雲裡霧裡的,不曉得究竟是怎麼回事。聖旨是哪兒冒出來的?診書又是怎麼回事?
袁氏看了他們一眼,又道:“日後寄安堂就不用你去請安了,好好將養著吧。”
說罷沒再多言,也絕口不提蘇禧已是二品誥命夫人的事,領著廖氏和古嬤嬤離開了。
雲津齋重新恢復清靜,蘇禧怔忡片刻,轉頭看向由始至終都面無微瀾的衛渢,眨眨眼道:“我怎麼不知道皇上何時下了聖旨?還有那個周大夫的診書……”
蘇禧清楚自己的情況,她前幾日雖然感染了風寒,但現下已經好了差不多了,根本沒有“氣血不足”這回事。自己身子好得很,今日一早還練了半個時辰動作,眼下神清氣爽,容光煥發。別說過度勞損,她覺得自己再爬一趟昭覺寺都沒問題。
衛渢把水壺放到一旁,自然而然地牽著蘇禧的手往屋裡走,“你不是想知道春獵時我向皇上求了什麼嗎?”
蘇禧跟上他的腳步,很快反應過來,“你為我求了這個?”
衛渢不置可否。走進屋裡後,抱著她坐到臨窗榻上,隨口問道:“喜歡麼?”
春獵已經過去大半年了,那時候他們倆尚未成親呢,他便能想得這麼長遠了?相比與喜歡,蘇禧更多的是驚訝。還有一些感動。她沒想到衛渢替自己考慮得這麼周到,他早就知道她會在晉王妃這裡作難,所以早早地為她鋪好了後路嗎?
蘇禧轉過身,半跪在他面前,杏眸清清亮亮,“那周大夫的診書是怎麼回事?”
他倚著榻沿,手掌扶著她纖細的腰肢,嗓音徐徐:“周大夫是會審時度勢的人。”
哦,也就是說,是他逼著人家違背醫德開的診書?蘇禧定定地瞅著衛渢,雖然覺得他這個行為很不地道,可看著看著,還是忍不住嘴角慢慢上翹。她摟著他的脖子,毫無預兆地在他臉上親了一口,咬著唇瓣靦腆地笑:“庭舟表哥對我真好。”
說完,又想起來什麼,“那你前幾日為何不告訴我?”害她忐忑了好一陣子。
衛渢曲起食指刮了刮她的鼻子,閑閑道:“若是告訴你,你就不去寄安堂了麼?”
蘇禧琢磨一下,她應該還是會去的。正因為封了誥命夫人,才更該注重名聲,她的孝名傳出去了,對衛渢也是有好處的。後宅安定,昭元帝才放心交給他其他事情。
然而今日袁氏這一鬧,把蘇禧的長輩也罵了進去,蘇禧暫時是不想伺候她了。
蘇禧偎進衛渢懷裡,斟酌片刻,還是忍不住問:“你為什麼跟袁氏關係不和?”
許久。
衛渢一動不動,沒有回答她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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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1 08:47:28
第二十三章
蘇禧不解地抬頭,他卻摟著她的腰一緊,將她的臉蛋貼著自己胸口,道:“過不久我在薊州郊外的莊子便建成了,帶你過去住一段時間。那裡風景宜人,你應當會喜歡。”
蘇禧頓了頓,見他不想說剛才的話題,便沒有繼續追問,識趣地說了一聲好。
那頭晉王妃領著古嬤嬤與廖氏回去,一路上無言,到了寄安堂把廖氏攆了回去,沉著臉獨自坐了許久。古嬤嬤端了一本熱茶上前,袁氏語氣十分不好道:“皇上怎麼會封一個丫頭片子為誥命夫人?”
古嬤嬤在袁氏身邊伺候了十幾年,也算是摸清了袁氏脾氣的,這時候不需要答話,只低著頭聽便是了。
少頃,袁氏思忖片刻,問道:“王爺何時回來?”
古嬤嬤道:“王爺出門時沒說,想必天黑之前應當會回來。”
約莫傍晚時分,晉王衛連坤從外頭回府。一踏進寄安堂的門,便覺氣氛古怪,院子的下人都秉著呼吸,行事頗為小心翼翼。進屋後見袁氏眼眶紅紅的,肅著臉,便問她怎麼回事。
起初袁氏不說,晉王衛連坤問了幾遍之後,她才語氣酸楚地說起今天的事情,“……兒媳向母親請安難道不是應該的麼?他們不將我放在眼裡也就罷了,我今日還白白遭了一頓羞辱。兒媳是陛下封的二品郡夫人,我身為母親卻什麼都不是,日後在她面前年如何抬得起頭來?”
晉王衛連坤沉默片刻,“你說庭舟為蘇氏請封了二品夫人?”
袁氏道:“聖旨我都瞧見了,上面蓋著陛下的璽印。那蘇氏才剛進門沒幾日,便將渢哥兒迷得五迷三道的,王爺,我瞧著可不是什麼好事。”她靠近了衛連坤,又道:“雖說渢哥兒不是妾身親生的,但妾身一直都將他當做親生兒子一般看待。前兒底下丫鬟跟我說,渢哥兒與她關在房裡三天沒出門。王爺也是見過的,那般的模樣,連渢哥兒都能迷成那樣,日後這晉王府後宅還能太平得了嗎?”
晉王想起蘇禧那張皎如明月般的臉龐,沒有言語。
之後蘇禧便心安理得地不必每日去寄安堂請安了。不過她想了想,袁氏畢竟是她名義上的婆婆,她便讓雪晴與袁氏身邊的古嬤嬤說了一下,每月逢五、逢十的早晨去寄安堂請安。因著蘇禧的身份,袁氏倒也沒有再為難她,兩邊相安無數。
除了蘇禧仍舊吃不慣寄安堂的飯菜。是以每逢請安那日,衛渢便早早地命人煮一碗粥,看著她吃了才讓她出門。
有一回蘇禧去寄安堂時,恰好晉王妃袁氏在招待定國公府的夫人。從這之後,蘇禧身為二品夫人,且身體虛弱還堅持給晉王妃請安的事蹟便傳了出去。一時間在貴女圈子裡豎起了楷模,被不少世家望族的夫人稱讚,替蘇家和衛渢都贏得了一個好名聲。
其他時候她看書練琴,拾花弄草,倒也愜意,很有幾分“帶病靜養”的模樣。
當然,如此衛渢能更節制一些就好了。
蘇禧發覺娘親給她的那本冊子一點用處也無,她照著那冊子上寫的試了一下,非但不見效果,反而第二日在床上躺了一整天,腿軟得下都下不來。
這日她正在臨窗榻上看書,見衛渢從外面回來,正要開口,他便摟著她的腰,道:“帶你去一個地方。”
坐上門口的翠幄清油馬車,蘇禧掀開繡金暗紋布簾看了一眼窗外,不解地問,“天都快黑了,你要帶我去哪裡?”
此時日薄西山,萬家燈火,正是用晚膳的時候。衛渢這時候帶她出去做什麼?她回身見衛渢正坐在對面看著自己,歪著腦袋問:“庭舟表哥,你怎麼不說話?”
自從他說了那句帶她去一個地方後,便沒再開過口。蘇禧覺得他有點不對勁,可到底哪兒不對勁,卻又說不上來。
衛渢張開手臂,一瞬不瞬地看著她道:“幼幼,過來。”
蘇禧雖鬧不明白他怎麼了,但還是乖乖地靠了過去。她坐在他的腿上,小手攥著他的衣裳,仰頭,大眼睛裡滿滿的都是疑惑。
衛渢低頭抵著她的額頭,薄唇微微彎了彎,道:“沒什麼,只是想抱一抱你。”
饒是倆人更親密的事情都做過,可是在這安靜狹窄的馬車裡,蘇禧還是忍不住臉頰紅了紅。她烏溜溜的眼睛轉了轉,有點不好意思。
馬車緩緩駛出城外,往郊外而去。太陽開始一點點垂落,西邊一片雲蒸霞蔚,他們在管道上行駛了兩刻鐘,然後停在靈丘山山腳下。
蘇禧隱約猜到衛渢想帶自己去什麼地方。
果然,衛渢領著她走了一段路,穿過一片香樟樹林,然後停在了一座墳墓前。
墓碑上刻著“衛夫人薛氏”幾個字。
這裡應該時常有人清掃,墓碑前清理得很乾淨,周圍一絲雜草也無,種滿了佩蘭。蘇禧握著衛渢的手緊了緊,跟著他走到墓碑前,問道:“你說帶我來一個地方,是……”
衛渢婆娑她的指尖,面色沒有多少變化,只緩慢地應了一聲。
原本很早之前衛渢便想帶蘇禧過來的,只不過那時候他在門外等了整整一天,這個沒良心的小姑娘也沒出現。
衛渢彎了彎唇,低頭看向蘇禧,“醜媳婦總是要見公婆的。”
蘇禧嗔他一眼,嘟嘴道:“我才不醜呢。”說著,她鬆開衛渢的手走到墓碑前,掏出袖中的帕子擦了擦墓碑,語氣埋怨道:“庭舟表哥為何不提前跟我說一聲?我什麼都沒有準備。”
衛渢走過來摸了摸她的腦袋,道:“帶著你過來就行了。”
先王妃薛氏是一位素雅端秀之人,生平最喜愛佩蘭,因為佩蘭姿態秀潔,仰俯自如。是以薛氏去世後,衛渢便讓人在她的墳墓周圍種滿了佩蘭。
薛氏生前身子不大好,膝下只有衛渢一子。當初薛氏是想再生一個女兒的,女兒嬌養,玉雪嬌憨多惹人疼愛。只可惜她最終沒能如願以償,便早早地離世了。
衛渢看向認認真真采了佩蘭放在墓碑前的小姑娘,大概知道了母親當初為何想要女兒。因為他看著蘇禧,也想要一個與她一模一樣的小粉團子,嬌嬌氣氣的,天生便是要人好好疼愛。
擺好佩蘭後,蘇禧又拽著衛渢在薛氏墓前磕了三個頭,這才跟著他一起回去。
坐在回程的馬車上,蘇禧枕著衛渢的胸膛,有點心不在焉。
衛渢抱著她,語調平淡道:“我娘是病逝的。”
蘇禧的眼睛圓了圓,他怎麼知道她在想什麼?她見他似乎心情不大好,便沒有問他這個問題,沒想到他竟主動說出來了,自己難道表現得很明顯麼?
衛渢捏了一下她的鼻子,徐徐道:“都寫在臉上了。”
“……”蘇禧立即抬起雙手捧著臉,只露出一雙烏黝黝的眼睛。她支支吾吾,“我也不是非知道不可,你若是不想說,我便不問。”
衛渢沉默片刻,忽然摟著她轉了個身,讓她跨坐在自己腰上,他低聲,“幼幼,給我生個孩子吧。”
溫溫熱熱的氣息噴灑在她臉上,蘇禧猝不及防,往後仰了仰,耳根有點泛紅。“怎麼突然說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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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1 08:47:40
第二十四章
衛渢含住她的粉唇,勾著她輕吮纏綿。他道:“是兒是女都可以,只要是你生的。”
蘇禧知道嫁人後是躲不了這一關的,成親前她就做好了心理準備,眼下衛渢提起,她倒也沒有多少意外。忸怩了一下,實話實說道:“可是生孩子很疼,我怕疼。”
衛渢鬆開她,大約想起了什麼。蘇禧現在年紀還小,生孩子的危險大。他扶著她的腰頓了頓,輕輕咬一口她的下唇,“那便日後再說。”
眼下他們才剛成親,倒也不急於這一時片刻。
沒過幾日,蘇禧正在看著下人搬書。她讓人把雲津齋的西廂房收拾了出來,當做自己的書房。衛渢的書房在一旁的瀚玉軒,裡面空間寬敞,便是另外隔開一間給她當做書房也成。只不顧她更喜歡自己單獨一間書房,況且她的書也有很多,不想跟衛渢的弄混淆了。
一個穿綠色襦裙的丫鬟遞上來一張喜帖。
蘇禧打開看了看,上頭寫著豫王世子衛淵與傅儀的名字。
她愣了半響,才想起來傅儀上輩子確實是嫁給了衛淵。她拿著喜帖走進衛渢的書房,衛渢正在翻閱通鑒,見她進來,把她摟進懷裡問道:“書房都收拾好了?”
蘇禧搖搖頭,把喜帖放到他面前,道:“方才丫鬟遞給我這個。”
衛渢掃了一眼,翻開看見衛淵與傅儀的名字,又重新闔上,臉色沒什麼變化。他淡聲:“一會讓李鴻準備幾樣賀禮,到時我帶你過去。”
喜帖上的日子是這個月月底,蘇禧見他一點也不意外,道:“你早就知道了?”
衛渢道:“豫王府與慶國公府的親事前年便定下了,並非什麼稀奇事。”
說罷,別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
蘇禧心裡一虛,生怕他說下去又要提起自己當年離京的事,忙轉移話題道:“那他們為何現在才成親呢?”
衛渢閑閑道:“慶國公府不捨得嫁女兒,將婚期往後拖了兩年。衛淵有兩名側室,膝下有兩兒一女,不著急大婚,是以便將婚期拖到了今日。”
蘇禧扁扁嘴,往他懷裡一鑽,模樣乖巧,語氣討好,“庭舟表哥,你在怪我沒早點嫁給你嗎?”
衛渢手掌順勢托住她的翹臀,略抬了抬眉毛道:“我可沒這麼說。”
蘇禧道:“你就是這個意思。”
衛渢低低一笑。他只是想說衛淵不急著大婚,而他急著大婚是情有可原的。不過既然有人願意投懷送抱,他自然不會拒絕。“那你打算如何補償我?”
蘇禧倒沒想過補償的問題,不過衛渢既然提了,她大方道:“你說吧。”
就見衛渢唇邊溢出一抹淺笑,蘇禧有種不太好的預感。果然,他點了點桌案,附在她耳邊道:“在這裡試一次。”
蘇禧睜大眼,下意識搖頭:“不行……”且不說現在是大白天,外面還有來來往往的下人……她就知道讓衛渢開條件准沒好事,立即想反悔,卻還沒來得及跑,就被衛渢抱著放到了黑漆檀木翹頭案上。他的雙臂禁錮在她兩邊,湊近了道:“幼幼,做人不可言而無信。”
蘇禧聽著屋外下人搬書的聲音,根本沒法好好思考,“你,你換個地方……”
可是衛渢決定的事,怎麼會輕易改變呢?他俯身含住她的雙唇,扶著她的腰,將她所有的抗議都吞入了腹中。
晚上衛渢洗完澡出來,只穿了一件月白色繡金長袍,腰上鬆鬆垮垮地系著綢帶,就見他脖頸和胸口有好幾個深淺不一的牙印子,全是蘇禧咬的。
蘇禧只瞅了一眼,便飛快地移開了目光。
因著白日害怕被人聽見,她死死地咬著衛渢的肩膀不敢溢出半點聲響,身軀輕顫。偏生衛渢足足弄了半個時辰,事後她幾乎軟成了一灘水,身上一點力氣也無。眼下蘇禧看著他的模樣就來氣,翻身一骨碌把自己裹進被子裡,不搭理他了。
很快到了豫王世子衛淵與傅儀成親這一日。
衛渢與衛淵是堂兄弟,蘇禧身為衛渢的妻子,晚上還要去新房陪新婦子說話。
蘇禧是不大想去的,她跟傅儀向來氣場不和。自從上回春獵她彈了一首《還歸去》,回來後傅儀許久都不曾找過她。後來她嫁給了衛渢,兩人就更沒聯繫了,眼下若是在他們的洞房碰面,還不知道怎麼尷尬呢。
衛淵成親這日邀請了許多人,不僅有威遠將軍府的呂江淮,還有廬陽侯府的厲衍。
倒是讓蘇禧一愣。她以為這種場合厲衍是不會到場的。
新婦子迎進門時,鞭炮齊鳴,鑼鼓喧天。衛淵一身喜袍走在前面,牽著紅綢,另一端牽著同樣一身喜袍的傅儀。蘇禧下意識往對面看了一眼,厲衍目光追隨者傅儀,烏瞳深沉,表情還算平靜,但是她視線一垂,便見厲衍的左手緊緊地握著。
上一世這時候自己已經和厲衍成親了,他也是一邊看著傅儀跟衛淵拜堂成親,一邊心有不甘麼?
蘇禧扁扁嘴,十分看不上厲衍這種行為。且不說他上輩子如何對待自己,既然他傾慕傅儀,便應該想辦法把傅儀娶進門才是,而不是等她嫁人了才抑鬱不平。
蘇禧正想著,一隻手掌從後面捂住她的眼睛,緊接著衛渢的嗓音在她耳邊道:“看夠了麼?”
蘇禧身子一僵,驚惶地轉頭。
就見衛渢臉色沉沉的,擰了一把她的臉蛋道,“你的夫君在這裡,你還看著別的男人入了神,嗯?幼幼,你是不是又想受罰了?”
蘇禧連連搖頭,她如今可不會天真地以為衛渢的“懲罰”就是單純的懲罰了。“我,我沒有,我是在想事情。”
衛渢將信將疑,“想什麼?”
蘇禧咬著下唇苦思冥想,她是不會撒謊的,半天也編不出來。“……我忘了。”
然後衛渢唇邊掀起一抹涼涼的笑,揉了揉她的耳珠,“晚上我們再好好想想。”
那邊有人請衛渢過去幫著招待賓客,他暫且先放過了蘇禧。
婚事足足熱鬧了一天,轉眼便到了夜晚。賓客陸陸續續都離開,蘇禧從新房出來,見前院還亮著光,想必酒宴尚未散去。她便打算自己先坐上外面的馬車,等衛渢出來。
只是剛走出大門,恰好碰見呂江淮也在門外。
呂江淮一襲天青色長袍,正欲翻身上馬,抬眸見著蘇禧時動作一頓,愣住了。
當初呂江淮的母親陸氏到蘇將軍府提親,兩家都以為這門親事快成了,包括呂江淮自己。他每天做事心不在焉,便是練武打拳也常常走神,只要一想到蘇禧,便壓抑不住滿心的歡喜。
從三年前京西馬場相見,他便對她一見鍾情。彼時看著她的帷帽從面前脫落,露出那張絕美精緻的小臉,驚惶無措,水眸濕潤。從此她的模樣便深深刻在他心裡,半夜夢醒時腦海裡常常是她的臉。想要她,想寵她,想把她娶回家好好疼愛。
蘇禧離開京城的那三年,呂江淮也在等她。
原本他已經快放棄了,她又毫無預兆地回來。並且變得比以前更加出眾惹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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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1 08:47:53
第二十五章
西北圍場那一曲琴音,不知俘獲了多少望門才子的心。呂江淮生怕別人發現他的寶貝,趕緊讓母親陸氏上將軍府提親,他聽說殷氏對自己也是頗為滿意的時候,一整夜都沒有睡著,只盼著能早日將蘇禧娶進門,他一定會一心一意地對她。
就在他暗自歡喜的時候,一道聖旨下來,打破了他所有的希望。
那段時間呂江淮鬱鬱寡歡,誰都不見。直到蘇禧和衛渢成親的那一日,他遠遠地看了一眼,蘇禧穿著大紅喜服,臉蛋掩在銷金蓋頭下,只露出一雙玉白雙手。也是像今日這般的場景,紅綢,紅燭,紅燈籠,他不敢多看,騎馬匆匆地離開了。
眼下呂江淮愣愣地看著蘇禧,忘了動彈。
蘇禧今日穿了一條五色梅淺紅裙子,梳著淩雲髻,頭上只戴了一對玉葉金蟬簪,皓齒蛾眉,盼倩淑麗。數日不見,她便由當初俏麗的小姑娘,變成了嬌美的新婦子。
讓她從姑娘變成女人的,是另一個男人。呂江淮握著韁繩的手緊了緊,半響,張口啞聲道:“衛夫人。”
蘇禧未料會在這裡遇見呂江淮,早些日子殷氏提過兩人的親事,眼下見面多少有些尷尬。她抿抿唇,遲疑片刻,旋即揚起笑臉大大方方地一笑道:“呂大哥。”她見今日只有呂江淮一人,不見呂惠姝,緊接著道:“姝姐姐沒來嗎?”
呂江淮道:“小妹在家中學習女紅,不方便出來。”
呂惠姝也到了出嫁的年紀,陸氏近日在忙著為她相看親事。陸氏見女兒性子大大咧咧,與男孩無異,為了讓她收心養性,便不許她出門,讓她一心學習刺繡。
蘇禧一想到呂惠姝那般英氣豪爽的姑娘被關在家中繡花,便忍不住撲哧一笑。她兩靨盈盈,杏眸彎彎,“好些日子不見姝姐姐了,不知姝姐姐過得怎麼樣。”
呂江淮目光癡癡,順著她的話道:“改日你們可以出來見一面。”
蘇禧頷首道好。見時候不早,便沒有與呂江淮多言,讓他早些回去,自己則坐上了晉王府的翠幄清油車。
就在蘇禧踩著腳蹬上馬車時,身後一個下人推著推車從後面經過。貨物太高,擋住了下人的視線,就見最上面的黃楊木箱籠搖晃了晃,在她頭頂上方掉了下來。
蘇禧恍然未覺。
呂江淮驚了驚:“當心——”
說著一個箭步上前,擋在了蘇禧身後。那箱子恰恰好砸中了呂江淮的後背,箱子裡裝了一個掐絲琺瑯雙螭瓶,掉在地上摔了粉碎。他只悶哼一聲,皺了皺眉。
倘若沒有呂江淮,那瓶子很可能就砸在了蘇禧頭上。
今日陪著蘇禧出門的是聽鷺和聽鸝,會武功的聽雁不在。是以箱子掉下來時,她們竟沒人察覺。
那推車的下人連連道歉,表情好似要哭出來了。且不說他差點傷了世子夫人,單這一件賀禮就不夠他賠的……
蘇禧看著滿地碎瓷,再看了看呂江淮,驚愕道:“呂大哥……”
呂江淮勉強笑了笑,對她道:“上去吧,我沒事。”
蘇禧還想說什麼,一偏頭,卻見衛渢面無表情地立在豫王府門口。衛渢也看見了方才的那一幕,神色一變正欲趕來,卻因為呂江淮離得更近,被他捷足先登。
衛渢眸色微冷,很快恢復如常,上前將蘇禧上下看了一遍,“可有哪裡受傷了?”
蘇禧搖搖頭說沒有。
衛渢這才看向呂江淮,有禮道:“多謝呂公子出手相救,呂公子傷得嚴重麼?”
呂江淮道:“小事一樁,衛世子不必掛在心上。”
然而衛渢並非一個喜歡欠人情的人,何況這人還對蘇禧別有用心。他讓李鴻去請了大夫,讓大夫去威遠將軍府給呂江淮看傷,隨又讓人送了幾件謝禮送到威遠將軍府上。
回到雲津齋,蘇禧洗完澡從淨房出來,見衛渢冷著一張臉坐在翹頭案後看書,就知道他在為今天的事情生氣。她自認坦坦蕩蕩,對呂江淮從未有過不該有的心思,今天呂江淮只是幫她擋了一下箱子,他至於到現在都不理她嗎?
蘇禧撅了撅嘴,認為衛渢太小氣。他不理她,她也不跟他說話,於是頭一扭,便鑽到了床上睡覺。
大抵是今日太累,蘇禧只想閉著眼睛眯一會兒,沒想到這一睡就睡了過去。她醒來時屋裡的燈還亮著,夜已至深,衛渢卻還在桌案後坐著,手邊點著一盞燈,照著他豐神疏朗的俊臉。
什麼時辰了?他怎麼還沒休息?
蘇禧這時候已經不生氣了,她光著腳下床,一邊揉眼睛,一邊走到衛渢身後,咕噥道:“庭舟表哥怎麼還不睡覺?”
衛渢放下手裡的書,見她沒有穿鞋,一雙白嫩亭勻的玉足踩在深色的毯子上,十個指甲蓋上染著鮮豔的蔻丹。他把她抱到腿上,手掌自然地把她的腳丫子包住,道:“天氣涼了,怎麼連鞋也不穿?”
蘇禧張開小嘴打了個哈欠,順勢環著他的脖子,“你都不理我了,還管我穿不穿鞋。”
他回來到現在只顧著看書。
衛渢捏住她的鼻子,生生讓她打到一半的哈欠憋了回去。“我不該生氣麼?”
“唔。”蘇禧憋得臉頰通紅,趕緊拍掉他的手,“我早就跟你說過,我跟呂大哥沒什麼的……今天只是偶爾遇見,說了兩句話而已。”
衛渢把雙手扶著她的腰,讓她面對自己,嗓音低低的:“說兩句話也不行。”
她這小傻子對呂江淮沒有男女之情,但是呂江淮看她的眼神,可沒那麼簡單。
何況當初她便是聽信了呂江淮的話,一走三年。衛渢認為自己沒有對呂江淮動手,已經是仁至義盡。
蘇禧慢吞吞地“哦”一聲。她坐直身子,趴在他身邊小聲地咕噥:“小氣鬼。”
衛渢不置可否地抬了抬眉。
在這方面,任何男人都不可能大方。
蘇禧見天都快亮了,道:“我以後不再跟他說話就是了,現在可以睡覺了嗎?再不睡天都亮了。有什麼東西非得今夜看完不可?”
衛渢頓了頓,說了聲好,便吹熄了燈抱著她走向床榻。蘇禧如今很喜歡窩在他懷裡睡覺,他懷抱寬敞,還有一種清雅的香味,沒過一會兒便迷迷糊糊地困了。
就在蘇禧快睡著時,衛渢捏捏她的臉,把她叫醒,“幼幼,我有件事跟你說。”
蘇禧最討厭他總是把自己叫醒,嘟著嘴,帶著睡腔道:“什麼呀?”
衛渢順勢親了親她嘟起的小嘴,低聲道:“我要去洛州一趟。”
半響。蘇禧消化了一下他話裡的內容,緩緩掀開濃長的睫毛,怔怔地瞧著他,“什麼時候?”
衛渢道:“後日。”
蘇禧沒有說話,旋即翻了個身背對著他,道:“我要睡了。”
衛渢重新把她轉過來,抵著她的額頭,輕聲哄道:“在家乖乖等我回來,嗯?”
蘇禧有點生氣,不吃他這套,推了推他的胸口道:“你為什麼現在才跟我說?”
衛渢抱著她解釋,“黃河水災,陛下也是今日才將此事交給我……”
方才他看的檔便是黃河水災的情況。這件事昭元帝原本是交給衛淵去辦的,只不過今日衛淵大婚,昭元帝放了他幾日假,治理水災的事自然而然就落在了他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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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1 08:48:05
第二十六章
前陣子黃河氾濫,河道決堤,沿岸十幾處地方遭受水災,死傷的百姓數千人。此事刻不容緩,是以才會臨時決定後日出發。
衛渢拇指輕輕摩挲她的櫻唇,“我會早些回來。李鴻留在府中,倘若有什麼事,便找他立即通知我。”除此之外,他又交代了一些別的事,包括不許讓蘇禧隨便出門見呂江淮等人。
倘若不是黃河沿岸災情危險,他確實想過帶蘇禧一起過去。只不過她太嬌氣,一路上奔波勞碌,他擔心她的身子吃不消。加之洛州那裡疫情蔓延,他更不可能讓她涉險。
為了蘇禧的安全著想,衛渢在雲津齋裡裡外外又多安排了十幾人,看守得跟鐵桶似的。並吩咐李鴻,他不在的日子裡,不准許寄安堂那邊的人踏入雲津齋一步。
很快便到了衛渢出發這一日。蘇禧站在門口送別衛渢,他身後跟著隨行的官員,她不好意思跟他多膩歪。可衛渢的臉皮就厚多了,握著她的手站了快一刻鐘,末了將披風一卷,擋住身後人的視線,低頭吻住她的小嘴,緩緩地說:“幼幼。”
蘇禧莫名:“什麼?”
他薄唇輕啟,貼著她的,“我不想走了。”
話雖如此,但衛渢最後還是非走不可。
蘇禧目送他騎馬的身影遠去後,轉身與丫鬟一起回了雲津齋。
倆人成親不到一個月便要分離,蘇禧心裡多少有些不舍。偌大的院子只剩她一個人,她反而有些不習慣。不過也有一個好處,便是日後能好好睡一個覺了。自從跟衛渢成親後她便很少能睡一個完整的覺,更因此荒廢了許多練舞練琴的時間。
衛渢離開的第二天,蘇禧不必去寄安堂請安,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
起床後她先練半個時辰動作,再擦了擦自己的綠綺琴,用過早膳後去後面花棚澆了澆花。下午在書房看了會書,又練了練字,很快一整天便過去了。晚上她洗漱完躺在床上,頭一次覺得床榻這麼寬敞,沒有衛渢的手臂枕著反倒不習慣了。
不曉得他現在到哪了?洛州距離京城不遠,應該四五日便能到了吧?
接下來的幾日,基本與第一日相同,雲津齋的下人將院子裡打理得井井有條,不需要蘇禧費心,晉王府的事情也不需要她管,她每日倒也過得輕鬆愜意。
有一日蘇禧給呂惠姝寫信,約見她在禦和樓見面。倆人許久不見有許多話說,在禦和樓坐了好幾個時辰,又去了一旁的多寶齋看首飾。
多寶齋裡只有一位婦人,穿著秋香色的褙子,手裡正拿著一對金鑲玉的耳墜猶豫不決。
蘇禧不經意地看了一眼,瞧著她有些眼熟,仔細看了看,竟然是六堂姐蘇淩芸。
自從二房與他們分了家,蘇禧回京後便不曾見過那兩位堂姐。蘇淩蓉和蘇淩芸此時早已嫁了人,蘇淩蓉嫁給了慶安侯府的吳二,蘇淩芸嫁給惠安侯府的孫睿。
蘇禧並未刻意打聽過她們兩人的下落,也不曉得她們過得如何。今日猛地一見,很有些出乎意料。蘇淩芸未出嫁前也是清秀麗質的姑娘,她只比蘇禧大一歲,眼下瞧著竟如同二十幾歲的婦人一般面色發黃,鬢邊也多了幾根白髮,拿著那支金鑲玉耳墜猶豫不決,既是想買又有點為難的模樣。
蘇淩芸察覺到蘇禧的視線,循著看來,目光落在蘇禧那張豐澤瑩潤的臉上時,臉色狠狠變了一變。
蘇家的九姑娘嫁給了晉王世子衛渢,這是半個京城的姑娘都知道的事。
曾經多少人傾慕衛渢的才貌,誰都沒想到他最後會娶名不見經傳的蘇禧。
當初他們成親的陣勢,蘇淩芸遠遠地瞧見了。她想起衛渢芝蘭玉樹般的相貌,再想了想自己那有穀道之好的夫君孫睿,便一肚子不平。然而這門親事是她親自點頭的,便是後來後悔了,她那位嫡母郭氏也不會幫她。加之二房又與蘇府分了家,她沒臉去求蘇老太太,這裡面的苦頭只能自己品嘗。
孫睿把家中的積蓄都拿去養了外頭的戲子,如今她想買一個耳墜,都要斟酌許久。
蘇淩芸看著蘇禧身上的簪子、鐲子、玉佩,每一樣都精緻且價值不菲,且她臉色紅潤,一看便是過得十分舒坦。
蘇淩芸想起那時候她擺滿首飾的櫃子。她從來都是這樣,什麼都比別人好。
相比起她的金貴,自己卻顯得頗為寒酸。
呂惠姝顯然也認出了她,道:“咦,這位不是蘇家六姑娘……”
蘇禧頷首,尚未開口,蘇淩芸便迅速扔下耳墜,一聲招呼也不打地轉身走了。
呂惠姝道:“她怎麼走了?”
