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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毛毛雨 -【逗妻(卷一)】《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9-2-7 21:07:11     標題: 毛毛雨 -【逗妻(卷一)】《全文完》

逗妻(卷一)》作者:毛毛雨

謝瀾音一直是無憂無慮的小姑娘,爹娘疼,姊姊表哥也疼她,
來西安只是來參加大表哥的婚禮,順便遊山玩水,
不知何故,一再巧遇他,起初覺得他目中無人,難以接近,

可當她的馬匹被喂了巴豆,無法回家時,他大方載她一程,
還免費送上珍貴的祛疤膏給她,甚至耐心十足陪她逛街買禮物,
害她漸漸對他上了心,尤其在僮山上遭遇黑衣人綁架,
是他英勇從壞人手下救了她,免了她可能遭人染指的可怕下場,

她對他動了心,以為他也心儀自己、在意自己,才冒險救她,
哪知是她想偏了,他只是將她當成唱曲的人,要她唱首歌報恩!
她都徹底死了心,半年後重游西安,他卻突然態度大轉變,
一而再、再而三的想要接近她,還擺明想要跟她成冤家……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9-2-7 21:07:25

第一章

    寒冷卻喜慶的正月剛過完,京城就又迎來了一樁大熱鬧。

    已故元後所出的大皇子要成親了!

    大皇子這人,除了常常進宮的朝廷官員偶爾能瞻仰其龍章鳳姿,百姓們沒有見過他真面目的,只聽說大皇子孤僻不喜與人交往,平時鮮少出門。但百姓們都知道大皇子生的極好,因為當今寵後娘家的一個侄女,沈四姑娘在宮裡見過大皇子一面後就非他不嫁了,可惜她生的太醜,大皇子看不上,皇上親自做媒大皇子都不肯娶。

    但今日大皇子要迎娶的就是那位歪嘴的沈四姑娘。

    目送花轎朝宮裡去了,街道兩側的百姓們心情都暗暗惋惜,大皇子的俊美與沈四姑娘的醜都是出了名的,這樣的兩人湊成一對,真是太糟蹋大皇子了。可沈四姑娘心地善良啊,大皇子年初得了一場怪病,至今昏迷未醒,太醫們束手無策,稱大皇子最多再活半月,這沈四姑娘不忍心上人早逝,提出嫁過來沖喜。

    皇上感其情深意重,立即准了。

    皇宮,東三所。

    大周朝的皇子們都是二十成婚再出宮建府,蕭元才十九,為了沖喜,也就沒那麼多講究了。

    婚事準備地再倉促,其他幾個皇子也都來了蕭元的聽竹居,湊成一桌心情複雜的喝喜酒。蕭元身邊的大太監葛進陪了幾位殿下一會兒,惦記上房裡還昏迷不醒的主子,找個藉口溜了。

    出了廳堂,葛進望望西邊快要落山的日頭,心急如焚。難道主子今晚真要與那醜婆子洞房花燭?醜婆子惦記了主子兩年多,還不趁此機會對昏迷的主子亂動手腳?

    想到自家仙人一般的主子即將被人褻瀆,葛進實在不忍心,病急亂投醫,提了主子最喜歡的黃鶯鳥去了上房。打發小太監們出去,葛進在床邊跪下,先吹聲口哨逗黃鶯鳥叫喚,再盯著床上因為中毒清瘦下來的主子看。

    那毒太過罕見,太醫們查不出來就說主子得了怪病,但什麼毒也逃不過他的眼睛。

    “殿下,您要是再不醒,晚上咱們可沒法幫您攔著那女人啊。”葛進哭喪著臉道。

    蕭元靜靜地躺著,一無所知。

    葛進提著鳥籠在主子面前晃了一圈,又長籲短歎道:“殿下,您快瞧瞧,您昏迷了這麼久,這鳥沒有您哄著,難過地都開始掉毛了,您……”

    “你胡說八道什麼!”身後突然傳來一道低斥,葛進不用看也知是誰,舉著鳥籠頭也不回地解釋道:“殿下最寶貝這只鳥了,掉根毛他都皺眉頭,我嚇唬嚇唬他,說不定他一著急就醒過來了。”

    盧俊是蕭元的貼身侍衛,沉默寡言,最看不慣葛進囉嗦沒正經,此時殿下內有性命之危外有醜女渾水摸魚,葛進竟然還有心情說混話,盧俊忍得著實辛苦,不屑與葛進辯論,額頭青筋卻直跳。眼看葛進又要晃鳥籠,盧俊忍無可忍,一把將鳥籠搶了過來,恨聲道:“你不是自稱神醫弟子嗎?怎麼這麼久還治不好殿下?”

    葛進天天被他催一遍,早心累了,對著床上的主子歎道:“毒早解了,只是殿下為何昏迷,我真的號不出來,但我敢保證殿下不會出事,你放一百個心吧,怕就怕殿下醒來發現那醜女進門了,明明康復了又氣背過去。”

    主子眼光高,身邊至今沒有一個女人,素來逗鳥為樂,醒後發現被醜女鑽了空子,能不氣?

    盧俊沉默。

    皇上是靠主子母族顏家登上帝位的,顏家有功,亦有野心,想要拿捏皇上。皇上暗暗忍了幾年,很快就扶植了沈家,以迅雷之勢將顏家眾人關進大牢,死的死流放的流放。顏家倒臺當年,元後病逝,皇上續娶沈家女兒為後,寵愛非常,對主子卻是一年比一年冷,想盡各種辦法給主子添堵,連沖喜的事情都做了出來。

    或許主子的毒也與皇上有關?還是另有其人?

    盧俊仔細回想當日主子接觸過的人……

    才想起幾個,手中鳥籠被人搶了去,盧俊看不得葛進不敬主子,伸手要搶。葛進不給,兩人你來我往,籠子裡嬌貴的黃鶯鳥撲閃著翅膀吱吱喳喳地叫,聲音清脆悅耳,裡面的驚慌可憐也是清清楚楚傳了出來。

    於是蕭元還沒睜開眼睛,先聽到了愛鳥的驚叫。

    他皺了皺眉,試著睜眼,闖過來的亮光刺人。蕭元連忙閉上,聽清兩個心腹在做什麼,他低聲開口:“放下籠子。”

    大病初愈的人,聲音低的幾不可聞,葛進盧俊卻都聽到了,不約而同看向床上,連黃鶯鳥都因為久違的主人聲音平靜了下來,歪著腦袋往那邊望。

    “殿下您醒了?”葛進最先回神,撲到了床邊,滿臉激動。

    蕭元沒理他,一手擋著眼睛,習慣了屋裡的光亮,才慢慢坐了起來。葛進穩穩扶著他靠到迎枕上,因為太關心主子的身體,他沒有請示就拉過了主子的手,認真為他號脈。盧俊沉穩,朝主子點點頭,去外面守著了。蕭元目送他出門,視線投向籠子裡的黃鶯鳥,平靜如水,仿佛他只是做了一晚夢。

    “恭喜殿下,只要殿下好好調理,五日後應該能恢復七八成。”號完脈,葛進大喜道。

    “查出誰下的毒了?”蕭元還是疲憊,閉著眼睛問。昏迷的那一刻,他便知道自己中了招。

    葛進有很多話說,體貼地先給主子倒了杯水,服侍主子喝下後才低聲請罪:“我與盧俊懷疑有人在宮宴上動了手腳,派了兩個暗線去查……都沒有線索。”這皇宮裡男主人是皇上,女主人是沈皇后,夫妻倆都防著主子,他們沒法大張旗鼓地查,也不敢動用太多人,人一少速度慢了下來,對方早毀屍滅跡了。

    蕭元神色不變,繼續問,“外面的喧嘩是怎麼回事?”東三所裡一共住了四個皇子,這麼多年都沒有如此吵鬧過。

    葛進目光閃爍起來,吞吞吐吐地將皇上賜婚的事情告訴了主子。

    蕭元濃密的眼睫顫了顫,就在葛進以為主子會睜開眼睛發作時,蕭元只是笑了笑,“沖喜?”

    尾音上挑,有淡淡的諷刺。

    葛進識趣地沒有接話。

    “下去吧,我再睡會兒,天黑了抬我過去。”蕭元重新躺了下去,順手將鳥籠放到了床裡側。

    他對婚事如此漠然,葛進心裡七上八下的,對著男人後腦勺問道:“殿下真打算娶她了?”沈家有兩房,那個沈四姑娘是二房的庶女,即便天仙似的容貌也配不上主子,更何況還是個徹徹底底的無顏。

    “我自有計較。”蕭元聲音懶散。

    明白主子不願多說,葛進只好放下紗帳,走到內室門口,忽的想起主子的話。抬他過去,那就是要隱瞞主子已醒的事情了?思忖著回頭,透過薄紗帳子,隱約可見男人側躺的身影,不知主子做了什麼,裡面的黃鶯鳥唱曲似的叫了起來,歡快好聽。

    主子不像是太擔心的,葛進搖搖頭,去跟盧俊安排了。

    暮色四合,天黑了下來。

    到底不是正宗的喜事,客人們都散了,葛進也安排小太監抬著“昏迷不醒”的蕭元去了新房。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9-2-7 21:07:40

第二章

    新娘沈四姑娘穿了一身大紅衣裳,濃妝豔抹的根本不知道什麼叫醜,葛進看了噁心,暗暗將沈皇后罵了一頓,若沈四不是這種貨色,那女人多半也捨不得把侄女嫁給主子。好在主子醒了,葛進相信主子不會叫醜女人得逞,領著人退了下去。

    沈四姑娘心花怒放,坐在床邊,歡喜地盯著新夫婿。旁人都笑話她喜歡蕭元是自取其辱,可她做到了,真的嫁給了他,這樣美的男子,哪怕他明日就沒了,能與他同床共枕,做一夜夫妻,她也滿足。

    她目光熱切,蕭元閉著眼睛也能感受到,懶得再裝,直接坐了起來。

    “啊,殿下醒了啊?” 沈四姑娘驚喜地道,緊張地手不知該放哪兒,心砰砰亂跳。

    蕭元沒看她,逕自起身,“服侍我沐浴。”

    側室裡備著水,沈四姑娘想到那情形,羞得低下頭,眼裡心裡只剩前面的丈夫,什麼都沒想就跟了上去。

    葛進就在外面守著,側耳傾聽,聽到一陣陣水聲,大約一刻鐘後,主子喊他進去。

    葛進好奇死了,聞言立即快步趕到側室,挑開簾子,就見浴桶旁邊沈四姑娘狼狽地躺在地上,頭髮上半身都濕了,一動不動咽了氣,聯想剛剛的水聲,顯然是被主子溺死的。

    “將她收拾乾淨,完事後你親自去父皇那裡稟報,就說皇子妃一片癡情感天動地,沖喜奏效,我醒了,她不知為何暴斃而亡。”蕭元身上也沾了水,一邊面無表情地脫下外袍扔到地上,一邊正色吩咐道。

    妻者,齊也,他要自己挑,哪個女人不識趣非要湊上來,死了也是咎由自取。

    囑咐完了,蕭元坐到椅子上,等著心腹收拾,稍後他再配合。

    男人雲淡風輕,殺人如踩死一隻螞蟻,心狠手辣與謫仙的容貌很難讓人聯想到一起。葛進卻最敬佩這樣的主子,一掃壓在心頭月餘的悶氣,咧著嘴忙活了起來,擦完沈四姑娘的臉,甚至細心地幫對方補了妝。

    一個時辰後,宣德帝被人從睡夢中叫醒,收到了長子蘇醒的喜訊與兒媳婦暴斃的噩耗。

    沈皇后獨寵後宮,夜夜與他同眠,此時就在旁邊,聞訊未施粉黛的嫵媚臉龐瞬間沉了下來,求證地看向丈夫。好好的一個大活人怎麼會突然死了?定是蕭元醒後不滿他們的安排,狠心殺了她的庶出侄女。

    她能猜到的,宣德帝自然也猜得到,氣得胸口起伏,低聲罵了句“逆子”。

    打發了宮人,他將妻子摟到懷裡,冷聲道:“你放心,朕不會讓你們沈家人白死的。”沈四死不死他不在乎,但逆子這是變著法子打他的臉,他如何能忍?念在親骨肉的份上,他留著他的命,然死罪可免,活罪難逃。

    沈皇后抬眼看他,“皇上打算如何做?他既然敢殺人,肯定不會留下把柄,而且他得了怪病昏迷,現在用同樣的離奇理由掩飾沖喜新娘的死,頗有一命換一命的緣法講究,正應了咱們先前賜婚時造的勢。強行追究下去,百姓們怕會非議。”

    她說的有道理,宣德帝不禁沉默了下來。

    “我倒有個主意,”沈皇后突然笑了,抱住男人脖子,輕輕耳語了一陣。

    宣德帝認真聆聽,越聽越滿意,使勁兒捏了她一把,“你啊你,哪來的這麼多壞點子?”

    沈皇后狡黠地笑,望著男人眼睛道:“近墨者黑,我都是跟皇上學的啊。”

    男人再寵她,她都是繼後,她的兩個兒子在身份上始終低了蕭元一頭。雖然長子已經封了太子,她依然看不慣蕭元這個眼中釘,不好直接殺人惹皇上猜忌,那就讓蕭元無法娶妻無法借用妻族的勢力好了,再將他送到天邊去,眼不見心不煩。

    三十出頭的女人,壞起來妖嬈嫵媚,宣德帝看得情動,擁著人躺了下去。

    三日後,宣德帝早朝時頒發了一道詔書,詔書上稱大皇子蕭元感念妻子以命相救的似海深情,上表請奏終身不再續娶,借此緬懷妻子。皇上動容,下旨准奏,另封大皇子為秦王,即日前往封地陝西。

    文武百官譁然。

    而蕭元還在自己的院子裡悠哉養病,直到宣旨太監過來,他才得知此事。

    “王爺,接旨吧?”宣旨太監細聲催道,看著跪在前面的大皇子如今的秦王殿下,心裡很是不屑。陝西,那可是國舅爺的地盤,秦王去了那邊,就算他是王爺,也免不了被地頭蛇壓,這輩子已然翻身無望。

    蕭元什麼表情都沒有,接過聖旨,腦海裡浮現出陝西各地的輿圖。

    他側頭,示意葛進給宣旨太監賞。

    宣旨太監呆住,這人是真不懂還假不懂啊,竟然還有心情給賞錢?

    葛進將他的心思看得透透的,等主子走遠了,他摸摸袖子,摸了個小銀錠子朝宣旨太監腳側丟了過去,“給,拿去輸吧!”

    既然都要走了,還客氣什麼?

    冷哼一聲,欣賞完對方紅白變幻的臉色,葛進轉身追主子去了。

    “瀾音起來了,說好了今日一起去看日出的,難得到了華山,你再不起來,下次咱們可不定什麼時候來呢。”

    睡得香香的,耳邊突然響起熟悉的聒噪,謝瀾音皺眉嘟囔了一聲,微厚的飽滿紅唇嘟起,抱著被子朝床裡面轉了過去,可那聲音不依不饒,又糾纏了一盞茶的功夫才消失。

    終於又清淨了下來,謝瀾音不自覺地翹起嘴角,從被窩裡探出腦袋,繼續愜意地睡覺。

    窗外,桑枝鸚哥送完二姑娘,關好屋門擋住山風,重新回了外間。

    鸚哥走到內室門口,掀開門簾瞧了瞧,見紗帳那兒靜悄悄的,她抿唇一笑,放下門簾,邊往榻前走邊輕聲同桑枝說話,“姑娘起來還早呢,咱們再睡會兒吧?”

