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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雲溪 -【吃貨皇后命(卷四)】《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9-2-2 00:02:22     標題: 雲溪 -【吃貨皇后命(卷四)】《全文完》

吃貨皇后命(卷四)》作者:雲溪

俗話說,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
她身為未來帝王衛渢的妻子,在他上位前自然要面對各種考驗,
一進宮賀壽就被堂嫂豫王世子妃設計絆住,堂嫂還刻意引衛渢前來,
下春藥想讓他背上非禮嫂子的罪名,害他喪失競爭儲君之位的資格,

她呸!沒見過這麼不要臉的,幸虧夫君識破奸計反將一軍,讓堂嫂自食苦果,
而有識人之明的皇上則決定封他為儲君,他們總算熬出頭了,
可豫王世子心有不甘,趁他在邊關平亂時起兵造反,還拿她當人質,
果真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夫妻倆的心眼一樣壞,連個孕婦都欺負,
不過夫君回來得及時,三兩下就把這些不安好心的傢伙打得落花流水,

可惡的堂兄害她跟腹中胎兒差點出事,如今落得淒慘的下場只是剛好而已,
她最終順利地誕下一對雙胞胎兒子,原本應該很開心,但她卻笑不出來,
因為在皇室之中,儲君之子若是雙胞胎就必須捨棄一個,以免日後爭權,
親愛的太子殿下,兒子的事若沒解決好,你這個當爹的就不用來見我了!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9-2-2 00:02:37

第一章

    晉王府中,衛渢正在調查一些東西。

    那天傅儀遞給他的藥方,他雖然燒了,但他有過目不忘的本領,只看一眼就能將上頭的藥材名字記下來。

    他把周中賢叫過來問了問,周中賢聽罷,撚著鬍鬚老神在在地道:“黃芩、白術均有安胎之效,其他幾味藥材則是清熱養胃的。回稟世子爺,這副藥方沒什麼問題,說不定對世子妃的情況會有所改善,倒是不妨一試。”

    衛渢慢條斯理地輕點桌面。那藥方是傅儀親自給他的,她應當不會那麼愚蠢,直接在藥方裡動手腳,一旦幼幼出了什麼事,絕對與她脫不了干係。他沉吟片刻方道:“照著藥方煎一碗藥,命人試過之後再端進來。”

    近日蘇禧害喜頗嚴重,什麼都吃不下,好不容易吃進肚子裡,沒一會就吐了,夜裡一晚上要吐三四回,加之她最近變得脆弱愛哭,先前說了不會再對他發脾氣,她心情不好時便一個人忍著,縮在床榻角落無聲地流淚。

    衛渢把她翻過來摟進懷裡,無聲地歎了一口氣,“幼幼,你還是鬧我吧。”他寧願她對他撒潑耍賴,也好過這般叫人心疼。誰給的方子不要緊,只要能讓她早些好起來就好。

    誰知道那小女人倔得很,一聽說這藥方是傅儀給的,當即把藥碗推開,嘴巴閉得緊緊的,死活不肯張開。

    她才不想承傅儀的人情,傅儀就會表面上做好人,她寧願自己半夜起來吐三、四回,也不想喝傅儀給的藥。

    衛渢坐在床頭,見她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樣,薄唇微彎,清笑道:“這麼討厭傅儀?你們有什麼深仇大恨?”

    多了去了!蘇禧覺得這個話題一言難盡,正要開口,胃裡又一陣翻騰,趕緊推開衛渢,光著腳跑出門外,捂著胸口幹嘔。可她剛起床,肚子空空的,什麼都吐不出來,更加難受。

    她以前只知道生孩子的時候會很痛苦,五嫂當初臨盆,足足折騰了一天一夜才生了小侄子,五哥在外頭都急壞了。她在外面聽著五嫂的叫聲,心中只覺得可怕極了,究竟有多疼才能叫得那般淒厲?

    然而現在蘇禧不僅覺得生孩子痛苦,懷著孩子更痛苦,也不知道肚子裡頭是什麼樣的孩子,這般能折騰人。

    她低頭瞧了一眼肚子,還平著呢。

    小麻煩精!她抱怨著,就知道折騰你娘親。

    這一日是蘇振的壽辰,蘇禧回了將軍府一趟。

    衛渢被昭元帝叫進了宮裡,就沒跟她一起回來,不過他準備了壽禮,一把雁翎長刀,刀身精緻,是顧十八生平最出色的作品之一。

    蘇振愛刀,是個武癡,得到這件壽禮自然滿意極了,當即命人掛在書房最顯眼的地方。

    他的壽宴擺得不鋪張,只跟家裡人一起過,因為如今朝中形勢涇渭分明,蘇禧嫁給了衛渢,他自然與衛渢綁在一條繩子上,只是朝中幾位與他交好的同僚都力薦衛淵為儲君,他為了避嫌,這一陣子頗為低調,幾乎不與別人討論什麼。

    用過晚膳後,蘇禧與殷氏說了一會話,這才知道蘇祉又要去邊關了,而在那之前,殷氏想先將他的親事定下來。

    殷氏道:“宋家的大姑娘我見過了,品行端方,大方高潔,性子也不錯,你覺得配你二哥怎麼樣?”

    許是因為蘇禧已經為人婦的緣故,如今殷氏有什麼事情都願意找她商量。

    蘇禧想了想,客觀道:“我與宋姑娘見過幾面,她性格外向,行事穩重大氣,加之鎮國公府底蘊深厚,教養出來的姑娘也一定不會差,我覺得她與二哥正合適。”二哥年紀不小了,上輩子這時候早已成親,這輩子是因老太爺過世,他總是出征才遲遲沒有娶妻。幸虧宋家的姑娘也沒有嫁,否則那麼好的二嫂就要錯過了。

    殷氏道:“我也是這麼想的,前兒我去鎮國公府走了一趟,他家也有結親的意願。明日我再問問祉哥兒,打聽打聽他是怎麼想的,倘若他也願意,那就這麼定下來了。”

    到了晌午,衛渢處理完手邊的事過來蘇將軍府接蘇禧。

    蘇振與他說了一會兒話,半個時辰後,兩人才坐上馬車回府。

    回程上,蘇禧忽然間想吃酸的東西,就對衛渢說了。

    他刮刮她的鼻子,調笑道:“前陣子吃的酸還不夠多麼?”這是指她因為雪晴、雪竹的事拈酸吃醋。

    她扁了扁嘴,難得今兒心情好,願意對他撒嬌。她鑽進他的懷裡,摟著他軟聲道:“我不管,我就想吃酸李子。”

    衛渢對她有求必應,笑過之後,就讓李鴻去打聽這時候哪裡有賣李子的。

    不多時,李鴻回來道:“世子爺,前面新開了一家果脯鋪子,裡面有賣李子,不知道可合世子妃心意?”

    如今這個季節能找到李子就很不容易了,蘇禧也不挑剔,點頭說好。

    馬車行駛到果脯鋪子前,蘇禧跟著衛渢一塊走下馬車,進去挑了幾樣果脯,讓掌櫃的打包起來。李鴻付了錢之後,她拈起一顆青澀的李子放入口中,彎起杏眼,一臉滿足。

    衛渢看著,只覺得口中一澀,問道:“好吃麼?”

    蘇禧頷首,熱心地道:“庭舟要不要嘗一嘗?”說完不等衛渢開口,就踮著腳尖往他嘴裡塞了一顆。她眯起眼睛,笑靨盈盈,當中藏著一絲狡猾與小小的得意。

    衛渢咬了一口李子果脯,酸倒了牙,但臉上依舊是那副雲淡風輕的模樣,捏了捏她的臉蛋道:“調皮。”

    當厲衍與厲安宜前後走進鋪子時,看到的就是這一幕。

    厲安宜今年十九,去年夏天廬陽侯厲行弈為她定了一門親事,對方是已逝的廬陽侯夫人的娘家侄兒,家在登州,距離京城有些遠,馬車需走上半個多月。

    她這般年紀訂親,在同齡人之中算晚的。早些日子她還抱有一線期待,想著蘇祉沒有訂親,她也未嫁,說不定自己還有希望。正好廬陽侯也有這方面的意思,便去蘇家打探了一、兩回,可無論明示還是暗示,蘇家都無動於衷,他也就歇了心思。

    眼下厲安宜聽說蘇祉將要訂親,自己的婚期也快到了,才終於真正地死心。

    雖然蘇二哥總是對她很冷漠,不理不睬的,可她也不曉得為什麼,就是喜歡他、認定了他。當年第一次在慶安侯府看見他,她便情不自禁地動了芳心,後來開始注意他,想盡辦法製造與他相處的機會,就算他那般冷酷地拒絕她,可她還是放不下他。

    厲安宜好不容易從情傷中走出來,眼下看見蘇禧,又勾起了那些回憶。她看著面前恩愛的兩人,內心既酸澀又羡慕。倘若人人都能像蘇禧這般就好了,兩情相悅,何其不易。

    蘇禧見衛渢這般淡定,正準備繼續往他嘴裡塞李子,一扭頭就瞧見厲安宜。自從她成親後,她們許久沒見過面了,她的手頓時僵在半空中,再看了看後頭的厲衍,突然有點尷尬。

    且不說厲衍是她上輩子的夫君,單說上回看見他跟傅儀偷情,她都覺得再也沒法正常面對這兩人。她抿抿唇,勉強笑道:“安宜姊姊也喜歡吃果脯?”

    厲安宜點點頭,比之前一陣子沉穩了些,好像一夜之間長大了不少。她含笑看著蘇禧與衛渢,真心誠意地道:“禧姐兒與衛世子的感情真好。”說著,她把厲衍拉到了跟前,“我聽說這兒新開了一家果脯鋪子,就跟哥哥一塊來了。禧姐兒知道這兒什麼果脯好吃嗎?不如給我推薦一下吧,我第一次來呢。”

    蘇禧委婉地道:“我喜歡吃的都太酸了,恐怕不合你的胃口。”

    沒想到厲安宜卻一喜,“正好我也愛吃酸的!”

    蘇禧傻了,可念在兩家的情面上,還是陪厲安宜挑了幾種果脯,她也不知道好不好吃,只專門挑那些看起來酸酸甜甜的。想到厲衍就在身後,她渾身都彆扭,匆匆忙忙地選完,與厲安宜道別後,趕緊領著衛渢從果脯鋪子出來。

    坐上馬車,她才呼了一口氣,發現衛渢正若有所思地瞧著自己,便問:“庭舟看我幹什麼?”

    衛渢支著下巴道:“你方才跑什麼?”

    她目光微微閃爍,明明心裡坦坦蕩蕩,卻生怕他發現自己的小秘密。倘若他知道自己上輩子嫁給厲衍,會不會笑話自己沒眼光?畢竟厲衍與傅儀偷情的事,她可是跟衛渢說了的。她低頭把玩腰上的銀豆莢腰墜,努了努嘴道:“你明明知道我為什麼跑……”

    衛渢看著她,沒有回應,過了一會才語重心長地道:“日後離厲衍遠一些。”

    蘇禧點點頭。不必他說她也會這麼做,厲衍連有夫之婦都敢沾染,品德實在不怎麼樣。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9-2-2 00:02:54

第二章

    想到這裡,蘇禧不禁又悔恨起來,自己上輩子究竟怎麼會看上厲衍呢?

    小狐狸雪瓷的傷已經好了 …倒是個懂得報恩的,曉得蘇禧救了它,對待她親厚得不得了,一有時間就纏在她左右,霸佔她的懷抱,搶佔衛渢的位置。

    衛渢又一次把它從蘇禧的懷裡提出來,皺眉道:“既然傷好了,何時將它送走?”

    蘇禧不是沒考慮過這個問題,可也不知狐狸通人性還是怎麼,每次她一流露出這種意向,雪瓷就用那種受傷的眼神瞧著她,看得她於心不忍。她踟躕了片刻,大而亮的眼睛看向衛渢,“庭舟,我們不能把它留在家裡嗎?”

    衛渢毫不通融,“不能。”言畢,見她洩氣地垂下腦袋,他換了一種語氣道:“幼幼,你如今懷著身孕,不宜養這些動物。”

    這個問題蘇禧早就問過周中賢了,周大夫說只要把小狐狸渾身上下清洗乾淨,就沒什麼大礙,不過她想了想,為了保險起見,衛渢的話也不是沒有道理,還是肚子裡的孩子更重要一些。她猶豫良久才依依不捨地道:“……好吧。”

    於是他們挑了個日子,乘坐馬車去了隆安山別院一趟,將雪瓷放回山頂。

    山頂的積雪尚未融化,四周白茫茫一片。雪瓷回到熟悉的地方,頗為激動,繞著黃香梅樹林跑了兩圈,跑著跑著覺得有些不對勁,回頭一看,發現蘇禧已經坐上了馬車,趕忙朝蘇禧的方向跑去,可是馬車已經啟程了,緩緩朝著山下駛去。

    雪瓷在馬車後面追著,在雪地上印下一串紊亂的腳印 …沖著馬車背影叫了一聲,聲音有些悲涼,大抵是不知道為何被拋棄。

    蘇禧掀開簾子一角往後看去,鼻子酸酸的,眼眶也有些泛紅,內心不舍、內疚極了。她低頭揉了揉眼睛,因為是自個兒答應衛渢不再養雪瓷的,所以也不好意思反悔,只是全程都耷拉著腦袋,無精打采的。

    那般失落的小模樣叫人瞧不下去,走到一半,衛渢便無奈地掀起車簾,吩咐道:“停車。”

    蘇禧抬眸看他,烏溜溜的眼睛寫滿不解與希冀,“庭舟?”

    衛渢倚著車壁,雙腿交疊,若無其事地道:“你若是想養雪瓷也可以。”

    她眼睛一亮,驚喜地道:“真的嗎?”她迫不及待地抱住他的腰身,彎著唇甜甜膩膩地討好道:“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這姑娘倒是學得狡猾了,知道他吃這一套,每回都這樣,她一撒嬌,他就會心軟。衛渢托著她的後腦杓,低頭吻住,尋著她的舌勾弄糾纏。

    自蘇禧有身孕後,他們沒有再行過房事,前三個月怕對胎兒不利,如今已經過了三個月,他一碰到她嬌軟的身軀就有些收不住。

    許久,衛渢鬆開她的小舌,舔拭她的唇瓣道:“日後你與它待在一起的時間,一天不能超過半個時辰。”

    雪瓷可以交給底下的丫鬟養著,可半個時辰是不是太少了?她商量著,“一個時辰成嗎?”

    衛渢沒有說話。

    蘇禧眼見他掀起簾子就要叫車夫繼續行駛,趕忙抓住他的手道:“好,好,我答應你,就半個時辰。”

    他這才眉宇一松,對外頭的常鵠道:“去把那只狐狸帶回來吧。”

    就這樣,雪瓷總算留了下來。

    接下來幾日,衛渢都不在府上。

    昭元帝有讓衛渢輔國的意思,朝中諸事繁忙,他剛剛上手,時常忙到後半夜。

    蘇禧懷著身孕,嗜睡得緊,有時候等不了他,自己先洗漱休息了。白天衛渢又起得早,她一睜開眼,他已經進宮了,兩人根本見不著面,倘若不是每天床頭都有他換下來的衣裳,她還以為他好幾天沒回過家了呢。

    蘇禧算了算,她已經四、五天沒見過衛渢的面了。

    還沒當皇帝呢就這麼忙了,若是日後當了皇帝,豈不是連陪她的時間都沒有?蘇禧有些惆悵,想著今晚無論如何也要等到衛渢回來,他這麼個忙碌法,也不知道身子吃不吃得消?

    到了晚上,蘇禧用過晚膳,洗完澡後去書房挑了一本書,坐在榻上等衛渢。

    她穿一件杏白色薄衫和撒腳褲,外面罩了一件櫻色蘇繡芙蕖紋褙子,等了一、兩個時辰,還是不見衛渢回來,瞌睡得連打了幾個哈欠。

    聽雁看不下去了,勸道:“您還是早點休息吧,您不光是自己要休息,肚子裡的孩子也要休息呀。”

    蘇禧勉強睜了睜眼,困得淚花都迸出來了,滿懷睡意地道:“可是我若睡了,就又見不到衛渢了,我都好幾天沒看見他了。”她也是會想他的啊。

    無論聽雁、聽鶴再如何勸,她都固執地坐在榻上堅持等衛渢回來,然而直到天亮,她也沒等到他。

    他一整夜沒回家。

    蘇禧一夜未眠,早就扛不住了,倒在榻上昏睡過去,快睡著時還忍不住地想,衛渢不回家居然也不命人告訴自己一聲,讓她白白等了一晚上……真是的。

    這一覺睡到傍晚,晚霞透過雕花檻窗照進來,一室昏黃。蘇禧有些喘不上氣,轉了轉身子,發現自己竟被衛渢抱在懷裡。

    他什麼時候回來的?蘇禧眨了眨眼,本想推開他,但是見他睡容沉穩,眼睛底下一片淺青色,手就停在了半空。

    他昨天晚上也沒休息好麼?一直留在宮裡嗎?她抬手忍不住摸了摸他的眼睛,衛渢睡著的時候很沉靜,比白天多了幾分淡然,眉眼還是一樣的好看。

    面前的人忽然睜開了眼睛,她手一僵,做賊心虛一般地快速縮了回去。

    衛渢剛醒,大抵神智還沒回籠,下意識將她摟得更緊一些,長腿壓在她身上,嗓音低沉,“聽丫鬟說你昨晚一夜沒睡?”

    蘇禧點點頭。

    他又道:“在等我?”

    蘇禧還是點頭,緊接著就感覺到小屁股被他毫無預兆地打了一下。她嬌氣地叫著,“你為什麼打我?”

    衛渢旋即又給她揉了揉,其實他那一掌力道不重,只用了一成力氣。他哄道:“下回乖乖睡覺,若是再讓我發現你一整晚不睡,我便嚴懲你那四個貼身丫鬟。”

    “還不是你整晚不回來……”蘇禧咕咕噥噥,這才想起來,忙問:“你昨晚去哪了?”

    衛渢歎了一口氣,貼著她的額頭道:“陛下在禦書房處理政務,整夜未眠。我在一旁幫忙,陛下不開口,豈能擅自回來。”

    蘇禧有點理解他,但還是道:“那你也應該跟我說一聲啊。”

    衛渢親了她的臉蛋一口,笑著說了聲好。昨晚他是想命李鴻回府說一聲的,只不過昭元帝一直不放人,他沒有機會吩咐李鴻。他想著這小女人最近嗜睡,應該早早地就睡了,誰知道她竟這般傻,等了自己一整晚。

    只是一個晚上,他的胡碴就冒了出來,刺刺的紮人。蘇禧細皮嫩肉的,哪受得了他這麼蹭,當即推開他的下巴,催促道:“你快去洗個澡吧,把鬍子刮一刮,紮得我疼死了。”

    衛渢按住她的雙手,非但沒有去刮鬍子,反而又在她臉上磨蹭了蹭,“有多疼?嗯,小嬌氣包。”

    蘇禧氣惱地嬌嗔,“衛渢!”

    兩人在床上胡鬧了一陣子,衛渢方才去淨房更衣洗漱,接著一道用了晚膳。

    蘇禧認為衛渢這幾天都沒好好休息,便早早把他趕上床睡覺了。

    許是白天睡得太久,她晚上一點也不困,翻來覆去,半天也沒睡著。

    她沒意識到自己嬌軟的身軀正蹭著他,很容易擦槍走火。

    衛渢撐在她身上,目光灼灼地看著她,“幼幼,不如我們來做些別的。”

    別的什麼?蘇禧自然是知道的。她小臉羞赧,囁嚅道:“大夫說不行……”

    衛渢咬著她的耳珠,輕聲道:“我問過了,大夫說三個月後可以。”

    他竟然還問周大夫這些?!她嗔他一眼,害羞地道:“你、你怎麼能問人這些呢!”

    誰知他竟面不改色地道:“男歡女愛難道不是天經地義?”

    蘇禧無言以對,下一瞬覺得身下一涼,裙子已經被他剝了下來。她驚慌地道:“等、等等……”

    衛渢貼著她的耳朵,緩聲道:“我會小心一些。”說著,他俯身往下,抬著她纖直的玉腿,薄唇貼上了她粉嫩的嬌處。

    蘇禧立即咬住手指,輕輕地嚶嚀一聲,“不要……”
  選好吉日後,昭元帝辦了場春獵,領著京城世家去西北圍場,將朝中事務都交給了內閣大臣處理。話雖如此,不過大部分的事情都是由衛渢做主,因此這次春獵他自然去不了了。

    蘇禧因身懷六甲也沒法去,夫妻倆便留在了京城。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9-2-2 00:03:08

第三章

    衛淵倒是去了。昭元帝命他佈置圍場,他與衛渢各有各的任務。

    在這之後,衛渢依舊早出晚歸,不過像上回那樣一整夜都不回來的情況倒是沒有了。蘇禧曉得他忙,是以蘇祉訂親這一日,她沒有叫上他,自己回去了。

    蘇禧陪殷氏去了鎮國公府,見了宋可卿。

    兩人上回見面是好幾年前了,宋可卿對蘇禧還有一些印象,朝她靦腆一笑。

    因為有些話不好當著她們的面說,鎮國公夫人岑氏讓宋可卿帶著蘇禧到後院轉一轉。

    兩人離開後,岑氏才有些猶豫地道:“聽說令郎過不久就要出征了,邊關路途遙遠,跋山涉水的,恐怕許久才能回來吧……”

    殷氏道:“祉哥兒與我說了,年底就能回來,還能趕上過年。我留意了一下,過年前後有好幾個日子都不錯,宜動土、嫁娶……”話裡的意思很明顯,最晚等到今年年底,蘇祉從邊關回來就要將兩家的婚事辦了。

    宋可卿的年紀大了,明年十八,這話正好給岑氏吃了一個定心丸。她思忖片刻,最終點了頭。

    蘇禧與宋可卿一道參觀完院子,回到堂屋,殷氏已經準備向岑氏告辭了。

    宋可卿待人周到熱情,又不會讓人覺得不適,同樣都是世家貴女,她給人的感覺與傅儀完全不同,端莊大方又毫不矯揉造作。

    從鎮國公府出來,蘇禧見天色不早了,與殷氏說了一聲,直接回晉王府。

    衛渢還沒有回來,她走在回雲津齋的青石小路上,見前面走著兩個人,左邊是衛昭昭,右邊是一位三十幾歲的婦人,穿著秋香色地金比甲。兩人似乎在逛園子,有說有笑的,氣氛頗為融洽。

    蘇禧遠遠地看不清婦人的面貌,只覺得從未見過她,回到雲津齋後,就讓聽鸝去外面問了一下。

    不一會,聽鸝就回來稟報了。

    原來那位婦人是袁氏的妹妹,也就是衛昭昭嫁給了青州知府談青天的三姨母談袁氏。

    衛昭昭到了出嫁的年紀,依袁氏如今的精神狀況,肯定無法為她說親。她自己心急,就把談袁氏請到府上來。

    衛昭昭的心情蘇禧可以理解,只不過談袁氏嫁去了青州,距離京城幾百里遠,對於京城的貴婦圈子一點都不熟悉,即使是找她說親,也說不出什麼好的親事,除非她想嫁到青州去。

    蘇禧托著兩腮。自己身為衛昭昭的大嫂,這些事情原本可以幫她一下的,不過她想起衛昭昭屢屢挑自己刺的情景,扁了扁嘴,還是算了吧,她也是很記仇的,何況就算她想幫,衛昭昭也未必領她的人情。

    蘇禧沒將這事放在心上,只吩咐聽鸝留意一下那邊的動靜,一旦有什麼結果,就告訴自己一聲。誰知道才過了幾天,衛昭昭的親事便有了著落,對方不是別人,正是威遠將軍府的長子呂江淮。

    蘇禧聽到這消息時,生生被茶水嗆得臉頰通紅。

    聽鸝趕緊給她拍背,又補充道:“不過這事還沒定下來呢,奴婢也只是聽說。倘若是真的,二姑娘與談夫人應當會來告訴您一聲的吧。”畢竟現在晉王府是世子妃主持中饋,二姑娘要嫁人,府裡要給她出嫁妝。

    好半晌蘇禧才止住咳嗽。她努力回想了一下上輩子呂江淮究竟同誰成親了,然後發現自己一點印象也無。上輩子她與呂氏兄妹沒有交集,自然沒注意到他們,只記得呂江淮成親的時候,迎親的隊伍好像從自家門口經過了。呂家到晉王府中間確實會經過蘇府大門,難不成呂江淮真的娶了衛昭昭?她倒也不是說這門親事有多不好……

    蘇禧放下五彩番蓮紋茶杯,糾結地蹙了蹙眉。她自認不該多管別人的姻緣,可是呂江淮心腸耿直,熱心善良,配衛昭昭那般刁鑽的性子,真的合適嗎?

    當然,若是兩家都同意了這門親事,她身為衛昭昭的嫂子,也就不好多管此事,更何況當初她未出嫁時,威遠將軍夫人陸氏曾上蘇府提親。

    蘇禧抿抿唇,想了半天,打算靜觀其變。

    第二日,衛昭昭與談袁氏就來到了雲津齋,向蘇禧拿對牌。

    興許是有求于人,衛昭昭的態度不如往常那般盛氣淩人,軟和了一些,“聽說庫房還有幾匹軟雲紗,已經是春天了,我今年只做了四套春衫,根本不夠穿。大嫂能不能借給我對牌,我去庫房挑幾匹料子,讓府裡的繡娘做幾套春衫。”那幾匹軟雲紗是過年時昭元帝賞賜的,布料柔軟,清透精美,很適合做春衫。

    府裡每年換季都會給各房的人做衣裳,一人四套,這是老規矩了,衛昭昭說不夠,興許是以前袁氏掌家的時候常常另外給她做衣裳。蘇禧思忖片刻才道:“可以是可以,不過這些料子卻要記在秋堂居的帳上,月底之前還上就行。”

    衛昭昭一聽便有點坐不住了,“我用自己家的東西,為何還要交銀子?”

    蘇禧早已猜到她會這麼問,解釋道:“府裡每人做幾套衣裳都有定數,誰想多做就要自己掏銀子。倘若人人都想做多少便做多少,那府裡的開支豈不是亂套了。”

    蘇禧自幼跟在殷氏左右,常見殷氏管理府中大小事宜,久而久之,耳濡目染,也就大概曉得該如何管家了,無非是要把規矩立起來,沒有規矩不成方圓,是以衛昭昭想多做衣服也可以,帳是一定要記的,不僅僅是針對她,誰來都一樣。

    衛昭昭盯著蘇禧看了片刻,方才咬咬牙,妥協道:“好,記帳就記帳。”

    蘇禧這才命聽鶴把對牌拿過來,交給衛昭昭。

    衛昭昭拿了對牌,與談袁氏一道走出雲津齋。談袁氏這才回神,想起剛才看到的世子妃,端的是貌美無雙,閉月羞花,怕是整個青州也沒有那麼好看的人。前兒她見了豫王世子妃,本以為那就很漂亮了,沒想到這位才是傾城之貌。

    興許是剛睡醒的緣故,她只穿了一件雪青色的雲錦蘇繡褙子,頭髮簡單地挽了個髻,肌膚勝雪,容顏嬌美,舉手投足間都叫人覺得賞心悅目,就是不太好說話。

    談袁氏道:“昭姐兒怎麼做身衣裳也要向她知會?我瞧她年輕得很,像是才十五、六歲,能立得起來麼?”

    衛昭昭吃了一肚子悶氣,用鼻子輕輕哼了一口氣,“三姨母不知道,年紀小又如何?我大哥把她當成寶貝疙瘩,就算她管得不好,府上誰又敢說她一句不是?”

    話雖如此,但她心裡清楚,蘇禧確實將府中上下打理得不錯,井井有條,賞罰分明,原本有幾個年長的嬤嬤不服管教,被蘇禧攆出去兩個後,一個個都老實了,如今晉王府比袁氏管家的時候還要更有規矩一些。

    談袁氏疑惑地道:“我方才見屋裡沒有別的女子,難不成衛世子沒有側室?”

    衛昭昭道:“可不是麼,一個妾都沒納,也不曉得她是有什麼勾人的手段……”後面這句話她說得極輕。說著,她又想起自己娘親和大哥的遭遇,禁不住眼眶一紅。

    談袁氏忙勸道:“罷了,罷了,等你的親事定下來,住在府中的日子也不多了,何必為這些事傷神,還是想想日後如何過自己的日子吧。”

    這一番話讓衛昭昭想起了英武俊朗的呂江淮。她收起愁緒和憎怨,臉蛋一紅,輕輕點了點頭,“三姨母,威遠將軍府的人是怎麼說的?”

    談袁氏見她這樣,知道她無疑是動了芳心,掩唇笑道:“上回我見了陸夫人一面,倒還沒與她說這些,畢竟咱們是姑娘家,應當矜持一些。下回陸夫人生辰時,我把你帶過去,咱們昭姐兒生得這樣俏,陸夫人一定會動心思的。”

    衛昭昭羞赧地嗔了一聲“三姨母”,卻沒有反駁。

    其實她會動心思,是因為她見過呂江淮。

    那日衛昭昭去靜元庵看望袁氏,正趕上袁氏發病,屋裡的東西都被砸了,一片狼藉,袁氏抱著一個紫檀盒子忽而啜泣,忽而低語,誰若是靠近她,便會被她撕打、咒駡。伺候她的兩個丫頭都被她撓傷了,便是給再多的銀子都不肯留下,衛昭昭只好親自上陣,好不容易才將袁氏哄得歇下。

    那兩個丫頭伺候不周,她拿著她們的賣身契賣給了人牙子,打算去西市重新買兩個年紀大的嬤嬤。在去西市的路上,夕陽西垂,暮色四合,她聽見馬車外頭有人求救,掀開簾子一看,是一個拐子搶了婦人的孩子,婦人在後頭追趕,但那人販子跑得極快,不一會兒就鑽進了人群裡。

    這種事情在西市頗為常見,衛昭昭雖替那位母親惋惜,可並不打算相助,畢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況且她一個女子也做不了什麼。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9-2-2 00:03:21

第四章

    就在那婦人絕望大哭的時候,一個穿著藏青色長袍的男子從客棧二樓翻身而下,幾個箭步沖到了那名拐子跟前,與拐子過了幾招後,輕而易舉地擒住對方,前後不過一瞬間。

    婦人沖上去抱起孩子,不斷地朝他道謝。他說了什麼,衛昭昭當時沒有聽見,只看見他站在夕陽的餘暉中,背後一片暖橘色的光,映著他硬朗的五官,格外地英俊好看。他身材高大,面上含著謙虛的笑,一身武將風範,卻不粗俗。

    衛昭昭怔怔地看了許久,直到他向婦人告別,身影漸漸遠去,她才恍然回神。

    自那之後,衛昭昭時不時地想起他,後來知道他是威遠將軍府的大公子,她就按捺不住了,所以才會叫三姨母特地從青州趕來京城。

    衛昭昭回到屋中,漫不經心地擺弄青釉花瓶中的月季花。那天她遠遠看著他,他卻沒注意到自己。三姨母只打聽到他沒有訂親,不曉得他心裡頭有沒有喜歡的姑娘?若是見了自己,他會不會喜歡呢?只是這般一想,她的臉就忍不住紅了。

    能嫁給這般英武正義的男子,被他寵著、疼著,一定十分有安全感。

    衛昭昭在這邊胡思亂想,另一頭的呂江淮卻全然不知,正在籌備陸氏的壽宴。

    到了陸氏生辰這一日,威遠將軍府並未邀請什麼人家,只請了平素跟陸氏關係好的幾位夫人過去。

    蘇禧正猶豫著要不要去,得知衛渢今日沒有入宮,而是叫人安排了馬車,打算前往威遠將軍府,這才趕緊走到衛渢跟前,“我也要去。”

    衛渢是去找威遠將軍談論公事的,況且他不希望蘇禧與呂江淮還有什麼接觸,是以並起兩指輕彈了彈她的腦門,委婉拒絕,“你去做什麼?聽話,在家裡等我回來。壽宴上人多,免得把你磕了碰了,受傷了怎麼辦?”

    蘇禧嘟嘴道:“我又不是紙做的,哪會那麼容易受傷。而且周大夫不是說過出去走走對身子有好處嗎?我天天待在家裡,會悶壞的。”她上去握著衛渢的手,討好地與他十指相扣,仰頭道:“我不會跟呂大哥說話的,我好久沒見姝姊姊了。庭舟,你就帶我去一回好不好?”一邊說,一邊用那希冀的、澄澈的眼神望著他,“好不好嘛?”

    衛渢被她目不轉睛地看著,有些招架不住,末了反握住她的小手,有些無奈地道:“去了不許鬧騰,乖乖聽話。”

    這就是答應的意思了。蘇禧一喜,連忙道:“我才不會鬧騰呢。”

    兩人坐上馬車前往威遠將軍府。衛渢去前堂找呂馳談論一些事,蘇禧則去了後院向陸氏祝賀生辰。

    衛昭昭與談袁氏緊跟著也一塊來了,不得不說,這談袁氏還是有一些本事的,來京城不過短短幾日便與陸氏打上了交道。

    陸氏見過了衛昭昭,笑著稱讚,“晉王府的姑娘都是一等一的標緻,叫人瞧了羡慕。”說著,她看向蘇禧,笑容不改道:“將來世子妃生的小世子定然也好看極了。”

    方才蘇禧進來的時候,陸氏著實吃驚,畢竟蘇禧已經是二品郡夫人了,晉王府又是皇親國戚,來參加她的生辰宴,委實給了她不少面子。她生怕招待不周,聽說女兒之前與蘇禧關係好,趕忙把呂惠姝叫了出來,好生陪著蘇禧。

    蘇禧笑了笑,沒有答話。

    呂惠姝見這兒人多,與陸氏說了一下,才帶著蘇禧去了後院。

    她們來到後院湖心亭,呂惠姝望著湖面上的風景,鬱鬱寡歡地道:“幼幼,倘若不是你過來,我娘也不會讓我出來……你不曉得我最近有多悶,出個門就跟出牢獄似的,每日只能繡花、看書、寫寫字,唉……我都要悶出病了。”

    蘇禧坐在石桌後面給兩人各倒了一杯茶,安慰道:“姝姊姊別這樣想,陸夫人也是為了你著想。其實看書寫字也別有一番樂趣,你若能靜下心來,就能發現其中的妙處了。”她想了想,又道:“不如我借你幾本有趣的書,你看看吧,既能學到東西,也能打發時間。”

    呂惠姝忙道:“還是罷了,你借我幾本兵書還可以,若是叫我看四書五經,我是一個頭兩個大。”她歎了一口氣,真心誠意地道:“還是幼幼你厲害,什麼書都看得進去,肚子裡全是才華,哪像我,只會舞刀弄棍的,一點也不像個姑娘家。”

    蘇禧搖頭道:“姝姊姊千萬別這麼想,各人有各人的緣法,你現在這樣就很好了。”

    呂惠姝被她一本正經的小模樣逗笑了,心情也開朗了許多,“多謝你的安慰。”

    蘇禧道:“我說的可是實話。”她很羡慕呂惠姝身上的灑脫之氣,那是深閨姑娘怎麼樣都學不會的。

    蘇禧與呂惠姝說了一會話,將軍府的丫鬟端上來幾碟點心。

    蘇禧握著小茶杯,隨口問道:“許久不見呂大哥了,不曉得他如今訂親了嗎?”

    呂惠姝雖好奇蘇禧為何突然關心起自家大哥的親事,但還是答道:“尚未訂親呢,大哥日後想去邊關發展,怕早早地把親事定下來了,人家未必願意跟他去那麼遠的地方,便打算在邊關安定下來之後再考慮親事。”

    蘇禧若有所思地“哦”了一聲,托著腮,少頃又問:“那若是有姑娘傾心于他呢?”

    呂惠姝吃點心的動作一停,好奇地看著她,“哪個姑娘?”

    蘇禧不語,故意賣了個關子。

    不過呂惠姝是個聰明的,她眼珠子轉了轉,回想方才誰跟娘親說了哪些話,好在今兒來的人不多,她很快就想出了答案,“你是說……”談夫人與母親交情不深,今日非但來了,還帶著衛昭昭一塊來,這原本沒什麼,可若是細想,就能發現其中的門道。談夫人今兒話特別多,總是有意無意地誇讚衛昭昭的好處,這不就是帶人來相看麼!

    呂惠姝見蘇禧沒有反駁,更加確信了自己的想法,不過她卻沒有喜悅,而是惋惜地道:“幼幼,對不住,恐怕這件事要叫你們失望了……我大哥前陣子剛說他不打算在京城訂親,我方才也跟你說了,他打算去了邊關之後再……”

    其實呂江淮的原話是,短期內沒有成親的打算。呂惠姝知道他還放不下蘇禧,可是有什麼辦法呢?蘇禧已經嫁給晉王世子了,就算他放不下,也沒他什麼事了,而且她很瞭解自家大哥的性子,他心裡裝著蘇禧,就絕對不會娶蘇禧的小姑,那樣以後見面該是什麼滋味?既對不起自己,也對不起別人,何苦呢?

    呂惠姝本以為蘇禧會跟自己一樣惋惜,沒想到反應完全不同。

    她只是眨了眨眼,旋即霍然開朗,笑道:“姝姊姊不必跟我道歉,又不是你的錯,或許是他們的緣分未到吧,這也強求不了。”

    呂惠姝松了一口氣。

    從威遠將軍府告辭後,不曉得談袁氏與陸氏說了什麼,衛昭昭臉上一直掛著羞澀喜悅的笑意,直到回了將軍府,她的嘴角還沒放下來。

    然而她的歡喜沒有持續幾天,就再也笑不出來了。陸氏委婉地告訴談袁氏,他們家沒有結親的打算。談袁氏將這話轉告給衛昭昭之後,衛昭昭頗受打擊,把自己關在屋裡整整一天,出來時兩個眼睛腫得如同核桃,一看便是哭了很久。

    蘇禧聽說了衛昭昭的事,雖說有些不厚道,但還是替呂江淮松了一口氣。

    衛渢洗完澡出來,只穿了一件佛頭青的長袍,領口微微敞著,露出一片光潔的胸膛。他見她坐在臨窗榻上唏噓,便問道:“怎麼長籲短歎的?”

    她趕忙搖搖頭,“沒怎麼。”

    這一看便是撒謊。他走到她跟前,唇邊掛著似有若無的笑,眯著眼睛問道:“是真的沒什麼,還是為了那呂江淮騙我?”他身上散發著淺淡的清香,俊顏含笑,昳麗至極,摩挲她下巴的手修長有力,帶著危險的溫柔。

    蘇禧正欣賞他的臉呢,冷不丁被這句話嚇得冒出一身汗,睜大眼睛道:“你……你怎麼知道的?”說完立刻覺得這話不對勁,這不是不打自招麼,於是趕忙解釋,“不是你想的那樣,我什麼都沒做,只是跟姝姊姊說了幾句話而已。”

    早在從呂府回來那一日,衛渢便將事情調查清楚了。他坐在蘇禧身邊的榻上,捏了捏她的小臉,“你倒是對旁人的事挺上心的。”有那功夫,也不見她多關心關心他。

    蘇禧嚶嚀一聲,捂著臉頰往後縮了縮,替自己辯解道:“我只是覺得呂大哥與二姑娘性情不同,勉強湊到一起,恐怕對兩個人都不好……”說著說著,聲音越來越低,見衛渢臉色不好,生怕他又像以前那般吃乾醋,眼睛骨溜溜地轉了轉,捂著肚子,身子一歪倒在了一旁的猩紅色大迎枕上,叫道:“唔……我肚子好疼啊。”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9-2-2 00:03:33

第五章

    衛渢見她皺著眉閉著眼睛,眼珠子在眼皮底下滾動,彎了彎唇,明知道她是在耍小心機,還是把手放在她的肚子上,關心地問:“怎麼了?”

    如今她已懷孕四個多月,肚子開始顯懷,纖細的腰肢隆起。她生得纖細,骨架又小,唯有穿著薄透的春衫站在鏡子面前才看得出來,平時外頭罩著外衫,外表看上去仍舊是十五、六歲不諳世事、玉嫩香嬌的姑娘。

    她孕吐的情況比前陣子好了一些,不再吃什麼吐什麼了,就是特別喜歡吃酸的,尤其是那種尚未成熟的酸李子、酸梅子。然而此時並非果子成熟的季節,衛渢便花大錢叫人從兩淮以南弄來了新鮮的杏李,每日供她隨便吃。

    聽雁洗了端上來,蘇禧一個人能吃掉半碟子青李。她以前不大喜歡吃酸的,自從有了身孕後,也不知道怎麼了,就變得特別能吃酸。

    衛渢親了她之後,忍不住誇張地皺著眉道:“真酸。”

    蘇禧把頭一扭,拿喬道:“那你別親。”

    “那可不行。”他含笑捏著她的小下巴,低頭再次含住她粉嫩的唇。

    過幾日春獵結束,昭元帝要從西北圍場回來了。這些天衛渢難得有空,待在家中陪蘇禧。

    衛昭昭一心想嫁給呂江淮,因此雖然後來談袁氏又為她相看了幾家親事,但她都不肯點頭。談袁氏拿她沒辦法,也就不再管她了,自個兒回了青州。

    衛昭昭不知道從哪兒聽說了蘇禧出嫁前,呂家曾向蘇家提過親,後來不曉得是什麼原因,這門親事沒結下來,就認為自己不能嫁給呂江淮一定是蘇禧害的,呂家為了避免尷尬,才想出種種理由搪塞自己的。

    她本來就惱恨蘇禧,如此一來更是恨之入骨,在人後編派蘇禧的不是,道蘇禧“不矜不持,勾三搭四,成親前與男子糾纏不清”。

    底下的人聽了之後有話學話,甚至越傳越離譜,待這些話傳到蘇禧的耳中時,已經是不堪入耳了。

    聽鸝顫抖著將話說完,紅著眼睛道:“世子妃,二姑娘怎能這麼說您……”世子妃掌家後從未虧待過二姑娘,二姑娘竟說得出這種話!

    蘇禧粉唇緊抿,問道:“傳這些話的都是什麼人?”

    聽鸝道:“是秋堂居那兒的幾個丫鬟,以前伺候過王妃的。”

    蘇禧許久不語。她極少露出怒容,這回卻是真的生氣了,沉聲道:“把她們都叫過來。”

    與此同時,書房中,李鴻也向衛渢彙報了此事。

    衛渢臉色一沉,面無表情地道:“還傳了什麼?”

    李鴻遲疑片刻方道:“……還有一些話太難聽,世子爺不聽也罷。”

    衛渢放下玳瑁宣筆,深沉的眸子中仿佛淬了一層寒意,半晌才道:“幼幼知道麼?”