蘇禧垂眸,搖搖頭道:“不知道。”
她對二房的這兩位堂姐,一開始便沒有什麼情分,也不關心她們究竟過得如何。蘇禧和呂惠姝各自挑了首飾,便坐上馬車各自回府了。臨走時蘇禧看了一眼那個被蘇淩芸扔下的金鑲玉耳墜,很快又收回目光。
次日是蘇禧去寄安堂請安的日子。
蘇禧與晉王妃袁氏一同用了早膳之後,正準備告辭回去,袁氏叫住她道:“等等。”
她回身,不解地問:“母親還有什麼事?”
袁氏命古嬤嬤將兩個容貌秀麗的姑娘帶進來,道:“這兩人已經簽了賣身契,你將她們領回去,日後放在身邊伺候。渢哥兒身邊的幾個丫鬟年紀都大了,日後總要打發出去的,正好讓這兩人填補上。”
這兩個丫鬟一個穿綠衣,一個穿藍衣,模樣姣好,身段嫋娜,不像是普通的丫鬟。蘇禧看了她們一眼,斟酌道:“雲津齋的下人已滿,每人都有自己的分工,怕是沒有她們兩人的位置。多謝母親一番心意,這兩人還是暫且留在您這裡吧。”
袁氏看著她,“不過是多了兩個人,你便不能打理了?日後這偌大的晉王府都要交到你手中,到那時你怎麼辦?倘若當真連兩個人都放不下,我看日後你也不必當家了。”說著又道,“長輩賜,不可辭。蘇家的女兒熟讀聖賢,難不成連這句話都沒聽過?”
既是拿長輩之名,又是拿聖賢道理來壓蘇禧,倒是讓蘇禧一時無話可說。她沉默片刻,屈膝道:“兒媳知道了。”
那兩人一個叫繪珠,一個叫畫釧。回到雲津齋,蘇禧將兩人安頓在後罩房裡,與另兩個三等丫鬟同住一間房。
聽雁一面給蘇禧端茶倒水,一面口無遮攔道:“姑娘,晉王妃是什麼意思啊?咱們雲津齋又不缺人,她還特地塞了兩個人進來。奴婢瞧著那兩人生得一臉妖媚,一看便不是什麼正經丫鬟。”
蘇禧默聲不語。連聽雁這種粗心的都看出來了,她又怎麼可能看不出袁氏的打算?
且袁氏又說得那般清楚,讓她安排那兩人到衛渢身邊伺候。
她與衛渢成親沒幾日,袁氏便迫不及待地往雲津齋塞人了。
只是有一點蘇禧想不明白,袁氏既然想往雲津齋塞人,為何是挑衛渢不在的時候?她想了想,道:“聽雁姐姐,這幾日你安排兩個可靠的丫鬟,看著繪珠與畫釧。倘若她們有什麼動靜,隨時都來稟告我。”
聽雁頷首道是,又問:“姑娘,那還需要給她們安排事情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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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1 08:48:16
第二十七章
雖說蘇禧嫁給了衛渢,但聽雁幾個大丫鬟還是習慣叫她“姑娘”。
蘇禧道:“安排一些不打緊的事情吧,不要讓她們兩個進屋。”
雲津齋有專門管理下人的嬤嬤,姓金,是個規規矩矩、恪盡職守的老人。聽了蘇禧的意思後,便安排繪珠與畫釧兩人打理後面花棚的花,這門差事說好不好,說壞也不壞。一旦哪盆花出了問題,蘇禧便可以用“辦事不利”將她們打發出去。
蘇禧對金嬤嬤的這個安排還算滿意。
接下來幾日,繪珠和畫釧還算老實,安安分分地打理花棚,沒有鬧出什麼事端。
倒是蘇禧收到了衛渢寄的家書。
這應當是他剛到洛州時寫的,上頭簡單交代了一下路上的事情,興許是太忙,信上沒有多少內容,倒是隨信一併送過來一個紫檀雕花的箱子。蘇禧打開看了看,裡面全是洛州特色的小玩意兒。衛渢知道她喜歡琴和香料,裡面不僅有失傳的琴譜,還有幾種名貴香料,以及數不清的珠釵首飾。
蘇禧托腮看著衛渢的信,忽然就想他了。
其實這半個月她每天都會想他,但是沒有一次像這次這般強烈。
蘇禧坐在翹頭案前提筆寫回信,寫到一半,猶豫了一下,還是把袁氏送了兩個丫鬟的事情說了。寫完之後,便去外院將信送給李鴻。
這頭,寄安堂。
晉王妃袁氏與二爺衛汛坐在玫瑰椅中,下方跪著一個穿粉藍色衣裳的丫鬟,正是繪珠。
衛汛喝了一口茶,看向繪珠:“打聽到衛渢何時回京了麼?”
繪珠低著頭道:“世子夫人不讓奴婢接近正屋,奴婢與畫釧只負責打理花棚,暫且沒有探聽到世子回京的消息……”
衛汛皺了皺眉,道:“不讓你們接近,你們不會想辦法接近麼?我再給你們十日時間,倘若還是問不出來,便回揚州去吧。”
揚州不是指地名,而是指專門培養揚州瘦馬的地方。一般從那裡出來的女子,便沒有想再回去的。繪珠身子縮了一縮,抬眸看向衛汛,“求二爺不要將繪珠送回去。”
這般可憐的模樣,委實是楚楚動人。然而與另一抹身影相比,便差得太遠了,衛汛陡然失去興趣,揮揮手讓她下去。
屋裡僅剩下衛汛與袁氏二人。袁氏問道:“汛哥兒,你確保能萬無一失麼?”
衛汛沉思片刻,道:“別的事情已經安排好了,只要能清楚衛渢回京的時間,孩兒保證不會讓他活著回到京城。”
袁氏不大放心,“可若被人知道此事是你所為……”
衛汛安撫道:“娘大可放心,待事成之後,那些人一個都不會留,不會有人知道此事與咱們有關。”
一刻鐘後,衛汛從寄安堂出來,走在回二房瑞思居的路上。
恰好蘇禧給李鴻遞完了信,正好回雲津齋。她今日穿了一件粉藍色繡金短襦,下面配一條同色鳳穿牡丹紋的裙子,腰上佩一塊魚紋石榴銀腰飾,隨著她的步伐叮鈴作響,清脆好聽。就見她偏頭正在與丫鬟說話,唇邊掛著淺盈盈的笑,杏臉桃腮,嗓音軟濡。
儘管不是與衛汛說話,但聽著那聲音,也能讓人心曠神怡。
瑞思居與雲津齋在同一個方向,蘇禧走在前面,並未看見衛汛。
衛汛慢吞吞地走在蘇禧身後,望著她的背影。
看著看著,眸色漸漸轉深。
衛渢真是好福氣。不曉得擁著這般美的妻子入懷,是何等銷魂蝕骨的滋味?
這頭,洛陽災情嚴重。衛渢到了地方之後,不僅要控制災情,還要鞏固河堤,改道分流,一時間忙得腳不沾地,只有夜闌人靜時才能坐下休息一會。
桌案上一盞油燈滋滋燃燒,衛渢身子後仰,倚著黃花梨扶手椅,揉了揉眉心,道:“收到夫人的回信了麼?”
穿著靛青色衣裳的侍衛道:“回稟世子爺,尚未收到。”
此人名叫常鵠,與李鴻出自同一師門,皆是衛渢培養的一批忠心耿耿的侍衛。
這幾日衛渢每日都要詢問一遍剛才的問題,便是再忙,也不忘翻閱一下信件。常鵠忍不住想,世子爺前兒寄的信,這時候應當才到京城,即便夫人立即寫了回信,寄到這兒也應該是好幾天之後了。這般沉不住氣,反倒不像是世子爺的作風。
衛渢閉目休息片刻,沒再多言。正欲繼續翻看各地的災情彙報,屋外敲門進來一人,穿著松花色圓領袍,正是洛州的知府王棣。
衛渢這些日子便是住在王知府家中。王棣一聽說衛渢是來查辦黃河沿岸河道的,可謂是慇勤至極,眼下見他屋裡的燈還亮著,笑容滿面地進來道:“世子爺,這麼晚了您還不休息?”
衛渢掀眸朝他看去一眼,隨手翻了一頁書,開門見山道:“王知府有何事麼?”
“下官生怕世子爺累著,特來看一看您。”王棣笑得一團和氣,往前走了兩步,露出身後的一個人來,“正好小女做了幾樣糕點,世子爺深夜還要處理公務,想必這會兒早就餓了吧。小女別的本事沒有,這點心做的卻是好,不如您嘗嘗?”
這王棣看著大腹便便,生得女兒倒是個清秀佳人。就見他身後的姑娘一襲藍色襦裙,身姿綽約,姿容秀麗,垂著頭往前走了兩步,將手中的食盒放到桌案上,輕聲細語道:“世子爺請慢用。”
衛渢看了一眼食盒,又看了一眼面前的姑娘,目無微瀾。
王知府的女兒王詩語悄悄抬眸打量了一下衛渢,然後又羞赧地低下頭去。原本她以為被皇上指派來做事的都是些鬚髮斑白,年過半百的老頭子,未料晉王世子不但年輕昳麗、芝蘭玉樹,更是才能兼備,聽說不過短短幾日,便將洛州河道管理得有條不紊。她芳心悸動,一邊自作主張地將糕點擺上桌,一邊含羞帶怯道:“世子爺不妨嘗嘗,這都是洛州的特色點心。小女廚藝不精,還望世子爺莫要嫌棄。”
衛渢重新拿起書,彎起食指不緊不慢地叩了叩桌面,“端下去。”
王詩語怔了怔,看著他:“世子爺……”
衛渢淡聲道:“我看書時不希望有人進來打擾。”話是對著後頭的王知府說的,他眉宇清清冷冷,帶著些不容置疑,“常鵠,送王大人出去。下回若是有人再擅闖書房,我便問你的罪。”
常鵠對王棣和王詩語做了一個“請出去”的姿勢。
王棣還想說什麼,只見常鵠拇指一頂,拔出了一截腰間佩刀,他立即噤了聲,領著女兒王詩語訕訕地出去了。
兩人離開後,衛渢目光轉向桌案上的食盒,少頃,垂眸平靜道:“拿去扔了。”
自從蘇禧收到衛渢的第一封信後,此後每隔兩日,便有一封他的家書寄過來。
蘇禧不曉得自己的回信送到衛渢手上沒有,反正他的信上是沒有關於那兩個丫鬟的內容。天氣漸漸轉涼了,院子裡的銀杏葉落了一地,滿地金黃,秋意正濃。
算算時間,衛渢已經走了一個多月了。
蘇禧一個人閑著無聊,便去晉王府後院轉了一圈。外頭風大,她只走了一會,小臉便被風吹得微微發白。回到雲津齋,她緊了緊身上的櫻色蘇繡纏枝牡丹披風,正準備進屋,便見廊下站著兩個人,一個是聽雁,一個是袁氏前陣子送來的繪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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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1 08:48:28
第二十八章
聽雁面色慍怒,模樣嚴厲,正在訓斥繪珠。
至於繪珠……臉頰上有一個明顯的巴掌印,此刻正低著頭,看不清什麼表情。
聽雁見蘇禧上前,忙停止訓話,叫了一聲“姑娘”。
蘇禧道:“怎麼回事?”
這時候便能看出衛渢將雲津齋管理得多麼井井有條了,便是鬧出這麼大的動靜,也沒有一個人上來圍觀,各個埋頭做自己的事。聽雁狠瞪了繪珠一眼道:“姑娘方才出去的時候,這賤蹄子說是受了您的指使,要把那盆新開的墨菊搬您屋裡。奴婢當時不在,是攏春將她放進去的。奴婢聽說後覺得不對勁,趕緊進屋裡一看,竟然看見她在翻您的書桌。”
蘇禧書桌上只有幾本閒書,沒有什麼要緊的東西,繪珠為何要翻她的書桌?
她皺了皺眉,道:“她在找什麼?”
聽雁道:“奴婢方才問了,這賤蹄子不肯說。”
蘇禧牽裙進屋看了看,翹頭案上的書被翻亂了一些,不大明顯,其他地方沒什麼異樣。她讓聽雁暫且把繪珠看起來,叫來這幾日看著繪珠與畫釧動靜的丫鬟,問道:“她們這幾日都做了什麼,見過哪些人?”
丫鬟道:“回夫人,繪珠與畫釧這幾日一直在花棚做事,並未發現什麼異常。”說罷,想了一想道:“不過繪珠倒是與看守二門的劉婆子見過幾次。”
蘇禧留了個心眼,立即讓聽鸝去打聽看守二門的劉婆子。不出半日,便打聽到那劉婆子是晉王妃袁氏的人。
蘇禧很快意識到,袁氏安排兩個丫鬟到雲津齋,興許不是為了給衛渢身邊塞人,而是為了探聽雲津齋的消息。
可她們究竟要打探什麼消息?蘇禧想不通,便讓聽雁去審問繪珠與畫釧兩人,那兩人倒是守口如瓶,什麼都不肯說。聽雁讓人分別打了她們二十板子,直到打得倆人雙眼一閉撅了過去,仍舊沒有吐露一個字。
蘇禧不曉得繪珠有沒有探聽到什麼,為了以防萬一,避免她將消息透露出去,便將她和畫釧關進了跨院的一間屋子裡,誰都不許進去探看,更不許讓她們出來。幾日過後,倒也還算風平浪靜。
寄安堂這邊,卻是有人著急上火了。
衛渢走之前將雲津齋裡裡外外安排得嚴絲合縫,連只蚊子也飛不進去。是以之前袁氏才會用那般強硬的姿態把繪珠和畫釧塞給蘇禧,眼下這兩人被蘇禧關了起來,且不說她們有沒有看到衛渢的信,便是看到了,也傳不出來,而外頭的人又進不去。衛汛等了四五日等不到消息,眼瞅著衛渢就快回京了,一怒之下抓起八仙桌上的墨彩小蓋鐘,狠狠地扔在地上。
“廢物!”他道。
袁氏把屋裡的丫鬟都攆了出去,冷聲道:“想不到那丫頭片子還有幾分頭腦。”
衛汛捏了捏扶手。
袁氏思索片刻,又道:“不如我親自去雲津齋把人要出來。”
衛汛搖頭道:“當初娘把她們給了雲津齋,眼下這時候又去要人,定會讓那邊起疑的。”
袁氏問:“那你打算如何是好……我聽王爺說,過不了幾日衛渢便要回京了。”
衛汛面色沉沉,想了想道:“大不了多安排一些人手,埋伏在他回京的必經之路,我就不信這次取不了他的性命。”
兩人在屋裡談話,誰都沒注意門外不知何時站了一個人。
衛泱是來向袁氏請安的,見寄安堂門口空無一人,不見丫鬟,便起了好奇之心,輕手輕腳地走到門邊,想聽聽裡面的人說什麼,未料會聽見這一番對話。他滯了滯,聽見裡面衛汛向母親告辭的聲音,忙轉身不聲不響地離開了此地。
衛泱走得很急,生怕被後面的人發現了似的。
他匆匆忙忙地回到自己的院子,耳邊回蕩著母親和二哥的對話。他震驚不已,母親和二哥竟然想要取大哥的性命?雖說大哥是先王妃薛氏所生,與他們一直不大親近,但衛泱一直很敬重衛渢這位兄長。他一直以為母親只是對大哥生疏了一些,眼下猛地聽見這個消息,久久沒有消化過來。
衛泱驚慌之餘撞倒了一旁的藤面方桌,只聽咚地一聲,他才緩緩地冷靜下來。
丫鬟惴惴不安地問:“三爺,您怎麼了……”
衛泱揮揮手,道:“出去,你們都出去。”
目下他腦子亂得很,不曉得該如何是好。衛泱坐在八仙椅中思考了好一陣子,母親和二哥為何要對大哥衛渢不利?難不成是為了他的世子之位?他的心一涼,知道自己猜得八九不離十了。
沒了大哥,二哥便是嫡長,那世子之位自然會落到他的頭上……
衛泱握了握扶手,心如亂麻。這件事袁氏從未與他說過,興許是覺得他還小,過了年才滿十六,這些事情便是與他說了他也不懂。他在屋裡獨自坐了好幾個時辰,便是丫鬟進來叫他用膳,他也無動於衷。
蘇禧怕冷,屋裡早早地燒起了炭盆。天氣由秋入冬後,一日比一日冷,如今她出門都懶得出了,每日揣著手爐坐在臨窗榻上昏昏欲睡。她掰著手指頭數了數,後日便是衛渢回京的日子,一眨眼他都離開快兩個月了。不曉得他這會到哪了?洛州的河道治理得怎麼樣?
一開始蘇禧覺得時間很慢,怎麼過都過不完。後來漸漸習慣了,前兒收到衛渢說回京的信件時,她還覺得驚訝,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她懶懶地打了個哈欠,興許是冬天來臨的緣故,這幾天老是覺得瞌睡,怎麼都睡不醒似的。
蘇禧正昏昏欲睡時,攏春從外面進來道:“姑娘,外面三爺想要見您。”
蘇禧有些遲鈍,腦子轉了一圈才想起三爺是衛家三爺衛泱。“他為何要見我?”
攏春掖著兩手道:“三爺說他有事情跟您說。”
蘇禧與衛三爺衛泱極少來往,平日便是在府裡碰面,也沒怎麼說過話,他有什麼事情與自己說?她想了想,還是披了一件滾邊披風,穿上繡鞋,走出了門外。就見衛泱規規矩矩地站在門外,穿著一襲墨綠色錦袍,眉心緊蹙,神情有些焦慮。
走到跟前,不等蘇禧開口,衛泱便道:“大嫂,可否借一步說話?”
蘇禧看著他,思忖片刻,道:“三叔有什麼話就在這裡說吧。”
衛泱抿緊唇角,為難地看了看蘇禧身旁的丫鬟。
蘇禧見他們就站在雲津齋的門口,衛泱應當不敢做出什麼事,便讓聽雁幾人各自退後了幾步。她看向衛泱,“三叔這回可以說了嗎?”
此事衛泱思考了好幾天,不知應不應當告訴蘇禧。倘若說了,便是對不起娘親和二哥,是他不孝不義;若是不說,那他便對不起自己的良心。他糾結了三日,終於還是決定如實跟蘇禧說了此事。“那日我去寄安堂,聽娘與二哥正在商量……”
半響,蘇禧聽完衛泱的話,不可思議地睜圓了眼睛。
衛泱道:“倘若大嫂能與大哥聯繫,便讓他路上多留一個心眼吧。若是沒事便再好不過,若是真的……”他頓了一下,許久才繼續道:“我只求大嫂一件事,事後別說是我告訴你的,我不想讓娘和二哥知道是我通風報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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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1 08:48:39
第二十九章
蘇禧顧不得他後面的內容,只定定地看著他,“你說的是真的?”
衛泱頷首,“千真萬確。”
等消化完這件事,蘇禧總算理清楚了來龍去脈。原來袁氏在她身邊安插兩人,是為了充當他們的眼線,並非是要給衛渢填做通房。至於那日繪珠要找的東西,想必應該是衛渢的書信。只不過繪珠不知道,她看完書信一般不會放在翹頭案上,而是鎖在了一旁的酸枝木五斗櫥櫃裡。
眼下她聽說衛汛要在路上對衛渢不利,心跳漏了好幾瞬,沒工夫再搭理衛泱,牽裙便要到前院尋找李鴻。
雲津齋距離前院不遠,穿過一條抄手遊廊,走出垂花門,再走一段路便到了。蘇禧剛走出垂花門,上了去前院的鵝卵石小路,便見衛汛穿著藏藍色錦袍迎面而來。
蘇禧猛地停住腳步,粉唇微抿,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他。
衛汛朝她走來,最後停在她面前,問道:“大嫂這般匆匆忙忙的,是要去哪?”
蘇禧定定地瞧著他,想起衛泱适才那番話,藏在袖中的小手不禁握成了拳頭。
本以為袁氏與衛渢只是單純地關係不和,未料他們竟想取衛渢的性命……興許是蘇禧自幼生活幸福美滿的緣故,是以十分不能理解袁氏與衛汛的這種行為。雖說蘇將軍府沒分家之前二房是糟心了一些,但從未鬧出過人命,眼下這對母子竟然合謀要取衛渢的性命。她緊緊地抿著唇,身軀輕顫,一看便是氣得不輕。
偏生衛汛沒事人一般,杵在她跟前一動不動,“大嫂怎麼不說話?”
蘇禧往一旁側了一步,一言不發地繞過他繼續往前走。
她現在沒空質問衛汛為何要行刺衛渢,她只想立即將此事告訴李鴻,讓李鴻提醒衛渢路上小心。
只是剛路過衛汛身邊,就被衛汛伸手粗魯地擒住了手腕。
“你!”蘇禧惱怒地瞪向他。她極其不喜歡旁人的碰觸,抬手狠狠地甩了甩,卻甩不開。衛汛的手猶如鐵鉗,緊緊地箍著她,箍得她手腕都疼了。她羞怒地道:“放開我。”
聽雁見狀,一邊趕緊上前分開兩人,一邊道:“請二爺放開我家夫人!”
卻不知衛汛也是習武之人。只見衛汛僅用一隻手與聽雁過了幾招,便一下子擒住了聽雁的脖子。聽雁是姑娘家,力氣自然不如他,不消一會兒的功夫便被他掐得臉色發白。
蘇禧驚道:“放開聽雁!”
就見聽雁的臉色由白轉青,最後連掙扎的力氣都沒了,虛軟地掛在衛汛的手臂上。蘇禧看得心驚膽戰,不停地拍打衛汛的手臂,眼眶迅速紅了,著急緊張道:“放手,快放開她。”
美人就是美人,泫然欲泣的模樣也叫人賞心悅目。衛汛看了她一眼,緩緩鬆開聽雁。聽雁直接坐到了地上,扶著脖子大口大口地喘氣,倘若他再晚一點鬆手,聽雁的命可能就要交代在這裡了。
蘇禧忙撲過去查看,“聽雁姐姐,你怎麼樣?你還好麼?”
聽雁重重地呼吸了幾口氣,臉色雖不如方才那般難看,但喉嚨卻是啞了,“奴婢,奴婢沒事。”
蘇禧抬眸,恨恨地瞪向衛汛,不等他反應過來,抬手便重重地打了個他一耳光。她道:“我是你大嫂,你怎麼能這樣對我?你眼裡還有沒有道德禮法?”
這一巴掌不輕,蘇禧用盡了所有的力氣,便見衛汛臉上迅速泛起一個巴掌印。
衛汛摸了摸臉頰,臉上的陰鷙一閃而過。很快恢復如常,他順勢俯身在蘇禧耳邊道:“沒了衛渢,你便不是我大嫂了,還要什麼道德禮法?”
蘇禧雙眸圓睜,不敢相信他竟然說得出這種話。
“你……”許是太過驚愕,她“你”了半天,才憋出一句話,“你太齷蹉了。”
衛汛低聲一笑,非但不生氣,反而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舉步揚長而去了。
城外官道。
衛渢騎馬走在最前方,身後領著河道總督等幾位官員。他為了提早趕回京城,一路快馬加鞭,身後那幾位安逸慣了的官員很是吃不消,想出聲抱怨一兩句吧,但是見衛世子眉宇淡然,面無表情,到嘴的話又生生咽了回去。
衛世子是為了早日回京向皇上覆命,他們若是抱怨,那豈不是很不識好歹麼?是以大夥都默默忍了下來,跟上衛渢的速度,等到了驛站休息時,皆是兩股戰戰,走不成路了。
這間驛站位於青州郊外,距離京城還有兩天路程。衛渢躺在驛站的床榻上,窗外月明星稀,他毫無困意,便取出腰上的月兔抱繡球荷包拿到面前觀看。因著戴了好幾年,荷包有些舊了,月兔的耳朵泛起毛邊,一看便是經常被人摩挲所致。
衛渢眸光沉沉如水,拇指輕輕婆娑荷包上嬌憨圓潤的小兔子。
兩個月不見,他只想立即回到蘇禧身邊,擁著她嬌嬌軟軟的身子入懷。
屋裡的燭光驀然閃了閃,衛渢的動作微微頓住,面上卻不動聲色。窗戶搖晃,屋外夜風大作,下一瞬,兩個穿著黑衣的男子破窗而入,手中刀刃泛著森森寒光。其中一個舉起長刀,不由分說地便朝著床榻刺去——
蘇禧等了足足兩天,今日本該是衛渢回京的日子,可是眼看著太陽就落山了,還是不聞他回來的消息。她讓聽雁去門口看了好幾趟,得到的答案都是:“姑娘,世子爺還沒回來。”
蘇禧越等越是心慌。不曉得李鴻把消息傳給衛渢沒有?衛渢有沒有防備衛汛?他是不是受傷了?不然怎麼到現在還不回來?她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站在廊下,眼巴巴地看著雲津齋的門口,希望下一瞬便能看見衛渢的身影。
聽雁忍不住道:“姑娘別擔心,您既然告訴李侍衛了,他便一定會護好世子爺的。說不定世子爺只是路上因事情耽誤了,您就別自己嚇自己了。”
可是蘇禧怎麼能不擔心?且不說衛汛和袁氏有沒有得手,耽誤了回京的時間,不能及時入宮述職,昭元帝肯定是要不悅的。她固執地站著,天色一點點暗下來,到了用晚膳的時間,聽雁叫她先進屋裡吃飯,她搖搖頭道:“我沒胃口。”
聽雁勸道:“姑娘還是先吃一口飯吧。萬一世子爺回來,見您瘦了會不高興的。”
蘇禧抿唇,最後還是乖乖地回了屋,只喝了半碗碧粳荷葉粥,便不肯再吃了。
蘇禧心不在焉地等了一晚上,還是沒等到衛渢回來,最後經不住聽雁的勸說,先躺下休息了。
次日清晨蘇禧洗漱一番,這回不打算繼續乾等了。她讓聽雁準備了一輛馬車,打算回蘇將軍府,請求二哥蘇祉幫忙打探衛渢的下落。二哥人脈廣闊,雖說這次治理河道一事與他無關,但他著人打探一下,肯定比自己毫無頭緒地等待有效。
蘇禧剛準備出門,便見聽雁匆匆忙忙地從院外跑進來,一臉驚惶之色。
“姑娘……”
蘇禧心裡“咯登”一下,有種不大好的預感。她下意識後退半步,不大想知道聽雁口中的消息。
半響,才緩慢道:“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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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1 08:48:51
第三十章
聽雁想起自己方才聽到的話,紅著眼眶道:“世子爺回來的路上被人行刺,受傷掉進了懸崖,眼下生死未蔔!”
蘇禧腦子“嗡”地一聲,整個人仿佛被忽然抽光了力氣,站都站不穩了。她踉蹌了下,搖搖頭,不肯相信聽雁的話,“不會的,我讓李鴻告訴他了……他不會有事的。”
話雖如此,但是淚珠子卻忍不住從眼眶裡滾出來,一串一串模糊了她的視線。她舉起袖子擦了擦眼淚,推開聽雁往外走,“我自己去問問怎麼回事……李鴻呢,李鴻回來了嗎?這些話你從哪裡聽來的,我要親自問他……”
她臉上掛著淚,心亂如麻,說話也有些語無倫次。蘇禧頭一回遭遇這樣的事,委實是亂了手腳。她知道這時候自己不該哭,偏偏就忍不住,眼淚不斷地滾下來,越擦反而掉得越多。
聽雁忙攔住她,道:“李侍衛沒有回來,是隨世子爺一同前往洛州的官員說的。姑娘,您別慌,世子爺吉人自有天相,一定會化險為夷,平平安安回來的。”說著憤慨地捏了捏拳頭,看向寄安堂的方向一眼,咬牙切齒道:“等世子爺回來,定不會饒過那邊人的。只怪奴婢武藝不精,不能給姑娘出氣……他們敢這般害世子爺,奴婢相信老天爺也不會放過他們的。”
這廂,晉王衛連坤從外面回來,也聽說了衛渢遇險的消息。他凝著臉在屋裡走了兩圈,眉頭緊皺,問那位前來傳話的官員:“不知小兒是在哪裡遇險,此事是何人所為?”
那位穿著黯色長袍的青年是工部員外郎,此次跟著衛渢一道前往洛州治理水災的,他道:“回王爺,衛世子是在青州驛站遇害的。皇上已經下旨命人調查了,也著人去搜尋了衛世子的下落,只是還沒有結果……”
那座驛站建在山上,後面便是陡峭的懸崖。當時情況混亂,對方的人數又多,衛渢胸口被刺了一劍,又掉入了懸崖,只怕是九死一生。皇上派的人已經連著搜尋了兩日,仍舊沒有衛渢的下落,倘若再找不到,衛渢活著回來的希望便更渺茫了。
袁氏在一旁聽著,垂眸,眼裡的算計一閃而過。
衛渢不過是個普通的世子,這兩年頗受昭元帝看重,袁氏認為這一切都是晉王的緣故。倘若這世子之位落到她兒子衛汛的頭上,那麼這次去洛州治理河道的便是衛汛了。雖說皇帝這般重視衛渢,甚至指親口指派人去尋找他的下落有些出乎袁氏的意料,但她想到衛汛已經處理好了一切,那些行刺的人要麼被遠遠地送走了,要麼已經服毒身亡,沒有人會查到此事與他們有關,心中便安定了下來。
工部員外郎彙報完了情況,告辭離去。
晉王衛連坤將人送走後,便沉默地坐在八仙椅中,仿佛一下子老了許多。
袁氏坐在他身旁,遞給他一杯熱茶,模樣溫嫻地寬慰道:“王爺,渢哥兒一定會沒事的。”
晉王接過茶杯,卻沒有心思喝茶,不知想起什麼,道:“渢哥兒媳婦知道了嗎?”
袁氏道:“想必是知道了,鬧出這麼大的動靜,能瞞得了她嗎?”
晉王把茶杯放回八仙桌上,沉吟片刻道:“著人去安撫一下她,別讓她太難過。”
袁氏應是。面上誠懇,心裡卻很有些不以為意。
一連兩日,還是沒有衛渢的消息。蘇禧自從那日得知衛渢受傷墜崖後便病倒了,低燒不斷,夢裡時常斷斷續續地囈語。直到今兒一早才清醒過來,她身子還是很虛弱,臉白白的,聽雁勸她再休息一會,可她卻堅持起床到寄安堂去。
便是找不到衛渢,她也不能讓袁氏和衛汛得逞。
寄安堂這兒,正在商量改立世子的事。
衛渢消失了四五日,加之又重傷墜崖,所有都認為他能活著回來的希望不大,便是晉王衛連坤也如此。衛連坤誠然心痛,眼下昭元帝立儲的心思不是很明確,但明眼人都看得出來,昭元帝對衛渢的重視比對衛淵更多一些。衛渢若是身亡了,這裡頭受益最大的人必定是豫王府。
他肅了肅容,若是能此時與豫王府有關便好說了,只可惜目下並未查出確鑿的證據證明此時是豫王府的人所為。
袁氏端詳晉王衛連坤的臉色,斟酌道:“王爺,渢哥兒下落不明,便是找回來,從懸崖上那麼高的地方掉下去,恐怕也……這世子之位總不能空著,汛哥兒也是您的兒子。他能文能武,沉穩持重,這些年的努力您都瞧在眼裡。更何況……陛下是什麼心思,您瞧不出來嗎?咱們拖的時間越長,便是對自己越不利,對豫王府越有利。”
衛連坤不語,將袁氏的話思忖了一遍。袁氏說得不全對,但有一點卻是不錯,這件事確實是對豫王府最有利。他道:“容我再想想。”
這便是鬆口的意思。
衛渢如今還沒有消息,他們竟然能說得出這種話。蘇禧聽得心寒,想闖進屋裡與他們辯論,卻尚未進屋,便被人從後面攔住了。衛汛緊緊握著她的手腕,道:“爹娘正是傷心的時候,還望大嫂不要進去打擾他們。”
蘇禧看見他便惱恨,使勁抽回自己的手,不想被人看到這一幕,“你放開我。”
衛汛仿佛沒聽見她的話一般,不僅沒有放開,反而拽著她往旁邊走了好幾步。衛汛笑了笑,許是得知衛渢回來的機會不大了,即便回來也是重傷殘廢,對自己威脅不大。他心情不錯,“聽說大嫂這兩日病了,不曉得身體如何?請大夫了麼?大哥不在,您更應該照顧好自己的身子才是。”
蘇禧一陣噁心,奈何掙脫不開他的掌控。夾道裡很少有人經過,聽雁被衛汛的侍衛攔在了外面,她不敢相信衛汛光天化日竟然敢做出這種事。她一字一句道:“我身子好不好與你沒有關係。衛汛,你再敢對我不敬,我便在你面前咬舌自盡。”
她肅著小臉,語氣很認真,冰清玉潔的模樣更是叫人欲罷不能。衛汛抓著她的手腕抵在牆上,俯身壓向她,“我若是……”
話未說完,衛汛臉色一變,趕忙捏住她的下巴,道:“你還真敢!”