    謝家三房六個姑娘裡,屬自家這位五姑娘最嬌氣,受不得一點累。就說此次去西安舅老爺家喝喜酒,一行人在華陰歇腳,是姑娘再三央求夫人帶她來華山賞景的,可是顛簸一路才到鎮岳宮,姑娘就再也不肯往裡面走了,夫人這才決定在這裡住兩晚,明早再下山,繼續趕路。

    桑枝手裡正拿著一面小鏡子照妝容,從鏡子裡看她,“你眯會兒吧,我就不睡了,免得一會兒還得重新梳頭。你看,這邊早上風還挺大的,剛剛出去送二姑娘那麼一會兒,就把我頭髮吹亂了。”

    說話時仔細理了理髮髻。

    她行事一板一眼,穿衣打扮更是講究,平日裡衣裳有道褶子都不行,鸚哥想起姑娘被桑枝嘮叨那些瑣事時難以置信的樣子,偷偷笑了,坐在榻上看了一會兒,到底精神頭不如桑枝,打個哈欠歪在榻上,閉眼打盹。

    桑枝是勤快的性子,梳完頭就開始幹活了,輕手輕腳地將裡外桌子都擦了一遍。

    天漸漸亮了,鸚哥揉著眼睛坐起來時,就見桑枝在往裡面端水,水還冒著熱氣。

    “你去提來的?”鸚哥有些不好意思,趕緊起來收拾。

    桑枝搖搖頭,“剛剛小道姑拎過來的,好了,你去叫姑娘起床吧,姑娘煩我。”她就想不明白,同樣是叫人起床,為何姑娘更喜歡讓鸚哥叫。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9-2-7 21:07:51

第三章

    鸚哥知道原因,喊姑娘起床得哄著來,桑枝只會不停地念叨“姑娘起來了”,姑娘不煩才怪,可惜她教了桑枝幾次桑枝都學不來。笑了笑,鸚哥飛快擦把臉,抹了茉莉花味兒的香膏,便去裡面喊人。

    素色紗帳裡,謝瀾音依舊睡得香甜,烏髮散亂,黛眉如畫。白皙細膩的臉頰如塗了最好的胭脂,嬌滴滴似朵牡丹,紅紅的嘴唇飽滿豐潤,色澤誘人如新洗過的櫻桃。

    伺候這樣天仙似的主子,鸚哥做什麼都覺得享受,挑起紗帳,俯身輕聲喚人,“姑娘,我聽小道姑說華山玉井的水可以潤膚美顏,昨晚特意吩咐她們燒玉井的水給姑娘用,姑娘快起來試試吧,一會兒水涼了效用就不好了。”

    謝瀾音有了動靜,蹭蹭被子,困倦地轉過身,睡眼惺忪地問道:“真的?”

    聲音輕柔嬌軟,說不出來的好聽,那嬌嬌的味道沒來由讓人不忍心騙她。

    鸚哥說的確實是真話,笑著點點頭,伸手扶床上的美人起來,“我何時騙過姑娘?”

    鎮岳宮的玉井還是有些名氣的,謝瀾音沒有懷疑,懶懶地靠在床頭,閉著眼睛等兩個大丫鬟來伺候。桑枝端水靠前,謝瀾音接過擰了水的熱巾子敷臉,溫熱的觸感瞬間驅散了她的睡意。輕輕歎了聲,謝瀾音頂著巾子吩咐道:“鸚哥幫我揉揉腿,昨兒個走了半天山路,現在酸死了。”

    這人聲音一好聽,抱怨起來就容易叫人感同身受,鸚哥心疼了,歪坐在榻上幫姑娘揉腿,從大腿揉到腳踝,熟練非常。桑枝早習慣自家姑娘的嬌氣勁兒了,伺候姑娘洗完手臉,取了兩個成套的粉彩花鳥紋香膏盒過來,打開蓋子遞了過去。

    沁人心脾的玫瑰香嫋嫋飄散開來,謝瀾音先用食指挖了些面霜點在額頭腮邊,邊揉勻邊滿意地誇道:“三表哥這次送的‘美人嬌’比以前的好多了,聞著香,塗在臉上也舒服,我打算以後都用這個了,一會兒我就去跟他說。”

    鸚哥馬上笑道:“三公子最寵姑娘,只要姑娘說喜歡,三公子肯定不會再賣給旁人。”

    夫人一連生了四個女兒,一個兒子都沒有,舅老爺那邊倒好,連續生了四個公子,個個都是經商奇才。大公子專管絲綢皮毛,二公子精通古玩瓷器,三公子從小就愛琢磨胭脂香粉,四公子熟知天下茶,哥四個分別接手一樣生意後,蔣家陝西第一富商的地位越發穩固,商人裡面人人都贊生子當如蔣家郎。

    其中三公子蔣懷舟長姑娘五歲,生辰卻是同一天,都是十月初十,因此三公子尤其偏愛這個表妹,每次制出新東西,都會先給姑娘用,凡是姑娘喜歡的,那東西就專供姑娘了。就這一點,不知羨煞了杭州多少貴女,個個想方設法巴結姑娘,希望能分點好東西。

    可惜三公子生性風流,要不然表兄表妹多配啊。

    想到三公子玉樹臨風的俊逸模樣,鸚哥暗暗惋惜。

    謝瀾音將貼身丫鬟的神色變化看在眼裡,伸手戳她額頭,“整天瞎想什麼,趕緊去外面瞧瞧夫人她們回了沒。”

    她有堂兄,關係不親,幸好舅舅家還有四個表兄。舅舅舅母待她們姐妹如親生女兒,她也把表兄們當親哥哥,一點兒女私情都沒有。只要三表哥始終對她好,兄妹情分不變,他有多少女人同她有什麼關係?

    目送鸚哥的背影,謝瀾音同桑枝哼了聲,“我看鸚哥是動了春心,等咱們回杭州了,我就給她挑個好的配了。”

    桑枝知道她說的是玩笑話,笑著將香膏盒蓋好,“姑娘才捨不得呢,鸚哥走了,平時誰哄姑娘開心?”

    謝瀾音撇撇嘴,瞧瞧窗外,問道:“今天冷嗎?我想穿那條繡櫻花的褙子。”

    桑枝連忙勸她,“姑娘還是換條厚的吧,雖然進了三月,這邊還是挺冷的,姑娘穿那麼少,等會兒夫人見了該罰我們了。”怕姑娘不高興,趕緊又道:“到了西安出門逛時再穿多好,讓她們瞧瞧咱們杭州的好料子,山裡樹多,萬一不小心劃破了姑娘該心疼了。”

    謝瀾音想了想,改了主意,“好吧,換繡蝶戀花的那條。”

    都是新衣服,這條好歹厚點,桑枝應聲去取。

    鸚哥回來時,謝瀾音已經打扮好了,上穿一身蓮紅色繡蝶戀花的褙子,下麵是白底繡蘭葉的長裙,十三歲的姑娘個頭比同齡姑娘要高挑些,身姿曼妙。聞聲轉過來,小姑娘耳畔的紅瑪瑙墜子輕輕搖曳,襯得她肌膚勝雪,正被輕輕晃悠的墜子吸引,瞥見姑娘顧盼生輝的桃花眼,目光就再也挪不開了。

    “姑娘真美。”哪怕天天陪著,鸚哥還是忍不住贊道。

    “夫人他們回來了嗎?”謝瀾音輕聲問,眼睛又朝鏡子看去,隱含得意。

    鸚哥笑著道:“回了,剛回來,姑娘快過去吧,免得一會兒夫人打發人來叫。”

    謝瀾音點點頭,留桑枝在屋裡看著,她領著鸚哥出了門。

    前院堂屋,蔣氏品了一口熱茶,朝侄子蔣懷舟感慨道:“我還是最喜歡這玉井水泡的茶,甘醇清冽,沒嫁給你姑父時,每年夏天我都會來華山避暑,最喜歡住在鎮嶽宮,為的就是這玉井水。”

    嫁過去了,身為官家夫人,不能再像做姑娘時隨心所欲,得端莊守禮,輕易出不得門。上次回娘家還是母親過世,如今故地重遊,想到做蔣家女兒時的逍遙快活,蔣氏不禁對著茶水出了神。

    蔣懷舟見姑母緬懷舊時,聯想他在謝家遭遇的輕待,心裡突然很不痛快,揚聲道:“姑母喜歡喝,咱們就多在這兒住幾日。離我大哥娶親還早,我會派人送信兒回去,讓父親不必擔心。”

    憑蔣家的財勢,姑母想嫁什麼樣的人不行?偏偏被一個武夫騙走了心,從陝西遠嫁杭州,孤身在外。其實姑父還好,真心喜歡姑母,也不嫌棄姑母生不出兒子,可他那繼母陳氏如今謝家的當家老太太卻是個惡婦。聽說陳氏嫁進謝家前就與表哥謝定有了苟且,勾得謝定不喜原配,原配死了陳氏進府,更是處處看繼子不順眼,婦人家磋磨不得姑父,就改成找兒媳婦的茬。

    侄子心疼自己,蔣氏欣慰道:“算了算了,幾年沒回來,我想快點回家看看。”

    一旁男裝的謝瀾橋重新給母親添了杯茶,爽快道:“娘,要我說咱們先去看舅舅,回來時再來這邊多住幾日,那會兒正好涼快,我陪您四處逛逛,反正咱們出門前爹爹說了,讓娘想住多久就住多久,不必著急回去。”

    “娘才捨不得呢,”謝瀾音嬌嬌俏俏地走了進來,望著母親笑,“姐姐別聽爹爹說的好聽,你沒看到爹爹的眼神嗎,分明在求娘早點回去……”

    “你給我閉嘴,連我都敢打趣了,這麼大的人,也不怕你表哥笑話。”蔣氏就是有再多的回憶,看到俏皮的女兒也散了,狠狠瞪了女兒一眼。

    謝瀾音一點都不怕,轉身坐到蔣懷舟下首,親昵地撒嬌,“三表哥是誰啊,才不會笑話我。”

    蔣懷舟用摺扇點了點她額頭,聞了聞,笑著問道:“這香膏用著如何?”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9-2-7 21:08:02

第四章

    他愛搗鼓胭脂水粉,可惜家裡沒有姐妹。姑母家裡四個,大表妹天生一張冷臉,送香給她蔣懷舟怕挨打,二表妹雖然愛笑,卻也是男人的性子,整天琢磨做生意,小表妹才八歲,愛吃愛睡覺,還不知道打扮,因此他有了精心調製的好東西,只能送這個最美也最愛美的瀾音表妹。

    “很好啊,三表哥送的禮物裡面,我最喜歡這套‘美人嬌’了。”得了好東西,謝瀾音笑得格外甜美。

    謝瀾橋嗤了妹妹一聲,“我看你不是喜歡東西,是喜歡那個美人的名字吧?整天就知道臭美,一點正經事都不會做,你倒是把琴棋書畫都學了啊?”大姐習武,她經商,都不是長輩們喜歡的乖乖女,自己不想學那些,謝瀾橋就希望兩個妹妹替母親爭口氣。

    謝瀾音知道她的心思,斜眼回道:“說的好像你都會似的,我好歹針線比你強。”

    謝瀾橋呵呵笑,“是,你比我強,那你往後別來找我討錢花。”

    “別啊,你是我親姐姐,我不找你找誰。”謝瀾音最沒骨氣,登時挪到姐姐跟前,一把抱住自己的搖錢樹,“我二姐姐最有本事了……”

    主位上,蔣氏笑吟吟看姐妹倆玩鬧,心滿意足。

    為何非得生兒子?她就喜歡女兒,別說四個,再生一個她也照樣當寶貝稀罕。

    用完早飯,蔣氏去尋相熟的道姑敘舊了,蔣懷舟領著兩個表妹去賞景,他身材頎長,穿一身白色圓領袍子,風流倜讜。謝瀾橋只比謝瀾音大一歲,個頭卻高了半掌左右,穿身玉色圓領長袍,也是個眉清目秀的俏公子。

    裙裝打扮的謝瀾音走在他們中間,越發顯得嬌俏。

    謝瀾音怕吃苦受累,卻也是好動的性子,昨天辛辛苦苦爬上了華山,今日當然要好好逛逛。因這時節鎮嶽宮裡幾乎沒什麼遊客,謝瀾音暫且將帷帽摘了下去,交給鸚哥拿著,她只管興致盎然地欣賞四周秀麗山景。

    可惜她在杭州時最多去姐妹家做做客,走路不多,眼下沒走多久就累了。想撒嬌喊累,身側姐姐突然朝前面一片清澈水潭跑了過去,難得出門,謝瀾音不想壞了姐姐的遊興,便忍了下來,只有呼吸不受控制地重了,小臉也紅了起來。

    “瀾音走不動了吧?”謝瀾橋太瞭解妹妹的千金身子了,為了讓妹妹多走兩步強健身骨才假作不知的,領著妹妹去藥王殿逛了一圈,估摸著差不多了才體貼地問道。

    謝瀾音正想開口呢,聽姐姐問了,她連忙點點頭,桃花眼水靈靈地望著姐姐。

    “那是玉井樓,咱們過去坐坐吧。”蔣懷舟指著正殿前面的一座木制小樓道,“玉井就在裡面,聽說親手提上來的井水會更好喝,你們倆要不要試試?”

    謝瀾音自小嬌生慣養,別說自己提水,她都沒看過下人們是怎麼從井中往上提水的,覺得這事聽起來似乎很有趣,就興奮地應了。謝瀾橋看看妹妹快步往那邊走的嬌俏背影,搖頭失笑,望望不知何時升高的日頭,接過鸚哥手裡的帷帽追了過去。

    “戴上吧,樓裡可能有男客。”謝瀾橋替妹妹戴上帷帽,低聲囑咐道,方才在藥王殿就遇到一對兒父女。妹妹容貌太過出眾,就跟一塊兒稀世罕見的大寶貝似的,謝瀾橋捨不得讓外人瞧見。

    “嗯,正好遮日頭,別把我曬黑了。”

    隔著薄薄的白紗,謝瀾音認真打量對面的二姐姐,體貼地勸道:“姐姐,三表哥新送的香膏真的很好用,你也用吧,曬黑了多不好看啊。還有大姐,她不喜歡有香味的東西,回頭我讓三表哥做些不香的給她帶回去,哼,就算她要當個女將軍,也得當個白麵俊俏的,別曬成爹爹那樣,紮進麥堆裡都找不到他了。”

    舅舅舅母連同四個表兄都有錢,每年都會送她們各種好東西,出門做客謝瀾音喜歡送些別致的給交好的姐妹們,但像美人嬌這種她不願跟旁人一起用的,就只有親姐妹可以共用了。

    謝瀾橋也不想變黑,挑開白紗瞧瞧妹妹白裡透紅細嫩嫩的臉蛋,伸手捏了捏,點頭道:“行,我也用。”然後扭頭問跟上來的蔣懷舟,“三表哥聽見了嗎?”

    “聽見了,你跟大表妹一樣,都不要香味是吧?”蔣懷舟笑著道,順便用摺扇將謝瀾橋挑謝瀾音帷帽的手敲了下去,“注意點,你現在是男裝,大庭廣眾下讓人瞧見,准以為你在調戲人。”

    “調戲人也都是跟你學的,別以為我們不知道。”謝瀾橋退後兩步,學母親那樣訓斥表哥,“你都十八了,該收斂收斂了,好好娶個姑娘回家才是正經事,少在外面勾三搭四……”

    一句話沒說完,被蔣懷舟用扇子敲了額頭一下,謝瀾橋吃痛喊疼,抽出自己的扇子要打回去。謝瀾音幸災樂禍地在旁邊看熱鬧,眼看姐姐又被表哥敲了一下,她不幹了,嬌聲威脅道:“三表哥你再欺負姐姐,回頭我告訴大姐去!”