    李鴻道:“小人方才遇見了聽鸝姑娘,見她神色匆忙,想必已經跟世子妃說了。”

    衛渢又問:“這些話傳到什麼地步了?”

    李鴻道:“只是秋堂居的幾個下人在說,並未傳到外面去。”

    衛渢站了起來,“二姑娘目無尊長,缺乏禮數,準備一輛馬車,讓她去靜元庵與袁氏一塊修身養性,沒有我的吩咐,不得擅自回來。”他走到門邊,想到蘇禧聽到這些話後的表情,眉頭皺得更緊。

    那姑娘是個小古板,最看重名聲,眼下這一鬧,不知道會有多生氣。他眉宇冷淡,輕描淡寫地道:“將所有嚼舌根的下人都找出來,既然管不住自己的嘴,便一個個拿針線縫上。”

    是以蘇禧還沒見著那些下人,就聽說衛渢已經將那些人都打發了。

    當天晚上,衛昭昭被不容拒絕地“送”進了靜元庵與袁氏作伴。
    後日是昭元帝回京的日子,傅儀收到了衛淵的消息,得知他後日傍晚才能到家。

    傅儀與蘇禧一樣,因懷著身孕不能長途跋涉,是以留在了府中,不過另外兩名側室倒是一起去了。

    豫王府只剩下她與豫王妃兩人,一下子冷情了不少,她每日除了去正堂請安,其他時間都留在寶相齋中,頗是無趣。

    自從上回衛淵動怒後,便很少過來看她了。有時候傅儀自己都覺得一輩子都要消耗在這裡頭了,紅顏未老恩先斷,還有什麼比這更可悲的?倒不是她有多麼喜歡衛淵,只不過女人總是希望被丈夫愛重,更何況她出嫁前又被疼寵慣了,如今落差太大,總是受不了。

    傅儀坐在紫檀梳粧檯前,看著鏡子裡自己,眉如遠黛,眸中點漆,朱唇似丹,分明是芳華正好的年紀,可惜卻無人欣賞。

    身後的檻窗發出一聲輕微的動靜,不大明顯,像是被風吹的,傅儀卻聽到了。她拿著象牙梳的手頓了頓,看了一眼身後的丫鬟,少頃後才道:“這兒不需要你們伺候了,都出去吧,沒有我的吩咐,誰都不許進來。”

    傅儀淺眠,睡覺時不喜歡有人在跟前伺候,丫鬟們早已習慣,是以並未覺得有什麼不妥,應了聲是便退了出去。

    屋裡的人都退下去後,傅儀關上菱花門,走回梳粧檯前拆卸了滿頭珠翠,繼續若無其事地梳攏烏髮。

    檻窗被人從外面推開,緊接著一個重物落地,腳步聲越走越近,最後停在了傅儀身後。

    厲衍道:“上回聽見你說想吃禦和樓的海棠酥,這回我買了一些,你要嘗嘗麼?”

    傅儀頭也不回,淡聲道:“放在桌上吧,我這會兒吃不下,一會你走的時候別忘了拿走,免得叫我的丫鬟看見了,我沒法解釋。”她梳完頭,長髮烏黑,清雅絕麗,剛洗過澡的皮膚泛著一層冷清的白,她穿了一件牙白長衫,肚子微微隆起,平添了幾分母性的柔和光輝。

    她回過頭,這才看見厲衍的衣裳和頭髮全濕了,微微一怔,問道:“外面下雨了?”

    厲衍頷首,雨滴順著他堅毅的下巴滑下,滴落在地板上,不一會兒地上便積了一灘水。

    傅儀黛眉輕顰,擔心一會兒被人看出端倪,從旁邊取了條巾子遞給他,“快把你身上擦一擦,這麼大的雨,你還過來做什麼?”

    厲衍接過,定定地看著她,沒有說話。

    傅儀知道他什麼意思。前陣兒他讓人送了信叫她去大慈寺見面,那時候衛淵還在府上,她自然沒有去。她好不容易才逃過一劫,若是再被衛淵發現了什麼,那就圓不過去了。

    她回身走進內室,“衛淵差點發現我們的事,日後我不開口,你就別隨意過來找我了。”說著,她走回榻邊,一邊放下金鉤上的銷金透紗幔帳,一邊道:“等雨停了你就回去吧,不要被人發現了。後日衛淵將會回京,你小心一些,別被他看出什麼端倪,他——”話未說完,一具堅硬的胸膛貼了上來,緊接著她就被一雙手臂緊緊地箍住了。

    厲衍嘶啞道:“傅儀,你究竟是什麼意思?”他的手勁頗大,勒得傅儀腰肢生疼。

    傅儀試圖掰開他的手,未果,低聲道:“你做什麼?”

    好在外頭雨聲很大,伴隨著電閃雷鳴,他們兩個的聲音就顯得不那麼明顯了。

    厲衍沉默許久,終於說出醞釀已久的話,“……若是衛淵待你不好,你不妨與他和離,我會娶你。”

    傅儀忽然停止了掙扎,過了多時仍不發一語。

    厲衍等著她的回答,不曉得過了多久,她還是沒有開口,他的心頓時沉到穀底,知道她的答案。廬陽侯府比不上豫王府,她想要的東西他沒有辦法給她,因此她寧願在這個地方鬱鬱度過殘生,也不願離開金絲造就的牢籠。何況衛淵是有機會榮登大寶的,到那時她便是金尊玉貴的皇后,到手的權貴怎麼可能說放就放?

    厲衍抱著她的手似有千斤重。

    傅儀順勢掰開厲衍的手,嘴邊彎起一抹笑,不知是譏誚還是發自內心的愉悅,“我已經有了衛淵的孩子,你還想娶我?”她立在他面前,身姿娉婷,略略凸出的腰身非但沒有剝奪她的美,反而更添了幾分韻味,笑容淡淡,聲音柔婉,像魔魅在耳邊輕聲誘惑。

    厲衍怔怔地看著她,許是因為知道了答案,得不到才更加想要。他毫無預兆地將她打橫抱起,放倒在床榻上,覆身而上。

    傅儀沒有反抗。

    厲衍吻住她的唇瓣,手掌在她身上遊移,不由分說地撕碎了她的裙子,架起她的雙腿。

    屋外雨聲不止,伴隨著陣陣雷聲,穹隆轟鳴,雨勢比剛才更大了一些。床榻上,兩人交疊在一起,呼吸沉重,氛圍曖昧。

    豫王府外,一人一騎從黑夜中出現,停在了門口。

    衛淵從馬背上翻下,摘掉斗笠,露出一張冷峻凜然的面龐。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9-2-2 00:03:44

第六章

    衛渢見她攢著眉尖閉著眼睛,眼珠子在眼皮底下滾動。他彎了彎唇,明知道她是耍小心機,但還是把手放在她的肚子上,關心道:“怎麼了?”

    四個多月的時候,蘇禧的肚子開始顯懷。纖細的腰肢隆起一條圓潤潤的曲線,她生得纖細,骨架又小,唯有穿著薄透的春衫站在鏡子面前才看得出來。平時外頭罩著外衫,外表看上去仍舊是十五、六歲不諳世事,玉嫩香嬌的姑娘。

    蘇禧孕吐的情況比前陣兒好了一些,不再吃什麼吐什麼了。就是特別喜歡吃酸的,尤其是那種青青澀澀尚未成熟的酸李子、酸梅子。然而此時並非果子成熟的季節,衛渢便叫人花大價錢從兩淮以南弄來了新鮮的杏李,每日供著她隨便吃。

    聽雁洗了端上來,蘇禧一個人便能吃掉半碟子青李。她以前不大喜歡吃酸的,自從有了身孕後,也不知道怎麼了,就變得特別能吃酸。以至於衛渢親了她之後,忍不住誇張地皺著眉,道:“真酸。”

    蘇禧把頭一扭,拿喬道:“那你別親。”

    “那可不行。”衛渢含笑,說著捏著她的小下巴,低頭再次含住她粉粉的唇。

    再不幾日,春獵結束,昭元帝便要從西北圍場回來了。這幾日衛渢難得有空,便在家中陪一陪蘇禧。

    那邊衛昭昭一心想嫁給呂江淮,後來談袁氏又為她相看了幾家親事,她都不肯點頭。談袁氏拿她沒辦法,也就不再管她了,自個兒回了青州。

    衛昭昭不知道從哪兒聽說了蘇禧出嫁前與呂江淮的事,呂家曾向蘇家提過親,後來不曉得是什麼原因,這門親事便沒結下來。她就認為這一定是蘇禧的緣故,呂家為了避免尷尬,才相出種種理由搪塞自己的。她本來就惱恨蘇禧,如此一來更是將蘇禧恨之入骨了。

    衛昭昭在人後編派蘇禧的不是,道她“不矜不持,勾三搭四,成親前與男子糾纏不清”。

    底下的人都是有話學話的,甚至會越傳越離譜。待這些話傳到蘇禧的耳中時,已經是不堪入耳了。

    聽鸝抖抖索索地將話說完,紅著眼睛道:“姑娘,二姑娘怎能這麼說您……”

    袁氏去了靜元庵,蘇禧掌家後從未虧待過她。她竟能說得出這種話。

    蘇禧粉唇緊抿,問道:“傳這些話的都是什麼人?”

    聽鸝道:“是秋堂居那兒的幾個丫鬟,以前伺候過袁王妃的。”

    蘇禧許久不語。她極少露出怒容,這回卻是真的生氣了。她道:“把她們都叫過來。”

    這頭書房,李鴻也向衛渢彙報了此事。就見衛渢臉色一沉,面無表情道:“還傳了什麼?”

    李鴻遲疑片刻,道:“……還有一些話太難聽,世子爺不聽也罷。”

    衛渢放下玳瑁宣筆,眉峰低壓,仿佛淬了一層寒意。半響才道:“幼幼知道麼?”

    李鴻道:“小人方才遇見了聽鸝姑娘,見她神色匆忙,想必已經跟夫人說了。”

    “這些話傳到什麼地步了?”衛渢道。

    李鴻道:“只是秋堂居的幾個下人在說,並未傳到外面去。”

    衛渢站了起來,沉吟片刻道:“二姑娘目無尊長,缺乏禮數,準備一輛馬車,讓她去靜元庵與袁氏一塊修身養性。沒有我的吩咐,不得擅自回來。”

    他走到門邊,想到蘇禧聽到這些話後的表情,那姑娘是個小古板,最看重名聲,目下這一鬧,不知道會有多生氣。他眉宇冷淡,輕描淡寫道:“將所有嚼舌根的下人都找出來,既然管不住自己的嘴,便一個個拿針線縫上。”

    是以蘇禧這兒還沒見著那些下人呢,就聽說衛渢已經將那些人都打發解決了。

    當天晚上,二姑娘衛昭昭便被不容拒絕地“送”進了靜元庵,與袁氏作伴。

    後日是昭元帝回京的日子。

    這廂豫王府,傅儀收到了衛淵的消息,說他後日傍晚才能到家。傅儀與蘇禧一樣,因懷著身孕不能長途跋涉,是以留在了府中。另外兩名側室倒是一起去了。

    豫王府只剩下她與豫王妃兩人,一下子冷情了不少。她每日除了去正堂請安,其他時間都留在寶相齋中,頗是無趣。自從上回衛淵險些發現了她與厲衍的事情,便很少過來看她了。有時候傅儀自己都覺得,一輩子都要消耗在這裡頭了,紅顏未老恩先斷,還有什麼比這更可悲的?倒不是她自己有多麼喜歡衛淵……只不過,女人總是希望被丈夫愛重的,更何況她出嫁前又是被矚目疼寵慣了。

    如今落差太大,總是受不了的。

    傅儀坐在紫檀梳粧檯前,看著鏡子裡自己。眉如遠黛,眸中點漆,朱唇似丹,分明是芳華正好的年紀,可惜卻無人欣賞。

    身後的檻窗發出一聲輕微的動靜。不大明顯,像是被風吹的,傅儀卻聽到了。她拿著象牙梳的手頓了頓,看了一眼身後的丫鬟,少頃道:“這兒不需要你們伺候了,都出去吧。沒有我的吩咐,誰都不許進來。”

    傅儀淺眠,睡覺時不喜歡有人在跟前伺候,丫鬟們都早已習慣了,是以並未覺得有什麼不妥,應了聲是便退了出去。

    屋裡的人都退下去後,傅儀關上菱花門後,走回梳粧檯前拆卸了滿頭珠翠,繼續若無其事地梳攏烏髮。

    檻窗被人從外面推開,緊接著一個重物落地,腳步聲越走越近,最後停在了傅儀身後。厲衍的聲音在後面響起:“上回聽見你說想吃禦和樓的海棠酥,這回我買了一些,你嘗嘗麼?”

    傅儀頭也不回,淡聲道:“放在桌上吧,我這會兒吃不下。一會你走的時候別忘了拿走,免得叫我的丫鬟看見了,我沒法解釋。”她梳完頭,回身看向厲衍,長髮逶迤,清雅絕麗,剛洗過澡的皮膚泛著一層冷清清的白。穿了一件牙白長衫,肚子微微隆起,平添了幾分母性的柔輝。

    傅儀這才看見厲衍的衣裳和頭髮全濕了,她微微一怔,道:“外面下雨了?”

    厲衍頷首,雨滴順著他堅毅的下巴滑下,滴落在地板上,不一會兒地上便積了一灘水。傅儀黛眉輕顰,擔心一會兒被人看出端倪,便從旁邊取了條巾子,遞給他道:“快把你身上擦一擦,這麼大的雨,你還過來做什麼?”

    厲衍接過,定定看著她。沒有說話。

    傅儀知道他什麼意思。前陣兒他讓人送了信,叫她去大慈寺見面,那時候衛淵還在府上,她自然沒有去。她好不容易才逃過一劫,若是再被衛淵發現了什麼,那就圓不過去了。她回身,走進內室道:“衛淵差點發現我們的事。日後我不開口,你就別隨意過來找我了。”

    說著,走回榻邊,一邊放下金鉤上的銷金透紗幔帳,一邊道:“等雨停了你就回去吧,別被人發現了。後日衛淵便回京了,你小心一些,別被他看出什麼端倪,他……”

    話未說完,一具堅硬的胸膛貼了上來,緊接著她就被一雙手臂緊緊地箍住了。厲衍的聲音就在頭頂,帶著潮濕之氣,像外面綿綿不斷的陰雨,嘶啞道:“傅儀,你究竟是什麼意思?”

    他的手勁頗大,勒得傅儀腰肢生疼。傅儀試圖掰開他的手,未果,她低聲道:“你做什麼?”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9-2-2 00:03:58

第七章

    好在外頭雨聲很大,伴隨著電閃雷鳴,他們兩個的聲音就顯得不那麼明顯了。

    厲衍沉默許久,終於說出醞釀已久的話:“……若是衛淵待你不好,你不妨與他和離,我會娶你。”

    傅儀忽然停止了掙扎,過了多時,不發一語。

    厲衍等著她的回答,不曉得過了多久,她還是沒有開口。他的心沉到了穀底,也就知道了答案。廬陽侯府的家境比不上豫王府,她想要的東西他沒有辦法給她。她寧願在這個地方鬱鬱度過殘生,也不願離開金絲撚就的牢籠。

    何況衛淵是有機會榮登大寶的,到那時她便是金尊玉貴的皇后,到手的權貴,怎麼可能說放就放?

    厲衍抱著她的手似有千金重。

    傅儀順勢掰開厲衍的手,嘴邊彎起一抹笑,不知是譏誚還是發自內心的愉悅。“我已經有了衛淵的孩子,你還想娶我?”

    她立在他面前,身姿娉婷,略略凸出的腰身非但沒有剝奪她的美,反而更添了幾分韻味,笑容淡淡,聲音柔婉,像魔魅在耳邊輕聲的誘惑。厲衍怔怔看著她,許是因為知道了答案,得不到,才更加想要。他毫無預兆地將她打橫抱起,放倒在床榻上,覆身而上。

    傅儀沒有反抗。

    厲衍不由分說地吻住她的唇瓣,粗糲的大掌在她身上遊移。

    屋外雨聲不止,伴隨著陣陣雷聲,穹隆轟鳴,雨勢比剛才更大了一些,仿佛要把天都下出一個窟窿。

    床榻兩人交疊一起,呼吸沉重,曖昧如織。

    豫王府外,一人一騎從黑夜中駛出,停在了門口。

    衛淵從馬背上翻下,摘掉斗笠,露出一張冷峻凜然的面龐。

    衛淵提前了兩日回來,回來時沒有通知任何人。

    他向昭元帝請了假,圍獵已經結束了,一路上有御林軍護駕,倒也用不著他,昭元帝很痛快地便准了他的假期。回來時城門已經關了,守門的將士認出了他,這才給他開了門。

    今晚風雨交加,電閃雷鳴。春雨貴如油,倒是很少見到下得這般氣勢磅礴的。

    衛淵走入豫王府,閽者忙遞上來一把傘,驚訝道:“世子爺怎麼這會兒回來了?”

    便是穿了斗笠蓑衣,衛淵的身上也被淋透了。他沒有回答,舉步往院裡走去,恰好一道閃電從天空劈下來,照亮了他沉靜如水的雙眸。

    下人以為他要歇在外院,畢竟都這會兒了,內院裡的幾位肯定都早早歇下了。沒想到衛淵卻走進二門,上了抄手遊廊,撣了撣袍子上的水珠,聽不出什麼感情道:“去寶相齋。”

    寶相齋是傅儀住的地方,位於晉王府的西南方。衛淵說出這句話後,提燈的下人多少有些意外,畢竟世子爺不常來這兒,更別說是深更半夜地從外面回來後。然而轉念一想,也不太稀奇,世子夫人是正妻,世子爺什麼時候來都不過分。

    衛淵走入寶相齋,菱花門外只守著兩個穿綠裳的丫頭,屋內早已熄了燈,一片昏暗。

    其中一個丫頭正在打盹兒,被另一個丫頭撞了撞胳膊,一抬頭看見衛淵的臉,趕緊醒了。倆人站起來,不太相信道:“世子爺,您,您回來了。”

    衛淵走入廊下,淡淡地“嗯”了一聲。見屋裡沒有動靜,問道:“夫人睡了?”

    丫鬟頷首,道:“夫人用過晚膳就歇下了,奴婢這就進去叫醒夫人……”

    “不必了。”衛淵攔住那個丫頭,抬手推開菱花門,不以為意道:“我自己進去。”

    門被推開,發出一聲不大不小的“吱呀”,在雨聲中顯得極不明顯。

    衛淵走進內室,就見紫漆大床上幔帳垂落,嚴嚴實實地遮蓋住了裡頭的光景。他俊容不改,只是眼中閃過一抹不易察覺的冷鷙,身上的蓑衣尚未取下,帶著雨水的冰寒,房間的溫度因他的到來下降了不少。他走到床邊,毫無預兆地掀起幔帳——

    傅儀鬢髮蓬鬆地坐在裡頭,許是剛剛醒來,身上披了一件葡灰色的繡金褙子,慵懶惺忪。看見衛淵時眼睛睜了睜,頗有些驚訝,卻不是驚恐,臉上的表情恰到好處,道:“世子爺,您怎麼這時候回來了?不是說後日傍晚才到家嗎?”說著,見衛淵渾身濕透了,趕緊撐著身子下床,讓丫鬟準備熱水和乾淨的衣裳,“我去給您煮一碗薑茶,您先把衣服換換,免得一會兒著涼了……”

    話未說完,便被衛淵攔了下來。

    衛淵冷厲的瞳仁掃了一眼床榻,裡面空空蕩蕩,並未看見什麼人的影子。

    傅儀道:“世子爺,怎麼了?”

    衛淵收回視線,不鹹不淡地看了她一眼,少頃才道:“沒什麼。”

    “那我去給您煮一碗薑茶吧。”傅儀道。她表現得太過自然,沒有絲毫異常,倘若不是左手不著痕跡地捏緊了身上的褙子,恐怕會讓人以為她真如表面上看起來那般平靜。

    衛淵頷首。就在傅儀走過他身邊的時候,他忽然沉下臉,拔出了腰上的佩劍,手臂一揮將長劍狠狠地甩向一旁的紫檀嵌象牙底座的屏風。屏風瞬間被長劍刺透,與後頭的牆壁緊緊釘在一起。

    就見一道身影從屏風後閃過,緊接著跳出了檻窗,逃入夜色之中。

    “來人!”衛淵猛地呵斥一聲,道:“給我追!”

    想必衛淵是有備而來。寶相齋沒有侍衛,然而衛淵一聲令下,便有幾個身著黑色衣裳的男子從暗中閃身而出,朝著方才的身影追去。

    傅儀臉色一白,方才端莊自如的笑意再也維持不住了。

    “這是什麼?”

    衛淵挑開傅儀身前的褙子,臉色陰沉,聲音低得可怕,渾身散發著迫人的寒意。他五官硬朗,眉宇鋒利,本來就是不好相與的面容,目下做出這樣的表情更是讓人不寒而慄。他緊緊盯著傅儀胸口和脖頸的紅痕,難怪方才捂得那樣嚴實,被人親成這樣,吻痕、咬痕一覽無餘,確實不好叫他看見。他冷笑,“不要告訴我這也是芸豆過敏。”

    傅儀坐在床榻,緊抿著唇,一言不發。

    到了這地步,她也確實沒什麼可說的。她沒想到衛淵這次回來是早有預謀的,從上回起他就開始懷疑自己了,只是沒想到他能忍耐那麼久,讓她以為成功瞞過了他,卸下了所有防備。

    然後給她致命一擊。

    衛淵踅身,從炭盆邊沿取出一塊被燒焦的破布,正是傅儀常穿的那件軟煙羅便裳。如今只剩下一塊小角。想必是匆忙之中扔進去的。那衣裳上沾了什麼……不言而喻。

    就見衛淵捏著布料的手背青筋泛起,走回床邊,毫不憐惜地將傅儀推到在榻上,手掌從她的裙子底下探了進去。潮膩一片。他眼中怒火更盛,掠過一絲殺意,重重地甩了傅儀一巴掌。

    “淫婦!”

    傅儀的頭偏向一邊,猝不及防地撞到了床頭的紫檀浮雕,額頭很快沁出血來。

    外面的丫鬟噤若寒蟬,誰都不敢往屋裡看一眼。

    衛淵掐住傅儀的脖子,冷冷地問:“他是誰?”

    都這時候了,傅儀居然還能冷靜地與他對視,掀唇,“世子爺不是讓人去追了嗎?”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9-2-2 00:04:13

第八章

    衛淵目光露出了鄙夷。旁人眼中,她是才貌兼備、嫻雅端方的上京第一貴女,他也一直這麼以為的,他把她當成多寶閣上的紅珊瑚珠寶盆景,華貴,但不實用,只適合外人來的時候拿出來的觀賞。然而沒想到那珊瑚從裡頭便是腐壞的,只剩下一個好看的外表,欺騙了所有人的眼睛。

    衛淵手上的力道漸漸收緊,那一刻恨不得直接掐死傅儀。她給他帶來這麼大的侮辱,慶國公府竟教養出了這樣不知廉恥的女兒,他現在不得不懷疑,她肚子裡的孩子究竟是誰的。

    就在傅儀漸漸停止掙扎,快要斷氣的時候,門被人從外面敲響了。

    “世子爺。”是衛淵的侍衛陳勤的聲音。

    衛淵這才扔開傅儀,往門外走去。

    陳勤跪在門外,慚愧道:“……屬下無能,叫那人跑了。”

    衛淵眉頭緊蹙,一腳踹在他的心窩子上,“廢物!”

    衛淵也是習武之人,這一腳踹得不輕,陳勤胸口劇痛,口中就湧上一股腥甜。他從地上爬起來,不敢反抗,繼續道:“不過屬下傷了他的右手……”

    雨水足足下了一夜,到了次日早上才停。

    昨晚寶相齋鬧出那麼大的動靜,豫王和豫王妃竟然毫不知情,可見衛淵的手段之高。衛淵的手下是不必擔心說漏嘴的,至於昨兒守夜的那兩個丫鬟,就像消失了一般,再也沒有人見過。

    傅儀額頭的傷口沒有清理,血凝固了,不過一夜,她就臉色就蒼白得不像話。

    衛淵將一碗藥放在她面前,捏著她的下巴,不容抗拒道:“喝。”

    這碗裡是什麼藥,不必想也知道。傅儀別開頭,嗓音沙啞:“……這孩子是你的。”

    衛淵冷冷一笑,捏著她下巴的手更加用力,道:“你以為我會相信?”

    傅儀不語。她的孩子已經快五個月了,這時候打胎無疑對身子有很大的傷害,況且她是真想生下這個孩子。後半生的日子無論是孤寂還是潦倒,有個孩子陪著,總比一個人要好。

    她緊閉著唇,不肯喝藥。

    衛淵便強迫她張開嘴,硬把藥灌進她的嘴裡。倘若現在不是非常時期,他絕對不可能這樣好說話。

    息事寧人,從來不是他的風格。然而現在也只能這麼做。

    傅儀拼盡全力推開他的手,青釉番蓮紋瓷碗摔在地上,藥汁流了一地。她將口中的藥汁悉數嘔了出來,這時候也顧不得什麼體面不體面,用袖子擦了擦嘴角,紅著眼睛看向衛淵,“你不是要與衛渢爭皇位麼?若是沒了這個孩子,我就立刻自盡,你拿什麼與衛渢爭?”

    衛淵冷冰冰地看著她,忽而一笑道:“你有什麼資格威脅我?我現在不殺你,傅儀,你便應該感天謝地了。”

    正是因為考慮到立儲一事,不宜鬧出太大的動靜,讓昭元帝認為他治家不嚴,否則她以為她能留到現在?

    待他登上皇位,她與她那個姦夫,一個都不能留。

    傅儀不言不語。正是因為曉得衛淵的顧慮,所以她才能這般大膽地與他對峙。她在堵,堵衛淵對皇位的重視程度。她捏緊了裙襴,許久才道:“……留下這個孩子,我幫你對付衛渢。”

    這頭,蘇禧剛收到宮裡頭送來的帖子。

    三日後是劉皇后的壽辰,因著皇后娘娘是個喜歡熱鬧的,所以每年過壽都會邀請許多世家,今年也不例外。蘇禧看了一眼帖子,沒有多想,拿到衛渢面前,問道:“庭舟表哥,皇后娘娘過壽,咱們送什麼禮物?”

    衛渢抽走她手中的燙金帖子,把她嬌軟的身軀抱到腿上,道:“李鴻會去準備的,你就別費心了。”說著,把手放到她微微凸起的小肚皮上,輕輕問道:“今日肚子動了嗎?”

    蘇禧的肚子漸漸開始有動靜。有時她坐著看書,肚裡的小東西就忽然動一下,輕輕的,像潮水一來一往的湧動,叫她又稀奇又驚喜。

    後來胎動的次數越來越多,蘇禧才慢慢感覺到肚裡真的養了個小東西。很實在,很真實。她一天最有意思的時刻,就是跟腹中的胎兒互動,或是彈琴給它聽,或是睡前念千字文。

    陶冶情操嘛,就是要從娃娃抓起。這種待遇是孩子他爹都沒有的。

    時間久了,孩子他爹自然有意見。

    晚上,衛渢從淨房出來,就見她斜倚在金銀絲緞面引枕上,穿著散花綾外衫,沒穿襪子,露出一雙欺霜賽雪的玉足,骨肉亭勻,細潤可愛,腳趾頭上染著蔻丹,鮮亮嬌豔,微微蜷起。說來也奇怪,自打蘇禧有了身孕之後,好像沒有什麼變化,除了肚子圓了一圈,臉頰多了一些肉外,不像旁的孕婦那般臃腫粗糙。她依然精緻,臉頰泛著紛紛的潤光,叫人看了賞心悅目、食欲大動。

    此時她手裡捧著一本書,小嘴咕咕噥噥,不知在念些什麼,嗓音甜糯得膩人。

    衛渢走到她身後坐下,將她的腦袋枕到自己腿上,捏著她挺翹的鼻子道:“看什麼呢?”

    蘇禧一下子喘不上氣兒,別開頭“哼哼”兩聲,道:“我在給咱們的孩子念《五字鑒》。”

    衛渢抬了抬眉,“前天不是還在念《千字文》麼?”

    蘇禧輕輕咬住他的食指,含含糊糊道:“千字文已經念完了,該學五字鑒了。”

    衛渢見她一板一眼的,認真得可愛,不由自主地輕笑出來,攪了攪她的舌頭,“學得這麼早,你不擔心他吃不消?”

    這點蘇禧是擔心過的,所以她千字文足足念了三遍呢。她用舌尖推出他的手指,撲扇撲扇長睫毛道:“既然是我們兩個的孩子,一定是龍章鳳姿的人傑,我才不擔心。”

    這點自信她還是有的。蘇禧從衛渢身上爬起來,捧著他的臉,吧唧親了一口,道:“庭舟表哥,我們給孩子起個名字吧?”

    衛渢順勢摟住她的腰肢,她剛洗完澡,身上都是香噴噴的,像誘人的水蜜桃。他捏捏她的臉蛋,警告道:“別亂蹭。”

    衛渢現在就是一個乾燥的爆竹,一點就著,奈何蘇禧的身子好像不怎麼好,自從上回倆人胡鬧過一回後,次日蘇禧下身就流出了一些暗紅的血跡,把她嚇壞了。問過周大夫之後,周大夫說日後慎行房事,又給她開了一些安胎保胎的藥方,現在蘇禧是說什麼都不肯讓衛渢碰的。衛渢自己也不敢胡來,他憋了快一個月,蘇禧一點小小的碰觸,都能勾起他的欲火。

    昨兒他才哄著蘇禧幫他紓解了一回,他忍耐力好,事後蘇禧腮幫子都酸疼了,他才肯放過她。眼下她只是在他腿上坐了一會兒,他就又有抬頭的趨勢。

    色胚子。蘇禧鼓著臉往後退了退,水汪汪的眼睛瞅著他,意思是,我老實了。

    懷裡空空落落,反而有些不習慣。衛渢又把她抱了回來,臉貼著她柔嫩的臉頰,“不知道是男是女,怎麼起名字?”

    蘇禧乖乖的,下面有個東西抵著自己,她卻不敢亂動,掀起濃濃長長的睫毛,臉蛋紅紅道:“我們可以起兩個名字,男孩女孩各起一個。反正總會用得著的。”

    說完,見衛渢嘴邊噙著淺淺的笑意,看著自己。她不明所以,道:“怎麼了?”

    她說得不對嗎?

    衛渢刮刮她的小鼻子,調笑道:“原來幼幼想跟我生很多孩子。”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9-2-2 00:04:25

第九章

    “……”蘇禧臉更紅了,她才不是這個意思呢!衛渢總是曲解她的話,她只是想早早起好名字而已,哪有他想得那般多。不過轉念一想,一男一女也很好啊。她揪著衛渢的領口,烏溜溜的眼睛盯著他,質問道:“你喜歡男孩兒還是女孩兒?”

    衛世子幾乎沒有猶豫,道:“女兒。”

    蘇禧不解,“為什麼?”他這時候,難道不應該更想要兒子嗎?

    衛渢低頭親了親她的粉唇,理所當然道:“因為像你。”

    他見過三歲的蘇禧,粉粉糯糯的白玉團子,一雙眼睛又大又亮,邁著短短的雙腿朝他跑來,求他保密的模樣可愛極了。可惜當時他不知道,他會這般喜歡她,否則他一定不會對她視而不見。

    若是他們能有一個女兒,一定與她小時候一樣可愛。

    不過這些話,衛世子是不會告訴蘇禧的。他抱著蘇禧去了自己的書房,抽出兩本書,一本《楚辭》,一本《詩經》,與她一起坐在榻上,給他們的孩子起名字。

    倆人商量了一晚上,最終以意見不合而告終。

    蘇禧想出的名字衛渢都不喜歡,衛渢想的名字蘇禧又覺得太隨意。

    末了蘇禧噘了噘嘴,道:“你一定不喜歡這個孩子。”

    衛渢慢悠悠地“哦”一聲,“為什麼?”

    蘇禧把書扔他懷裡,氣鼓鼓道:“哪有人給孩子起名叫衛必的?我不理你了。”

    衛渢接住書冊,低低一笑。“必為必然之意,你嫁給我,生下他,難道不是必然?”

    可是與衛姓組合在一起也太難聽了吧?蘇禧都想翻白眼了,難以想像才學出眾的衛世子會給孩子起這麼隨意的名字,她從他懷裡跳下來,道:“還是我自己想吧,不許你插手。”

    是以起名字這件事,就算是告一段落了。

    很快就到了劉皇后生辰這一日。

    蘇禧與衛渢一同前往宮中,去昭陽殿向劉皇后賀壽。衛渢送的是一個鍍金轉話的雀籠鐘,西洋人的玩意兒,每到一個固定的時間裡面的金絲雀便會放聲鳴叫,聲音跟真正的雀鳥無異,頗為稀奇。統共有兩個,衛渢留在家中送給了蘇禧一個,這一個就送給劉皇后。

    衛德音稀罕的不得了,趴在雀籠鐘跟前看得津津有味。

    衛渢與皇后娘娘說了幾句話,後面世家女眷們陸陸續續來了,他不方便久留,便和衛季常一同離開了。臨走時看向蘇禧,見那姑娘正低頭與衛德音說話,一眼也沒賞給自己,就彎了彎唇,沒說什麼。

    不多時,各家受邀的夫人都到齊了,蘇家的兩位夫人殷氏和鬱氏也紛紛而至。

    蘇禧想念娘親殷氏,想上去跟她說幾句話,奈何場上人多,今兒又是皇后娘娘的壽辰,她不好任性,只得暫且將思母之情忍了下來。蘇禧視線不經意地一轉,落在一個穿湖藍色織金緙絲大袖衫的姑娘上,微微一愣。

    這姑娘不是旁人,正是文淵閣大學士的女兒韓玉馥。

    上回見她的時候還是臉色發白,一身病態。今日再見,氣色倒是紅潤了許多,也精神了。這身湖藍色的衣裳很襯她,蘇禧這才發現她容貌秀麗,笑時嘴邊有一對梨渦,親切嫻雅。

    韓玉馥認出了蘇禧,遠遠地朝她笑了一笑,態度友善。

    蘇禧抿唇,也回以一笑。對於跟衛渢定過親的姑娘,她始終沒辦法做到坦誠,而且還有一點吃味兒。雖然明知道這輩子衛渢跟人家沒什麼瓜葛,但蘇禧還是心裡有點堵。這大抵就是重活一次的弊處,她改變一些東西的同時,總是要付出代價的。

    好在韓玉馥與她的圈子不同,兩人只互相點了點頭,便不再有交集。

    今兒呂惠姝和鬱寶彤都來了,鬱寶彤把她剛滿半歲的兒子也帶來了,小傢伙隨了父親,長得頗有蘇家人的標緻。大眼睛,挺鼻子,嘴角微微翹著,天生帶笑。倒是個不怕生的,逢人便笑,握著蘇禧的手指頭不肯撒手。

    衛德音從姜嬤嬤懷裡怕下來,“登登登”跑到跟前,問道:“他叫什麼名字呀?”

    蘇禧含著微笑,道:“他叫蘇羿,是柏哥兒的弟弟。”

    “那也是我的弟弟了。”衛德音腦袋瓜轉得頗快,黑亮亮的眼睛瞅著奶娃娃,伸手包住蘇羿小小的拳頭,稚聲稚氣道:“弟弟,柏羽哥哥今天為什麼沒有來?”

    蘇羿哪兒聽得懂她的話,好奇地瞅著她,忽而“咯咯——”地咧嘴一笑,露出上下兩排沒有牙的牙床。

    衛德音扭頭看蘇禧,繼續問:“禧姑姑,為什麼?”

    搞了半天,這小丫頭是想蘇柏羽了。蘇禧輕笑,解釋道:“柏哥兒要去學堂念書,可能是抽不出時間來吧。”

    衛德音眨眨眼,帶著點抱怨,又很疑惑,“柏羽哥哥為什麼每天都要念書呢?我好久沒見過他了,他在哪兒念書呀,我過去找他好不好?”

    帝后二人只她一個寶貝女兒,雖則給她請了教書的師傅,可哪捨得真管著她,加之她身體又不好,大都是看她自己的意願的。是以像蘇柏羽這種每天都念書的,衛德音實在理解不了。

    這邊衛德音纏著蘇禧詢問蘇柏羽的情況。另一頭,新雁樓聚了幾位天潢貴胄,還有一些世家子弟。

    衛季常、衛渢與衛淵皆在其中。在場的都是男子,不知是誰提了一句玩投壺,眾人紛紛贊同,於是衛季常便讓身後的宮人取來了箭矢和天球瓶無耳壺。

    眾人坐成一圈,以衛季常為首,先投了一支箭,箭矢穩穩當當地插進了壺口。

    緊接著是衛渢與衛淵,兩人是不必說的,自然也都投中了。又輪了幾人之後,輪到了對面的厲衍。

    就見厲衍左手持箭,手臂一揚,只聽“咚”的一聲,也輕而易舉地就投中了。

    正要輪到下一個人的時候,他身旁穿青色衣裳的男子疑惑了惑,問道:“咦,厲公子今兒怎麼用的是左手?”

    說話的公子是文淵閣大學士的長子,也是韓玉馥的兄長韓博彥,今年二十八。

    他與厲衍有些交情,當年兩人曾是同窗,曉得厲衍並非是慣常使用左手的人,是以才會有此一問。

    韓博彥的話引起了周圍人的注意。衛淵正在把玩手中的翎羽箭,聞言抬眸,朝厲衍看去。他眼眸漆黑,臉色沒什麼變化,握著箭矢的手卻不著痕跡地緊了緊,目光微微一垂,落在厲衍右手手臂上。

    厲衍將手臂搭在腿上,面不改色道:“方才右手抽筋了。”

    說著伸手,右手又拿了一支翎羽箭,對準天球瓶壺口,再次精准地投了進去。箭頭碰到壺口,發出一聲清脆聲響。

    旁人應聲喝彩。衛淵眸中的戾氣卻是一閃而過,厲衍這一下看似與方才沒有區別,然而對於慣使右手的人來說,投得卻還不如左手精准。況且厲衍投壺的時候,右手微微顫抖,極不明顯,他身邊的人沒有注意,衛淵卻是精准地捕捉到了。

    輪過兩輪之後,場中只剩下衛淵、衛渢、蘇祉、呂江淮和厲衍。

    他們離壺越來越遠,除了第一輪厲衍用的是左手,接下來用的都是右手。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9-2-2 00:04:40

第十章

    這一輪第一個是衛淵,衛淵手中捏著翎羽箭,忽而笑道:“只這麼投沒意思,不如我們換個比法。”說著讓侍從陳勤拿來了一把長弓,指了指前面岸邊的柳樹,道:“不如將壺放在那個地方,咱們挽弓射箭,誰若能把箭射入壺中,便算誰贏了。”

    岸邊距離他站的地方大約有五十步遠,且瓶口是朝上的,如此一來就加大了難度,不僅要掌握要方向,還要掌握好力度以及箭矢下落的角度,頗考人的箭術。

    幾人均沒什麼意見,衛渢收起一條腿隨性地坐在新雁樓下,意興很有些闌珊。

    他對投壺沒什麼興趣,他只對蘇禧有興趣。

    衛淵看向一旁的厲衍,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地問:“厲公子以為如何?”

    厲衍低低應了一聲,沒有看衛淵的眼睛,道:“皆可。”

    衛淵冷笑了笑。射箭不比投壺,投壺只考手腕的力道,射箭卻需要拉滿弓弦,整個手臂都要用力。倘若厲衍的右手受傷了,是無法完成這一串動作的。

    果不其然,輪到厲衍的時候,他明顯遲鈍了一下,旋即勉力拉開一整張弓,朝半空虛射了一發箭。箭頭向下,落在離壺口半尺遠的地方,沒有射中。

    倒也不意外,這個比法本就刁鑽,除了衛渢與蘇祉之外,其餘幾人均射空了。

    比完箭後,厲衍將長弓交給身後的宮人,往人群後方走去。

    這兒是御花園,後頭便是嬪妃們的寢宮,他應當走不了多遠。衛淵目光一沉,看向他不自然垂落在身側的右手。因著厲衍今日穿了一件玄紫色的長袍,是以看不出手臂究竟有沒有浸血,他招手,叫來身後的侍衛陳勤,低聲吩咐:“跟著他。”

    陳勤應是。那頭,幾位世家子弟正在稱讚衛渢與蘇祉的箭法。

    蘇祉天生冷淡,不易近人,是以大部分人都圍著衛渢討教箭法。

    衛渢烏目轉了轉,淡淡地看向衛淵與厲衍的方向,少頃又收回視線,唇邊掛著似有若無的笑。

    這頭,昭陽殿。

    眼下春意正濃,百花齊放,皇后娘娘邀請貴女命婦們一同去御花園賞花看景。衛德音對花粉過敏,皇后娘娘便讓她留在昭陽殿。方才還熱熱鬧鬧的殿裡一下子變得空空蕩蕩,所有人都走了,衛德音眼裡流露出了失落之色。

    蘇禧看得心裡一軟,便說要留下來陪她。

    那廂傅儀走到了門口,不知忽然想起什麼,停了停,對身旁的豫王妃道:“娘,寶兒方才踢了我兩下,我這會兒身子不大得勁,就不去賞花了,還是留在這兒吧。”寶兒是傅儀腹中胎兒的小名。

    豫王妃宋氏對她肚子裡的孩子頗關心,目下聽她這麼說,自然滿口同意下來,“那就留下來好好歇著吧,別累著了。”

    傅儀輕輕頷首。然後又遣人與劉皇后說了一聲,踅身回了殿內。

    蘇禧與衛德音正坐在暖閣榻上。傅儀進來的時候,蘇禧正在握著衛德音的手,一筆一劃地教她寫字。

    倆人一前以後地坐著,衛德音曉得蘇禧腹中懷著娃娃,規規矩矩地坐在蘇禧懷中,不敢亂動。傅儀含著微笑,上前,走到倆人身邊道:“德音公主在寫什麼?不知能否叫我也看一看?”

    說罷,待看清筆下的字後,怔了一怔。

    宣紙上的字跡娟秀靈動,婉然若樹,穆若清風,高逸瘦潔,端的是一手好字。頗有東晉衛夫人的風骨。便是傅儀練了這麼多年的字帖,恐怕也寫不出這樣的字。她看向握著衛德音小手的那只手,修長細嫩,如蔥如筍,潔白得瞧不出絲毫瑕疵。順著往上,便是蘇禧那張精緻剔透的面容。

    傅儀竟不知她還能寫出這麼有風骨的字。

    蘇禧停筆,抬眸朝傅儀看去,滯了滯,淺笑著打招呼道:“儀姐姐。”

    衛德音賴在蘇禧懷中不肯出來,笑盈盈的,方才的失落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道:“禧姑姑在教我寫《名賢集》——君子坦蕩蕩,小人常戚戚。你要不要看看?我寫得好不好?”