他制止得及時,倘若再晚一些,說不定蘇禧真的咬斷了自己的舌頭。
她確實真敢,與其在這裡被衛汛侮辱,她寧願選擇自盡。
前面便說過,蘇禧是個有些保守古板的姑娘,之前被衛渢那樣強迫,是因為在不知道的時候,她對他也有好感。眼下她是衛汛的嫂子,這人又害了她的夫君,她如何能忍受此人對自己動手動腳?
蘇禧瞪著他,杏眼紅紅的,道:“庭舟表哥回來不會放過你的。”
衛汛啞然一笑,不以為然道:“那也得等他能回來再說。”
“都是奴婢沒用,護不住姑娘……”聽雁低頭跪在榻前,從一回來便在認錯。
聽鸝拿著小藥瓶一點一點地給蘇禧上藥,她的手腕紅了一大片,也不知對方究竟用了多大勁兒。聽鸝雖然不大清楚發生了什麼,但是見姑娘回來後便不說話,聽雁姐姐內疚地跪在屋裡,也能猜到必定不是什麼小事,她不敢多問,上完藥便識趣地退出了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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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1 08:49:03
第三十一章
蘇禧看著自己的手腕,那衛汛的力道跟蠻牛一般,她現在動一動手腕都覺得疼。她心情怏怏,不想說話,過了半響才道:“你去準備筆墨,我要寫信給二哥。”
聽雁抬眸,雖然不解,但還是站起來依言去了。
蘇禧坐在翹頭案後面寫了寥寥兩句話,約見二哥蘇祉在禦和樓的雅間見面。
原本蘇禧是想直接回蘇府的,但是出了這麼大的事,爹娘肯定都知道了,倘若再知道了自己的處境,只怕會更加擔心。她思前想後,還是決定先只告訴二哥。
信上約定的時間是次日午時。蘇禧戴著帷帽,推開了禦和樓最裡面的一道門,見蘇祉一襲墨色繡金長袍站在窗邊,身姿挺拔,背影頎長。她當即就紅了眼眶,帶著哭腔叫了聲“二哥”。
蘇祉回身,聽出她語氣裡的不對勁,取下她的帷帽道:“幼幼,出什麼事了?”
這幾日過得太過惶恐不安,蘇禧幾乎不知道自己怎麼過來的。眼下見著二哥,便像找到了依靠似的,委屈的淚水不斷地流下來。“二哥……衛渢,他……”
蘇祉顯然也聽說了此事,扶著她的肩膀,用手指拭去她臉上的淚珠。“別擔心,我已經命人去青州尋找了,他不會有事的。那個懸崖雖高,但下面是一條河流,只要沿著河道兩岸便一定能尋到他。”
蘇禧搖搖頭,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她從來就不相信衛渢會死,便是所有人覺得他生還的希望不大,她依舊固執地認為他會回來的。她想說的是另一件事。“不是這個,是……晉王府……”
蘇禧將這幾日晉王府發生的一切都與二哥蘇祉說了,從袁氏母子設計謀害衛渢,到晉王要改立世子。
她說完之後,便見蘇祉臉色冷峻,道:“想不到晉王府是這般烏煙瘴氣之地。”
蘇禧看著他,道:“二哥能不能找到線索,查明這件事是袁氏與衛汛所為?”
蘇祉幾乎沒有遲疑,取出她袖中的帕子,替她擦了擦哭花的小臉,“我會想辦法的。”說罷又問:“這幾日不如你先回家裡住著,爹娘聽說了此事都很擔心你。”
這時候回家,于情於理都不合適。況且衛渢下落不明,她想留在晉王府等消息。蘇禧猶豫許久,還是拒絕了,“二哥替我跟爹娘說一聲,就說我沒事,叫他們別擔心。過幾日……過幾日我再回去看他們。”
她原本想說過幾日事情平定了再回去,話到嘴邊,猛地停住。什麼叫平定了?是衛渢回來了,還是他再也……蘇禧不敢多想,趕忙打消了這個念頭。
待告別了二哥蘇祉,回到晉王府的雲津齋時,暮色卷蓋房櫳,天色已經暗了。
今日見了二哥以後哭得太厲害,把眼睛都哭腫了,蘇禧用涼水敷了敷眼睛。等腫得不那麼厲害後,又去淨房洗了洗澡。前兩日她病著,已經好幾天沒洗澡了。
她洗了半個時辰,披著一件半舊藕荷色外衫走出來,頭髮濕漉漉地披在肩後,精神有些不濟。聽鶴捧著她的一頭青絲,仔仔細細地給她擦頭髮,她耷拉著腦袋,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屋外寒風呼呼,今年冬天比往年來得要早。以前這時候她仍穿著秋天的單衣,這會兒已經要披著披風、揣著手爐了。蘇禧等頭髮半幹後,把她趕了出去,自己坐在榻上,拿著藥瓶給自己的手腕上藥。
就見衛汛上次留下的紅腫仍未消褪,她皮膚本來就嬌嫩,衛渢平時都不怎麼敢碰她,怕掌握不好力道,一碰便是一塊紅。除了在床榻上的時候,他控制不住,經常把蘇禧身上弄的都是紅印子,可平常他對她是極其愛惜的。
蘇禧盯著手腕,想起衛渢,鼻子忽然就酸了一酸。她眨眨眼,想把眼裡的淚水眨去,正傷心時,似乎就聽見外頭傳來什麼聲音。她以為是聽雁與聽鶴進來了,低頭揉了揉眼睛,道:“不必進來伺候我了,我一會就睡了,你們也早些休息吧。”
外面沒有動靜,她眼裡蓄著淚,不想被丫鬟瞧見,便久久沒有抬頭。
等了好一陣也沒等到回應,蘇禧以為剛才的聲音是自己聽錯了,抬頭看去——
這一看,猛地頓住。
只見衛渢一襲玄青長袍立在四扇嵌百寶屏風跟前,許是外面太冷,裹挾著一身的寒氣,人如玉樹,長身玉立。他一瞬不瞬地看著自己,唇邊彎著薄薄一層笑,嗓音低啞:“幼幼。”
蘇禧生怕自己看錯了,低頭再次揉了揉眼睛,然而一抬眼,面前還是他。
她立即從榻上跳下來,鞋子也顧不得穿,光著腳丫子便飛快地撲進他的懷裡。蘇禧纖細的手臂緊緊摟著衛渢的腰,剛才勉強憋回去的淚水一下子又流了出來,她把小臉埋進他的胸口,嗚嗚哽咽:“你怎麼現在才回來……我以為,庭舟表哥……”
衛渢彎腰將她納入懷中,摟著她小小的身子,臉貼著她柔嫩的臉頰,低聲道:“幼幼,我好想你。”他的手掌貼著她的後腦勺,一下一下輕輕地撫摸安撫,“你想我了麼?”
蘇禧這回沒有忸怩,在他懷裡輕輕點頭,抱著他不肯撒手。
過了好一會,仍舊不見懷裡的小姑娘有放手的意思。衛渢手臂托著她的小屁股,把她直接抱了起來。“乖,地上涼,我們有話去榻上說。”
坐到榻上,衛渢把蘇禧面對面放到腿上,手掌包著她的小手,習慣性地婆娑。只是這一次,他剛碰到她的手,她便蹙起眉尖兒,帶著可憐兮兮的哭腔道:“疼。”
衛渢垂眸,看向她的手腕。便見玉雪般的皓腕上印著一大塊淤痕,她手腕纖細,淤痕覆蓋了一圈,看起來很是觸目驚心。
衛渢烏眸一冷,小心翼翼地婆娑她的皓腕,聲音冷得仿佛能迅速結冰,“這是誰弄的?”
不說還好,說起這個蘇禧就委屈。
她今日見二哥蘇祉的時候,只告訴了二哥袁氏母子設計謀害衛渢的事,並未說衛二爺衛汛對自己不敬的事。眼下衛渢問起,她吸了吸鼻子,低聲道:“衛汛。”說罷,她仰起頭,濕漉漉的大眼睛望著他,“我讓李鴻給你帶的話,你收到了嗎?他們說你受傷掉進懸崖了,你哪裡受傷了,是怎麼回來的?”
她有一連串的問題,問完了又怕碰到衛渢的傷口,趕緊從他懷裡坐了起來。
衛渢面沉如水,一個字一個字地問:“衛汛還對你做過什麼?”
蘇禧垂著睫毛,眼角掛著淚珠,低聲道:“他說你不會回來了,他對我不需要遵守禮法……”
她想起之前衛汛兩次對自己做的事,便心有餘悸。她沒想到衛汛竟這麼大膽,自己仍是她的大嫂,別說衛渢的生死未知,便是衛渢真出了什麼事,只要她沒與衛渢和離,便永遠都是他的大嫂,他竟然能在靖王府做出這種事情來?蘇禧垂眸,小手緊緊地攢著衛渢的手掌,指頭勾著他的,道:“你這次回來,不要再走了好不好?”
小模樣可憐巴巴的,活像被人遺棄的小貓小狗。衛渢將她整個兒攬進了懷裡,心疼得想把她揉進身體裡,他眼眸沉鬱,深不可測,將所有驚濤駭浪都蘊藏其中。他低頭親了親她的小臉,許是不夠,又找到她的粉唇深深地吻住她,捲入她口中,與她糾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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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1 08:49:16
第三十二章
他兩個月沒有碰她,原本只是想親一口聊藉相思,未料想最後竟有點收不住。衛渢聽著蘇禧細細綿綿的聲音,扶著她腰肢的手臂越收越緊,吻了許久許久,他才粗喘著放開她,薄唇貼著她的唇瓣,與她耳鬢廝磨。
蘇禧倒在他的懷中,只見勾著他胸前的衣襟,粉唇微張,小口小口地喘氣兒。
她腦子暈乎乎的,心裡卻仿佛沁出了一絲絲蜜。腦子倒還算清醒,忽然想起她剛才問的問題衛渢幾乎一個都沒有回答,她咬了咬下唇,問道:“庭舟表哥……”
衛渢卻忽然放開她,將她抱放在一旁,起身下榻。
蘇禧不解,下意識直起身拽住他的袖子,緊張地看著他,“你要去哪?”
那模樣,怎麼說呢,越看越叫人心疼。
衛渢忽然就捨不得走了,想把她抱在懷裡好好哄哄,撫平她所有的驚惶不安。他包住她的小手,垂眸凝睇她手腕上的一圈淤青,眼眸深邃,低聲道:“在這裡等我,我很快便會回來。”
蘇禧卻不肯鬆手,眼巴巴地瞅著他,“你要去做什麼?”
衛渢緩緩婆娑她的手腕,仿佛撫摸什麼珍寶一般。他道:“去為你出氣。”
二房,瑞思居。
因著衛渢回來時沒有通知任何人,是以晉王府除了雲津齋之外,沒有人知道他回來了。衛二爺衛汛正泰然地坐在椅子裡喝茶,今日皇上派去尋找衛渢的人仍舊沒有消息,這都過去七八天了,身受重傷又掉進懸崖,衛渢縱然有通天的本領,也不可能活著回來。
衛汛唇邊掛著一抹淺笑。沒有衛渢,世子之位自然而然便會落在自己的頭上,他被衛渢壓了這麼些年,總算是能揚眉吐氣了。
衛汛只比衛渢小了一歲,自幼便被衛渢的名氣壓著。衛渢三歲能倒背千字文,五歲能成詩,七歲便被文學大儒稱之為奇才,八歲被請封為晉王世子。而他身為側妃袁氏之子,只能在背後看著衛渢才名遠播,所有的讚賞美名都只附加在衛渢一人身上。
衛汛自認天資不差,卻總比衛渢略輸一籌。
所以他什麼都不如他。
便是娶的妻子,也是這般天差地別。與蘇禧的吳儂軟語、溫香軟玉比起來,廖氏就根本不夠看了。不過沒關係。衛汛不著痕跡地笑了笑,只要他成為晉王后,這晉王府裡最大的便是他,想要什麼不能有?蘇禧不過是一介婦人,反抗得了他麼?
正想著,聽見廊外傳來什麼聲音。他不悅地問:“外面吵吵嚷嚷的怎麼回事?”
一個丫鬟倉皇進來,口齒不清道:“二、二爺……回,回來了……”
衛汛沒有多想,“誰回來了?”
話音剛落,就見衛渢一襲玄青長袍從門外走了進來。他腰上懸掛著一把佩劍,屋外寒風呼嘯,他一身寒意,眉峰冷漠,目光落在一臉驚愣的衛汛身上,語無微瀾道:“二弟,許久不見。”
衛汛直勾勾地望著他,一時間分不清他是人是鬼,“你……你怎麼回來的?”
衛渢朝著一步步衛汛走去,拇指壓在腰間劍柄上,唇邊溢出一抹清清冷冷的笑,“你說呢?”
衛汛後退兩步,跌坐回八仙椅中,不可思議地睜大了眼睛。“不可能,你不是受了重傷,掉進懸崖麼?”他迅速地將衛渢打量了一遍,就見他身上乾乾淨淨,一點受傷的痕跡也無。非但如此,步履沉穩,毫無異常。衛汛很快反應過來,“你沒有受傷?”
衛渢道:“不過是一群烏合之眾,憑他們的本事,還不足以傷到我。”
衛汛盯著他,只覺得從腳底躥上一股寒意。既然沒有受傷,他卻這麼多天不回府,在眾人眼皮子底下消失了。也就是說,他早就知道自己的打算,不過是將計就計?衛汛頭一次見識到衛渢的心機深沉,“你是如何知道的?是不是蘇禧……”
話未說完,便見衛渢抬腳,眼睛不眨地踢翻了他身下的椅子。
衛汛重重地摔在地上,摔得頭昏眼花,正欲翻身而起,一抬頭,卻見衛渢已經抽出了腰間佩劍。劍刃倒映在他的眼中,泛著森森寒光。
“你……”衛汛來不及說話,便覺得寒光一閃,緊接著便被長劍穿透了胸膛。
衛渢一腳踩著椅子,俯身看他,面無表情,將手中的劍刃在他胸腔轉了一圈。“不要讓我從你聽見她的名字。”
就見衛汛痛苦地皺起了眉頭,只覺得從喉嚨裡溢出一口腥甜。他疼得表情猙獰,不知是破罐子破摔還是怎麼,故意笑了一笑,道:“只是個名字,你大概不知道吧,你走的這幾天,我對她做的事情可多了……”
衛渢眯了眯眼睛,臉色一沉再沉,毫無預兆地拔出衛汛胸口的長劍,朝著他胸口又重重刺入。
這次衛汛沒有忍住,鮮血從口中溢出來。老實多了,再也說不出一句話,蜷起身子不斷地抽搐。
屋裡的廖氏洗完澡從淨房出來,臉上帶笑,正欲詢問衛汛自己身上的衣服好不好看,便見衛汛渾身是血地倒在血泊中,胸口上插著一支寶劍。她驚恐地停步,下一瞬尖叫出聲:“救命啊,殺人了——”
二房瑞安居亂做一團,而雲津齋,卻是一片安逸。
蘇禧等了半天等不到衛渢回來,生怕他一走又是好幾天,披著月白色的披風,固執地站在廊下等他。他剛才臨走時說是替自己出氣,難不成他是找衛汛去了?
可衛汛不僅僅抓傷了自己,還企圖謀害他的性命,這件事卻是不能不計較的。不知道皇上那邊的人有沒有找到證據,千萬不能便宜了衛汛和袁氏母子倆……
蘇禧讓聽鸝去掃聽瑞安居的動靜。聽鸝剛出門,便見衛渢從外面回來了,“世子爺。”
衛渢走到廊下,見蘇禧凍得一張小臉發白,蹙了蹙眉,停在兩步之外道:“怎麼不在屋裡待著?”
蘇禧終於舒一口氣,沒注意到他的反常,主動上前抱住他道:“屋裡只有我一個人,我想在這裡等你。你怎麼現在才回來?你去找衛汛了嗎?”
不等蘇禧抱住他,衛渢便後退了一步。
蘇禧手臂停在半空,眨了眨眼,不解地看著他,“庭舟表哥為什麼不讓我抱?”
若是換做以往,衛渢肯定會第一個抱住她的,眼下居然離得這麼遠,蘇禧總算察覺到不對勁了。
衛渢手上沾著血,衣裳上也濺了不少血滴,只不過因為他穿的是玄青色長袍,便是沾了血也看不出來。他嗓音低低的,瞧著月下精緻剔透的小姑娘,像是哄她,“聽話,我路上好幾天沒洗澡,怕弄髒了你。一會洗了澡再抱你。”
可是他剛才回來的時候,對她又親又抱的,怎麼不說怕弄髒她了?
恰好一陣夜風襲來,風中挾來了一絲淡淡的血腥味兒。蘇禧怔忡片刻,大約明白過來怎麼回事。她盯著衛渢看了片刻,然後毫不猶豫地再次撲進他的懷裡,纖臂緊緊地纏著他,很是大度道:“沒關係,我不嫌你髒。”
這一邊,寄安堂。
晉王妃袁氏剛剛得知衛汛遇刺的消息,趕忙披上外衣從榻上起來,匆匆忙忙地往二房瑞安居趕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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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1 08:49:28
第三十三章
晉王衛連坤今日歇在側妃董氏哪裡了,她原本就心氣不順,眼下聽說衛汛又被衛渢刺傷了,臉色更是難看。衛渢怎麼會回來了?這麼多天都沒有他的消息,他不是已經死了麼?
袁氏尚未想明白怎麼回事,剛走出寄安堂的門,迎面便走來一個人。
正是衛渢身邊的侍衛常鵠。
常鵠遞給袁氏一個紫檀雕花的盒子,道:“世子爺命小人將這個送給王妃。”
衛渢送給她東西?能是什麼好東西?袁氏狠狠瞪著常鵠,雖知道不會有什麼好事,但還是將盒子接了過來。她冷著臉打開紫檀盒子,待看清裡面的東西後,臉色霎時白了——
就見染血的綢布上,放著兩根血淋淋的拇指。
就聽袁氏驚叫一聲,臉色慘白地將手裡的盒子扔了出去。她盯著地上的斷指,雙手顫抖,顯然受驚不小。
她不敢相信衛渢竟然做得出這種事,衛汛是他的二弟,他竟然把衛汛的手……袁氏惱恨又驚恐地瞪著常鵠,想說一句什麼,然而想著衛汛現在受的折磨,又顧不得那許多,悽愴地叫了一聲“汛哥兒”便大步往二房瑞安居而去。
瑞安居燈火通明,亂糟糟的,老遠便能聽見廖氏的哭聲。袁氏心裡一緊,走得更快了。
到了屋裡,見衛汛一身是血地躺在地上,臉白如紙,不僅手指頭被削了下來,胸口也被刺透了兩個血窟窿。廖氏就跪在他身邊,一邊哭,一邊拿著帕子捂住他的傷口,試圖給他止血。“二爺,你醒醒啊……你走了我怎麼辦,你千萬別走……”
晉王妃袁氏看見她這樣就來氣,怒聲道:“還不趕緊請大夫?在這哭什麼哭?”
廖氏方才已經命丫鬟去請大夫了,只是周大夫尚未過來,她見衛汛傷勢嚴重,不敢隨意搬動,這才一直放任他躺在地上。眼下見袁氏進來,仿佛找到了主心骨,撲過去哭道:“娘,世子殺人了,您要救救二爺啊……”
晉王妃袁氏瞧著她,心情複雜。衛渢對衛汛動手,她誠然生氣,可真要追究起來,卻是他們不占理的。誰知道衛渢這次回來,手裡有沒有捏著他們的證據?
不多時周大夫來了,一進門見到這般場景嚇了一跳。趕忙命人將衛汛抬去床上,他定了定神,給衛汛止血上藥。只不過衛汛傷得太過嚴重,兩處傷口都頗深,不大好救。
周大夫忙得滿頭大汗,發現自己帶來的止血藥不夠,又趕緊讓藥童回去拿藥。
一刻鐘後,總算是將衛汛的血給止住了。
周大夫看了一眼衛汛的斷指,已經用紗布包紮好了,嚴重是不怎麼嚴重,就是日後可能要成為廢人了。他擦了擦額頭的汗道:“老夫已經盡力了,剩下便要看二爺自己的造化。倘若明日一早他能清醒,且身子不發熱,那便是沒有大礙了。倘若夜裡高燒不退,那便將有性命之憂……”
廖氏一聽這話,忍不住又哭了起來。
晉王妃袁氏坐在床頭,看著兒子一臉慘白,了無生氣,便心疼得揪成了一團。她自然也聽見了周中賢的話,趕緊讓人把門窗都關起來,叫丫鬟們燒水煎藥,時時刻刻都看護著衛汛,不敢讓他有一絲發熱的機會。
不多時,衛三爺衛泱聽說了瑞安居的事,也匆匆地趕了過來。
衛泱進屋,見二哥衛汛身上纏著紗布,目光下移,落在衛汛裹著紗布的手上。紗布被血浸透了,那裡明顯少了一截東西。他瞳孔一縮,上前叫道:“二哥!”
瑞安居裡裡外外地忙活著,誰都不敢馬虎。
饒是如此,到了夜裡,衛汛還是渾身發起熱來。
這廂側妃董氏的院子裡,不曉得是被人刻意攔住了還是怎麼,晉王衛連坤和側妃董氏並未得到消息,早早地熄燈歇下了。
雲津齋。
“你……”
蘇禧剛從浴池裡爬出去,便被衛渢抓著腳踝拖了回去。她濕漉漉地坐在池子裡,睫毛上掛著水珠,眼睛澄澄澈澈,望著衛渢時有點羞惱又有點無辜,勾得人心癢難耐。她掩著胸口,想再次從浴池裡站起來,因著衣裳都打濕了,貼著身體,半透明的布料勾勒出她凹凸有致的曲線,偏生她爬上池壁的時候,背對著衛渢,翹臀扭動,因著池邊濕滑,半天爬不上去。
衛渢原本就很長時間沒碰她,自然受不了她這般勾人的小模樣。他眼神幽暗,俯身向前,將她小小的身子壓在池邊,掌心貼著她柔軟的腰肢,“不是說不嫌棄我麼?怎麼連跟我一起洗澡都不願意,幼幼?”
蘇禧動彈不得,後背貼著他灼熱的胸膛,她有點羞怯,畢竟兩個月沒有見面,一見面便是要做那事……她搖搖頭,認為衛渢故意曲解自己的意思,“我不是……我沒有說要跟你一起洗澡。你快點自己洗了,我有話跟你說……”
她說不嫌棄他,只是不嫌棄他身上沾著別人的血,才不是要跟他一起洗澡呢。
他自己都說在路上奔波了好幾天,肯定沒洗過澡,也沒換過衣服,髒得要命。
蘇禧扁扁嘴,放軟聲音,好商好量道:“庭舟表哥,先放開我好不好?”
“不好。”衛渢咬著她的小耳珠,幾乎不必想便回答了她的話,他大掌往上,揉著她的綿軟,“你不是叫我日後都不走了嗎?幼幼,我以後都陪著你,疼愛你,如何?”
他的暗示這麼明顯,蘇禧當然不會以為是單純的陪著自己。她想起剛成親那陣兒,自己連床都下不來的慘狀,腦袋搖得像撥浪鼓。“不要,你別總想著這些,我有正經事跟你說的……唔,衛渢……”
衛渢將一指探入她的口中,攪動,打散了她接下來的話。
以前蘇禧聽旁人說過一句話,小別勝新婚。當時她對這句話沒有什麼特別的感想,眼下自己切身體會了一回,總算是明白了。衛渢像是要把這兩個月積攢的都招呼到她身上,她根本承受不住,嫩白藕臂纏著他的脖子,長睫毛一顫一顫的,帶著稚嫩的哭腔:“好了吧……”
衛渢含住她囁囁嚅嚅的小嘴。傻姑娘,怎麼可能好了,這只是剛開始而已。
衛世子這一個澡足足洗了兩個時辰,外面的丫鬟不敢催,就是生怕水涼了,不停地去隔壁耳房添柴燒水。淨房的浴池與耳房是相通的,有一個地灶,往裡面添柴,便能保證這邊浴池的水是熱的。
事後,天邊漸漸泛起一抹蟹殼青,馬上就要天亮了,裡頭的動靜才總算停了。
雪晴、雪竹領著另外兩個丫鬟進淨房清掃,就見池邊濺了一地的水,世子夫人的月白色蘇繡纏枝蓮紋衣裳皺巴巴地扔在一旁,像是墊過什麼似的,淩亂不堪。雪晴與雪竹不敢多看,低頭默默地收拾了一切。
蘇禧被衛渢抱到內室床上,他拿巾子給她擦了身子,又替她系上一件肚兜兒。她渾身都沒有力氣,綿綿軟軟的,水汪汪的杏眼瞅著他,只能任由他對自己為所欲為。
明顯是敢怒不敢言。蘇禧不敢再招惹他,剛才自己越是反抗,他便越是強勢,她根本吃不消。眼下倒是學聰明了,老老實實、乖乖順順地縮在他懷裡,既不反抗也不掙扎。當然更大一部分原因是根本沒力氣掙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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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1 08:49:40
第三十四章
她覺得自己的腰都快斷了,他竟然能兩個時辰……蘇禧氣鼓鼓地撐起腮幫子,方才想跟衛渢說的話這會兒都忘了。都怪他。
衛渢彎起食指刮了刮她的鼻尖,故意嚇唬,“還不睡覺,是不是想再來一次?”
果然,蘇禧驚恐地睜圓了杏眼,扇子似的睫毛撲扇撲扇,然後趕緊唰地閉上了。
蘇禧本來有一肚子話問衛渢,比如他身上沒有受傷,卻為何好幾天都不回來;比如他這些天做什麼去了;比如他究竟對衛汛做了什麼……可是被他這麼一折騰,哪裡還記得自己要問什麼,一閉眼便睡到了次日清晨。
雲津齋風平浪靜,寄安堂可是炸開了鍋。
衛二爺衛汛仍未醒來,且高燒不退,晉王妃袁氏和廖氏鬧到了晉王衛連坤跟前。晉王衛連坤這才知道衛渢回來了,一大早便把衛渢叫去了寄安堂。蘇禧原本不想去的,她腰酸腿軟,站都站不起來,但是又怕袁氏搬弄是非,還是換了衣裳,跟著衛渢一塊去了寄安堂。
尚未走到跟前,便聽裡面傳出一陣接一陣的哭聲。
廖氏的最為明顯:“爹,您要為二爺做主啊……”
晉王衛連坤已經從她們口中曉得了怎麼回事,聽到衛渢斷了衛汛的兩根拇指時,臉色沉了一沉。眼下見衛渢和蘇禧走進屋裡,怒聲道:“逆子,還不快跪下。”
衛渢握著蘇禧的手,神色淡然,道:“不知孩兒做錯了什麼,讓父親如此動怒?”
晉王衛連坤重重地一拍桌子,“你還有臉問,你二弟的傷是怎麼回事?”
不問衛渢是如何脫險,又是如何回來的,一上來便質問他為何傷了衛汛。蘇禧想起衛渢失蹤時也是如此,晉王不關心他安危,只關心有沒有人繼承世子之位。這般冷漠,蘇禧委實看不過去,忍不住想出聲,卻被衛渢握了握手心,制止住了。
那邊晉王妃袁氏一邊抹眼淚一邊道:“自從薛王妃不在後,我將渢哥兒視如己出,當成親生兒子一般看待……未料竟是養了一隻白眼狼,反過來害了我的汛哥兒……”
廖氏也跟著哭,“爹昨日沒有看見,二爺渾身是血地倒在地上,胸口插著一把劍……”
蘇禧這才知道昨日衛渢對衛汛做了什麼。
她小臉繃得嚴嚴肅肅,卻不覺得衛渢做得過分了。像衛汛那樣的人,便是死一百次也不足惜。
衛渢面色不變,等袁氏和廖氏哭完了以後,方道:“父親這便動怒了,若是知道王妃與二弟的打算,豈不更要氣昏了頭麼?”
晉王衛連坤看著他,“這話什麼意思?”
衛渢冷冷淡淡地看了晉王妃袁氏一眼。袁氏差點跳起來,道:“你胡說什麼?”
衛渢收回視線,對屋外的李鴻與常鵠道:“把人帶進來。”
不多時,李鴻和常鵠將兩名穿黑色的男子提了進來。那兩人均受了傷,跪在地上。
袁氏看清兩人的面貌後,臉色一白,方才盛氣淩人的姿態一下子偃旗息鼓了。
那兩名黑衣男子不是別人,正是當晚行刺過衛渢的人。
衛渢道:“我在青州為何遇刺,父親不妨問問他們是怎麼回事。”
晉王衛連坤看向倆人。那倆人一路被李鴻和常鵠折磨,身上的骨氣早就沒了,不必晉王發問,便老老實實地交代了一切。從衛汛要求他們做事,到刺殺衛渢,再到後來拿了衛汛的好處,答應遠走高飛,事無钜細。
晉王衛連坤越聽臉色越難看,看向袁氏,“他們說的是真的?”
袁氏連連搖頭,拒不承認:“王爺別聽他們胡說……妾身怎麼會做這種事……”
說著看向衛渢,指責道:“渢哥兒,你為了洗脫自己的殺害胞弟的罪名,竟然反過來污蔑我們。你算計的真好!”
這才是真正的賊喊捉賊。蘇禧抿緊粉唇,看向另一旁坐著的衛三爺衛泱,當初是他來向自己通風報信的,倘若他能站出來作證,那袁氏一定就會無話可說了。
衛泱接觸到蘇禧的視線,曉得她在求自己出面。可是他一想到二哥昨日受傷的模樣,便遲疑了,踟躕許久,最終還是移開了視線。
蘇禧目露失望。
衛渢倒也不著急,淡淡道:“是不是污蔑,王妃不必急著定論。”
說著,又讓李鴻呈遞上一樣東西。
晉王衛連坤打開盒子看了看,裡頭是一個布偶做的小人,上頭寫著生辰八字。晉王臉色一變,那生辰八字正是他自己的,至於那字跡……正是晉王妃袁氏的。
衛渢道:“這是昨日我命人從王妃房中搜出來的,至於王妃為何會做這個東西,父親不如親自問問。”
袁氏一臉驚惶,不曉得衛渢是怎麼找出來的這個東西,她試圖辯解:“王爺,妾身……”
晉王衛連坤沉著臉,不等她把話說完,便狠狠地甩了她一巴掌,道:“賤人!”
“你還想怎麼解釋?”
衛連坤這一巴掌力道不輕,只見袁氏的臉迅速腫了起來。她捂著臉,張口道:“王爺聽妾身解釋,這人偶是一個道士給我的,他說能、能……”因著近日衛連坤總去側妃董氏的屋裡,袁氏心有不甘,恰好昨日一個道士上門,給了她這個人偶,說寫上對方的生辰八字,再用銀針刺入心口,放在枕頭底下養夠七七四十九天之後,那個人便會對她回心轉意了。那銀針並非普通的銀針,有定魂鎖魂之效。袁氏自然是信了,只是要她當著董氏和眾人的面解釋,她拉不下那個臉。
袁氏吞吞吐吐不肯說,只一昧道:“王爺相信妾身,妾身對您一心一意,絕對不會做這種事的……”
晉王衛連坤狠狠地甩開她,將木偶扔在她身上,“到了這地步,人贓俱獲,你還想狡辯!”