    “我怎麼有你們這樣一對兒白眼狼的表妹!”蔣懷舟轉身也給了她一扇子,“剛剛誰跟我要東西來著?”

    “你偏心,為何打瀾音用的力氣就輕了?”謝瀾橋緊跟著指責他,“你別想狡辯,我聽出來了,打我比打瀾音響多了!”

    “三表哥知道我怕疼。”謝瀾音馬上又站到了表哥這邊,得意地顯擺道。

    兄妹三個打打鬧鬧的,說笑著到了玉井樓前。

    樓分兩層,一樓中間就是那口玉井,上面是茶樓,供遊人休憩品茶賞景的。

    蔣懷舟來過好幾次了,擺擺手讓小道士退到一旁,他特意挑了個小點的水桶放了下去,然後將麻繩塞到謝瀾音手裡,“給,提上來吧,讓我也嘗嘗表妹親手提水泡的茶。”

    謝瀾音一碰到那粗糙的麻繩就不樂意了,急著把繩子往他手裡塞,“我不管,你一個大男人,哪有讓表妹提水的?”這麼粗的繩子,把她的手磨粗了怎麼辦?

    蔣懷舟有心逗表妹,故意不接。

    “我來試試。”謝瀾橋笑著要接,蔣懷舟可不想累著任何一個表妹,眼疾手快將繩子搶了過去。

    謝瀾音笑了,湊在井沿前往裡看,水深不見底,泛著幽幽的光。她心生好奇,問表哥,“傳聞玄宗妹妹金仙公主在這兒取水洗頭時不慎將頭上玉簪掉了下去,後來在山下玉泉院的泉水裡發現了簪子,所以喚作玉井玉泉,那這邊的井水真的與那邊相通嗎?或者只是謠傳?”

    “我又沒試過,哪裡知道?”蔣懷舟慢悠悠地提水。

    謝瀾音不滿意,剛想問那邊的小道士,心中忽的一動,趁人不注意,將左耳掛著的紅瑪瑙墜子摘了下來,左右瞅瞅,悄悄丟了下去。

    她做的夠隱秘,耳墜落水發出的輕響也被水桶邊沿晃出的水下落時掩蓋了,可謝瀾橋蔣懷舟都看見了,蔣懷舟無所謂,謝瀾橋氣得捏了妹妹胳膊一下,“你個敗……你錢多的撐著了是不是?”

    咬牙切齒說的很小聲,不願讓旁人知道那是妹妹的耳墜,免得真被人撿起時傳出去惹麻煩。

    她氣妹妹不愛惜東西,掐人的勁兒就用大了,謝瀾音啊地叫了聲,好在知道自己犯錯在先,沒有跟姐姐強嘴,怕姐姐掐一下不夠出氣的,趕緊往樓上跑。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9-2-7 21:08:14

第五章

    謝瀾橋轉身去追她。若是別的耳墜她也不會這麼氣,但那是去年臘月妹妹纏著她買給她的,因為當時有人爭搶,她多花了幾十兩銀子,方才妹妹輕輕鬆松丟下去了,仿佛那是大風吹來的一樣,今兒個她不教訓教訓她,小丫頭往後還不更敗家啊?

    這兩個表妹在一起就不會消停,蔣懷舟習以為常,低聲吩咐小廝長安去山下玉泉院瞧瞧。

    那邊謝瀾音氣喘吁吁地上了樓,見樓上已經有了一桌客人,她十分慶倖,快步走到他們附近坐下,有恃無恐地望向追上來的姐姐,不信她會在人前跟她動手動腳。

    謝瀾橋一眼就看出了妹妹的狡猾心思,但她確實不願丟人,深深吸了口氣,舉止從容地走了過去,在妹妹對面落座,狠狠扔了一把眼刀子給她。

    謝瀾音無聲地笑,暫且安全了,她隨意地朝旁邊的客人看了過去。

    盧俊面無表情端坐,刀刻般的臉龐冷峻肅然,他對面,葛進正斜眼偷窺新來的客人,因為謝瀾音戴著帷帽,他不知道對方看了過來,繼續偷窺,目光在謝瀾橋身上多轉了兩圈,這才收回視線,伸手去端茶,順勢朝主子比劃了個手勢。

    兩個都是女的。

    蕭元淡淡瞥了他一眼。

    葛進悻悻地扭頭,怕被盧俊笑話,嘴角愉悅地翹著,心中很是懊惱。真是,他怎麼忘了,主子雖然背對那邊坐著,剛剛姐妹倆進來時主子肯定已經觀察過了,哪用得他多事?

    謝瀾音觀察完了,很快就收回了視線。三個人,衣著最華貴的背對自己,剩下兩個容貌都不俗,一個冷臉,氣度同大姐有些像,應該會些功夫,另一個賊眉鼠眼不老實,盯著姐姐看了半晌,大概是看出姐姐是姑娘了?

    不過姐姐穿男裝只是為了方便,並不介意被人看出,更不在乎旁人是否指點。

    “三表哥,我想喝桂花茶,這裡有嗎?”見蔣懷舟上來了,謝瀾音揚聲問道。

    嬌軟悅耳的聲音一響起,葛進立即瞥向自家主子,剛剛這姑娘在樓下說話時,主子端茶的手就頓了頓,顯然是喜歡這聲音的,所以他才想幫主子找出正主。

    此時蕭元卻沒表現出任何異樣,細細品了口茶,放下茶碗,繼續眺望窗外的山景。

    “有,我昨日囑咐過他們了。”蔣懷舟走過來時朝葛進那邊點點頭,一改在表妹們面前的吊兒郎當,溫潤謙和,是他平時在生意場上的模樣。

    葛進回以友善一笑。

    客套過了,蔣懷舟專心陪兩個表妹。

    一側葛進見主子一杯一杯接著喝,沒有要走的意思,不知是真不想走還是捨不得那比黃鶯鳥叫還好聽的聲音,聰明地吩咐小道士再上一壺茶。

    他們不走,謝瀾音休息夠了,提出繼續去逛。

    蔣懷舟謝瀾橋就站了起來。

    謝瀾音走在姐姐右側,快下樓時,忽有山風從窗外灌了進來,吹得她帷帽帽紗掀起,露出了白皙精緻的下巴,紅潤飽滿的唇,以及右耳輕輕搖曳的紅瑪瑙墜子。

    風大,帽紗遲遲不落,謝瀾音抬手將其放了下去,一邊跟姐姐抱怨一邊下了樓。

    人走了,蕭元平靜地收回視線。

    “公子,這姑娘說話真好聽,要我說比您的鳥叫好聽多了。”葛進回頭看看,笑著道。

    蕭元沒說話,過了會兒起身離座,“走吧。”

    盧俊寡言少語,沉默地跟在主子身後,葛進回想主子多喝的那幾碗茶,下樓時提議道:“公子,咱們第一次來華山,要不多住兩日吧?”主子不愛酒不愛美人唯獨愛好聽的聲音,多住幾天,或許明天還能邂逅那位姑娘呢。

    蕭元就跟沒聽見一樣,專心走路。

    葛進頓時明白,他又自作聰明瞭。

    翌日清晨,主僕三人下山時,途徑玉泉院。

    葛進走路喜歡東看看西瞧瞧,眼尖地發現玉泉岸邊上有顆紅得發亮的石頭,被水波沖蕩著,輕輕地浮動,動一下就亮一下。葛進瞧著有趣,跑過去撿,到了跟前才發現是個耳墜子,不免失望,回來將東西塞給盧俊,“給你吧,將來哄媳婦用。”

    耳墜的質地還挺不錯,也不知是哪個富家姑娘落的。

    盧俊看看他手心裡的東西,沒接。

    他不要,葛進留著也沒用,就想重新拋回泉水裡,才要揚手,東西突然被人拿走了。

    “公子?”葛進詫異地看向主子,滿眼難以置信。

    蕭元轉了轉兩指之間鮮紅的瑪瑙,隨即收入袖中,繼續前行,一聲解釋都沒有。

    盧俊迅速跟上。

    葛進愣在原地,還是想不通,他的主子是皇子是王爺啊,怎會看上這等撿來的東西?

    蔣家有錢,蔣氏也有錢,謝家其他幾房所有錢財加起來恐怕也沒有她的嫁妝零頭多,所以女兒貪玩扔丟了只耳墜,蔣氏根本沒往心裡去,只告誡女兒以後別再如此胡鬧,首飾是女兒家貼身用的東西,被人撿到了不好。

    “我知道啊,井邊要是有外人,我肯定不會丟下去,我才沒那麼笨呢。”謝瀾音靠在母親懷裡撒嬌,邊說邊朝告狀的二姐姐擠眉弄眼,“我就是好奇玉井玉泉是不是通的,誰讓三表哥不告訴我?”

    蔣懷舟正在喝茶,聞言噴了出來,“得,這還怪到我頭上來了,行啊,到了西安你讓別人帶你出去玩吧,我算是伺候不起了,什麼罪名都往我頭上扣。”

    他身上沾了水,狼狽地收拾,謝瀾音歪頭朝他笑,“就不,大表哥忙著娶媳婦,二表哥好靜不愛動,四表哥沒有三表哥個子高,站在身邊更有氣勢,我就要纏著你。”

    蔣懷舟哼了哼,搖著扇子道:“總算還有點眼光。”

    謝瀾音才要再哄兩句,腦頂被母親點了點,“玩一兩天過過癮就夠了,不許天天出去。”

    蔣氏小時候是嬌生慣養過來的,想做什麼父母兄長都縱著她,陝西的民風也沒有杭州那麼古板,就算女兒們都養在杭州,都是正正經經的官家閨秀,蔣氏也沒有太苛刻地約束女兒們,丈夫人雖冷,對女兒的縱容卻比她更多。

    不過三女兒瀾音容貌太美,美得讓蔣氏不放心,故此要稍微多加管束些。

    母親發話,謝瀾音乖巧地保證不亂跑,但心裡是怎麼想的,其實在場的幾人誰都知道。

    晚上好好睡了一覺,次日日頭高了謝瀾音才起來,蔣懷舟看看二表妹謝瀾橋,幸災樂禍道:“昨天長安在那晃悠了半天也沒有找到你的耳墜,剛剛又下去看了一次,依然沒有,我看你是白扔了幾十兩銀子。”

    耳墜都是成雙成對的,丟了一隻,剩下的這只自然也沒法戴了。

    謝瀾音失望地撇撇嘴,“果然傳說都是不可信的。”

    謝瀾橋見妹妹只是失望,一點都不心疼銀子,氣得又要去掐她,謝瀾音抓著表哥躲,蔣氏來了才消停下來。

    一行人先回了華陰縣城。

    蔣氏難得回娘家,帶了不少江南特產,裝了滿滿八輛馬車,由陸遲領著謝徽精心挑選的二十名侍衛護送。陸遲是蔣氏陪嫁掌櫃陸遙的義子,與蔣懷舟同歲,面如冠玉長眉細眼,不笑時也像在笑,平易近人,只有熟悉他的人才能看出他到底是真心在笑,還是暗藏壞水。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9-2-7 21:08:26

第六章

    “夫人回來了。”聽說主子們歸來,陸遲立即迎了出來,一身灰衣掩飾不住其卓然風采。

    蔣氏對他更像是對待子侄,有些無奈地解釋道:“說了明日回來,不過咱們五姑娘嫌累,今天就回了,派人收拾收拾,午飯後就啟程吧。”

    陸遲笑著點頭,轉身前朝謝瀾音望了過去。

    他在蔣家的嫁妝鋪子裡做事,但也是謝瀾音的長隨,每次謝瀾音出門,蔣氏都會安排陸遲陪著。長女瀾亭自己會功夫,身邊亦有侍衛保護,次女瀾橋更像是蔣家人,不管在家裡怎麼跳脫,到了外面立即變了一個人似的,穩重狡猾從不吃虧,小女兒瀾寶生性懶惰,守著娘親哪都不願去,只有三女瀾音嬌氣貪玩,讓蔣氏不放心。

    謝瀾音同陸遲很熟了,看出他眼裡的笑,隔著帷帽瞪了他一眼。

    陸遲仿佛看得見般,笑意更勝,去後院安排了。

    中午用完飯,眾人歇息片刻,繼續趕路。

    走了三日,黃昏時分抵達西安城六裡外的一個小縣城,蔣家在此處有別院,蔣氏一行就到那裡下榻休息,明早再進城。

    因為蔣氏之前派人傳話要後日才能到這裡,前兩天改了主意也沒有派人再通傳,想給家人一個驚喜,故蔣家其他三位公子裡只有四公子蔣雲舟提前到了別院,先安排下人們準備接人,沒想到姑母表妹們提前到了。

    “姑母怎麼不早說,大哥二哥要明日才過來,發現沒能第一時間接到您,准得自責。”蔣雲舟匆匆趕了出來,目光驚喜地在姑母表妹們身上掃了一圈,最後又回到姑母身上。

    “都是一家人,那麼客氣做什麼,在城門外面接接就好了,哪用大老遠跑到這裡來。”蔣氏看到小侄子就忍不住笑,將人拉到身邊,上下打量,柔聲感慨道:“看看,雲舟都比我高了,那年我回來,你才十二,跟你瀾音表妹差不多高。”

    看到久別的親人,蔣雲舟也高興非常,瞅瞅謝瀾音道:“是啊,我記得瀾橋瀾音那會兒都到我鼻子那兒,現在瀾音才到我下巴,嗯,瀾橋個子長得挺快的,姑母,大表妹小表妹怎麼沒來?”

    他與謝瀾亭同歲,生辰早了兩個月,勉強當了所有表妹的哥哥。

    對於謝瀾音而言,四個表哥裡面,前面三個每年都會去杭州一次,她很熟悉,只有年紀最小的四表哥還沒被允許出過遠門,有些陌生了,不過聽他熟稔地跟她們姐妹比個子,笑時跟記憶裡的一樣,嘴角會露出個酒窩,那些陌生頓時不翼而飛,主動上前解釋道:“大姐幫爹爹的忙,脫不開身,妹妹懶著坐馬車,只能等四表哥去杭州看她啦。”

    都說她嬌氣,謝瀾音卻覺得妹妹瀾寶最嬌,她睡懶覺要挨數落,妹妹睡懶覺就沒人會管。

    蔣雲舟很是惋惜。

    蔣懷舟見附近街坊有人出來看熱鬧,勸道:“先進去再說吧。”

    蔣雲舟點頭,往裡走時告訴眾人一個大消息,“皇上封大皇子為秦王,明日秦王殿下便要抵達西安,儀仗進出前後半個時辰百姓不許進出城門,姑母,咱們不如在這邊用完午飯再出發,免得還得在城門外面苦等。”

    蔣懷舟剛得知這個消息,目光微變。經商的最怕當官的,西安一下子來了個王爺,也不知其人如何,若是個貪婪的,自家免不了得多送些孝敬過去。

    蔣氏謝瀾橋也想到了這茬,礙著身邊人多,彼此交流個眼神,都沒有露出什麼異樣。

    謝瀾音常聽母親姐姐談論鋪子裡各項帳目,對官商之間的人情世故也懂一些,但她一來年紀還小,二來對舅舅一家充滿了信心,不覺得這是什麼大事,反而更想看熱鬧,興奮地同母親道:“娘,我想去看秦王儀仗進城,娘說你看過平西侯領兵凱旋,我長這麼大都沒見過這等熱鬧呢。”

    平西侯便是沈皇后的親大哥,二十四歲立功封侯,現任陝西總兵,總兵府也設在西安。

    蔣氏看看女兒,想到自己當年看熱鬧的心情,笑著應了,“行,那咱們就去瞧瞧,不過這是你求的,到時候別跟娘抱怨,嫌等的時間長。”

    謝瀾音連忙保證不會,嬌嬌的聲音隨著涼風飄到了隔壁的院子。

    新綠的老槐樹下,蕭元一身淺色錦袍靠在籐椅上閉目養神,夕陽的光從牆頭斜灑過來,沒有照到他,卻照到了掛在樹枝上的鳥籠上,裡面的黃鶯鳥蹦躂了兩下,嫌那光芒太刺眼,喳喳叫了兩聲便臥了下去,將小腦袋縮進了翅膀。

    於是姑娘好聽的聲音消失了,黃鶯也不叫喚了。

    蕭元睜開了眼睛。

    葛進就在旁邊伺候著呢,見此討好地道:“公子怎麼醒了?要不我再逗它叫兩聲?”