    她才五歲,這些字自然不能是她寫出來的,是蘇禧握著她的手寫的。倘若傅儀點了頭,那就是變相地誇了蘇禧。傅儀笑容微頓,少頃輕輕頷首,道了一聲“好”。

    衛德音滿足極了,仰頭看著蘇禧,“禧姑姑,咱們繼續寫吧,下一句是什麼呀?”

    蘇禧朝傅儀點了點頭,然後繼續教衛德音寫字。

    傅儀便走到另一旁的藤面羅漢塌上,坐下品茶。

    衛德音學得興致勃勃,比上書房的師傅教她念書時認真多了。然而到底是小孩子,三分鐘熱度,沒過一會兒就堅持不住了,閉上眼睛困耷耷地趴在蘇禧懷裡,很快睡了過去。

    蘇禧擔心她睡在這裡著涼,便讓姜嬤嬤把她抱回了房間。

    衛德音離開後,暖閣裡只剩下蘇禧和傅儀。蘇禧不大想與傅儀獨處,她讓人收拾了朱漆螺鈿小桌上的筆墨紙硯,便站起身,準備去後花園同大夥兒一塊賞花。

    正好身後有一個丫鬟經過,手上端了一杯剛剛泡好的武夷茶,踉蹌後退了退,手上一松,那武夷茶大半都潑到了蘇禧身上。

    那丫鬟是傅儀的人,方才傅儀說要喝茶,她便去外頭端了一杯。眼下見闖了禍事,忙驚慌失措地跪在地上,自責道:“奴婢該死,請晉王世子夫人息怒……”

    蘇禧皺了皺眉,沒想到傅儀身邊還有這麼笨手笨腳的丫鬟。

    好在那茶不太熱,沒有燙傷自己。然而這麼潑下來,她的裙子也濕了一大片,上頭還掛著幾片茶葉,肯定是不能再穿了。

    一旁的聽雁有些氣不過,替蘇禧斥道:“你怎麼走路的?萬一碰傷了我家夫人怎麼辦?”

    那丫鬟縮成一團,向傅儀投去求助的目光。

    傅儀從羅漢塌上坐起來,走上前,見蘇禧今兒穿的是一件牙白色的彩繡百鳥鬧花馬面裙,目下上頭被潑了茶葉,留下版斑駁駁的褐黃色印記,頗為明顯。她皺眉,跟著斥了那笨手笨腳的丫鬟幾句,轉頭對蘇禧道:“禧妹妹,我這丫頭冒犯了你,我代她向你賠罪,回去之後定會好好罰她的,你可千萬別生氣。”

    蘇禧抿了抿唇,不生氣是假的,多少有點憋悶。她今兒出門恰好沒多帶衣裳,眼下被潑了一身茶,一會兒皇后娘娘和大夥兒都回來了,瞧見她這樣,豈不失禮麼?

    傅儀看出了她的顧忌,知情識意道:“正好我今日多帶了一條裙子,禧妹妹與我身形差不多,你若是不嫌棄,不如我去拿來給你換上吧。”

    眼下也只好這麼辦了。蘇禧遲疑片刻,頷首道:“多謝儀姐姐。”

    傅儀微微一笑,道:“是我的丫鬟失禮在先,你不怪我就好,還說什麼謝不謝的。禧妹妹在這裡等我片刻,我一會就回來。”

    蘇禧微微頷首。

    傅儀領著她的丫鬟離開暖閣,走到廊廡盡頭,卻沒有繼續往前走,停了下來。她抬眸往匾額上看去,見上頭寫著“蓬瀛殿”三個字,在門口站了一會,見周圍無人,才推門而入。

    關上門口,她問身後的丫鬟,道:“東西帶來了麼?”

    那丫鬟低頭上前,哪還有方才的怯懦驚恐之色,從袖中取出一個天青色瓷瓶,遞給傅儀道:“帶來了,夫人請看。”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9-2-2 00:04:52

第十一章

    傅儀接過,就見瓶身乾乾淨淨,什麼都沒有寫,單從外表瞧不出是做什麼的。

    丫鬟以為傅儀不信,補充道:“夫人放心,那婆子與奴婢說了,這東西無色無味,旁人肯定聞不出來的。只要在熏籠中滴上一滴,便足矣迷亂人的神智……”

    傅儀捏著瓶子,少頃,揮了揮手道:“你下去吧。”

    那丫頭低頭道是,退出了蓬瀛殿。

    蓬瀛殿是昭陽殿旁邊的偏殿,平常幾乎不過人,皇后娘娘也極少來這裡。裡頭的擺設倒是很齊全,床榻被褥疊得整整齊齊。傅儀款步走到鎏金瑞獸熏爐跟前,熏香嫋嫋,殿內散發著淡淡的香味。她打開瓷瓶,按照丫鬟說的往裡頭倒了一滴,頓了頓,擔心不見效,便又添了兩三滴。

    新雁樓。

    衛渢坐在樓下,一個穿著青色曳撒的宮人走到他身旁,屈膝恭恭敬敬道:“世子爺,世子夫人被茶水燙傷了,這會兒正在蓬瀛殿裡歇息。”

    前面衛季常正在與文淵閣大學士府的公子韓博彥下棋,衛渢沒有參與。

    宮人說這句話時,恰好蘇家二爺蘇祉就在旁邊。

    蘇祉聞言眉心微微一蹙,朝那名宮人看去。

    衛渢將手中的茶杯放在朱漆茶几上,神情一肅,道:“怎麼回事?”

    宮人垂著頭,道:“好像是一個丫鬟端茶沒有端穩,不慎潑到了夫人身上……”

    衛渢站起來道:“嚴重嗎?”

    宮人吞吞吐吐,“小人不在跟前伺候,不大清楚,世子爺還是親自去看看吧。”

    衛渢立即舉步往新雁樓外走。

    蘇祉擔心妹妹蘇禧,舉步欲跟上去,那宮人將他攔住了,頗有些為難道:“蘇二爺,蓬瀛殿是後宮寢殿,您恐怕不方便進去……”

    蘇祉不得不停步。前面衛渢聽到響動,回身看去,見蘇祉定定地立在幾步外,他心中掛念著蘇禧的情況,倒也沒有與蘇祉寒暄,只道:“蘇二哥先在這裡等等,我去看看幼幼的情況。”

    蘇祉頷首,頓了頓,又道:“好好照顧幼幼。”

    蓬瀛殿在昭陽殿旁邊,距離新雁樓有一段距離。衛渢對這段路還算熟悉,穿過一條長長的廊廡,前頭不遠便是蓬瀛殿的大門。

    遠遠看去,殿門緊閉,朱漆鏤空菱花門外空無一人。這會兒女眷都在御花園,衛渢方才來的時候看見皇后娘娘正領著一群女眷賞花,所以這裡沒人倒也不顯得稀奇。他問身後的宮人,“去請太醫了麼?”

    宮人腳步微微一滯,因是走在衛渢身後,慶倖衛渢沒有瞧見自己的反常。“已經去請過了,太醫一會就過來。”

    衛渢頷首,不再多言。

    很快,他走到門邊,抬手敲了敲門,喚了一聲“幼幼”。

    裡面無人應答,倒是聽見了腳步聲。像是丫鬟不停地忙前忙後。

    衛渢沒有遲疑,推門而入。

    另一邊,蘇禧等了半天也沒等到傅儀回來。她牙白馬面裙上的茶水已經幹了,留下一塊一塊褐黃色的茶印,皺巴巴的,十分不好看。她的繡鞋方才也被潑濕了,這會兒還沒有幹。

    蘇禧既愛乾淨,又有點小潔癖,平日裡什麼都打理得整整潔潔,眼下這般邋遢自然是受不了的。她皺著眉頭,抖了抖馬面裙上的武夷茶茶葉,只覺得渾身都黏黏膩膩的,很不舒服。她問聽雁道:“傅儀還沒有回來嗎?這都過去這麼久了。”

    聽雁去一旁取了條乾淨的巾子,沾了水,先湊合著給她擦了擦裙子上的茶漬,道:“姑娘別急,奴婢這就去外頭看看,您在這裡稍等一會兒。”

    蘇禧頷首,接過聽雁手裡的巾子,道:“我自己擦吧,你去看看怎麼回事。”

    聽雁道好,站起身往外頭走去。

    依照宮裡的規矩,外頭的馬車是不能駛入後宮的,前面有專門停馬車的地方。傅儀若是回去取衣裳,應當是去停馬車的地方了。聽雁問了路後便往那邊兒走去,出了昭陽殿,見路的盡頭站著兩個人。

    一個是豫王世子衛淵,一個是廬陽侯府的大公子厲衍。

    兩人面對面站著。

    因隔得有些遠,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麼。聽雁秉承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則,就沒往跟前兒湊,況且她家姑娘還等著她拿衣裳回去換,她不敢耽誤,繞遠路走了過去。

    那頭,衛淵看著對面的厲衍,烏目幽深,有意無意地看了一眼厲衍的袖子,別有深意道:“方才比完箭法厲公子就離開了,怎麼,厲公子連箭都拿不了了嗎?”

    厲衍身軀筆直,臉上情緒控制得極好,不見起伏。他藏在袖中的右手緊了緊。衛淵的侍衛下手頗重,前日晚上劃傷了他的手臂,留下三寸多長的口子,至今仍未痊癒。又因為剛才拉弓那一下太過用力,繃裂了傷口,血沿著手臂不斷流下來,好在他今日穿的是深色衣服,即便被血浸透了,也看不出來。

    厲衍道:“豫王世子想多了,厲某只是去更衣了一趟。”

    不得不說,厲衍真是鎮定得毫無破綻,便是衛淵也幾乎要被他糊弄過去。

    衛淵低笑了笑,那笑意不達眼底,仿佛寒冬臘月的雪,被夜晚的月光一照,散發出森森白光。他道:“哦,真是我想多了?那一會有空,厲公子再與我比試比試箭法如何?”

    厲衍微微遲疑,少頃頷首,道了聲好。“豫王世子若是無事,厲某就告退了。”

    說著便要從衛淵身邊走過。

    另一邊正在比試箭法,不知誰忽然射偏了,閃著銀光的肩頭朝著這邊飛過來。衛淵眸中微光閃過,毫無預兆地握住厲衍的右手臂,將他往一旁帶了帶,道:“厲公子小心。”

    衛淵捏的地方恰好是厲衍的傷處,且力道不輕,狠狠地按在了他流血的地方。

    厲衍臉色一白,緊咬牙關,抑制住了脫口的叫聲。

    那支箭落在厲衍身後幾步遠的地方,便是他剛才不躲,也肯定不會射到他的。

    那邊兒射箭的人過來拾箭,並向厲衍與衛淵道了一聲歉。

    衛淵仍舊捏著厲衍的手臂,沒有鬆開,反而攥得更狠了狠,面上卻掛著薄笑,道:“厲公子沒事吧?怎麼臉色好像不大好?”

    厲衍從喉嚨深處溢出一道低啞的吼聲。快到嘴邊時,卻又生生被他咽了回去。他的右胳膊已經痛得麻痹,幾乎沒了知覺。他額頭浸出一層薄汗,半響說不出話。

    如今雖然入了春,但春寒料峭,絕對不至於出汗的地步。

    衛淵察覺手心一片濡濕,面色沉沉,眼底深處烏雲密佈,仿佛藏了一場狂風驟雨。

    兩人這般對峙著,誰也不動。直到厲衍往後退了退,聲音沙啞,有一些虛弱,道:“厲某沒事,多謝豫王世子關懷,告辭。”說著抽出手了腕,往另一邊走去。

    厲衍離開後,衛淵垂眸,攤開手掌,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心。

    滿手猩紅,血跡斑斑。

    右手受傷,春獵那幾日恰好留在了京城,且身量與陳勤那晚看到的相差無幾。衛淵緩緩合攏手心,捏得拳頭“咯咯”作響。他為了確認自己的猜測,剛才讓陳勤迅速調查了一下,傅儀去大慈寺上香那一日,厲衍正好也出了家門。

    除此之外,傅儀尚未嫁入豫王府之前,廬陽侯府曾向慶國公府提過親,只不過慶國公府沒有點頭。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9-2-2 00:05:06

第十二章

    這件事並未破壞兩家的關係,厲家與傅家仍舊是表親,關係較好。

    厲衍與傅儀是關係親近的表哥表妹,從小一塊長大,這裡頭的情愫自然不必多說。

    衛淵手背青筋畢露,臉色難看。

    這對淫賤的男女!待他根基穩固之後,定不會便宜他們兩個!

    倘若不是傅儀說有辦法幫他對付衛渢,他絕對不可能將她留到現在。

    只是不知道傅儀那邊得手了沒有?方才見一個宮人將衛渢叫了去,想必是差不多了。不過衛渢是那般好糊弄的人,為了中途再生變故,衛淵踅身往蓬瀛殿而去,準備親自過去看看。

    昭陽殿。蘇禧坐等右等,不僅傅儀沒有回來,就連聽雁也不知道到哪兒去了。

    她抿著唇,心裡忽然升起一股不安,仿佛有什麼事情要發生了。她牽著裙襴,正準備不顧裙上的茶漬往外頭走去,就見聽雁從外面回來,走到她跟前道:“姑娘。”

    蘇禧問道:“怎麼樣,看見傅儀了嗎?”

    聽雁搖搖頭,道:“奴婢找了一圈,也沒有看見豫王世子夫人的蹤影。奴婢又問了馬廄附近的宮人,他們都說豫王世子夫人並未去過那裡。”

    蘇禧黛眉微緊。傅儀不是說回馬車上拿衣服麼?既然沒去馬廄,那她去哪兒了?蘇禧陡然生出一種不大好的預感,傅儀騙自己留在這裡這麼久,有什麼意義?她顧不得細想,匆忙走出昭陽殿,問殿外的宮婢:“方才豫王世子夫人去哪了?”

    宮婢指了一個方向。蘇禧趕緊朝著那裡走去,前面不遠便是蓬瀛殿,與馬廄完全是兩個相反的方向,傅儀為何會去那裡?

    廊廡對面走過來一個穿粉裳的宮婢,見著蘇禧先是一愣,旋即輕輕“咦”了一聲。

    蘇禧本顧不得她,就聽她喃喃道:“晉王世子夫人不是在蓬瀛殿嗎?”

    蘇禧猛地停住,扭頭看她,“你說什麼?”

    那宮婢屈膝朝她行了行禮,恭敬道:“回夫人,婢子方才聽人說您被燙傷了,正在蓬瀛殿歇息。晉王世子還過去看您了呢。”

    蘇禧聞言,臉色一白。總算是明白了傅儀的用意。她心急如焚,牽著裙襴,匆匆往蓬瀛殿方向走去。

    衛渢不會真的過去看她了吧?傅儀也在蓬瀛殿麼?她想對衛渢做什麼?

    不管是什麼,肯定不是什麼好事就對了。蘇禧一面焦急,一面又把傅儀惱得牙癢癢,這才恍悟,剛才她被熱茶並非意外,是傅儀有意為之。她真是大膽,宮廷之中居然也敢弄出這些么蛾子……

    前面就是蓬瀛殿,殿外沒有丫鬟,卻更讓蘇禧心驚。她幾乎是小跑著沖到跟前,後頭聽雁不斷地叫喚,讓她當心孩子,她卻管不了那麼多,走到跟前,霍然推開了菱花門——

    入鼻一陣如蘭似桂的幽香,淡淡的,嫋嫋的。皇宮裡的寢殿大都熏著這種香,有安神助眠之效,蘇禧在昭陽殿的暖閣也聞到過這種香味。

    蘇禧停在門口。

    剛才說話的宮婢以為出了什麼事,一路追了過來。眼下見蘇禧呆呆地站在那兒,不禁有些疑惑,方才世子夫人跑得那般快,為何又忽然停下了?她躡躡上前,以為自己說錯了什麼話,難不成世子夫人並不希望看見晉王世子?

    宮婢心中忐忑,惴惴地看了蘇禧一眼,這才往蓬瀛殿裡頭看去。

    待看清裡頭的光景後,宮婢也呆住了。大抵是沒料到自己會看到這樣的光景,一時間忘了反應。

    殿內不算寬敞,裡面的情況一覽無遺。就見天青色的霞影紗屏風內,映出兩個影影綽綽的身影,坐在榻上,身體相貼,抱在一起。蘇禧渾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心頭悚然,手腳“唰”地變得冰涼。那個擁著傅儀的身影挺拔修長,那般熟悉,她踉蹌後退了一下,不敢往裡頭邁動一步。

    聽雁趕忙扶住她的身體,驚驚惶惶地叫道:“姑娘!”

    蘇禧只覺得心頭哽了一團東西,呼吸不上來。她眼眶變得紅紅的,正要開口,倏然,一隻溫熱有力的手掌握住她的小手,將她往後帶了帶,緩慢低醇的聲音道:“傻幼幼,你哭什麼?”

    蘇禧回頭,就見衛渢完好無損地站在自己面前,衣衫完整,帶著淺薄的笑意。

    他抬手,拇指輕輕婆娑她的眼角,拭去她睫毛上的淚花,“我不是在這裡嗎?”

    蘇禧小臉慘白,有些弄不清楚狀況,木木地回頭看了一眼殿內,再看眼衛渢。他在這裡,那裡面的人是誰?不管怎麼樣,裡面的人不是他就好,不是他就好……蘇禧心跳重新放回了肚子裡,張了張口,道:“庭……”話未說完,便身子一軟,無力地倒了下去。

    “幼幼!”衛渢嘴邊的笑意收起,扶住她的身軀,心頭一凜道。

    聽雁也跟著緊張起來,趕忙叫那名宮婢去請太醫。那宮婢還處於震驚之中,聞言汲汲皇皇地跑開了。殿內的人似乎聽到外頭的動靜,卻是來不及做出準備了,皇后娘娘與一干貴女命婦們賞完了花,正朝著這邊走來。

    昭陽殿暖閣。

    蘇禧躺在藤面羅漢榻上,身上蓋著青鳥紋的毯子,做了一個夢。

    夢中蘇禧仍舊嫁給了厲衍,所有的事情都與上輩子一樣,厲衍對她不聞不問,卻對傅儀情有獨鍾。他背著自己與傅儀私會,纏綿,他們在雪地裡親得難分難舍,自己就站在遠處靜靜地看著。

    畫面一轉,傅儀以勝利者的姿態站在自己面前,偎在厲衍懷中道:“禧姐兒,你真可憐。你除了吃,還會什麼?你真是白白糟蹋了自己的臉。”

    蘇禧驚恐地低頭看了看自己,圓桶般的腰肢,胖乎乎的手臂,可不正是上輩子的自己麼。她抬頭看向厲衍,“厲衍”卻不知何時換成了另外一張臉,沉默地看著自己,眉宇淡然,豐神俊朗,分明是衛渢的模樣。

    蘇禧皺緊柳眉,低低嗚嗚地哽咽,睫毛輕顫,緩緩睜眼,面前是衛渢的臉龐。

    衛渢緊緊握住她的手,仿佛松了一口氣,擔憂道:“醒了,還有哪不舒服的?”

    蘇禧一時間分不清夢境與現實,慢吞吞地眨了眨眼,水潤的大眼睛泛著迷茫。

    過了半響,她才想起自己昏迷前的一幕,強撐著身子從榻上坐起來,攢著衛渢的袖子,急急忙忙問道:“你怎麼會在這裡?傅儀呢,剛才殿裡的人是誰?你,你不是……”

    她腦子懵懵的,問題一個接著一個。

    衛渢就坐在榻沿,遠處站著聽雁、聽鶴與兩名宮婢,他伸手,把她擁入懷中,輕拍了拍她的後背道:“幼幼,太醫說你情緒不宜太過激動,否則對胎兒不利。你慢慢問,別著急。”

    蘇禧攀著他的手臂,緊張巴巴地瞅著他,鼓起勇氣問道:“你進蓬瀛殿了嗎?”

    問完,她就一瞬不瞬地盯著他。直到衛渢搖了搖頭,她心裡頭的大石頭才放下來。轉念一想又覺得奇怪,繼續道:“剛才有位宮婢說你去蓬瀛殿看我了,還說我就在蓬瀛殿裡,你為什麼沒有進去?庭舟表哥,你怎麼知道裡面的人不是我?”

    衛渢垂眸,下巴抵著蘇禧的頭頂蹭了蹭,微微彎唇。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9-2-2 00:05:17

第十三章

    原本他是打算進去的,只不過手放在門上時,卻改了主意。這裡頭破綻太多,倘若不是因為一開始關心則亂,他不至於到了最後才發現。他經過御花園的時候,見殷氏也在那邊賞花,若是蘇禧真的被茶水燙傷了,殷氏不可能還會那般若無其事,笑容淡然。據衛渢所知,岳母殷氏是十分疼寵幼幼的。

    這是其一,其二那個傳話的宮人頗為面生,衛渢從未在後宮見過他。

    當然這些並不足以讓他確認這件事有問題,最終讓他確認殿裡的人不是蘇禧的原因是,殿內的腳步聲只有一個。蘇禧今日出門時帶了兩個丫鬟,聽雁與聽鶴,她受傷她們兩個必然會在身邊伺候,不可能只留下她一個人。

    衛渢將這些與蘇禧說了,蘇禧雙手纏著他的脖子,腦袋埋在他頸窩輕輕地“哼”了一聲,道:“算你聰明。”

    他要是真進去了,同傅儀傳出那樣的醜事,她大概以後都不想搭理他了。

    蘇禧抬頭,殷殷切切地望著衛渢,問出自己最疑惑的問題:“那殿裡的人……是誰?”

    衛渢捏了捏她的小臉,輕描淡寫道:“厲衍。”

    厲衍?昭陽殿是後宮寢殿,厲衍怎麼能到這來?蘇禧面露疑惑。剛才她以為殿裡的人是衛渢,目下仔細想想,興許是“先入為主”的觀念在作祟。那名宮婢說衛渢在蓬瀛殿,又恰好厲衍的身形與衛渢有些相似,皆是身高腿長,修長勁拔,只不過厲衍比衛渢更壯碩了一些。

    當時面前擋著一道屏風,她看不真切,所以才會誤以為裡面的人是衛渢。

    衛渢看出她的疑惑,捏著她軟軟的手心兒,慢悠悠道:“厲衍過來找厲安宜,不慎走錯了房間。”

    蘇禧眨巴眨巴眼。厲衍又不是傻子,怎麼會連房間都能走錯呢?

    蘇禧看了眼氣定神閑、一副不足為奇的衛世子,鈍鈍的腦袋瓜轉了轉,恍然大悟。難道不是厲衍走錯房間,而是……她臉上的表情說明了一切,衛渢勾了勾唇,不否認也不肯定,擦了擦她額頭上因為噩夢而滲出的薄汗,道:“別瞎想了。身子還有哪兒不舒服的?若是沒事了,我這就帶你回府。”

    事實上,衛世子確實沒有做什麼。

    他離開蓬瀛殿后,恰好在路上遇見了厲衍。當時他正與一個宮人說話,宮人問他為何不進去,他說殿裡無人。厲衍手臂受了傷,恰好需要一個沒有人的地方包紮臂上的傷口,因此誤信了衛渢的話,走進了蓬瀛殿。

    接下來的事,便如同蘇禧看到的那般。

    蘇禧見衛渢要走,趕緊抱住他的手臂,急急道:“你先告訴我是怎麼回事……”

    衛渢掃了一眼屋裡的丫鬟,雖然大都是蘇禧親信之人,但此事非同小可。他彎起手指敲了敲她的腦門,哄道:“路上再告訴你。乖,把鞋子穿上,我們回府。”

    蘇禧很懂事,也沒有糾纏,乖乖地彎腰穿上繡鞋,自動自覺地攢住衛渢的手,跟著他走出了暖閣。

    這廂,世家夫人們領著各自的女兒回了府,昭陽殿內只剩下劉皇后與豫王妃。

    以及低頭跪在下方的傅儀。

    先才皇后娘娘領著一干命婦們回來,遠遠地見到蓬瀛殿裡走出來一名男子,走到近前,發現傅儀也在裡面,面色緋紅,鬢髮淩亂。孤男寡女地共處一室,又是這般光景,不必想也知道怎麼回事。

    豫王妃的臉色立即變得鐵青。

    劉皇后顧忌皇室的名聲,提早散了壽宴,並安排宮人將所有命婦送出了宮去。雖然皇后娘娘與豫王妃處理得及時,但還是被少數命婦瞧見了那一幕。

    這件事無疑在她們心裡掀起軒然大波。

    才名遠播、貞靜嫻雅的豫王世子妃竟與男子私通?只可惜那名男子走得太快,她們沒有看清相貌,否則一定是一場好戲。

    這頭,豫王妃宋氏看向傅儀,滿臉怒容,聲音也不由自主地拔高了幾分:“你告訴我,這是怎麼回事?”

    豫王妃先前一直是喜歡傅儀的,對這個兒媳婦也頗滿意,衛淵冷落她的時候,宋氏好幾次勸衛淵去寶相齋多看看她。然而有多喜歡,目下就有多失望。宋氏一想到剛才那麼多人在場,傅儀衣衫不整地站在殿內,她便又氣又臊。

    一時氣過了頭,豫王妃眼前一黑,霍然跌坐在椅子上,差點岔過氣兒去。

    傅儀低著頭,看不清臉上的表情,聲音卻是帶著幾分委屈與哭泣,“母親息怒,兒媳也不知是怎麼回事……兒媳本來與禧妹妹在一起,禧妹妹的衣服髒了,便叫我在蓬瀛殿等候,她去了暖閣換衣裳。我等了一會,不知怎麼睡了過去,醒來時,醒來時就……”

    把話題有意無意往蘇禧身上引去。

    果不其然,豫王妃聲音冷了冷,“晉王世子夫人?她人呢,把她給我叫過來。”

    那邊一直沒有開口的皇后娘娘抬了抬眼睛,看向傅儀。

    不多時,一個綠裳宮婢走進來,屈了屈膝道:“回稟王妃,晉王世子和晉王世子夫人已經回去了。”

    豫王妃宋氏皺了皺眉。那邊,姜嬤嬤走了過來,附在劉皇后身邊說了兩句話,就見皇后娘娘面容沉穩,始終保持著冷靜,不像豫王妃那樣大發雷霆。也許是因為傅儀不是她兒媳婦的原因,她只能以旁觀者的角度看待問題。

    姜嬤嬤說完話後,皇后娘娘揮了揮手,目光落在下麵的傅儀身上,緩慢道:“我怎麼聽姜嬤嬤說,蘇禧一直留在暖閣裡,沒有去過蓬瀛殿呢?”

    傅儀微微一滯,抬眸看向劉皇后身邊的姜嬤嬤。

    剛才衛德音睡著以後,姜嬤嬤就抱著她下去了。傅儀也以為她離開了,沒想到她竟在暗中看著一切。

    傅儀低頭,腦海中思緒翻飛,捏著裙襴的手早已一片冰涼。她自己都沒想到,進去的人本來應該是衛渢,卻突然變成了厲衍。她明知弄錯了人,卻因著殿中熏了熏香,那香有催情的效果,她自己能克制,厲衍卻忍受不了,把她推到在榻上,就欺身而上。

    男人與女人的力量懸殊,尤其是厲衍失去理智的時候,她自然反抗不了。

    門外進來一名內侍,來到劉皇后跟前,低眉順眼道:“皇后娘娘,查出來了。蓬瀛殿的香裡含有一種香料,名叫依蘭香,那香……”頓了頓,壓低聲音道:“有催情的功效。”

    豫王妃大驚。皇后娘娘卻沉靜道:“那香是從哪裡來的?”

    內室道:“小人問過了蓬瀛殿當值的宮婢,她們都說不知。每個人身上、屋裡都搜過了,並未看到這種香的痕跡。”

    皇后娘娘頷首,思忖片刻,看著傅儀道:“既然如此,不妨看看豫王世子夫人身上有沒有。”

    傅儀臉色倏然一白。那藥瓶就在她的袖子,尚未來得及處理。

    內侍應是,朝著她一步步走來。那腳步就像踩在她的心尖上,傅儀捏緊手心,心如擂鼓,下意識往後退了退。

    就在內侍將要搜她身時,一名宮婢進來道:“皇后娘娘,廬陽侯府公子求見。”

    劉皇后頓了頓。厲衍平時與她並不親近,且這種時候求見,不得不叫人多想。“宣他進來。”

    那邊傅儀既松了一口氣,又將心吊到了嗓子眼兒。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9-2-2 00:05:29

第十四章

    就見厲衍一襲青紫長袍走入殿內,他臉色不大好,渾身濕透,像從水裡洗過似的。這般模樣出現在皇后娘娘面前算得上是失禮了。他跪在傅儀身旁,低著頭,聲音嘶啞道:“回稟皇后,依蘭香是我帶進去的。”

    雖然豫王妃和皇后娘娘有意壓下此事,然而卻還是有人傳了出去,不出幾日,京城有頭有臉的勳貴世家都知道了傅儀與厲衍的事情。一時間流言蜚語甚囂塵上,當然大部分都是私底下講的,因忌憚於豫王府和皇室的威嚴,誰也不敢擺到明面兒上說。

    只不過傅儀的名聲卻是不好了。無論她是被人下藥還是自願為之,都給豫王世子衛淵扣了一頂綠帽子。

    這件事處理得頗為隱蔽,豫王府對此諱莫如深,便是蘇禧,也至今不曉得後續。

    今兒衛渢去了皇宮,蘇禧想著他肯定會知道些什麼,便早早地坐在榻上等他。一等他回來,便從榻上跳下去,飛快地來到他跟前,熱情殷切道:“庭舟表哥。”

    把衛渢嚇了一跳,忙接住她的身子,皺眉道:“好好走路。”

    她肚子裡還有一個,金貴得要命,衛渢哪捨得讓她磕著摔著。

    蘇禧默默地“哦”一聲,乖巧地踮了踮腳尖,替他脫下佛頭青柿蒂窠紋錦袍,拉著他走到臨窗榻上,瞅著他道:“你剛從宮裡回來嗎?”

    衛渢如何看不穿她那點小心思,氣定神閑地坐在榻上,不緊不慢地“嗯”了一聲。

    蘇禧坐在衛渢的腿上,攬住他的脖子,仰著銀盤一般的小臉兒,開門見山道:“你知道豫王府的事情嗎?”

    這陣子蘇禧身上終於長肉了,先前的鵝蛋臉圓潤了一些。衛渢伸手,捏了捏,沒有明確回答她的話,“我關心豫王府的事情幹什麼?”

    蘇禧抿抿唇,一雙璀璨明亮的圓眼睛瞅著他,理所當然道:“為什麼不關心?當時你若是沒有及時醒悟,那跟傅儀抱在一起的人,就是你了。”

    衛渢重重捏了一下她的小臉蛋,“別胡思亂想。”

    蘇禧痛呼一聲,抬手捂住臉,淚眼汪汪地控訴道:“疼。”

    衛渢又給她輕輕揉了揉,沉默片刻,方才道:“厲衍替傅儀頂了罪,承認這件事是他所為。”

    蘇禧微微一驚。她知道厲衍對傅儀用情至深,但是沒想到他竟願意替傅儀頂罪。誘姦皇族貴胄的正妻,這罪名可不小。

    果然,衛渢接下來道:“陛下下令將他杖責八十,褫奪了其父廬陽侯的官爵。並將其充軍流放三千里,後日出發。”

    蘇禧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厲衍這輩子的下落與上輩子相比,真是天差地別。

    他那般喜歡傅儀,最後落得這樣的下場,不知是否後悔過自己的決定?

    蘇禧忽然想起,他將所有罪名都攬在自己身上,那傅儀呢?難道就沒事了?

    這廂,豫王府。

    就像外面傳的那般,雖然厲衍承認這一切是他的作為,但是豫王府卻無法接受一個名聲敗壞的世子夫人。

    更何況衛淵是清楚傅儀與厲衍之間的苟且的。

    這日衛淵寫好了休書,由豫王妃親自轉交給傅儀。

    傅儀早已料到有這麼一天,只不過是早與晚的區別而已,便是她設計了衛渢,衛淵成事後也不會放過她。然而她沒有想到,與休書一塊來的,還有一碗落子湯。

    傅儀往後退了退,面上的平靜終於掛不住了,臉色比手中的休書還白。她道:“娘,這是您的孫兒……”

    “別叫我娘。”豫王妃面無表情地打斷,眼神從傅儀身上一掃而過,仿佛一眼都不想多看。與先前慈藹可親的模樣判若兩人。“是不是我的孫兒你心裡清楚。淵哥兒把事情都跟我說了,你還想糊弄我到什麼時候?我看根本不是厲衍設計你,而是你們兩個苟且偷情吧?你還有臉叫我娘?我衛家不需要你這樣寡廉鮮恥的媳婦,更不需要那來路不明的野種。”

    豫王妃一想起當初傅儀診斷出有身孕時自己的喜悅,就像活活被人扇了一巴掌似的。

    傅儀的心越來越沉,張了張口,正欲替自己辯解。那廂兩個嬤嬤已經走了過來,手裡的粉彩水仙紋大碗盛著黑乎乎的湯藥,一人一邊架住她的手臂,端起碗,便往她嘴裡灌來。

    傅儀扭頭不肯喝,看著豫王妃道:“娘,您相信我。我與厲衍從未有過……”

    她頓了頓,後頭的話,自然說不出口。

    就是這一晃神的功夫,豫王妃冷淡地吩咐道:“給我繼續灌。”

    那兩個嬤嬤就掰著傅儀的下巴,把碗沿對著她的嘴唇,強行灌進了她的口中。

    傅儀掙扎反抗,卻如何抵得過那兩個婆子的力氣。藥汁順著喉道滑進了肚子裡,她漸漸停止反抗,雙目怔怔地盯著屋頂橫樑,一眨不眨,仿佛沒了生氣一般。末了那兩個婆子鬆開她,泰半藥汁進了她的腹中,還有一小半灑了出來。她身子不穩,踉蹌摔在地上,抬手,不由自主地覆上自己隆起的小腹,整個手臂都在顫抖。

    豫王妃起身,平靜地從她面前走過,不曾多看一眼。

    院外的夕陽一點點墜落,暮色昏昏,被夜幕壓著緩緩沒入地平線,天將黑了。

    傅儀坐上回慶國公府的馬車,肚子隱隱作痛,起先還可以忍受,最後疼痛加劇,她額頭不斷地冒出冷汗,手腳冰涼,只覺得下身有一股溫熱的液體流了出來。

    雪青色的絲細褶裙被血水洇紅,身下的毯子也很快鋪了一層紅色。傅儀的兩個陪嫁丫鬟嚇得臉色蒼白,誰都沒遇到過這種情況,她們也被豫王府趕了出來,眼下慌得手足無措,你看著我,我看著你,皆不知該如何是好。

    傅儀蜷著身子躺在榻上,下半身疼得幾欲麻木,她緊緊咬著下唇,感覺到有個東西正從自己身體裡流出。她闔上眼睛,一滴淚從眼角溢了出來。

    馬車終於行駛到慶國公府門口,府裡的人已經聽說了什麼,卻只有傅少昀一個人過來接她。傅少昀大步跨上馬車,掀開玄色車簾,見到傅儀身下大片的血後,狠狠一震,道:“儀姐兒!”

    傅儀勉強睜開眼睛,抬起一隻手,緊緊地捏住傅少昀的織金八寶紋袖子,“哥哥……救救我……”救救她的孩子。

    傅少昀看了一眼縮在角落裡的兩個丫鬟,此時沒工夫與她們計較,抱起傅儀,趕緊往府裡走去。

    儘管如此,傅儀的孩子仍舊沒有保住。

    她醒來時第一件事便是抬手,按住自己的肚子,果然那兒空空的,一無所有。

    慶國公府出了這樣大的醜聞,慶國公夫人將梅氏狠狠數落了一頓,怪她教女無方。接著又把多年前的舊事翻出來說道,話裡話外都是埋怨梅氏的,當然慶國公府世子爺、傅儀的父親也逃不了。慶國公夫人怒聲道:“瞧瞧你娶的好媳婦兒,她就是這麼教女兒的,把我傅家的臉面都丟盡了!如今被豫王府休棄,又流了產,還與人傳出那樣的醜聞,她這一輩子都毀了。”

    梅氏心疼女兒,自打傅儀回來後,便一直哭個沒停。“娘如今說這話還有什麼用?儀姐兒都那樣了,您就不能先關心關心她嗎?我可憐的儀姐兒,定是那廬陽侯府的厲衍逼迫她,不然她怎麼可能……那天殺的厲家,把我的儀姐兒都毀了。”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9-2-2 00:05:41

第十五章

    慶國公老夫人被梅氏吵吵得頭疼,跌坐回八仙椅中,一時有些喘不上氣兒。

    最後為了慶國公府的名聲,慶國公老夫人與傅儀的爹傅舉不得不一塊兒做主,將傅儀送到外面的庵子裡。

    儘管梅氏一直反對,到了後日一早,傅儀仍舊被一頂轎子送到了城外善寧庵。

    豫王府剛休了傅儀沒兩個月,就開始給衛淵另外相看姑娘了。

    昭元帝立儲一事迫在眉睫,豫王府自然想找一個靠得住的親家,最好能在昭元帝跟前說得上話的。看來看去,最後看中了威遠將軍呂馳的女兒呂惠姝。呂馳雖不是言官,在朝中說話的份量也不大,但勝在手握兵權。倘若真有一日打起來,對衛淵是十分有利的。

    衛淵像昭元帝請示了之後,哪知第二日,昭元帝竟將呂惠姝賜給了大皇子衛季常。

    不止衛淵吃驚,就連這頭晉王府的蘇禧,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也嚇了一大跳。

    皇上為何會給姝姐姐賜婚?而且一點徵兆也沒有。

    雖則衛季常至今沒有成親,呂惠姝一嫁過去就是皇子妃,可衛季常的身體……

    蘇禧挺著大肚子,走去書房向衛渢求證。衛渢正在翹頭案後面看書,她上前,問道:“庭舟表哥,你知道陛下為何要給姝姐姐賜婚嗎?”

    衛渢放下手中的書,看向兩步之外的姑娘。

    蘇禧不敢站太近,怕桌子的四角碰到自己的肚子。雖然衛渢已經讓人把桌椅邊角都用棉布包了起來,可她還是擔驚受怕。因為她的肚子實在太大了,圓滾滾,像上元節滿街都掛著的繡球燈籠,只不過比那要大上好幾倍。她才七個多月,肚子比尋常婦人大了一圈,掛在她纖細嬌柔的身子上,每走一步,都叫人心驚膽戰。

    衛渢最近都不敢讓她出門,就在家中安心養胎。府裡早早準備了十幾個接生婆子,既有坊間經驗豐富的,也有宮中醫術高明的,就安頓在後頭的幾間屋子裡,什麼都不做,只等著蘇禧臨盆的那一日到來。

    蘇禧有一點點小毛病,她們都風聲鶴唳。

    衛渢看著面前小小的人兒。天氣漸漸熱了,她只穿了一件藕荷色的半舊衫子,因許久不出門的緣故,露在外頭的皮膚更加瓷白,像一塊細潤無暇的羊脂白玉,胸口一天天鼓張起來,撐得衫子緊緊的,像兩個熟透了的小香瓜,勾人的不得了。

    眼看著小妻子一天比一天可口誘人,他卻不能碰她。衛世子緩緩閉了閉眼睛,許久才平復下心頭的那股燥火,朝蘇禧招了招手,“過來。”

    蘇禧還等著他回答自己的問題呢,就見他盯著自己瞅了半天,眼神烏泱泱的。她莫名其妙地過去,重複道:“陛下為什麼要給姝姐姐賜婚?”

    衛渢捏住她的小手,把她放到自己腿上,對旁人的事情不太感興趣,淡淡道:“不清楚。”

    蘇禧不信,直起身捧著他的臉,鼓了鼓腮幫子,“你不是與大皇子走得近嗎?為什麼連這種事情都不知道?”

    衛渢不語,看了她片刻,忽然垂眸沉沉一笑。

    就在蘇禧不明所以的時候,他道:“幼幼,你變沉了。”

    “……”蘇禧話語哽在嗓子眼兒,臉頰倏然變得通紅。她前後兩輩子加起來,最忌諱的就是這句話,眼下衛渢毫無預兆地提起,她登時就惱羞成怒了,從他腿上跳下去,氣鼓鼓道:“我走了。”

    衛渢忙圈住她的小身子,貼著她的臉頰,含笑哄道:“別走。這個重量剛好,以前你太輕了,風一吹便能刮走似的,還是這樣好。”

    其實蘇禧變重,完全是因為肚子多了一團肉的緣故,周大夫和產婆都說了,這陣子是胎兒長得最快的時候。況且蘇禧的肚子比別人都大,變沉是理所當然的。

    想到這裡,衛渢放在蘇禧肚皮上的手掌微微一頓。

    產婆曾私下與他說過,蘇禧的肚子這般大,要是孿生兒,要麼是胎兒體型大。無論是哪一種,生產時恐怕都不會太容易。

    倘若是孿生子,恐怕會更麻煩一些。

    蘇禧還是不滿,嘟嘴道:“一點也不好。”她生完孩子以後一定要瘦回去的。

    衛渢沉沉地應了一聲,這才道:“呂姑娘的親事,是大皇子親自向陛下求的。”

    蘇禧略略吃驚。大皇子親自求的?可是在她的印象中,大皇子並未與姝姐姐接觸過啊。

    上輩子姝姐姐也嫁給大皇子了嗎?蘇禧苦思冥想,終究還是想不起來。

    從書房出來,蘇禧回到屋裡,只是走了這幾步路,她便有些累了。都怪肚子太沉。她坐在美人榻上,惆悵地看著自己凸起的肚皮,這麼大,臨盆時是不是會很疼?

    聽鶴端著一碗鵝蛋羹從外面進來,道:“姑娘,蛋羹蒸好了。”

    沒錯,蘇禧又要開始吃鵝蛋了。據說頭三個月和後三個月吃,對胎兒的皮膚最有好處。

    聽鶴把彩繪靈芝紋碗擱在一旁的三彎腿香幾上,見蘇禧盯著肚子發呆,便隨口道:“姑娘,您的肚子這麼大,會不會懷的是孿生子呀?”

    孿生子?