衛連坤是個迂腐迷信之人,對鬼神一向敬畏。眼下袁氏竟然弄出這種東西來,自然是觸了他的逆鱗,他當場便說出要袁氏“下堂”的話來。
袁氏一聽,顧不得顏面不顏面的,趕忙跪在地上,將人偶的來歷原原本本說了。“……王爺,妾身是一時糊塗,不該迷信那道士的話。但妾身絕沒想過害您,求求您原諒妾身這一回吧!”
聽了袁氏的解釋,衛連坤只覺得愈發荒謬。
她竟然妄想用一個人偶控制自己的心思?何況是心口那個位置,他冷了冷臉,難怪近日總覺得心口隱隱作痛。之前不曉得這回事的時候,沒有放在心上,眼下看見了這個人偶,便覺得渾身都不對勁。他膈應得很,對待袁氏的態度也淡了許多,“那世子遇刺的事你又該如何解釋?難道這也跟你沒關係?”
袁氏想著自己是不行了,但不能連累了汛哥兒,便將這一切都攬在自己身上,道:“此事是妾身一人所為,汛哥兒毫不知情。王爺要罰就罰妾身吧,求您不要牽連汛哥兒。”
衛連坤冷哼一聲,衛汛若是毫不知情,她一個婦道之人能聯繫上這麼些殺手?怕是他們母子一個都跑不掉。
只不過王室的妻子不能隨意休棄,況且袁氏的娘家對他還有用處,他道:“晉王府容不下你這等心如蛇蠍的婦人,我看你還是搬到庵子裡住吧,我暫時不想看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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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1 08:49:52
第三十五章
袁氏不安地問:“那汛哥兒呢……”
衛連坤冷聲道:“你先管好自己吧。”
當天晉王衛連坤便與城外靜元庵的師太說好了,讓袁氏收拾了行禮,前往靜元庵靜心思過。這個結果比袁氏預想的要好一些,是以她沒什麼抱怨,老老實實去了,只當過一陣晉王消氣了,便會接自己回去。只要汛哥兒和泱哥兒在府裡好好的,她便還有希望。
然而袁氏顯然想得太好了。她剛去第一晚,便收到了一個頗為熟悉的紫檀盒子。那盒子放在禪房的榻上,她心裡升起一種不好的預感,顫顫巍巍地打開盒子,果見裡面躺著另一截斷指。
這次是食指。
接下來幾日,袁氏每天都能收到一截衛汛的斷指,她兒子的手,她是最瞭解的,一眼便能看得出來。袁氏如何捨得讓衛汛承受這般痛苦,吵著鬧著要回王府,心裡將衛渢恨得透透的,只是庵子四周都有人看著,他們奉了晉王的命令,不准許她隨意出入靜元庵。無論她再怎麼吵鬧端是不肯放人。
八日之後,袁氏看著自己床上整整齊齊碼放的十根斷指,再也受不了地尖叫一聲,徹底精神失常了。
再說回晉王府,自將晉王妃送去庵子後,蘇禧日後便不必再去寄安堂請安了。
她也就這麼點出息,為此高興了許久。
衛汛也得到了應得的懲戒。聽說他長時間高燒不退,兩日之後便燒壞了腦子,不僅武功廢了,下半身也癱瘓了,日後都得躺在床上,靠人伺候。一開始廖氏還心甘情願地伺候他,只是衛汛自醒來後就變得脾氣暴躁,稍有不順便斥責怒駡,時候長了廖氏就受不了了,去外頭買了兩個丫鬟,每日讓丫鬟們伺候他吃喝拉撒。
廖氏自然是埋怨雲津齋的人的,然而能有什麼用?衛汛與袁氏想謀害衛渢,下場她已經看到了,自己不過是一介婦人,能比他們更厲害不成?她索性連門都不出了,省得碰見蘇禧,不曉得該拿什麼表情面對她。
這頭雲津齋,過了好幾天之後,蘇禧才反應過來,有些事情還沒向衛渢問清楚。
衛渢剛從外面回來,見蘇禧不在內室,便去了她的書房找她。屋外剛下過雪,他肩上落了一層白白的雪沫子,身上透著寒氣,不想傳染給蘇禧,便在火爐邊站了一會。等身上的寒氣消褪後,才過去將她從書桌後抱起來,直接放到一旁榻上,“看什麼看得這麼認真?”
蘇禧沒有回答他的問題,直起身子,目光灼灼地盯著他,“庭舟表哥,我有話跟你說。”
難得見她這麼認真,衛渢眉梢微揚,配合道:“什麼話?”
蘇禧剛才獨自想了半天,越想越生氣。她嘟嘴道:“你當初沒有受傷,也沒有掉進懸崖,為什麼不早點回來?”
衛渢沉默一瞬,沒有說話。
蘇禧又道:“就算你不回來,為什麼不讓李鴻給我遞個信呢?你什麼都不跟我說,你知不知道……”她當時有多擔驚受怕?
衛渢將她抱到腿上,正要說話,她便忽然推開了他,烏溜溜的大眼睛盯著他,仿佛忽然想通了什麼。“你早就知道了對不對?你知道衛汛與晉王妃的計謀,受傷只是為了掩人耳目,將計就計,讓衛汛和晉王妃放鬆警惕,然後找到證據……”
真是個聰明的小姑娘。衛渢道:“幼幼,你說的對,但也不全對。”他頓了頓,輕輕捏一把她滑嫩的小臉,繼續道:“我並非有意不回來……”
話未說完,便被蘇禧一下子拍開了手。她跳下短榻,氣鼓鼓地看著他道:“不管你是不是有意的,你就是沒回來,也沒讓人通知我一聲。你把我蒙在鼓裡,我現在不想跟你說話了。”
一眨眼蘇禧就跑出好遠。
她非但生氣,而且氣得不輕。一想起當初衛渢沒回來的時候,自己擔驚受怕,每日都活在惶恐憂慮之中,而他卻早已算計好了一切,獨獨沒有告訴自己真相,便一肚子火。他知道自己聽說他受傷時多擔心嗎?他怎麼就不替自己多想想呢?
蘇禧跑出書房後,沒有回屋,反正回屋也會被衛渢抓住,索性就轉了方向,往後頭的花棚跑去。
是以衛渢只是晚了一點從書房出來,那個小姑娘便無影無蹤了。
他回屋看了看,蘇禧不在屋內,便問門口的丫鬟。丫鬟只看見蘇禧去了後院,具體什麼位置卻是不知。衛渢頷首,只當蘇禧是使小性子,並未怎麼放在心上,便坐在臨窗榻上一邊看書一邊等她自己回來。
只是等了一個時辰後,仍舊不見蘇禧的蹤影。
衛渢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薄暮冥冥,陰陰沉沉,想必再過不久仍要下大雪。他擱下手上的書,披上墨色滾邊狐狸毛裡子披風,往後院走去。
雲津齋後院寬闊,建了花棚、花圃和假山池塘等景物。雖說地方是挺大的,但也一眼便能看得到頭。衛渢將這幾個地方都找了一遍,卻沒有找到蘇禧的影子。他又去了後頭的秋千花架下,蘇禧平日最喜歡到這兩個地方,可惜底下空空蕩蕩,沒有一人。
衛渢微微蹙眉,讓李鴻回去前面問問,蘇禧回屋了沒有。
不多時李鴻回來,搖頭道:“雪竹說夫人不在屋裡。”
既不在後頭,也不在屋裡,難不成她去了王府後院?
倒也不是沒有這種可能。衛渢一直知道那姑娘的氣性大,遇事需順著她的毛哄,否則她便要與你鬧脾氣。況且這事確實是他疏忽了,沒有及時通知她,她鬧脾氣也是應該的。他讓李鴻領著幾個下人去王府後院尋找,府裡統共這麼大,總不至於把她弄丟了。
半個時辰後,李鴻回到道:“世子爺,小人將府裡上下找了一遍,還是沒找到世子夫人。”
此時外頭已經天黑了,細雪紛飛,如同撒鹽。夜裡溫度又冷又涼,若是在外面待在上一夜,可不是鬧著玩的。衛渢臉色不大好,他接過李鴻手裡的羊角燈,往外走道:“都找了哪些地方?府裡其他院子問了麼?”
李鴻跟上去道:“寄安堂和二房那邊沒問,董側妃那裡倒是問過了,只是夫人不在那。”
李鴻自然不敢說是世子夫人與世子爺鬧了脾氣,免得叫人知道了笑話,只說夫人丟了東西,問董側妃有沒有看見。李鴻見世子夫人不在董側妃的院子,便趕緊回來了。
衛渢道:“多叫幾個人跟我繼續找,倘若還是找不到,便將整個府裡都問一遍。”
李鴻連忙頷首,打疊起精神繼續找人。
雪越下越大,白天的積雪尚未融化,不一會又鋪了皚皚一層。月光照在雪上,折射出皎潔瑩白的光。倘若不是上面行走的人腳步太過匆忙,倒真是一個賞雪的好時候。雲津齋的下人忙活了半天,幾乎將整個院子都翻了一遍,到了亥時左右,還是沒找到蘇禧的下落。
倘若寄安堂和二房也沒有,那她就很有可能出府了。只是府裡的門都有人看著,她是如何悄無聲息地出去的?何況這個時候出府,她能去哪兒?
衛渢想了想,吩咐李鴻道:“備馬,我出去一趟。”他去蘇將軍府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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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1 08:50:04
第三十六章
李鴻正準備下去,那頭汲汲皇皇跑過來一個穿粗布比甲的婆子,歡喜道:“找到了,找到夫人了。”
衛渢一身風霜趕到耳房的時候,蘇禧正縮在地灶後面的柴火堆裡,剛剛睡醒。
她倒也真是聰明。外頭天寒地凍,唯有這裡最暖和,整天都燒著浴池的熱水,她便一個人躲這來了。外面的人為了找她忙得腳不沾地,自然也沒有功夫來這裡,是以一整天過去了,竟也沒人發現她。
倘若不是那個婆子擔心地灶的火滅了,過來看看,恐怕也發現不了她。
蘇禧原本是與衛渢賭氣的,後來他們找不到她,她也不好意思自己主動回去,多沒面子呀。於是便跑到這裡來了。興許是這兒太暖和,她坐了一會,抵抗不住襲上來的困意,倚著柴火迷迷瞪瞪地就睡著了。
誰知道一覺就睡到現在。
門扉大開,外頭吵吵嚷嚷的。蘇禧揉了揉眼睛,就見衛渢一動不動地站在門口,定定地看著自己。她想起白天的事,濕漉漉、惺忪忪的睡眼總算有了點清醒,她抿抿唇,起身裙襴抖了抖自己寶藍色馬面裙上的灰土,一言不發地從他身旁走出去。還在跟他生氣呢。
大夥兒見世子夫人找到了,且是虛驚一場,皆紛紛松了一口氣。李鴻示意大夥都散了,該幹什麼幹什麼去。方才還燈火通明的雲津齋,一下子就安靜了下來。至於李鴻,他見自家世子爺跟在世子夫人後面,想必是不需要馬了,也默默退了下去。
正屋門口站著雪晴、雪竹與聽雁、聽鶴四人,見蘇禧回來了,都放下了心來。方才蘇禧找不到的時候,她們真擔心她一個人出府去了。外面大雪紛飛,她單獨出門很可能會遇上危險。聽雁正要開口說話,蘇禧就停在了門邊,回身看向衛渢。
衛渢對幾個丫鬟道:“都下去吧。”
幾人頷首應是,雪竹看了蘇禧一眼,乖乖地退下了。
蘇禧看先才的陣勢,已經差不多猜到是怎麼回事。她站在門檻後面,望著他,等他開口。
衛渢道:“幼幼,先讓我進去。”
蘇禧站在門口,搖了搖頭,一步也不肯讓。雖然他看起來像找了她很長時間,但這是原則問題,這次他若是不能認識到錯誤,日後便還會做出這樣的事。蘇禧自認沒有勇氣再承受一回那樣的打擊了。
衛渢瞧著她的小臉,方才她躺在柴堆時蹭了些灰,白嫩的小臉像一隻小花貓,她渾然不覺,烏溜溜的眼睛盯著自己。他找了她一天,從擔憂到焦慮,再到找到她時無可奈何的憤怒,到這會兒已經沒脾氣了,擰一把她的小臉道:“還在生我的氣?幼幼,你想想,若是我當時不選擇將計就計,將這件事鬧到了皇上面前,皇上會如何看待我們晉王府?我只有假裝受傷,暗中才能搜尋衛汛和袁氏的證據。沒有提前告訴你是我做得不好,我本以為自己兩三天便能回來。下回再有這種事,我不會再瞞著你了。”
說著,忍不住又擰了一把她的臉蛋,這次比剛才更重一些。“還有你,若再敢像今天這樣,我也不會饒了你的。”
蘇禧輕哼一聲,拍開他的手,道:“你找不到我就生氣了?上回你不見的時候,我比你現在還擔心呢。”
她振振有詞,分明是一副凶巴巴的小模樣,衛渢卻看著看著微微彎起了嘴角。他俯身,緊緊地盯著她的眼睛,嗓音低醇:“你說什麼?”
蘇禧微怔,回想了一下自己剛才的話。臉頰倏然一熱,轉身往屋裡走去。“沒說什麼。”
衛渢順勢進屋,去一旁的花梨木盆架前取下巾子,絞濕了走向蘇禧,見她正墊著腳尖把櫃子裡的被褥往外拖。他在旁邊看了一會,蘇禧很快就把被子鋪好了,末了又從雕花大床拖下來一個鴛鴦戲水的枕頭。
衛渢便是再遲鈍,也該知道是怎麼回事,何況他本來也不遲鈍。他上前拽住她的小手,一邊拿巾子給她擦拭臉上的灰塵,一邊慢條斯理地說:“我不睡地板。”
“唔,你幹什麼?”蘇禧眨著眼睛躲避,根本不知道自己臉上有灰。聽見衛渢的話,噘著嘴道:“那你去外頭榻上睡,不要跟我睡一張床。”
衛渢嘴角噙笑,故意逗她,道:“你這麼擔心我,捨得我一個人睡在外面麼?”
蘇禧氣噎。剛才那句話完全是脫口而出,她現在後悔死了,推了推他道:“捨得,當然捨得,你快出去睡。”
她力氣小,就見衛渢紋絲不動,抬著她的小巴將她整張小臉都擦乾淨了一遍,然後低頭吻住她的唇瓣,撬開她的貝齒,不打一聲招呼地就闖了進來。蘇禧還在跟他生氣,想著這回一定不能輕易原諒了他,誰知道他又來這招,她招架不住,下巴被他捏著,不得不張開小口迎接他。
過了好一會,人是被放開了,可她卻被親得暈乎乎的。蘇禧抿唇,轉身鑽進床榻被子裡,背對著他,只露出一個後腦勺。“我不管,你今天就是不能睡床上。”
衛渢盯著她的背影,看了一會,見她沒有絲毫鬆口的意思。便去一旁吹熄了燈,換了衣服,躺在蘇禧鋪的地鋪上。
夜裡,蘇禧睡得正香,覺得身後好似忽然沉了沉。她尚未睜眼,便被一隻手臂撈進了一個懷抱,後背貼上一堵溫熱堅硬的胸膛。她迷迷糊糊地,咕噥了一聲,便聽見衛渢在她耳邊道:“幼幼,日後我不會再把你一個人留下。”
蘇禧翻了個身,半睡半醒之間下意識往他懷裡拱去,身後抱著他的腰,口中卻道:“可是我還在生氣呢。”
興許是睡迷糊了,嘴上說著還在生氣,但是手臂卻將他纏得緊緊的,閉著眼,蘇禧嘟囔了一會,就沒了動靜。衛渢覺得她可愛極了,抬手輕輕刮了刮她的鼻尖,她皺皺眉頭,將整張小臉都埋進他的胸口,避免他的騷擾。
衛渢想起今日闔府上下找她一個人的光景,忍不住翻身將她覆在身下,低頭咬住她的櫻唇。好在她沒有一時任性跑出了府,不然他會把她再摁住打一頓屁股。饒是如此,這樣虛驚一場也著實讓人上火。
真不是讓人省心的小姑娘。
不過衛渢想起她今日的話,支著下頷,側身躺到一旁,看著黑暗中熟睡的人,唇邊不禁彎起一抹淺笑。
倒是第一次從她口中聽到這麼坦白的話。
次日一早,蘇禧醒來時發現衛渢不僅睡在床上,而且還將自己摟得緊緊的。她趕忙從他懷裡鑽出來,試圖把他趕下床去。說了要跟他生氣,就要好好生氣的。哪能這麼輕易原諒他。
衛渢面不改色道:“昨晚是你抱著我的。”
蘇禧才不信,自己難不成會跑到地上抱他?她的嘴巴都能掛油瓶了,道:“那你今晚還睡地上,看看我還會不會抱你。”
睡一次地板就夠了,衛世子自然不想睡第二次。衛渢將床榻裡的小傢伙撈過來,放在自己懷裡,輕輕揉了揉她的頭頂道:“還在生我的氣?”
蘇禧坦坦蕩蕩地點頭,道:“嗯。”
理所當然的模樣。
衛渢彎唇,“那幼幼怎麼樣才會消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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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1 08:50:15
第三十七章
蘇禧不吭聲。其實,她只是想讓他以後再遇到這種事的時候,別瞞著自己就成了。
正好聽雁與聽鶴進來伺候她穿衣。衛渢換好衣服,接過雪竹手裡的巾子擦臉。倆人一應洗漱完畢後,坐在桌後用早膳。晉王府的廚子做飯習慣放很多的調味料,經常一大早的便吃麻油茭白、酸辣藕丁一類的菜,蘇禧吃不習慣,衛渢便讓人從吳郡尋來了一個廚子,專門做蘇禧喜歡吃的菜,她這才每天早晨多吃了一些。
衛渢夾了一個水晶餃子放入她面前的碟子裡,見她繃著小臉不說話,就跟能看透她的心思似的,摸摸她的頭,用只有他們兩人能聽見的聲音道:“我答應你,日後發生什麼事都告訴你。”
蘇禧有些詫異,他怎麼知道自己在想什麼?旋即又扁扁嘴,不大相信他的話。
衛渢低笑,“別生氣了,嗯?”他後面又說了兩個字,因著聲音太低,周圍伺候的丫鬟都聽不見,就見蘇禧的臉迅速一紅,然後埋頭繼續何喝粥,不聲不響。
他真是的……只有在床榻的時候,他才會用這種曖昧低沉的聲音叫她“寶貝”,眼下周圍都是丫鬟,他這麼叫自己,無疑讓蘇禧想起兩人纏綿恩愛的畫面。她臉都快埋進粥裡了,桌下的小手默默地擰了衛渢的大腿一把,叫他話多!
她的力道不痛不癢,跟貓兒撓了一下似的。衛渢順著包住她的手,緩緩婆娑,笑道:“明日皇上宮裡設宴,叫我帶著你一起。正好德音也說想你了,到了宮裡,可不能再像這般動粗了。”
蘇禧喝粥的動作一頓,不搭理他話中的調侃之意,抬眸問道:“皇上要設宴?”
衛渢頷首。
洛州的災情已經得以控制,沿岸的地方正在逐步恢復中。昭元帝為了獎賞這次前往洛州治水的官員,特地設了一場宮宴。衛渢作為這次的重要功臣,肯定是要去的。
蘇禧抿唇,心道她才不隨便動粗呢,衛渢就會隨便污蔑人。
到了宮宴這日,蘇禧聽說蘇家的人也在受邀之列,為此高興了好一陣兒。姑娘家嫁人後是不能隨意回娘家的,自從上次回門時見了爹娘一面,蘇禧便再也沒見過娘家人了。眼下說不定能在宮宴見面,她自然高興。
因著前兩日剛下過大雪,天氣頗冷,蘇禧便在外頭披了一件大紅繡蜂蝶趕花紋斗篷,手中揣著一個琺瑯花卉小手爐。饒是如此,還是凍得鼻子紅通通的。
馬車停在皇宮門口,晉王與董側妃下了馬車走在前頭。衛渢把蘇禧抱下馬車,一碰她的小手,便蹙了蹙眉,“怎麼手還是這麼涼?”
她一路上都捧著手爐,兩隻手卻仍跟冰棍兒似的。
蘇禧解釋道:“手爐不太熱了。”
衛渢握住她的手,他的手掌暖和,把她的手包在手心兒裡,比手爐還好用呢。他解下身上的墨色繡金披風,披在她肩上將她整個裹住,然後牽著她的手道:“跟著我走。”
蘇禧抬腳亦步亦趨地跟上去,就聽見旁邊傳來一陣勒馬的聲音。
她扭頭看去,見來的是慶國公府的馬車。
傅少昀身披牙白色斗篷,騎在馬上,眉目俊朗,玉樹臨風,正怔怔地看著她這邊。
蘇禧好長時間沒見過傅少昀了。自從她上次回京後,傅少昀似乎很少出現在眾人視線中,開春狩獵那次他也沒去。眼下再次見面,蘇禧發現傅少昀清減了許多,下巴都尖了,雖然仍舊英俊,但總覺得不如以前那般如沐春風、常帶著笑了。
梅氏這兩年著急給傅少昀相看親事,最中意的便是禮部尚書家的小女兒白檀。白家是書香世家,教養出來的女兒一定也知書達理,溫婉嫻淑。梅氏與傅少昀說了,傅少昀一推再推,遲遲不肯點頭。
自從傅少昀知道蘇禧回京後,便去與梅氏說了兩次,央求梅氏上將軍府提親。
傅少昀一直很有自己的分寸,行事也很沉穩,幾乎從未這樣直白地求過梅氏。饒是如此,梅氏還是沒答應他。一開始是用蘇老將軍的孝期未滿三年推拒了他,後來不耐煩了,直白地告訴傅少昀道:“慶國公府不可能會娶蘇禧那樣的兒媳婦,你死了這條心吧。”
再後來,春獵過去沒多久,便傳出昭元帝為蘇禧與晉王世子衛渢賜婚的消息。
傅少昀那段時間幾乎酒不離身。他以前是十分自律的人。
這會他遠遠看著披墨色繡金披風的姑娘,仿佛入了定,許久許久都沒有動靜。過一會,他的目光下移,落在蘇禧與衛渢交握的手上。蘇禧的手很白,也很小,整個被衛渢握在手中,只露出一截皓白瑩潤的手腕。
今天天氣冷,雪雖然停了,但比下雪時還要更冷上三分。衛渢捧著她的小手,搓了搓,見她小臉呆呆的,伸手捏了捏她的臉蛋。“看什麼呢?”
蘇禧慌忙回神,搖了搖頭道:“沒,沒看什麼。”說著往前走了兩步,拽著衛渢的手,“咱們快走吧。”
蘇禧走後,衛渢冷冷淡淡地看向不遠處的傅少昀,臉上沒什麼多餘的表情,只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
那廂傅少昀看著漸行漸遠的兩個人。慶國公府的人都從馬車裡下來了,梅氏見他半天不動,叫了一聲:“少昀。”
傅少昀這才回神,從馬背上翻身而下,與家人一同走進宮門。梅氏對著他道:“一會禮部尚書的夫人也在場,你見了面之後說幾句話。我瞧著白夫人挺喜歡你的,白家姑娘也是個好的,知書達理,溫柔雅致,配得上你。”
傅少昀彎唇苦笑,道:“娘,你明知我……”
“不管你以前有什麼心思,眼下都給我收起來。那是沒可能的,除非你想氣死我。”梅氏見他油鹽不進,隱隱有動怒的前兆。
傅少昀不再言語。
慶功宴設在太液池旁的銅雀樓,銅雀樓前有一個巨大的平臺,周圍圍著浮雕螭紋白玉欄杆,地方廣闊,足夠擺設一場百人宮宴。到了銅雀樓跟前,蘇禧與衛渢便分開了,他去前頭面見昭元帝,蘇禧則跟著一名宮裡的老嬤嬤走向女眷那邊。
蘇禧見了皇后娘娘,不多時蘇家的女眷也來了。娘親殷氏帶著八歲的蘇柏羽,蘇柏羽長得飛快,只不過兩個月不見,蘇禧便覺得他又長高了一截。他這個年紀本該是貓嫌狗憎、皮得很的,偏生他跟別的小孩子站在一塊,就是那麼安靜沉默,格格不入,誰都跟他玩不到一塊。
一開始有幾個公侯家的小公子小姑娘想跟他玩耍,後來見他話少得可憐,也就漸漸不與他玩了。
但耐不住蘇柏羽臉蛋長得好看,清雋秀氣,又是一副酷酷的模樣,很招小姑娘喜歡。
其中,文淵閣大學士的小孫女韓素眉尤其大膽,她看起來跟蘇柏羽差不多大,走到蘇柏羽跟前,主動牽住他的手,眨了眨水潤明亮的大眼睛道:“你怎麼都不說話?你叫柏哥兒嗎?我帶你過去跟他們一塊兒玩吧。”
蘇柏羽看向她,還沒開口,那邊便傳來一聲輕輕脆脆的——
“柏羽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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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1 08:50:28
第三十八章
外頭天寒地凍,衛德音身子又不好,劉皇后本來不打算讓她出來。但是她一聽說蘇柏羽也來了,非來不可。老嬤嬤拗不過她,便給她多穿了幾件衣裳,帶著她過來了。就見衛德音裹著大紅遍地金的夾花綾短襖,外面又罩了一件淺紅比甲,整個人穿得圓圓滾滾的,像雪地裡的冰糖葫蘆,唯有那張小臉一點點,帶著笑意,興致勃勃地朝著蘇柏羽沖過來。
蘇柏羽抽回了被韓素眉握著的手,看向衛德音,忍不住提醒:“你跑慢一些。”
等她到了跟前,韓素眉忙學著大人的模樣行禮,“公主……”
衛德音認得韓素眉,笑著叫了一聲“眉姐姐”,轉頭便自然而然地握住蘇柏羽的手,小手往他袖子裡鑽去。“柏羽哥哥,我見後面有好多雪,我們堆個雪人,你說好不好?”
蘇柏羽在家都沒堆過雪人,他好像對這些幼稚的事從不敢興趣。不過這時候,對上衛德音飽含期盼的眼睛,他還是點了點頭,“嗯。”
衛德音看向韓素眉,“眉姐姐要不要跟我們一起來?”
韓素眉性格大方,外向活潑,自然是笑著答應了下來。
三個小傢伙一道去了銅雀台後面的梅樹地。姜嬤嬤寸步不離地跟著,皇后娘娘不放心,又多安排了幾個嬤嬤和宮女跟上去,看著他們的安全。劉皇后笑著道:“德音這丫頭,早先與她說過多少次了,不能再叫柏哥兒叫哥哥,免得亂了輩分。偏偏這丫頭不聽我的,改了許多次都改不過來,真是叫人頭疼。”
蘇禧嫁給衛渢之後,衛渢是衛德音的堂兄,蘇禧是蘇柏羽的姑姑。按照輩分,蘇柏羽應該跟著叫衛德音一聲“小姑子”才是。
話對對著殷氏說的。
殷氏寬慰道:“公主玉雪聰明,如今只是年紀小,日後長大了,自然便會改過來了,娘娘別擔心。”
劉皇后輕輕點頭,旋即想起什麼,看著殷氏道:“德音倒是與柏哥兒頗為投緣。”
殷氏含笑,道了一聲是,卻沒多說。
宮宴開始後,蘇禧與皇后娘娘同坐一桌,周圍還坐著幾位誥命夫人,其中一位便是當初與衛渢一起去蘇府提親的康樂夫人。蘇禧左手邊是傅儀,對面是豫王妃與董側妃。
晉王妃袁氏去了庵子靜養,今日不能出面。董氏雖是側妃,但德行卻是不錯,且父親曾經是朝中的一名五品官員,身家清白,代替袁氏坐在這個位置倒也合適。
蘇禧與傅儀的交情不深,便是出嫁之前,也是普普通通的關係。她落座之後,落落大方地對傅儀道了一聲“儀姐姐”,兩人打過招呼後,便沒什麼話題了。
蘇禧身邊是一位年紀稍長的侯夫人,頗為健談,倒是與蘇禧有許多話說。
畢竟是露天場地,加之天氣又冷,蘇禧拿娟帕掩唇,打了個噴嚏。
侯夫人關懷道:“可是感染了風寒?衛夫人身子這般單薄,可要多穿些衣裳。”
蘇禧頷首道謝。她到銅雀樓時便把披風還給衛渢了,這兒這麼多夫人,她若再穿著他的衣裳,就顯得太特立獨行了。正想著,左手邊的傅儀遞給她一個手爐,道:“禧妹妹若是覺得冷,就先拿這個暖暖手吧。”
蘇禧看向她,客氣地擺手道:“還是儀姐姐拿著吧,我也不是太冷。”
她手爐裡的炭燒沒了,沒有東西暖手,雙手冰涼。不過她也沒有接受傅儀的東西。
傅儀慣會做面子功夫,讓旁人稱讚她端方溫嫻,尤其此時皇后娘娘就在一旁。可蘇禧偏不想受了她的人情,微微淺笑,“儀姐姐穿得比我還少,我若是拿了你的手爐,你豈不是要凍著了。”
傅儀道:“我身子好,沒關係的。還是禧妹妹拿著吧。”
蘇禧堅持,“多謝儀姐姐,我真的不太冷。”
傅儀推讓了三四回,蘇禧始終沒接。
傅儀又道:“禧妹妹不必與我客氣……“
話未說完,便見她身子便搖了一搖,沒等蘇禧反應過來怎麼回事,她便往一旁栽去。傅儀的丫鬟忙上前扶住她,“夫人!”
蘇禧眨了眨眼,看著昏過去的傅儀。
傅儀雙眼緊閉,臉色不大好。
皇后娘娘見狀也是一驚,趕緊安排兩個宮女扶著傅儀去最近的一座宮殿,又請了宮裡的御醫給她查看。好好的一頓飯,忽然就不安生了。皇后娘娘問道:“怎麼回事,方才淵哥兒媳婦不是還好好的?”
蘇禧看向傅儀離去的方向,心情有些複雜。她不知道傅儀剛才的舉動是有意還是無意。只幸虧自己剛才沒有接那個手爐,傅儀給她遞手爐時,她只搖頭拒絕,並未伸手碰觸她。否則傅儀暈倒了,她也摘不清楚。
不一會,御醫給傅儀診斷出了結果,笑容可掬地對劉皇后道:“回皇后娘娘,是樁喜事。豫王世子夫人脈象滑動,是有喜了。”
傅儀與豫王世子衛淵成親才三個多月,比蘇禧和衛渢還晚一些。
傅儀的肚子倒是爭氣的,這麼快就有了身孕。
那邊劉皇后聽了太醫的話,一改方才的擔憂之色,笑著道:“這可真是喜事,命人去通知淵哥兒了嗎?”