    主子就愛聽著鳥叫睡覺小憩。

    蕭元搖搖頭,目光落在了旁邊的茶几上。

    葛進連忙倒了杯普洱茶遞過去。

    蕭元懶懶地靠著籐椅,垂眸細品。

    葛進望望牆頭,知道主子肯定聽出來了,小聲道:“真巧,咱們又遇到那一家人了,公子,我看那姑娘的表哥氣度不俗,回頭我派人去打聽打聽?沒准也是名單上的人。”

    強龍不壓地頭蛇,是因為那條龍沒出息,自家主子肯定要做這陝西的主人的,那就得摸清陝西有哪些蛇,打聽清楚了,能用的用,不能用的,就殺了煮了,換條能用的補上去。

    就算那位表哥只是普通人,先弄清楚那姑娘的來歷,萬一將來主子興起,他也有地方找人不是?

    蕭元放下茶碗,點點頭。

    葛進笑著去了,出門時遇到盧俊,隨口問道:“都安排好了?”

    盧俊沒理他,逕自走到主子身前,低聲道:“公子,我確認過了,公子的府邸就在王府後面,隔了一條街,兩間屋子中間修了暗道,遇到急事,公子可以隨時趕過去。”

    頂著王爺的身份不好辦事,假作商人則可遊刃有餘地與官府、大商甚至邊關外的胡人往來。

    “儀仗?”蕭元起身,對著鳥籠問。

    盧俊低頭回道:“從京城到這邊,一路上都沒有出事,只要公子稱病不見客,那些人也不敢冒然去王府求見。”

    隨著主子進城,主子在京城的遭遇很快就會傳遍陝西,聰明人都能猜到主子不被皇上所喜,看似封王實則貶謫,那麼主子有些怪脾氣不願見客,旁人也不會懷疑,主子安排的替身足以瞞天過海。

    一切安排妥當,蕭元取下鳥籠,轉身朝屋子走去,“明早出發,去看秦王進城。”

    盧俊本能地要領命,還沒開口就傻了,主子要明早進城?

    那不是去白等嗎?

    一聲“是”卡在了喉頭,等葛進回來,盧俊平靜地將主子的吩咐告訴了他,葛進聒噪,但人很聰明,主子的心思他不說回回都能猜中,也是八九不離十的。

    這點小心思根本不用猜,葛進瞅瞅上房的窗子,想到自己打聽來的消息,意味深長地笑了,抬腳要去裡面伺候。

    “等等,你笑什麼?”盧俊伸手攔住他,笑得那麼賊,肯定是猜出來了啊。

    毫無預兆地被攔住,葛進納悶地回頭,盯著盧俊看了兩眼,奇道:“我每天都笑,你管我笑什麼?”說完忽的明白過來了,指指窗子,壓低聲音問他,“莫非你想知道主子為何決定明早進城?”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9-2-7 21:08:41

第七章

    盧俊默認。

    葛進就拉著他胳膊往旁邊走,最後停在槐樹下麵,示意盧俊低頭。

    盧俊沒有多想,低頭聽。

    “我知道,可我就是不想告訴你。”葛進邊說邊笑,說完最後一個字,兔子般跳了出去。

    盧俊一把沒抓住人,眼看葛進已經跑到屋子門口了,氣得咬牙切齒。

    屋子裡面,蕭元聽到動靜,猜到那二人又鬥起來了,唇角微翹,繼續喂鳥。

    “姑娘姑娘,大公子二公子到了!”

    外間傳來鸚哥興奮的聲音,紗帳裡面,謝瀾音睜開眼睛,下一刻猛地坐了起來,挑開帳子看向走進屋的丫鬟,“真的?”

    美人初醒,淩亂的青絲披散在肩頭,慵懶嫵媚,一雙桃花眼明亮如秋水,裝滿了驚喜,又靈動地像個孩子。

    鸚哥手裡端著水,滿臉是笑,“可不是,四公子昨天派人去傳話了,剛剛大公子說,知道姑娘好熱鬧肯定要去看秦王進城,他們就早點過來接夫人姑娘。姑娘快起來吧,兩位公子都喝完一碗茶了。”

    謝瀾音已經站了起來,洗漱穿衣打扮,平時需要兩刻鐘,今早只用一刻鐘就收拾好了。

    前院廳堂,已經見過的蔣懷舟蔣雲舟坐在蔣氏右下首,蔣濟舟蔣行舟坐在左下首。

    四兄弟模樣酷似又各有千秋,其中准新郎蔣濟舟今年二十三歲,鼻子下麵蓄了兩撇八字鬍,顯得他更加穩重。老二蔣行舟年方二十,一身玉色長袍,眉目清雋,他喜好古玩瓷器,人也如沉澱了時光歲月的上品青瓷,靜謐端雅。

    老大穩重幹練,老二端雅俊逸,老三風流倜儻,老四尚顯青澀,面對這樣四個出色的侄子,蔣氏就跟自己養了四個好兒子一般,收不住笑。

    謝瀾音腳步輕快地趕過來,看到一屋子四個表哥,也覺得眼前一亮。

    “大表哥二表哥,你們怎麼來的這麼早啊,一聲招呼都不打,害我又要被我娘罵懶了。”謝瀾音笑盈盈走到母親左側,熟稔地同兩位表哥說話,目光落在蔣濟舟的八字鬍上,笑得更歡,“大表哥為何留這樣的鬍子?我是大表嫂的話,嫁進門先讓你把鬍子剃了!”

    沒鬍子多精神啊,蓄了鬍子,硬生生老了幾歲。

    蔣濟舟摸了摸自己的鬍子,挑眉問:“真不好看?”他自己覺得還行。

    謝瀾音認真點頭。

    表妹嬌憨可愛,蔣濟舟思索片刻道:“既然瀾音覺得不好看,那咱們打個賭吧,若是你大表嫂嫁過來喜歡我的鬍子,你給我十兩銀,她不喜歡,我給你二十兩,如何?”

    謝瀾音瞅瞅他,悄悄看向斜對面的三表哥,這麼不公平的賭約,總覺得其中有詐。

    蔣懷舟端茶喝,放下茶碗時微不可查地點了點頭。

    謝瀾音心中一喜,剛要答應,二公子蔣行舟輕聲咳了咳,一本正經地問兄長,“我記得去年大哥給嫂子買了支簪子,去林家做客時送出去了嗎?”

    話音剛落,蔣懷舟站了起來,“姑母,我去看看行李搬運地如何了。”說著腳底抹油般溜了。

    蔣氏笑得合不攏嘴。

    謝瀾音氣急敗壞,對著他背影罵:“好啊你,明知道大表嫂不嫌棄大表哥還故意騙我答應,想讓我輸錢,你等著,看我到了西安怎麼收拾你!”數落完那個又朝蔣濟舟嘟嘴,“才見面大表哥就糊弄我,回頭我找表嫂評理去!”

    蔣濟舟笑而不語。其實未婚妻也嫌棄過他,不過親一口她就不敢嫌棄了。

    “還是二表哥對我最好了。”謝瀾音甜甜地誇道。

    蔣行舟還沒說話,那邊的蔣雲舟不愛聽了,側頭同謝瀾橋道:“看來瀾音有二哥陪就夠了,那我就陪瀾橋表妹去逛西安城吧。”

    謝瀾橋笑著附和,謝瀾音知道四表哥拈酸了,趕緊又去哄他。

    一大家子敘舊完畢,簡單用了早飯,便出發了。

    蔣家四兄弟騎馬守在馬車旁,謝瀾橋也跟著湊熱鬧,謝瀾音挑開窗簾看外面英姿颯爽的姐姐,大聲同蔣懷舟道:“三表哥,你答應到了這邊要教我騎馬的,別忘了!”

    大姐二姐都會騎馬,她也要學。

    “你給我坐好了,大聲嚷嚷什麼。”蔣氏一把放下窗簾,皺眉將女兒拉了回來。

    母親管教,謝瀾音立即老老實實坐好,乖巧極了。

    這個女兒最會扮乖也最會陰奉陽違,蔣氏點了她額頭一下。

    外面謝瀾橋前後望望,見有攜家帶口的布衣百姓,也有坐騾車馬車的富貴人家,看方向就知道全都是朝府城去的,不禁同表哥們感慨道:“看來大家都想見識秦王爺的風采,外縣的都要趕過去,城裡肯定更熱鬧。”

    蔣濟舟道:“是啊,這邊許久沒有貴人來了,一下子來了位王爺,誰都想瞻仰龍子風采。不過我聽說秦王殿下身體不適,一路都沒怎麼露面,今日咱們未必能瞧見其尊容。”

    謝瀾橋瞅瞅路旁紛紛朝他們看過來的小姑娘們,笑了,低聲道:“看不到王爺,看見四位表哥,這些姑娘怕是也不虛此行了。”論容貌,她的表哥們個個都是頂尖的好。

    蔣濟舟掃了眼左右,笑著搖搖頭。

    車隊之後,蕭元坐在馬車裡,閉目養神,外面盧俊趕車,葛進坐對面看熱鬧,指著前面馬上的幾位公子道:“蔣欽果然會生兒子,瞧瞧這哥四個,隨便拎出來一個都能將你比下去。”

    盧俊充耳未聞。

    葛進忽的“咦”了聲,歪過腦袋竊聲道:“你看,那邊穿紅裙子的姑娘偷看你呢!”

    盧俊還是不理他,眼睛卻隨意往街旁看了一眼,一片粗布衣裡,只有一個穿紅裙子的,是個兩歲左右的女娃,被她爹爹抱著,手裡捧著不知什麼東西在啃。

    盧俊暗暗攥緊了馬鞭。

    葛進見他下巴繃得更緊了,無聲地笑,過了會兒正色道:“等會兒停下時俐落些,跟前面的馬車並肩。”主子愛聽謝五姑娘的聲音,離得遠了怎麼行。

    盧俊回頭看看車簾,以為主子想近距離瞭解蔣家眾人,點了點頭。到了西安城外,停車等候王爺儀仗時,憑著好眼力好身手,盧俊穩穩將馬車停在了謝家馬車右側,中間只隔了蔣濟舟蔣行舟哥倆。

    “大表哥,還要等多久啊?”

    謝瀾音哄好母親,稍微挑開一條窗簾縫隙,小聲問道。看看外面,旁邊只能看見一輛馬車,前面不遠是兩排身穿鎧甲的士兵,對面也有士兵,身後是摩肩接踵翹首期盼的百姓,都是來看秦王進城的。

    蔣濟舟估摸道:“大概還得等兩刻鐘。”

    謝瀾音有些失望,剛要放下簾子,旁邊馬車裡忽的傳來幾聲悅耳的鳥叫。謝瀾音好奇地看過去,只見窗簾緊閉,什麼都看不見,視線旁移,卻認出了那個冷面的車夫,正是在玉井樓裡有過一面之緣的遊客。

    又碰上了,還挺巧的。

    正主還沒來,謝瀾音嫌日光曬,不用母親吩咐就坐正了。

    枯燥地等了很久,外面突然靜了下來,蔣濟舟提醒表妹人要到了,謝瀾音登時來了精神,迅速戴上帷帽,在母親再三叮囑裡下了馬車。還沒站穩,對面也有人下來了,聽到響動,謝瀾音情不自禁地抬頭,這一看就失了神。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9-2-7 21:08:55

第八章

    那是個身穿墨色長袍腰系錦帶的男子,二十左右的年紀,旁人下車時都會低頭注意腳下,他卻氣定神閑如履平地,鳳眼清冷地看向前方,俊美臉龐上不見一絲蔑視,但他舉手投足裡確確實實流露出一種與生俱來的貴氣,仿佛他不是來看熱鬧的,而是來審視自家的下人。

    男人容貌上乘常見,氣度出塵不易得,這人不但外表超凡脫俗,氣度亦清冷高華,真正是鶴立雞群,一露面不僅謝瀾音看愣了,連見多識廣的蔣濟舟蔣行舟也都詫異非常。

    察覺幾人的注視,蕭元側目看來。

    蔣濟舟抱拳贊道:“公子好風采!”

    蕭元不謙虛也不自得,頷首致意,客氣疏離,然後就朝前面去了,一個字都沒留。

    蔣濟舟看著他的背影,同二弟交流了個眼色,此人絕非凡人。

    蔣行舟頷首,餘光裡見表妹還傻站著,應是被那位公子驚豔了,輕聲提醒道:“走吧,咱們去前面看。”

    謝瀾音終於回神,幸好有帷帽遮掩,不必擔心表哥們看見她的失態。

    “這人真不知禮,大表哥誇他他竟然都不知道謙遜一下。”

    長得再好,品行不端也不行,想到對方冷臉回敬自己的大表哥,謝瀾音本能地不喜歡。

    奇人脾氣多怪,蔣濟舟倒沒放在心上,護著兩個表妹走在中間,他與三個弟弟分站兩側。

    秦王還沒到,官路中央城門前,陝西總兵平西侯沈捷已經領著大小官員出城相迎了。

    謝瀾音盯著這些大官小官瞧了會兒,悄悄往蔣濟舟那邊靠了靠,“大表哥,那個人是誰?”

    她上次來陝西才九歲,四年下來,就是曾經見過的人也早忘了。

    蔣濟舟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過去,馬上就道:“那是平西侯府世子沈玉堂。”

    蔣家乃陝西首富,平時與官員們來往也算頻繁,譬如他這次娶妻,就給沈家等官員下了帖子,帖子送過去是禮數,人家來不來他們就不強求了。

    謝瀾音了然,又打量了沈玉堂一眼。怪不得那麼年輕就能站在第二排了,原來是世子爺,生的倒是挺好的,一身錦袍英姿勃勃,只不過……

    謝瀾音忍不住朝旁邊看了看,不敢露出大動作,只瞥到了那人墨色的衣擺。

    天外有天,她今日才明白這話的道理。以前覺得長輩中父親謝徽最好看,平輩裡三表哥蔣懷舟最俊朗,可剛剛只是匆匆一個照面,見識過那人的龍章鳳姿,謝瀾音心裡最超凡脫俗的美男子不由就換了人。

    可惜脾氣太臭了……

    “秦王殿下到,官民跪迎!”

    一聲高昂的傳喚遠遠傳來,謝瀾音精神一震,隨姐姐一起跪了下去。

    蕭元動作慢了一瞬,但很快也撩起衣擺跪下,低頭前,目光在平西侯沈捷身上轉了一圈。

    沈捷四旬年紀,偉岸威嚴,看著秦王車駕緩緩而來,他嘴角微微翹起,領著陝西百官俯身跪迎。畢竟是王爺,當著一城百姓的面,他還是得給秦王一些臉面的,不過以後嗎,秦王識趣最好,不識趣,他不介意讓他領略領略什麼叫虎落平陽。

    ~

    秦王駕到,按理說百姓們必須都低著頭,只是人人都想瞧瞧王爺,沒有幾個真聽話的。

    謝瀾音仗著頭上戴了帷帽,看得更加恣意。

    車駕前是八個王府近衛,個個騎著高頭大馬,威風凜凜。奢華氣派的馬車車簾垂著,窺不見裡面的人。再後面就是一路護送秦王的三千府衛了,無論是騎兵還是走卒,行動都整齊有素,給人一種肅殺的感覺。

    謝瀾音看了兩圈,還是更好奇秦王殿下,視線重新落到了車窗上。

    馬車停下,一片屏氣凝神裡,車簾動了,卻是一個小太監鑽了出來,甩了甩拂塵,就站在車轅上對平西侯等人道:“殿下車馬勞頓,貴體抱恙,就不出來見列為大人了,諸位還請讓開吧,耽誤了殿下回府休息可不好。”

    態度很是倨傲。

    百官低著腦袋面面相覷,沈捷上前幾步,朗聲道:“既然殿下身體不適,臣等改日再為殿下接風洗塵!”