    蘇禧動作微頓,仿佛忽然被人點醒了一般,醍醐灌頂。倒不是沒有這種可能。都說能不能生孿生子,與家族有關。蘇家往上數,蘇老將軍的妹妹,也就是蘇禧的姑太太曾生過一對孿生子,兩個男孩。

    擱在普通人家,兩個男孩肯定是再好不過的。蘇禧記得姑太太生完兒子之後,姑太太的娘家人歡喜的不得了,將姑太太供得高高的,門前擺了三天三夜的流水席。

    可這會兒,蘇禧卻高興不起來。

    若是兩個女兒,或是一男一女,都很好。可若是兩個男娃娃……她心頭悚然,不知何時出了一身冷汗。她是清楚衛渢一定會登上皇位的,那她的第一個兒子便是將來的太子。依照皇室的規定,這一胎若是兩個男孩兒,那最終只能活下來一個。

    倘若她真的生了兩個兒子,手心手背都是肉,她怎麼捨得只留一個,讓另一個死去……蘇禧不敢再繼續往下想。就見她小臉慘白,全無剛才輕鬆愜意的神態,霍然從榻上坐起來,汲汲皇皇地對聽鶴道:“快,去把周大夫請過來。”

    聽鶴不知她怎麼了,惘惘然點了點頭,轉身牽裙就去請周大夫。

    不一會,周大夫提著藥箱過來,見聽鶴語氣著急,還當是世子夫人動了胎氣,一進門就道:“夫人可有哪兒不適?”

    蘇禧坐在金絲楠木美人榻上,神色難安,猶豫片刻道:“大夫可否幫我看看,我肚子裡的孩子是一個還是兩個?”

    周大夫坐在一旁的繡墩上,在蘇禧手腕下放了一個脈枕,見她不是動了胎氣,這才松了一口氣。只不過有些奇怪,“夫人何出此言?”

    蘇禧倚著妝花迎枕,垂眸看向自己的肚子,語氣並無多少歡喜,“我的肚子好像太大了一些,比旁的婦人都大。你幫我瞧瞧,我是不是有可能懷的孿生兒?”

    周大夫點點頭,開始替蘇禧把脈。望聞問切之後,又思索了一番,才徐徐道:“根據我多年經驗,夫人的情況十之八九是懷了雙生兒。恭喜夫人,喜得貴寶。”說著站起來朝蘇禧拱了拱手。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9-2-2 00:05:52

第十六章

    可是蘇禧卻笑不出來。送走周大夫後,她一直有些心不在焉,時不時地摸摸肚子,再歎一口氣,惆悵的模樣隔著大老遠便能感覺出來。

    聽雁把鵝蛋羹熱了兩回,再次端過來的時候,道:“夫人,您別愁眉不展了。周大夫不是說了嗎,您的心情對孩子也是有影響的,您應該每天高高興興的才是。”

    蘇禧托腮,又重重地歎了一口氣。她也想高高興興的,可是一想到兩個孩子,就又忐忑又不安。

    別人家還巴不得孿生子呢,唯有她一聽說這個消息之後,整個人都不太好了。

    衛渢從書房回來,見不到她,問了丫鬟之後才知道她在院裡的秋千底下坐著。

    那秋千蘇禧要求衛渢給她搭的,旁邊還有一個紫藤花架。她說日後生了孩子,就抱著孩子坐在秋千上玩耍,累了便到花架底下納涼歇息,等到了夏天,就把紫藤花架改成葡萄花架,葡萄熟了,一伸手便能夠到。蘇禧說這些話的時候,雙眼亮晶晶的,就像灑了許多細碎的星辰,璀璨明亮,嘴角帶著暖暖軟軟的笑意,整個人溢發出甜絲絲的蜜意。

    目下那個甜絲絲的姑娘坐在秋千上,耷拉著腦袋,周圍陰沉沉的,低落極了。

    小狐狸雪瓷趴在她腳邊,偶爾伸出爪子撓一下她粉緞繡鞋上的百蝶穿花紋案,想吸引她的注意。顯然蘇禧沒有心情搭理它,只掀起眼皮子看了它一眼,便努努嘴,對著一隻狐狸道:“不要鬧,我現在不太想跟你玩。”說完自己停了停,又問道,“雪瓷,你說我該怎麼辦呢?”

    她還沒有把這件事告訴衛渢。如果到時候真的生了兩個兒子,她該怎麼辦?

    雪瓷回視她,又撓了一下她的鞋頭。

    忽然,身後一個聲音不慌不忙道:“那就生下來。”

    蘇禧慌忙回頭,就見衛渢站在自己身後,嘴角微微噙笑,抬手捏了捏她的臉,道:“一個人在這胡思亂想什麼?”

    “庭舟表哥。”蘇禧囁嚅了一下。

    衛渢已經知道了她請周大夫的事。這件事他比蘇禧考慮得更早,當初那名宮裡出來的產婆看過蘇禧的肚子後,便篤定蘇禧懷的是孿生兒。衛渢得知這個消息後,坐在書房思考到大半夜,想了無數種可能。

    這個孩子是一定要生下來的。

    如果是兩個女兒或是龍鳳胎最好,如果不是,那他也不會放棄任何一個……原因無他,他不想讓他的小姑娘傷心,更不想讓她恨他、怨他。皇室不能有兩個繼承人,但是他的兒子卻必須好好地活著。

    衛渢垂眸,看著她道:“後日我抽空陪你去一趟大慈寺,你若是心裡不安寧,就當是出去散散心。”那兒的菩薩靈驗,衛渢雖不信這些,但是蘇禧卻深信不疑,拜拜菩薩,或許能讓她的心情好轉一些。他俯身親了親她柔嫩的臉蛋兒,道:“幼幼,別害怕。無論結果是什麼,我都會護好你們。”

    有他這句話,蘇禧心裡稍稍安定了一些。他的話比菩薩還管用呢。她伸出手,抱著他勁瘦的腰,疑惑道:“你怎麼知道我在想什麼?”

    衛渢順勢接住她的身子,一隻手伸到她的腿窩下,將她從秋千上抱下來,“因為我跟你想的一樣。”

    蘇禧正感動著,手臂纏著他的脖子,腦袋埋在他胸口,準備說一句“庭舟表哥真好”。

    然後衛世子就舉步往屋裡走去,拍了拍她的小屁股,十分煞風景地來了一句:“鵝蛋羹還沒吃完,我讓下人再去熱一熱。昨天沒吃,今兒個必須乖乖地吃完了。”

    蘇禧的小臉立即垮了下來,她連吃了好幾個月的鵝蛋,實在是太討厭鵝蛋了。

    後日一早,衛渢帶著蘇禧前往城外的大慈寺。

    蘇禧許久沒起得這麼早過,加之昨晚又沒睡好,坐在馬車裡的時候眼睛都沒有睜開。

    原本以為自己懷了身孕,便能睡幾個月的好覺。沒想到衛世子手段多得很,又因為這陣兒憋得狠了,昨晚帶著她胡鬧到很晚,無論她怎麼努力,他就是不出來。後來蘇禧腮幫子都酸了,舌根兒也疼,仰起頭,濕漉漉的杏眼可憐地望著他,用眼神央求他放過自己。

    卻不知這樣無辜的眼神,最容易勾起男人的旖思。

    衛渢伸手壓在她的腦袋上,呼吸沉重,強忍著要她的衝動,啞著嗓音道:“幼幼,這樣還不夠。”

    蘇禧只覺得口中又漲了幾分。這樣還不夠?那究竟要怎麼樣?

    後來蘇禧使出了渾身的解數,連小時候吃冰糖葫蘆的方法都拿出來了,衛世子才終於肯放過她。眼下她困耷耷地縮在衛渢懷裡,腦袋一點一點的,一副不知身在何處的模樣。

    兩人一起到了大慈寺,拜了菩薩,又求了簽。

    求籤的時候身旁一位穿粉色襦裙的姑娘不慎撞了她一下,籤筒裡就掉出了兩支簽,一個是第四十五簽,一個是第八十九簽。那位姑娘趕緊朝她道歉,蘇禧看了她一眼,怔了怔,認出她來。

    文淵閣大學士的女兒韓玉馥。

    韓玉馥也瞧見了她,一時更加愧疚了,道:“不如晉王世子夫人再抽一簽吧?都是我不好,擾亂了您的佛緣。”她後面跟著兩個丫頭,還有一個梳花苞頭的小姑娘,正是她的小侄女韓素眉。

    她剛才撞著蘇禧,是因為韓素眉淘氣地在後頭推了她一把。

    蘇禧低頭看了看地上的兩支簽,擰著眉尖思忖片刻,搖搖頭道:“就這樣吧。”既然擲出了這樣的簽,就必定有它的原因,蘇禧還是更相信宿命一些。

    於是她拿著那兩支簽去解簽,結果一支第八十九簽是上上簽,另一支是下下簽。

    蘇禧看著手裡的兩支簽,有些懵懵的。

    這是什麼意思?她肚子裡的孩子究竟是男娃女娃?

    衛渢抽出她手裡的簽,放到解簽的小沙彌跟前,握住她的小手便往殿外走去,道:“凡事只能信五成。你只需信上上簽那五成即可,旁的事情不必操心。”

    蘇禧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後,仍舊有些惴惴不安。

    後頭韓玉馥提著裙襴追了上來,顯然聽見瞭解簽小沙彌的話。她叫了蘇禧一聲,停在兩人身後,面露歉意道:“世子夫人還是重新抽一支簽吧,方才都是我不好,那只簽應當不作數的。您再求一簽,說不定便是上上簽了。”

    她微微喘息,因常年臥病在床的緣故,皮膚比一般都白,眼下臉頰泛著緋紅,語氣柔和溫婉,無端端就叫人想起“弱柳扶風”這四個字。

    蘇禧想了一想,還是搖搖頭拒絕了。她沒有那個勇氣,萬一擲出來的是下下簽怎麼辦?她寧願這樣抱著一絲希冀,也好過被狠狠地打擊。

    蘇禧向韓玉馥告辭之後,便與衛渢一塊離開了。

    不知是不是蘇禧臉上落了香灰,就見衛渢停了下來,用拇指輕輕拭了拭她的臉頰。蘇禧仰頭說了一句話,他薄唇微彎,眼裡寵和愛幾乎要滿溢而出,手下卻微微使力,蘇禧捂著臉蛋痛呼一聲,嗔了他一眼。

    兩人離去,韓玉馥才收回目光,轉身進了大雄寶殿。

    春末最後幾日,陽光晴好,惠風暢暢。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9-2-2 00:06:04

第十七章

    昭元帝唯一的子嗣衛季常天生殘疾,不能繼承皇位,他在底下兩個兄弟豫王和晉王的宗室之間挑選新帝。昭元帝明中暗中觀察了多年,終於在季春最後一日,立了一道聖旨,將晉王嫡子衛渢過繼到膝下,立為儲君。

    聖旨下來之後,蘇禧與衛渢去了宮中一趟,改了玉牒,又正式拜見了帝后二人。劉皇后送了蘇禧一對金鑲四龍戲珠的鐲子,言辭親切,平易近人,並無什麼高高在上的架子。興許是衛季常尚未娶妻的緣故,皇后娘娘待她就像兒媳婦一般,拉著她的手道了許久的家常,直到暮色四合,方才放她回去。

    那頭昭元帝也有事情交代衛渢。

    蘇禧從昭陽殿出來時,恰好衛渢從禦書房過來接她。蘇禧邁著小步子走過去,把手鑽進他袖子裡牽住他的手,仰著小臉問:“陛下都跟你說了什麼?”

    衛渢捏了捏她的手心,每次見她挺著大肚子走路都心驚膽顫。“陛下問我是否要搬進東宮。”說罷停了一下,看了身邊的姑娘一眼,見她眼巴巴地瞅著自己,便無聲地笑了笑,繼續道:“我說你懷著身孕,搬來搬去恐怕不大方便,便暫且推遲了。”

    蘇禧默默地松了一口氣。宮裡雖好,可總歸沒有外面自在,時間久了怪沒意思的。她今天只是陪皇后娘娘說了一會話,便覺得有些拘束了。幸好只是這麼一小會兒,她可以忍受。

    衛渢見她這小模樣,如何不知道她在想什麼,刮了刮她挺翹小巧的鼻子,“這會就開始嫌棄了,日後當了皇后怎麼辦?”

    蘇禧微微一怔。她倒是忘了這一層,日後衛渢當了皇帝,自己不是得天天住在宮裡嗎?興許是一切都太理所當然,她竟然沒把自己算進去。不過很快回過神來,挽住衛渢的手臂,抿著粉唇,“那不一樣。”

    衛渢不慌不忙地“哦”一聲,好整以暇地問:“哪裡不一樣?”

    蘇禧思忖片刻,悄悄鬆開了衛渢的手,捂住自己的小臉,擔心他擰自己:“庭舟表哥聽過一句話嗎?”

    衛渢抬眉,“什麼話?”

    蘇禧眨巴眨巴眼,一本正經地說:“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呀。”

    果不其然,衛世子臉沉了沉,旋即又忍不住一笑,想教訓這姑娘,招了招手,道:“幼幼,你過來。”

    蘇禧腦袋搖得像撥浪鼓,倒是學精明了,“不要。”

    衛渢問她:“你說誰是雞,誰是狗?”

    蘇禧黑亮的眼珠子骨溜溜地轉了轉,沒有上鉤,替自己辯解道:“我的意思是,以後你在哪裡,我就會在哪裡的。”

    情話倒是說得好聽。偏偏衛世子就吃這一套,握住她纖細的手腕將她帶到跟前,低頭,咬了一口她的鼻尖,語氣帶著一絲笑意,“不然你還想去哪?”

    蘇禧推了推他的臉,嬌嗔道:“這裡是皇宮呢。”

    衛世子不以為然,“皇宮就不能親自己的媳婦兒了嗎?”

    他臉皮厚,蘇禧早就領教過的。這會也說不過他,好在已經快出皇宮大門了,四周沒什麼人,蘇禧白了衛渢一眼,趕緊領著他往外頭走去,免得叫人看了笑話。

    這廂,豫王府。

    立儲的消息出來後,衛淵獨自坐在書房,沉著臉。屋裡氣氛壓抑陰沉得嚇人,誰都不敢上去觸黴頭,生怕一不小心就被遷怒了。

    少頃,只聽屋裡傳來一聲巨響。書房外的下人嚇得一震,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從對方眼裡看見了惶恐不安。

    然而這還沒有結束。

    衛淵一腳踢翻了紫檀木書案,又將多寶閣上的東西砸得一乾二淨,臉色陰沉得仿佛能滴出墨來。

    倒是有不怕死的。側室白氏聽說衛淵心情不好,就做了幾碟清香可口的點心,裝進剔紅纏枝蓮紋食盒裡送了過來。她生得嬌媚,因著生過兩個孩子,胸脯鼓鼓囊囊的,身段兒保養得好,腰肢跟沒生過孩子一樣纖細,平日裡衛淵最常去她的院子。

    這會兒她扭到了衛淵跟前,將食盒放在一旁的繡墩上,柔著聲音道:“什麼事情惹得世子爺這麼大發雷霆的?妾身做了幾樣點心,世子爺嘗一嘗,消消氣兒吧,氣壞了您的身子可不值當。”

    前陣子衛淵休了傅儀,加之衛淵又寵愛她,她就以為自己有了扶正的機會,在衛淵面前愈發地殷切周到了。

    可惜這回卻撞到了槍口上。衛淵心情不豫,沒工夫搭理她,坐在椅子上冷聲道:“滾。”

    白氏也是沒有眼力見兒的,衛淵都說得這般清楚了,她仍舊自作主張地掀開食盒,端出一碟白糯精緻的糕點,道:“這是妾身親自做的藕粉桂花糕,世子爺平日最愛吃這個了,妾身特意多做了一些……”

    話未說完,一抬頭便迎上衛淵冷颼颼的眼神。衛淵道:“我叫你滾,你沒聽見麼?”

    白氏微微一怔,被他看得心頭一駭,但還是堅持道:“妾身,妾身只是想……”

    衛淵伸手,直直地握住她的脖子,臉上烏雲密佈地威脅道:“我再說一遍,不想死就給我滾。”

    白氏臉色煞白,從未見過他如此狂躁的模樣。

    立儲的事尚未傳開,白氏這種深閨婦人自然不清楚衛淵發怒的原因。她從衛淵手裡掙脫出來,糕點全部打翻了,不敢再多說一個字,慌慌亂亂地逃出了書房。

    當晚,衛淵在書房坐了整整一夜。

    屋裡亮著一盞昏黃的油燈,誰也不知他在裡頭想什麼。

    立儲之後,一切看似沒什麼變化,但來晉王府拜訪的官員卻比以前多了一些。

    昭元帝命衛渢開始輔國佐政,好些事情都直接交給衛渢處理。昭元帝年紀大了,漸漸力不從心,想著早些退位,與劉皇后一起安享晚年。

    蘇禧回憶了一下,昭元帝似乎是明年年初退位的,不多久衛渢就順利登基了。

    那時候衛渢對於蘇禧來說,是一個陌生和關係頗遠的表哥,她根本沒留意過他。唯一有的一點點牽扯,也是兒時不怎麼愉快的回憶。誰知道重新活了一輩子,這個人就是自己的夫君了。

    而且當時她怎麼都不會想到,表面上清風朗月一般的衛世子,私底下卻是“惡劣又蔫壞”……

    蘇禧正在走神兒,冷不丁一個花花綠綠的粉團子撲了過來,甜甜地叫道:“禧姑姑。”

    衛德音仰著圓圓的小臉兒,趴在蘇禧腿上,希冀地瞅著她,“德音想出去玩,你帶我出宮好不好?”

    要說還有什麼改變的,那就是蘇禧在宮裡走動得更勤快了一些。每隔兩三天,她就要來昭陽殿給劉皇后請安。畢竟衛渢已經過繼給了帝后,該盡的孝道還是要盡的。正好衛渢也是從早到晚都在宮裡,蘇禧從昭陽殿出來之後,通常會等他一會,倆人一塊回晉王府。

    今兒又是請安的日子。劉皇后聽到衛德音的稱呼,蹙了蹙眉,正色道:“德音,不可以再叫‘禧姑姑’,應當叫‘皇嫂’。日後你再亂叫,母后可要懲罰你了。”

    以前劉皇后便注意到衛德音的稱呼問題,只不過當時念著衛德音年紀小,沒放在心上。眼下衛渢已經過繼到自己膝下了,就不能容著她亂叫了,姑姑和哥哥,成什麼體統?把輩分都叫亂了。

    衛德音噘噘小嘴,嘟囔道:“可是柏羽哥哥就是這麼叫的……”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9-2-2 00:06:16

第十八章

    皇后娘娘這回沒再縱著她,清清楚楚道:“那是因為你的輩分比柏哥兒高,日後不能再叫柏羽哥哥了。柏哥兒見到你應該喊一聲‘姑姑’才是。”

    衛德音腦子一時轉不過彎兒來,睜著大眼睛思考了很久,“那我叫柏羽哥哥什麼?”

    皇后娘娘沉默一瞬,道:“侄兒。”

    蘇禧禁不住輕笑,摸摸衛德音的小腦袋。難以想像柏哥兒日後見到她的時候,會不會開口叫她“姑姑”。

    衛德音這時候還不清楚侄兒代表什麼,訥訥地“哦”了一聲,轉頭看著蘇禧,乖乖地改口道:“皇嫂嫂。”

    皇后娘娘這才算是滿意了。接著衛德音又纏著蘇禧帶她出宮,說是出宮,其實是想去見蘇柏羽。蘇柏羽有好一陣子沒入宮了,衛德音想他,就有話學話地說:“我要去找柏羽侄兒玩。”

    蘇禧忍著嘴邊的笑意,看了皇后娘娘一眼,見她沒有反對,這才對衛德音道:“下個月便是柏哥兒的生辰,我再帶你去找他好不好?”

    衛德音思索一番,雖然覺得有點久,但還是很好說話地點了點頭。

    又過了幾日,有一次蘇禧去昭陽殿請安時,恰好呂惠姝和威遠將軍夫人陸氏也在。呂惠姝與衛季常定親了,婚期定在今年年底,皇后娘娘就請威遠將軍夫人過來商議婚事。

    蘇禧坐在一旁的玫瑰椅中,對面坐著呂惠姝。這是呂惠姝定親後倆人第一次見面,呂惠姝仿佛有些不自在,但坐得端端正正。

    蘇禧悄悄朝她眨了眨眼睛。過了晌午,從昭陽殿告辭出來,呂惠姝才松了一口氣。

    威遠將軍夫人走在前面,蘇禧與她走在後面。蘇禧偏頭看著她,臉上笑笑的。

    呂惠姝被她看得不大好意思,故意問道:“幼幼,我臉上有什麼東西嗎?”

    蘇禧翹著嘴角,輕聲反問:“姝姐姐沒有什麼話要與我說的嗎?”

    倆人走了幾步,呂惠姝才摸了摸臉頰,坦白道:“我也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關於她和衛季常的婚事,說起來有些烏龍,一日劉皇后和威遠將軍夫人一道去明覺寺拜佛,各自寫下了衛季常和呂惠姝的生辰八字,求明空住持給倆人算一算命格。送回來的時候生辰八字不小心送反了,又恰好這倆人的生辰八字十分對得上,是各自命裡的貴人,遇到了就一帆風順,夫榮妻貴。從明覺寺回來後,劉皇后就將這事兒記在心裡了,還命人去威遠將軍府打聽了一下,得知呂惠姝尚未許配人家,更加決定兩人是“天作之合”。

    只不過因著衛季常的條件,劉皇后擔心呂家的人不願意,著人先打探了一下呂家人的意思。

    威遠將軍夫人一開始確實是有些不願意。衛季常雖然身份尊貴,可天生耳聾口啞,她不求女兒嫁得多麼富貴,只希望女兒家嫁給一個正常人。後來找人算了好幾卦,都說呂惠姝和衛季常的八字很合,與威遠將軍呂馳思考了大半個月,終於點頭了。

    說來也巧,呂惠姝與衛季常剛定親不久,威遠將軍多年風濕的老毛病就好了。

    這讓陸氏更加堅定了結親的念頭。

    蘇禧聽罷,不禁唏噓道:“還有這麼奇妙的事。”

    呂惠姝卻笑了笑,不大相信道:“不過是巧合罷了,世上哪有那麼多緣分天定。”

    蘇禧好奇地問,“姝姐姐不想嫁給大皇子嗎?”

    呂惠姝想了想,道:“倒談不上想不想。我與他接觸不多,不曉得他是什麼樣的人,這樣就決定了婚事,總覺得有些過於草率了。”

    倆人正說著話,走出慶熹宮的大門,就見迎面走過來兩個人。一個是衛渢,一個正是衛季常。衛渢剛從禦書房出來,準備接蘇禧回府,路上遇見衛季常來拜見劉皇后,便就一塊來了。

    衛季常抬眸向這邊看來,視線落在呂惠姝身上,頷首笑了一笑。

    呂惠姝停步,平日裡大氣沉著的姑娘這會兒竟有些拘束,屈膝朝他欠了欠身,道:“見過大皇子。”

    衛季常抬手,輕輕扶了一下她,倒是沒讓身旁的宮人替自己說話,只搖搖頭,示意她不必多禮。

    蘇禧站在一旁,看了看呂惠姝,又看了看衛季常,目光在這倆人身上逡巡。衛季常溫和沉靜,不急不躁,有種潤物細無聲的感覺;呂惠姝五官標緻,儀態大方,如果說她是冬日傲骨綻放的臘梅,那衛季常就是覆在梅花枝頭上的皚皚白雪,一個明豔,一個安靜,倒是意外地登對。

    蘇禧還沒看夠,就被衛渢拉著告辭了。

    呂惠姝下意識張了張口,想叫住他們。衛季常卻面色含笑,沒有阻攔。

    坐在馬車上,蘇禧看了眼衛渢,嗔怪道:“庭舟表哥,我還沒跟姝姐姐告辭呢,你這麼快拉著我離開幹什麼?”

    衛渢坐在對面,似笑非笑地看著她,“難道留著你一直盯著別人的夫君看?”

    蘇禧立即氣短,解釋道:“我是看姝姐姐與大皇子般不般配……”

    衛渢傾身,並起兩指彈了彈她的額頭,道:“別人的事情你倒是操心的挺多。”

    蘇禧吐了吐舌頭,沒有反駁。

    回到晉王府,衛渢沒有立即去書房,而是抱著蘇禧坐到臨窗榻上,與她說起邊關幾座城池被西戎人侵擾的事情。西邊幾個部落聯合在一起,包括烏氏、義渠、緄戎氏等,隱隱露出了不安分的苗頭,將邊關百姓擾得不敢出門。

    蘇禧起初聽得雲裡霧裡,漸漸覺得有些不對勁,雙眼亮晶晶地看著他,“庭舟表哥究竟想說什麼?”

    衛渢略略一頓,圈住她圓滾滾的腰肢,緩緩說道:“幼幼,陛下命我領兵前往邊關。”

    大燕朝的皇帝,不僅要有經天緯地的才能,還要有行軍打仗的本領。居安思危,文韜武略,這是昭元帝對衛渢最後的考驗。

    北邊那幾個部落煩擾邊關百姓已經多年了,昭元帝希望衛渢能趁著這次機會,一絕後患。

    蘇禧長久地怔了怔,沒想到昭元帝竟會讓衛渢這個時候出征,她聲音輕輕的,“去多久?”

    衛渢握住她的小手,道:“那幾個部落兵力薄弱,應當用不了多久,我會儘快趕回來的。”

    蘇禧扁扁嘴,有點委屈:“可是產婆說,我還有兩個月就要臨盆了。”她沒法想像自己生孩子的時候,衛渢不在身邊。如果生下來是兩個男孩,她一個人根本不知道該怎麼辦。

    衛渢臉貼著她的臉頰,圈著她的手臂不由自主地收緊。

    衛渢如何沒想過這個問題?今日昭元帝與他說這件事的時候,他第一時間回絕了,希望能推遲兩個月,等蘇禧臨盆之後再整軍出發。只不過昭元帝卻不給他商量的餘地,看著他語重心長道:“庭舟,你知道朕一開始為何沒有立你為儲嗎?”

    衛渢的能力在衛淵之上,這是毋庸置疑的。饒是如此,昭元帝還是在他二人之間猶豫了許久。

    衛渢垂眸,沒有回答。

    昭元帝道:“因為你太注重兒女情長,將所有心思都放在一個女人身上,是難成大器的。”

    衛渢沉默。昭元帝以為他聽進去了,誰知過了一會,他卻慢條斯理道:“若是臣沒有記錯的話,當初陛下立皇后娘娘為後的時候,朝中也是有許多言官反對的聲音。”

    “你……”昭元帝吹鬍子瞪眼,沒想到他竟然倒打一耙。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9-2-2 00:06:29

第十九章

    只不過無論衛渢怎麼說,昭元帝都是下定了決定,命令他後日便從城門出發,前往邊關。

    違背便是抗旨。

    臨走那日,蘇禧將衛渢送到晉王府門口。衛渢低頭,不顧後面還站著一干武將們,與她耳鬢廝磨,低低啞啞道:“我會在你臨盆之前趕回來。”

    倘若不是蘇禧懷著身孕,他說什麼也要把她一起帶去。

    蘇禧眼睛澀澀的,鼻子酸酸的,卻忍著沒哭,不想讓衛渢擔心,就乖乖巧巧地點了點頭。其實她心裡清楚,從這兒到邊關就要半個月,一來一回便是一個月,再加上排兵部署,上陣打仗,兩個月根本回不來。她叮囑道:“庭舟表哥在外頭注意身子,我把你的衣物都收拾在了那個紅色的小箱籠裡了,裡面還有一雙鞋子,是我前陣子做好的,只是一直忘了拿給你……”小姑娘絮絮叨叨地說了很多,末了眼睛一紅,頗有些凶巴巴地說:“你不許受傷。”

    衛渢擔心再留下去便走不成了,親了一口她的嘴角,語氣正經道:“等我回來。”

    城外十幾萬士兵等著他出發,蘇禧也不敢耽擱他太久。

    衛渢離開後,因著晉王妃袁氏和衛昭昭都去了靜元庵,晉王府裡還算清靜。況且蘇禧如今是儲君正妻,便是袁氏和衛昭昭在府上,也不敢拿她怎麼樣了,是以蘇禧的日子還算平靜。

    這日,蘇禧最後一次來昭陽殿。劉皇后念著她肚子大了,行走起來不大方便,就讓她臨盆之前都不必再來宮裡請安了。

    從昭陽殿出來後,蘇禧迎面就看見一人走了過來。

    衛淵身著一襲絳紫色螭紋錦袍,面色如常,見到蘇禧笑了一笑,道:“弟妹。”

    蘇禧停在幾步之外,屈了屈膝道:“見過豫王世子。”

    衛淵掀唇,半開玩笑半是認真道:“庭舟如今是一國儲君,弟妹見著我哪還需要行禮,我可生受不起。”

    蘇禧不露慌忙之色,跟衛渢在一起久了,連說話的語氣都像他。“長幼有序,豫王世子是庭舟表哥的堂兄,我見著你自然應該行禮。”

    衛淵看著她。小小的人兒,挺著圓圓滾滾的肚子,微垂著眸,長長的睫毛像一把小扇子,容貌精緻,膚白勝雪。雖大腹便便,但卻不似旁的婦人那般臃腫,眉宇之間的稚嫩尚未褪去,就已經要當娘了。她在桃花樹下漫步的場景仿佛還在昨日,只是一眨眼,就過去四五年了。她卻沒有多大的變化,依舊漂亮得驚心動魄,叫人失神。

    衛淵看了她片刻,少頃笑笑,沒再說什麼,舉步而去。

    蘇禧沒有多想,走出宮門,坐上回府的馬車。

    這頭,衛淵沒有去昭陽殿,而是去了衛季常的寢殿。

    衛季常在院中擺了一副棋盤,正在自己與自己下棋。見衛淵來了,放下棋子,請他入座,命下人去重新煮了一壺茶。

    衛淵坐在棋盤對面,掃了一眼桌上的棋局,笑道:“大皇子真是有雅興。”

    衛季常不置可否,雖聽不見他說話,但是讀得懂唇語。遂抬手請示了一下,問衛淵可否有興趣與自己下完這一局棋。

    衛淵沒有推遲,道:“樂意奉陪。”

    於是兩人就下起了棋來,衛淵持黑子,衛季常持白子,不知不覺就過去了半個時辰。衛淵將最後一子落在棋盤上,白子立即陷入了死局,被黑子包圍在其中。

    衛季常端詳片刻,站起來拱了拱手,意思是“甘拜下風”。

    衛淵抬了抬眉,倒是沒說什麼。就見他從衛季常的棋罐裡取出一枚白子,落在棋盤的左下角,奇跡一般,白子又重新活了過來,甚至有反壓黑子的趨勢。他抬眸,開門見山道:“大皇子認為我的棋術如何?”

    衛季常重新坐下,用食指蘸了蘸桌旁的茶水,寫下兩個字——“極好”。

    衛淵自負一笑,道:“季常,你認為你如今的境地,同這盤棋局有什麼區別?”

    周圍的宮人意識到不對,早已悄悄地退了下去。如今院子裡只剩下他們兩人,衛季常看見衛淵這句話,依舊神色從容,不慌不忙,含笑等著他接下來的話。

    衛淵也不拐彎抹角道:“陛下立衛渢為儲君,你真的甘心麼?原本那位置應該是屬於你的。”

    衛季常不語,垂眸,看著墨彩小蓋鐘裡碧青透明的茶湯。

    大抵是瞭解他的性子,衛淵倒也不著急,拈起一枚黑子,落下,過了一會道:“衛渢奪了你的皇位,日後這江山便與你無半點關係,我不相信你甘願拱手讓人。”

    黑子與白子膠著,誰也不讓誰,陷入平局的困境中。

    衛季常手執一枚白子,遲遲找不到落子的地方。

    衛淵見狀,輕笑了笑,“與其輸得一敗塗地,我們不妨聯起手來。假使事成,我將半個南方平分於你,我們平起平坐,你認為如何?”

    江山一分為二,倒真是衛淵的作風。因為他有足夠的自信,解決了衛渢之後,分給衛季常的那一半國土,他能夠慢慢地收復回來。

    如今,他不過是需要一個正當起兵的理由。

    衛季常看著棋盤,不知是在思索衛淵的話,還是在思考這盤棋究竟該怎麼下。

    衛淵倒也沒有逼他,端起面前的茶杯,一口喝完裡面的茶,起身道:“你好好想想,我先告辭。”

    衛淵離開後,衛季常將手中的白子扔回棋罐裡。不多時,宮人重新走了進來,問道:“殿下,這棋盤需要收拾了嗎?”

    衛季常思忖片刻,點了點頭。

    一眨眼,衛渢便走了一個多月。

    距離臨盆的日子越近,蘇禧就越是惴惴不安。她的肚子越來越大,沒走幾步,便累得氣喘吁吁。這下連周大夫都確定是孿生兒無疑了,殷氏曉得她在害怕什麼,前幾日還帶著她去了大慈寺一趟,拜了拜菩薩,求蘇禧最好平安地產下一對兒女。

    不過這次蘇禧沒敢求籤了,她安慰自己,順其自然吧。

    衛渢沒隔一段時間便會寄一封家書回來,上頭寫著他在邊關的生活,不管多忙,他的信總是會按時送到蘇禧手上。

    蘇禧偶爾會給他寄一些東西,比如自己縫的荷包、腰帶、鞋襪,反正她閑著也是閑著。除了給衛渢繡東西之外,還給沒出生的孩子也繡了不少東西,小衣裳、小肚兜之類的,如此一來,繡活兒倒是精進了不少。

    很快就到了溽暑,天氣燥熱,酷暑難當。

    再有七八日便是蘇禧臨盆的日子。她身後每天都跟著三四個產婆,聽說是衛渢走之前安排的,弄得她也跟著緊張起來,哪兒都不敢去了,只敢在院子裡走走。

    當晚,蘇禧又收到了衛渢的來信,信上說西戎幾個部落已經投降,過不了幾日,等那邊零碎的事情處理好了,他便能啟程回京。

    信是半個月前送出來的,也就是說,衛渢這會兒已經在路上了?

    就在朝中上下準備迎接衛渢凱旋的時候,一日,一位大臣忽然上了一折奏書,指責衛渢與緄戎部落的首領劄格爾暗中書信來往,有通敵賣國的嫌疑。

    通敵叛國,這個罪名可不小。

    偏偏那幾個老頭兒說得有理有據,並且拿出了衛渢與緄戎氏首領來往的書信,信上的筆跡確實是衛渢的無疑。上頭寫著密謀的內容。衛渢承諾只要西戎人退兵,待他登上寶位後,便將邊關幾座城池割讓給西戎幾個部落。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9-2-2 00:06:42

第二十章

    早朝的時候,都察院左都禦史站出來道:“皇太子與西戎人合謀,擅自分割我大燕的國土,實乃叛逆,請陛下降罪。”

    信上的時間與西戎部落退兵的時間吻合,乍一看確實像是兩邊商量好的一樣。

    昭元帝坐在髹金龍椅上,點著膝頭,半響才道:“除了這個,還有什麼證據?”

    都察院左都禦史滯了滯,難道這還不夠嗎?陛下還想要什麼證據?

    衛淵看了一眼身側穿赤紫色錦雞補子朝服的言官,那言官會意,站出來道,“啟稟陛下,皇太子與西戎首領紮格爾交戰時,本有機會生擒對方,卻中途收兵。倘若不是其中有貓膩,又怎會這麼輕易放了對方?豈不是放虎歸山,養虎為患麼?”

    然而這一點,卻是言官說錯了。衛渢並非放虎歸山,他是要讓紮格爾心服口服。事後紮格爾又領兵迎戰了兩次,皆被衛渢手下的兵打得落花流水。三次之後,紮格爾無話可說,自願退兵三百里,並承諾未來三十年絕不再侵犯大燕的疆土。

    身為帝王,昭元帝自然曉得衛渢在想什麼。

    紮格爾手底下有兩個兒子,驍勇善戰,若是紮格爾死了,無論他們哪個繼位,為了替父報仇,接下來的幾十年邊關都不會太平。只有這一個方法,是一勞永逸,高瞻遠矚。

    昭元帝倒不認為衛渢是怕了紮格爾的兩個兒子,只不過為了邊關的百姓著想,能避免戰亂,則避免戰亂。

    思民之所思,想民之所想。才是一個帝王真正該做的。

    昭元帝認為自己沒選錯人,看了那言官一眼,道:“西戎已經簽下了降書,並每年向我朝繳納十萬兩貢品,難不成王大臣認為還有什麼比這更合適的結果?”

    王大臣被皇帝一句話撅回姥姥家,不得不舊事重提,“可那信上的內容,分明白紙黑字寫著……”

    昭元帝想了想道:“至於那封信,等皇太子回京後再做處置。”

    陛下偏袒得如此明顯,底下官員又怎會看不出來。然而眼下也只能先這樣了,方才彈劾衛渢的幾位言官低頭,諾諾應了聲是。

    散罷朝後,衛淵陰沉著臉,等所有大臣都離開後,方才走出太和殿。

    前方丹陛上站著一個身影,清瘦修長,身穿常服。有位大臣攔住衛季常說話,是以他才走得慢了一些。

    衛淵上前幾步叫住他:“大皇子請留步。”

    衛季常沒聽見一般,繼續往下走。衛淵想起他聽不見,伸手握住了他的肩膀,繞到他跟前。

    衛季常眉目疏朗,見到衛淵仿佛一點也不詫異,唇邊仍舊殘留著剛才的笑意。

    四下無人,衛淵平視著他,語氣如常,“上回我與你商量的事,你考慮得如何?”

    衛季常眉梢微抬,許是沒料到他這般直接。

    也難怪衛淵沉不住氣,方才皇帝的態度表示得那般明顯,擺明瞭是要偏袒衛渢。倘若衛淵不早點採取行動,待衛渢回京之後,皇位就再也跟他無緣了。

    衛季常笑笑,伸手,拿起衛淵放在自己肩上的手掌,就什麼也不說地離開了。

    蘇禧身在內宅,不知朝堂的事,待她聽到一點風聲的時候,已是兩天之後了。

    蘇禧正扶著聽雁的手繞著後院散步,周大夫說她快生了,每天多走動走動,生產的時候才不會太辛苦。後院荷花開得正好,碧葉亭亭,一朵朵紅蓮悄然綻放,仿佛一幅濃墨重彩的水墨丹青。葉嬤嬤和魯嬤嬤在後頭跟著,生怕她出什麼差池,她稍微往池邊走一點兒,她們就大驚小怪地攔住她。

    弄得蘇禧興致缺缺,沒走幾步就吵著要回去。

    還是衛渢在的時候好,他雖然也會緊張她,但會盡可能地滿足她所有的要求。

    眼下衛渢離開兩個月了,蘇禧望著自己的肚子,怏怏不樂地扁扁嘴。

    不是說會早點回來嗎?他再不回來,她孩子都快生好了。

    正走著,晉王衛連坤迎面走了過來,沒看見她,一面走一面對身邊的隨從道:“傳信給衛渢,叫他趕緊回京!再不回來,儲君之位都要被人奪走了。”

    蘇禧停住腳步,怔怔地看著晉王,翕了翕唇道:“爹,您剛才的話什麼意思?”

    晉王似乎才注意她,黑沉渾濁的眼睛看了看她,少頃揮了揮袖子繼續往裡走,“同你無關,婦人家家的,先看顧好你自己的身子。”

    可是他這番話說得沒頭沒尾,叫蘇禧怎麼能放心?

    什麼叫儲君之位要被人奪走了?誰要奪,衛淵麼?蘇禧分明記得上輩子沒有這一出,也或許是她根本不曾留意過,忽略了什麼。她晚上一個人睡覺翻來覆去,惶惶不安,總覺得有什麼事情要發生。

    果不其然,當天晚上衛淵就領著十萬士兵攻克城門,一夜之間攻下了東華門、中承門兩座大門。京城百姓陷入惶恐,昭元帝命威遠將軍擒拿豫王世子衛淵,卻不知衛淵何時與禁軍統領萬睿勾搭上了,兩人裡應外合,兩日之內便掌控了皇宮內廷。

    卻原來厲衍被流放之後,他在禁軍衛的職位空缺了下來,衛淵舉薦了一個人,填補了厲衍的空缺,那人正是萬睿。

    皇宮亂作一團。衛淵沒有傷昭元帝的性命,卻要昭元帝昭告天下,衛渢與西戎部落聯合,有通敵叛國的嫌疑。如此一來,衛淵便能夠光明正大地以“清君側”的名義,將衛渢的軍隊攔在城牆之外,一網打盡。

    麟德殿內,昭元帝看著漆金桌案上擬好的詔書,遲遲沒有加蓋玉璽。

    衛淵立在下方,明知故問:“陛下在遲疑什麼?衛渢通敵叛國的證據就在您的桌上,只要您蓋上玉璽,臣便可幫您清除亂臣賊子,還京城百姓一個太平盛世。”

    殿外黃昏的光暈照進來,落在地板上,將衛淵的影子拉得好長,一直延伸到昭元帝面前的桌案下。昭元帝依舊穩穩地坐著,不見慌亂。“京城百姓不是傻子,孰是孰非他們看得清楚。便是朕蓋了這份詔書,也無法洗脫你謀逆的罪名。”

    衛淵收起臉上的笑,不再與昭元帝廢話,命人將一個小人兒帶了上來。

    衛德音小小的身子站在大殿中間,瑟瑟發抖,睜著水汪汪的看向案後的父皇,尚未清楚發生了什麼,只覺得害怕。怯怯地道:“父皇……我想母后。”

    昭元帝的臉上終於露出一絲罅隙,怒聲道:“衛淵,你好大的膽子。”

    衛淵示意身後的禁衛都退下,走到衛德音身後,手掌輕輕揉著衛德音的腦袋,緩慢道:“陛下別太緊張,臣不過是請小公主來勸諫陛下罷了。只要您蓋了詔書,臣保證小公主安然無恙、毫髮無傷。”

    不僅宮闈被衛淵掌控了,就連晉王府難逃一難。

    王府周圍被衛淵的士兵圍得水泄不通,裡三層外三層,便是聽雁想出去打探打探城中的情況,也被人攔了下來。

    聽雁回來後怒氣衝衝地抱怨道:“豫王世子真是無法無天了,等世子爺回來,看不狠狠治他的罪!”