豫王妃坐在對面,應答道:“已經告訴淵哥兒了,淵哥兒正在後頭陪著她呢。”
衛淵雖然已經有了兩個兒子,但這次畢竟是嫡子,不能馬虎,是以很是看重。聽太醫說,傅儀的身子才一個多月,眼下胎兒還有些虛,回去需得好好將養才是。
豫王妃一邊聽著,一邊讓丫鬟記下太醫的話。
不一會兒,衛淵陪著傅儀從後殿回來了。傅儀面色有些發白,但卻盈著笑意,帶著一絲喜悅與赧然,像冬日裡一朵迎風綻放的灑金梅。她走到劉皇后與豫王妃跟前行了一禮,道:“讓娘娘和母親擔憂了,我……”說著垂下了頭,端方秀雅,略帶羞澀。
劉皇后看了她和衛淵一眼,會心一笑,道:“快坐下吧,都是要當娘的人了。”
不知誰說了一句:“今日這慶功宴是喜上加喜呀。”
惹得劉皇后頗為高興。皇后娘娘將傅儀叫到跟前,詢問了她一些事宜,又送了她一些名貴的補品,讓她補身子。場面和樂融融,大夥兒都在關注傅儀的肚子,唯有蘇禧有點心不在焉的。
一來是想著傅儀适才的舉動,二來……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肚子,分明自己成親比傅儀還早,可是卻叫傅儀給捷足先登了。她以前不怎麼願意生孩子,覺得生孩子又疼又受罪,可是自從衛渢一走兩個月之後,她便想著若能有個孩子陪著,自己也不會那般孤單了。
況且昭元帝立儲,子嗣也是很看重的。如今衛淵都兒女成群了,衛渢還一個兒子都沒有。蘇禧記得上輩子衛渢正是遲遲沒有成親,膝下無子,昭元帝一開始想立衛渢為儲君,但是朝中有幾個言官反對,便是拿子嗣一事說話。
後來衛渢屢屢立功,辦事出色,而衛淵又犯了錯,昭元帝才下定決心立衛渢為儲君的。
至於衛淵究竟犯了什麼錯……時間太長了,彼時蘇禧又剛剛發現厲衍愛慕傅儀,無心理會其他,已經忘得差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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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1 08:51:07
第三十九章
這輩子自己給衛渢生了兒子,那些言官就無話可說了吧?
蘇禧胡思亂想著,那邊走過來一位穿赭色半臂的老嬤嬤,附到她身邊,說小公主與蘇柏羽讓她過去一趟。蘇禧以為這倆孩子鬧出什麼事兒了,忙收拾起心思,跟著老嬤嬤走向銅雀樓後。
銅雀樓後面是一片梅樹林,裡頭種滿了玉蝶梅。如今正是梅花開放的時候,花瓣潔白,映著地上厚厚的積雪,更顯得冰清玉潔。
蘇禧遠遠便看見了那幾個孩子。衛德音手裡好像捧著什麼,瞧見蘇禧過來了,遠遠地便喊了一聲:“禧姑姑——”
蘇禧:“……”
要是讓衛渢聽見,肯定又要調侃她了。偏偏這小丫頭屢教不改,硬要跟著蘇柏羽一起這般叫自己。
蘇禧走近了,才看清衛德音手心裡捧的是一隻麻雀。那麻雀一動不動,也不知是受傷了還是怎麼,看起來奄奄一息的。
“禧姑姑,你幫我把麻雀放回窩裡好不好?它從樹上掉下來了,快要凍死了,好可憐啊。”衛德音把麻雀捧到她面前,讓她看麻雀是真的要死了。
蘇禧抬頭看了一眼樹上的麻雀窩,就在最上頭的那節枝椏中間。她正納悶周圍都是宮女和嬤嬤,為何不叫她們,偏把自己叫了過來?後頭的韓素眉問道:“公主當真不想嘗嘗烤麻雀嗎?冬天的烤麻雀味道可好了,我自己也會烤的,不如咱們別放回去了,我給你烤麻雀吧。”
衛德音低頭,盯著手裡受傷的小麻雀,又一次拒絕道:“我不吃烤麻雀。”
韓素眉有些不解,孜孜不倦:“為什麼,反正這只麻雀已經要死了……”
衛德音不停地搖頭,“我不吃,我不吃。”她已經聽韓素眉說了好幾次這種話了,剛才叫蘇禧過來,就是為了把蘇禧拉到同一陣營。她巴巴地抬頭,看著蘇禧,水潤潤的大眼睛微微泛紅,“禧姑姑,幫德音放回去好不好?”
蘇禧遲疑了一下,不好意思說自己也吃過烤麻雀,而且味道確實挺美味的。她把麻雀接過來,仔細看了看道:“它的右腿受傷了,我先把它的傷口處理一下吧。”
衛德音眨巴著大眼睛點頭。
蘇禧讓宮女去拿了藥和紗布,她沒給麻雀處理過傷口,手法很有些生疏。在三個小傢伙的目光下,折騰半天總算把麻雀的右腿包紮好了。她看了看頭頂枝椏,麻雀窩不高,她墊墊腳尖應該也夠得到。
可蘇禧顯然高估自己了,那麻雀窩看著不高,真要放進去卻沒那麼容易。她墊了兩次腳,沒成功,正準備讓宮女搬個凳子來的時候,身後一個聲音說道:“我來吧。”
蘇禧回頭看去,見傅少昀就站在不遠處,愣了愣,等他走到跟前時才道:“少昀表哥。”
傅少昀微微一笑,不曉得在那裡站了多久,伸出手,重複了一遍:“我來吧。”
蘇禧沒有堅持,將手心裡的麻雀小心翼翼地放到他手中。“你怎麼也在這裡?”
蘇禧的手掌很小,指甲修剪得圓潤光滑,纖指膩白,與梅樹枝頭的雪有得一比。傅少昀沒來由地想起她的手被衛渢握著時的畫面,不知道是什麼樣的感覺?他低頭看著,有些出神。然後蘇禧就把手抽了回去,臉上一閃而過的不自在,“多謝少昀表哥。”
傅少昀看了一眼手裡的麻雀,收回神智,彎唇道:“謝什麼,舉手之勞罷了。”
傅少昀身高手長,不費吹灰之力便把小麻雀放回了窩裡。
衛德音歡喜地向他道謝,閃動的大眼睛裡滿是感激。
因著這裡是宮宴,蘇禧又已為人妻,傅少昀不便久留。即便他有滿腔話語想對蘇禧說,眼下也不是個好地方。他將所有的話都咽了回去,向蘇禧告了聲辭,便大步離開了。
衛德音、韓素眉和蘇柏羽幾人繼續玩鬧。說是玩鬧,基本上都是衛德音在玩,韓素眉在旁邊陪著,蘇柏羽更省事了,他就站在樹下看著,偶爾見衛德音快摔倒了,才上去扶一扶。
蘇禧不大想回去,便坐在對面的廊廡下,托著腮幫,看著這幾個小傢伙。
不多久,前面的宮宴快散了,蘇禧正準備帶著他們回去,迎面走來了一個人。來的姑娘穿著銀紅色鑲邊百合紋斗篷,頭上戴著昭君兜,臉色又幾分病態的蒼白,她走一步便停下咳嗽一聲,末了走到韓素眉跟前,道:“眉眉,咱們該回家了。”
蘇禧看著她,大約猜到了她的身份。
文淵閣大學士的小女兒韓玉馥。上輩子衛渢第二個與定親的姑娘。
韓玉馥身子骨差,等閒幾乎不出門,平日裡貴女圈子聚會她從沒去過。倘若不是韓素眉叫她“姑姑”,蘇禧根本認不出她是誰。
上輩子蘇禧聽見韓玉馥這個名字,內心一點波瀾都沒有。這輩子她嫁給衛渢了,再看見韓玉馥,心裡的滋味就有點複雜了。雖說韓玉馥最終沒有跟衛渢成親,可是聘禮和聘書都下了,就差最後一步迎親了,聽說她是死在大婚前一晚的。她為什麼死了?這輩子若是沒有自己,她也是會與衛渢定親吧?
蘇禧努努嘴,發現自己有點接受不了衛渢與任何女子有關係。
那邊韓玉馥接觸到她的注視,抬頭看來,輕笑了笑,走到她跟前道:“多謝衛夫人照看眉眉。這丫頭調皮,恐怕讓您費神了吧。”
蘇禧搖搖頭,饒是有再多心思,這會也都收了起來。“韓姑娘言重了,眉眉很聽話。況且我只是在這裡坐了一會,擔不上什麼照顧不照顧的。”
韓玉馥還想說什麼,剛一開口,便掩唇咳嗽了起來。她稍微側了側身,咳完後朝蘇禧歉意一笑,“讓衛夫人見笑了,我這就帶著眉眉離開……”
蘇禧看著她,想了想道:“今日天氣寒涼,韓姑娘身子虛弱,為何不在家中修養?萬一再凍著了,加重病情就不好了。”
韓玉馥大抵沒料到蘇禧會關心自己,停了停,笑道:“是家母說我久不出門,出來走走,散散心也好。”
蘇禧頷首,沒再多問。
韓玉馥道:“那便告辭了……”話未說完,微微一愣,眼睛看向蘇禧的身後。
蘇禧注意到她的視線,正要回身,便覺得肩膀一沉,緊接著便被溫暖包裹了,低沉悅耳的聲音在頭頂響起。
“不是說冷麼,怎麼還到處亂跑?”
蘇禧回頭,衛渢將他的披風披到了自己身上。他抬起手掌揉揉她凍紅的臉蛋,道:“聽說你凍壞了?”
蘇禧臉一紅,不知道是誰給他傳的話,否認道:“沒那麼嚴重,只是打了一個噴嚏而已。”
許是為了印證她這句話,蘇禧剛說完,便忍不住又打了一個噴嚏。
衛渢蹙了蹙眉,不顧韓玉馥還在場,掏出她袖中的娟帕,放到她小鼻子下面,輕輕擦了擦,“都流鼻涕了,還說不嚴重?”
蘇禧臉更紅了,不好意思地看了一眼旁邊的韓玉馥,奪過帕子道:“我自己來。”
那邊韓玉馥總算回神,朝衛渢行了一禮,轉身匆匆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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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1 08:51:14
第四十章
衛渢好像沒看見她似的,視線都不轉一下。擦完蘇禧的清水鼻涕後,正要帶著她回府,那頭衛德音看見了他,興致勃勃地跑了過來,“衛渢哥哥,禧姑姑今天幫了德音一個大忙。”
語氣頗有點小大人的樣子。
衛渢抬了抬眉,隨口問道:“什麼大忙?”
衛德音指向那邊的玉蝶梅樹,脆生生道:“禧姑姑幫我把一隻小麻雀放回窩裡了。”
蘇禧看向衛德音,這時還沒反應到什麼。
直到衛德音說:“禧姑姑跟另一個人一起放的。”她衛德音歪了歪頭,好像在想那個人是誰。
蘇禧有種不大好的預感,尚未來得及阻止,就聽衛德音恍然大悟道:“禧姑姑叫他‘少昀表哥’。衛渢哥哥,你下回見到他,幫我好好謝謝他行嗎?”
蘇禧頭皮發緊。
果然,衛渢唇邊的笑意漸漸隱去,眯了眯眸,慢條斯理地問:“你說和誰?”
衛德音全然不知自己已經把蘇禧出賣了,以為衛渢沒聽清,還要再重複一遍。
“那位叔叔長得也好看,禧姑姑叫他……”
話未說完,後頭的姜嬤嬤叫了她一聲,“小殿下,皇后娘娘正在前頭找您呢。”
姜嬤嬤走到跟前,朝著衛渢和蘇禧行了行禮,恭敬道:“衛世子,世子夫人。”
衛德音立即被轉移了注意力,握著姜嬤嬤的手道,“嬤嬤,我在跟衛渢哥哥說話呢。”
姜嬤嬤抬頭看了一眼衛世子,見他臉上沒有表情,不曉得小公主與他說了什麼。再看一旁的蘇禧,抿著粉唇,接觸到她的視線時,只淺淺地、勉強地笑了笑。姜嬤嬤在宮裡待了這麼多年,最會察言觀色,早已是人精了,眼下見氣氛不對勁,便沒有久留,哄著衛德音離開了。
衛德音渾然不覺,朝著蘇禧與衛渢揮了揮手,一蹦一跳地,不一會兒就走遠了。
這個搬弄是非的小丫頭……蘇禧望著她的背影,又愛又恨的。早知道剛才就不幫她放麻雀了,自己分明跟傅少昀什麼也沒有,怎麼從她嘴裡說出來就變味了?她究竟是感謝自己還是害自己呢?
蘇禧幾乎能感覺到衛渢投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他什麼都沒說,她就覺得心虛。
蘇禧從後背躥上一陣涼意,烏溜溜的眼珠子轉了轉,飛快地想著該怎麼解釋。“我……”
剛說了一個字,衛渢便抬起手,拇指輕輕按壓在她的唇瓣上,烏目灼灼盯著她。“你們怎麼一起放麻雀,幼幼?”
蘇禧張口欲辯,“沒有,是德音胡說的。少昀表哥恰好過來了,我只是把麻雀交給他……”
可惜衛渢現在不想從她小嘴裡聽到傅少昀的名字,他用拇指壓著她的唇,將食指探入她的口中,攪著她的小舌尖。他雙目漆黑,壓低聲音道:“往後你提一次他的名字,我便將你鎖在屋裡一日。”
蘇禧眨了眨澄淨瀲灩的大眼睛,沒太懂他的意思。只覺得他的動作一點也不溫柔,她的舌尖都疼了,她輕輕哼哼一聲,扇子似的睫毛一顫又一顫,楚楚可憐。
衛渢看著她,想起入宮時傅少昀看她時的眼神。直白,繾綣,不甘,充滿愛慕。是男人渴望一個姑娘最直接的表現。而這個小姑娘,正是他看重的寶貝疙瘩。
他聲音淡淡的,帶著深意,“幼幼,我說過不許私下見他,你總是不聽我的話,我該怎麼罰你呢?”
蘇禧覺得自己有點冤枉。這裡是皇宮,周圍都是宮女嬤嬤,怎麼能算私下見面呢?
直到坐上回程的馬車,她也沒想明白自己究竟錯哪兒了。她跽坐在衛渢身邊,乖乖地、討好地勾住他放在腿上的手指,用最無辜的眼神看他:“庭舟表哥……”
嗓音軟濡,拖得長長的,聽得人三魂七魄都跟著一酥。
衛渢抬起眼皮子,淡眸略略一轉,看向身邊的小姑娘。
蘇禧立馬坐直身子,就差沒舉起三根手指頭發誓了,“你先聽我解釋好不好?德音撿到一隻麻雀受傷了,想讓我幫著放回麻雀窩裡,那麻雀窩太高了,我夠不著,正好少昀表哥過來,他幫忙把那麻雀放回窩裡的。我們之間根本沒說什麼話,他放完麻雀就走了……”
衛渢眉梢微抬,故意問:“你還想與他說話?”
蘇禧明知他是故意曲解自己的意思,但還是配合地搖頭,模樣真是乖巧極了。
也不知是不是姑娘家天生就會哄人,她見衛渢生氣,好言好語地哄著他,聲音軟軟的,糯糯的,便是再硬的心腸都聽軟了。她纖細的指尖輕輕勾撓他的掌心,小臉湊到他跟前,“不要生氣了,好不好,夫君?”
蘇禧見衛渢沉默,又道:“你為什麼總是跟少昀表哥過不去呢?我都嫁給你了,我跟他以前沒什麼,以後更不會有什麼的。況且少昀表哥知禮守禮,懂得進退,不是那般輕浮孟浪之人……”
說著忽然停了一下,默默看向衛渢,顯然是想起當初他對自己的輕浮孟浪之舉了。
馬車停在晉王府門口,就見衛渢唇邊掀起一抹若有似無的笑意,說不清,道不明的。蘇禧看著,忽然有一種很不好的預感,她想越過衛渢先一步下馬車,剛經過他身邊,便被他攔腰抱住。
蘇禧一驚,“你幹什麼?”
衛渢垂眸看她,理所當然道:“孟浪之人,自然應該做孟浪之事。”
雲津齋的下人正在幹活,就見世子爺抱著世子夫人從外頭回來。
世子夫人一路掙扎,兩條纖直的小腿不停地在半空彈動,奈何不起絲毫作用。
太陽剛落山,庭院昏黃一片,院子裡只有幾個丫鬟在走動。雖然光線不清楚,但還是能看見世子夫人一張小臉都漲紅了,也不知是氣的還是羞的。丫鬟們有點愣,不是去參加宮宴麼,怎麼鬧成這樣回來了?
蘇禧簡直想撓衛渢,剛才回府時正好遇見了正要出門的三爺衛泱。衛泱顯然愣住了,看著他們,半天才回過神來打招呼。
便是再親密的夫妻,也沒有光天化日便摟摟抱抱的。
何況蘇禧腿不瘸,手不殘,四肢健全,讓他抱著是怎麼回事呢?
蘇禧沒臉見人,只得把腦袋埋進衛渢的胸膛裡,假裝自己是一隻鴕鳥,誰都不看。好不容易回到雲津齋,衛渢將她放到紅漆大床上,她掙扎著起來,“衛渢,你不要這樣,我剛才不是那個意思。”
衛渢面色不改,從床頭的紫檀亮格櫃子裡取出一條黑色綢帶,覆到蘇禧身上,將她的兩隻手高舉到頭頂,漫不經心道:“那你是什麼意思?”
蘇禧光顧著解釋,沒注意他手上的動作。“我那句話不是指你,我是指……”
她停頓,掙了掙手腕,掙不開,衛渢將她雙手束縛得牢牢的。她睜圓了眼睛,對上衛渢烏沉沉的雙眸,驚恐又不安道:“你幹什麼?”
衛渢摸了摸她滑嫩的臉蛋,附在她耳邊道:“你說呢?幼幼,不聽話是要受懲罰的。”
蘇禧開始慌了,這才什麼時候,天都沒黑透呢,她連晚膳也沒吃。她扭了扭,企圖坐直身子與他商量,“你先鬆開我好不好……我以後不跟他說話還不行嗎?你不可以這樣對我,我會生氣的。衛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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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1 08:51:32
第四十一章
衛渢又取出一條黑色綢帶覆住她的雙眼。蘇禧的視線被遮擋,眼前驟然漆黑,她的不安感更加強烈,不斷地搖頭,到最後聲音已然帶著哭腔,“不要,夫君……”
衛渢擒住她的粉唇,將她所有的哭求與拒絕都吞進了肚子裡。
幔帳低垂,屋外黃昏斜陽,誰也不敢進屋裡打擾。
雪晴與雪竹見是用晚膳的時間了,在外頭雕松獅紋圓桌上擺好了飯菜,卻遲遲不見裡頭的人出來吃飯。等了片刻,雪竹道:“我進去看看吧。”
雪竹走進內室,便聽見裡頭斷斷續續的聲音。她腳步頓了頓,繞過四扇屏風,見裡頭的紅漆大床帷幔緊閉,隨著大床的搖晃,帷幔也一下一下地晃蕩。
就聽蘇禧哭哭啼啼的,那聲音真是酥進了骨頭裡,嬌軟稚嫩,任誰聽了都覺得在欺負她。
忽而窗外一陣風拂來,吹起了幔帳的一角。雪竹看見了蘇禧亭勻膩白的皓腕,手腕被黑色的綢帶束縛著,黑與白,兩個極端的顏色,益發顯得露在外面的皮膚欺霜賽雪,冰肌玉膚。
想不到世子爺竟然……雪竹不敢多看,面紅耳赤地從內室走了出來,心如擂鼓。雪晴見她這般模樣,也能猜到裡頭是怎樣的光景。倆人對視一眼,心知肚明,命屋裡其餘的丫鬟都下去,飯菜擺在桌子上,等世子爺與夫人何時完事了出來吃。
不過他們顯然是多慮了,這一折騰直到次日清晨,蘇禧都沒有吃飯的機會。
夜裡不等衛渢放過她,她便一邊哭唧唧一邊昏了過去。
蘇禧一早上都沒搭理衛渢。
她渾身軟綿綿的使不上勁兒,看了看自己佈滿淤痕的手腕,再想起自己身上數不清的痕跡,便在心裡將衛渢罵了一遍。小氣鬼。她今早換衣服時都沒敢叫丫鬟,那麼明顯,脖子上都是,可她自己又沒力氣,到最後還是衛渢給她穿的衣服。
幸虧冬天的衣裳領子高,她又特意圍了一圈狐狸毛裡子披肩。蘇禧坐在臨窗榻上,趴在猩紅色妝花迎枕上,小臉氣鼓鼓的,一副餘怒未消的模樣。
她都那樣跟他解釋了,他還是不放過她。
怎麼會有這麼壞的人?他把她的眼睛蒙住,她什麼都看不見,黑暗中只能感受到他存在,那般強勢霸道,一點拒絕的餘地都沒有。蘇禧可憐兮兮地嚶嚀,“唔,輕點,聽雁姐姐。”
聽雁與聽鶴在後頭給她揉腰,倘若不是還有知覺,她覺得自己的腰都快斷了。
衛渢方才去書房了,他的幕僚有事與他商量。蘇禧這才找到一點空閒的時間,沒有他在,她簡直安逸極了。
可惜好景不長,不多時衛渢從書房回來,攆走了聽雁與聽鶴,將她抱進懷裡,揉著她的腰肢道:“還疼麼?”
蘇禧沒力氣與他抗衡,把頭一扭,氣哼哼道:“不要你假好心。”
昨晚怎麼不見他關心自己疼不疼?
衛渢果真臉皮夠厚,被她這麼指責也不見羞愧。他執起她的手腕,輕輕婆娑,饒是已經上過藥了,但那淤青印在她雪嫩的肌膚上,仍舊頗為觸目驚心。她生得嬌,他已經系得夠松了,恰好是不能讓她掙脫的範圍,且用的是最柔軟的絲綢,沒想到如此還是傷了她。他刮了刮她的臉頰,道:“還不是你故意說那些話氣我。”
蘇禧驚訝,“我哪有?”
衛渢緩慢道:“你在我面前誇別的男人,這還不夠?”
蘇禧仔細回想了一下,好像確實有那麼一回事。難道就因為這個?她不服氣,“可是,我只是就事論事,分明是你亂吃乾醋……”她說完,又小聲嘟囔了兩句,“我都嫁給你了,別人好不好與我有什麼關係,我又不與他們過日子,只要你對我不就成了。”
衛渢怔了怔,垂眸看向懷裡喋喋抱怨的小姑娘,難得她能說出這般通透的話。他薄唇緩緩彎起一抹淺笑,收緊手臂,臉貼著她的臉頰道:“我對你不夠好嗎,幼幼?”
蘇禧要是有力氣,早就推開他了。
他也好意思問出這句話?自己身上的紅痕不是他弄出來的嗎?
這一回蘇禧休養了兩三日,身上總算是不疼了。衛渢還是有分寸的,這幾日裡沒有碰她,夜裡規規矩矩地摟著她,連一天兩次上藥都是他親力親為的。身上是好了,可是蘇禧的風寒卻一直不好,她每日都吃周大夫開的藥,卻不見什麼效果。
蘇禧鼻子不透氣,說話甕聲甕氣的,還總是流鼻涕水。
周大夫便想了個法子,讓衛渢帶著蘇禧去西郊別院泡溫泉。溫泉不僅能祛濕,還能禦風寒,泡上兩三回,保證藥到病除。
這日衛渢騰出了三天時間,帶著蘇禧去了西郊別院。
西郊隆安山風景秀美,是一塊風水寶地,越往上頭地價越貴。唯有山頂這片,是花多少銀子都買不下來的,是皇室貴胄才能住的地方。往常蘇禧來這裡的時候,都是住在半山腰的蘇家別院,今日倒是頭一回來山頂。
晉王府的別院寬闊,五進五出,後頭還帶著一個不小的湖泊。此時隆冬臘月,湖面都結了一層厚厚的冰,遠遠瞧著霧淞沆碭,一片銀裝素裹。
跟著一起來的還有大姑娘衛歆。二姑娘衛昭昭同晉王爺衛連坤說了一聲,去靜元庵看望袁氏去了。如今袁氏精神不大正常,時好時壞,身邊又只有兩個丫鬟,衛昭昭擔心她的身體狀況,經常瞞著晉王偷偷跑去靜元庵看她。
衛昭昭現在是一句話都不與蘇禧說了。便是在府裡遇見,也遠遠地就避開了。
蘇禧也不覺得有什麼,袁氏走了,府上的中饋落到她手裡,她每日忙著看賬,還要應付衛渢,已經很忙了。便是這回來別院,也不忘帶著帳冊,剛安頓好就叫來了管事,詢問別院的開支情況。成親前殷氏教她看賬教了兩個月,如今總算派上了用場。
問完別院開支後,蘇禧遣退了管事,一邊抱著琺瑯彩小手爐一邊坐在暖塌上,面前放著一本別院去年的帳簿。她的風寒還是不見好,頭腦暈乎乎的,看得很慢,好半天才見她翻了一頁。
衛渢從外面進來時,見她整個小腦袋都快垂在帳簿上了,要多可憐有多可憐。他心裡一軟,上前取走帳簿扔到一旁,打橫抱起她嬌嬌小小的身子,往屋裡走去。
蘇禧被他的動作驚醒,揉了揉眼睛,睡意濃濃道:“庭舟表哥,你幹什麼?”
衛渢把她放到床上,鼻尖抵著她的眉心,蹭了蹭,心疼道:“都病成這樣了,還看什麼帳本?”
蘇禧咕噥一聲,眼睛瞌睡得睜不開,“我想早些看完……反正也沒有多少了。”
衛渢彎了彎薄唇,低聲哄道:“徐管事老成練達,為人公正,已經當了二十年的管事,帳本我都看過了,沒什麼問題。倒是你,先把自己的身子養好,成嗎?”
蘇禧閉著眼睛,也不知是不是睡著了。
不多時雪晴端著煎好的藥送進屋來,衛渢接過,親自喂著蘇禧喝藥。她怕苦,藥喂到嘴邊了也不肯喝。衛渢拿她沒辦法,便故技重施,自己先灌一口,再含住她的小嘴,將藥送進她的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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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1 23:20:24
第四十二章
喂完最後一口藥,衛渢含著她的舌尖,輕輕地咬了一下。不讓人省心的姑娘,聽說他不在家時她便不吃藥,偷偷地把藥倒了,難怪風寒總好不了。
衛渢正打算喂她吃冬瓜蜜餞,就見這小姑娘扁了扁嘴,淚水從眼睛裡流出來,吧嗒吧嗒地哭了起來。她哭得無聲無息,只默默地掉淚,模樣叫人心酸。
衛渢一怔,以為是方才把她咬疼了,吻著她的唇瓣哄了哄,“寶貝,哭什麼?”
蘇禧偏頭,在枕頭上蹭了蹭眼淚,抿著粉唇,不吭聲。
衛渢見不得她哭,心揪成一團,將雪晴遣了出去,半躺在床上,摟著她的後背,“嗯,幼幼,為什麼哭?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蘇禧埋在他胸口,嘟嘟囔囔道:“難受。”
衛渢順著問:“為何難受?”
也不知是不是生病了,人就容易變得脆弱。蘇禧想起前幾日傅少昀那件事,心裡頭一直憋著一口氣,目下終於找到發洩口。她邊哭邊控訴道:“你不信任我。”
衛渢用拇指拭去她的眼淚,她哭得凶,不一會兒小臉便掛滿了淚痕。他問道:“我怎麼不信任你了?”
蘇禧眼睫毛濕漉漉的,像下過雨後的落羽杉。“我說了跟少昀表哥沒什麼……你不相信,還那樣對我。”說著哽咽了一下,許是委屈,淚水流得更厲害了,“我討厭你。”
原來是這麼回事。衛渢承認,那次是他做得過分了,事後他給她上藥的時候,見她那嬌處紅紅腫腫,可憐兮兮,一看便是被欺負得好慘。
可她大概自己都不知道,她提起傅少昀的時候,與別人都不一樣,她親近他,信任他。何況他們又是青梅竹馬,自幼一塊長大,那份情誼是自己怎麼也比不過的。
衛世子活到二十三歲,頭一次體會到什麼叫嫉妒。
衛渢一下下地撫摸蘇禧的後腦勺,半響,才有些無奈道:“傻幼幼,我不是不信任你,我只是太在乎你了。”
懷裡的小姑娘半天沒反應。
衛渢低頭一瞧,見蘇禧耷拉著睫毛,鼻翼輕微翕動,呼吸也逐漸平穩了下來,竟是睡著了。也不知道有沒有聽見他的話。他抬手刮了刮她的鼻子,“小磨人精。”
興許是郊外空氣新鮮,比京城寧靜,蘇禧足足睡了六七個時辰,一直睡到次日早晨。
昨晚吃了藥,醒來時發了一身汗,雖然鼻子還是不透氣,但比起昨日好多了。別院後頭有一個溫泉池子,露天而建,周圍搭著十二扇紫檀嵌八寶竹韻常青屏風。蘇禧想起周大夫說泡溫泉能治風寒,便趁著衛渢去書房的時候,帶上聽雁、聽鶴等幾個丫鬟去了後面。
昭元帝有心考驗衛渢,交給了他幾件棘手的案子,其中一件便是十年前轟動朝廷的貪污案。這個案子裡牽扯了不少人,最後處斬了十余名官員,流放數百人,眼下昭元帝讓衛渢重新調查此案,朝中人人自危,對待衛渢也比以往更加謹慎客氣。
蘇禧曉得他忙,這回本打算自己來別院,偏他非要帶著案件一起過來。
蘇禧褪下衣裳,只穿了一件嬌綠色的繡蝶戀花紋肚兜,身子沉入溫泉裡。溫水瞬間從四面八方而來,包裹著肌膚,沖淡了一身的酸軟疲乏。她靠在溫泉池邊,有點心不在焉,其實昨天衛渢說的最後一句話她聽到了,只不過當時太瞌睡,她想回答,奈何張不開嘴。
在乎她就能這麼對她嗎?壞蛋。
蘇禧想起那天晚上的無助,她眼前漆黑一片,只能感覺一雙大手撚著自己的腰肢,動作那麼狠,像把她貫穿了似的。他的嗓音低沉沙啞,像沙漠乾燥的砂礫,一遍一遍地問:“幼幼……你愛不愛我?”
蘇禧臉紅成一片,往水裡鑽去。不能想,一想就害臊。
這就算了,他還逼著自己叫他“好哥哥,好夫君”。自己不答應,他多的是手段讓自己張口。
怎麼會有這麼壞的人。
蘇禧泡了大半個時辰。期間聽雁端來了一小壇梅花釀,是別院的人自己釀的。用的是梅花枝頭最乾淨的一層雪,每年冬天都會釀上一兩壇,酒味不濃,清雅甘甜,最適合一邊泡溫泉一邊小酌。
蘇禧平時不是嗜酒的人,她酒量不深。這回也不知是怎麼了,喝了一小杯後,覺得味道好,不由自主便又多喝了幾杯。
不一會兒,就見她臉蛋紅撲撲的,杏眼朦朧,略有些迷離,頭腦倒還算清醒。她晃了晃腦袋,見泡得差不多了,便從溫泉池子裡爬了出來。
外頭寒冷,猛地從熱水裡出來,聽雁擔心她凍著,趕忙拿了一塊薄毯披在她身上。
池邊多水,蘇禧正準備去屏風後面換衣服,卻腳下一滑,身子往一旁倒去。就在她快摔進池子裡時,一雙手臂及時撈住她的腰,蘇禧身子後仰,懸在半空,睜大眼努力想看清來人的臉。
卻下一瞬,對方好像改了主意,身子一傾,與她一起倒入溫泉池中。
“撲通”一聲,蘇禧跌入水中,被溫泉水淹沒頭頂,剛擦乾淨的身子又濕透了。她站穩後從水裡鑽出來,氣羞羞地瞪著對方,“你——”
分明是生氣的模樣,怎奈剛喝了梅花娘,雙頰暈粉,杏眼濕潤,毫無威懾力。
衛渢就站在她對面,握住她一隻纖細的腳踝,提小雞崽似的將她提到了面前。他剛從書房出來,十年前那樁貪污案太過複雜,牽一發則動全身,倘若真要調查個底朝天,恐怕會得罪朝廷不少官員,昭元帝真是給了他一個棘手的活兒。他與兩位幕僚談論了兩個時辰,本想回屋見一見她,卻發現她不在屋裡,問了下人才知道她到這兒泡溫泉來了。
衛渢托著她的小屁股,另一隻手擦了擦她臉上的水珠,“小臉怎麼這麼紅?”