    率先站到了官路一側,其他官員為他馬首是瞻,紛紛效仿,轉瞬城門前就空了出來。

    小太監滿意地點點頭,拉長聲音道:“走吧,回王府……”

    隨著他尖細的聲音落下,車馬再次動了起來,陝西氣候乾燥,風一吹,塵土飛揚。

    塵土從帷帽底下鑽了進來,謝瀾音嫌棄地皺眉,等儀仗全部進城不用再跪了,她第一個起身往回走,小聲抱怨,“跪了這麼久,連個人影都沒見到,還白白吸了這麼多土,不愧是王爺,架子真夠大的。”

    蔣濟舟笑著跟著她,到了馬車前,伸手扶她上去。

    謝瀾音低頭,輕薄的帽紗被風吹起,露出半張嬌美側臉,紅唇嘟著,飽滿誘人。

    後頭葛進看得一愣,馬上瞥向自家主子。

    蕭元已經收回了視線,神色淡然。

    葛進暗暗撇了撇嘴,人美音甜就是吃香,主子挨了數落都不生氣。

    日上三竿,謝瀾音等人終於進了城門。

    “早知道根本看不見貴人的面,我就不來了。”謝瀾音小聲跟母親抱怨。

    長這麼大,不算剛剛遠遠一瞥的平西侯,她見過的最高的官便是祖父謝定,正三品的參將,其次是杭州知府,京城她小時候也去過,但那時人小大人管得更嚴,只能乖乖待在長輩們身邊,沒有出門看熱鬧的機會。如今來了西安還以為能看到位王爺,誰想白等一場?

    女兒嘟著小嘴兒,好像小時候丈夫答應帶她出去玩最後卻食言後不高興的樣子,蔣氏笑著拍拍女兒的手,柔聲道:“貴人貴人,還不是跟咱們一樣長了一個鼻子兩隻眼睛,就是身份高些,沒什麼好看的。瀾音別氣了,快到你舅舅家了,別讓你舅舅舅母誤會。”

    想到多年未見的舅舅舅母,謝瀾音立即忘了那點不愉快,湊到窗前看街上的熱鬧。

    “娘,我記得那顆榆樹,拐進那條巷子就到舅舅家了是不是?”

    離了熱鬧繁華的主街,附近漸漸安靜了下來,官員們的府邸都在城中城東一帶,富商們多集中在城西,蔣家所在的榆蔭巷更是被百姓們稱為元寶巷,意思就是這條街遍地都是元寶。謝瀾音九歲時在舅舅家住了兩個月,她沒有撿到元寶,卻記得三表哥上樹給她摘榆錢吃。

    憶起童年趣事,謝瀾音從右車窗探出腦袋,笑著朝馬上的表哥眨眼睛,“三表哥,你還記得那年你摘榆錢給我吃,跳下來時不小心崴了腳被舅舅罰閉門思過三天的事嗎?”

    蔣懷舟瞪她,“你還好意思笑?因為你我挨了多少次罰,這次喝完喜酒你就回去吧,別住太長了,反正我們這兒塵土多,你也不喜歡。”

    他嘴貧,謝瀾音賭氣,從車裡放東西的黃梨木小架子上捏了一顆桂圓幹朝他丟了過去,“我願意住幾天就住幾天,要你管!”

    蔣懷舟眼睛尖,一把將桂圓幹接住了,笑眼看表妹,再單手捏破桂圓放進口中,跟著把殼兒朝表妹丟了過去,得意洋洋。

    謝瀾音連忙放下窗簾,水潤潤的桃花眼裡都是笑。

    自家堂兄妹間不是很親,她喜歡這邊的四個表哥。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9-2-7 21:09:08

第九章

    又走了一盞茶的功夫,馬車停了下來。

    車隊沒拐彎時小廝就報給主子們了,唯一的妹妹回家了,蔣欽高興非常,與妻子李氏提前趕到門口。李氏原本是蔣欽的大丫鬟,溫柔賢慧能管家,頭腦聰明會算帳,婚前婚後都是蔣欽的賢內助,同蔣氏關係也一直都很好。眼下蔣氏領著兩個外甥女來了,李氏比丈夫還高興,謝瀾音坐在馬車裡,她先看到了騎馬的謝瀾橋,驚喜道:“瀾橋也會騎馬了啊?”

    “舅母!”謝瀾橋翻身下馬,三兩步跑到舅母跟前,用力抱住了她,埋在舅母懷裡撒嬌,“舅母我好想你啊,要不是怕我娘擔心,我早自己騎馬過來了,才不跟她們磨磨蹭蹭的。”

    四姐妹裡,謝瀾亭不苟言笑,謝瀾音嬌氣可人,謝瀾橋這個中間的則是在外面能當精明的少年郎,在親人面前亦會嘴甜撒嬌。

    外甥女嘴甜,李氏笑得合不攏嘴,好好誇了一頓,然後牽著謝瀾橋去了馬車前。

    謝瀾音早等不及了,搶在母親前面探出身子,甜甜地喊舅母。

    十三歲的小姑娘穿了身桃紅的褙子,笑起來明眸皓齒人比花嬌,哪還是曾經那個粉雕玉琢的女娃娃,分明變成了國色天香的大美人。李氏看愣了一瞬,跟著鬆開謝瀾橋的手,親手扶謝瀾音下來,驚豔地道:“瀾音怎麼長這麼好看了,舅母差點沒認出來,不行,舅母不許你走了,留在這邊給舅母當女兒吧!”

    謝瀾音瞥向那邊的蔣懷舟,委屈噠噠地告狀,“可三表哥讓我喝完喜酒就走……”

    桃花眼裡仿佛真的含了水霧,楚楚可憐,唇角卻翹了起來,狡黠可愛。

    李氏立即狠狠瞪了三兒子一眼,“多大年紀了還胡說八道,再敢欺負瀾音,我把你轟出去!”

    母親胳膊肘往外拐,蔣懷舟認慫,決定回頭再收拾表妹。

    “大嫂別聽瀾音瞎說,分明是她欺負了懷舟一路,你別再慣著她了。”蔣氏隨後下車,伸手要戳女兒額頭,謝瀾音忙躲到舅母身後,瞧見那邊已經年過四旬卻依舊俊逸儒雅的舅舅,趕緊跑過去跟舅舅撒嬌。

    妹妹領著外甥女回來,家裡比過年還熱鬧,蔣欽摸摸三外甥女瀾音的腦袋,目光在謝瀾橋跟次子蔣行舟身上轉了一圈。謝徽搶走了他的寶貝妹妹,那四個外甥女裡他怎麼也得搶個回來當兒媳婦。瀾亭看妹婿的教法頗有留著招贅之意,瀾音年紀跟三子比較般配,只是兒子風流,娶哪個都委屈外甥女了,麼子才十六,親事不急,這樣看來還是瀾橋與次子更合適。

    等大兒媳進門了,他就跟妹妹談談此事。

    一行人先去屋裡敘舊。

    人多熱鬧,聊著聊著就要吃飯了。

    蔣家有錢,院子占地極廣,得了外甥女後,李氏同丈夫商量,在蔣氏閨閣後依景新建了四座院子,留著外甥女們過來住。蔣氏得知後嫌破費,一年也住不了幾天,姐妹四個住她院子裡的廂房就夠了,李氏回信卻道外甥女們婚嫁了也得過來串門,到時候攜家帶口的,當然得單住一個院子。蔣氏哭笑不得,心裡又十分感動,旁人都說大嫂高攀大哥,只有她知道大嫂的好,大哥能娶到這樣的妻子才是蔣家的福氣。

    飯後謝瀾音姐倆就回了各自的院子休息。

    謝瀾音的院子叫邀月閣,兩進的小院有池有亭,暮春時節,風景秀麗。謝瀾音來過一次了,眼下就跟回到自家一樣,舒舒服服泡了個熱水澡後,躺到舒適的床上歇晌。趕了一個多月的路,她是真的累了,陡然放鬆下來,竟睡到黃昏才醒。

    “姑娘,下午小姑奶奶派人送信來了,說她身子重就不過來了,請姑娘們有空去那邊玩。”

    桑枝伺候姑娘梳頭,鸚哥在旁邊幫忙打下手,輕聲同姑娘說下午發生的事。

    謝瀾音瞅著鏡子裡的自己,撇撇嘴道:“誰高興去她家?”

    她有兩個姑母,大姑母跟父親是一母同胞,現在在京城當官夫人,也是謝瀾音心裡唯一的姑母。另一個乃繼祖母的小女兒謝瑤,今年才二十二,十五歲出嫁時謝瀾音已經記事了,記得謝瑤是如何諷刺母親出手小氣的,記得謝瑤身邊的丫鬟背地裡都說母親是卑賤的商家女兒,更記得謝瑤出嫁前,摸著她腦袋,笑眯眯告訴她長得再好看也沒用,這樣的身份,將來只能給人當小妾。

    謝瀾音那會兒年僅六歲,因謝家的男人都沒有妾,她對妻妾懵懵懂懂,只知道謝瑤說的肯定不是好話,回去問母親,母親臉色十分難看,沒有正面回答她的問題。謝瀾音就去問乳母,拐著彎問的,才得知妻與妾的差別。

    自那以後,謝瑤再回娘家,謝瀾音只當她說的話都是耳旁風,離得遠遠的,後來謝瑤的丈夫方澤調到陝西當官,謝瀾音很是高興,終於可以不用常常見到這個招人厭的姑母了,誰料方澤不知是運氣好還是真有本事,而立之年竟迅速升到了西安知府的位置,成了舅舅家頭上的父母官。

    謝瀾音料到這次過來免不了要與那邊打交道,沒想到來的這麼快。

    “我聽金珠姐姐說,夫人回信兒了,明日讓兩位姑娘過去請安。”知道姑娘心情不快,鸚哥放低了聲音。

    金珠是謝瀾橋身邊的大丫鬟,謝瀾橋愛錢,院裡大小丫鬟取名都跟錢有關。

    謝瀾音聽了,嘴角抿了起來,卻沒有再說什麼。

    她再嫌惡謝瑤,那都是正經的親戚,母親身為長嫂可以不去看小姑子,她與姐姐是小輩,不去肯定會招來閒話。這要是在別的地方,謝瀾音不在乎被人指責不懂禮,可這是西安啊,她們不能連累舅舅舅母。

    “去就去,送完禮見個面就回來。”打扮好了,謝瀾音輕聲嘀咕了一句,領著丫鬟去了前院。

    李氏也正在跟蔣氏數落謝瑤,“身子重?她才四個月,嫂子千里迢迢過來,就是六個月她也該領著孩子過來看看!既然她不將你當嫂子,你也不用慣著她,明兒個瀾橋瀾音哪都不用去,乖乖留在家裡陪我吧!”

    當初謝徽提親,得知他有個繼母,李氏就不大願意,拗不過傻妹妹才允了嫁。妹妹在杭州的日子她不清楚,可單看謝瑤目中無人的倡狂樣,就能猜到謝家老太太陳氏是什麼德行。

    蔣氏心裡平平靜靜的,勸解她道:“有什麼值得氣的?不過是走一圈做做面子活,瀾橋瀾音的脾氣你還不清楚?待不上一刻鐘就出來了,大嫂安心準備濟舟的婚事吧,就差五天了,東西都齊全了嗎?”

    她要轉移話題,李氏恨鐵不成鋼地道:“你啊你,顧忌這個顧忌那個,曾經天不怕地不怕的瘋丫頭呢?”

    蔣氏無奈地笑,都生了四個女兒了,她繼續瘋,女兒們還不得跟著瘋啊?

    ~

    方家。

    謝瑤懶懶地靠在榻上,聽小丫鬟回話,得知明日兩個娘家侄女會來,她笑了笑,“好啊,幾年沒見了,我也瞧瞧她們都長成了什麼樣。”

    她沒有旁的吩咐,小丫鬟低頭退了出去,出門時一不留神撞上了劉嬤嬤。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9-2-7 21:09:21

第十章

    劉嬤嬤是謝瑤的乳母,乃謝瑤身邊最得臉的人,她揉揉被撞疼的胳膊,伸手就去掐小丫鬟的臉,“沒長眼睛是不是?現在夫人懷著身子,你這樣毛手毛腳的,哪天不小心撞到夫人怎麼辦?我看你是不想在這兒伺候了,那我這就去回稟夫人,趕緊賣你出去,趁早如你的意!”

    小丫鬟咧著嘴哭,連連告饒。

    劉嬤嬤狠狠推她出去,繼續罵了幾聲才轉身進屋。

    謝瑤皺眉看她,“好好的又發什麼火?”

    她最大的樂趣就是逗蔣氏的女兒們,心情正好的當頭,身邊人小題大做添晦氣,自然不喜。

    劉嬤嬤見夫人還悠哉悠哉的,想到在花園裡看到的情形,胸口更堵了,湊到謝瑤耳邊小聲道:“夫人,剛剛老爺領著姑娘在湖邊垂釣,那個賤女人打扮地花枝招展地去了,故意裝作不會釣魚,讓老爺教她……”

    謝瑤猛地坐了起來,擰著帕子瞪著眼睛,“老爺教了?”

    劉嬤嬤沒吭聲,一張老臉陰沉沉快要下雨似的。

    男人就沒個好東西,花似的美人主動送上來,誰會拒絕?

    謝瑤懂了,氣得幾欲咬碎一口銀牙,望著窗外道:“走,我倒要瞧瞧,當著我的面他還教不教!”

    劉嬤嬤連忙服侍她穿鞋更衣,再扶著人慢步趕向湖邊。

    方家的花園旁。

    西安知府方澤一身青衫站在表妹杜鶯兒身後,看似在教她如何垂釣,眼睛卻看進了杜鶯兒的衣領。杜鶯兒今年十五了,正是花樣的年紀,人長得美,身段更是傲人,胸脯幾乎快要包不住了,將衣襟高高撐了起來,透過衣領只能窺見一縷春光,半遮半掩的最是撩人。

    “好了,我會了,表哥你走開吧。”男人目光火熱,杜鶯兒哪能察覺不到,雖是有意為之,光天化日這般也挺羞人的,輕輕往旁邊挪了挪。

    丫鬟們都打發下去了,方澤瞅瞅旁邊才七歲的女兒,右手依然攥著表妹的手,放在魚竿上,左手卻悄悄攬住了杜鶯兒的腰,側過身子掩飾,“表妹今日用的什麼香?”