    聽鶴拉了拉她,朝屋裡看了一眼,示意她說話小聲一些。

    自三天前衛淵攻入城中後,蘇禧便一直沒開過口。她坐在臨窗藤面羅漢榻上,正在給遠在雁門關的二哥蘇祉寫信。前陣兒二哥剛定親,就被昭元帝派去了雁門關,不曉得他知不知道京城發生的事,若是看到她的信能及時趕回來,或許還能助衛渢一臂之力。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9-2-2 00:06:53

第二十一章

    蘇禧一開始也是慌亂無神,冷靜下來之後,把該想的辦法都想了。她做不了什麼,只能盡可能地不給衛渢添麻煩,留在家中等他回來。寫完信後,封上火漆,蘇禧叫來聽鸝道:“明早採買東西的時候,想辦法把這封信送出去,不要讓任何人知道。”

    聽鸝機靈,又生得稚嫩,容易讓人放鬆戒備。次日一早,聽鸝順順利利地出了府,將信送到了蘇府。

    蘇府看門的下人將信遞給大老爺蘇振,蘇振自然知道該怎麼做。

    又過了三日,晉王府門前停了一輛黑漆平頂的雙駕馬車。

    打頭的人是禁軍統領萬睿。

    萬睿恭恭敬敬地“請”了蘇禧出來,道:“豫王世子請夫人到城門口走一趟。”

    蘇禧一向膽子不大,擱在以前遇到這麼大的事肯定嚇壞了,眼下卻還能保持著冷靜,儘管握著聽鶴的手已然冰冰涼涼。“我臨盆在即,大夫說了不方便走動,恐怕不能跟大人一起出去。”

    萬睿斂眸,掃了一眼蘇禧的肚子,嬌綠色杭綢蠶絲短衫下小腹凸出,不像說謊。他想起出發前衛淵的話——“只許帶人,不許傷害她一分一毫。”

    萬睿態度恭敬,聲音卻不帶絲毫感情:“夫人放心,門外停著馬車。您只需跟下官走一趟便是,定不會累著您的。”

    這是非去不可的意思了。蘇禧靜靜看著他,腦海裡閃過了千頭萬緒。衛淵這時候叫她去城門口有何用意?王府外頭全是衛淵的人手,倘若與他們硬碰硬的話,自己未必討得了好。況且她自己有預感,今日一早肚子便傳來一陣一陣兒的微痛,怕是快要生了。這時候兩邊再打起來,萬一出了什麼閃失,她怕傷著肚子裡的孩子。

    蘇禧很快權衡了一番利弊,諒大庭廣眾之下衛淵也不敢對自己做什麼,更何況自己還身懷六甲。於是便道:“我可以跟你一起去,不過我要帶上兩個產婆。”

    萬睿很好說話,道:“自然可以。”

    蘇禧讓萬睿在外頭等著,自己回去收拾了一下,又挑了兩個經驗豐富的產婆,以防自己忽然就要臨盆了。其實也沒什麼可收拾的,她往袖子裡藏了一根銀簪防身。一應準備妥帖,這才跟著萬睿坐上府外的馬車。

    馬車走得很穩,一路來到城門口。蘇禧一手托著腰,踩著黃木凳慢慢走下馬車,只不過一會兒的路程,她腹中的疼痛感就加劇了一些。好在不是不可以忍受,萬睿在前頭引路,請她登上城牆。

    蘇禧一步一步走得極慢,到了城牆之上,就見衛淵一襲墨蓮色長袍站在前方。

    衛淵見她過來,勾了勾唇,直到她停在幾步之外,才道:“知道我今日為何請你過來麼?”

    蘇禧默聲不語。城牆風大,吹起她嬌綠色的裙裳,纖薄的布料裹著她的身軀,顯得她益發嬌小可人。粉唇緊緊抿著,臉蛋有些蒼白,倒是平添了一抹倔強之感。

    蘇禧本以為衛淵會對自己動手,畢竟她腹中懷著衛渢的骨肉,他想爭奪皇位,她腹中的孩子將會是他的心腹大患。可是她卻不能跟他硬碰硬,只能想辦法拖住他,把孩子平平安安地生下來再說。

    然而衛淵卻收回目光,看向遠處。

    蘇禧循著他的目光看去,就見城外青水山下,駛來了數十萬人馬。最前面的旗幟上遙遙掛著一個大字——“晉”。

    蘇禧這才想起來,今日是衛渢回京的日子。

    許是這陣子發生的事情太多,蘇禧每日活在擔驚受怕中,竟把這事兒給忘了。

    遠處兵馬崢嶸,恢宏壯闊。從蘇禧這個方向看去,只見千軍萬馬踏著鐵蹄而來。後面的隊伍逶迤不絕,她卻只能看見最前面的那個人,騎著戰馬,一身明光鎧,距離太遠,看不清他的表情,卻能感覺到他周身壓抑著的冷肅之氣。

    蘇禧猜想,這時候衛渢一定是眉峰低壓,面無表情,收起了唇邊常見的笑意,就像以前很多次他生氣時的那樣。

    分明只是才分別兩個月,蘇禧卻覺得好像許久沒見過他了。她莫名有點委屈,低頭揉了揉眼睛,卻又捨不得錯過衛渢的一舉一動。放下手臂一瞬不瞬地看著他,倘若不是自己站在城牆之上,身邊站著衛淵,她興許會立即沖下去撲進他的懷裡。

    蘇禧的心慢慢安定下來,卻又忍不住替衛渢擔憂。城牆和城裡都是衛淵的人,他該如何進城?

    遠處的軍隊漸漸近了,蘇禧將衛渢的模樣看得更加清楚。她抑制不住衝動,轉身便要下樓。卻才剛邁開一步,兩個身穿罩甲的士兵一言不發地擋在自己跟前。

    身後,衛淵的語氣近乎殘忍:“看著晉王世子夫人,不許讓她離開城牆半步。”

    蘇禧轉頭狠狠地瞪著衛淵,粉唇緊抿。不知是因為憤怒還是別的,身軀微顫,咬著牙道:“讓我下去。”

    衛淵咧嘴,笑得頗為從容。仿佛蘇禧就是他手裡的一隻金絲雀,束縛了翅膀,他想怎麼處置就怎麼處置。“弟妹放心,我不會傷害你,也不會動你肚裡的孩子。你只需站在這裡,叫庭舟看見你就行了。”

    蘇禧睜了睜眼,這才明白他的意圖,下意識扭頭看了一眼城外。隊伍走近了,後面的士兵舉起弓箭,瞄準城牆上方。不等她開口,衛淵就冷冷地吩咐道:“關城門!”

    命令一級一級傳下去,不一會,蘇禧就聽到“轟”的一聲巨響,城門重重地關上。

    衛渢的兵停在護城河對面,蘇禧倉皇看去,尋找衛渢的身影。

    衛渢停在最前方,她一低頭,便撞進他漆黑如墨的眼睛裡。她喉嚨有些發緊,仿佛哽了一團棉絮,明明有滿腔的思念和委屈想對他說,卻因為眼下時局緊張,不得不全忍了下來。蘇禧眨了眨眼,越眨眼前的畫面就越模糊,衛渢還站在那裡,她卻看不清他的臉。

    衛渢烏瞳似墨,定定地看著城牆上方那抹身影。

    正逢盛夏,蘇禧衣裳單薄,嬌綠色的蠶絲細褶裙隨風獵獵,仿佛枯枝上抽出的新芽,纖細,嬌弱,惹人堪憐,一舉一動都牽著人的心弦。就見衛渢面沉如水,薄唇抿成冷漠的弧度,看似古井無波,持著韁繩的手背卻已泛起了青筋。

    “世子爺,攻城嗎?”身後常鵠抽出長劍,問道。他跟著衛渢好幾個年頭了,如今仍舊習慣稱呼衛渢為世子。

    面前城門緊閉,城牆上,衛淵的弓箭手一字排開,冰冷陰森的箭頭齊齊指向下方。

    衛渢凝眸,沉默不語。

    他回來的路上已經得知了京城的事,一路快馬加鞭,半個月才能走遠的路程,生生被他縮短了一半。他風塵僕僕,神態間有一絲倦色,卻在看到蘇禧的那一瞬,渾身血液都凝固了起來。

    衛淵倒是不蠢,曉得蘇禧是他的軟肋。可他大概不知道,他這麼做,只想讓他更快了結了他。

    他不容許蘇禧有一絲一毫的差池,哪怕是少了一根頭髮,他都會要了他的命。

    衛渢斂了斂眸,壓抑著聲音,一個字一個字地說:“攻城。”

    常鵠聞言,舉起手中的長劍,領著身後的人馬率先沖了出去。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9-2-2 00:07:04

第二十二章

    護城河的橋被衛淵收了起來,常鵠二話不說脫了鎧甲,跳入水中,游向對岸。

    後面的士兵紛紛效仿,一個接一個地下水。

    城牆上箭矢如雨一般射下來。衛渢身旁的士兵舉起弓弩,正欲朝城牆上射箭,面前卻忽然伸出一隻手,握住了他的箭頭。衛渢直視前方,嗓音壓得很低,略帶著一絲警告,“傳令下去,誰都不許放箭。”

    話音剛落,後頭就不知哪個士兵松了手,一支箭矢直直地朝著城牆射了過去。

    箭是朝著衛淵去的,卻因為距離遠,準頭不好,往旁邊偏了一下。恰好蘇禧就站在衛淵旁邊。

    蘇禧身子僵硬,瞳孔放大,怔怔地看著朝自己而來的箭,一時間竟忘了反應。後面不知是誰推了她一把,她踉蹌往旁邊退了退,下一瞬,箭就“錚——”地一聲釘在她剛才站的地方。

    蘇禧後背浸出一層薄薄冷汗,剛剛站穩,就覺得腹中傳來一陣疼痛。她皺了皺眉,扶著旁邊的城牆,纖長的手指微微收緊。這一次跟剛才的疼痛都不太一樣,她能感覺的出來,自己可能真的要生了。

    衛淵回過神後,看向城牆下方,嘴邊掀起一抹嘲諷的弧度,“看來是我誤會了,庭舟,你對弟妹的感情也不過如此。”

    衛渢面寒如霜,聲音冷厲:“剛才是誰放的箭?”

    那支箭指向蘇禧的一瞬間,他的心跳都停止了一般,手心的韁繩被撚成齏粉,他無法想像蘇禧受傷的情況。

    再往城牆看去時,已經不見了蘇禧的身影。

    蘇禧哪兒也沒去,只不過是扶著牆倒了下來。她肚子疼得厲害,一陣一陣的,只覺得身下流出一股溫溫熱熱的液體。她捂著肚子,抬起濕漉漉的眼睛看了一圈,最後落在剛才輕輕推了她一下,讓她避免被箭射中的侍衛身上,張了張口,央求道:“幫我叫產婆……就在城下的馬車上,求你,幫我……”

    城牆上都是一群大老爺們兒,沒見過這種陣勢。只覺得晉王世子夫人臉色白得不像話,濃長的睫毛倦倦地垂著,仿佛飛不動的蝴蝶翅膀,蓋住了那雙烏黑清亮的眼睛。便是這般狼狽的模樣,也能叫人心生憐惜。

    不知誰喊了一聲,“娘的,她的羊水破了——”

    蘇禧死死咬著下唇,閉了閉眼,一聲不哼。除了一開始那句求助的話以外,沒再開過一次口。

    城牆下安靜得有些不像話。換做任何時候,衛渢早就應該領著人攻進來了,可是這次卻頗沉得住氣,不僅沒有讓人放箭,就連剛才那幾個攻城的人也不知所蹤。衛淵轉念一想,蘇禧在自己手中,衛渢自然不敢輕舉妄動,也就沒有細想。

    衛淵思忖片刻,心中很快有了計量。蘇禧不能下去,他還要留著她威脅衛渢,所以儘管蘇禧已經將下唇咬出了血,下身的裙子也被血浸潤了,他依舊沒有鬆口,更沒有開口叫人把蘇禧送回去,而是對一個侍衛道:“把馬車上的產婆叫上來,若是撐不住了,就在這裡生。”

    一名侍衛應是,往樓下走去。

    然而過了許久,也不見那侍衛再次上來。

    蘇禧的神智已經有些不清楚了,她怕自己昏迷,所以緊緊咬著牙關。娘親殷氏曾經對她說過,生孩子的時候不能歇氣兒,否則孩子就在肚子裡悶壞了。她不敢歇,可是又不想在這裡生,周圍那麼多人看著。她舉手,張口咬住自己的手背,心想衛渢怎麼還不上來救她,他怎麼還沒有來……

    衛淵一垂眸,就看見蘇禧長長的睫毛上掛著水珠,隨風一顫,便落在了地面。

    衛淵微微皺眉,心中莫名地湧起一股煩躁。他移開視線,見那侍衛還不上來,正欲命人下去查看,忽然,城下傳來刀劍相向、兵戎相對的聲音。且有越來越近的趨勢。

    一個穿裲襠的士兵沖上城門,神色慌忙道:“世子爺,中承門被人攻破了!”

    衛淵臉色一變,上前一步道:“什麼?”

    原來衛渢使的是聲東擊西。他之所以這般鎮定,是因為將軍隊分成了兩支,一支在這兒分散衛淵的注意力,一支繞到後頭的中承門攻城。中承門士兵少,不一會兒就攻進了城內。眼下正往這邊而來,兩邊交戰,衛渢的軍隊勢如破竹,隱隱有壓倒衛淵的人的趨勢。

    緊接著,又有一個士兵上了城牆,道:“世子爺,蘇將軍領兵去了東華門——”

    蘇家如今只有一個將軍,就是前兒被昭元帝封為鎮西將軍的蘇二爺蘇祉。

    衛淵臉上烏雲密佈,難看至極。蘇祉不是遠在雁門關麼?什麼時候趕回來的?他朝那士兵心窩子上踹了一腳,怒道:“連個城門都守不住,一群廢物!”

    話音剛落,底下城門就被衛渢的人打開了。城門外的士兵紛紛湧入,鐵騎踏著木橋,駛過護城河,直入城內。

    蘇禧睜了睜眼,模模糊糊之間,好像看到一個挺拔頎長的身影來到城牆之上,朝自己走來。

    緊接著,自己就落入了一個熟悉的,寬闊的懷抱。

    “嗚嗚……疼。”蘇禧不必睜眼,就知道抱著自己的人是誰。疼痛加上彷徨,她忍不住輕輕啜泣,舉起雙手,緊緊地纏住衛渢的脖子,小臉在他胸口蹭了蹭,淚珠一串一串地滾下來,浸濕了他身前的明光鎧。他穿著一身冷冰冰的鎧甲,身上沒有一點溫度,可是她卻覺得安心極了。

    衛渢把她抱的有點緊,勒得她肩膀都疼了,可是她卻不想讓他鬆開。

    衛渢低頭,輕輕碰了碰她的額頭,嗓音嘶啞,“對不起……幼幼,我來晚了。”

    城牆下刀光劍影,兵荒馬亂,唯有衛渢的懷抱最是安穩。蘇禧已經顧不了那麼多了,只想安安穩穩地躺在床上,把孩子生下來再說,她已經疼得快受不了了。

    她哽咽,聲音弱得幾不可聞:“庭舟表哥……我想回家,我不想在外面生孩子……”

    衛渢的掌心被她身子裡流出的血濡濕了。他的手臂微微顫抖,頷首說好:“我這就帶你回家。”

    那邊衛淵的兵和衛渢的人纏鬥在一起,打得不可開交。衛渢這次是下了狠心,底下士兵毫不留情,一個個殺起人來跟不要命似的。衛淵的人招架不住,很快就落了下風。不僅僅是城牆之上,就連城內,也隱隱有落敗的趨勢。

    東華門恐怕也堅持不了多久了。

    衛淵不曉得衛渢與蘇祉是如何聯繫上的,他迅速揮劍斬斷了面前侍衛的手臂,冷沉著臉,欲上前阻攔衛渢將蘇禧抱走。卻才剛走一步,脖子上就架了一柄利劍。

    身後的人無聲無息,手倒是很穩。衛淵似乎預感到了什麼,眼睛餘光往後看去,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他眉宇冷鷙,毫不遲疑地往前走了一大步。

    架在他脖子上的利劍就緊了緊,嵌進他的皮膚裡,流出血來。衛淵一字一頓,道:“季常,是不是你?”

    身後沒有回答。衛季常身穿齊腰罩甲,一身侍衛打扮,臉上稍微偽裝了一下,隱在一堆侍衛中間,竟然沒有被任何人發現。剛才蘇禧差點被箭射中的時候,就是他在後頭不著痕跡地推了蘇禧一把。

    衛季常身為皇子,文武都要精通,雖然身體孱弱,但劍卻用得極好。此時眉宇寡淡,罕見地露出幾分怒容。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9-2-2 00:07:21

第二十三章

    自從上回衛淵找他談話後,他便知曉他有謀逆之心。只是沒想到他手伸得這麼長,連禁衛軍裡都有他的人。為了達到目的,不惜用德音和蘇禧的性命相威脅。今日他偽裝成侍衛,便是為了親自捉拿他。

    衛渢抱著蘇禧走下城牆,烏瞳淡淡一轉,落在衛淵與衛季常身上。面色不改,語氣淡得沒有絲毫感情,“留下活口。其餘反抗的人,格殺勿論。”

    好在蘇禧來時乘坐的馬車還在城樓下,兩個產婆也在裡頭。見衛渢寒著臉抱著蘇禧走進來,再見蘇禧裙褥上都是血跡,皆嚇了一跳。到底是從宮裡出來的人,很快冷靜下來,趕緊讓衛渢把蘇禧平放在馬車內,開始為她接生。

    馬車裡什麼都沒有,就連車夫也不知何時躲起來逃命了。

    衛渢坐在車外,手持韁繩,親自駕馬往晉王府而去。

    城內雖混亂,但自有人在前頭替衛渢開路。就見他眉頭緊鎖,將馬車駛得又快又穩,馬車內不時傳出蘇禧低泣痛吟的聲音。她每喊一聲痛,就是往他心裡紮上一針。

    終於到了晉王府門口。

    衛渢抱著蘇禧走下馬車。不過一會兒的功夫,這姑娘渾身就都被冷汗浸透了,身子一搐一搐,小臉慘白如紙。

    衛渢的心也跟著攢緊,大步走進雲津齋,拔高嗓音道:“把所有產婆都叫來。”

    下人們還沒反應過來,世子爺怎麼突然回來了,還抱著渾身是血的世子夫人?緊接著才意識到世子夫人是要生了。聽雁與聽鶴拔腿就去後頭請產婆,不過一會,七八個產婆都被她們拽了過來。

    衛渢把蘇禧小心翼翼地放在床榻上,抬手拭了拭蘇禧額頭上的冷汗,啞聲哄道:“幼幼,再堅持一會,一會就不痛了。”

    蘇禧搖頭,汗水和淚水一塊糊在臉上,濕漉漉的,別提有多難受。她哽咽:“堅持不住了……嗚嗚嗚,好疼啊。”

    幾個產婆走過來,端熱水的端熱水,拿巾子的拿巾子。還有個看了衛渢一眼,壯著膽子道:“世子爺,這裡不方便男人進來。您瞧了也晦氣,還是去外頭等著吧。”

    衛渢冷冷地看了產婆一眼,嚇得那產婆當即就不敢再開口了,老老實實地給蘇禧接生。

    蘇禧倒吸一口氣兒,伸手虛弱地推了推衛渢,語氣頗有些堅持:“庭舟表哥你出去……不要在這裡看我。”她生孩子的模樣這麼難看,她不想被他看見。只要知道他回來,她就安心了。何況外面的戰事還沒有打完,他還有事情處理,哪能一直留在這兒呢?

    衛渢握住她的手,貼在自己臉龐,一動不動道:“我就在這裡陪你。”

    蘇禧有點急了,正好腹中一疼,她忍不住叫了出來。伸手又推了他一下,“不行,你出去……快點出去呀。”

    不知是著急還是怎麼,她臉蛋一陣白,一陣紅,偏偏嘴裡還道:“你快出去……”

    屋裡幾個產婆看著他,那眼神分明就是無聲地攆他離開。他在這裡,她們委實施展不開手腳。衛渢思忖片刻,終於還是妥協了,輕輕揉了揉她的眉心,“好,我出去。我就站在外面,你若是疼了就叫我。”

    蘇禧咬著下唇,胡亂點了點頭。

    衛渢沒有走遠,就站在外面的十二扇紫檀屏風後,耳邊聽著蘇禧痛苦的呻吟,坐立難安。

    半天之後,暮色降臨,雲蒸霞蔚。

    外面的戰事已經逐漸平息,蘇祉接管了衛渢的兵,將衛淵的叛軍鎮壓了下來。

    衛淵被收入天牢,其餘參與謀逆的官員也一一被關押入獄,由昭元帝親自審判。

    黃昏的餘暉灑在琉璃瓦上,京城總算再次恢復了太平。衛淵謀逆時沒有傷害城中的百姓,是以城中的傷損不是太嚴重,只有少數幾座房屋遭了秧,重建幾日便能恢復以往的模樣了。

    蘇祉聽聞了妹妹蘇禧的事,一應事情處理完畢後,來不及回府換身衣裳,便匆匆趕了過來。

    蘇禧生產得不大順利,她盆骨小巧,產道緊窄,足足折騰了兩個時辰還是生不下來。裡頭的聲音越來越微弱,到如今,蘇禧已經叫不出來了,渾身濕透,仿佛剛從水裡撈出來似的。

    蘇祉進來的時候,就看見衛渢紅著眼睛坐在圈椅上,手握成拳,整個有如一張緊繃到了極致的弓。他登時有種不大好的預感,問道:“幼幼怎麼樣了?”

    衛渢抬了抬眸。不知是被蘇祉的話點醒了還是怎麼,忽然從椅子上坐了起來,往屏風內走去。

    “不許進來……”蘇禧就像能猜到他的想法一般,聲音弱弱的,“不許進來。”

    “幼幼,我想看看你。”衛世子一張口,平日清潤低醇的聲音沙啞的不像話。

    蘇禧明明都沒力氣了,這方面卻是很堅持,“不要……我不想讓你看。”

    衛渢紋絲不動。

    蘇禧深吸了兩口氣,不放心地叮囑:“庭舟表哥,你別進來……我會生氣的。”

    衛渢真是拿她一點辦法也沒有,緩慢地後退兩步,道:“好,好,我不進去。”

    到了掌燈十分,蘇禧聽了產婆的話,一鼓作氣,死死咬緊牙關,終於生下來第一個孩子。

    產婆長長地松了口氣,剪短臍帶,用毯子把小傢伙裹起來,道喜道:“恭喜夫人,是個男娃!”

    蘇禧卻一點也不輕鬆,不忘提醒產婆,欲哭無淚道:“我肚子裡還有一個……”

    生完第一個之後,後頭的那個就容易了一些。

    兩刻鐘之後,蘇禧只覺身子一松,不等產婆告訴她第二個是男娃女娃,便兩眼一閉,昏了過去。

    次日清晨,天光大亮。

    蘇禧醒來時,屋子已收拾乾淨,床榻被褥也換了新的。她渾身被車輪碾過似的酸疼,睜眼瞧了瞧,衛渢就坐在榻沿。他好像一夜沒睡,眼下一片淡淡的青色,見她醒了,輕輕揉了揉她的頭頂,語氣前所未有的柔和,“醒了,肚子餓不餓?”

    蘇禧烏溜溜的眼睛轉了轉,乖乖巧巧地點頭。

    確實餓了,而且餓得不輕。

    衛渢著人把早膳端上來,扶她坐起來,又往她身後墊了一塊金銀絲妝花迎枕,端著碗一勺一勺地喂她喝粥。

    蘇禧足足吃完了一碗山藥雞肉粥,才有力氣開口,“庭舟表哥,我的孩子呢?”

    衛渢用拇指擦了擦她的嘴邊,沉沉穩穩道:“在隔壁房間,乳母剛喂他們吃完奶水。”

    蘇禧眨巴眨巴眼,“我想看看。”她十月懷胎生下來的孩子,昨天還沒來得及看一眼就昏迷了,到現在都不知道長什麼樣。

    最要緊的是,她不敢問是男娃還是女娃兒。

    衛世子面不改色,低低的道:“你現在太累,先休息一會兒,晚上再讓你看。”

    蘇禧搖頭,“我現在就想看……你讓人把他們抱過來,我就看一眼好不好?”

    衛渢看著她,最後還是妥協了,命人把兩個小傢伙兒從隔壁房間抱了過來。

    兩隻小傢伙兒剛吃完奶水,這會兒已經睡著了,安安靜靜地躺在繈褓裡頭。小臉紅彤彤、皺巴巴的,五官尚未長開,兩張一模一樣的小臉,怎麼看怎麼像兩隻小猴子。蘇禧的心往下沉了沉,看了看這個,再看了看那個,忍不住解開他們的繈褓。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9-2-2 00:07:32

第二十四章

    果然,兩個都是男娃娃。

    兩隻小傢伙全然不知發生了什麼,在蘇禧面前坦坦蕩蕩地露著小鳥兒,捏著粉粉嫩嫩的小拳頭,左邊那個輕輕蹬了一下蓮藕般的小肉腿,閉著眼睛睡得正香;右邊那個相對老實一些,沒怎麼亂動。蘇禧生怕他們凍著,趕緊把他們重新包好,忍不住又多看了兩眼。

    真神奇,她肚子就蹦出了兩隻小猴子。

    醜是醜了點兒,這時候還看不出五官,也不知道像誰。蘇禧倒是不怎麼嫌棄,聽娘親殷氏說剛出生的孩子都這般模樣,日後慢慢長開了就好看了。她看著看著,心裡說不上來是什麼滋味兒,不敢抬頭,輕輕地問衛渢:“庭舟表哥,哪個是大的?”

    衛渢指了指安安靜靜的那個,道:“右邊這個早出生了兩刻鐘。”

    那愛動的這個就是小的。依照皇室的規矩,為了避免日後兄弟相爭,謀逆篡位,皇室繼承人不能是孿生子。那這個小的怎麼辦?難道就要送人,或者……賜死嗎?

    蘇禧放在小傢伙兒臉蛋上的指尖微微顫抖,剛生完孩子的身子還很虛弱,唇色發白,眼眶迅速泛上一層紅。語氣帶著顫音,卻異常堅決:“我不要把他送給別人。”

    衛渢低低的“嗯”了一聲,沒有反駁。

    蘇禧抿了抿粉唇,強忍著難過,“也不能讓他……”

    “死”那個字,她幾番張口,始終說不出來。但是衛渢卻好像知道她想什麼,坐在榻沿,緩慢的,帶著一絲安撫的沉穩,道:“好。”

    蘇禧不放心,又道:“也不能把他交給別人撫養。”

    衛渢頷首:“好。”

    蘇禧抬頭:“我希望他們都能康康健健、平平安安地長大。”

    衛渢什麼都答應她,無論她說什麼,他都說好。

    蘇禧眨了眨眼,反而有點不太懂了,他怎麼這麼好說話?一般這種情況,不是會很麻煩嗎?況且他就快即位了,那些言官若是知道了這件事,能放過他們嗎?她伸手,握住衛渢的手掌,“那,那我們該怎麼辦呢?”

    衛渢反握住她的手,不如她表現的那般慌張,視線微垂,落在兩隻小傢伙身上,另一隻手彎起食指刮了刮他們的小鼻子,安撫道:“幼幼,你仔細看看他們。”

    蘇禧不明所以。剛出生的小娃娃都長得差不多,臉蛋紅紅的,身子皺巴巴的,又小又醜,加上剛才蘇禧太過緊張,看得不是很仔細,乍一看只覺得倆兒子一模一樣。目下經過衛渢提醒,她才認認真真、仔仔細細地重新看了一遍。

    就見右邊大的那個嘴唇稍微薄一些,微微抿著,有點像衛渢板著臉時的模樣。左邊這個小的更像蘇禧,也許是娘胎裡就沒搶過哥哥,模樣生得比哥哥瘦弱一些。別的就不怎麼看得出了,倆人眼睛都沒睜開,窩在繈褓裡睡得香甜,全然不知他們的娘為了他倆已經操碎了心。

    蘇禧檀口微張,即便是這樣一點細小的差別,也讓她一下子歡喜起來。她霍然抬頭,眼睛睜得大大的,仿佛平靜的湖面上灑了細碎的星辰,明亮得驚人,“不一樣?”

    衛渢彎了彎唇,伸手摸摸她的小腦袋,“現在還不大看得出來,等過一陣再看看。不過接生的產婆說了,這會兒就能看得出差別,日後應當會越長越不一樣。”

    幾個產婆接生完之後,衛渢命人給了她們封口費,並將她們各自送回了老家。如今局勢未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這件事還是越少人知道的越好。

    兩個孩子不能長得一樣,主要是怕日後爭權奪勢。如今既然倆人長得不一樣,是不是一切就好解決了?蘇禧忐忑不安地望著衛渢,希望他能給自己一個肯定的回答。

    衛渢沒有叫她失望,道:“放心,長得不一樣總比長得一樣要好。幼幼,你還記得我說過的話嗎?無論是男是女,我都會護你們周全。你如今只需好好調養身子,其他事情交給我就行了。”

    蘇禧望著他,踟躕良久,還是忍不住問:“可是……庭舟表哥打算怎麼解決?會不會對你有什麼不利的影響?”

    衛渢緩緩婆娑她的手心,沒有回答。蘇禧就知道了,影響肯定是會有的。她咬了咬唇,決心道:“不如你對外聲稱我只生了一個孩子,我帶著小的住外面……等你登基之後,我再帶著他回來……”

    這個辦法未嘗不可。可是她回來之後呢,該如何解釋這個孩子的來歷?最終還是瞞不住的。她正義凜然的小模樣太嚴肅,衛渢失聲輕笑,故意板著臉問:“你和小的住在外面,我和大的這個怎麼辦?難不成你不要我們了?”

    蘇禧低頭瞧了瞧兩隻熟睡的小猴子,扁扁嘴,“……當然要的。”這不是沒有辦法了嘛。

    衛渢就道:“如今衛淵起兵造反,待大理寺那邊擬好罪詞之後便能定罪了。季常無心權勢,加上他的身體……他與我說過,日後只想當一個閒散王爺。幼幼,你認為短時間之內,那群言官還能找到更合適的儲君人選嗎?”

    蘇禧恍悟。那些大臣考慮的東西可比她多多了,不能只因為她生了兩個兒子,就剝奪了衛渢的儲君之位吧。況且眼下朝中正亂著,先前擁躉衛淵的官員都被監禁了,昭元帝要徹查究竟有誰參與了謀逆一事。朝中人人自危,最希望的恐怕就是新帝登基,大赦天下了,誰還顧得上她生了幾個兒子呢?

    蘇禧翹著嘴角,笑得有點傻乎乎的。外面起風了,衛渢起身去窗邊關上窗戶,她在坐月子,葉嬤嬤和魯嬤嬤特地叮囑過不能受涼受凍。他回到床邊刮了刮她的鼻尖兒,揶揄道:“朕若是連自己的兒子都護不住,還當什麼皇帝?待他們兩個長大之後,各憑本事,誰有能力誰便坐上龍椅。到時候你再給我生一個女兒,我們就安安穩穩地過後半輩子。”

    蘇禧撇了一下嘴角,嘟囔道:“庭舟表哥還沒有當皇上呢,就擺起架子來了。”

    然而沒想到,這句話還真被她說中了。

    一語成讖。幾日之後大理寺卿擬好了衛淵的罪狀,由衛渢親自送到衛淵面前,讓他簽字畫押。昭元帝經過這件事後,身子一下子大不如前,臥床躺了大半個月,好了之後便開始跟禮部的交代退位一事。

    衛淵供認罪名之後,朝廷發了詔書,廣告天下。

    當初參與謀反的叛黨一個也少不了,衛淵認罪不久,他們也被定了罪。朝廷足足清繳出了七八十人,既有直接參與的,也有受到牽連的,或是不盡職盡責的,皆被帶到了東華門門口,斬首示眾。

    那日蘇禧在家裡坐月子,順便看著兩隻小傢伙兒。衛渢親自監斬。

    劊子手手起又刀落,犯人換了一撥又一撥,最後砍得手都發軟了,血水從檯子上流下去,圍觀的百姓也從一開始的義憤填膺,最後漸漸變得沒有聲音。從晌午到傍晚,京城的晚霞也被染紅了似的,比往常更嬌豔蘼麗。衛渢就坐在最前方,直到最後一個犯人被押上來。

    衛淵一身囚服,雙手被捆在身後,跪在築台之上。

    衛渢特意將他留在最後,讓他親眼看著那些叛黨一個一個死在他面前。衛淵看到這會兒已經麻木了,雙目赤紅,緊緊盯著衛渢,罵道:“要殺要剮給個痛快。”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9-2-2 00:07:45

第二十五章

    衛渢面無微瀾,婆娑手中的最後一個權杖。許久,才扔下去道——

    “行刑!”

    劊子手揚起大刀,繼而落下。

    回到晉王府時,正是酉時。夕陽西陲,暮色靄靄,房頂的琉璃瓦被鍍了一層柔和綺麗的橘紅。晚霞從檻窗內照進去,落在紫檀大床上一大二小,三張小臉上,叫剛走到門邊的衛世子看得有些出神。

    蘇禧還在坐月子,身子正在逐漸恢復中。她是忍受不了邋遢的,雖不能洗澡,但每天都會讓聽雁、聽鶴燒盆熱水擦身子和手臉,用篦子早晚梳一次頭。就見她穿著半舊的藕荷色衫子坐在床頭,膚容明潔,雙目瀅瀅,正在端詳躺在身邊的兩隻小傢伙兒。

    兩隻小傢伙剛剛睡醒,粉粉嫩嫩的圓臉蛋藏在灑金紅的繈褓裡,比剛生下來的時候長開了一些,不再像皺巴巴的小猴子了。大的攢著肉呼呼的小拳頭,一副要睡不睡的模樣;小的不老實地蹬了蹬肉腿,又吐了吐舌頭,興許是想吃奶水了。他出生時就小,後來卻比哥哥吃得還多。

    蘇禧給他們倆起了小名,大的叫稚言,小的叫稚語。大名要留著給昭元帝起。

    蘇禧抱起小的這只,拿手指小心翼翼地戳了戳他的小嫩臉,又捏捏他的小手。稚語喜歡娘親香噴噴的懷抱,蘇禧拿手指碰他嘴巴的時候,他一張口就給叼住了,像吸奶水那樣嘬了兩口,發現吸不出來奶水之後,“嚶嚶嗚嗚”地哼唧了兩聲,還是捨不得放開蘇禧的手指頭,繼續含在嘴裡又嘬了兩口。

    蘇禧瞧著他一邊吃自己手指頭一邊哼唧的小模樣,忍不住輕輕一笑,道:“貪吃鬼。”

    她沒有喂過兩隻小傢伙奶水,衛渢讓人請了專門的奶嬤嬤,每天按時給他們喂乳汁。

    蘇禧見稚語吸自己的手指頭吸得津津有味,不清楚他是不是餓了。

    她想了想,沒聽下人說衛渢回來,就想給稚語喂點奶水。

    說起這個……蘇禧就有點羞恥。

    蘇禧生育之後胸脯開始漲僕僕的,兩個又白又圓的小香瓜盛滿了乳汁,有時候乳汁太多了,還會有點疼。可是衛渢卻不讓她喂兩個奶娃娃,說什麼都是他的,夜裡趁著倆兒子睡著的時候,推高她的衣裳,頭就埋進她的胸口……他這麼大的人了,還跟自己的兒子搶奶水,蘇禧都替他不恥!

    蘇禧也反抗過,奈何雙手被他按在頭頂,沒有一絲一毫反抗的餘地。她羞得狠了,濕漉漉的眼睛瞪著衛渢,語氣帶著嬌軟和惱怒,“衛渢,你……你快住手!”

    衛世子非但沒有住手,反而更重地嘬了兩口。精壯的手臂摟著她的腰肢,沉沉的,誘哄的說:“幼幼,你餓了我幾個月,還不允許我討這點甜頭嗎?”

    這話說的好像有點道理。

    蘇禧仔細想了一下,衛渢沒去邊關的時候,好幾次晚上忍得受不了了,卻又不得不為了她腹中的胎兒著想,生生打住,只能黑著臉去淨室洗冷水澡。眼下自己剛生完,身子尚未恢復好,仍舊不能行房,他還得忍耐一陣兒。

    這麼一想,衛渢是挺可憐的。她一心軟,就被他得逞了,一對小香瓜落入他手裡,被他翻來覆去地玩弄。

    胸口到這會兒還留著他吮咬的紅痕。

    蘇禧被一陣哭啼聲打斷了思緒。許是覺得娘親抱弟弟抱得太久,不抱他,哥哥稚言“哇”地一聲哭了出來,覺也不睡了,哭得傷心欲絕。蘇禧趕緊放下小稚語,把稚言抱了起來,輕輕地拍打他的後背心疼地哄著。

    稚言平時不怎麼愛哭,弟弟稚語才是小哭包。眼下一哭就有些刹不住,哭聲響亮,委屈的不行。

    蘇禧怕他把嗓子哭壞了,手忙腳亂地哄,可惜沒什麼效果,他還是不停地哭。

    蘇禧正頭疼,就聽見一陣腳步聲從外頭走來。抬眸見衛渢站在自己跟前,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求助道:“庭舟表哥,你快來幫我看看,稚言怎麼哭了?”

    衛渢剛從刑場回來,一襲玄青色長袍,墨靴和衣擺上沾著不知道是誰的血跡。他看著蘇禧雙手舉到自己面前哭得淚汪汪的小淚包,伸手想接,手剛伸到一半卻停住了,不想讓自己身上的血腥味兒衝撞了兒子。

    不過稚言可沒他爹想的那麼多。蘇禧抱著他往前送了送,他的小手心碰到衛渢的手指,下意識就緊緊地握住了。

    神奇的是,衛稚言躺在娘親的懷裡,握著爹爹的手指頭,果真就立馬不哭了。

    蘇禧仰起頭,眼睛彎了彎,道:“庭舟表哥,稚言好像挺喜歡你的。

    軟軟乎乎的手心兒包裹著他的手指,衛渢垂眸看了看這個白白嫩嫩的小東西,少頃彎了彎唇,道:“跟你娘一樣嬌氣。”

    蘇禧解釋道:“小孩子哭是正常的,誰家的孩子不哭……”說完覺得不對勁,嘟著嘴補充道:“我才不嬌氣。”

    衛渢低笑,俯身在她臉頰上親了一口,故意道:“小嬌氣包,我去裡面洗澡,一會叫嬤嬤把這兩個小傢伙抱到隔壁。”

    他最近忙,難得有空跟她單獨相處,自然不希望被兩個小胖團子打攪了。

    蘇禧抿著粉唇點了點頭。

    楊嬤嬤和柳嬤嬤分別是稚言稚語的奶嬤嬤,皆是良家人,前不久剛生完兒子,奶水充足,兒子斷了奶後邊被晉王府請了過來。

    因著自己也有孩子的緣故,兩位嬤嬤對待孩子十分細心。加上稚言稚語生得精緻,像粉雕玉琢的小團子,又乖又可愛,頗討人喜歡,別說是這兩位奶嬤嬤了,就是蘇禧跟前的四個大丫鬟,對兩隻小傢伙兒也愛不釋手。

    楊嬤嬤和柳嬤嬤把稚言稚語抱下去後,沒多久,衛渢就洗完澡從淨室出來了。

    衛渢為免身上的寒氣傳染給蘇禧,坐在床邊的繡墩上,語氣正常道:“今日漲奶了嗎?”仿佛在談論今天早晨吃了什麼一般自然。

    蘇禧俏臉“騰”的一下就紅了,嗔道:“衛渢!”

    幸好屋裡的丫頭都下去了。她對上他似笑非笑的眼睛,不好意思地咬了咬唇,終於還是老實交代:“今兒早上有點漲漲的……楊嬤嬤和柳嬤嬤過來,幫我……”後面“擠出來了”那四個字,說得比蚊子還輕。

    就見衛世子臉沉了沉,走過來道:“她們碰你了?”

    蘇禧不明所以,眨巴著大眼睛點了點頭。擠出來自然要碰到的,他臉色那麼難看做什麼?

    衛渢坐在床沿,盯著她的眼睛,掌心覆上她軟軟鼓鼓的小香瓜,緩慢遲重道:“幼幼,這裡只有我能碰。”

    蘇禧往後躲了躲,拍開他的狼爪子,青天白日的,他這是做什麼呢。“你又不在家……難道我還要等你回來嗎?”說著小聲地嘟囔了一下,“漲奶很難受的。”

    衛世子果真認真地思索了一下。

    很快,蘇禧就後悔說過這句話了。因為接下來的幾天衛渢出門前都會把她按在床上,吸乾淨她的奶水才肯出門。

    蘇禧不曉得別人家是不是這樣的。有一回稚言稚語想吃她的奶水,可是卻被衛渢出門前吃光了,兩隻小傢伙兒哭的一個比一個響亮,鬧得她一點辦法都沒有。最後是乳母將他們抱下去餵奶,他們才不哭了。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9-2-2 00:07:56

第二十六章

    蘇禧覺得有必要好好跟衛渢說一下這個問題。

    “稚言稚語沒有被我喂過,日後跟我不親了怎麼辦?”

    衛渢輕輕擰了擰她的小臉,有理有據道:“他們是男孩子,日後就是男子漢,成日溺在母親懷裡像什麼樣子?”

    蘇禧氣呼呼地理論:“可是他們還沒滿月呢!”

    衛渢氣定神閑道:“這些品格本就該從小培養。”

    “……”蘇禧說不過他,在心裡翻了一個白眼。說得好像他自己不膩人似的。

    稚言稚語滿百日的時候,蘇禧和衛渢帶著他倆進宮,去見了昭元帝和劉皇后。

    蘇禧好不容易坐完了月子,裡裡外外把自己洗了一遍,又塗了香噴噴的蜜露,這才覺得自己能見人了。就是剛生完孩子,身材有點走樣,腰肢不如以前纖細了,她為了儘快恢復身材,就讓聽雁幫自己在腰上纏了幾圈白綾,纏得緊緊的,這才出了門。

    皇后娘娘見了繈褓裡吐泡泡的稚言、稚語後,輕笑了笑,稱讚道:“像幼幼,生得真標緻。”

    衛德音聽說蘇禧帶著兩個小弟弟來了,興沖沖地就跑了過來,站在蘇禧腳邊,仰著小臉兒,巴巴地舉高雙手:“我要看侄子,皇嫂嫂,德音想看小侄子。”

    經過皇后娘娘幾番教導,衛德音終於學會叫蘇禧“嫂嫂”而不是“姑姑”了。

    這“小侄子”也是皇后娘娘教的。

    前陣兒衛淵造反,雖然捉了她威脅昭元帝,但沒有傷害她。事後她因為害怕,沉默了好長時間,皇后娘娘擔心,就叫人去蘇府請了蘇柏羽過來陪她。可她一張口就叫蘇柏羽“柏羽侄兒”,蘇柏羽酷酷的小臉當場就繃不住了,半天沒有跟她說話。

    最近蘇柏羽來的次數多了,衛德音才慢慢恢復活潑。

    蘇禧讓奶嬤嬤把稚言稚語放在一邊的藤面羅漢塌上,摸了摸衛德音的小腦袋,問道:“德音喜歡小侄子嗎?”