蘇禧怕掉進水裡,雙腿下意識地纏著他的腰,解釋道:“我剛才喝了梅花釀。”
溫泉周圍的丫鬟都散去了,只剩下他們兩個人。蘇禧方察覺到這個姿勢有多曖昧,他們兩人身上都濕透了,布料緊貼著皮膚,況且她裡頭根本沒穿衣裳,薄毯掉進水裡,只剩下一件嬌綠色的肚兜。她縮了縮肩膀,把自己藏進衛渢的懷裡,那一身皮膚膩白勝雪,宛如飯桌上的糖蒸酥酪,又白又甜,叫人食指大動。
蘇禧很容易便能感覺到衛渢的變化,往後退了退,彆扭道:“……讓我下去。”
衛渢抱著她走向池子一邊,坐下道:“乖幼幼,別動,我只是想抱你一會兒。”
蘇禧將信將疑地望著他。衛渢察覺到她的視線,捏捏她的臉道:“你不相信?”
蘇禧誠懇地點了點頭。
畢竟他那個抵著自己……根本不能忽視。興許是他平時太貪婪,索求的太多,忽然克制起來,反倒讓人覺得不可思議了。
衛渢碰了碰她的額頭,“你現在病著,承受不住,還是先將身子養好了再說。”
蘇禧本來是不相信他的,不過他老老實實,看起來是真的只想抱著自己而已。許是泡了溫泉,又喝了梅花釀的緣故,蘇禧的頭腦更加暈乎乎的,趴在衛渢懷裡,不一會兒便昏昏欲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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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1 23:20:39
第四十三章
她醒來時是在床上,外面正值黃昏,山頂距離太陽近,院子裡灑了一片橘紅。
蘇禧深深呼吸了兩口氣,泡溫泉果真有效,她這會兒頭腦清明,鼻子也通暢,渾身都舒服多了。她換了一身半舊的蜜合色雲錦短襖,外頭披了一件牙白色斗篷,走出屋外,問門口的丫鬟:“衛渢呢?”
丫鬟攏春道:“回夫人,世子爺在書房。”
蘇禧往書房走去,晉王府的別院太過枯燥,既沒有藏書,也沒有好玩的地方,只有看不完的帳本。她想著半山腰蘇家別院的瀚玉軒收藏了幾本真跡孤本,便想跟衛渢說一聲,去蘇家別院一趟。
到了書房,裡頭安安靜靜。蘇禧以為衛渢在看書,便沒敲門,直接走了進去。
“世子爺,墨汁快用完了,奴婢給您研磨吧?”雪竹站在一旁問道。
衛渢面前擺著數十本案子,他一邊看一邊做批註,道:“你去看看夫人醒了沒有,若是醒了,命廚房去熬煮一碗粳米粥,清淡一些,不必一直在我跟前站著。”說著又翻了一頁,想起什麼,“她喜歡吃蜜汁醃蘿蔔,讓廚房一併做了,那個能開胃。”
雪竹看著衛渢的側顏,還想再說什麼,抬眸見蘇禧走了進來,忙欠身道:“夫人。”
蘇禧看了她一眼,旋即收回目光,走到衛渢身邊。
衛渢放下手中的案本,牽住她的小手,把她放到腿上,“醒了,好些了嗎?”
蘇禧點點頭,把自己來的目的跟他說了。他聽罷,沉吟道:“馬上就天黑了,夜裡山上不安全,明日一早我陪你過去。”
其實蘇禧也不是非要他陪著,她自己過去就成了。不過眼見天色確實不早了,就沒有勉強。她想起衛渢剛才說的話,歪頭看著他道:“你怎麼知道我喜歡吃蜜汁醃蘿蔔?”
衛渢刮了刮她的鼻子,“昨日見你多吃了兩口。”
昨天蘇禧胃口不好,衛渢讓廚房做了一桌清淡的菜,她吃什麼都沒胃口。唯獨桌上的一小碟蜜汁醃蘿蔔合了她的口味,沒想到他連這種細節都記著。
衛渢握住她的手,輕輕婆娑,“身子有力氣了嗎?”
蘇禧道:“怎麼了?”
衛渢低頭吻住她的唇瓣,商量道:“墨汁用完了,替我研一回磨吧,幼幼?”
那頭雪竹低下了頭,交握的雙手捏得指尖微微泛白。以前衛渢沒成親的時候,這些端茶研磨的事情都是她與雪晴兩人做的,自從世子爺成親了之後,便不許她們貼身伺候了,便是每日更衣,也是她們將衣服拿過去,他自己換上。
雪竹曉得世子爺是怕世子夫人多想,他對蘇禧的重視程度,他自己都沒察覺,可是她們丫鬟卻都看在眼裡。
以往世子爺清貴冷淡,對待誰都一視同仁,不見他特別在乎過誰。然而世子夫人嫁過來之後,便完全不一樣了,原來世子爺是有欲求的,他對人能這般細緻,樣樣都為她考慮。為了照應她的口味,特地從吳郡請了一個廚子。白天他起的早,夫人還在睡,他避免吵醒她,換衣服時從不點燈。眼下分明忙得脫不開身,卻為了陪她,寧願自己更忙更累一些也要來西郊別院。
雪竹看向衛渢懷裡的蘇禧。就見她垂著睫毛,大抵是生病的緣故,唇色有些發白。被窗外的霞光一照,渾身都攏著薄光,皮膚瓷白,肌骨瑩潤,這般的容貌,委實有讓男子為她神魂顛倒的資本。
蘇禧推開衛渢,半真半假道:“我手上沒力氣,庭舟表哥為何不讓丫鬟研磨?”
衛渢含笑看著她,不知有沒有聽懂她的弦外之音。“那等你有力氣了再磨,好麼?”
蘇禧不說話。
衛渢婆娑她的手心,又不緊不慢道:“日後我書房的東西,只有你一個人能碰。”
聽到這裡,雪竹終於朝著衛渢和蘇禧欠了欠身,從書房退了出去。她只顧埋頭往前,很有些像落荒而逃。
雪竹離開後,蘇禧也沒了跟衛渢說話的興致。她大病初愈,精神頭兒本來就不大好,該說的話都說完了,然後朝衛渢做了個鬼臉,說了一句“我才不稀罕呢”,便從他懷裡跳出來,跑出了書房。
衛渢看著她離開的背影,支著下巴,唇邊掛著薄薄一層笑,模樣無奈又縱容。
次日清晨,蘇禧記著回蘇家別院拿書一事,早早地就起來了。
聽鸝服侍她穿衣服,她聽見院子裡傳來刀劍碰撞的聲音,怔了怔,問道:“外面在幹什麼?”
聽鸝一面給她束腰上的粉底灑金寬襴腰帶,一面側耳聽了聽,道:“回姑娘,是聽雁姐姐在與李侍衛比武呢。”
蘇禧走到窗邊看了看,果然看到了院裡站著兩個身影。今日不輪到聽雁當值,聽雁手裡持著一柄長劍,正在與李鴻過招。她的武功是當初將軍府的大管事教的,自從祖父過世後,大管事自願留在了吳郡給祖父守靈。聽雁頗為敬重這位師傅,只不過如今離得遠了,她不方便向師傅討教武功,這才向李鴻低了頭,求他教自己武功。
自從二爺衛汛那件事後,聽雁一直處於自責中,認為是自己沒有保護好蘇禧。
前幾天剛緩和過來,她就下定決心增進武功,不讓任何人再有機會傷害蘇禧。除了當值的時間外,她都會尋一個安靜的角落,習武練劍,勤勤懇懇,十分認真。
眼下李鴻站在她對面,一襲青衫,手持木棍與她過招。李鴻不愧是衛渢的侍衛,武功了得,對付起聽雁來遊刃有餘,偶爾還會點撥她一兩句。二十幾招之後,聽雁一劍斬斷了李鴻裡的木棍。
李鴻頷首,道:“不錯,比起昨日進步了十招。”
蘇禧看著這倆人,正準備叫聽雁進屋歇息一會,就聽身後一聲道:“世子爺,奴婢伺候您洗臉吧。”
衛渢也是剛醒,昨日他在書房待到後半夜,天快亮了才回屋睡了一會。他站在紫檀高架面盆前,雪竹拿著絞濕的巾子,正在伺候他洗漱。他顯然仍有些疲憊,捏了捏眉心,從雪竹手裡接過巾子道:“我自己來。”
雪竹見狀,關心道:“世子爺昨日沒休息好嗎?”
衛渢慢吞吞地“唔”一聲。然後接過雪晴手裡的細鹽與薄荷茶,漱了漱口,這才清醒一些。
那個“唔”也不知是回應雪竹的問題,還是單純因為頭疼而發出的一聲音節。
雪竹道:“奴婢家鄉有一種茶,喝了之後能夠緩解頭痛,一會兒用過早膳後,奴婢給世子爺沖泡一杯吧。”
衛渢問道:“什麼茶?”
雪竹便說了起來,“是短舌匹菊茶,喝了之後不僅能緩解頭疼,還能耳聰目明,對身子也是有好處的……”
那邊雪竹說完之後,見衛渢沒反應,自作主張道:“奴婢給世子爺沖一杯吧?”
衛渢頷首,“也好。”
窗邊的小姑娘回身,蘇禧看向衛渢,粉唇微微抿著,方才還在跟聽鸝說著話,突然就沉默了下來。她移開視線,一言不發走到外頭用膳,吃過飯後,對衛渢道:“我自己去別院就行了,你不必陪著我了。反正路也不遠,我很快就會回來的。”
衛渢還是那句話,“我陪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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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1 23:20:51
第四十四章
蘇禧與他說不通,只好由著他了。不一會雪竹端著一個墨彩小蓋鐘走了進來,放到衛渢面前,道:“世子爺請喝茶。”
蘇禧瞧著這一幕,以前是從來不在意的,目下就隨口問道:“為什麼我沒有?”
雪竹愣了愣,到底是衛渢身邊的大丫鬟,很快恢復如常,解釋道:“回夫人,這是給世子爺舒緩頭疼的茶。奴婢不知您也頭疼,這就去給您也沖泡一杯。”
蘇禧抿了一口銀耳雪梨湯,頷首道:“好呀。”
雪竹正要下去。衛渢卻道不必了,將自己面前的小蓋鐘放到蘇禧面前,抬手,拇指拭了拭她嘴邊的湯漬,話中有話道:“我的給你喝吧。我怎麼不知你還有頭疼的毛病?”
蘇禧不理他,默默地喝完了面前的銀耳雪梨湯,心道誰說喝茶就一定頭疼了?她才不頭疼呢。
當然,最後那盞短舌匹菊茶,誰也沒喝。
蘇家別院沒有住人,只有一個朱管事在。朱管事見到蘇禧,忙把她迎了進去。
蘇禧進瀚玉軒挑了幾本琴譜和字帖,沒有久留,便與衛渢回去了。
路上她低頭翻閱琴譜,對身旁的衛渢不聞不問,看似認真,其實早已走神了。
蘇禧在想今天早晨的事。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太過小心眼,丫鬟伺候主子,本該是天經地義的事,可雪竹一旦靠近衛渢,她便覺得渾身不舒坦。以前不是沒有這種感覺,雲津齋兩個大丫鬟雪晴與雪竹都是貼身伺候衛渢的,貼到什麼地步呢,換衣服這種就不說了,就連洗澡她們都能在一旁站著。
當然衛渢沒讓她們站過,可蘇禧一想到有人能這般親近他,便心裡很不舒服。
她努努嘴,小臉明晃晃地寫著“我不高興”,叫人想忽視都難。衛渢噙著笑,也不開口,就見她一個人在那兒糾結,模樣既可愛又好玩。最後快到別院的時候,他才扶著她的腰肢,將她放到腿上,道:“想什麼想得這麼入神?”
蘇禧看著他,想問什麼,最後還是忍住了。
她剛嫁進晉王府時聽鸝就打探清楚了。雪晴與雪竹進府十餘年,七八歲起就在衛渢身邊伺候。雪晴是先王妃薛氏身邊陪嫁嬤嬤的女兒,那陪嫁嬤嬤對薛氏有恩,情分頗大;雪竹是衛渢在外頭救回來的,彼時雪竹家裡窮困潦倒,正逢大雪,她被父母遺棄在荒郊野嶺。恰好衛渢從那裡經過,便救了她,讓她做了貼身丫鬟。
這樣的情分,蘇禧沒有把握衛渢會為了自己,打發她們兩個。
況且她們倆人並未犯下大錯,自己貿貿然提這個要求,只會顯得無理取鬧罷了。
蘇禧抿抿唇,最終還是道:“沒什麼。”
她從他腿上下來,坐回去,低頭繼續看自己的琴譜。
衛世子懷裡空空落落,好幾天沒好好抱過她嬌軟的身軀。他大概知道她想什麼,往常清晨她從不喝茶,今早卻破天荒地埋怨雪竹沒有給她端茶。那麼明顯的不悅,還說沒什麼?他雙腿交疊,長臂一伸,便將她手裡的琴譜抽了過來,“幼幼,我想聽實話。”
他手臂長,便是蘇禧反應及時,也來不及奪回來了。她疑惑道:“什麼實話?”
衛渢見她裝傻,抬了抬眉,隨手翻了翻手中的琴譜,慢悠悠道:“這是樊先生的著作?《鳳凰引》……倒是失傳好幾年了。世人只知樊先生創作了《鳳凰引》,卻不知他生平還寫過另一首《雙鸞鳴》,比之《鳳凰引》多了幾分成熟與灑脫,那才是真正的創世名曲。”
蘇禧眼睛亮了亮,眼巴巴地看著衛渢,等著他繼續說下去。
衛渢不著痕跡地彎了彎唇,道:“前幾年我在一位友人家中看到過《雙鸞鳴》,你若是想看,過幾日我去借來……”
“我想看。”蘇禧點頭不迭,這時候多大的氣都消了,可見琴譜對她的引誘之大。
衛渢見她答應得這麼快,反而有些吃味。他哄了她這麼些天,也不見她鬆口,如今只是一本破琴譜就叫她輕易低頭了,難道那琴譜比他還重要?他手臂搭在膝上,轉眸看她,笑道:“想看也可以,告訴我你剛才在想什麼。”
蘇禧:“……”
這個老奸巨猾的大狐狸,兜了這麼大一個圈子,就是為了套她的心思。
他管的可真多,自己想什麼都要管,她難道不能有一點小秘密嗎?
蘇禧嘟嘟嘴,正準備把自己對雪晴、雪竹的想法告訴他,馬車忽然停了下來,她一個不穩,便撲進了衛渢懷裡。此時尚未到晉王府別院,衛渢一手摟著她纖腰,一手掀起簾子,“停在這裡做什麼?”
車夫回頭解釋道:“世子爺,豫王府的馬車擋在前面了。”
原來晉王府別院與豫王府別院毗鄰,每逢上下山都要經過豫王府的別院。這條路不寬,僅能容納一輛馬車通過,目下豫王府的馬車停在前面,他們自然過不去了。
前兒他們來的時候,豫王府別院還沒有住人,今日便一下子熱鬧了起來。
豫王世子衛淵扶著傅儀從馬車上下來,後頭還跟著兩名花容月貌的女子,一個穿藍衣,一個穿青衣,正是衛淵的側室白氏和常氏。衛淵聽下人說了之後,走到後面,對上衛渢的視線,笑道:“庭舟,你何時到別院來的?你倒是會享受的,皇上交給你那麼重的案子,你倒躲到這兒偷懶來了。”
衛渢放下一點簾子,恰好遮住了蘇禧的嬌顏。他含蓄一笑,道:“內子病了,我帶她到這裡修養幾日。”
饒是如此,衛淵還是看見了蘇禧。
那驚鴻一瞥,有如當年桃花樹下的驚豔。儘管過去很多年了,但他偶爾仍會想起那一園桃樹,和那穿著百蝶穿花馬面裙在樹下悠然漫步的小姑娘。
衛淵正了正色,道:“不知弟妹是什麼病?聽說弟妹未出嫁時與阿儀是姐妹,正好兩家離得近,可以讓弟妹常來找阿儀說話解悶兒,說不定有助於病情的康復。”
衛渢不動生色,婉拒道:“大夫說內子的病需要靜養,便不去打擾嫂夫人了。”
那邊傅儀和兩位側室過來向衛渢見禮。衛渢始終沒有讓蘇禧下來,正要走時,衛淵道:“關於十年前那樁事,我這正好有個問題想討教,不知庭舟可否下馬車,與我回府說一說話?”
衛渢轉眸看他,沉吟片刻,頷首應下。
這裡距離晉王府別院不遠,他吩咐車夫將蘇禧送回別院,又與蘇禧說了兩句話,方走下馬車。
不多時,蘇禧回到別院。她和衛渢住在向南的燕支院,院子裡的丫鬟不多,大都是他們從晉王府帶來的。他們出門時說是晌午才回來,眼下提前了一個時辰,倒是出乎丫鬟們的意料,攏春趕忙端來了熱茶。“夫人喝茶。”
蘇禧不渴,許是早上起得太早,想回屋躺一會。
走過落地罩,進了內室,只見床頭影影綽綽站著一個人。她繞過屏風走進去,見雪竹手裡捧著一件天青色繡金柿蒂窠紋錦袍,正是衛渢昨日穿的那一件。雪竹手邊擺著針線婆娑,顯然是剛做完針線活兒,此刻正癡癡地看著那件錦袍的袖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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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1 23:21:04
第四十五章
也是蘇禧眼神兒好,就著窗外的陽光,看清衣裳袖口上繡著一片青竹的葉子。
葉子旁邊是一朵銀線暗繡的雪花。
蘇禧回憶了一下,以前衛渢的衣服上沒有這兩種東西。
雪花和竹葉——
不正是“雪竹”麼。
蘇禧看向床畔面容含羞的丫鬟,毫無預兆地問:“你在做什麼?”
雪竹渾身一僵,朝著蘇禧看去。許是沒料到蘇禧這麼早回來,她慌亂了一瞬,緊接著很快鎮定下來,朝蘇禧欠了欠身道:“回夫人,世子爺的衣裳有一處開線了,奴婢正在縫補。”
“府裡不是有專門的繡娘嗎,怎麼是你縫補衣裳?”蘇禧上前,推開了窗戶,回身問道。
雪竹垂首道:“世子爺不喜歡旁人碰他的衣裳,往常世子爺的衣裳破損了,都是奴婢和雪晴縫補的。”
這話真是一語雙關,既表明自己不是“旁人”,又暗示這種事不是第一次了,成功地膈應了蘇禧。蘇禧靜靜地看著她,少頃,目光往下移動,落在她手裡的衣服上,緩慢道:“哪裡開線了?”
雪竹道:“回夫人,是袖口。”
蘇禧瞧著袖口那一對雪花竹葉,頗覺礙眼。她並非是那種眼裡揉不下沙子的人,也不是小心眼、愛吃醋的姑娘,可是今兒看雪竹,端的是怎麼看怎麼不順眼。她心裡堵得慌,好像有什麼東西呼之欲出,卻不想在一個丫鬟面前失了身份,道:“這衣服分明是柿蒂紋,你為何繡的是雪花竹葉紋?”
雪竹臉上這才露出一絲異色,只不過因為低著頭,蘇禧看不清她臉上的表情。她道:“奴婢覺著竹葉紋更襯這件衣裳的顏色,倘若夫人不喜歡,奴婢拆了便是。”
倒不愧是衛渢的丫鬟,說話也是一樣的避重就輕。蘇禧計較的不是喜不喜歡,而是這個雪花竹葉紋的含義,她在衛渢的衣服上繡這兩樣東西幹什麼?“雪竹”,是想讓衛渢將她時時刻刻帶在身上麼?蘇禧覺得噁心,倘若今天她沒有提前回來,恐怕便不會看到目下這一幕,自然也不會注意到衛渢袖子上突然多了這兩種圖案,便是注意到了,也不會往“雪竹”身上聯想。
蘇禧一想到衛渢穿著繡了別人名字的衣裳,就有種說不出的反感……況且雪竹對衛渢的心思又是這般昭然若揭。她以前覺著雪竹與雪晴這兩個丫鬟都是明事理的,遇事也靠得住,沒想到是對方藏得太深了。
只是有一點蘇禧很納悶,既然雪竹以前都藏著掖著,為何這次卻忍不住了?
畢竟雪竹最近對衛渢著實太過慇勤。
蘇禧看著她,少頃淡聲道:“不必了,既是繡好了,就這樣吧。”
雪竹朝蘇禧欠了欠身,準備把衣裳拿下去洗。蘇禧攔住她,道:“先不用洗的,放在屋裡吧。”
雪竹看了蘇禧一眼,踟躕道:“世子爺的衣裳都是當日換當日洗,若是遲了,世子爺恐怕要不高興的。”
蘇禧忽然想起來,她不喜歡雪晴、雪竹的另外一點是什麼了。這倆人只把衛渢當主子,便是她嫁過來後,她們也只唯衛渢的命是從。雖然自己也能使喚她們,但她們給蘇禧的感覺……怎麼說呢,就像是看在衛渢的面子上,才甘被自己差遣的。
這些以前蘇禧都沒放在心上,只當是自己剛嫁過來,與她們主僕感情不深厚,才會顯得有些生疏。目下想想,卻並非那麼回事。倘若雪竹從一開始便心儀衛渢,自己嫁給了他,她怎麼可能會對自己親近起來呢?
蘇禧見雪竹忽視自己的話,執意把衣裳拿下去。她抿唇,聲音也堅定了起來,“我讓你放下。”
雪竹頓了頓。蘇禧在下人面前向來是和顏悅色的,很好說話,很少有動怒的時候。目下見她不像是玩笑,雪竹順從地將衣服放在床頭,屈膝道:“雪竹遵命,請夫人息怒。”
雪竹離開後,蘇禧盯著床頭那件錦袍,越看越不順眼。她決定眼不見心不煩,離床榻遠遠兒的,叫聽雁拿來了自己的綠綺琴,坐在窗邊美人榻上對著院子彈琴。
一開始蘇禧心虛煩亂,彈得毫無規律可循,純粹是為了發洩。她自個兒都聽不進去。後來看著樊先生的琴譜,漸漸平復了心情,想著好琴不能被她這麼糟蹋,便開始認真彈了起來。
衛渢回來的時候,看見的便是這一幕。他的小姑娘坐在窗邊,側臉精緻好看,陽光落在她身上,裹了一圈金黃色的絨邊,瞧著柔軟得不像話。她的指尖撥動,樊先生的曲子便在她手下流瀉而出,她垂眸,全神貫注,連自己進來了都不知道。
衛渢沒有出聲,修長身軀斜倚在落地罩上,專注地看著她。
待到一首曲子彈完,蘇禧收起綠綺琴,餘光一轉,這才瞧見衛渢已經回來了。她愣了愣,然後面不改色地移開目光。
沒有理他。
衛渢維持著那個姿勢,看著她,烏瞳含著淡淡的笑意,“幼幼。”
蘇禧抬眸,看他一眼。
衛渢半是玩笑半是認真道:“我好像娶回來了一塊寶。”
油嘴滑舌。蘇禧移開視線,嘴角微微抿著,就看見了那件衣裳還在床頭放著。理智回籠,雪竹那件事重新回到她的腦海裡,她一言不發地走到紫檀亮格櫃子前,用夏布將綠綺琴裹了起來,踮起腳尖重新放回櫃子裡。
衛渢這才察覺她情緒不對勁,走到她身後,俯身環著她的腰,貼著她的臉頰,問道:“為何不說話?”
蘇禧立在櫃子跟前,掰了掰他的雙手,沒掰開。她回身氣呼呼地看著他,道:“你放開我。”
衛渢眉梢微抬,捏了捏她腰間軟肉,“我只是回來晚了一些,火氣就這麼重?”
才不是因為這個呢。蘇禧頓時覺得有些無力,看著他道:“你的衣裳開線了?”
衛渢大抵沒料到她突然問這個,回想了一下,頷首道是。
蘇禧杏眸瞅著他,濃長的睫毛撲扇撲扇,“聽說你的衣服破損了,都是雪竹補的?”
半響,她見衛渢不說話,知道他是默認了。她從他懷裡鑽出去,走到床榻邊,抱起床上的柿蒂紋錦袍塞到他懷裡,道:“雪竹已經將你的衣服縫補好了,你自己看看合不合心意吧。”說著便繞過衛渢身邊,往屋外走去。
她的不高興表現得這般明顯,衛世子又是何等敏銳的人,自然是發現了。就見他低低一笑,拽住蘇禧的手腕,將她抵到紫檀亮格櫃前,抬起她的下巴道:“幼幼,你是不是吃醋了?”
蘇禧烏溜溜的眼珠子一轉,別開頭道:“不是。”
口是心非的小騙子。
衛渢凝視著她,似是要將她的心思看穿。“你不是在意雪竹替我縫補衣裳嗎?”
蘇禧抿著唇。
衛渢又徐徐道:“幼幼,你什麼都不與我說,我怎麼知道你心裡在想什麼?”
少頃,蘇禧回頭看著他,明亮澄澈的大眼睛會說話似的,飽含著許多種情緒,最後她垂了垂眼瞼,慢吞吞地“嗯”了一聲。
她不喜歡雪竹替他縫補衣裳,也不喜歡他喝雪竹沖泡的短舌匹菊茶,更不喜歡雪竹貼身伺候他更衣洗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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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1 23:58:30
第四十六章
衛渢揉了揉她蔫耷耷的小腦袋,還以為是什麼大事,“你若是不喜歡,日後便不讓雪竹縫補衣服了。晉王府有專門的繡娘,或是幼幼願意親手替我縫補衣裳,我自然榮幸至極。”
蘇禧掀眸看他,張了張口,還是沒說出想說的話。
在衛渢眼裡,這件事就跟一件衣服一樣,不值一提。可是對她來說卻不僅僅如此。她想要的不是從此不讓雪竹給衛渢縫補衣服那麼簡單,她想讓雪竹離開晉王府……離開衛渢身邊。
可是這怎麼開口?雪竹在他身邊伺候了十來年,自己忽然開口說要攆走雪竹,豈不是太無理取鬧了嗎?這樣只會引起他的反感吧。
蘇禧柳眉微蹙,一陣沉默,小腦袋瓜裡一會兒便想了許多東西。她推開衛渢,意興闌珊地往外走道:“聽雁方才說藥煎好了,我去外面喝藥。”她的風寒雖好了,但是周大夫說還要再接著喝一天藥。
這姑娘素來是最怕喝藥的,每回喝藥便像要她的命似的,今兒竟然破天荒地主動喝藥了,委實稀奇。
衛渢立在原地,若有所思。
今日一整天她都不大對勁。
他垂眸,看向手中的這件雨過天青色柿蒂紋錦袍。就見別的地方與往常無異,唯有袖口那裡,是剛剛縫補過的模樣。雪竹的繡活精湛,往常他什麼東西破損了,都是交給雪竹縫補的。
衛渢目光定住,落在袖口那片繡金暗紋的竹葉上,竹葉旁邊,有一片不慎起眼的雪花。他目沉如水,古井無波,盯著那兩樣東西看了片刻,旋即放下了錦袍,往外走去。
次日蘇禧醒得晚,她起床時,衛渢已經不在身邊了。
她洗漱完畢,坐在圓桌後面用早膳。環顧一圈,沒有看見雪竹的身影。
這頭,書房。
雪竹穿一襲雪青色纏枝蓮花紋襦裙,微垂著頭,站在紫檀翹頭案對面道:“雪竹一心服侍世子爺,不敢有任何非分之想,只求能繼續留在世子爺身邊。雪竹這條命都是世子爺救的,倘若夫人容不下雪竹……雪竹日後少出現在夫人面前就是。奴婢服侍了世子爺十多年,出了府便不知往哪裡去,求世子爺留給雪竹一條活路……”
雪竹身子輕顫,這身衣裳襯得她益發柔弱,如蒲柳般可憐。雪竹萬沒有想到,昨日還好好的,早晨她還給衛渢沖了一杯短舌匹菊茶,今日一早李鴻就來跟她說,世子爺讓她離開王府,並將賣身契還給了她。從此她去哪兒,都與晉王府無關了。
雪竹自認沒做什麼錯事,唯一一件便是昨日那件衣裳被蘇禧瞧見了。
雪竹以為是蘇禧向衛渢告狀,所以世子爺才打發自己離去的。畢竟世子爺對夫人的重視,她們丫鬟都看在眼裡。倘若夫人到世子爺跟前鬧,世子爺一定不會置之不理的。
殊不知蘇禧什麼都沒說,就連衛渢要打發她這件事,也是毫不知情。
衛渢坐在翹頭案後面,手裡翻閱著資料,頭也不抬道:“與她無關,這是我的主意。當初你與雪晴一道進雲津齋時,我便說過,你們只需要做好自己的本分。如今你僭越了,做了不該做的事,我也不留著你。”
雪竹抬頭,眼睛已經紅了,蹣跚半步道:“雪竹是不應該在您衣服上繡東西,倘若因此惹了夫人不高興,奴婢日後不再給您縫補衣服便是。奴婢會一心一意服侍世子爺和夫人,求世子爺再給奴婢一次機會。”
衛渢終於停下手邊的動作,倚著椅背,指尖輕輕點在案面上,少頃才道:“不是你惹了她不高興,是我不希望她有任何不高興。”昨兒那姑娘因為雪竹的事情,差點又讓他睡地鋪。後來他洗漱完畢,她已經倒在榻上睡著了,他才得以上了榻。他重新執起筆,不欲多言道:“下去吧,讓李鴻送你下山。”
可雪竹怎麼甘心,這兒是隆安山別院,他甚至不等他們回到靖王府,便要將自己打發走,世子夫人在他心中就那麼重要嗎?她站著不動,仍在做最後的掙扎,“世子爺,奴婢伺候了您十多年,您對奴婢……當真沒有一點情分嗎?”
衛渢一動不動。許久,也不見他回答。
雪竹的心一點點下沉,就在她要轉身時,衛渢開口道:“我不會對除了蘇禧之外的人動情。”
雪竹僵住,最後一點希冀被打破了,再也沒有說服自己繼續糾纏下去的理由。她失魂落魄地離開書房,回屋收拾自己的東西。李鴻已經備好馬車了,就在院外,她今日是“非走不可”。
雪晴站在門口,大約知道了怎麼回事。便是沒人告訴她,她那般懂得察言觀色,肯定也能猜到。她將自己攢的一部分首飾銀錢拿了出來,送給雪竹,道:“將來你在外面,有許多用得著錢的地方,這些你拿著吧,有備無患。”
雪竹卻搖了搖頭推拒了,沒頭沒腦道:“你留著吧,說不定將來你也用得上。”
衛渢不想讓蘇禧多想,打發了自己,雪晴與自己一樣是貼身丫鬟,只要蘇禧一句話,她們兩個誰也留不了。雪竹坐上下山的馬車,回頭看了一眼晉王府別院,想起自己這些年待在衛渢身邊伺候的光景,不由自主地便紅了眼眶,她放下簾子。車外李鴻喊了一聲“駕”,馬車轆轆下山,往山下駛去。
雪竹走後一個時辰,蘇禧才從聽鸝口中聽說這件事。
用早膳的時候雪竹不在跟前,蘇禧以為今日不輪她當值,便沒有放在心上,目下聽說是被衛渢打發走了,她楞了一下,第一反應是:“為什麼?”
聽鸝沒她想得那麼多,天真道:“定然是雪竹做錯了什麼事,才被打發走的。奴婢聽說雪竹走之前,是從世子爺書房裡出來的,這就肯定是世子爺的意思了。”
蘇禧沉默片刻,將手裡的針線笸籮塞到聽鸝手裡,趿拉著軟緞繡鞋走下暖塌,顧不得披上外衣就往書房去了。
外面正下著雪,今年的雪似乎格外多,一場接著一場,搓綿扯絮一般,下得院子裡鋪了厚厚一層白。雪花隨風飄到廊下,落在蘇禧的脖子裡,凍得她一個機靈,人也清醒了許多。她走進書房,見衛渢正泰然地坐在桌案後頭看書,努努嘴,默默地往他身邊挨去。“你為什麼把雪竹打發走了?”