    “表哥……”溫熱的氣息吹在臉上,杜鶯兒急了,怕他當著女兒的面胡來,慌得要躲,方澤緊緊抱住,呼吸重了起來,“表妹,你今天真好看,一會兒你領人出去逛鋪子,去明月樓等我。”

    表妹聰明,勾著他又輕易不肯給他,方澤偏偏就吃她這套,就算動不了真格的,能摟摟抱抱膩歪一下午也好,總好過在家陪謝瑤。

    杜鶯兒嗔他一眼,剛要說話,瞥見那邊謝瑤主僕一前一後走了過來。看著謝瑤手扶肚子的動作,杜鶯兒眼裡閃過一道恨意,表哥已經答應娶她了,只等謝瑤生孩子時做些手腳,既要了謝瑤肚裡可能有的男娃又能讓謝瑤死了,騰出位置給她。可杜鶯兒不願意,謝瑤肚子裡的是女兒還好,將來添點嫁妝也就嫁了,是個兒子,她還得費次事。

    不如……

    有了主意,杜鶯兒假裝沒看到謝瑤主僕,紅著臉低下頭,抿唇道:“我不去,上次我,我洗了半天手才去了味兒……”

    還沒徹底開苞的美人,說起這種天真抱怨的話最是讓人把持不住,方澤強忍著身上的火,湊近她耳朵道:“沒事,這次表哥不欺負你了,咱們……”

    “你們在做什麼!”

    他只是說悄悄話,從謝瑤的角度看過去卻像是親嘴,登時胸口血氣翻湧。當著女兒的面兩人都敢這樣拉拉扯扯,私底下是不是已經行了苟且之事?

    怒火攻心,謝瑤狠狠瞪著匆匆分開的兩人,如果眼刀子能殺人,方澤杜鶯兒已經死了千百遍了。

    “表嫂你誤會了,表哥在教我釣魚,真的,不信你問阿菱。”杜鶯兒白著臉站在方澤旁邊,一副被人抓包的心虛樣子,偏還要努力掩飾。

    七歲的方菱早在母親大吼著過來時就站起來了,緊張地看著大人們,聽表姑姑提起自己,父親母親也都盯著她,小丫頭本能地點頭,望著母親道:“娘,表姑姑不會釣魚,爹爹……”

    “閉嘴!”女兒胳膊肘往外拐,謝瑤氣上加氣,瞪著女兒道:“我讓你說話了嗎?她說什麼你就聽什麼,是不是連你也盼著我早點死了,好讓她給你當娘?”

    她指桑駡槐,方菱卻聽不懂,只當母親在罵她,當即哭了出來。

    杜鶯兒忙走過去安撫,將小姑娘摟到了自己懷裡,皺眉對謝瑤道:“表嫂不喜歡我誤會我,有什麼氣直接朝我撒好了,你罵阿菱做什麼?”

    這人勾引她的丈夫,現在還敢哄她的女兒,好像她才是惡人一樣,謝瑤氣不打一處來,上前就去扯女兒,“阿菱是我女兒,我想怎麼管就怎麼管,你憑什麼多嘴?”

    母親聲音尖細,方菱怕挨打,低頭往杜鶯兒懷裡鑽,謝瑤愣了愣,跟著加大力氣搶人,嘴上罵得更厲害,“你個死丫頭,我才是你娘,還不給我過來!”

    看著面前柳眉倒豎的女人,杜鶯兒咬了咬唇,一邊使勁兒將想要離開的方菱放自己這邊拉,一邊扭頭求方澤,“表哥,你還愣在那裡做什麼,還不……啊!”

    卻是謝瑤狠狠抓了她手一下,杜鶯兒正愁沒機會,藉著身形遮掩踩住謝瑤的裙子,謝瑤往後倒的同時,她也受驚般迅速後退,驚恐地看著自己被抓出四道血痕的手背。

    方澤一個大男人,懶得跟女人們動手,本想等兩大一小分開後再勸勸的,沒想變故陡生,有孕的妻子拉著女兒倒了下去,心尖上的表妹更是被抓了一手的傷。方澤再也沒法置身事外,安撫地看了表妹一眼,見表妹含淚點頭,這才去扶妻子。

    “疼……”謝瑤肚子針紮似的疼,眼裡沒了杜鶯兒,只剩俯身過來的丈夫,緊緊抓著他的手,“孩子,快請郎中……”

    方澤大驚,難以置信地看向妻子身下。

    謝瑤穿的是白底的衣裙,此時被她壓著的一側裙擺卻紅了,似水流蔓延,那紅色還在繼續往外洇。

    ~

    蔣家。

    飽飽睡了一個懶覺,謝瀾音起床打扮,走到衣櫥前,親自挑了身海棠紅的妝花褙子。

    “戴那根鑲紅寶石的海棠花簪。”鸚哥打開首飾匣子,謝瀾音看了看,選了最耀眼的簪子。

    謝瑤一直拿她官家千金的身份諷刺母親,連帶著她們四姐妹也不待見,暗地裡實則羡慕她們大房的錢財,如此謝瑤越羡慕什麼,謝瀾音就越要給她看什麼,謝瑤心裡不痛快了,她就舒坦了。

    “到了那邊別惹事,見過面就早點回來。”蔣氏不放心地囑咐兩個女兒。

    “知道了,我們還要回來幫舅母的忙呢。”謝瀾音笑得格外乖巧。

    蔣氏最不信她,得了次女謝瀾橋的保證才略微放心,與李氏去送女兒們出門。

    三公子蔣懷舟負責領路,因為方家住在城東,與秦王府挨得近,蔣懷舟就故意領著人從秦王府後面那條街走,路過王府時同兩個表妹介紹道:“陝西曾經有位郡王,後來獲了罪,府邸就空了下來,這次修繕過後撥給了秦王殿下,是城裡最氣派的府邸。”

    出門做客,謝瀾橋穿了女裝,與謝瀾音坐在馬車裡,姐妹倆一起探頭瞻仰王府威儀,卻只見圍牆高聳,巷子裡的寂靜更加凸顯了這王府的威嚴。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9-2-7 21:09:36

第十一章

    “光是圍牆有什麼好看的。”謝瀾音很快放下了左邊的簾子,悄悄挑開了右邊的,這條街多是官家宅子,謝瀾音見慣了曲徑通幽的江南園林,就想瞧瞧陝西的民宅,回頭講給妹妹聽。

    可惜門口太窄,車輪幾次轉動馬車就過去了,除了影壁看不清什麼,謝瀾音漸漸沒了興致,打算再看一戶就不看了。

    誰料馬車走到那宅子的門口,謝瀾音隨意看過去,意外看見了人影。三個人,領頭的男人身穿灰色錦袍,頭戴玉冠,豐神俊朗卻鳳眼清冷,目光相對,謝瀾音只覺得那雙眼睛要透過簾縫直接看到她心裡,莫名心慌,倏地放下了簾子。

    窗簾落下,馬車繼續前行,很快就走出了一頓距離。

    葛進沒看見車裡的姑娘,卻認得那個車夫,再望望馬車另一側的男人背影,低聲同主子道:“公子,是謝家的馬車。”

    蕭元已經拐彎朝相反方向走了,低低嗯了聲,表示聽見了。

    葛進看著主子冷漠的側臉,忽然覺得自己猜錯了,主子或許只是喜歡聽謝五姑娘說話,對她的人並沒什麼興趣,否則怎麼會如此冷淡?剛剛馬車經過時主子腳步一點都沒慢的。

    意識到自己可能自作聰明瞭,葛進及時閉了嘴,沒再提謝家的事。

    耳根清淨了,蕭元繼續前行,腦海裡卻閃現方才看到的那雙瀲灩的桃花眼,似初出山林的麋鹿好奇地張望,撞入他的眼睛,她又驚訝又有點慌,馬上藏了起來。

    她慌什麼?

    再次拐彎,蕭元側目朝巷子裡望了過去。

    然而馬車已經拐進了另一條街,空蕩的巷子裡寂靜無聲。

    蕭元看不見的地方,蔣懷舟策馬靠近車窗,低聲提醒兩個表妹,“前面就是了。”

    車廂裡面,謝瀾音就跟沒聽見一樣,百無聊賴地轉著手上的鐲子,耳邊是昨晚從表哥那裡打聽來的消息。原來方澤的妹妹嫁給了沈捷麾下一個心腹將領當填房,正式與沈捷攀上了關係,怪不得這麼快就升到了西安知府。這樣看來謝瑤眼光還不錯,當初方家身份可是不如謝家的,方澤憑著出眾的容貌氣度才得到了祖父陳氏的認可。

    可惜歸根結底還是靠姻親才升的官。

    這樣想來,對那個見面次數屈指可數的方姑父,謝瀾音也沒什麼好感。

    車停了,姐妹二人下了車,就見一身著素色衣裙的妙齡姑娘領著丫鬟從裡面走了出來,容貌妍麗,身段婀娜。

    謝瀾音看向姐姐,有點不懂了,此人是誰?按道理,謝瑤好歹該派劉嬤嬤出來接她們的吧?

    “是瀾橋瀾音吧?”看清門口兩個水靈靈嬌俏俏的姑娘,杜鶯兒沒有掩飾自己的驚豔,笑著道:“早就聽聞謝家出美人,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來來來,快進去坐,你們姑母身子不舒服,托我來接你們,我呢,是阿菱的表姑姑,你們不嫌棄的話也喊我一聲姑姑好了。”

    謝瀾橋朝她苦笑,“看您跟我們差不多的年歲,喊您姑姑……實在有點叫不出口啊。”

    杜鶯兒掩唇笑,不知想到什麼,迅速收斂了笑意,歎氣道:“好了,我先領你們去看你們姑母,等會兒咱們再聊。”伸手做了個請的姿勢。

    謝瀾橋點頭,朝妹妹使了個眼色。

    謝瀾音乖乖跟在姐姐身旁,看著前面杜鶯兒窈窕的身影,一時半會兒卻記不起她是方澤哪個親戚家的表妹。

    很快到了上房,聽說謝瑤臥床不起,蔣懷舟不適合再往裡走,停在了前面的廳堂。謝瀾音姐妹跟在杜鶯兒身後,才走進後院,就聽裡面傳來了謝瑤聲嘶力竭地叫駡:“想納她進門?方澤你做夢,我告訴你,我寧可跟你和離也不會同意讓她進門!”

    “那就和離好了。”男人聲音平靜,不高不低地傳了出來。

    謝瀾音腳步一頓,腦袋有點不夠使了,詢問地看向姐姐。

    謝瑤不是懷孕了嗎?怎麼突然又要和離了?

    一聲“和離”,謝瑤如被人掐住了喉嚨,突然說不出話了,不敢相信地盯著對面的方澤。

    這是她的丈夫,八年前花燈會上,他提著花燈對她笑,溫潤如玉恍然似仙,她一見傾心,母親嫌棄方家官職不高,她不嫌棄,一心要嫁他。婚後夫妻倆如膠似漆,她隨他千里迢迢來到陝西,他升官了,她高興,他嬌嬈的表妹來投奔,她拈酸她委屈,卻也沒想過離開他。今日杜鶯兒害她小產,郎中說她以後可能都生不出孩子了,丈夫不懲治杜鶯兒,竟然還想納她進門?

    謝瑤怎麼能答應?丈夫納誰都行,唯獨不能納杜鶯兒!

    她賭氣用七年多的夫妻情威脅他,讓他知道她的決心,可他居然平平靜靜地答應了?

    “你再說一遍!”

    謝瑤緊緊抓著褥單,身上疼的厲害,可她不在乎,只想聽他將話收回去。

    她不信丈夫真的不要她了!

    方澤看著床上臉色慘白頭髮淩亂的妻子,眼裡只剩不耐。

    娶謝瑤,是希望借謝家的勢力,也為謝瑤的美貌動了心,沒想到婚前謝瑤嬌俏可人,婚後就變了一個人似的,什麼都要管著他,一到了朝廷要調官的時候,她就勸他多送些禮,比母親還囉嗦,仿佛他升不了官多委屈她似的。等他憑自己的本事升任知府,謝瑤依然不識趣,他出門應酬逢場作戲她也要鬧,自己生不出兒子,還不許他納妾。

    方澤早厭煩她了,如今他攀上了沈家這根高枝,也不用再顧忌謝家。之前打算在謝瑤生孩子時動手腳,假裝成難產,對謝家也好交代,如今謝瑤自己將孩子折騰沒了,他不用再顧念什麼顏面,想出了這招激將法。

    “你要和離,我答應你了,你還有什麼不滿意的?”方澤走到窗前,透過窗棱見院子裡兩個小姑娘轉身要走,他無聲地笑,朝外面請道:“瀾橋瀾音,你們進來,剛剛你們姑母要與我和離,你們姐妹既然聽到了,便來做個見證吧,回杭州後替我作證解釋清楚,免得岳父岳母以為是我欺負人。”

    昨日他沒派人去蔣家報信,為的就是現在。謝瑤最看重臉面,不肯在謝家大房面前露怯,此時被兩個侄女親耳聽到她主動提出和離,她心裡就是再後悔,也會堅持下去。

    院子裡,謝瀾音心裡咯登一下。

    她不知道謝瑤夫妻為何爭吵,也懶得知道,可她太瞭解謝瑤的性子,被謝瑤知道她們姐妹聽見了,肯定會一根筋要和離。謝瀾音不想謝瑤和離啊,和離了,謝瑤肯定得搬回杭州,與自家人在同一個屋簷下過活。當初謝瀾音好不容易盼到謝瑤出嫁了,自然盼著謝瑤這輩子都不再回去。

    然而現在被方澤戳破了……

    謝瀾音看向姐姐。

    謝瀾橋與妹妹想到一處去了,想了想,她領著妹妹轉身,往屋裡去了。

    直接走了,謝瑤不清楚她們的心思,極有可能賭氣和離,她們好好勸勸,或許謝瑤就改了主意。

    “姑父姑母,這是怎麼了?”行禮過後,謝瀾橋關切地趕到了謝瑤床前,憂心問道:“姑母生病了嗎?臉色怎麼這麼難看?之前一點消息都沒有,早知姑母病了,我娘肯定也會過來探望姑母的。”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9-2-7 21:22:53

第十二章

    說完皺眉質問旁邊的劉嬤嬤,“姑母臥病在床忘了告訴我們,你怎麼不知道送信兒過去?”

    劉嬤嬤看這倆姐妹不順眼,但她知道此時最重要的是什麼,當即跪了下去,哭喪著老臉道:“兩位姑娘,不是老奴不想,實在是這事來的太急……夫人孩子沒了,老爺不柔聲寬慰,居然在這當頭提出納妾,夫人能不急嗎?一著急說了氣話,請姑娘們快勸勸老爺夫人吧,一夜夫妻白日恩,大小姐才七歲,沒了娘她得多傷心啊!”

    原來是這麼回事。

    為了不讓謝瑤回杭州給自家人添堵,謝瀾音再懶著攙和,還是朝方澤走了兩步,乖乖巧巧地道:“姑父您先消消氣,大人的事瀾音不太懂,只知道姑母那話絕不是真心話,姑母剛失了孩子,心裡悲痛,姑父就別把她的氣話當真了,有什麼事等姑母養好了身子,你們再坐下來好好商量?”

    小姑娘雖然才十三,因個子高挑,瞧著已經像個大姑娘了,眉如新月眼若桃花,嬌嬌俏俏站在那兒,仿佛屋裡突然開了朵花似的。單單這天仙似的模樣便讓人醉了心,再看她紅潤的唇說出媚骨的嬌嬌話,方澤半邊身子都快酥了。

    屋裡就他一個男人,女眷們都盯著他,將他的失態看得清清楚楚的。謝瀾音氣得像吞了只蠅子,謝瑤臉色已經不能用鐵青形容,謝瀾橋同樣沉下了臉,而最擔心最著急的莫過於杜鶯兒了。

    一旦表哥改口,這妙計就白搭了!