    衛德音用力地點了點頭,“喜歡!”說著就迫不及待地登登登跑到羅漢塌邊上,脫了鞋子,爬到兩隻軟團子身邊,好奇地戳戳稚言的臉蛋兒,又捏捏稚語的小手,末了托著腮幫子歡歡喜喜地一笑,道:“小侄子好可愛呀。”

    稚言被人戳了臉頰也沒反應,老神在在地窩在繈褓裡,閉著眼睛像是睡著了。

    倒是稚語,順勢抓住衛德音的手指頭,一邊吐泡泡一邊伸舌頭,小肉腿一蹬,就把身上的繈褓蹬散了。衛德音扭頭,見皇嫂嫂正在跟母后說話,沒注意到這邊,就自告奮勇地捏起灑金紅毯子的一角,重新給小侄子裹繈褓。

    可是她自己都不熟練呢,好不容易給小侄子蓋好了,小侄子又伸腿一蹬,繈褓再次散了。衛德音擔心他著涼,就用兩隻小手按住繈褓兩邊,緊張地看著稚語。

    這下稚語蹬不動了,烏黝黝的眼睛盯著她看了看,然後小嘴一扁,“哇——”地哭了出來。

    衛德音有點慌了,趕緊鬆開,愧疚地握著他的小手道:“小侄子別哭,呼呼,姑姑給你呼呼。”

    那邊蘇禧聽到哭聲,得知了前因後果後,頗有些哭笑不得。她抱起小胖兒子,輕輕拍打他的後背,一邊哄一邊道:“德音姑姑在跟你玩呢,你哭什麼呀?你看哥哥都不哭。”

    稚語趴在蘇禧懷裡,小腦袋擱在她的肩膀上,哭了一會兒,就抽抽噎噎地睡著了。

    這廂,衛渢見過皇后娘娘後,就去了禦書房見昭元帝。

    昭元帝比之上個月清減了許多,許是衛淵造反的事叫他太傷神,即便現在已經太平了,他的身子仍舊沒恢復過來。就見他坐在檀木髹金龍椅上,翻看著奏摺,時不時停下來揉一揉眉心。

    衛渢行禮,“參見陛下。”

    昭元帝叫他平身,看了一眼他身後,道:“怎麼沒把你兒子帶過來?”

    衛渢道:“幼幼在昭陽殿陪皇后娘娘說話,孩子離不開她。陛下若是想見幼子,我這就讓幼幼把他們帶來。”

    “不麻煩了,一會朕去昭陽殿看看便是。”昭元帝擺擺手,旋即想起了什麼,意味深長道:“聽說你得了兩個兒子?”

    “正是。”衛渢頷首,不避不諱。

    昭元帝放下奏摺,倚靠在龍椅上,目光深遠地看著他,過了許久也不開口。

    衛渢視線微垂,不慌不忙。仿佛兩個兒子對他而言與一個兒子沒有什麼區別,他心中已經有了決斷,況且他答應過蘇禧,不會叫稚言、稚語任何一個受到傷害。

    昭元帝咳嗽一聲,索性開門見山地跟他說了,“你應當知道,雙生子在皇室是件麻煩事。將來朕退位之後,你若要立太子,這兩個孩子就只能有一個活著。”說罷掀眸看了衛渢一眼,斟酌片刻,問道:“你想好了麼,這兩個孩子想留哪個?”

    衛渢面色不改,聲音卻低了下來,“臣兩個兒子都想留著。”

    就見昭元帝笑了笑,下一瞬正色,道:“朕只能讓你選一個。”

    衛渢沉默不語。袖中的手卻暗暗緊了緊。

    這一個月來他雖然跟稚言稚語相處得少,但是每次從外面回來,蘇禧都會叫奶嬤嬤把他們兩個抱來,擔心他跟孩子生疏了,就叫他輪番抱抱他們。那兩個小傢伙不老實,經常小嘴一扁就“哇哇”尿他一身,他雖然嫌棄,但畢竟是他的兒子,鮮活稚嫩,更要緊的是蘇禧喜歡,把他倆當成寶貝疙瘩一樣疼著。

    倘若這倆孩子任何一個有事,蘇禧都不會接受,更不會原諒他。

    良久,衛渢仍是那句話:“恕臣不能選擇。臣只想兩個都留著。”

    昭元帝看著他,末了起身,一邊往外走一邊道:“朕再給你三天時間考慮,到時候無論如何,你都得給朕一個答覆。就算朕不逼你,等你即位之後,朝廷上的那些言官們也會逼你做選擇。”走到門口想了想,往昭陽殿而去,“走吧,陪朕去看看你那兩個兒子。”

    到昭陽殿的時候,稚言、稚語已經躺在藤面羅漢塌上乖乖地睡著了。

    昭元帝負手過去看了看,大的稚言眉目疏朗,長得像衛渢;小的稚語五官精緻,更像蘇禧。他沒說什麼,替兩個孩子掖了掖繈褓,就坐到前面跟皇后說話了。

    蘇禧不知皇帝與衛渢討論了什麼。衛渢看似面色如常,但他藏在深處的壓抑,她卻一眼就能看得出來。

    昭元帝沒說給稚言、稚語起名字的事,只閒話了幾句家常。晌午一起用了午膳,蘇禧便和衛渢一起告辭出宮了。

    “庭舟表哥,陛下跟你說了什麼?”回去的路上,蘇禧歪著腦袋問道。

    衛渢握住她的手,指腹輕輕婆娑她的指尖,緩慢道:“問我城中修建得如何,又說起給上回鎮反有功的士兵賞賜一事。”

    蘇禧抿抿唇,提醒道:“沒有說給稚言、稚語起名字的事嗎?”

    衛渢微微一頓,旋即伸手揉了揉她的耳珠,若無其事道:“可能是陛下忘了,下回我入宮的時候再問問他。”

    蘇禧慢吞吞地頷首,想說什麼,最終還是沒有問。

    晚上蘇禧親自給兩個兒子洗澡。才剛入秋,屋裡就燒起了地龍,兩隻白嫩嫩、光禿禿的小傢伙被丫鬟輕輕托著,蘇禧打濕了柔軟的巾子,一點點給他倆擦身子。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9-2-2 00:08:08

第二十七章

    弟弟稚語喜歡洗澡,哥哥稚言不喜歡,就見倆人一個咧嘴“哇啦哇啦”傻笑,一個嚴肅地皺著小眉頭。蘇禧忍不住戳了戳稚語肉嘟嘟的小臉,稚語笑得更歡快了,藕節般的小腿一蹬,就濺了哥哥稚言一臉水花。哥哥終於忍不了了,“哇”一聲哭了出來,吃了一嘴弟弟的洗澡水。

    蘇禧趕緊把稚言從水裡撈起來,用棉毯子裹住,輕輕拍打他的後背,“哎呀,稚言不哭,寶寶不哭。是不是不喜歡洗澡?不喜歡會變髒,娘親不喜歡髒娃娃的。”

    那邊稚語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仰頭看了眼哥哥,又看了眼娘親,不再笑了。

    衛渢立在紫檀底座屏風旁邊,看著裡面的這一幕,久久沒有挪動一步。

    次日一早,他便入了宮中。

    昭元帝坐在書案後面,批閱完一本奏摺,才抬起頭看他,“朕記得今日沒有宣你入宮。怎麼,有事?”

    衛渢頷首,“昨日陛下讓臣思考的問題,臣已經想清楚了。”

    昭元帝“哦”了一聲,似是沒想到他考慮得這麼快,好整以暇地問:“是麼,想清楚留哪個了?朕昨日見你兩個兒子都不錯,生得標緻,倒是挺難做抉擇的。”

    明知難做抉擇,卻還是拋給他這個問題。

    衛渢眉宇淡然,語速緩慢,卻透出一股難以撼動的堅持。“若是坐上了皇位,連自己的兒子都不能保住,臣寧願不坐那個位子。”

    言訖,禦書房沒有一點聲音。

    昭元帝捏著奏摺的手用了些力,臉色晦暗,不清不楚。許久,他才扔了奏摺,看向下方的衛渢,有些無奈又有些氣惱,“你敢威脅朕?”

    衛渢道:“臣只是就事論事。”

    昭元帝瞪著眼睛看了他一會,才擺擺手道:“罷了,罷了。等你日後登了基,自己去跟那些言官說去吧,朕不管了。”

    衛渢心中一松,面不改色道:“多謝陛下成全。”

    臨走前,昭元帝把他叫住,扔給他一個紅緞繡金銀絲的錦囊。“打開看看吧。”

    衛渢解開錦囊,取出裡面的紙,展開一看,裡面寫著兩個名字——

    衛知衡,衛知律。

    稚言、稚語終於有了名字,上了玉牒。兩隻小傢伙兒就像有心靈感應似的,曉得自己逃過了一劫,那天晚上格外聽話,不哭不鬧,哥哥安靜地啃自己的小手,弟弟眨巴著眼睛既不睡覺也不哼唧,乖巧的不像話。

    衛渢回來時候,蘇禧就看出了他的不對勁。好不容易把兩個小團子哄睡著了,她去書房找衛渢。

    衛渢原本不打算將這些事情告訴她,免得她多想,但是耐不住她的軟磨硬泡,最後還是一五一十地與她說了。蘇禧聽罷,在旁邊站了好一會兒,才默默地走到衛渢身後,從後面伸出手臂抱住他的脖子,臉頰枕著他的肩窩,帶著一點鼻音說,“庭舟表哥,我以後會對你很好很好的。”

    她知道他能走到今日有多不容易,可他卻為了兩個孩子,寧願放棄那個位子。

    衛渢輕笑,伸手扣住她的後腦勺,扭頭親了一口她的小臉,“這話聽著耳熟,某個小姑娘以前是不是也說過?”

    那時候他們一起去大慈寺拜菩薩,她突發奇想說“以後都不對他發脾氣了”,結果轉頭就拍了他一巴掌。如今衛渢可不敢輕易信她的話。

    蘇禧咕噥了一下,纖臂收緊,把他脖子纏得更緊了一些,“我這次是說真的。”

    衛渢差些斷氣,咳嗽了一聲,把身後的姑娘抱到前來來,刮了刮她的翹鼻子,道:“你不必刻意做什麼,幼幼,我對你好就行了。”那天她站在城牆上的情景,他至今想起來都心驚膽戰。

    過了一會,衛渢的手握住她的腰肢,探入她藕荷色的短衫底下,語氣緩慢道:“最要緊的……還是先把你的身子養好。”

    好端端的……說著說著就不正經。蘇禧想對他好都不行,紅著臉抽出他的手,佯怒道:“我才剛做完月子呢。”

    衛渢正是考慮到這一點,才一直忍著。他們上一次行房是在七、八個月之前,他已經快素成和尚了,倘若不是擔心她身子受不住,他在這裡就能直接要了她。

    眼見小妻子生完孩子之後更加瑩潤嬌媚,衛渢卻只能看,不能碰。這種心癢難耐的滋味,並不好受。

    蘇禧嗔了他一眼,想起什麼,握住他不老實的大手,抿抿唇,還是忍不住問:“那天我站在城牆上,你為什麼要讓人放箭?”如果不是衛季常在後面推了她一下,就算她不會當場沒命,也不會順利地剩下稚言、稚語那兩個粉嫩嫩的小團子。

    這件事一直是她心裡頭的疙瘩,想問又不敢問,生怕答案跟自己想的不一樣。

    如果在衛渢心中,她真的沒有皇位重要呢?

    蘇禧耷拉下腦袋,垂著濃長的睫毛。她知道這個問題有些無理取鬧,所以她不會問的,她只是想讓衛渢給自己一個解釋罷了。

    衛渢托起她的下巴,看著她的眼睛,認真解釋:“箭不是我命人放的,幼幼。我吩咐過誰都不許放箭,那人違背軍令,事後已經被嚴懲了。”

    那個士兵姓孫,剛從軍半年。戰後,衛渢下令將此人軍法處置,重罰了一頓。

    蘇禧抬眸,不太相信,“真的嗎?”

    衛渢捧著她的小臉,額頭貼著她的額頭,鼻子對著她的鼻子,大概是覺得她問了一句傻話。“我怎麼捨得看著你受傷。”

    蘇禧長睫毛一眨,掃過他的鼻樑。似在思索他話裡的真實性。

    她黑亮的眼珠子骨溜溜地轉,勾得衛渢心裡癢癢的,等不及她開口,就俯身,張口擒住了她粉生生的小嘴。

    坐完月子之後,蘇禧很注重身子的恢復。她懷稚言、稚語的時候就胖了不少,生完孩子也不能下床走動,只能躺在床上養肉,生生將她的小細腰養成了水桶腰。她站在鏡子面前看了一圈兒,低頭捏了捏肚子上的軟肉,自己都有些嫌棄自己了,不曉得衛渢是怎麼下得了手的。

    蘇禧被刺激之後,制定了一張計畫表,恢復了以前沒出嫁時的三餐、作息和鍛煉。每天早晨辰時起床,這時候衛渢已經出門了,她就繞著雲津齋先跑兩圈步,跑步時會在腰上緊緊地纏一圈白練,然後再回屋練半個時辰的動作。洗漱完畢後,用過早膳,先抱著兩個兒子玩一會兒。

    到了下午,命人將西廂房打掃乾淨,她在裡面跳了半個時辰的舞。天黑之後,再練半個時辰的動作。

    一天下來,饒是已經入了秋,也難免出了一身汗,渾身黏黏膩膩的十分難受。蘇禧就去淨室洗澡,洗完澡出來,正好衛渢從外面回來。

    這麼堅持了兩個月,到了稚言、稚語百日宴那一日,蘇禧的小蠻腰又回來了,臉蛋上的肉也少了,重新變回以前尖尖潤潤的鵝蛋臉。許是她生完孩子的緣故,身段比之前更加玲瓏有致,偏生臉蛋卻沒有什麼變化,依舊明豔精緻,光潔無暇。一眼瞧過去,嬌媚中透著純真,叫許多前來參加百日宴的人看直了眼睛。

    蘇禧今兒穿了一件櫻色蘇繡纏枝百合紋褙子,裡面是素色短衫和蠶絲細褶裙,襯得她肌膚瓷白,明眸皓齒。抱著稚言跟旁人打招呼的時候,一點也不像個剛生完孩子的母親,更像是未出閣的,十五六歲的姑娘。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9-2-2 00:08:21

第二十八章

    一眨眼稚言、稚語已經三個多月了,從瘦瘦醜醜的小猴子長成了白白嫩嫩的粉團子。兩隻小傢伙生得標緻好看,粉雕玉琢,頗討人喜歡。只是稚言有些怕生,慶國公老夫人抱他時,他扁扁嘴,大眼睛裡含了一包淚,轉著腦袋尋找娘親蘇禧,瞧著馬上就要哭了。

    蘇禧見狀,趕緊過來哄他。

    那邊稚語被外祖母殷氏抱著,腦袋擱在殷氏的肩膀上,眨巴著烏溜溜的大眼睛,正在樂呵呵地跟蘇柏羽玩兒。

    準確地說,是蘇柏羽站在一邊看著他,他自個兒在那傻樂,比他哥哥自來熟多了。

    蘇柏羽已經快九歲了,在學堂念了一年書後,愈發地像個小大人,沉穩冷酷,不苟言笑。眼下看著這團柔軟白嫩的小東西,伸手不太熟練地摸了摸稚語的腦袋,這是禧姑姑的孩子,也是他的小弟弟。

    哪知他剛放下手,還沒來得及收回去,稚語就用肉嘟嘟的小手握住了他的手指頭,往嘴裡塞去。蘇柏羽眼睜睜地看著小團子含住自己的手指,溫軟的小舌頭掃過他的指尖,口水吧嗒吧嗒流了他一手。

    蘇柏羽擰起漂亮的眉頭,有點嫌棄。但是又怕抽出來這個小東西會哭,就默默地忍了下來。

    蘇禧見蘇柏羽一副如臨大敵的表情,忍不住“撲哧”一笑,把稚語抱了過來,用娟帕擦了擦柏哥兒的手,又擦了擦小兒子的口水,“稚語,哥哥的手指好吃嗎?”

    稚語不說話,伏在她的肩膀上,咧嘴一笑,兩隻跟蘇禧一樣黑亮的眼睛彎成了月牙兒。

    殷氏看著兩個孫兒,感慨道:“一轉眼我的幼幼都當娘了。”

    在殷氏眼裡,她一直是個長不大的小姑娘。

    蘇禧與娘親許久不見,招待完賓客之後,就抱著稚言、稚語去了暖閣裡說話。

    柏哥兒在一邊跟兩個小團子玩。看得出來稚語很喜歡蘇柏羽,蘇禧和殷氏說話的時候,就聽見他“咯咯”的笑聲不斷。

    到了下午,宴席散去,蘇禧和衛渢送走所有賓客,殷氏也帶著柏哥兒回去了。

    蘇禧一回頭,就看見衛渢沉著臉站在自己身後。

    蘇禧一愣,不解地問:“庭舟表哥怎麼了?”

    話剛說完,一位男賓從蘇禧身旁走過,朝衛渢行了行禮,又朝蘇禧行了行禮,目光落在蘇禧身上,頗有些流連忘返,傾慕讚歎。

    衛渢冷冷地開口:“徐大人還不走,難道是忘了什麼東西?”

    能忘了什麼,恐怕是忘了魂兒吧。

    徐大人被衛渢提醒,忙收拾起儀態。見衛渢臉色不豫,趕緊向他賠了個禮,再也不敢多看蘇禧一眼,匆匆忙忙地走了。

    蘇禧:“……”

    晚上蘇禧洗完澡出來,就見衛渢沒有去書房,而是坐在朱漆大床上等著自己。

    她長髮濕漉漉地披在背後,水珠洇濕了雪青色的薄衫,下面穿了一條撒腳褲。她的腰比以前還細了一些,褲腰有些松,垮垮地掛在腰窩,露出一截白膩的皮膚。在昏黃燭光的照映下,仿佛鍍了一層白潤潤的光。

    有些晃眼。

    衛渢朝她招招手,面無表情地說:“過來。”

    蘇禧搖搖頭,欲蓋彌彰地拿起聽雁手裡的巾子,道:“我頭髮還沒幹。”她知道他在生氣什麼,今日把賓客送走後,他便一直是這副模樣。醋桶子,蘇禧心想。

    衛渢薄唇微抿,灼灼地看著她。

    他的眼神灼熱,直白,抽絲剝繭般落在她身上。活脫脫餓了好幾個月的餓狼。

    蘇禧擔心自己一過去,就被他吃得連渣都不剩了。她這幾個月沒有行過房事,反而有些忸怩。那處已經恢復得好了。她忙著恢復身形的同時,也沒有忘記那兒,向董先生討了幾個護養的妙方,每天洗澡都不忘用藥膏塗抹,不知道效果如何。

    衛渢輕描淡寫道:“我幫你擦。”見對面的姑娘無動於衷,他眉頭微微蹙了蹙,又說一遍:“過來。”

    稚言、稚語已經睡了,為了不被兩個小東西打擾,衛渢讓奶嬤嬤把他們抱到偏室。蘇禧心知今晚逃不過這劫,原地躑躅一會兒,才走過去把巾子遞給他:“……好吧。”

    衛渢把她圈進懷裡,收起一條長腿,攏住她嬌嬌小小的身子。

    蘇禧頭髮烏黑稠密,每次丫鬟們給她擦頭髮,都要擦小半個時辰。她從未覺得小半個時辰這麼長。衛渢捧住她的長髮,手掌有力,慢條斯理地擦拭上頭的水珠。他反而不著急了,就像獵物在懷,思考著該從哪裡下嘴一般。

    蘇禧低頭,擺弄腰上的金累絲小香囊,就聽衛渢在後頭說:“日後不許再穿那件櫻色的衣裳。”

    他說的是蘇禧白天穿的那件。那衣裳顏色明麗,端莊大氣,很襯蘇禧的顏色。

    就是太好看了,叫人看得移不開眼。

    蘇禧一邊在心裡嘟囔“小氣”,一邊乖乖巧巧地點頭,“哦。”

    衛渢擦乾她的頭髮,將巾子隨手扔到床頭的黃花梨方桌上,把她身子轉過來,讓她跨坐到自己腰上,面對面坐著,笑道:“在心裡罵我什麼呢?”

    蘇禧本就坐在床邊,這麼一來擔心自己掉下去,不得不曲起雙腿盤主他的腰,欲蓋彌彰地搖了搖頭,大眼睛眨啊眨,“沒、沒有。”

    可惜她天生不適合撒謊,肚子裡那點小九九,衛世子如何猜不出來。衛渢眸色深了深,沒有像往常一樣扶住她的腰,而是又往床畔移了移。蘇禧害怕摔下去,更緊地纏住他的身子,整個人都貼在他身上,纖細的玉臂摟住他的脖子,“嗚……別動了,我快掉下去了。”

    衛渢捏了捏她柔嫩的小臉,“還穿不穿?”

    蘇禧可憐巴巴地搖頭,“不穿了……”話音未落,趕緊抓住衛渢不老實的大掌,道:“衛渢,你幹什麼?”

    衛渢動作不停,從她薄羅短衫下探進去,掌心觸到她滑嫩細膩的肌膚,他嗓音忽然啞了下來,貼著她的耳朵道:“休息了這麼長時間,幼幼,我該收回本了。”

    他氣息滾燙,蘇禧忍不住瑟縮了一下。然後,就清楚地感覺到了他的變化……

    這一夜過得比剛成親那夜還漫長。

    蘇禧一直都知道衛渢蔫兒壞,但是沒想到他會這麼壞。他就維持著這個姿勢,讓她懸在半空,既不扶她,也不抱她。偏偏他像幾個月沒見過肉腥的大狼狗一樣,疾風驟雨,狂風巨浪。她躲都沒地方躲,為了避免自己掉下床,只好緊緊地攀附在他身上,承受著他的摧殘。

    蘇禧不知道昏過去多少回,又被他弄醒多少回。最後實在是吃不消了,咬著粉唇哭哭啼啼,淚珠從眼角溢出,一張口,求饒的話就變成斷斷續續的嚶嚀。

    次日蘇禧起床的時候,嬌嬌嫩嫩的身子幾乎沒有一處能看的。

    衛渢抱著她去了淨室洗浴,洗著洗著,就把她抱在漢白玉池邊,又要了她一次。蘇禧渾身無力,想反抗也反抗不了,半個時辰之後,連抬眼皮子的力氣都沒有,整個人都化成了一灘水。

    衛渢摒退屋裡的丫鬟,替她重新洗了一遍,擦乾淨身子後把她抱回內室床上。

    蘇禧自暴自棄地想,隨他折騰吧,她再也不反抗了。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9-2-2 00:08:36

第二十九章

    幸好衛渢沒有再胡來了,取出一個瓷瓶給她嬌處上了藥,俯身親了親她的額頭,道:“你先休息一會,我去宮裡一趟,晌午就回來。”

    蘇禧鑽進被子裡,少頃,又鑽出來,只露出一雙濕漉漉的眼睛,含瞋帶怨道:“我本來也要去宮裡見皇后娘娘的。”前陣子她身懷六甲,所以才不用進宮請安,如今孩子都生了,月子也坐了,總不能再懶惰下去了。

    衛渢揉揉她蓬鬆的頭髮,薄唇噙著饜足的笑,低聲道:“我幫你跟皇后娘娘解釋,她會理解的。”

    蘇禧杏眼圓睜,掙扎著從被子裡伸出手,急急慌慌地捂住他的嘴,臉兒紅紅,“你不許亂說。”

    要是讓皇后娘娘知道她是因為這個原因起不來床的……她寧願這就爬起來。

    衛渢按住她的肩膀,彎起食指刮了刮她的鼻子,“好好躺著,乖乖等我回來。”

    衛渢走後,蘇禧睡了一個回籠覺,一直睡到午時,被兩個小團子的哭聲吵醒了。

    蘇禧沒睡醒,底下的丫鬟也不敢打攪。昨兒屋裡的動靜鬧得這麼大,她們站在外面都聽見了,想著夫人需要休息,就沒進屋叫她。稚言稚語醒來見不到娘親,奶嬤嬤餵奶也不肯喝,扁著小嘴哇哇大哭。

    蘇禧醒來之後,趕忙叫丫鬟把他們倆抱了過來。奈何她手腳無力,腰肢酸軟,想抱他們都沒有辦法。在心裡將衛渢埋怨了一遍,就讓丫鬟把兩隻團子抱上床榻,分別親了親他們粉嘟嘟的臉蛋,倆小傢伙才算老實了,鑽進蘇禧懷裡就想吃奶水。

    蘇禧還從沒喂過他們,這次是第一次。

    她先喂的哥哥稚言,弟弟稚語就在那兒急得哼哼唧唧。喂完哥哥之後,稚語捧著蘇禧的小香瓜吃得津津有味,圓圓嫩嫩的腮幫子一鼓一鼓的,模樣滿足極了。

    連著幾日,小團子的爹一旦開葷之後,就一發不可收拾。

    蘇禧晚上幾乎沒個休息的時候,衛渢好像把這幾個月攢的積蓄都招呼到她身上了。有時候一個晚上連姿勢都不變一下,次日起來,她覺得腰都不是自己的了。

    到了二哥蘇祉成親這一日,蘇禧帶上稚言、稚語,回蘇府參加二哥的婚宴。

    下馬車的時候,她雙腿一軟,差點當著眾人的面摔在地上。衛渢眼疾手快地扶住她,附在她耳邊低聲問:“撐得住嗎?”

    蘇禧氣羞羞地瞪他一眼。貓哭耗子假慈悲,她這樣還不是他害的。

    昨兒晚上她一直求他,讓他看在自己今日回門的份上放過自己。奈何他不聽,與她十指相扣,壓在頭頂,一遍遍地親她的眼睛、鼻子、嘴唇,不停地逼問她,“幼幼,你要不要我?嗯?”

    蘇禧一想到自己被他逼著說的那些話,就忍不住耳朵一熱,咬唇移開了視線。

    二哥蘇祉與鎮國公府三姑娘宋可卿的婚事拖了許久,上輩子這個時候,二嫂已經懷著身孕了。

    到酉時左右,府外吹吹打打,鞭炮齊鳴。蘇祉一身紅色喜袍,將花轎迎了過來。

    蘇祉身姿挺拔,去軍營歷練了一年之後,益發偉岸俊朗。他牽著紅綢的一端,全福人將另一端遞給同樣穿著喜服、蓋著銷金帕子的新婦子。跨馬鞍、跨火盆後,一對新人朝著正堂走去。

    大老爺蘇振和殷氏坐在高位,面上含笑,難掩喜色。

    拜完天地高堂,一堆人就簇擁著蘇祉和宋可卿入了洞房。

    蘇禧本也要跟去的,一扭頭,就看著大哥蘇禮站在人群後面,身著絳紫長袍,伸手輕輕揉了揉蘇柏羽的頭頂,正在跟他說什麼話。蘇禧腳步驀然一頓,自從大嫂羅氏過世後,大哥這些年一直沒有娶妻,如今已經六七年了,他仍舊孑身一人。

    不是娘親沒留意過,只是大哥一直拖著,誰也不知道他心裡是怎麼想的。

    如今大哥已經二十有七了。饒是如此,依然有許多姑娘對他有意,不在乎給他做續弦,可他不想耽誤人家,也不想匆匆忙忙地湊合,就一直到了現在。這些年他既當爹又當娘地照顧柏哥兒,有時候殷氏都看不下去了,把他叫來跟前道:“你就是不為自己著想,也該為柏哥兒想想。柏哥兒從小沒有娘,心裡能好受嗎?”

    蘇禮道:“便是我娶了妻,柏哥兒也不會開口叫一聲‘娘’的。”

    當爹的倒是很瞭解兒子的脾性。殷氏被他堵得啞口無言,興許是被氣著了,往後一段時間裡,都不再開口提續弦的事。

    眼下蘇禧望著大哥,心裡有些不是滋味兒。

    上輩子大哥後來娶了李湘如,日子過得雞飛狗跳。這輩子她如願阻止了一切,可大哥依舊過得很不好。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做得對不對。

    那頭,同樣望著蘇禮的還有一個人。

    殷芃芃命丫鬟送完賀禮,就沒有再往前走一步,遠遠地站在一棵銀杏樹下。正是蟹肥菊黃的時候,銀杏葉落滿了她的肩頭,她看著蘇禮的側影,有些出神。

    丫鬟回來叫了她一聲,她恍然回神。撣了撣肩上的銀杏葉,準備告辭往回走。

    丫鬟問道:“姑娘,您不進去跟蘇夫人說會話嗎?”

    殷芃芃腳步滯了滯,旋即輕輕搖頭,“不了。娘親身子不好,我回去照顧她。”

    她怕自己進去見到蘇禮之後,會壓抑不住心裡的癡慕,在人前失態。當她得知二姐殷萋萋曾經害過蘇禧之後,就再也不好意思來蘇府了。雖然已經過去很久,但她不曉得蘇府有沒有原諒他們家,就不好貿貿然上去打擾。

    話雖如此……可她心裡清楚,這不過是她給自己找的藉口罷了。她真正不敢打擾的,其實是蘇禮。

    這些年蘇禮沒有娶妻,她也一直沒有嫁人。她在偷偷地等他,儘管知道他對自己無意,但知道他沒有再娶,她心裡也會多一分慰藉。

    殷芃芃也不知道自己要等到什麼時候,恐怕會等到蘇禮再一次成親那一日吧。

    天氣漸冷,由秋入冬,蘇禧生怕兩個小團子凍著,屋裡不僅早早燒起了地龍,四周還擺上了火盆。

    這日一早,她光著玉足踩在厚厚的羊絨毯子上,身上披著紅緞狐狸毛的披風,走到窗邊推開窗戶。就見庭院裡白茫茫一片,樹梢上也積了不少雪,地上鋪了厚厚一層,丫鬟、下人踩在上頭“咯滋咯滋”作響。

    稚言、稚語似乎很喜歡下雪,坐在臨窗榻上,穿著一藍一綠緙絲灑金小棉襖,拍著腳丫子,肉呼呼的小身子高興的上下搖晃。蘇禧看著好笑,捏捏稚言的耳朵,又戳戳稚語的臉蛋,“想不想去外面看雪?”

    兩隻小團子齊齊看向她,仰著粉粉嫩嫩的小臉,也不知道聽懂了她的話沒有,一起伸手要抱。

    蘇禧被他倆看得心都化了,就給他倆外面多穿了件小襖,她抱著哥哥稚言,奶嬤嬤抱著哥哥稚語,一起去外頭看了一會兒雪。

    到了傍晚,蘇禧用過晚膳,給兩個小團子洗了澡,把他們哄睡之後,就在等衛渢回來。只不過她沒等來衛渢,卻等到一個消息。

    昭元帝退位了。

    昭元帝的身子本就虧空,強撐了這麼多年,早已到了盡頭。如今退位了之後,就想在皇宮內院建一座和順園,等將來衛季常成親了,再生幾個白胖胖的小皇孫,他就可以跟劉皇后含飴弄孫,頤養天年。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9-2-2 00:08:48

第三十章

    蘇禧是聽皇帝跟前的常公公說的。昭元帝準備退位,正在命禮部的人寫詔書。

    衛渢今天晚上回不來,就勞煩常公公來支會自己一聲。她將常公公送走之後,捧著手爐在廊下站了一會兒。

    這輩子昭元帝退位得有些早了。她記得上輩子衛渢登基的時候,正是年初六,如今生生提前了兩三個月。不過轉念一想,她重活一次,很多事情都跟著改變了,衛淵起兵造反,昭元帝力不從心,這個變故也就顯得順理成章了。

    次日辰時,昭元帝退位的詔書果真擬好了。昭告天下後,便要準備新帝即位一事。

    衛渢尚未從宮裡回來,蘇禧始終有種不真實感。她命聽雁拿來自己的綠綺琴,坐在臨窗榻上,想了想,隨手彈了一曲當年谷先生教過的《鴻鵠志》。許是太久沒有碰琴的緣故,指法都生疏了。若是被谷先生聽見,定是要說她丟了師門的臉。

    倒是稚言、稚語兩個小傢伙頗給面子,老老實實地坐在對面,仰著小圓臉兒,伸出肉呼呼的手掌興高采烈地看著蘇禧,口中“咿咿呀呀”說著旁人聽不懂的話。

    蘇禧見他們兩個高興,就又彈了一首《還歸去》。這時已經找回了一些感覺,大抵是這首曲子前面有些壓抑,兩隻粉團子不笑不鬧了,聽著聽著,大眼睛裡就騰起了水霧。

    蘇禧見哥哥稚言小嘴一扁,像是要哭,趕緊停手,抱住他軟軟肉肉的小身子,一邊哄一邊道:“不哭,不哭,我們去外面玩好不好?阿娘帶你和弟弟去采雪吧。”

    今年的雨雪格外充沛,昨兒夜裡又下了一場雪。

    蘇禧喜歡喝用雪水煮的茶,清甜甘冽,回味無窮,每年這時候都會采一甕雪,留著將來煮茶。

    稚言趴在蘇禧肩上,粉嫩嫩的小臉蹭了蹭蘇禧的臉頰,不知有沒有聽懂她的話,反正是不再哭了。

    蘇禧收拾了一下,就帶著他們去了後院。聽雁、聽鶴分別抱著他們跟在後頭,蘇禧用指尖掃了一點玉蝶梅樹上的積雪,回身輕輕點在稚言的鼻尖上,稚言一涼,皺巴著小臉哼哼唧唧地往繈褓裡縮去。蘇禧輕笑了笑,用拇指拭去他鼻尖的雪花,擔心他和稚語凍著,沒一會兒,就叫聽雁、聽鶴抱著他們先回屋了。

    蘇禧捧著五彩團花紋小甕,道:“我一會再回去。”

    丫鬟和兒子們離開後,蘇禧繼續墊著腳尖掃梅樹枝頭最上面一層的積雪。

    旋即,聽見後面有腳步聲。她以為是聽雁或者聽鶴回來了,就頭也不回地問,“稚言、稚語睡了嗎?他們剛才看了雪,給他們多蓋一層被子,我聽娘親說……”小娃娃生病最難好了。所以她才將他們看得格外緊。

    只是話未說完,便被一雙手臂從後面環住了腰,緊接著一道聲音從頭頂傳來,低醇悅耳:“怎麼不關心關心我?”

    蘇禧一愣,轉身,就見衛渢垂眸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己。她差點拿不穩手中的五彩小甕,好奇道:“庭舟表哥什麼時候回來的?”

    “剛回來。”衛渢接過她手中的小甕罐,昨晚一夜未眠,眼底有一圈淺青色。“聽丫鬟說你在這裡采雪,便過來了。”說著將小翁罐舉到她頭頂,輕輕鬆松掃下她剛才死活夠不著的那一株樹枝。

    蘇禧仰頭望著他,有點欲言又止。他看起來跟沒事人似的,昨晚發生了什麼,她其實想聽他親口對自己說。

    小姑娘臉上明晃晃地寫著“我很好奇”,衛渢如何看不出來。他握住她的手,果真冰冰涼涼的,哄道:“這裡太冷,一會回屋再說。”

    蘇禧抿唇點了點頭。見甕罐裡的雪已經采得差不多了,就沒有在這兒久留,掃完了附近幾棵玉蝶梅樹上的雪之後,跟著衛渢回了屋中。屋裡燒著暖暖的地龍,稚言、稚語在隔壁間睡著了,蘇禧命丫鬟拿來煮茶的用具,坐在朱漆嵌螺鈿小桌後面,一面燒煮雪水,一邊托著腮幫子看向對面,道:“庭舟表哥昨晚休息了嗎?”

    果不其然,衛渢搖了搖頭。

    昨晚昭元帝為了轉交機務,一夜未眠,他自然也沒有闔眼。今早宣告詔書後,他便回了晉王府,到現在已經連續二十個時辰沒有休息。

    蘇禧有點心疼,思索片刻道:“你還是先去睡一會兒吧,到了傍晚我再叫你。”

    “無妨。”衛渢道,隔著一張矮桌刮了刮她的鼻子,“喝完你煮的茶再睡。”

    蘇禧不僅會跳舞彈琴念詩,於茶道上也有幾分學問。只不過自從嫁給衛渢後,就一直沒有機會煮茶。

    衛渢既然這麼說了,她便沒有堅持趕他去睡覺,雪水沸騰後,再放入白毫銀針,撇去上頭的浮沫。待茶水沸騰了三次,才用白紗布墊著紫砂壺,倒入杯子裡。

    衛渢端著茶杯,沒有著急喝,而是徐徐問道:“日後的宮殿你想起什麼名字?”

    蘇禧眨眨眼,有點反應不過來。

    衛渢笑了笑,解釋道:“皇后娘娘未故,我想你應該不會住在昭陽殿,就讓人在宣室殿后面重新修建了一座宮殿,不日就能建成了,你想想起一個什麼名字。”

    宣室殿是帝王的寢殿。衛渢命人重修的那座宮殿,與宣室殿只隔著一間穿堂。

    蘇禧沒料到他動作這麼快,忙道:“我還沒有想好。”

    兩人隔著一張桌子,衛世子不習慣這麼遠的距離,喝完茶之後,就讓丫鬟把桌子撤了,攬著蘇禧的腰將她抱入懷中,這才覺得踏實。他低頭親了親她的額頭,道:“沒關係,慢慢想。”

    蘇禧扭著身子,跪坐在衛渢對面,努力與他平視,“庭舟表哥,陛下是怎麼說的……”

    衛渢的大手包住她的小手,慢悠悠道:“言官和內閣大臣支持我十日後登基。”

    十日後,不早也不晚。蘇禧點點頭,忽然想起一個問題,抿了抿粉唇不吭聲了。

    衛渢抬起她的小下巴,凝視她的眼睛:“皇后想跟朕說什麼?”

    蘇禧拍開他的手,嗔了一句“不正經”。少頃,還是忍不住,勾著他的手指,輕輕地問:“你登基之後,陛下後宮的妃子怎麼辦?”

    依照大燕的規矩,新帝登基後,生育過皇子皇女的妃子繼續留在宮中成為太妃;那些被皇帝臨幸過,卻沒有生育過孩子的妃子則會被送往皇家寺院。然後……那些既沒有生過皇子皇女,也沒有被皇帝臨幸過的,則根據新帝的意思,看是納入後宮,還是遣散回鄉。

    蘇禧擺弄著衛渢的手指頭,有點悶悶不樂。

    她是信得過衛渢的,可是信不過那些言官。

    衛渢只有自己一個妻子,連通房也沒有,登基後一定會有大臣勸他廣納後宮。他身處那個位子,一開始根基又不怎麼穩,時間長了,真的能拗得過那些大臣嗎?她仔細想了一下,想知道上輩子衛渢登基後究竟納了幾個妃子,卻一點印象也無。

    上輩子她不喜歡衛渢就算了。可是這輩子知道了他的好,被他寵著疼著,她就自私地不想跟旁人分享這份感情。

    衛渢看見蘇禧蔫耷耷的頭頂,有些好笑,擰了一下她的小臉,“你說怎麼辦?”

    “唔……”疼。蘇禧捂著臉頰抬頭,烏溜溜的眼珠子轉了轉,道:“遣散了。”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9-2-2 00:09:00

第三十一章

    衛渢很好說話,彎唇:“好。”

    蘇禧抿著嘴角,又問:“那如果大臣勸你納妃子呢?”

    衛渢靜靜地看著她,薄唇微彎,既不回答,也不表示。就在蘇禧心涼的時候,他伸手點了點自己的側臉,意思是——“親我一下我就告訴你。”

    蘇禧沒見過這麼會趁機佔便宜的,抿著粉唇,不情不願地捧著他的臉“吧唧”一口。

    衛渢沉沉輕笑。“幼幼,有你一個折磨我就夠了。再多幾個,我怕會吃不消。”

    蘇禧推開他,這個人實在太不會說話了。

    衛渢低笑,親了親她的眼睛,補充道:“我心甘情願被你折磨。”

    衛渢雖未登基,但是卻要每日處理朝政。

    十日之後,是舉辦登基大典的日子。前一天蘇禧和稚言稚語便被接到了宮裡,臨行前她去寄安堂拜別了晉王衛連坤。

    衛連坤身穿玄紫色長袍,與蘇禧剛嫁進晉王府時沒什麼區別,只是鬢邊多了幾根白髮。他看著蘇禧懷中的孫兒,臉上沒什麼波瀾,只在稚言伸手要祖父抱時,才露出些微動容。他移開視線,道:“要走就趕緊走吧,免得耽誤了入宮的時辰。”

    蘇禧給自己的寢殿起名為無雙殿。無雙殿尚未建好,裡頭的擺設也不齊全,她就只能先住在衛渢的寢殿。

    衛渢一大早就去了中和殿接受百官朝拜,舉辦登基典禮。

    傳玉璽、上尊號、冊封皇后、祭拜宗廟,一應事情完畢後,已到了掌燈時分。

    衛渢從前頭回到寢殿,遠遠地看見殿裡燃著油燈,燈光昏黃,窗戶上映出一道纖細的身影,和兩個小奶娃娃的影子。

    兩名綠裳宮娥上前,屈膝行禮。“參見陛下。”

    衛渢一襲玄色冕服,兩袖繡著四團龍紋,腰授玉帶,頭上的冕冠尚未來得及摘下,眼前垂著十二旒玉珠,正是帝王最正統的一套冠服。走進宣室殿之後,宮娥上來褪去他的冠服,他擺了擺手,示意不必。

    宮娥們不敢違逆,低眉斂目地喏聲應是。

    衛渢走進殿內,就見八扇紫檀嵌百寶屏風後站著一抹纖細的身影。

    蘇禧正在端詳屏風上的百花卷春圖,聞聲看來,笑盈盈地走到他跟前,指著畫道:“庭舟表哥,這是任先生的畫。”她對畫的研究雖不深,但一直喜歡任先生。

    “你若是喜歡,我命人把他的畫都收集起來。”衛渢捧起她的小臉,問道:“稚言、稚語呢?”

    蘇禧道:“方才睡著了,我讓嬤嬤把他們抱進屋裡了。”說著見衛渢衣冠整齊,想必是累了一天,就踮起腳尖幫他摘下頭上的冕冠。

    於是,宮女們就見剛才清貴疏冷的新帝為了遷就皇后娘娘,自然而然地低頭,絲毫沒有剛才她們準備給他更衣時的排斥。

    而氣質高華、端方幽嫻的皇后娘娘抿著粉唇,精緻的臉頰含著軟乎乎的笑意,一到陛下跟前,就成了嬌氣可人的小妻子。宮娥們只看了一眼,就迅速地低下頭。她們都沒見過皇后娘娘這般漂亮的女子,就像畫裡落入凡塵的仙女似的,肌骨無暇,容貌嬌豔。剛才蘇禧垂眸溫柔地哄兩個兒子睡覺時,她們身為女子都看呆了。

    當初皇后娘娘沒被接進宮的時候,她們聽說陛下只有娘娘一人,皆不太相信。

    如今親眼一見,便覺得恍然大悟。

    見過了這樣的容貌,其他的庸脂俗粉如何還能入眼?