衛渢抬眸,就見她只著了一件粉藍色蠶絲薄裙,腰上系了一條兩掌寬的腰帶,益發顯得那腰肢不盈一握。他皺了皺眉,將她攬入懷中,裹進自己的披風裡,“怎麼穿的這麼少?風寒剛好就瞎折騰。”
衛渢的披風暖和,帶著他的體溫和獨特的檀香。蘇禧只露出一張小小的臉蛋,她道:“屋裡燒著炭盆。”說完想起這不是自己來的目的,又道,“你還沒告訴我,為什麼把雪竹打發走了?”
衛渢將她轉了個身,讓她跨坐在自己腰上。兩人身上裹著同一張披風,披風下頭,他在做什麼,誰也瞧不見。
他低頭親了一口她的小嘴,道:“你昨天跟我鬧了一天,不正是因為她麼?”
蘇禧心思被揭穿,目光遊移,有一絲絲窘迫。
衛渢掌心往上,握住她的綿軟,輕輕揉撚。“嗯,幼幼?你是不是因為她吃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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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2 00:00:20
第四十七章
蘇禧身子扭了扭,臉頰泛紅,有點口是心非道:“……不是。”
衛渢低低輕笑,卻也沒有強迫她承認,曉得她就是這樣口是心非的性子。“我將她打發走了,上回那件事,不要與我生氣了,好嗎?”
他們兩人都心知肚明,那件事是指哪件事。蘇禧的身子好幾天沒被他碰過了,眼下他一撩撥,她便渾身嬌軟無力。她咬著下唇,道:“只要你日後不再那樣……我就不生你的氣了。”
鬧了這麼多天彆扭,總算是雨過天晴了。
衛渢俯身,含住她粉嫩的唇瓣,聞著她身上甜甜膩膩的香味,一發不可收拾。他活像餓了幾天的野狼,終於找到心儀的美食,既想一口拆吃入腹,又想慢慢地品嘗。
倆人親得難分難舍,蘇禧肺裡的空氣都被他吸走了,舌根兒也被他吮得發麻,想扭頭呼吸兩口空氣,他卻不放過她,緊緊地扣著她的後腦勺,讓她動也不能動。
過了許久,久得外面雪都停了,不曉得過了一刻鐘還是兩刻鐘,又或者更久,衛渢終於放開了她,意猶未盡地用薄唇輕蹭她的唇瓣,呼吸粗而沉重。
蘇禧臉蛋潮紅,倒在他的胸口,小嘴微張,氣喘吁吁。她攢著他胸口的衣裳,掀起長長的睫毛,看了衛渢一眼。就見他烏目幽深,含著閃閃狼光,正望著自己。她忙扭頭埋進他胸口,只露出一對通紅的耳朵,細如蚊訥道:“我還有事跟你說。”
衛渢這時候卻想不了那麼多,抱起她往書房裡面走去。裡頭裝了一個碧紗櫥,是供他偶爾休息的,他將蘇禧放到矮榻上,緊隨而上,抵著她的額頭,“幼幼,你現在有多在乎我?”
他眼眸漆黑,仿佛藏著深淵與溝壑,輕而易舉便能將人吸引、沉溺。
這個問題勾起了蘇禧的回憶。當初兩人尚未確定情意時,衛渢就這麼問過她,當時她說只有一點點。眼下,蘇禧覺得他真狡猾,他們才剛和好呢,他就問這個,她抬起雙手捂住臉頰,只露出一雙水亮亮的大眼睛,半響才糯糯道:“比以前多。”
衛渢道:“多多少?”
蘇禧從分開指頭縫隙瞅著他,想了一會道:“以前是一塊窩絲糖,現在是一碟花生酥、一碟玫瑰涼粉、一碟龍鬚糖和一碟翠玉豆糕加起來……”她停頓了下。
就知道吃,衛渢正想堵住她的小嘴,卻聽她又道:“都比不上你。”
衛渢唇邊掛著若有似無的笑,道:“我在你眼裡就是一塊糖?”
蘇禧放下小爪子,一本正經地說:“……因為糖很甜。”
衛渢怔了怔,旋即低沉沉一笑,將她的雙手反壓到頭頂,與她十指相扣,“沒有你甜。”
她哪裡都很甜。
這一場雲雨,從晌午到暮色四合,方才停歇。
蘇禧大冬天裡汗涔涔的,像從水裡剛撈出來似的。她不知昏迷了幾次,但都被衛渢給弄醒了。眼下嬌軟無力地坐在衛渢懷中,由著他給自己系上桃色的肚兜,外頭天都黑了,她肚子餓得咕嚕嚕作響,早就想回屋用膳了。奈何衛渢不放過她,她的力氣又沒有他大,那點兒反抗在他眼裡根本不夠看的,一直到了這會,渾身酸軟且不說,那地方被他撐得吃不消,她含羞帶惱地嗔了他一眼,怪他不知節制。
衛渢輕輕咬住她的下唇,低啞道:“別這麼看著我。”
蘇禧唯恐他再來一次,趕緊閉上眼睛,睫毛亂顫,真是怕極了他。
她的外衣剛才被撕壞了,衛渢便用披風將她裹住,抱著她往正屋走去。蘇禧藏在他懷裡,掩耳盜鈴,當起了鴕鳥。她根本不敢看下人的反應,就聽衛渢淡定地吩咐聽雁重新拿了一身衣裳,緊接著走進內室,親自幫她換上。
倆人用過了晚膳,蘇禧這才恢復一點力氣,有功夫想別的。她轉眸看向衛渢,“雪竹走了,你身邊只有雪晴一個丫鬟,伺候得過來嗎?”
衛渢舀了一碗蟹黃豆腐放在她面前,彎唇,似笑非笑道:“某個小姑娘愛吃醋,不然怎麼辦呢?”
蘇禧瞥他一眼,不理會他話中的揶揄,默默攪了攪面前的粥。“雪晴也伺候你好幾年了吧……”
衛渢抬了抬眉。少頃,支著下巴,若有所思地看向蘇禧。
蘇禧曉得他在看自己,沒有抬頭,繼續嘟囔:“她年紀也不小了,是不是……”
話未說完,衛渢就在她臉上擰了一把。她捂著臉蛋輕“唔”一聲,皺著眉頭,“你幹什麼呀?”
衛渢看了看自己的指尖,低笑,“看看能不能刮下來一斤醋。”
蘇禧臉一下子紅了,低頭喝粥,不再吭聲。
她連頭頂上冒的煙兒都是酸的。
過了一會,衛渢順著她的話道:“雪晴跟著我已經有十二、三年,是不小了。改日你若是有空,便替她相看一門親事,將她許了人家吧。”
蘇禧喝粥的動作頓了頓,略略詫異地瞅著他。他怎麼知道自己想說什麼?
衛渢好整以暇道:“你的腦袋瓜裡統共就那麼點東西,我能不知道你想什麼?”
這是拐著玩兒說她頭腦簡單。蘇禧鼓了鼓雙頰,撇開頭,不理他。可是一會,嘴邊又忍不住微微翹了翹,她本來以為自己的要求無理取鬧,他不會輕易答應的。
畢竟自己才嫁給他幾個月,而雪晴、雪竹卻已經伺候了他十幾年。
大抵是上輩子的婚姻留給蘇禧的感覺太糟糕。她以為只要不像厲衍那樣,成親以後,對方稍微對自己好一點就足夠了。可是沒想到衛渢給的比她以為的更多,他寵著她,縱容她,把她捧在手心裡。她第一次覺得成親原來是這樣,不是冷漠,不是同床異夢,是兩個人心貼著心,彼此纏綿,耳鬢廝磨。
蘇禧餘光瞥了衛渢一眼,見他也在看著自己,立即扭回頭,少頃又放下筷子,默不作聲地往他懷裡鑽去。
“抱抱。”
隆安山後頭有一片黃香梅花林,今早雨雪初霽,衛歆在別院悶了好幾天之後,邀請蘇禧一同去後山賞梅。
蘇禧見天氣晴好,想著可以掃梅花上的雪煮茶,便讓聽鶴回屋拿了一個鬥彩團花紋小罐子,與衛歆一通前往後山。
昨日衛渢雖說了讓她給雪晴相看人家,但是他們在山上,便是想看也看不了。蘇禧就暫且將這事擱置了下來,不急於這一時片刻,等回府後再讓人去物色人家。
她與衛渢才和好,小吵小鬧之後,衛渢好像纏得她更緊了,有時他去書房看書也要帶著她。一開始他還算規矩,他在看案子,她在一旁看書,後來他就不老實了,將她抱到翹頭案上……書房成了他們胡鬧的地方,衛渢在哪兒都試了一遍,蘇禧生怕突然有人進來,又羞又惱,偏他屢教不改。
這日蘇禧要出門,衛渢安排了兩個侍衛和兩個丫鬟跟著她,道:“早些回來,我在書房等你。”
下人都在旁邊,雖然衛渢的話沒什麼問題,可蘇禧做賊心虛,臉登時就紅了。
她趕緊甩開他的手,匆匆忙忙道:“我要走了。”
後山梅花林距離別院不遠,但是因著積雪厚重,馬車行駛起來很不方便,是以蘇禧與衛歆足足走了兩刻鐘才到。衛歆也是個雅趣之人,見蘇禧要掃雪煮茶,驚喜道:“大嫂何時煮茶,我可以去你那兒蹭茶喝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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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2 00:00:33
第四十八章
蘇禧笑道,“自然可以。”
這邊蘇禧領著丫鬟采梅花枝上的雪,衛歆去了另一邊賞景,兩人很快便分開了。
黃香梅花瓣淡黃,素淨清雅,覆著皚皚白雪,仿佛猶抱琵琶半遮面的姑娘,含羞帶怯,不肯給人看清真面目。蘇禧穿梭在梅花之間,聽雁、聽鶴在後頭跟著,就見她蔥白細嫩的指尖輕輕一搖,積雪便從枝頭撲簌簌掉入鬥彩團花紋小罐子裡,不一會兒便采了小半罐子。
蘇禧回頭一看,不遠處有一座八角涼亭,衛歆正站在亭子裡,眺望遠處雪景。她今日出門穿得少了,饒是抱著手爐也禁不住渾身哆嗦。她原本還想著幫蘇禧一塊采雪,蘇禧見她凍得嘴唇發紫,便沒有答應,勸她回馬車裡休息。
衛歆卻說無妨,到底是年紀輕,有活力,跺了跺腳繼續活蹦亂跳的。
真奇怪。蘇禧分明與衛歆一樣大,仔細算起來,比衛歆還小了四五個月,怎麼卻像她的長輩一樣?大概是因為她早早就嫁給了衛渢的緣故。蘇禧想著,攏了攏斗篷,繼續往前面走去。
這片梅林十分大,約莫種了上百棵梅樹。蘇禧走到梅林深處,采完了雪之後,正打算回去,一腳沒有踩穩,陷進了一團積雪中。就見腳下好像有什麼東西動了動,然後一個白色的影子從面前躥過。她尚未來得及看清是什麼,白影一閃而過,停在了遠處的梅樹下。
蘇禧瞅著那裡看了片刻,將手中的小罐子交給聽雁,亦步亦趨地往那邊走去。
等走近了,蘇禧才看清雪地裡臥著一直毛色雪白的小狐狸。狐狸只有一點點,看樣子是剛出生不久,模樣蔫蔫的,剛才那一躥想必耗光了它所有力氣,便是蘇禧走到它身邊,它也一動不動。
蘇禧仔細瞧了瞧,見它後腿受了傷,想必是被雪下的石頭劃傷的,傷口頗深,血已經凝固了,難怪它看起來奄奄一息的。不曉得這裡怎麼會出現這麼小的狐狸,她蹲在小狐狸面前,想起馬車裡還有幾塊沒吃完的點心,便讓聽雁回去拿了。“若是有水也拿來一些。”
聽雁應聲而去。蘇禧想伸手摸摸小狐狸的腦袋,就見它撇開了頭,站了起來,往前面蹣跚挪動。
蘇禧道:“噯……你去哪兒啊?”
受了這麼重的傷,一看便是在雪地裡凍了好幾天,它還站得起來?
蘇禧緊跟過去。小狐狸走得慢,也不知它要去哪兒,小小的身影在雪地獨行,瞧著很有幾分可憐。最後實在走不動了,它一頭栽倒在雪地裡,閉著眼睛不動了。
該不是死了吧?蘇禧趕緊將它抱起來,撥了撥它腦袋上的雪,手指探到它頸下,感覺還有微弱的跳動,這才松一口氣。她正欲抱著狐狸往回走,卻視線一轉,瞥見遠處的青松下站著兩個人。
一男一女。女的穿著茶白色寶相花紋斗篷,身姿綽約,幾乎與雪地融為一體。男的穿著墨綠色長袍,身高八尺,挺拔偉岸。兩人面對面站著,身形很有些熟悉。
蘇禧定眼瞧了瞧,待看清兩人面貌後,不禁一驚。
傅儀與厲衍怎麼會在這裡?
廬陽侯府襲承了三代,到了厲衍的父親厲行弈這一代是最後一代。
厲家祖太爺曾救過先皇一命,是以被先皇封為廬陽侯。到底是底蘊不夠深厚,自祖太爺過世後,厲家便一代不如一代,漸漸沒落了,到如今已不如當初那般風光。
依照厲家的家底,只能在隆安山下半段建一座院子。眼下厲衍竟出現在這兒,還是跟傅儀在一起,真是叫人匪夷所思。
印象中厲衍一直是單戀傅儀,傅儀怎麼會跟他在這種地方相見?蘇禧下意識藏在梅樹後面,懷裡的小狐狸動了一動,發出一聲細弱的聲響,她抬手順了順毛,小聲道:“乖,先別出聲好嗎?”
小狐狸仿佛聽懂了她的話一般,閉上眼睛,又不動了。
蘇禧聽不見他們說了什麼,只能看見厲衍突然扣住了傅儀的手,傅儀掙扎了一下,厲衍便扶著她的雙肩,將她抵在樹上,俯身吻住了她。他們挑的地方隱蔽,周圍都是青松,加之這裡人跡罕至,倘若不是為了追趕小狐狸,蘇禧也發現不了他們。
就見傅儀一開始還反抗了幾下,後來漸漸地軟化了,由著厲衍對她又親又摸。
蘇禧驚訝地張圓了小嘴,且不說傅儀肚子裡懷著孩子,她已經嫁給豫王世子了,怎麼還能與厲衍這般呢?況且傅儀不是不喜歡厲衍嗎?在這愕然震驚的關頭,蘇禧竟然還能想起一個問題,不曉得上輩子厲衍與傅儀有沒有這樣過?若是有的話,又有過幾回呢?
蘇禧想起來,上輩子傅儀看她的眼神總是帶著一絲優越,以及那種悲天憫人的同情。現在想來,可能她真的是在憐憫自己。
因為自己的丈夫不喜歡自己,反而癡癡念念著另一個女人。
那邊,厲衍緊緊箍著傅儀的腰肢,還在親著她。只見他的手探入傅儀衣服中,不曉得做了什麼,傅儀幾乎半個身子都掛在了他的身上。兩人姿態要多親密有多親密,隔著這麼遠的距離,蘇禧幾乎都能聽見他們倆的喘氣聲。緊接著厲衍就撩開了長袍,托起傅儀的雙腿……
蘇禧趕忙轉身,沒有繼續看下去。她仍處於這一幕的衝擊之中,腦子亂亂的,趁著那邊的人還沒注意到自己,慌慌亂亂地抱著小狐狸跑開了。
聽雁拿了糕點與水回來,找了她許久,差點急壞了,見著她後忙道:“姑娘,您去哪兒了?這山裡有許多危險猛獸,您可千萬別跑丟了。”
可不是麼,她剛才就遇見了兩隻。蘇禧等喘氣喘勻了,解釋道:“小狐狸跑遠了,我便過去追它,一時不察才走遠了。既然雪已經采好了,咱們就早點回去吧?衛歆呢?”
聽雁道:“大姑娘冷得受不了,已經回馬車上了。”說著看向蘇禧手裡的狐狸,擔憂道:“姑娘,您要把這東西帶回去嗎?它會不會咬人?”
蘇禧道:“它受了重傷,沒有力氣咬人的。等回去找到大夫給它治好了傷口,我就將它放走。”
蘇禧不再多言,坐上馬車與衛歆一道回別院,路上仍在想著厲衍與傅儀的事。她被震得懵懵的,衛歆見她撿回來一隻小狐狸,稀奇得緊,問她是在哪兒撿來的,她卻沒有任何反應。
“大嫂?”衛歆教了她一聲。
蘇禧方才回神,恍悟道:“就在梅林後面那一片空地……”
這廂,厲衍正要解開傅儀衣裳的系帶,傅儀按住他的手掌,道:“大夫說了,頭三個月不能行房,會傷著我的孩子。”
一句話猶如兜頭一盆冷水,將厲衍澆得清醒了。他粗喘著,擁著傅儀的身子,好半響才緩了過來。
傅儀卻比他鎮定,整了整身上的衣裳,推開他道:“我回去了,出來得太久,他會起疑的。”
這個“他”,指的自然是豫王世子衛淵。卻說衛淵成親後對傅儀原來並不太好,衛淵誠然優秀,行事果決,有勇有謀,唯有一點,就是太過濫情。府裡的側室姨娘且不說,便是丫鬟,也大都被他弄上過。衛淵這輩子見過的美人多了去了,傅儀在他眼中除了掛著一個“才女”的名頭外,就沒什麼出眾的地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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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2 00:00:46
第四十九章
過了最初的新鮮感,衛淵就對她很不上心。目下她懷著身孕,他更加有理由宿在別人床上了,今兒是這個姨娘,明兒是秦樓楚館,經常好幾天才回內院一趟。
傅儀是被家人寵著長大的,從小又因才華天縱,被許許多人圍繞、眾星拱月,如何受過這般冷落,時間長了自然受不了。有一回她去寺廟上香,恰好遇見厲衍,厲衍對她有情意她是知道的,只不過廬陽侯府地位不高,梅氏常常在她耳邊念叨,自己才貌雙全,名聲又好,是要嫁到高處去的,久而久之傅儀就有些看不上厲衍。
可是那一回,傅儀見厲衍一如既往地癡念自己,不知怎麼的,便動了心思,在寶相莊嚴的佛祖後面,半推半就地從了厲衍。厲衍抱著她的手臂那般緊,與衛淵全然不同,好像自己就是他的所有渴求一般,終於讓傅儀找回了一絲自信與滿足。
那次傅儀剛診斷出來一個月身孕,沒有讓厲衍真正進去,藉著手給他紓解了。
那一次之後,厲衍就開始纏上了她。但凡她有出府的機會,他便一定會過來,有時候忍得狠了,雙眼發紅地按著她的雙手,想要長驅直入,只要傅儀說“不行”,他就一定會老老實實地停下。
瞧,傅儀就是喜歡他這麼聽話的樣子。
傅儀回到晉王府別院後,見屋裡無人,便問丫鬟:“世子爺呢?”
丫鬟道:“回夫人,世子爺去找晉王世子了。”
晉王世子……衛渢。
傅儀想起那時候衛渢騎馬回京的模樣,那時候她也在場,就坐在蘇禧隔壁雅間裡頭。衛渢真是應了那句話——“當時年少春衫薄,騎馬倚斜橋,滿樓紅袖招。”
那情那景,她至今仍然記得。
世人眼中芝蘭玉樹、矜貴清冷的晉王世子,不曉得是多少上京貴女傾慕的物件。傅儀自然也不例外。殷萋萋給衛淵遞過帕子和摺扇,她都知道,她一面覺得殷萋萋恬不知恥,一面又暗暗羡慕殷萋萋的大膽。傅儀認為自己的才名與衛渢不相上下,送東西這種事太失身份了,且不夠矜持,不像是她的作為。
後來昭元帝給衛渢賜婚,得知對象是蘇九姑娘蘇禧時,她驚訝得彈斷了一根琴弦。
倒是便宜了蘇禧,從此不曉得有多少姑娘家要羡慕她。轉念一想,傅儀又冷靜了,蘇禧便是嫁給衛渢又如何?像衛渢那種人,一般人拿不下他,她和殷萋萋都不成功,像蘇禧那般嬌氣憨傻、空長了一張好看臉蛋的,又怎麼能入衛渢的眼呢?
時間長了,恐怕就被衛渢摒棄了。
畢竟以色待人,是不能長久的。
蘇禧回到晉王府別院後,趕緊讓聽雁去請周大夫。
因著她是到別院養病的,是以周大夫也跟著來了。蘇禧抱著小狐狸往裡走,上了廊廡,正猶豫要不要將今日看到的事告訴衛渢,就見迎面走過來了兩個人。
衛渢垂眸,不緊不慢地走出書房,衛淵從他身後出來,似與他商量什麼。
兩人抬眸,齊齊看見了她。
衛淵是為了幾十年前那場貪污案來的。說是手底下有一人的祖父曾被冤枉了,冤枉他的人正是朝堂官名赫赫的尚書右僕射,衛淵特地來請衛渢給他的下屬翻案。
衛淵精明幹練,手底下從不收來歷不明之人,況且那尚書右僕射一生兢兢業業、為人正直,這件事是不是真的且不說,昭元帝只給了衛渢一個月時間,眼下只剩七八日,一旦衛渢插手這件事,便會耽擱進程。
衛渢讓衛淵把他那位下屬帶過來,他親自審問一些情況,衛淵卻說那人去了豫州辦事,一時半會回不來,最快也要下個月才能回來。
那時候已經過了昭元帝給的期限。
這就純屬是添亂了。衛渢若無其事地彎了彎嘴角,道:“沒有人證,沒有物證,堂兄為何認為我能辦成此事?”
衛淵笑道:“陛下不是都誇你經文緯武,能力卓群麼,這點小事怎麼能難得倒庭舟堂弟?”
衛渢但笑不語,既不說答應,也不說不答應。
這頭衛淵還想說什麼,卻見衛渢停下了腳步。他跟著停下,往前看去,只見廊下站著一位穿大紅色蘇繡鳳穿牡丹紋披風的姑娘,身姿娉婷,身後是一片雪地,紅衣,白雪,襯得她雙頰比雪還白,薄透靈動,仿佛不慎掉入了凡塵的仙子玉女,輕輕一碰,她就散了,化了。
她懷裡抱著一團毛茸茸的東西,不知怎麼忽然叫了一聲,喚回了衛淵的神智。
蘇禧沒料到衛淵也在這兒,她原本只想把小狐狸抱給衛渢看的。愣了愣,然後朝衛淵欠了欠身,道:“豫王世子。”
衛淵聽著她的聲音,一陣恍惚,仿佛又回到三年前壽昌長公主的露華園。她站在桃花樹下,自己坐在假山涼亭上,瞧著她的身影,她還是跟三年前一樣嬌美,只是少了一分青澀,多了一分女人的柔嫵,偏聲音又是小姑娘的甜美,這般矛盾,竟不叫人覺得突兀。
衛淵久久不回應。衛渢眉宇清冷,低聲道:“幼幼,我書房的墨汁用完了,你替我再研一些墨。”
蘇禧正愁沒有藉口離開,畢竟衛淵的視線太過直白,讓人想忽略都忽略不了。她頷首說了一聲好,抱著小狐狸進了書房。
外頭衛渢將衛淵送出門外,沒過多久,周大夫提著藥箱進來了,先是檢查了小狐狸的後腿,再用藥酒清洗了一下它的傷口。許是以為疼痛,小狐狸在蘇禧懷中掙扎了幾下,但是因長時間被凍在雪地裡,又好幾天沒有進食,掙扎的力氣很微弱,根本不足為懼。
很快,周中賢就給小狐狸上好了藥,也包紮了傷口。
蘇禧輕輕揉捏它尖尖的耳朵,問大夫道:“它的傷勢嚴重嗎?以後還能走嗎?”
周大夫道:“傷勢有些嚴重,又耽擱了幾天,恐怕不容易好。倘若照顧得好,日後還是能正常行走的,夫人多注意一些就是了。”
蘇禧這才放心了,又問大夫飲食上有沒有什麼需要注意的,大夫到底不是獸醫,對這方面也不甚瞭解。只道:“動物與人不同,夫人只要多喂它吃肉就成了。”
蘇禧點點頭,送走周大夫後,又讓聽鶴趕緊去煮了一碗肉糜湯。
衛渢送走衛淵回來後,就見她坐在自己辦公的翹頭案後,懷裡抱著一隻狐狸,桌上擺著一個甜白瓷小碗,她拿著勺子一點點喂那狐狸喝湯。再一看旁邊的硯臺,墨汁乾乾淨淨,一下沒磨。
衛世子走到她身邊,視線垂了垂,問道:“哪來的狐狸?”
蘇禧抬頭,這才注意到他回來了,放下勺子道:“就在我今天去的梅林後面,我見它受傷不輕,便將它擅自撿回來了……”說著想起今兒看見的一幕,停了停,斟酌道:“庭舟表哥,我有一件事想跟你說。”
蘇禧原本不想把這件事告訴衛渢的,說了倒顯得自己像個長舌婦,說三道四的,可是不說又心裡憋得難受。加之如今衛渢與衛淵關係緊張,自己說了這件事,說不定還會對他有幫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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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2 00:00:59
第五十章
蘇禧將書房的丫鬟都遣了出去,聽雁抱著小狐狸去廊下餵食了。她站在桌邊,一邊撚著墨碇研磨一邊道:“我今日跟衛歆一塊采雪時,在後山看見兩個人……”
她不好意思說得太仔細,只說兩人姿態親密,單獨相處了很久。說完抬起頭,眼巴巴地瞧著衛渢,“庭舟表哥,你說傅儀與厲公子,是不是有什麼?”
衛渢聽罷,指尖一下一下點著紫檀桌面,似有所思,“你說他們在什麼地方?”
蘇禧便把那地方又說了一遍。
那兒離豫王府別院很近,只是因著位置偏僻,很少有人到那去。他薄唇譏誚,道:“這兩人倒是大膽。”說罷見面前的姑娘模樣微窘,便知道她看見的肯定不止那麼簡單,男女私會,天雷勾地火,豈會只有摟摟抱抱?他彎起食指輕彈了彈蘇禧的腦門,道:“傻幼幼,將你看見的東西都忘了,別胡思亂想。這件事只與我說就成了,別再告訴別人。”
蘇禧捂著腦門,乖順地點了點頭,“我才不會到處亂說呢。”
原本只說在別院住三天,不知不覺就多住了好幾天。待到他們回府時,已是四五天之後了。時間進入臘月,再過不久便是年關,蘇禧十六歲的生辰也快到了。最近衛渢忙著案子的結尾,每日腳不沾地,剛回家沒坐多久,便又被人叫了出去。有時候連晚膳也顧不上回來吃,回來已經是大半夜了。他叫蘇禧不必等他,不過蘇禧不聽話,每回都等他回來方才用膳。
有一天晚上他亥時回來,就見她趴在浮雕獅紋圓桌上,面前擺著一道道晚膳,已經瞌睡得睡著了。衛渢心疼得一塌糊塗,此後幾天無論多忙,都會儘早趕回來,陪著蘇禧一塊用晚膳。
這般辛苦總是有結果的。
衛渢向昭元帝交差後,因為案子辦得漂亮,給當年被冤枉的數十個人翻了案,同時也捕獲了幾隻漏網之魚。這幾人都是朝廷的蛀蟲,平日貪婪腐敗,私下受賄,名聲很不好,眼下被昭元帝下旨抄家,百姓紛紛叫好,衛渢的名聲也水漲船高,不僅深得百姓感激,朝中幾位言官也跟著說了他的好話。
聽說昭元帝來年開春便要立儲了。
眼下朝中局勢已經十分明確。朝臣都知道昭元帝要在晉王府和豫王府裡挑人,至於是衛渢還是衛淵……
這也是昭元帝所考慮的。
衛淵行事果決,手段老辣,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就是能力稍微有一些不足。
衛渢能力卓群,文韜武略,但是性子太過清冷,利益分明,不大適合儲君之位。
如今朝中已經分成了三派,一派是衛渢,一派是擁躉衛淵,還有一派,便是希望昭元帝與皇后娘娘再生一位小皇子的。只不過昭元帝與皇后娘娘年紀都大了,何況昭元帝身體又日益虧空,再生幾乎沒有可能,是以大部分都是另外兩派裡的。
朝廷裡波詭雲譎,蘇禧在家中感覺不到那股緊繃之感,正在給雪晴相看人家。
雪晴畢竟伺候了衛渢十幾年,婚事上不能太委屈了她,否則吃相就太難看了。
蘇禧挑了幾戶人家,其中兩個家住京城,還有一個是濱州的,一個是河州的。濱州那個家世最好,對方模樣也生得周整,家中有年過三十方能納妾的規矩。且雪晴的老家也在濱州,對那地方也算熟悉,這門親事說起來,一點也不委屈她。
蘇禧看好之後,拿去詢問衛渢的意見。
“你覺得哪個人家好呢?”
衛渢大致看了一眼,隨口道:“都依你。”
蘇禧卻非要他看,嘟了嘟嘴,理直氣壯道:“不能依我。萬一日後雪晴嫁的不好,豈不是我的錯嗎?”
衛渢含笑看向她,曉得她腦袋瓜裡想什麼,她是擔心自己日後想起雪晴雪竹,會怪罪到她身上。這個小傻子,他怎麼捨得因為兩個丫鬟責怪她?他隨手指了一家,道:“就這家吧,濱州地方也不算太遠,你若是決定了便遣人與雪晴說一聲。”
蘇禧頷首說好,回去又看了看,次日便將雪晴叫來說了此事。
雪晴比雪竹聰明一些,當初雪竹離開的時候,她就料到了自己會有此下場。是以蘇禧與她說的時候,她表現得還算平靜,屈了屈膝,道:“奴婢謝夫人賜緣。”
幾日後,蘇禧就將濱州那戶人家叫來相看了看。那戶人家姓李,長孫李成羨,身形修長,眉清目秀,一看便是儒雅書生。李家在當地也是大戶人家、書香門第,娶的媳婦兒都是知書識禮,溫柔賢淑的。
李夫人看了雪晴之後,雖覺著雪晴的身份有些低了,但對方畢竟是晉王府,她不好直接拒絕,只說回去考慮考慮。
蘇禧表示理解,客氣地命人將他們送了回去。又過了幾日,那李家人同意了,再次過來晉王府合八字、行六禮。
一番流程後,雪晴的婚期定在臘月底。
時間有些趕。蘇禧承認,這是她的私心……她想將雪晴早些嫁出去,免得夜長夢多。
日子轉眼便到了年底,雪晴乘坐花轎嫁去了濱州。緊接著就到了除夕之夜。
雪晴與雪竹都打發走後,衛渢身邊就只剩下李鴻、常鵠兩個人,且這倆人都是男子,粗心笨拙,根本不能貼身服侍。蘇禧覺著衛渢沒有人伺候了,怪可憐的,可是讓她再找兩個丫頭,她又不願意,於是每天早晨就親自替他挑衣裳、穿衣裳,對他好的不得了。
只不過沒幾天,蘇禧就堅持不住了。蓋因她最近十分嗜睡,許是天冷的緣故,她起的越來越晚,有時甚至睡到晌午才醒。而衛渢又起得很早,天剛亮就起來了。他這人作息很是規律,便是前一天晚上折騰到很晚,第二天依舊能一大早就起床。通常衛渢起床的時候,她還在被窩裡睡著,端的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
蘇禧懶怠之後,衛渢捏著她的小臉,說她“半途而廢”。先前對他那般慇勤,誰知道只堅持了三天,轉眼就將他遺忘在腦後了。
是了,自從蘇禧有了雪瓷之後,衛世子在家中的地位岌岌可危。
雪瓷是蘇禧撿回來的那只狐狸,因著毛髮雪白,又她是在雪地裡采雪時撿的,所以就起了這麼個名字。
雪瓷受了重傷,蘇禧每日照顧著它,給它換藥、包紮、餵食,可謂關懷備至。衛世子自認從沒有被她這麼體貼地照顧過,並且有了狐狸之後,蘇禧的懷抱就成了它的地盤,有時他想抱著她一會,她就大驚小怪地說:“噯,雪瓷的腿還沒好,你別碰到它了。”
衛渢:“……”
還有就是天氣寒冷,蘇禧擔心雪瓷睡地上凍壞了,就把它洗乾淨了抱到床上去,晚上同它一塊睡覺。床上忽然多了一隻活物,衛渢想跟蘇禧歡好敦倫的時候,一抬頭便能對上角落裡烏溜溜的眼睛。
加之蘇禧把雪瓷看得緊,譬如夜裡他一翻身,她便緊張地說:“庭舟表哥,你別壓著雪瓷了。”
時間長了衛世子自然受不了,忍無可忍地提著雪瓷的後頸,將它扔下了床去。
蘇禧一驚,忙光著腳下床,“你幹什麼?它的傷還沒好呢。”
衛渢皺了皺眉道:“它的傷什麼時候好?”傷好了趕緊將它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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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2 00:01:11
第五十一章
蘇禧查看了看雪瓷的後腿,因冬天地上都鋪了一層軟軟的氍毹,所以它沒受什麼傷。她抱著受驚的雪瓷順了順毛,道:“周大夫說雪瓷傷的很嚴重,需要好生將養半個月,半個月後方能下地行走。”她見衛渢臉色不大好看,湊到他跟前,眨巴眨巴大眼睛,問:“庭舟表哥,你不喜歡它嗎?”