    “表哥,瀾音侄女說的對,表嫂只是氣話,您當真做什麼?”杜鶯兒三兩步走到謝瀾音身前,先擋住方澤視線才很是自責地道:“我知道表哥是為了我好,可表嫂的身子最要緊,咱們的事還是等表嫂養好了再說吧。”

    嘴上說著善解人意的話,美眸卻含嗔帶怨地望著方澤,隱含提醒。

    謝瀾音再美,那都是方澤的侄女,就算他動了花花心思,也不可能有什麼結果,那又何必為了水中的月亮繼續與一個不能生養的謝瑤糾纏下去?況且杜鶯兒有自信,論美貌,她並不比謝瀾音差什麼,是個聰明人都知道該選誰。

    方澤確實不傻,經人一提醒,理智很快就回來了,心情沉重地對謝瀾音姐妹道:“我也不想鬧到今天這種地步,但你們姑母行事莽撞害了我方家的骨肉,她不反思自己,反而污蔑孩子表姑,刁蠻跋扈,哪裡有半點當家主母該有的樣子?既然她主動提出和離,那就這樣罷,你們誰也不用再勸,我這就去寫和離書。”

    “老爺,您不能如此狠心啊!”劉嬤嬤急得追了上去,抱住方澤的腿,腦袋卻望著謝瀾音姐妹哀求,“兩位姑娘,求你們幫幫勸勸吧,求你們了!”

    謝瀾音還記得剛剛方澤看她的噁心眼神,才不想再跟他打交道。

    謝瀾橋早擋在妹妹身前了,平時那麼精明的人此時卻露出了幾分無措,垂著眼簾道:“這,這事我們小輩兒不好插手,回去我們會稟明母親,由母親出面吧。”

    方澤明顯是個好色的,占了妹妹的便宜還能保持理智,可見是鐵了心了,她們多說無益。

    小姑娘們識趣,方澤冷笑,一腳將劉嬤嬤踹開,叫上杜鶯兒走了。

    蔣氏不喜謝瑤,料她也不會真心勸說,興許還會幸災樂禍,他沒什麼好擔心的。

    無情的丈夫走了,侄女們勸說不管用,在謝瑤眼裡就沒了用途,反而惱怒自己在她們面前丟了人,不禁將一肚子火都發在了她們身上,“誰讓你們隨便開口的?是我懶得再面對他那副虛偽的嘴臉,是我不要他了,誰用你們求情?一個個都自以為是,敢情蔣氏就是這麼教你們的?那種忘恩負義的男人,也只有你們才稀罕!”

    “原來姑母才是真正的聰明人,”謝瀾橋冷笑,居高臨下看著她,眼裡全是諷刺,“姑母那麼聰明,那我問問你,那位表姑娘在方家住多久了?既然想當妾室,為何拖延到現在?我看人家才是真的聰明,將姑母的性子早摸透了,姑母剛小產她便慫恿姑父來提納妾的事,激你衝動提出和離。現在好了,姑母如願以償,和離後不用再面對姑父,那位表姑娘也不用做妾了,直接當正經的知府夫人,有了閒心還可以拿阿菱妹妹發洩對姑母的恨,果然都是聰明人,確實不必我們姐妹自作聰明,瀾音,咱們走。”

    謝瀾音點點頭,臨走前也補了一句,笑著朝謝瑤道:“姑母,您嫁的遠,祖母常常念叨想你呢,這下您和離回去了,祖母肯定特別高興,還有您平時交好的姐妹們,又可以請您過府敘舊了。”

    只有方澤會激將法嗎?她們也會,她就不信謝瑤甘心成全杜鶯兒。

    “怎麼回事?”蔣懷舟一直在前面等著,見兩個表妹出來時臉色都不大好看,疑惑地問。

    “出去再說,晦氣死了。”謝瀾音繃著臉道,男人色眯眯的目光就像蜘蛛網落在了她身上,揮之不去,她只想快點回家洗個澡。身為長輩,方澤居然對侄女動了色心,這般不堪,如果不是謝瑤那麼招人厭,謝瀾音怎麼也不會反對她和離。

    但她也沒那麼傻,做不到高高興興地將個燙手山芋接回家。

    是,那也是謝瑤的家,但若不是陳氏勾引祖父,哪裡會有謝瑤?

    想到曾經陳氏也像杜鶯兒一樣在故去的祖母面前厚顏無恥耀武揚威,謝瀾音就渾身都不痛快。被女人勾走的男人不是好東西,這種自甘下賤勾引有婦之夫的,活該她的子女受報應。

    回到舅舅家裡,謝瀾音先回自己的院子沐浴。

    謝瀾橋去尋母親,將方家的事情說了。

    蔣氏思前想後,又氣又頭疼,氣方澤故意拖她的女兒們下水,頭疼該怎麼勸謝瑤。不勸離,得罪的是西安父母官方澤,勸和離,謝瑤回家,陳氏會是什麼臉?不去又不行,多少街坊在看著。

    她怎麼就攤上了這樣的糟心親戚?

    和離是大事,想裝不知道都不行,蔣氏讓女兒去歇著,她準備馬上去方府看看。

    李氏陪她去。

    謝瑤正在氣頭上,聽說她們來了,八成是來看熱鬧的,氣得砸了藥碗,“不見,讓她們走,我不用她們假好心!”出嫁前她對蔣氏冷嘲熱諷,蔣氏怎麼可能關心她的事?

    短短一日功夫,劉嬤嬤就急得嘴角起了個火泡,一邊彎腰收拾碎碗一邊苦口婆心地勸她,“我的夫人啊,瀾橋姑娘的話您沒聽懂嗎?您真答應和離了,那賤人第一個拍手叫好,您甘心成全她?蔣氏是長嫂,輩分擺在那兒,李氏雖不是官夫人,她家有錢,平西侯夫人看到她也會給兩分薄面,有她們幫忙勸說,老爺會聽的。”

    女人和離不是多光榮的事,就算再嫁一般嫁的都不如頭一個,更何況自家夫人身子都毀了,說難聽了就是只不會下蛋的母雞,怎麼會有好男人要?與其低嫁,不如繼續跟方澤過,回頭給他納幾房妾,生了兒子抱個放到膝下養,照舊當四品官夫人。

    謝瑤自小被爹娘當成掌心寶養大,能忍受杜鶯兒這麼久已經不容易了,昨晚她沒了孩子,方澤不見半分難過,心心念念只惦記著杜鶯兒,可見心裡早沒了她,她即便死皮賴臉地留下來,將來夫妻也是同床異夢。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9-2-7 21:23:07

第十三章

    謝瑤不想過那樣的日子,她寧可回家當老姑娘,也不想委屈自己。

    只不過她也不能便宜杜鶯兒就是。

    心思轉了轉,謝瑤揉著額頭躺好,深深呼吸了幾口氣才道:“請進來吧。”

    劉嬤嬤以為她聽進去了,喊來小丫鬟端走碎瓷片,她出去迎人。

    蔣氏一進屋,謝瑤便望著她哭,“大嫂,我命好苦啊……”

    她受了這麼多委屈,想要落淚都不用裝的,真的就哭了。

    蔣氏受寵若驚,實在沒料到謝瑤會跟她訴委屈,疑惑地跟李氏對個眼色,一起上前勸她,“好了,妹妹先別哭了,對身體不好,到底是怎麼回事?瀾橋她們小,我聽得雲裡霧裡的,妹妹為何鬧和離?”

    謝瑤抽搭著講給她聽。

    蔣氏就說了一些勸她別衝動的套話,不願牽涉其中,免得真和離了陳氏謝瑤都賴在她頭上。

    劉嬤嬤心裡清楚,這兩人在夫人面前說啥都沒關係,關鍵得去勸方澤,便在旁邊哀求地道:“大夫人,舅太太,老爺那邊還在氣頭上,您二位幫忙勸勸吧,老奴身份低微,老爺不聽我的啊。”

    “不用了,”不等蔣氏答應,謝瑤擦擦眼睛,望著李氏道:“嫂子們要準備濟舟的喜事,還是先別管我們的糟心事了吧,他再想和離,也不可能現在就將我攆出去,嫂子們真可憐我,等濟舟成完親再過來看看我就夠了。”

    “也好,興許方大人也只是一時氣話,過兩天你們就和好了,這麼久的夫妻情分,哪能說放下就放下。”李氏感慨著接過話,拍拍謝瑤的手道:“那我們過陣子再來看你,妹妹先什麼都別想,養好身子要緊,什麼也不如這個重要。”

    謝瑤含淚點頭,瞅瞅肚子,聲音低了下去,“我這裡藥味兒重,嫂子們快回去吧。”

    “好,妹妹安心休養,我們改日再來。”看著過於懂事的小姑子,蔣氏壓下心中疑惑,與李氏告辭離去。

    上了馬車,李氏先問妹妹,“不對啊,她今兒個怎麼這麼反常?聽瀾橋的意思,之前還遷怒她們姐倆著,怎麼一下子就老實了?莫非是怕方澤鐵心和離,盼咱們給她撐腰?”

    蔣氏暫且也想不到別的理由,看看嫂子,想到自己一過來就連累嫂子跟著跑,歉疚道:“好了,這邊咱們先不管,嫂子安心操持濟舟婚事吧,這可是咱們蔣家第一次娶媳婦,千萬別出了差錯。”

    提到兒子的婚事,李氏馬上笑了,跟妹妹誇起未過門的兒媳婦來。

    那邊劉嬤嬤目送馬車走了,急匆匆回了後院,不解道:“夫人,您怎麼不讓她們幫忙?”

    謝瑤自有主意,反問她,“老爺去哪了?”

    劉嬤嬤抿抿唇,心虛地看她一眼,結結巴巴道:“好像,好像去聞聲苑了……”

    聞聲苑,是杜鶯兒的住處。

    謝瑤聽了,並未動怒,閉上眼睛躺了會兒,忽的歎了口氣,“去請姑娘過來。”

    既然她不能生了,那女兒她必須帶走,娘倆相依為命,也免得女兒留在這邊被繼母磋磨。

    劉嬤嬤出去打發小丫鬟去請人,七歲的方菱很快就趕來了,進屋看到生病的母親,小丫頭止不住淚,伏到母親懷裡哭,“娘,我知錯了,我以後再也不跟她說話了,娘讓我做什麼我就做什麼,我什麼都聽娘的,娘你別嚇唬我……”

    女兒依賴她,謝瑤心裡軟了一塊兒,打發劉嬤嬤出去,她抱住女兒輕輕地拍,聲音輕柔,“阿菱,你爹爹不要我了,你想跟他過,還是跟娘一起回杭州外祖母家?娘跟你說,杭州很美,那裡……”

    “娘去哪兒我就去哪兒。”方菱不在乎杭州美不美,只想跟著母親,哭得眼睛都腫了。

    謝瑤再也忍不住,抱緊女兒哽咽起來。

    娘倆相擁落淚時,聞聲苑裡,方澤也正在抱著杜鶯兒親。

    男人終於決定和離了,這事已經成了八分,杜鶯兒心裡高興,願意讓他多占點便宜,只是等她發現方澤的手越來越不老實時,杜鶯兒急了,喘著氣求他,“表哥,表哥你別這樣……”

    “和離書我都寫好了,難道你還不信我?”方澤近乎粗魯地將表妹的手扭到她身後,抬著她下巴問,目光幽幽,“表妹,我知道你怕什麼,怕我事後不負責,以前事情沒定,我不碰你,但現在我徹底跟她鬧僵了,你還不信我,那可真讓我寒心的。”

    與謝瑤成親多年,他不可能沒有一點感情,為了杜鶯兒他要拋棄妻子,這女人竟然還要吊著他?

    男人臉色冷了下來,杜鶯兒心裡犯怵,忙裝羞垂下眼簾,細聲道:“不是,我當然信表哥,我,我只是想留到咱們,成親那天……”

    她識趣,方澤聲音溫柔下來,繼續在她耳畔流連,“她坐完小月子我就打發她走,然後馬上娶你過門,最多一個月。表妹還擔心什麼?給我吧,你看我想成什麼樣了?”

    將她抵在櫥櫃上,讓她感受他的不能忍。

    杜鶯兒還是不願意,一天沒正正經經嫁給他,她心裡就不安生。剛要再想個委婉點的藉口,身子突然被人打橫抱了起來,杜鶯兒吃了一驚,抓著他衣襟求饒,“表哥,表哥你……”

    說了一半,硬生生被人丟到了床上,眼看著男人開始扯衣裳,杜鶯兒真的怕了,哭著求他,“表哥,再等等好嗎?我,我怕……”

    “怕什麼?”方澤拽著她腿將她拖了出來,毫不憐惜地壓了下去,眼裡隱含威脅,“表妹,我喜歡你的聰明,可我告訴你,男人的耐性都有限,餓極了,很有可能就去別處了。”

    杜鶯兒臉色一白,緊張又不安地望著他,“表哥不想娶我了?”

    嚇唬完了,方澤再溫柔地送上甜棗,親親她道:“娶,我最喜歡鶯兒了,不娶你娶誰?好鶯兒,別怕,表哥會輕點的……”

    言罷不再給她囉嗦的機會,低頭堵住她口,手腳並用。

    外面窗子底下,杜鶯兒的兩個丫鬟低著身子偷聽,聽到裡面姑娘哭哭啼啼的,伴隨著架子床搖動的聲音,都知道發生了什麼,互相看看,臉都是紅的,眼裡則是得意。

    姑娘貌美有手段,老爺的心都在姑娘身上,過陣子姑娘成了新夫人,她們這些近身伺候的在府裡的地位也會跟著水漲船高……

    ~

    蔣家。

    聽鸚哥說母親舅母回來了,謝瀾音立即去尋母親,“娘,她還是想和離嗎?”

    蔣氏看看一起趕過來的兩個女兒,知道她們都不喜歡謝瑤,還記著小時候被謝瑤欺負的事,就將謝瑤的態度學給姐妹倆聽,“娘跟你們舅母估摸著,她是不想離的。”

    謝瀾橋只是笑了笑,謝瀾音則大大地松了口氣,幸好幸好,不用再跟謝瑤打交道了。

    三女兒喜形於色,蔣氏正色提醒道:“在娘跟前可以這樣,有外人在的時候切不可慶倖,她畢竟是你姑母,別叫人說咱們謝家的姑娘不敬長輩,刻薄無禮。”

    “女兒知道,娘放心吧。”謝瀾音笑著往母親跟前湊了湊,熟練地幫她捶腿,歪著腦袋有些底氣不足地請示道:“娘,三表哥說明日帶我們去逛逛,您准嗎?您要是不准,我就待在家哪兒都不去。”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9-2-7 21:23:21

第十四章

    她以退為進,蔣氏哼了聲,看向次女道:“好啊,難得你這麼懂事,那就在家陪我。”

    “娘……”謝瀾音急了,伸手抱住母親,仰著小臉撒嬌,“娘,好娘了……”

    小姑娘聲音嬌軟悅耳,像剛出生的黃鶯鳥喳喳地求娘親餵飯,蔣氏最敵不過女兒這樣求磨,用力捏了捏女兒細嫩水靈的臉蛋,“那你要聽你表哥跟姐姐的話,不許自己瞎跑!”

    “我才不跑呢,跑了買東西誰幫我結帳啊。”得了許可,謝瀾音高興地站了起來,跑到姐姐跟前繼續哄還因為丟耳墜的事跟她置氣的小財主。

    謝瀾橋怕她又來抱人的那一套,轉身就往外走。

    謝瀾音笑著追了出去。

    秦王府後街上的一座宅子裡,葛進伺候主子更衣,想到今日在街上聽到的那些關於主子的流言蜚語,小聲問道:“公子,明日還出門嗎?要我說這西安城也沒什麼看頭,論繁華照京城差遠了。”

    他不願主子再聽那些掃興的謠言。說什麼弱不禁風,他家主子內家外家功夫兼修,主子沐浴不愛讓人伺候,但他偷瞄過一眼,小腹足足有八塊兒疙瘩,一整隊禁衛都抓不住主子,這也叫弱不禁風?