    這廂,蘇禧伺候衛渢換好了衣裳,料想他還沒用晚膳,就讓人做了幾樣菜式。

    用過膳後,衛渢去淨房洗了澡,出來後仍有些疲憊,伸手揉捏了兩下眉心。蘇禧體諒他最近忙得腳不沾地,就讓他躺在自己腿上,一邊輕輕按摩他的太陽穴,一邊問道:“庭舟表哥,我有件事想跟你商量。”

    衛渢沒有睜眼,想必是累得不輕,低低地“唔了一聲,懶洋洋道:“什麼事?”

    蘇禧道:“聽雁、聽鶴年齡也不小了,她們伺候我七、八年,我雖然捨不得,但也不能耽誤了她們。我想給她們相看一門好親事,挑個良辰吉日讓她們嫁人了。”

    衛渢道:“她們是你的丫鬟,一切聽你的安排。”末了掀眸,輕輕一笑道:“朕的皇后,這點話語權還是有的。”

    油腔滑調。蘇禧嗔了他一眼,嘴角卻微微翹了翹,故意問:“那還有什麼事,是我沒有話語權的?”

    衛渢握住她的小手,輕輕婆娑她的手心,慢慢道:“除了政事和房事,其他都聽你的。”

    蘇禧:“……”

    蘇禧飛快地甩開他的手,就見殿裡的宮女們紛紛低下頭,想必都聽見了他的話。她紅著臉,惱羞成怒地瞪了他一眼,他腦子裡除了那檔子事,還能不能裝點別的?

    結果是,不能。

    夜裡蘇禧被衛渢按在檀木髹金游龍戲鳳紋大床上,床榻寬敞,仿佛沒有盡頭,就像蘇禧現在的感覺一樣。她指尖緊緊攢著繡金床單,擰著眉心,被衛渢狠狠一撞,晶瑩的淚花就從眼角溢了出來。她帶著哭腔,可憐巴巴道:“嗚嗚,不要了……庭舟表哥,饒了我吧。”

    太久了,她感覺外面的天都要亮了。

    睡前聽衛渢說,明日要去祠堂祭拜祖先,一大早就要起來。她原本打算早早歇息,誰知道衛渢一到了榻上,疲憊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一直把她折騰到了現在。

    她這會兒已經瞌睡得不行了,卻又不能閉眼。每次快睡著的時候,衛渢就故意把她弄醒,讓她根本沒法入睡。她張開小口,貝齒咬著繡金龍鳳紋的床單,淚水打濕了長長的眼睫毛,小媳婦一般承受著身後的疾風驟雨。

    次日清晨,衛渢是饜足了,可憐了蘇禧,身子沒有一點力氣,根本不想起床。

    衛渢拍了拍她的小屁股,唇邊噙著淺笑,“一會要去祭祖,幼幼,別賴床了。”

    蘇禧慢吞吞地扭頭,掀開一隻烏溜溜的眼睛。不說話,只拿眼睛控訴他。

    他還好意思怨自己賴床?昨晚要不是他,她怎麼求饒他都不聽,她能這樣嗎?蘇禧抿著唇,輕輕地哼了一聲,表達自己的不滿。

    不過她曉得今日祭祖的重要性,倒也沒有賴床太久。

    洗漱完畢,宮娥捧著皇后的冠服走進來,伺候蘇禧更衣。皇后的衣裳比皇帝更加繁複,明黃色的大衫,上頭繡著四合如意雲紋,戴鳳冠霞帔,一應穿戴妥當,已是小半個時辰後的事。

    蘇禧本就生得好看,這身衣裳非但沒有掩蓋她原本的顏色,反而成了她的陪襯。若是氣質不夠的人,穿這般隆重顯貴的衣裳,會被衣服本身奪去眼球。可蘇禧沒有,她從殿裡走出來時,廊廡下的宮人只覺得眼前一亮,便是蓬蓽也能生輝,再也沒有人比她更適合這身衣裳了。

    衛渢靜靜看了一會,伸手牽住她的手。走了一會,他輕輕一笑,道:“幼幼。”

    蘇禧扭頭看他,“嗯?”

    同色織繡四合如意雲紋的廣袖下,兩人的雙手交握,大手輕輕揉捏她的小手。衛渢道:“你好美。”

    蘇禧抿抿唇,彎起一抹甜甜淺淺的弧度,小聲的,大言不慚道:“我知道呀。”

    衛渢目光露出些許無奈。大概是想這姑娘臉皮怎麼變厚了,殊不知蘇禧都是跟他學的。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9-2-2 00:09:12

第三十二章

    到了祭壇,文武百官下跪叩首,呼完了萬歲,又呼喊“皇后娘娘千歲金安”。

    蘇禧沒見過這般大的場面,腳步微微一頓。若說今早之前她覺得當皇后跟以前沒有什麼區別,那麼現在就見識到了。難怪這麼多人追求權勢,因為權力的確令人嚮往。她略略看了一眼,底下跪著的官員大部分她都見過,就連她的外祖父內閣首輔殷周興,和威遠將軍呂馳也在其中。

    她站在祭壇上,承受著長輩的跪拜,很有些不自在。衛渢輕輕捏了捏她的手,她很快回神,跟上他的腳步。

    一應流程下來,蘇禧舉止得宜,不慌不忙,沒出什麼差錯。

    就是磕頭的次數太多了,每到一位先祖靈位前,都要下跪磕頭。蘇禧皮嬌肉嫩,兩個時辰之後,終於祭拜完了天地祖先,她的額頭也紅紅腫腫的,沒法看了。

    衛渢領著她走下祭壇,下面的官員還沒走呢,他就伸手輕輕揉了揉她的額頭,心疼道:“疼嗎?”

    蘇禧下意識“嘶”一口氣,往後避了避,誠實地點頭:“疼。”

    對面幾個官員掩唇咳嗽了一聲。帝后公然秀恩愛,他們幾個官員看得老臉一紅。

    衛渢對他們有意無意的提醒不以為然,表情不變,仿佛沒聽見似的,牽住蘇禧的手往回走,道:“回去我給你上點藥。”

    蘇禧乖乖地點頭,被他牽著走。

    “陛下。”一名穿暗紅色圓領袍的大臣上前,叫住衛渢。

    衛渢回身,“姬大人有何事?”

    蘇禧看了看此人身前的補子,是雲鶴花錦紋,應當是一品文官。

    姬大人道:“臣這兒有幾本奏摺,希望陛下早日批閱。還有前陣兒北方遭遇雪災一事,急需朝廷撥款賑災,當時太上皇身子不好,這事兒就一直拖了下來……”

    衛渢想了想,“先將摺子放到禦書房,朕一會過去就看。”

    姬大人頷首,沒什麼事了,恭送皇上皇后離去。

    蘇禧不想耽誤了衛渢的機務,走了一段路,就體貼道:“庭舟表哥去書房吧,我自己回去讓人搽點藥就行了。”還是賑災的事更重要一些。

    衛渢看著她光潔額頭上的一塊紅痕,蹙了蹙眉,安撫道:“不急於這一時片刻。先請太醫給你看看,別落下什麼疤痕。”他知道他的小姑娘是最愛漂亮的,要是留了疤,指不定該怎麼難過。

    蘇禧眨眨眼,說了聲好。

    回宣室殿的路上,遠遠地看見前方行來一群女子,容貌上層,姿色迥異,或腳步輕鬆,或面色哀苦。

    正是昭元帝沒有臨幸過的後宮佳麗。因衛渢發了話,如今都要被遣出宮了。

    這些女子中不乏有姿容絕麗的,有些年紀看上去跟蘇禧差不多,十六、七歲,穿著水波紋灑金對襟裳,挽著高髻。她們有的是朝廷官員之女,被送進宮來籠絡帝心的,有的是從各地選上來的貌美佳人。

    許是在宮裡生活得久了,一個個規矩極好,便是被遣送出宮,各有各的心境,也沒有大幅度地表現出來,規規矩矩地低頭走路。

    不知誰先看見衛渢和蘇禧,蹲膝行禮道:“參見陛下,參見皇后娘娘。”

    緊接著一片人都呼啦啦蹲了下來,向帝后行禮。

    衛渢垂眸看了一眼,道了聲平身,沒有多餘的語言,準備帶著蘇禧回宣室殿。

    幾位佳麗悄悄抬眼打量這位新帝。恰好衛渢走過她們身邊,只看見一張側臉,眉峰英俊,薄唇冷漠,他雖然沒有表現出拒人於千里之外的疏離,但卻讓人覺得不好接近。

    陛下只有對著身邊的皇后時,眼神裡才會露出一絲人情味兒。

    再看一旁的皇后娘娘,穿著華麗隆重的冠服,頭戴雙鳳翊龍冠,盼倩淑麗,皓齒峨眉,美得可贊可歎,宜喜宜嗔。她眼波輕輕流轉,不經意地落在她們身上,叫許多自詡容貌不凡的後妃都自愧不如。

    就見蘇禧眉心微微蹙了蹙。後妃們以為皇后娘娘不耐煩看見自己,一時不安,把頭埋得更深了。

    殊不知蘇禧只是覺得額頭太疼,這才皺了皺眉。不過她看著她們忐忑的模樣,也沒有出言解釋就是了。

    正準備走的時候,一名穿桃色織金茶花紋大袖衫的女子忽然從人群裡走出來,“撲通”跪在衛渢面前,淚眼婆娑道:“求陛下賜妾身一條生路。”

    衛渢腳步微頓,眉頭幾不可聞地皺了皺。半響,才聽他淡漠地問:“何事?”

    蘇禧被這突然沖出來的女子嚇了一跳。待緩過神後,仔細看了看她的眉眼,倒是個容貌秀麗、清新脫俗的美人,尤其此時兩眼含淚,楚楚可憐,頗讓人心疼。

    女子姓高,昭元帝未退位時,是正五品的才人。她低頭舉起帕子擦了擦眼淚,哽咽道:“妾身是被蜀州知府送入宮的。蜀州何知府趨炎附勢、魚肉百姓,倘若,倘若讓他知道妾身被攆出宮外,妾身定沒有好下場的……”

    蜀州知府何百章貪贓枉法,衛渢早有耳聞,只是他剛登基,尚未來得及整頓。他目光淡淡,沒有言語。

    高才人繼續拭淚。她身子單薄,哭得梨花帶雨,更像是弱柳扶風。“妾身懇請陛下讓妾身留在宮中,妾身定一心一意服侍陛下和皇后娘娘。求陛下成全……”

    倒是沒有拐彎抹角,意圖明顯。

    蘇禧抬眼,看向她後頭的十幾位後妃。這些人也都怔怔地看著高才人,大抵是沒料到她膽子這麼大,公然攔了帝后的輿輦。

    如果衛渢這時候答應了高才人的請求,那剩下的後妃也都有理由請求留下了。若是衛渢拒絕了高才人,那就是不通情達理,冷酷無情。倒是拋給衛渢一個兩難的選擇。

    不過衛渢若真這麼輕易被難道,就不是當初清貴冷淡的衛世子了。他淡淡地,語無波瀾道:“宮裡不缺婢女。”

    言下之意,就是不需要高氏的服侍。說著叫來身後穿曳撒的宮人,吩咐道:“將她們送出宮門,免得路上又衝撞了什麼大人。”目光在所有人身上掃了一眼,道:“再有什麼事,告訴徐公公即可。”

    高氏被衛渢不留情面地拒絕了,本就臉上一臊,眼下又聽見衛渢說“衝撞”,霍然抬起頭,神色惶惶。

    衛渢沒有看她,直直從她面前走了過去。

    蘇禧擺駕跟上,路過高氏身邊,想了想,還是沒有停下。

    帝后的輿輦從她們面前經過,連一個眼神都吝於給予。仿佛她們只是無關緊要之人,在他們的面前驚不起一絲波瀾。佳麗們看看自身,又看看跪著的高才人,想起皇后娘娘由始至終都沒有任何動容的臉龐,不由得感慨,皇后的教養果真極好。

    “嘶……輕點。嗚嗚,好疼。”

    蘇禧並非是不吃醋,只不過在外人面前,要端出一副大度得體、端莊嫻雅的皇后形象罷了。暖閣沒人,她拿濕漉漉的眼睛瞅著衛渢,扁扁嘴,有些酸溜溜道:“陛下魅力無邊,高氏見了您第一面,就想留在您身邊無名無分地伺候您。”

    她也只有在這時候,才露出小女孩的嬌態。

    衛渢曉得今兒一早累著她了,她本就不是端高架子的人,如今為了做好皇后,暗地裡吃了很多苦頭。他對她滿心滿腹的心疼,不過聽了她這番話後,還是忍不住加重了給她搽藥的力道,揉了揉她的額頭,“小白眼狼,我這麼做是為了誰?”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9-2-2 00:09:25

第三十三章

    蘇禧疼得哽咽一聲,捂著額頭往後挪了挪,嗔怪地看著他,不肯再讓他碰了。

    美人榻統共就這麼大,她躲也躲不到哪裡去。衛渢重新把她撈回來,摁在懷裡,輕輕拍打了兩下她的小屁股,道:“下回再說這樣的話,不怕我真收了旁人?”

    蘇禧拚命掙脫他,扭著身子跨坐到他的腰上,小拳頭攢著他的衣襟,仰起臉,小小地憤怒了一下:“你敢?”

    衛渢沒見過她這種模樣,既覺得新奇,又覺得可愛。他低低一笑,把藥膏隨手放在一旁的朱漆方桌上,親了她一口,“幼幼把我看得緊一些,我自然不敢了。”

    稚言、稚語四個多月,鬧騰得很,她每天都花大把的精力照看兩個孩子,經常把他疏忽了。衛渢對此不滿很久了,只不過前陣子忙的事情多,就暫且忍住了,如今萬事都告一段落,孩子他爹總算有機會邀寵。

    衛渢這麼說不是沒有道理的。

    當晚衛渢批閱完奏摺,從禦書房回到宣室殿,就見寬敞的龍榻上空無一人。

    依照規矩,皇帝的龍榻是不允許旁人睡覺的,便是皇后也不行。不過底下的人知道,蘇皇后與前面兒的幾位皇后不一樣。陛下將她當眼珠子一般疼著,同榻而眠,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所以早就默認了這一行為。

    衛渢問殿裡的人:“皇后呢?”

    宮婢屈膝道:“回稟陛下,娘娘在麟軒殿陪伴兩位小皇子。”

    麟軒殿是旁邊的偏殿,稚言、稚語就睡在那裡。衛渢聞言,不自覺地皺皺眉,大步往麟軒殿走去。

    平時陪著兒子就算了,連晚上這點時間都不留給他,他白天的話都白說了?

    到了麟軒殿,果見床榻上並排躺著三個人。蘇禧微微蜷著身子,垂著長睫毛,酥頰粉紅,儼然睡熟了。兩隻粉粉嫩嫩的奶娃娃躺在她懷裡,稚言握著她的手指,稚語唆著自己的手指頭,小臉嘟嘟的,睡得不知多香。

    衛渢從床頭香幾上取過一個虎皮撥浪鼓,放到大兒子稚言手中。稚言鬆開蘇禧的手指,他俯身,沒有弄出絲毫動靜,把蘇禧從榻上打橫抱起,往宣室殿走去。

    躺在宣室殿寬敞舒適的龍榻上,蘇禧迷迷瞪瞪地醒了,一邊揉眼睛,一邊道:“庭舟表哥怎麼把我抱回來了?稚言稚語呢?”

    衛渢覆在她身上,咬住她的耳朵,“幼幼,你有了稚言稚語,就不要了我嗎?”

    蘇禧愣了愣,過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他說什麼,眼睛都睜不開地抱住他的腰,往他懷裡拱了拱,睡意濃重道:“稚言稚語今晚不知怎麼了,一個勁兒地哭,怎麼哄都哄不住。我只好留在麟軒殿陪著他們,一不留神就睡著了……”說著說著,好像笑了一下,語氣嬌嬌的:“你連自己兒子的醋都吃,小氣鬼。若是被大臣們知道,陛下私底下是這個樣子,看不笑話你。”

    衛渢:“……”這個小姑娘好像越來越牙尖嘴利了。

    他低頭吻住她喋喋不休的粉唇,帶著些懲罰的意味,直到將她吻得氣喘吁吁,他才貼著她的唇瓣,一張一合道:“他們還管我私底下什麼樣子?我親自己的皇后,他們也要管嗎?”

    蘇禧張口輕輕喘息,還沒睡醒就被親得有些七葷八素。“你……”尚未說完,衛渢就再次低下頭,含住她的舌尖,吮弄起來。

    轉眼就到了臘月三十,除夕這一日。

    衛渢提前幾日處理完機務,晚上在宮裡設了一場宴,替蘇禧慶生。沒有邀請朝中的大臣,只請了殷府和蘇府兩家人,和順園裡的太上皇和皇太后也到了場。

    蘇禧帶著兩個小粉團子見了家人。稚言、稚語比剛出生時可愛多了,前兒兩人一起長了門牙,一咧嘴便露出小小的糯米牙,十分討喜。殷氏對這兩個孫兒愛不釋手,抱抱這個,抱抱那個。弟弟稚語是個自來熟的,也張開肉呼呼的小手“咿咿呀呀”抱祖母,把殷氏高興極了。

    殷氏親了親稚語的小肉臉,看向一旁的二兒媳宋可卿,笑道:“什麼時候能抱到祉哥兒的孩子,我就圓滿無憾了。”

    宋可卿正舉著娟帕給稚語擦拭嘴邊的口水,聞言臉上一熱,動作也隨之停了。她垂著睫毛,赧然道:“娘……”她和蘇祉成親才一個多月,哪能這麼早有身孕呢。

    宋可卿的神情黯了黯。況且她不知道蘇祉對她是什麼感情,他總是冷冷淡淡的,叫人捉摸不透。有一次他出門辦事,很晚才回來,她擔心他在外面餓著,就命人布了一桌菜,自己也沒用晚膳,一直等著他。可是他回來之後臉色卻不太好,只皺著眉頭說以後不用等他。後來他們雖一起用了膳,可蘇祉全程沒有說一句話,似乎對她的行為不太滿意。

    宋可卿不清楚他是不喜歡自己等她,還是不喜歡跟自己一起用膳,或是不喜歡自己這個人。

    這些事她沒跟任何人說過,偶爾想起時,才會疑惑一下。她既然嫁給了蘇祉,不管他對她是什麼態度,她都會全心全意地對他,當好他的妻子的。

    殷氏瞭解兒子的性情,大概知道一些什麼,一邊輕輕拍打小外孫稚語的後背,一便安撫宋可卿道:“祉哥兒性情有些冷淡,不過心腸卻是好的。可能有時會委屈了你,你多擔待擔待。時間長了,他自然會知道誰對他好的。他若做錯了什麼,你儘管來我這裡說便是,我替你做主。不過你們小倆口過日子,最重要的還是自己磨合,我能管得了一時,卻不能管得了一輩子。這裡頭的門道,還得你自己摸索。”

    殷氏這話聲音低,加上宴上熱鬧,只有一旁的蘇禧聽見了,旁人都沒有聽見。

    宋可卿的臉更紅了,輕輕應了一聲。“兒媳曉得。娘,兒媳從不覺得委屈了。”

    那邊蘇祉被殷府的二爺殷長旭纏著喝了幾杯酒,他面色不改,殷二爺倒是醉了。蘇祉偏頭,向殷氏和宋可卿那兒看去,就見宋可卿微垂著眸,面頰泛紅,不知娘與她說了些什麼。

    他繞開人群走過去,殷氏瞧見他來了,笑道:“祉哥兒,快來看看稚言稚語。”

    蘇祉看向繈褓中的兩個奶娃娃,同樣精緻的臉龐,同樣烏溜溜的眼睛,仔細分辨,便能看出一個更像衛渢,一個更像蘇禧。他俯身,抱住更像蘇禧的小稚語,逗了逗他的臉蛋。

    稚語沒怎麼見過這位二舅舅,睜著大眼睛好奇地瞅著他。

    殷氏道:“瞧這倆孩子生得多討人喜歡,比你和禮哥兒小時候還要標緻漂亮。”

    蘇祉笑了笑,沒有否認。

    殷氏又道:“何時你跟可卿也能生個這麼漂亮的娃娃……”

    那邊宋可卿動作微頓,大抵是沒料到殷氏會在蘇祉面前提起這事。

    蘇祉視線微垂,只能看見宋可卿的頭頂,和她微微泛紅的耳後根。過了一會,他才淡聲道:“應當用不了多久。”

    宋可卿:“……”

    殷氏高興地直說好。稚語不曉得大人們在談論什麼,見祖母高興地笑了,他也跟著笑,“咯咯”的笑聲清脆不斷。

    蘇禧從二哥懷裡把小兒子接過來,柔軟的指尖點了點他的鼻尖,無奈道:“你笑什麼?你聽懂了嗎?”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9-2-2 00:09:37

第三十四章

    稚語眨巴眨巴眼睫毛,望著蘇禧,似乎在思考娘親跟他說了什麼。

    過年這幾日,朝廷官員們雖然放假了,但衛渢還是每天都忙碌著。宵衣旰食,披星戴月。

    蘇禧心疼他太累,就每天把兩個兒子哄睡以後,命小廚房做了點心,去禦書房看他。

    衛渢揉捏了捏眉心,拉著她的手把她圈進懷裡,枕著她的頸窩休息了一會兒。

    蘇禧一動不動,把玩著他修長的手指頭,“庭舟表哥以後每天都會這麼忙嗎?”

    長此以往,身體哪吃得消。她總算知道昭元帝為何早早地就身體虧空了。

    衛渢呼吸一口她身上清清甜甜的香味,道:“只這陣子忙碌一些。待處理完太上皇留下的政務後,就好多了。”

    譬如蜀州知府何百章一事,他已經命巡撫去調查了。

    蘇禧總擔心衛渢的身體累垮了,就每日都讓禦膳房熬一鍋補中益氣、緩解疲勞的湯。時間久了,她便學著自己下廚,給衛渢熬煮湯湯水水。先是烏雞人參湯,她跟禦膳房的師傅學了整整一下午,足足煮了兩三個時辰,雞肉燉得酥爛,她提前嘗了一口,倒是像模像樣的。

    送到禦書房,衛渢正在桌案後面批閱奏摺。

    蘇禧盛了一碗,把粉彩小碗端到他面前,然後就捧著雙頰坐到他對面,笑盈盈地看著他,一言不發。

    衛渢慢條斯理地喝了一口湯。就見對面的姑娘笑眼彎彎,他刮了刮她的鼻子,“有什麼好笑的?”

    蘇禧問:“好喝嗎?”

    衛渢頷首:“尚可,雞湯熬得太久了,下回可以讓禦膳房……”說著頓了頓,似乎猜到什麼,看向蘇禧,愣愣地問:“是你熬的?”

    蘇禧大方地點頭,“是呀。我見庭舟表哥每天這麼辛苦,怕你把身子累壞了,到時候未老先衰,我和稚言、稚語可怎麼辦呐。”

    衛渢看著碗裡的湯,不言不語。對面的姑娘喋喋不休地問:“到底好不好喝?”

    衛渢朝她招招手,“你過來,我就告訴你。”

    蘇禧乖乖地過去了。剛一走到跟前,就被衛渢帶進了懷裡,他又喝了一口湯,低頭吻住她的雙唇,撬開她的貝齒,勾著她的舌尖糾纏,同時也把湯送進了她的口中。

    良久,衛渢用拇指拭去她唇邊溢出的液體,看向懷裡氣喘吁吁,雙眼水霧濛濛的姑娘,低聲詢問:“我怎麼不知道,我的幼幼還會煮湯?”

    蘇禧抿抿嘴角,摟著他的腰,小聲道:“你要是不喜歡,我以後不做就是了。”

    “喜歡。”衛渢薄唇貼著她的額頭,低低笑道:“只要是你做的,我都喜歡。”

    過了元月十五,太上皇留下的機務漸漸處理完了。官員們也紛紛上衙門銷假,重回朝中。

    人一旦清閒下來,就容易找事情。

    先前蘇禧生了一對雙生子,這些大臣沒找到合適的機會提起。今日早朝的時候,六科給事中謝廣文站了出來,說皇室雙生子乃是不祥之兆,為避免日後禍亂,懇請陛下做出取捨,只能留下一個兒子。

    有謝廣文開了頭,另外幾個言官也陸續站了出來,都是要求衛渢取一舍一的。

    蘇禧知道這件事的時候,已經接近傍晚了。是宣室殿的小公公長順告訴她的。

    長順為人機靈,頭腦活絡,在宮裡走動得也勤快,什麼事情都能打聽得到。

    蘇禧坐在藤面羅漢塌上,搖撥浪鼓的手頓了頓,許久才道:“陛下怎麼說的?”

    長順掖著兩手,老實巴交道:“陛下什麼都沒說,好像把謝大人斥了一通,就散朝了。”

    蘇禧抿唇一笑,倒像是衛渢的作風。

    長順看了眼趴在榻上,穿著同樣寶藍色繡金小襖的兩位小皇子,斟酌道:“娘娘,您要不要去跟陛下說說?”這麼可愛的兩位小皇子,拋棄哪一個都不捨得啊。

    稚言、稚語聽不懂大人說什麼,見娘親不搖撥浪鼓了,就伸著時胖乎乎的手臂去夠。哥哥稚言抓住撥浪鼓的手柄,學著娘親剛才的動作晃了晃,撥浪鼓清脆的鼓聲再次響了起來,兩隻小團子高興了,小肉腿蹬著軟榻,興高采烈起笑起來。

    蘇禧想了想,搖搖頭道:“不必了,陛下這會兒一定在忙著,我就不打擾了。”

    她相信衛渢,會把一切都處理好的。

    他肯定跟自己一樣,不捨得舍去任何一個孩子。

    到了晚上,衛渢從禦書房回來。蘇禧就跟沒事人一樣,伺候他換下厚重朝服,用過晚膳,若無其事地提起另一件事,“我聽底下的宮人說,無雙殿就快建好了。到時候再添置一些傢俱,我就和稚言稚語一起住過去吧。”

    衛渢握住她的手,擰眉道:“宣室殿住的不好嗎?”

    蘇禧眨眨眼,說“當然好了”。然後又道:“可是宮裡不是有規矩嗎?我要是一直住在宣室殿,就壞了規矩,底下言官們肯定又要說你的。”

    就聽衛渢好像低咒了一句“見鬼的規矩”。蘇禧驚訝地瞅著他,這是她認識衛渢以來,第一次聽他罵人。原來清貴高冷的衛世子被逼急了,也是會說粗話的。

    蘇禧忍俊不禁,“那你說怎麼辦?”

    衛渢皺著眉頭,冷聲道:“就住在這裡,我看誰敢有異議。”

    於是無雙殿就暫時空了下來,裡頭什麼都建好了,就是遲遲不見主人住進去。以六科給事中謝廣文為首的言官們為了雙生子一事,鬧的不可開交,一說雙生子不吉,二說日後立了太子,容易手足相殘。

    謝文廣道:“陛下若是難以抉擇,可以按照降生順序決定。留長子,棄幼子。幼子祭天……”

    衛渢面沉如水地端坐在龍榻上,淡淡道:“謝大人說雙生子不吉,可有依據?”

    謝文廣道:“臣縱觀史書,皇室皆沒有雙生的例子,便是有,也是早早地……”

    “虎毒尚且不食子。倘若朕真如你們所願,扼殺自己的親生兒子。這樣的人,你們敢擁戴麼?”衛渢面無表情地問。

    幾個言官面面相覷,方才還義憤填膺地諫言,如今被衛渢一句話撅回姥姥家,誰都不吭聲了。

    謝文廣是個老古板,仍舊不死心,堅持道:“陛下是為了江山社稷,不得已而為之,臣定當理解陛下……”

    衛渢神情冷淡,目中含著涼薄的譏誚,看向下麵的謝文廣,道:“既然如此,朕記得謝大人的兩個孫兒也是雙生子。謝大人認為雙生不吉,為何不正身率下?讓底下的人心服口服?”

    謝文廣拿著笏板的手猛一頓,想起自家孫兒可愛的臉龐,忽然就無話可說了。

    衛渢淡淡地睨了底下官員一圈,不容置喙道:“這件事日後誰都不許再提。誰若是想提,就先手刃了自己的兒子再來見朕。”

    他甩了甩龍袍,“退朝。”

    蘇禧聽小公公長順說,言官們上朝的時候,誰都不再提她兩個兒子的事了。

    長順把衛渢那日早晨的語氣學了一遍,甩了甩袖子道:“……退朝!”說著湊到蘇禧跟前,狗腿道:“娘娘沒看見,陛下真是英武不凡,聰明睿智,果決瀟灑……”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9-2-2 00:09:51

第三十五章

    蘇禧看見門口的身影,懶得聽他把話說完,就牽著雲龍海水紋馬面裙走過去,笑盈盈地停在衛渢跟前,“庭舟表哥怎麼這時候回來了?你不在書房看奏摺嗎?”

    長順趕緊掃了掃袖子,跪在地上向衛渢請了個安。

    衛渢看了眼長順,再看向面前俏生生的皇后,有些無奈:“他跟你說了什麼?”

    蘇禧上前牽住衛渢的手掌,帶著他往內殿走去,“你都不跟我說這些,我沒辦法,只好問他們了。宮裡的日子怪沒意思的,我就把長順公公叫過來解解悶……”

    那邊長順公公立即表態,“娘娘看上奴婢,是奴婢的榮幸。”

    衛渢眯了眯眼睛,揮揮手把他攆出去了。

    “我不告訴你,是怕你知道後胡思亂想。如今事情都過去了,你想知道什麼我都告訴你。”衛渢捏著蘇禧的手心道。

    蘇禧歪頭想了想,道:“如果那些大臣還是不鬆口,非要你做出一個選擇……你怎麼辦?”

    少頃,衛渢慢吞吞道:“那我只能選你和孩子了。這樣的皇位,不坐也罷……”

    不等他把話說完,蘇禧就伸手捂住他的嘴。緊接著在他臉上親了一口,換了個輕鬆的話題,“我剛才跟聽鶴學煮了一鍋羊肉湯,正準備給你送過去,你要不要嘗嘗?很好喝的。”

    衛渢低笑說好。

    次日,衛渢上朝之後,宣室殿伺候的下人全換成了宮女,一個太監也沒有了。

    蘇禧如何不知是衛渢吃乾醋,昨兒她跟長順多說了兩句話,他臉都沉下來了。長順不過是個太監,他連太監的醋也吃……小氣吧啦的,也不怕遲早酸死自己呢。

    一眨眼就到了初春,萬物復蘇,百花齊放,御花園裡頭一派生機盎然的景象。

    蘇禧最近在為聽雁、聽鶴相看親事,她們兩個年紀不小了,再拖下去就成了老姑娘。她們跟了蘇禧這麼多年,蘇禧不想委屈她們,想把她們嫁的風風光光的。

    聽鶴家裡頭有一門指腹為婚的親事,對方等了她八九年。“奴婢沒什麼志氣,就想回去與他好好過日子……”

    蘇禧點頭答應了,轉頭問聽雁,“聽雁姐姐呢?你想讓我做主,還是家裡已經替你安排好了親事?”

    聽雁“撲通”跪下,道:“奴婢只想跟著姑娘,就是一輩子不嫁人也無妨。”

    蘇禧倒了一杯芙蓉花茶,看向對面海棠樹上盛開的花朵,花簇後站著一個人。她彎了彎眼睛,笑道:“你不想嫁人,可是我看有的人卻等不及啦。”

    聽雁不解,循著看去。就見李鴻遠遠地站在對面,一身金吾衛衣裳打扮。

    聽雁臉紅了紅,低下頭去,平日裡大大咧咧的人,這會反而忸怩了起來,“奴婢聽娘娘的。娘娘若是覺得他好,奴婢就嫁給他;娘娘若是覺得他不好,奴婢就不嫁。”

    蘇禧早就看出他們倆人有貓膩了,當初聽雁求李鴻教她武功的時候,李鴻的眼睛可從沒離開過她身上。

    蘇禧笑笑,故意問:“如果我覺得他不夠好,想為聽雁姐姐再看看別人呢?”

    “……”聽雁有點著急了,但說出去的話又不能收回,半響才憋出一句:“娘娘說什麼就是什麼。”

    那模樣,瞧著悔得腸子都青了。

    晚上,蘇禧把聽雁和李鴻的事跟衛渢提了一下,“要不要問問李鴻的意見?”

    衛渢正在寬衣解帶,面色不改道:“李鴻年紀也不小了,我見他對你那丫鬟頗上心。你定個日子,就將他們的婚事辦了吧。”

    蘇禧說好,四月頭裡沒什麼好日子,五月又太晚了,她就在三月底挑了一日。

    時間有些趕,不過皇后娘娘親自安排,倒也有條不紊的。

    蘇禧賞了聽雁一座宮外的宅子,聽雁就在那裡出嫁。

    李鴻自從官升正四品上階的羽林中朗將後,也建了自己的府邸。聽雁出嫁這一日,府外鑼鼓喧天,熱鬧非凡。蘇禧跟衛渢說了一聲,也悄悄地出宮看熱鬧了。她坐在翠蓋朱纓的馬車裡,見聽雁蓋著喜帕,被李鴻牽著走進府邸,才返程回宮。

    這頭,禦書房。

    文淵閣大學士韓錦坤和都察院右都禦史姬營並排站在跟前。

    衛渢合上一本奏摺,漫不經心地問:“韓大學士和姬大人找朕有事?”

    兩人對看一眼,姬大人上前道:“陛下,如今已經開了春。您先前遣散了太上皇的後妃,如今後宮只有皇后娘娘一人。為了日後子嗣著想,是否該擴充後宮,雨露均沾……”

    衛渢頭也不抬,道:“朕沒有這個打算。二位若是為此事而來,可以回去了。”

    姬大人毫不氣餒,把韓大學士推了出來,誠懇道:“陛下,韓大學士的小女兒知書達理,溫婉淑嫻,除了身子有些虛弱,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您若是不反對,不如擇日就將她送入宮裡,服侍您和皇后娘娘,您看如何?”

    衛渢終於扔下筆,清清冷冷地睨了姬大人一眼。

    姬營立即住口。

    衛渢垂眸笑了笑,指尖不疾不徐地輕輕點著桌案,慢悠悠道:“姬大人聽不懂朕的話?”

    姬大人行大禮道:“臣一心為了陛下著想,懇請陛下諒解。”

    衛渢勾唇,意味深長地笑了笑,“為朕著想,還是為你們自己著想?姬大人,你當朕的後宮是什麼地方,隨便一個病秧子也能塞進來?”說著,視線微微一轉,落在大學士韓錦坤身上。

    韓錦坤擦了一把汗,替自家女兒解釋道:“小女雖身體孱弱,但並無病症,這兩年靠著藥材滋補,已經大好……”

    衛渢淡淡:“所以就急著往外推銷了?”

    韓錦坤一噎,無言以對。

    衛渢重新拿起一本奏摺,不留情面道:“回去吧,此事不必再提了。”

    姬大人還想再說,但是見皇上低頭看奏摺,一副不欲搭理他們的模樣,就只好跟著韓大學士一塊退出了禦書房。

    本以為這事就告一段落了,畢竟衛渢說得無比清楚。沒想到幾天之後的早晨,衛渢和蘇禧一起去和順園向太上皇和皇太后請安的時候,韓玉馥正好也在裡頭。

    韓玉馥來得比較早,坐在皇太后下方的玫瑰椅中,穿著湖水藍的織金大袖衫,端端正正地坐在下方,淺低著頭,正在回答皇太后的話。抬眸見衛渢和蘇禧來了,趕忙起身行禮,道:“臣女參見陛下,參見皇后娘娘。”

    衛渢收回視線。蘇禧雖不知她為何在這兒,還是虛扶了一下,道:“起來吧。”

    落座後,皇太后解釋道:“玉馥的母親韓夫人是哀家的手帕交,聽說哀家最近睡得不好,就讓玉馥進宮來看看哀家。”

    蘇禧從聽鸝手中接過一個紫檀浮雕的食盒,遞給太后身旁的姜嬤嬤,道:“兒臣向太醫打聽了一下,太醫說您可能是氣血不足了,建議您多用養心補氣的膳食。正好兒臣最近學著做膳食,就給您熬煮了一碗桂圓蓮子湯,你趁熱嘗嘗吧?”

    她有這份心,皇太后自然是極高興的。姜嬤嬤盛了一碗湯,皇太后喝了一口,疑惑道:“怎麼這甜味兒,跟平時不太一樣?”

    蘇禧解釋道:“兒臣擔心放太多白糖對您的身子不好,就用蜂蜜取締了白糖。蜂蜜性平,能補虛潤肺,還能夠促進睡眠。”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9-2-2 00:10:03

第三十六章

    皇太后放下釉裡紅小碗,一邊拉住蘇禧的手拍了拍,一邊笑道:“你這丫頭,真是有心了。”

    蘇禧抿唇輕笑。太后娘娘平日對她和衛渢諸多照顧,她自然也要回報太后娘娘。

    衛渢雖不是她太后的親生兒子,可她對他們一直和藹敦睦,從未因皇位一事,就對衛渢冷眼相待。這樣好的嫡母,怕是天底下都難尋。

    坐了大半個時辰,衛渢還有機務等著處理,就沒有久留,和蘇禧先行告辭了。

    那邊韓玉馥也站起來,朝皇太后屈了屈膝道:“太后娘娘,母親還在家中等玉馥傳話,時候不早,玉馥也該告辭了。”

    皇太后沒有挽留,尋了一個嬤嬤送她出門。

    韓玉馥走出和順園時,衛渢和蘇禧尚未走遠。

    就見蘇禧的水藍色蠶絲細褶裙不慎被路邊的薔薇花的刺勾住了,而陛下……則彎下腰,細心地,親自替她解開裙子的倒刺。那般昳麗挺拔的男子,蹲在皇后娘娘面前,抬眸看向她時,眼裡都是寵溺和無奈。待終於分離了裙子和薔薇花刺,陛下彎起食指,輕輕敲了敲皇后的腦門,道:“走路也不看著點。”

    蘇禧自認理虧,沒有反駁,忍不住辯解:“……是風吹起來的。”

    韓玉馥走到他們後面,屈膝行禮:“陛下,娘娘。”她出宮的路正好是這一條。

    蘇禧回眸,頓了頓,道:“韓姑娘不必多禮。”

    韓玉馥直起身,視線微微轉了一轉,在衛渢身上停留一瞬,很快就又移開了。她捏著手心等了一會兒,見帝后沒有開口的意思,斟酌許久,才道:“陛下,聽說前陣子父親找了您,還惹您不快,您千萬別放在心上。父親對您忠心耿耿……”頓了一下,又道:“您不想納臣女,臣女毫無怨言,只求您別怪罪道父親的頭上……”

    蘇禧看向韓玉馥。

    衛渢聲音古井無波,不摻雜絲毫感情道:“朕不是是非不明之人,該賞該罰,心中自有定奪,不會因你的話而有所改變。”停了停,又補充了一句極度平常的話,“至於納不納後妃,更與你無關。朕鍾愛皇后,這輩子只會有她一個人。”

    衛渢極少在人前表露他的感情。

    蘇禧嫁給他一年多了,似乎從沒有聽過他這般正式地說“鍾愛”自己。一時有些怔愣。剛才聽韓玉馥的意思,她大概猜到是朝上的大臣們逼著衛渢納妃子了,她沉默不是因為這個,而是韓玉馥的舉止。

    姑娘家的直覺向來極准。對待感情一事,更是敏感。何況關係到自己的夫君。

    韓玉馥看著衛渢的時候,雙目瀲灩,含著傾慕。她的眼神一直沒有離開衛渢,雖然掩藏得極好,但那眸中的羞嬌,卻是怎麼都藏不住的。她忽然提起納妃一事,不知是想表達自己明事理,還是想給蘇禧添堵。

    蘇禧承認是有些堵著了。

    她不知道這回事,衛渢也從未與她說過,好像這件事成了他們之間的小秘密,只有她被排除在外。

    這件事若是利用的好了,就會成為蘇禧與衛渢之間的一個小疙瘩。不管如何,總歸是離間了他們的感情,那她就有機會順利進宮,留在衛渢身邊。

    蘇禧看著韓玉馥,從前只覺得她是一位弱不禁風的姑娘,沒想到卻是工於心計的。

    然而衛渢那句話,無疑堵住了韓玉馥所有後路,與她設想好的情況都不一樣。

    韓玉馥先是一愣,旋即慌張無措地搖了搖頭,著急道:“陛下誤會了,臣女……臣女沒有那個意思……”

    衛渢倒是一點不給姑娘留情面,清清冷冷道:“沒有最好。”

    韓玉馥錯在不該自作聰明,朝堂中事,豈是她一個女子能異議的?這是衛渢的禁忌。況且韓玉馥反過來將了衛渢一軍,韓大學士忠心耿耿,他若是懲罰了他,那就是不明事理的昏君。衛渢是個控制欲極強的人,自然不容許旁人反過來掌控自己。

    臨走前,他對韓玉馥道:“人貴有自知之明。希望韓姑娘下回能擺對自己的位置。”

    韓玉馥臉色一陣白,一陣青,看著衛渢和蘇禧走遠,站在原地久久沒有挪步。

    她承認剛才是故意那麼說的。她想引起衛渢的注意,讓他知道有她這麼個人。之前幾次見面,他的眼裡都只有蘇禧一人,便是看見自己,也只是略略掃了一眼,她都不知道他是否認得自己是誰。

    韓玉馥第一次看見衛渢時,就被他身上矜貴尊榮的氣質吸引了。他豐神俊朗,金尊玉貴,一襲黑裘氅衣更襯得他面如冠玉,雅量不俗。他看著蘇禧的時候,眼神溫柔,滿懷關心,那一瞬間她很羡慕蘇禧,能遇到這樣疼愛、寵溺自己的男子。

    後來又遇見了幾次,她曉得衛渢是有婦之夫,強忍著視線不去看他,卻還是不由自主地被他吸引。

    得知父親想把自己送進宮裡。明知宮裡是個深淵,她卻竟然有一絲歡喜。一想到日後就能陪伴在他的身邊,便是不能跟蘇禧相提並論,但她也覺得很滿足了。

    可是衛渢剛才的話,無疑給了她一個響亮的耳光。

    韓玉馥想起方才衛渢彎腰替蘇禧解救裙子的光景,低頭,不由得苦笑了一下。

    那般恩愛的兩個人,根本容不得任何人插足,又怎麼會有自己的容身之地?