就見衛世子冷冷一笑,表示自己的回答。
蘇禧扁扁嘴,她明明覺得雪瓷很可愛很可憐,小小的一團,為什麼他不喜歡?
不過也沒關係,等雪瓷傷好之後,她就該將它放回隆安山了。
今兒是除夕夜,也是蘇禧的生辰,因著上頭還有晉王與晉王妃,她不好大辦,就只打算與衛渢在雲津齋過了。不過除夕夜卻是要一家人一塊吃飯的,到了晚上,所有人都聚在前堂一道用晚膳。
靖王妃袁氏仍住在靜元庵,沒有被接回來,過年的事宜都是蘇禧一人安排的,側妃董氏幫著提點了幾句。蘇禧出嫁前跟著殷氏學過掌家,倒也安排得像模像樣,沒出什麼紕漏。
然而不知是不是這幾天忙著府上事情的緣故,蘇禧一早起來便有些精神不濟,臉色也不大好。衛渢瞧見了,用手背探了探她的額頭,道:“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一旁衛歆見狀跟著道:“大嫂這些天太累了吧?府裡的事都是你一個人做主,是不是身子吃不消了?”
府上過年諸事繁忙,大事小事都需要蘇禧拿主意,本該是一個月前就準備的,只是當時她在別院養病,回來後就忙著給雪晴相看親事,生生耽誤了半個月時間。這剩下的半個月裡,她就將一天掰成兩天用,每天連覺都不敢多睡,有時困極了,吃飯吃到一半也能倒在衛渢懷裡睡著。
衛渢心疼她這麼勞累,就說找側妃董氏幫著她一塊安排。可是蘇禧卻說不用,她看著軟和,其實骨子裡倔強得很。這些事情本就該她學會打理的,她要是一直依附旁人,便一直都學不會持家。所以就趁機逼了自己一把,幸虧熬了半個月之後,總算是有了成效。
蘇禧抿唇,朝衛歆輕笑了笑,道:“許是昨日沒睡好,一會我回去休息一下就沒事了。我還請了德藝班的人,你們用過膳後可以到後院去看,還有放煙火的。”
因為天氣冷,蘇禧擔心大夥兒凍著,就把戲檯子挪進了湖心的望月樓,裡頭燒著炭盆,頗為暖和。她凡事都安排得細緻,什麼都考慮好了,叫人挑不出毛病。
可若是有人存心雞蛋裡挑骨頭,那就不一樣了。
衛昭昭抿了一口青瓷繪蘭草酒杯裡的桂花釀,道:“往年過年喝都是梅花釀,為何今年卻換成了桂花釀?這桂花釀太過甜膩,口感也不好,不如梅花釀好喝。”
晉王妃袁氏病情反覆,時好時壞,今年就沒跟他們一塊兒過年。二爺衛汛的傷雖好了,但是卻像變了個人似的,對誰都暴躁的不得了,也沒跟他們一塊用膳,廖氏就留在了瑞安居照顧他。衛昭昭想起以前一家人其樂融融的光景,母親疼她,哥哥寵她,而今卻只剩下她和三哥衛泱倆人,就忍不住對衛渢和蘇禧生出了一股怨恨。
倘若不是他們,家裡怎麼會變成這樣?
那邊蘇禧忍著不適,解釋道:“往年的梅花釀都是隆安山別院產的,今年下了幾場暴雪,將別院的梅花都壓壞了,梅花釀只產了一壇。我想著一壇不夠一家人喝的,就將梅花釀改成了萬和樓的桂花釀。”說罷,抬眸看向衛昭昭,見她一臉不認同,又道:“二姑娘覺得不好喝,是因為你沒將桂花釀燒熱。這桂花釀就是熱過了才好喝,不僅能滋補裨益,更能活血益氣,對身子是十分有好處的。”
說著讓聽鶴將梅花釀拿去一旁熱了熱,給桌上的每個人都倒了一杯。
衛昭昭不相信地喝了一口,入口卻果真與剛才不同,桂花的香味被蒸了出來,綿甜清香,回味無窮。她登時不語,緊接著又吃了一口桌上的油燙鵝,皺起眉頭道:“鵝肉做得這麼膩,叫人怎麼吃呀?”
蘇禧正要說話,衛渢在桌下按住她的小手,面無表情地開口:“不吃就回去。”
衛昭昭扁扁嘴,總算是消停了一些。
可是沒過多久,她便叫囂著肚子疼,面色發白,眉頭緊蹙,瞧著倒不像是假的。晉王衛連坤讓人去請大夫過來,屋裡的人哪還能吃得下去,好好的年夜飯被攪得亂七八糟。這個忙著請大夫,那個忙著照看衛昭昭,屋裡鬧哄哄的,蘇禧在一旁瞧著,忽然就覺得一陣頭暈。
沒等周大夫過來,蘇禧便身子一軟,往地上倒去。
衛渢就在她身後,立即接住她嬌嬌軟軟的身子,道:“幼幼!”
所有人都以為蘇禧是疲勞過度才暈倒的,便是衛渢也這麼以為。
衛渢把蘇禧抱進花廳。周中賢過來後,那邊衛昭昭叫喚得厲害,他就先去給衛昭昭把了脈。倒不是什麼大病,只是腸胃有些不適,與今日的飲食沒有關係,周大夫給她開了一服藥,讓她下去煎了喝藥,並道:“是藥三分毒,日後這種小病,二姑娘多喝幾碗熱湯就能解決了。”
意思就是她小題大做,一點小毛病也要鬧得驚天動地。
衛昭昭面不改色,向周大夫道了謝,轉頭看了一眼另一邊躺在美人榻上的蘇禧。
蘇禧小臉發白,安安靜靜的,看起來比衛昭昭還要更嚴重一些。周大夫走過去,在她皓腕上墊了一快雪白娟帕,手指扶著她的脈象,開始把脈。
衛渢面色不豫,烏瞳看著蘇禧,話卻是對衛昭昭說的:“若是幼幼有什麼事,日後你就去靜元庵陪著袁氏。”
衛昭昭錯愕地睜了睜眼,不敢相信衛渢竟然當著所有人的面說出這種話。她看向坐在太師椅中的晉王衛連坤,嗔道:“爹,你看大哥,大嫂昏迷了與我何干?我不過是……”
衛連坤頭疼道:“你就少說兩句吧。”
眼下衛渢是昭元帝面前炙手可熱的人物,過不久興許還會成為儲君,便是衛連坤,也不敢隨意對衛渢說教了。
衛昭昭氣鼓鼓地離開了花廳。
這頭,周大夫終於診斷出了結果,起身先是朝衛渢抱拳行了賀禮,方笑道:“恭喜世子爺,夫人是有喜了。”
大抵是太久沒好好休息過的緣故,蘇禧一口氣睡了三四個時辰,再次醒來時,已經過了子時,守歲的人都回去睡覺了。她緩緩睜開眼睛,發現自己已經回到了雲津齋,衛渢就站在床頭,也不曉得站了多久,他修長的身子斜倚著紫檀木床架,定定看著自己,就連她醒了坐起來,他也沒有絲毫反應。
蘇禧揉了揉腦袋,這會兒比吃飯的時候好多了,那時候只覺得自己頭暈目眩,站都站不穩,眼睛一閉就沒了知覺。她見周圍一個丫鬟也無,轉眸看向衛渢,“庭舟表哥,現在什麼時辰了?家宴已經散了嗎?二姑娘沒事吧?”
自個兒還沒好呢,就知道關心別人。
那衛昭昭根本不是什麼大病,只是為了讓蘇禧難堪,故意小題大做罷了。周大夫給她診完脈,她就跟沒事人一樣,生龍活虎的,轉頭就去聽了德藝班唱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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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2 00:01:24
第五十二章
蘇禧說完,見衛渢半響沒動靜,仍舊維持著一開始那個姿勢。
她這才覺得不對勁。她究竟睡了多久,難不成他一直在這站著?她走下床榻,伸出五指在衛渢面前晃了晃,踮起腳尖努力看到他的眼睛,“你怎麼不說話呀?”
就見平日精明睿智的衛世子呆呆的,少頃,烏瞳方轉了轉,落在蘇禧小臉上。
他開口,聲音有點啞啞的:“幼幼。”
蘇禧沒見過衛渢這麼傻的模樣,不僅有些好笑,也真“撲哧”一聲笑了出來。“你怎麼了?是不是受什麼刺激了……噯,你幹什麼?”
蘇禧話未說完,就被衛渢俯身抱進了懷裡。他的雙臂堅硬,將她抱得緊緊的,她只覺得自己的腰都快被他勒斷了,偏生他非但沒有察覺,反而把自己越抱越緊。他的頭埋進她的頸窩,溫溫熱熱的呼吸灑在她脖頸上,癢癢的。可把蘇禧嚇壞了,以為出了什麼了不得的大事,趕忙收起笑意,僵著身子,“究竟發生什麼事情了?庭舟表哥不要嚇我,我膽子很小的……”
就聽耳邊聲音悶悶的,也不知衛渢是低笑還是怎麼。許久,他才鬆開了她,已經恢復如常,薄唇噙著淺笑,輕輕刮了刮她的鼻子道:“都是要當娘的人了,膽子這麼小,以後孩子可不能隨你。”
“……”蘇禧眨了眨眼,將這句話在腦海中回味了三四遍,終於反應過來了。檀口微張,因著驚訝,很有些語無倫次道:“你說什麼?你,你是怎麼知道的……周大夫看過了嗎,他沒有診錯吧……”
不是蘇禧不相信周大夫的醫術,實在是太突然了,她還沒有做好心理準備呢。
她嫁給衛渢才幾個月,雖然衛渢在房事上很勤快,可她總覺得孩子這事兒急不得。凡事講究個順其自然,來了就是她的,不來那就是緣分未到,如今孩子突然來了,她反而有些不知所措了。
衛渢輕笑道:“周大夫行醫數十年,倘若叫他聽到你這番話,必定會活活氣死。”
蘇禧撥浪鼓似的搖頭,“我不是懷疑周大夫的醫術,我……我只是……”
太驚訝了。
肚子裡突然有了一個小生命,是她與衛渢的孩子,難怪她最近總是瞌睡呢,聽娘親殷氏說,當年她懷著自己的時候,也是一天要睡七八個時辰。蘇禧低頭看了看肚子,平平坦坦的,尚且瞧不出什麼,也不知是不是心裡作用,以前沒診斷出身孕時她不覺得,如今衛渢告訴她有了兩個月身孕,她就能感覺到肚子裡有動靜了似的。
最近幾天的反常都有了合理的解釋。
因周大夫診斷的時候側妃董氏也在場,隔日董氏就過來探看她了。蘇禧是頭一胎,經驗不足,董氏擔心她身邊的嬤嬤靠不住,就親自過來給她傳授了經驗,告訴她胎兒該如何養著,平日裡都吃些什麼,該注意些什麼,面面俱到。
蘇禧向董氏道了謝,並將她留下一道用午膳。
其實蘇禧出嫁的時候,身邊帶了兩個嬤嬤。一個是她從小的教儀嬤嬤葉嬤嬤,另一個是殷氏信任的魯嬤嬤。這兩人都是十分靠得住的,一聽說她有了身孕,就趕緊讓廚房改良了膳食,換成清淡滋補、對身子有好處的。
蘇禧成了真正的寶貝疙瘩。原先衛渢還說她偷懶,讓她早晨起床伺候他穿衣,眼下她多站一會兒,他都生怕她累著。什麼都順著她,真真是把她捧在手心兒了。
身孕頭三個月不穩定,蘇禧就沒說出去,只默默地留在家中養胎。葉嬤嬤和魯嬤嬤每天都給她煲好幾種湯,這是營養滋補的,那是補血益氣的,還有祛風解毒的……短短一個月,她就覺得自己的臉圓了一圈,每天站在鏡子面前唉聲歎氣,心道等到生完孩子之後,她一定要好好練動作,爭取早日瘦下來。
其他都好說,就是有一點蘇禧特別受不了。
魯嬤嬤每天都會讓廚房煮一個大鵝蛋給她吃。說是能解胎毒,還能防止寒氣,最要緊的是對胎兒的皮膚和記憶力都有幫助。話雖如此,但鵝蛋真的太難吃了,又腥又糙,難以下嚥。蘇禧勉強吃了幾天,後來實在吃不下去了,就強迫衛渢替自己吃。
衛渢笑道:“幼幼,是你有身孕還是我有身孕?”
蘇禧噘嘴,理直氣壯道:“我不管,孩子是我們兩個的,你必須跟我同甘共苦。”
後來衛渢為了讓她乖乖吃鵝蛋,就讓廚房變著花樣兒地做,今日是鵝蛋羹,明日是香蕈鵝蛋甜湯,後日是榆錢炒鵝蛋……蘇禧為了孩子,忍著那股腥味,最後還是吃進了肚子裡。
過了三個月,蘇禧才將有孕的事告訴娘親殷氏。
殷氏自是歡喜,親自從蘇府過來看她。見她小臉圓圓潤潤,尚未有害喜的反應,一顆心就放了下來。母女倆坐在一起說了一個時辰的話。殷氏又交代了葉嬤嬤與魯嬤嬤一些事宜,後來走的時候,蘇禧很是捨不得她,大抵是自己也要當娘了,特別能體會殷氏的不容易。
最後是衛渢從外頭進來,她才撒開了手,從娘親殷氏鑽出來。眼圈兒紅紅的,泫然欲泣。
衛渢就對殷氏道:“岳母不妨留下來多住幾日,我和幼幼都沒有經驗,許多事情還要向您討教。”
殷氏曉得他是為了女兒才這麼說的,他能這麼體貼幼幼,當娘的也就放心了。可哪有丈母娘住在親家府上的道理?殷氏婉拒道:“家裡還有孫兒需要照顧,我就不久留了。幼幼脾氣驕縱,還請庭舟多擔待她一些,她這丫頭就是嘴硬心軟。”
衛渢含笑,不知是不是認同了殷氏的話,道:“岳母放心,我會照顧好她的。”
殷氏離開後,又過了幾日,蘇禧才開始有害喜的反應。
她聞著腥味兒就想吐,更別說吃鵝蛋了。
廚房就儘量多做清淡爽口的菜式,饒是如此,她還是白天吃完,晚上就吐了。
不過短短幾日,前兒剛圓起來的小下巴就尖了回去。
難得今日蘇禧的胃口好了一些,早晨多吃了半碗清粥和一塊海棠酥。用過早飯,衛渢便帶著她出了府,前往城外的大慈寺而去。大慈寺的送子觀音娘娘靈驗,去那兒叩拜的人,大都母子平安、順順遂遂。
蘇禧是頭一胎,加之她年紀又小,周大夫都說了生產的時候恐怕不會太容易。以至於她還沒生呢,就開始害怕了。殊不知衛渢比她更擔憂。夜裡她睡覺的時候,他就坐在床頭,整夜整夜地看著她。
衛渢以前並不信鬼神之說,這次卻答應跟著她一塊來大慈寺。倆人進了寶殿,拜了觀音娘娘,蘇禧跪坐在蒲團上,捧著籤筒念念有神。
小模樣神神叨叨的。
衛渢見了好笑,揉了揉她的腦袋,道:“你在念什麼?”
蘇禧小臉嚴肅,“我在求菩薩保佑咱們的孩子身體康健,福佑聰穎。”說著擲了一支簽,她拾起來一看,第二十六簽。
寶殿門口有專門解簽的小沙彌,蘇禧提著瓔珞八寶紋裙襴從蒲團上站了起來,準備拿去解簽。剛一回身,就見門口進來了人,傅儀穿著銀紅色繡金暗紋大袖衫,後頭跟著四個丫鬟和兩個嬤嬤,派頭頗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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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2 00:01:37
第五十三章
蘇禧怔了一下,沒料到會在這裡碰面。上回她跟厲衍的事情還歷歷在目,眼下遇見,蘇禧很有幾分尷尬。
傅儀不知她心中所想,看見她笑了笑道:“禧妹妹,真巧,你也來拜菩薩嗎?”
蘇禧輕輕頷首,勉強扯出一個不算僵硬的笑臉。“嗯,順道過來求一支簽的。儀姐姐呢?”
傅儀笑道:“我也是來求籤的。”說著抬眸,看見蘇禧身後的衛渢,微微頓了一頓。
傅儀今兒是自己來的,衛淵有事情,就沒一塊來,這種事兒他從不跟她一起。她便安慰自己,男人都當以事業為重,衛淵不來也可以理解。可就她知道的而言,昭元帝交給衛渢的案子同樣不輕鬆,甚至說更繁重一些,為何他就能陪著蘇禧?
傅儀心中這麼想,面上卻笑容端方,道:“衛世子真是體貼,這般小事也陪著禧姐兒一起來。”
這話的含義就深了,一是稱讚衛渢體貼,二就顯得蘇禧有些任性。這等小事,旁人都是一個人來的,偏她卻要和衛渢一起。
蘇禧不想理她,她與厲衍偷情,自己都沒說出去呢,她有什麼資格數落自己。
衛渢眉宇淡然,不為所動道:“在我看來,幼幼的事都不是小事。”
傅儀臉色變了變,很快恢復如常。訕訕一笑,沒再說什麼,就去那頭求籤了。
蘇禧將自己的簽拿給小沙彌解簽,衛渢去殿外等她。過了一會,小沙彌說第二十六簽是上吉簽。並說求得此簽者能前程似錦,諸事順利。
前程似錦……說的是衛渢麼?蘇禧瞅了一眼站在外面的衛渢,他後來會登上帝位,自己是一早就知道的。可是衛渢卻不知道,他這時候是怎麼想的呢?蘇禧這才發現自己根本沒怎麼關心過衛渢這個問題,興許是她早早地清楚了一切,認為這是理所當然的,根本不需要多問。
蘇禧這才開始反省,自己以前對衛渢的關心太少了。尤其是她懷孕這一陣兒,脾氣不好,動不動就向他發脾氣,他公務那麼繁忙,卻會因為她擱下手邊的事情,耐心地哄她。蘇禧向小沙彌道了謝,牽裙快步走出大雄寶殿。
衛渢見狀,蹙了蹙眉,扶住她的手臂道:“急什麼?慢點走。”
蘇禧朝他璨然一笑,反握住他的大手,不顧這裡是人來人往的寺廟門口,道:“庭舟表哥,我以後都不對你發脾氣了。”
衛渢詫異地微微抬眉,抬手捏了捏她的小臉,“哦?”
顯然不相信她的話。
蘇禧拍掉他的手,一本正經道:“我是認真的。”
就見衛渢彎了彎唇,看向自己的手背,方才還說不與他發脾氣,轉眼就又動手了,現在的小姑娘說話真是不能相信。他聲音含笑,寬容道:“你能老老實實的,我就知足了。”
蘇禧嘟了嘟嘴,挽住他的手臂,“我可老實了。”比起傅儀來,自己真是老實太多了。那一幕給她的衝擊太大,想必她這輩子都沒法忘記。
兩個人姿態親昵,如膠似漆,感情好得一眼就能看出來。衛渢面上掛著淺笑,眼裡深處藏著寵溺,哪裡是曾經冷漠拒絕過殷萋萋的衛世子,分明與普通的、寵愛妻子的男子沒有區別。
傅儀捏著手裡剛求的簽,定定瞧著門外,面無表情,久久沒有移動。
小沙彌喚了一聲,提醒道::“女施主,您解簽嗎?若是不解,請給後面的人讓個地方吧。”
傅儀恍悟,將手中的簽遞給小沙彌,道:“勞煩小師父了。”
後頭傅儀帶來的丫鬟小聲地嘀咕:“晉王世子與世子夫人的感情真好。”
另一個丫頭附和:“是啊,真叫人羡慕。”
傅儀心不在焉,至於小沙彌後來說了什麼,她一句都沒聽見。她不不由自主地捏了捏手心,想起剛才衛渢對自己的冷淡,以及他說的那句話。什麼叫蘇禧的事都不是小事,他對蘇禧就這麼重視麼?為什麼蘇禧就能得到這麼好的?而自己卻只能在豫王府荒度年華?
倘若她當初沒有嫁入豫王府,而是嫁給了衛渢,是不是就與現在完全不同了?
傅儀走出大雄寶殿,第二次感覺到了挫敗。第一次是今年春獵時,蘇禧在所有人面前彈奏《還歸去》的時候。她人生僅有的兩次失意,都是拜蘇禧所賜。
拜完了菩薩,蘇禧與衛渢本來打算下山的,不過蘇禧卻忽然害喜害得很嚴重,將早晨吃的東西都吐了,仍舊忍不住幹嘔。
衛渢向大慈寺的僧人借了客房,抱著她進去休息。蘇禧漱罷了口之後,躺在榻上望著他道:“庭舟表哥是不是還有事情?不如你先回去吧,讓聽雁和聽鶴留下來陪我就行了。”
衛渢婆娑她的手背,道:“不要緊,等你好了我們一起回去。”
蘇禧抿抿唇,許是剛才吐得沒有了力氣,點頭乖乖地說好。
不一會兒,她便躺著睡著了。客房沒有暖爐,衛渢走出門外,向寺裡的僧人借了一個暖爐,他提著暖爐回來的時候,隔壁房間門口站著一個人,正是傅儀。
傅儀顯然也瞧見了他,屈了屈膝道:“見過晉王世子。”
衛渢面無異色,冷靜客氣道:“嫂夫人。”
傅儀看向他手裡的暖爐,再看了屋裡一眼,道:“禧妹妹是不是身子不舒服?我方才見她臉色有些不好,可是害喜了?”說著,從袖中取出一張疊好的藥方,好心好意地遞到衛渢跟前跟前,道:“這是我當初害喜時家裡送過來的藥方子,我吃了以後身子很快就好了。不如你讓禧妹妹也試一試,說不定會對她有幫助。”
衛渢垂了垂眸,不知在想些什麼,少頃接過傅儀手裡的藥方,道:“多謝嫂夫人。”
傅儀一笑,道不必客氣。
之後傅儀便回了屋。衛渢推開直欞門走入客房,將暖爐放在離榻不遠的地方,然後,面不改色地把那紙藥方扔進了火爐裡。火舌順勢而上,很快就將紙給吞沒了。
這廂,傅儀的房間。
如今傅儀的肚子已經開始顯懷,微微隆起弧度。她比成親之前更豐潤了一些,沖淡了她身上淡雅脫俗的韻味,平添了幾分瑩潤豐澤之感。眼下她側躺在美人榻上,眼瞼微垂,慵懶怠惰,身上披了一件水粉色並蒂蓮紋披風,少見地有些嫵媚。
客房的窗戶被人從外頭推開,緊接著一道玄青色的身影從外面跳進來。
傅儀一驚,霍然從榻上坐起來,待看清來人的臉之後,眉心微微一擰道:“你怎麼來了?”
來人五官深邃,棱角分明,正是厲衍。
厲衍站在傅儀面前,停頓片刻,見她沒有動怒,方才上前抱住她,將她推倒在榻上,寬厚的手掌扶住她的腰肢。幸虧傅儀剛才把丫鬟都遣出去了,屋裡沒人,她忍受著厲衍對自己的撫弄,別開頭,他的唇落在她的脖子上,她重複了一邊道:“我問你怎麼來了?”
厲衍嗓音粗啞,道:“來見你。”
他不善言辭,但是他的行動卻能替他回答。他迷戀她的身子,許是渴望了太久,如今發現她並非如自己想的那般遙不可及,就顯得有些急不可耐。只不過每次只差最後一步時,她都不讓他繼續,拿她和衛淵的孩子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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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2 00:01:48
第五十四章
既是知道有孩子,為何又來招惹他?
思及此,厲衍心情惱恨,手下的動作狠了狠。
傍晚,傅儀離開客房的時候,隔壁房間的衛渢和蘇禧已經走了大半個時辰了。
她坐上回府的馬車,理了理鬢邊的頭髮,抿了抿唇。厲衍今日不知是怎麼了,她說什麼他都不聽,將她親得那樣狠,嘴巴都腫了,以至於她在屋裡待到了現在,等唇瓣不那麼腫了才敢出來。她又上了一點口脂,遮蓋了被他咬破的地方,總算是不大明顯了。
雙唇尚且如此,身子就更不必說了。厲衍掌心粗糲,力道又足,狠狠揉著她,將自己胸口揉得滿是紅痕。
跟沒見過女人似的。
傅儀一面瞧不上他,一面又很滿足他對自己的渴求。回到豫王府之後,天已經黑透了,她本打算先去淨房洗個澡,洗去身上厲衍的氣息。未料衛淵卻過來了,往常這時候衛淵都是直接歇在外院的,今兒不知怎麼了,突然想起來到她這兒來。
衛淵面色鬱鬱,心情十分不好。他剛從宮裡回來,向昭元帝彙報上回的案子,昭元帝陛下對他辦的事情不大滿意,朝廷撥出去兩百萬賑災的銀兩,真正用在百姓身上的只有十幾萬。這件事正是他負責的,他辦事不利,皇帝自然要說他。
昭元帝拿他與衛渢做比較,對衛渢讚不絕口,對他卻是百般挑剔。
這麼下去,開春後立儲,不必想也知道立的是誰。
衛淵心煩氣躁。賑災說著容易,疏通官員難道不用銀子?一層一層剝削下來,他自己一分錢沒有撈著,全進了那些官吏的口袋裡,到最後自己還要被皇帝數落,真真兒是吃力不討好。
他心情不好,才想起傅儀來。傅儀能彈得一手好琴,當初是上京出了名的才女,他來她這兒聽聽琴,或許能心情好點。
傅儀迎在門外,朝他欠了欠身道:“世子爺。”
衛淵應一聲,看著她道:“聽說你今日去了大慈寺?”
傅儀頷首,道是,“我去給咱們的孩子求一支簽。”
衛淵興趣不大,但還是問道:“求了一支什麼簽?”
傅儀沉默一瞬。她當時腦子混沌,根本沒有聽解簽的小沙彌說了什麼,眼下衛淵問起,她自是答不上來。然而傅儀畢竟是從小被稱之為才女的,很快道:“是第五十九簽,上吉簽。解簽的小師父說求得此簽者可順心順遂,福澤恩厚……”
她說話時低著頭,露出一片雪白的玉頸。衛淵瞧著她,廊廡上懸著八角燈籠,月色迷濛,燈光昏黃,雖不明顯,但衛淵還是看到了。就見他眼神一沉,手掌撫上傅儀的脖頸,剛剛有所緩和的臉色瞬間變得難看極了,嗓音低得可怕,“這是什麼?”
他的拇指下,有一塊嶄新的紅痕。
那處紅痕不是太明顯,藏在雪青色狐狸毛裡披肩下,若非傅儀說話時低著頭,而衛淵站得角度又恰恰好,不然根本看不到。
衛淵好幾天沒回過正院,自然也沒碰過她。準確地說,自從她有了身孕之後,他們許久都沒行房了,這個紅痕不可能是他弄出來的。
正因為如此,衛淵的臉色才陰沉得能滴出水來。他手掌一點點收緊,仿佛只要傅儀的話有一點令他不滿,他便能擰斷手中纖細的脖頸。
傅儀心裡驚濤駭浪,面上卻頗為冷靜,交疊在跟前的雙手浸出了汗。她垂眸,從善如流道:“今天大慈寺的齋飯中摻了芸豆,世子爺知道的,我吃芸豆會過敏。眼下身上起了許多疹子,正要叫府裡的大夫過來看看。”
半響,衛淵的臉色稍微緩和了一些,捏著她脖子的手也松了松,道:“是麼?那剛才怎麼不跟我說?”
傅儀對芸豆過敏,成親當晚衛淵就知道了。那時廚房端上來一碗花生芸豆粥,是府裡的傳統,寓意吃了之後能“多子多福,長壽安康”。傅儀當時並沒有吃,衛淵問了她,她才說自己對芸豆過敏。
傅儀低眉順眼道:“我見世子爺心情不好,便不想給您添亂。屋子裡頭有藥,我方才已經吃過了,只是……大夫說這病會傳染,今晚恐怕不能伺候世子爺了。”
她說這話的時候,語氣平緩,面上瞧不出一絲心虛與怯懦。衛淵看了她一會兒,方才徹底鬆開她的脖子,把屋裡的丫鬟都叫出來,道:“你們是怎麼伺候的?夫人起疹子,你們杵在屋裡做什麼,還不趕緊去請大夫?”
幾個丫頭面面相覷,然後應了聲是,趕緊請大夫的請大夫,拿藥的拿藥。
方才回來時分明沒聽說夫人起疹子,怎麼一會的功夫就起來了?丫頭們雖然很疑惑,但是卻不敢到衛淵面前搬弄是非,畢竟傅儀才是她們的主子,若是說錯了什麼,她們擔待不起。
傅儀朝衛淵屈了屈膝,道:“多謝世子爺體貼。”
衛淵沒有進屋,他今日來這兒原本是為了聽她彈琴的,目下定然是聽不成了。他道:“既然如此,我就不留下了,你好好養著。是藥三分毒,為了肚子裡的孩子著想,別吃太多藥,最好讓大夫給你開些外用的藥。”
傅儀頷首道是,想了想,像是十分在意的樣子,“……王爺今日打算宿哪兒?”
衛淵道:“今早出門時白氏說身體不適,不知現在好了沒有,我過去看看她。”
接著,沒再多說什麼,轉身離開了寶相齋。
傅儀看著他的背影,直至他消失在視線盡頭,才不著痕跡地舒了一口氣。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咬咬牙,現在不是惱恨厲衍的時候。她轉身去了小廚房,從角落裡找到芸豆,拿在手中猶豫許久,方才狠了很心,吃了下去。
做戲就應該做足全套。否則一會大夫過來,見她並非真正起疹子,那就謊言畢露了。
這頭,衛淵沒有去白氏的清瀾院,而是直接去了外院的書房。他坐在椅子中,叫來自己的侍衛陳勤,捏著手中的白玉茶杯把玩了很久,才道:“去調查一下,夫人今日去大慈寺都見了哪些人,做過什麼,一一彙報給我。”
侍衛陳勤頷首,應聲而去。
不一會兒,另外一個寶相齋的丫頭進來,磕頭道:“回稟世子爺,大夫已經給夫人診治過了,夫人確實是芸豆過敏。渾身都起了疹子,看起來挺嚴重的。”
衛淵若有所思道:“上過藥了麼?”
那丫頭道:“上過了。只不過夫人上藥時只留了一個丫鬟,沒有讓奴婢在跟前伺候。”
衛淵頷首,沒再多問,揮揮手就讓她下去了。
【卷三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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