    衛渢沒有回宣室殿,而是直接去了禦書房。

    他坐在漆金桌案後面批奏摺,蘇禧就搬了一個檀木玫瑰椅,舉手托著腮幫子,坐在他對面看著他。眼睛亮晶晶的,噙著一點慧黠得意的笑,像一隻小狐狸似的。

    衛渢假裝沒看見她期期艾艾的眼神,低頭翻了一本奏摺,寫下幾行字,伸手又要拿另一本。蘇禧飛快地把手摁在一摞奏摺上,衛渢終於抬眼看她了,她抬了抬下巴,驕傲得頗有些揚眉吐氣,“你就沒有什麼要跟我說的?”

    衛渢唇邊噙笑,故意道:“說什麼?”

    蘇禧嘟了嘟嘴,學著衛渢剛才的語氣,氣定神閑,風輕雲淡,“朕鍾愛皇后,這輩子只會有她……”

    話沒說完,就被衛渢伸手用力捏了一下鼻尖。她捂著紅紅的鼻子往後縮了縮,水汪汪的眼睛瞅著他,“……我想聽你對我說這句話。”

    衛渢道:“剛才不是說過了嗎?”

    “那不算。”他是對著韓玉馥說的,又不是對著她說的。蘇禧分的很清楚的。衛渢總是在歡好的時候逼自己說很多羞人的話,比如“喜歡不喜歡”,“愛不愛我”,又或者“幼幼,你舒不舒服”……可是他自己呢,卻很吝於表達自己的感情。蘇禧覺得很不公平,憑什麼總是逼著她說呀?明明每次歡愛的時候,最舒服的是他。

    衛渢唇邊含著若有似無的笑,少頃,站起來,修長如松的身子慢慢俯了下來,附在蘇禧耳邊道:“幼幼,我有多愛你,晚上你感覺不到嗎?”

    蘇禧:“……”

    她真是討厭極了衛渢一言不合就開黃腔!

    無雙殿分明已經建好了,一應用具也擺設完畢,只要她願意,隨時都能住人。可是衛渢卻不許她住進去,偏要她住在他的寢殿。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9-2-2 00:10:15

第三十七章

    到了晚上,衛渢洗完澡,抱著蘇禧往內殿走去。她雙腿纏著他的腰,嬌處被撐得滿滿的,她聲兒顫抖,面露紅潮,緊緊地攀著衛渢的肩膀,生怕自己掉下去。衛渢每走一步,對她來說都是一次折磨,她光潔的額頭粉汗如珠,剛洗完澡的身子很快就又濕淋淋的,張著小口,輕輕喘息,不舒服地嬌嬌氣氣地“嗯”了一聲。

    終於被放到床上,衛渢覆身而上,含住她的小嘴,堵住了她口中誘人的輕呼。

    蘇禧被他折騰了一個時辰,一點力氣都沒有了,半蹙著眉頭,閉著眼睛承受。

    她原本是自己洗澡的,不知衛渢什麼時候回來了,無聲無息地進了淨房,來到她身後。後來……後來蘇禧就什麼都想不了了,被他架在漢白玉池壁上,咬著唇瓣,雙目迷離,在他懷裡一次又一次地被送到高峰。

    她一想到明早要面對收拾床單的小宮女,就忍不住一陣羞臊,身子也更敏感了。

    床單每次都被他們弄的不堪入目,淩淩亂亂。蘇禧側著小臉,因為閉著眼睛,聲音就聽得格外清楚。殿外的風聲,朱漆條案上龍鳳巨燭燃燒發出的“嗶啵”聲,以及那纏膩的水聲……

    情至深處,好像聽見衛渢沙啞纏綿地說了一句“幼幼,我只愛你”。

    蘇禧再問的時候,他就附在她耳邊說:“幼幼,再給我生一個女兒吧。”

    衛渢一早就想要女兒了,如果長得像蘇禧更好。稚言、稚語雖然他也很喜歡,可總歸是沒有女兒貼心,兒子是用來鍛煉的,女兒才是用來嬌寵的。

    只不過前陣子蘇禧生子,對身子的損傷太大,在她的身子沒養好之前,他是不敢貿然再讓她有孕了。

    對於女兒來說,自然是他的幼幼更加重要。

    日子過得很快。兩個兒子半歲這日,稚言吃完奶水,正趴在藤面涼榻上玩耍,見蘇禧從外面進來,抬起精緻漂亮的小臉蛋,張了張口,糯糯地叫了一聲“娘娘”。

    蘇禧以為自己聽錯了,震驚片刻,走到榻沿把稚言抱在懷裡,問道:“稚言,你剛才說什麼?”

    稚言把小腦袋擱在她肩膀上,蹭了蹭,半響,又含糊不清地叫道:“娘,娘……”

    可把蘇禧高興壞了。一般的孩子八個月以後才會說話,她家稚言半歲就會了。那邊弟弟稚語見哥哥跟娘親說話,許是有點著急了,扶著朱漆嵌螺鈿小桌站起來,趔趔趄趄地走到蘇禧跟前,然後一鬆手,“撲通”一下撲進蘇禧懷裡,“唔啊……”

    蘇禧想教稚言說別的話,比如“爹爹”、“弟弟”,可是他好像只會這一個字,抱著蘇禧的脖子,用他軟軟糯糯的小奶音反覆地說“娘娘”。大概是殿裡的宮人總是重複這兩個字,久而久之他就記住了。

    不過他說的不大清楚,乍一聽有點像漏風的“涼涼”。

    饒是如此,蘇禧還是很高興。

    晚上蘇禧把這事跟衛渢說了。衛渢笑了笑,道:“朕的兒子自然是天資聰穎。”

    稚言學會說話沒幾天,稚語也開口叫了“娘”。兩個兒子沒一個先叫“爹爹”的,衛渢分別拍了拍倆人的小屁股,“你們把朕這個父皇放在哪裡?”

    稚言、稚語懵懵懂懂地瞅著他。就見稚語張開肉肉的小手臂,對著他深情地喊:“娘,唔,娘娘……”

    蘇禧忍不住“撲哧”一笑。

    眨眼就到了兩個兒子一歲的時候。稚言和稚語的性格越來越分明,稚言喜靜,稚語好動。哥哥稚言喜歡聽蘇禧講故事,麟軒殿大部分開蒙的書蘇禧都給他念過;弟弟稚語愛擺動小玩具,調皮搗蛋,每天拖著父皇親手給他製作的小木劍“噠噠噠”跑來跑去。

    周歲抓鬮時,衛渢在浮雕螭龍紋大圓桌上擺了許多東西。有書,有金銀珠寶,還有筆墨紙硯等琳琅滿目的東西。蘇禧把稚語抱到桌子上的時候,穿著寶藍色衣裳的小團子慢慢看了一圈,站在原地一動不動,似乎沒有什麼讓他感興趣的東西。

    蘇禧和衛渢對視一眼。衛渢命身邊的宮人去禦書房取來一樣東西,不一會兒,宮人捧著藍田玉玉璽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就見稚言的烏溜溜的大眼睛的亮了亮,緊接著踉踉蹌蹌地走過去,一下子撲到那塊玉璽身上,抱住不肯撒手。

    衛渢早就看出這小傢伙對玉璽感興趣了。每回蘇禧抱著他和弟弟去禦書房時,他就書也不看了,抱著那塊玉璽好奇地又舔又咬,把玉璽弄得滿是口水。小崽子,小小年紀就覬覦他爹的皇位。

    輪到弟弟稚語的時候。稚語撅著小屁股,對他哥哥選擇一塊破石頭很不理解,他肉呼呼的手臂一伸,就緊緊地抱住了一把通身嵌寶石的玉柄長劍,舉到蘇禧面前,邀功似的拖著小奶腔道:“娘親……要,這個。抱抱。”

    蘇禧把他從桌上抱下來,鼻尖蹭了蹭他嫩滑的小臉,道:“稚語喜歡這個嗎?”

    大概是蘇禧懷孕的時候吃鵝蛋的功勞,兩隻小團子皮膚一個比一個光滑細嫩,白嫩嫩,滑溜溜的,叫人愛不釋手。

    稚語笑著點點頭,然後從蘇禧身上爬下去,朝著哥哥稚語“登登登”跑過去,口中叫道:“哥哥,哥哥哥哥……”

    哥哥稚言被他爹抱著,正皺著小眉頭,思索爹爹怎樣才會把這塊石頭送給他,就見弟弟跌跌撞撞地跑來了,然後一把撲上來,抱住他們父皇的腿,仰著小腦袋,興致勃勃地說:“娘親,親我。”

    稚言:“……”

    衛渢:“……”

    父親和兒子爭風吃醋就算了,這兩個小團子之間,也常常為了娘親親誰爭寵。稚語活潑嬌氣一些,常常摟著蘇禧的脖子撒嬌,口中嘟嘟囔囔道:“娘親,親親。”

    蘇禧就依言在他臉蛋上親了一口。

    而哥哥稚言則更沉默安靜一些。每次蘇禧親完弟弟不親他,他就耷拉著小腦袋,默默地把玩自己的小腳丫,然後抬頭,巴巴地望著蘇禧,道:“稚言也要……”

    直到蘇禧親了他一口,他才彎起烏黑明亮的眼睛,心滿意足地繼續翻書去了。

    前幾日衛季常與呂惠姝成親了。衛渢封衛季常為慧王,並賞賜了他一座府邸。

    成親那日,蘇禧帶著兩個小團子一塊去看了。場面很是熱鬧,太上皇和太后娘娘也在場。稚言和稚語沒見過這般熱鬧的場面,睜著好奇的大眼睛骨溜溜張望。他們是今上僅有的兩位小皇子,許多大臣都認得他們,加之皇后娘娘就站在後面,想認不出來都難。

    不少夫人領著自己的孩子上前行禮。這兩個小傢伙倒是不怕生,無論誰上來,稚言都是沉沉穩穩的,稚語則笑得眼睛彎彎的,很快就跟幾個小傢伙玩成一片了。

    慧王府後頭有一架秋千,蘇禧抱著稚言、稚語去後面玩了一會兒。回宮以後,這倆孩子就鬧著也想要一架秋千。

    衛渢知道以後,輕輕敲了敲兩個小傢伙的腦門。“秋千是小姑娘才喜歡玩的。你們兩個男子漢,坐什麼秋千?等日後母后給你們生了妹妹,妹妹才可以坐秋千。”

    於是這兩個小傢伙就記住了,成天纏著蘇禧問:“娘親什麼時候生妹妹……?”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9-2-2 00:10:31

第三十八章

    蘇禧嗔了衛渢一眼。衛渢低低一笑,提著兩個兒子的衣領提到跟前,道:“你們娘親害羞,這個問題父皇替她回答。”說著似笑非笑地揉了揉倆兒子的腦袋瓜,慢悠悠道:“只要日後你們不纏著跟娘親一起睡,就會很快有妹妹的。”

    倆人似懂非懂地眨巴眨巴眼睛,仿佛在思考,妹妹重要,還是跟娘親睡覺重要。

    稚言和稚語一歲多了,每天晚上都喜歡跟娘親一起睡。要是醒來看不到蘇禧,還會大哭。這讓皇帝陛下很頭疼,他想跟皇后親熱吧,還總被這兩個小崽子打擾。

    最後這倆小傢伙道行不夠,還是被衛渢給騙了,從此老老實實地睡在麟軒殿,等著娘親給他們生妹妹呢。

    不知是不是最近稚言、稚語纏她纏得比較厲害,晚上蘇禧被衛渢折騰了一夜,次日起來雙腿都是軟的,她一坐起來,腿心兒便流出溫溫熱熱的液體。她羞臊地疊起雙腿,推了推衛渢的肩膀,“你快去上朝……別看。”

    衛渢遲遲收回目光,含著她的唇瓣吮了吮,這才起身更衣,去了太和殿上朝。

    天氣從溽暑轉至初秋,天氣不再如夏季那般炎熱,漸漸涼快了起來。

    衛德音常常來找稚言、稚語玩兒。德音今年快七歲了,模樣繼承了太上皇和太后娘娘的優點,生得皓齒峨眉,瓊鼻妙目,笑時兩頰有甜甜的酒窩,十分好看。她今日來的時候,恰好殷氏帶著蘇柏羽進宮來看蘇禧。

    “皇嫂嫂,我給稚言侄兒和稚語侄兒帶了好吃的點心……”衛德音邁進殿內,笑吟吟地開口,一抬頭,就看見了站在嵌青花瓷畫小插屏旁邊蘇柏羽。她腳步一頓,旋即眼睛明亮,高高興興地叫道:“柏羽哥哥。”

    後面的姜嬤嬤輕輕咳嗽一聲,提醒她:“殿下,您叫錯了。”

    衛德音“哦”一聲,然後不太習慣地改口:“柏羽侄兒……”

    就見蘇柏羽的小臉變了變,有點繃不住的趨勢。他比衛德音大了三歲,又在學堂上了兩三年的功課,自然知道“姑姑”和“侄兒”是什麼關係。他別開視線,沒有答應。

    衛德音也不在意,笑眯眯地來到他跟前,讓嬤嬤把紫漆食盒放到螺鈿小桌上,墊著腳尖取出一塊桂花糖糕,送到蘇柏羽手中,甜甜道:“……給你吃。”

    中間停頓了一下,是因為她不知道該怎麼稱呼他好了。每次她叫“柏羽侄兒”的時候,柏羽哥哥的臉都臭臭的,好像不喜歡這個稱呼,於是她也就不怎麼叫了。

    蘇柏羽穿了一件藏藍色繡忍冬紋的長袍,十歲的小少年,已經初具男人的模樣,眉眼清俊,鼻樑高挺,長得比一般的少年都高。他看著手裡白白糯糯的點心,再看了看衛德音的小臉,不知第多少次提醒:“……我不吃甜的。”

    衛德音笑笑的,一點也不在意,“那柏羽哥哥給我吃吧。”

    蘇柏羽伸手,正準備還給她,沒想到這小丫頭就自動自覺地張開口,腦袋微微向前,以為他要喂她。

    蘇柏羽動作微頓,盯著她的眼睛看了片刻,最後還是輕輕地喂進了她的口中。

    衛德音一口就把整塊桂花糖糕吃進去了,撐得腮幫子鼓鼓的,一雙眼睛彎成月牙兒,笑眯眯的模樣十分滿足,蹦蹦跳跳地去一旁找稚言侄兒、稚語侄兒玩了。

    蘇柏羽瞧著她的背影,半響,慢吞吞跟了上去。

    這邊蘇禧和幾個孩子其樂融融,那頭衛渢卻要面對幾個大臣的聯名上書。

    無非是一些老生常談的問題,衛渢這一年以來都聽得麻木了。這個說他應該擴充後宮,那個說兩個皇子太少了,他應該延續皇室的子嗣。說著還呈上來幾幅畫卷,說是太后娘娘過目過的,裡面畫著世家勳貴中尚未說親的年輕貌美的姑娘。

    衛渢看都沒看,就命跟前的德公公把畫像扔進了炭盆裡。火苗迅速地竄上來,很快就吞沒了畫像,沒一會兒就全部燒沒了。

    衛渢起身,往外走去。

    六科給事中謝廣文忙道:“陛下,您去哪裡?”

    衛渢回頭看他,不鹹不淡,稀疏平常道:“謝大人不是說朕子嗣單薄嗎?朕這就回去跟皇后延續香火,有什麼問題?”

    謝文廣狠狠一噎,緊接著老臉一紅,再也說不出什麼阻攔的話。

    衛渢收回視線,拂袖而去。這些老頭兒就是日子太清閒了,成天想著找事情,有事沒事就到他跟前添一添堵。正好今夏西北地方大旱,衛渢就安排謝文廣跟著賑災的官員一併前往西北,讓他吃一吃苦頭,省得整天在他跟前亂晃。

    有了謝文廣的前車之鑒,這些言官們就安分多了。加之衛渢已經有了倆兒子,嚴格意義上來說,子嗣並不太著急,所以就不敢再在皇帝面前提擴充後宮的事了。

    中秋節這一日,宮裡舉辦了一場宮宴。邀請了不少高官眾臣,在太液池賞月。

    宮宴尚未開始的時候,幾位夫人聽說陛下為了皇后娘娘遣散後宮,獨寵一人,既是感歎,又是羡慕。當初蘇禧未出嫁時,她們都是見過面兒的,那時候便知道蘇禧是貴女圈子裡有名的美人。可過去這麼久了,她如今已經是兩個孩子的娘了,難道還會比以前更好看不成?

    那位文淵閣大學士的女兒她們也是見過的,清麗脫俗,就像一朵潔白的荷花,乾淨素雅。

    聽說陛下為了皇后娘娘,當面拒絕了韓姑娘。

    然而當蘇禧分花拂柳,款款從園子後面走出來時,所有人都立即沒有聲音了。

    蘇禧穿著大紅繡金寶相花紋的大袖衫,底下是墨綠色玉女獻壽雙膝襴馬面裙,兩種極其豔俗的顏色,穿在她身上卻妥帖好看,美到極致,叫人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就見她梳著高髻,靡顏膩理,皮膚比十幾歲的小姑娘還要細膩白嫩。舉手投足,般般入畫。

    不知誰先回過神來,下跪行禮,緊接著所有人都跪下,道:“皇后娘娘金安。”

    蘇禧讓她們都起來。宮宴快結束時,蘇禧聽身旁的夫人說文淵閣大學士的女兒韓玉馥前不久剛剛定親了,親事就定在今年年底。她對旁人的婚事是不怎麼上心的,只是感到有一點點意外。

    她以為韓玉馥喜歡衛渢,會千方百計地想辦法入宮呢。

    不過這樣也挺好的。平心而論,皇宮並非什麼好去處,倘若不是衛渢在這裡,蘇禧也不願意長久地住下來。宮裡太沒意思了,成日就困在這四四方方的宮殿裡,想出宮一趟還要興師動眾的,一點也不自由。

    許是蘇禧的怨念傳達給了衛渢,中秋節後,衛渢連著忙碌了幾天。這日一早,便命人收拾了一些東西,帶著蘇禧和稚言、稚語去了郊外的莊子上休假。

    莊子建在隆安山對面的平堂山下。這座山不比靈斯安山大,但是風景更加秀美,山後面有一座湖泊,山光水碧,景色靈秀。因先前這快地被昭元帝規劃到了囊中,所以才沒人敢在這兒建別院。不過昭元帝退位後,就隨著皇位一塊傳給了衛渢。

    莊子很大,裡頭的佈局也很精緻。院子門前種了一棵古老的銀杏樹,金黃色的葉子鋪了一地。稚言、稚語沒來過這樣的地方,兩隻小傢伙兒都稀奇的不得了,紛紛鬆開蘇禧的手,扭著小身子往前面跑去。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9-2-2 00:10:43

第三十九章

    稚語跑得太快,蘇禧還沒跟上去,就見他“撲通”一下直直地摔倒了。

    蘇禧心疼得不行,正準備過去哄他,沒想到這小傢伙竟然不哭也不哭,慢吞吞地爬起來,彎腰拍了拍衣裳的枯葉和泥土,就邁開小腿繼續往前跑,“哥哥……哥哥等等我。”

    稚言在前面等著他,見弟弟白白嫩嫩的小臉摔得灰頭土臉的,低頭摸索一番,從袖子裡掏出一塊蘇禧給他擦過鼻涕的白色娟帕,遞給弟弟道:“給你,擦擦臉。”

    稚語不傻,坐馬車時見到娘親用這帕子給哥哥擦鼻涕了,噘噘小嘴,嫌棄道:“鼻涕,髒。”

    稚言:“……”

    蘇禧在後面看著,笑得眼睛都彎了。見大兒子稚言默不作聲地把帕子收回去,她才摸摸倆人的小腦袋,把小兒子稚語帶到廊下,見他身上沒有什麼地方摔傷的,這才給他重新換了一身衣裳,讓他繼續跟著哥哥玩兒。

    衛渢只休了三天假,三天裡他帶著他們母子三人去後面放風箏、釣魚、射箭,兩個小傢伙兒玩得不亦樂乎。到了該走的那一日,倆人說什麼都不肯走,一人一邊撲過去抱住衛渢的腿,仰著小臉央求地道:“父皇,不走……嗚嗚,不要走……”

    衛渢拿這兩個小崽子沒辦法,提起兩人的後衣領,對上兩雙烏溜溜的圓眼睛,道:“你們還想住幾天?”

    兩隻小傢伙對望一眼,稚言想了半天,舉起肉呼呼的小手,露出三個手指頭。

    衛渢點點頭,“那就再住三天。到時候誰若是耍賴,誰就是小狗。”說著把倆人放下來,拍拍他們的腦袋,看向對面含笑的蘇禧道:“去吧,跟你們的母后保證。”

    於是兩隻粉團子“登登登”就跑過來了。

    衛渢讓李鴻和常鵠回宮把他的奏摺送來別院。為了多住幾日,他只好在這裡辦公。

    這日蘇禧親手熬了一碗湯送去隔壁書房,回來後正好稚言、稚語午覺睡醒了。倆人想去外面玩兒,蘇禧見天氣不錯,不想拘著他們,就去書房詢問了一下衛渢。

    衛渢思忖片刻,道:“我抽不出身,讓李鴻和常鵠跟著你們吧。傍晚之前記得回來。”

    蘇禧頷首說好。那邊衛渢不放心,又道:“別去後院湖邊。”

    那片湖很深,衛渢帶著他們出去的時候,也沒有讓稚言和稚語靠近過那片湖。

    出門時,稚言和稚語一前一後抬著一架老鷹風箏,歡歡喜喜地去了別院後面。

    蘇禧不怎麼會放風箏,當初她跟蘇柏羽一塊兒放風箏的時候,可以足足放了小半個時辰才放起來。她站在一旁的大槐樹下,就讓李鴻和常鵠先把風箏放起來,稚言和稚語跟在他們身邊,小尾巴似的,風箏飛到哪兒,他們的小腦袋就望哪兒,活脫脫兩株縮小版的向日葵。

    風箏放起來後,稚語就舉著雙手,跟在李鴻後面邊跑邊道:“稚語要放風箏,我要放風箏……”

    李鴻把風箏的線交給他手中。不過他太小了,小手沒有力氣,大部分時候是李鴻握著他的手,“幫”他放的。

    哥哥稚言不跟弟弟爭,仰頭看見一隻蝴蝶從面前飛過,伸手抓了抓,沒抓住,他小腿一邁,就跟著蝴蝶往後面跑去了。蘇禧見狀,吩咐李鴻看好弟弟稚語,舉步跟了過去。

    稚言身後跟著兩名宮婢,一開始以為這兒沒有危險,就落後了幾步。

    就見稚言走著走著,突然,前面樹林裡沖出了一名神態慌亂的女子,穿著杏黃衣裳,鬢髮蓬鬆。來到稚言跟前,定定地瞧著粉團子稚言。

    兩名宮婢被此人的模樣嚇住了,愣了一瞬。

    就這一瞬,稚言就被對方緊緊地抱住了。

    對方臉貼著他粉嫩的小臉,沒頭沒腦道:“孩子,我的孩子……”

    稚言被她勒疼了,也被她嚇著了,豆大的淚珠在眼眶裡打著轉,害怕得想哭。

    蘇禧趕過來看到這一幕,心裡一驚,在看見對方的臉厚,又驀地往下沉了沉。她往前走了兩步,細細地打量她。

    雖然她瘦了很多,模樣也憔悴了,可蘇禧依舊認得他。不是旁人,正是傅儀。

    傅儀緊緊地抱著稚言,淚水奪眶而出。那邊李鴻和常鵠聽到了動靜,迅速趕了過來,正要上前解救,卻見傅儀另一手裡拿著一支銀簪子,就抵在稚言的心口。

    兩人頓時不敢輕舉妄動。

    蘇禧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兒,雙手輕顫,紅著眼睛看向傅儀,緩緩上前幾步:“儀姐姐,把稚言還給我……他不是你的孩子。”

    傅儀看著跟以前有一些不同,她根本不敢刺激她,只能講道理緩和她的情緒。

    傅儀根本聽不進去她的話,往後退了兩步,緊緊地勒著懷裡的稚言,搖頭喃喃道:“他是……你休想騙我,他分明就是我的孩子。”

    稚言害怕極了,娘親就在對面,他卻不能到她的懷裡。他被傅儀勒得肋骨疼,大大的眼睛裡噙了一包淚,撲簌簌地滾了下來。再堅強的孩子,也有恐懼的時候。

    “娘親……稚言疼……”稚言伸著雙手,想回到蘇禧懷裡。

    蘇禧心疼不已,又擔心傅儀傷了兒子,緊張得呼吸都停止了。“你先放開他,我們好好說話好不好?我幫你去找你的孩子,你把稚言還給我……”

    傅儀充耳不聞,警惕地看了他們一眼,轉身,抱著稚言就往後跑。

    蘇禧心驚膽戰,“快攔住她!”

    接著,李鴻和常鵠如同離弦的箭一般沖了出去,分別從兩邊制住傅儀的肩膀。傅儀雙臂失力,抱著稚言的手陡然一松。就在稚言掉落時,對面又迅速趕來一人,及時地接住了稚言,穩穩地把他抱在懷裡。

    蘇禧的心落回肚子裡,雙腿一軟,就差點摔倒在地。

    “娘娘!”宮婢忙扶住她。

    那邊傅少昀抱著稚言,舉起袖子擦了擦小傢伙的臉上的淚痕,輕聲哄道:“你叫什麼名字?沒事了,好孩子,不哭了。再哭你娘要心疼了。”

    “嗚嗚……娘親,抱抱。”稚言沒有聽傅少昀的話,淚水吧嗒吧嗒地落下來,伸出小小的手臂,望著幾步之外的蘇禧,委屈地要抱抱。

    蘇禧從怔愣中回神,趕緊上前,從傅少昀手中接過孩子,輕輕拍打他的後背,心疼地哄道:“娘親在這裡,稚言不哭……”

    稚語見哥哥哭了,踉踉蹌蹌地從後面走過來,胖乎乎的小手拽住娘親的裙子,仰著小臉,奶聲奶氣地安慰道:“哥哥……哥哥別怕。父皇說,男子漢都不哭……”

    稚語尚未滿兩歲,只會說一些簡單的詞語,許多話都說得不利索。磕磕巴巴,努力搜刮著肚子裡的詞語。

    平時都是哥哥穩重,弟弟調皮,目下倒是反了過來,弟弟一本正經地安慰哥哥,哥哥趴在娘親肩頭,哭得抽抽噎噎,肉肉的小背脊一抽一抽的,可憐得心酸。哭了一會兒,許是哥哥稚言覺得弟弟就在看著,扭頭在蘇禧頸窩默默蹭了蹭眼淚,緊緊摟著蘇禧的脖子,眼睫毛被淚水打濕了,輕輕掃在蘇禧的脖子上,癢梭梭的。

    倆孩子一個趴在蘇禧懷裡,一個站在蘇禧腳邊,粉雕玉琢的小臉,極其相似的面容。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9-2-2 00:10:55

第四十章

    那頭傅儀被李鴻、常鵠制住,起初不斷的掙扎,看見這副其樂融融的畫面後,就怔怔地停下了。不知想起什麼,她眼神漸次黯淡下來。

    弟弟稚語站在蘇禧身後,只露出一雙烏黑明亮的大眼睛,好奇地瞅著傅少昀,脆生生的,字正腔圓地問:“你是誰?”

    小傢伙之所以這麼發問,是見他一直看著自己的娘親。娘親是只有父皇才能這麼看的。

    傅少昀目光下移,落在粉團子稚語身上,彎腰摸了摸他的小腦袋,想了想道:“我是你們娘親的表哥,你可以叫我表舅舅。”

    說罷,直起身看向蘇禧。口中縈繞著千言萬語,最終卻只能慢慢地後退一步,朝蘇禧行了一禮,道:“儀姐兒冒犯了皇后娘娘,我替她向皇后娘娘認罪。”

    許久不見,傅少昀比之前又清瘦了一些,精神倒是不錯,褪去了少年的青澀,愈發像是成熟穩重的男子了。蘇禧不大習慣這樣的君臣之禮,在她心中,傅少昀一直都是她小時候那個春風和煦、平易近人的“少昀表哥”。

    她定了定心神,緊緊抱著稚言,問出心中的疑惑:“少昀表哥怎麼會在這裡?”

    傅少昀沒有隱瞞,“回娘娘,我來尋找儀姐兒。”

    他追過來的時候,恰好看見傅儀鬆開抱著稚言的手,就見後面蘇禧臉色煞白,他幾乎沒有多想,下一瞬就已經把那軟綿綿的奶娃娃抱進了懷裡。傅少昀知道蘇禧生了一對雙生子,這麼大的事,前陣子朝臣們幾乎每天都在議論這件事,他在家中也聽到了風聲。衛渢不惜得罪言官們,也要留住一雙兒子,想必就是這倆了。

    蘇禧看向那邊一言不發的傅儀,想起她方才神志不清的模樣,始終心有餘悸,往後退了一步,難以置信道:“她……怎麼了?”

    傅少昀沉默片刻,方遲遲道:“大夫說是刺激過深,精神失常,時好時壞……”

    自從被衛淵強迫灌下落子湯,又被送入善寧寺後,傅儀足足沉默了一個多月。後來衛淵造反,斬首示眾,她都沒有太大反應。直到衛渢登基為帝,蘇禧冊封為後,她才變成了如今的模樣,大部分時間是正常的,少數時候就會突然發起瘋來。

    傅少昀見蘇禧不解,解釋道:“儀姐兒住在善寧庵,善甯庵在平堂山的後面,今日看門的小丫鬟沒有攔住,她就跑到了這裡來。差點兒傷了小皇子,娘娘……”

    “庭舟表哥。”蘇禧打斷他,“你不用這麼客氣……我們還跟以前一樣說話吧。”

    他張口閉口“皇后娘娘”,讓她覺得怪不自在的。

    傅少昀怔了怔,旋即輕輕彎唇,道一聲好。

    蘇禧看了一眼傅儀,心情複雜。倒不是覺得有多痛快,只是有一些惋惜罷了。

    儘管她心術不正,但是不可否認,她的才華是貨真價實的。當初她驚才絕豔,自己重生後拚命努力、內外兼修,只為與她一較高低,她是自己努力的一個方向。如今她變成了現在的模樣,她就仿佛沒了競爭對手,不是不可惜的。

    史書裡有這樣一句話——“以銅為鑒,可以正衣冠;以人為鑒,可以明得失。”

    傅儀大概就是她的鏡子。

    傅少昀深深看著蘇禧,因她剛才的話,語氣輕鬆了許多:“你們怎麼在這兒?”

    蘇禧道:“陛下帶我們來這裡住幾天,我見天氣好,就帶稚言、稚語出來玩。”

    傅少昀頷首,還想再說什麼,“那……”

    就聽後面兩個宮婢的聲音:“陛下。”

    蘇禧立即回身,就見衛渢一襲佛頭青暗繡金螭紋長袍,站在幾步之外。稚語歡歡喜喜地叫了一聲“父皇”。衛渢走到跟前,俯身一把將他抱起來,面色微沉,看向對面的傅少昀,冷聲道:“慶國公世子怎麼在這?這裡何時能隨意出入了。”

    那邊李鴻和常鵠早就跪了下來,“都怪屬下看管不周。”

    傅少昀行君臣之禮道:“是臣誤闖此地,請陛下恕罪。”

    衛渢的奏摺批閱到一半,放心不下蘇禧母子三人,就擱下筆親自過來看了看。他看了眼後頭的傅儀,又看了看大兒子稚言臉上未幹的淚痕,皺了皺眉,道:“怎麼回事?”

    “父皇,我,我知道。”稚語在他懷裡扭來扭去,試圖吸引他的注意。

    衛渢垂眸。稚語就比劃著兩隻手,把剛才的事情說了一遍,竟然條分縷析的。末了,小手一指那邊的傅儀,義憤填膺道:“她欺負哥哥。壞蛋。”

    不知是衛渢到來的緣故,還是稚語控訴的緣故,傅儀低頭,瑟縮了一下肩膀。

    傅少昀道:“請陛下念在家妹有病在身,饒恕她這一次……”

    衛渢從稚語口中聽得七七八八,約莫已猜到是怎麼回事。所幸稚言沒什麼事,他收回視線,淡淡道:“慶國公世子明知這是禁地,卻執意擅闖,以為自己沒罪?”

    傅少昀一噎,旋即單膝支地道:“臣甘願受罰。”

    衛渢掀眸,面不改色道:“念在你救了朕兒子的份上,功過相抵,下不為例。”

    旁邊蘇禧幾不可聞地舒一口氣。

    傅少昀擅闖別院雖然不對,可若不是他及時救了稚言,稚言現在也不能平平安安的。若真要罰,她心裡會過意不去。

    衛渢對李鴻和常鵠道:“幫慶國公世子把人送回去。若再有人踏進別院一步,朕拿你們兩個是問。”

    李鴻和常鵠齊齊應下。

    傅少昀謝過聖恩,站起身。不遠處一個穿薑黃色裙裳、梳著婦人髻的女子匆匆走來,停在傅少昀的身邊,低眉屈膝道:“臣女白氏見過陛下,見過皇后娘娘。”

    一開始蘇禧沒有反應過來,直到傅少昀解釋:“陛下,娘娘,這是拙荊。”

    蘇禧這才想起,開春時慶國公府辦了一場喜事,傅少昀迎娶了禮部尚書的小女兒白檀,想必就是這位白氏。只見白氏約莫十七、八歲,膚白皎潔,明眸皓齒,容貌秀麗。上輩子蘇禧與她見過兩面,只不過來往不深,又過去那麼多年了,記得不大清楚了。

    蘇禧虛扶了她一把,道:“快起來吧。”

    白氏起身,“多謝皇后娘娘。”

    回去的路上,蘇禧回身看了一眼。白檀與傅少昀站在一起,倒也是郎才女貌,極其般配的一對。

    還沒來得及收回視線呢,腦袋就被一隻大手扭轉了過來,對上衛渢沉沉雙目。他眯了眯眼睛,危險地道:“幼幼,你再看下去,不怕我後悔了,重重懲罰他麼?”

    兩個兒子不知何時睡著了,正由宮婢抱著。

    蘇禧眨了眨眼。別人是火藥桶一點就著,他是醋罎子見醋就喝。“庭舟表哥怎麼知道我看的是誰?我只是想看看白姑娘與少昀表哥般不般配。況且君無戲言,說出口的話,難不成還有收回的道理?”

    “朕說有就有。”衛渢大言不慚。

    蘇禧在心裡翻了一個白眼。

    回到別院,安頓好稚言和稚語,至於那兩個沒有看好稚言的宮婢,蘇禧已經降了她們的職分,讓嬤嬤重新管教她們了。她原本也想回屋休息,卻被衛渢叫去書房,直到被放在紫檀雕葡萄紋翹頭案上,她才直到衛渢究竟為何生氣。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9-2-2 00:11:12

第四十一章

    衛渢雙手撐著翹頭案兩端,俯身,與她鼻尖對著鼻尖,一個字一個字道:“我說要罰他的時候,你很擔心?”

    原來是她只是松一口氣,就被他聽見了。

    蘇禧望著他的眼睛,同他講道理:“少昀表哥救了稚言,于情於理,你都不應該……”後面的聲音在衛渢的眼神下越來越小。她伸手環住他的脖子,扁扁嘴,仰起小臉不滿地咬了一下他的喉結,“你為什麼總是跟少昀表哥過不去?你不要拿規矩嚇唬我,我昨天還看見謝大人和其他兩位大人來了,若是別人真不能進來,那這幾個大人是不是也該受罰?”

    小姑娘越來越精明了,一番話說得今上啞口無言。

    蘇禧輕輕哼了一聲,一語道破天機:“你就是假公濟私。”

    今上扯了扯嘴角,托著樹袋熊一樣的姑娘坐回椅子上,想了想:“你說得對,我就是假公濟私。”

    衛渢輕輕揉捏她的小耳珠,語氣低緩,陳述道:“幼幼,面對覬覦你的人,我學不會公私分明。”

    蘇禧微怔,“你說什麼呢?少昀表哥已經娶妻了,就算他以前上蘇府提過親,可是都已經過去那麼久了……”

    她把傅少昀當成普普通通的表哥,可傅少昀卻未必這麼想。

    男人看男人的眼神最是精准,傅少昀眼中的渴望與傾慕,衛渢再熟悉不過了。相反,傅少昀看著妻子白氏時,眼中卻沒有那樣的神情。

    衛渢攬著蘇禧的腰肢,沒有回應。不知道也好,若是被她知道了定要胡思亂想。她就把傅少昀當成尋常表哥就夠了。

    衛渢低頭咬了一口她的粉唇,道:“過去覬覦過也不行。”

    蘇禧不服氣:“你這是專橫不講理……”

    三天后,一行人離開平堂山,返程回宮。稚言、稚語兩個小傢伙倒是乖乖的,興許是記得自己答應過父皇的話,只多住三天,誰耍賴誰就是小狗,於是臨走時,雖依依不捨,但還是一扭一扭跟在蘇禧和衛渢身後,一人一邊扯著父皇母后的手,上了馬車。

    回宮不久,殷氏和六嫂嫂郁寶彤進宮來看過蘇禧一次。

    郁寶彤的兒子三歲多了,比稚言和稚語大了一歲半,小名叫團團,繼承了他爹爹的性子,十分靦腆害羞。團團見了兩個弟弟,紅著小臉兒躲在六嫂嫂的身後,不肯叫人。倒是稚言和稚語,聽話地跟著蘇禧叫了一聲“哥哥”。稚語是自來熟,大膽地上前牽住小表哥的手,奶聲奶氣道:“你為什麼要躲起來?你想玩躲貓貓?”

    不等團團開口,稚語就小大人一般開口:“父皇說,女娃娃才喜歡玩躲貓貓。”

    團團:“……”

    那邊三個奶娃娃玩做一團,蘇禧與娘親殷氏和鬱寶彤說話。

    也是這時候,蘇禧才知道慶國公府前陣子舉辦了一場喪事——

    傅儀在善寧寺投繯自盡了。

    蘇禧震驚了許久。距離上回別院遇見傅儀只有半個月,她怎麼就突然自盡了?然而轉念一想,又覺得意料之外,情理之中。那日傅儀本就有些不正常,聽傅少昀的意思,她這樣已經好長時間了,加之她心高氣傲,如今名聲毀了,孩子沒了,一時想不開也是正常的。

    送走母親殷氏和六嫂嫂後,蘇禧坐在臨窗榻上想了一會。

    傅儀這輩子有這樣的結果,都是咎由自取。倘若當初她沒有與厲衍暗通款曲,沒有企圖陷害衛渢,就不會被豫王府休棄,也不會毀了自己的名聲。反過來想想,計算傅儀沒有被衛淵休棄,後來衛淵起兵造反,她身為衛淵的髮妻,也難逃一死。

    如今反倒是多活了幾年。

    想通以後,蘇禧就不再糾結這件事了。

    稚言、稚語玩累了被宮女送回來,此時正躺在藤面羅漢塌上睡得呼呼正香,蘇禧給他倆蓋了蓋毯子,去後面花園逛了逛。宮裡生活沒意思,她就自己找樂子,宣室殿有一大片空地,她都用來種自己喜歡的花了,既看著舒心,也能做胭脂蜜露,一舉兩得。

    花圃後面還搭了一個葡萄花架,這時候還能看見零星幾串圓溜溜的葡萄掛著。蘇禧坐在花架下面躺了一會兒,這時候衛渢正在禦書房跟幾個朝臣們商量事情,是關於科舉一事。

    衛淵造反那件事牽連了不少官員,如今朝中人才緊缺,衛渢很重視這次科舉。

    蘇禧就沒去打擾,讓宮女拿來一個金銀絲引枕,她趴著,不知不覺就睡著了。

    也不知道這幾天怎麼回事,還沒到冬天呢,就總是打瞌睡,總是睡不醒似的。蘇禧把這歸罪於衛渢身上,都怪他晚上纏她纏得太厲害,害得她休息不好,白天才總想睡覺。

    不曉得睡了多久,腰上好像有一隻大手,輕輕地按捏她酸痛的地方。她睜眼,就看見衛渢一雙緊鎖的劍眉,“怎麼在哪兒都能睡著?天氣冷了,著涼了怎麼辦?”

    話雖如此,給她按摩腰肢的手卻不輕不重,力道剛好。

    蘇禧斂眸瞧了瞧,自己身上正蓋著他的黑裘氅衣。她往他懷裡鑽了鑽,“嗯,你不忙了?”

    她一撒嬌,他臉色果然好看了一些。眉頭舒展,無聲地笑了笑,“便是再忙,也要陪朕的皇后。”

    蘇禧不吃他這一套,見天色暗了,擔心稚言、稚語醒來見不到自己會哭會鬧,就彈了彈纖直的小腿,“快放我下來,該回去了。”

    “別動。”衛渢拍了拍的小屁股,直到懷裡的姑娘老實了,他才抱著她站起,往宣室殿走去。

    蘇禧嚇一跳,“你,你幹什麼?我自己能走。”

    衛渢垂眸看她:“你的腰不疼了?”

    昨日番邦進貢了一種葡萄酒釀,蘇禧覺得新鮮,就忍不住多喝了兩杯。衛渢見這酒不烈,甜味更甚,就沒攔著她。誰知道這姑娘酒量那麼淺,幾杯就醉倒了,夜裡纏著他,比往常時候都纏綿熱情,纏著他要了整整一夜。

    蘇禧昨晚雖醉了,但是記憶還是有的。一想到自己雙腿盤在衛渢腰上,還說那些羞人的話,就臉頰一紅,深深地埋進衛渢的胸口,嬌聲警告:“不許你再提這件事。”

    衛渢嘴角噙著一絲笑意,邊往宣室殿走邊道:“好,好。我不提,某人心裡清楚。”

    蘇禧嗔道:“衛渢!”

    昨晚蘇禧雙頰潮紅,杏眸迷濛,主動的模樣頗為誘人。衛渢一想起便腹下燥熱,看來以後有必要讓番邦每年多進貢一些葡萄酒。不過他的皇后喝酒後的模樣,只有他一個人能看。

    夕陽西陲,餘暉穿透廊廡上的琉璃瓦,灑在衛渢和蘇禧身上,鍍上一層橘黃。

    衛渢抱著蘇禧走得緩慢,仿佛不捨得走到盡頭。

    廊下的宮人早已習慣了帝后的恩愛,倒也見怪不怪,紛紛低著頭規矩地行禮。

    直到衛渢抱著蘇禧走進宣室殿,殿門闔上。

    殿外紅霞萬里,雲蒸霞蔚,江山正好。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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