    “你不想去?”蕭元漫不經心地問,“那明日你留在這邊,我只帶盧俊。”

    “想去想去,怎麼不想?”葛進連忙改口,胳膊搭著換下來的衣裳賠笑道:“明月樓的葫蘆雞挺好吃的,公子再帶我們去嘗嘗?”

    蕭元看他一眼,不置可否。

    “姑娘,你就帶我一起去吧?”一大早,謝瀾音梳妝打扮的時候,鸚哥在旁邊討好地哀求道,“我保證不拖姑娘的後腿,姑娘做什麼我都不管,絕不惹你煩行不行?”

    難得出回遠門,她也想跟著姑娘多見見世面。

    “這次不行,等過幾天我隨母親出門時再帶你。”謝瀾音看著鏡子裡一身男裝的自己,邊正正頭頂的簪子邊毫不留情地道,“姐姐誰都沒帶,她打扮起來像男兒,我這一看就不像,只有我一個還不打眼,再帶上你,豈不是一眼就讓人看穿咱們女扮男裝了?跟桑枝在家待著吧,我會給你們倆帶東西的。”

    鸚哥不願意,繼續可憐巴巴地望著她。

    謝瀾音瞪她一眼,很是無奈地道:“行了行了,你不就是想去大慈恩寺求姻緣嗎?回頭我就跟母親提,讓她幫給你留意郎君人選。”

    桑枝撲哧笑了出來,鸚哥紅著臉嘟起嘴,委屈噠噠地望著謝瀾音,“姑娘就會打趣我……”

    “誰讓你話多?我怎麼不說桑枝啊?”鬧夠了,謝瀾音不再耽擱,腳步輕快地出了屋。

    蔣懷舟謝瀾橋已經在前院等著她了,聽到腳步聲一起回頭,就見小姑娘穿了一身白色圓領袍子,領口杏色,腰系同色玉帶,行動間腰肢纖細如弱柳扶風,別的地方不用看,單看這雙手可握的小腰就知道她是個姑娘。

    “你還不如直接穿女裝,哪有男子長你這樣?”蔣懷舟多看了一眼表妹明燦燦水靈靈的桃花眼,才抽出摺扇挑刺謝瀾音的打扮,說到哪裡扇子就點到哪裡,“你看你這眉毛,是不是特意描過了?還有你的嘴,塗這麼紅做什麼?生怕別人不知道你是女的吧?”

    謝瀾音冤枉極了,一把拍開他的破扇子,“誰描眉塗唇了?不知道什麼叫天生麗質嗎?不信你問問我二姐,我從小就長這樣!”

    她太過貌美,不打扮也像是精心打扮過的,為此常常被一些閨秀諷刺狐狸精,小小年紀就學大姑娘那般描眉畫眼。當著那些人的面謝瀾音只做耳旁風,其實心裡不好受,現在表哥說她,哪怕她知道表哥只是在開玩笑,也有點不愛聽。

    謝瀾橋知道妹妹的心結,這次站到了妹妹這邊,瞪著蔣懷舟道:“三表哥還沒到二十歲,眼睛怎麼就不好使了?”

    蔣懷舟哪能不知道表妹沒裝扮,欺負完了趕緊說甜話哄人,新奇地盯著謝瀾音道:“原來表妹沒用那些東西啊,嗯,我表妹果然是天生麗質,美得連我都沒看出來。”

    “少嘴貧,快走吧!”謝瀾音哼了聲,嘴角卻翹了起來,怕被表哥看出來,領頭走了。

    蔣懷舟看看謝瀾橋,兩人都笑了,大步跟了上去。

    西安名勝頗多,一路逛過去,從大慈恩寺出來時,已經到了吃午飯的時候。蔣懷舟吩咐小廝長安去取馬車,他們兄妹三個暫且在寺外的樹蔭下等候,與表妹們提議道:“晌午去明月樓吃?西安酒樓裡數那裡最好,飯後想聽曲聽說書都行。”

    “我想聽說書的。”謝瀾音一臉不信地看著他,“唱曲的都是貌美的姑娘,我怕表哥的魂兒被人勾了去。”

    “沒大沒小,這話也是你說的?”蔣懷舟敲了她一下,他眼光高,一個唱曲的怎會入他眼?

    謝瀾音剛要還手,蔣懷舟神色微變,皺眉問趕過來的長安,“馬車呢?”

    長安跑得出了一身汗,晦氣道:“公子,咱們的馬車跟李家的馬車停在一起,李家小少爺貪玩,不知從哪弄來的巴豆,給一排馬都喂了,這會兒……”

    這會兒一起拉呢。

    謝瀾音嫌棄地皺眉,好像聞到了味兒似的。

    謝瀾橋疑惑地問表哥,“李家?”

    蔣懷舟冷哼道:“是匯通錢莊李家,他家小少爺頑劣不堪,沒少做這種事情。”

    “那咱們怎麼回去啊?”謝瀾音望望來路,著急地道,從這裡去內城,坐馬車也得走兩刻鐘,總不能走著回去吧?

    蔣懷舟正要吩咐長安去寺裡問問有沒有馬匹可借,忽見一輛馬車從寺裡駛了出來,他眼力好,很快就認出了那個車夫,正是在華山玉井樓偶遇的三人之一。

    蕭元的馬車很寬敞,主位他曲腿可以酣臥,兩側各有窄榻,足以容兩人寬寬鬆松的並肩而坐,所以謝瀾音兄妹三人上車後,他依然端坐在主位中間,沒有客套讓地方的意思。

    謝瀾音與姐姐坐了右側,蔣懷舟自己坐另一邊,葛進留在了外面。

    蔣懷舟看看低頭委屈的小表妹,又好笑又心疼,同蕭元道:“舍妹大驚小怪,讓公子見笑了。”

    蕭元唇角稍揚,目光順勢投向了那邊的小姑娘。

    謝瀾音微微低著腦袋,紅唇輕抿,因為出了醜,白皙的臉龐如被暖風吹紅的桃花,嬌美動人,長長的眼睫撲閃撲閃的,自以為夠隱秘地朝表哥飛了記眼刀。蕭元想到剛剛她明明欲對嘲笑她的表哥發火卻因顧忌他生生忍下來的生動模樣,心裡有些可惜。

    他喜歡聽她說話。

    他生下來就愛好聽的聲音,乳母說每次他哭鬧,她哼支小曲他就不哭了,很是好哄。後來乳母病逝,他搬進了東三所,與其他皇子一起住在宮裡,院子小,不便養伶人彈琴唱曲,就尋了這只黃鶯鳥,聽鳥叫靜心怡神。出了宮,儀仗在前面,他領著人單獨走,路過知名的樂坊,順道去聽了聽。或許是習慣了自然靈動的鳥叫,再聽那些人唱出來彈出來的曲調,蕭元竟覺得還不如鳥叫聽著舒服,便歇了買伶人閒時聽琴曲的心思。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9-2-7 21:23:34

第十五章

    但他沒料到興起去華山,偶然聽到了那樣的聲音,說是天籟之音,太過浮誇,非要形容的話,蕭元覺得她的聲音如她的美貌,宜嗔宜喜。宮女拌嘴慪氣蕭元嫌吵鬧,她生氣埋怨他就覺得好聽,更不用說她撒嬌賣乖的時候了,閉上眼睛,享受地想要入睡。

    可惜他想聽,姑娘不說了。

    見她額頭中間紅了一塊兒,腦海裡浮現她含淚的眼睛,知她撞疼了,蕭元頓了頓,拉開旁邊紫檀木小櫥中間一屜,取了個青釉的瓷瓶遞給蔣懷舟,“這是玉蓮霜,可消腫止痛,令妹受傷乃因我而起,這瓶玉蓮霜權當是袁某謝罪了,請三公子務必收下。”

    聽她說了那麼多話,這葛進秘制的珍藥就當是賞錢罷。

    他舉止守禮,沒有直接將東西送給表妹,蔣懷舟心生好感,擔心表妹疼得難受,沒有拒絕,鄭重道謝,隨後將瓷瓶遞向謝瀾橋,“你先幫她塗些,免得耽誤了,回頭讓姑母看見,八成得禁她的足。”

    謝瀾橋笑著接過東西,先朝蕭元道謝,才側轉過身。

    謝瀾音額頭實在疼,二來也是怕留下痕跡被母親發覺,就乖乖朝姐姐轉了過去,面朝主位上的男人。姐姐給她塗藥,清清涼涼的,有淡雅的蓮香,謝瀾音聞著喜歡,忍不住悄悄觀察起那人來。

    他穿了一身淺灰的杭綢長袍,衣上沒有任何花哨的繡紋,但那料子光滑亮麗,看起來有種飄逸之感,普通的富貴人家都穿不起,再配著他腰間狀如凝脂的極品羊脂玉,足以判斷他出身不俗。

    正要收回視線,男人的手忽然落在了腰間的玉佩上,五指白皙,瑩潤堪比玉質,比女人的手還要賞心悅目。謝瀾音看得一怔,情不自禁抬眼去瞧。

    蕭元五感敏銳,疑惑地看過去,就見她慌亂垂眸。

    看著小姑娘因為緊張抿起來的嘴唇,蕭元若有所領,卻猜測般問道:“姑娘疼痛可有緩解?”

    偷看過他的女子數不勝數,他不在乎多她一個,但他想聽她說話。

    偷窺被人抓住,謝瀾音很是不自在,她只是出於好奇才看的,這人千萬別誤會……

    念頭才起,聽他這般問,謝瀾音松了口氣,迅速收起胡思亂想,對著他足下黑靴道:“已經不疼了,謝公子贈藥,其實是我沒看清楚,撞到腦袋與公子無關,公子不必自責。”

    他對大表哥不客氣時她反感,現在人家客客氣氣的,謝瀾音也講道理,不能失了禮數。

    蕭元頷首,看看黃鶯鳥,同蔣懷舟解釋道:“袁某愛鳥,喜歡帶它隨行,不想驚到了令妹。”

    “公子好雅興。”蔣懷舟笑著贊了句,仰頭瞧了鳥籠一會兒,真心實意地誇道:“我見過的黃鶯幾乎都帶點黑色,公子這只遍體金黃,實屬罕見,難怪叫聲也非一般黃鶯可比,圓潤清脆,悅耳動聽。”

    蕭元難得笑了笑,視線不著痕跡地在那邊的小姑娘身上轉了圈,論悅耳,他的黃鶯不及她半分,可惜她是官家姑娘,若是個無父無母的或是賤籍,他倒可以買回去,叫她在身邊伺候。

    “公子,前面就是東大街了,我先送您去明月樓,再送三公子他們回府?”車外,盧俊瞪開朝他擠眉弄眼的葛進,朗聲問道。

    蔣懷舟驚訝地看向蕭元,“袁公子要去明月樓?”

    蕭元面現詫異,“莫非三公子也……”

    蔣懷舟大喜,熱情相邀道:“相請不如偶遇,既然咱們都去明月樓,今天就由我們做東吧,算是答謝袁公子的搭車之恩。”他原打算分別時提出挑個時間請對方下館子答謝的,他自己請,不帶表妹們,但現在彼此知道了對方的去向,他再臨時改去別處,就太失禮了。左右表妹們都是男裝,也同行了一路,無需再避諱。

    蕭元謙虛了幾句,蔣懷舟再三相邀,他便應了。

    謝瀾音對此沒什麼意見,心思都在自己的額頭上。過了一刻鐘左右,馬車停在明月樓前,蔣懷舟先下車,蕭元示意二女先請,謝瀾橋剛要起身,謝瀾音偷偷拽住姐姐的袖子,小聲朝蕭元道:“袁公子先請吧,我,我想同姐姐說兩句話,很快就好。”

    小臉紅撲撲的。

    蕭元點點頭,沒有多問,逕自下了車。

    車簾落下,謝瀾音飛快摸了摸額頭,確定沒有腫起來,低聲問姐姐,“紅不紅?”

    要是紅了一塊兒,她怎麼好出去見人?剛剛她就想問了,礙于有外人沒好開口。

    “沒有,一點都看不出來了。”謝瀾橋好笑地看著妹妹,“快下去吧,別讓人家等。”

    容貌無損,謝瀾音放了心,轉身時忍不住抬起手,隔著籠子逗裡面的鳥。這黃鶯確實漂亮,謝瀾音看著都想買一隻養著了。

    她滿心喜歡,黃鶯鳥並不習慣生人靠近,撲棱著翅膀從籠子底下飛到橫木上,警告般叫了兩聲。

    謝瀾音嚇了一跳,莫名心虛,瞪了脾氣不好的黃鶯一眼,消了買鳥的心思,挑簾出去時裝得一本正經的,一副鳥叫與她無關的樣子。

    葛進低頭掩飾笑意。主子的這只鳥,脾氣特別大,除了主子,他去逗的話,黃鶯偶爾會給些面子叫兩聲,旁人逗黃鶯就跟啞巴了似的,只有陌生人靠近,它才會發出剛剛那樣警惕的叫。而謝家這兩位姑娘,謝瀾橋英姿颯爽,不像是會逗鳥的,那肯定是她妹妹了,還挺會裝。

    葛進悄悄看向自家主子。

    蕭元平靜吩咐道:“你去提鳥籠。”她既然喜歡黃鶯,上去了應會逗弄一番,說話給他聽。

    葛進咧嘴笑了,俐落地上了馬車。他就知道主子對謝家五姑娘有些心思,瞧瞧,這下就開始討好了,以前出門都留鳥籠在馬車裡,現在猜到五姑娘喜歡就讓他帶上去,可不就是為了討好美人的?

    “那是主子看上的人,你好好伺候著,亂叫什麼。”取鳥籠時,葛進小聲嘀咕道。旁的皇子十五歲就有侍寢宮女了,主子性格孤僻,不喜歡身邊多人,皇上皇后安排人他都沒要,這位五姑娘算是主子第一個動心的,可不能得罪。

    黃鶯鳥轉了轉小眼睛,不知聽懂沒聽懂。

    蔣懷舟昨日已經定了雅間,現在直接隨夥計上了樓。

    四四方方的桌子,蔣懷舟請蕭元坐東,他在上首,謝瀾橋不願妹妹挨外男太近,主動坐了蕭元另一側,於是謝瀾音就坐了蕭元對面。

    有了在馬車上偷窺被人抓住的教訓,用飯時謝瀾音規規矩矩的,哪都沒看,乖乖地聽表哥與他高談闊論,只有蕭元身後的黃鶯鳥叫喚時,她才好奇地抬頭瞧瞧。

    “姑娘如果喜歡它,可以靠到跟前看,不必客氣。”飯後休息時,蕭元大方地道。

    謝瀾音看向表哥,見表哥鼓勵地看她,便輕聲朝蕭元道謝,繞過桌子去逗鳥了。

    “袁公子想聽曲還是說書?”蔣懷舟收回視線,問蕭元。

    蕭元淺笑,“都可。”

    “那就說書吧,這黃鶯叫的這麼好聽,還用聽什麼曲子啊。”謝瀾音扭頭插嘴道,她本就不是拘謹的性子,一頓飯下來,面對蕭元也沒有那麼生疏了。

    蔣懷舟遞給蕭元一個無奈的眼神,吩咐門外伺候的夥計,“請胡老先生過來,他說的最好。”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9-2-7 21:23:47

第十六章

    夥計馬上去請,很快就領著一個年過五旬的黑袍老者上來了。

    “不知三公子想聽哪段?”都是熟人,胡老先生笑著問蔣懷舟。

    “最近可有什麼新故事?”蔣懷舟指指鳥籠前的小表妹,“她們年紀小,愛聽些有趣的。”

    胡老先生久住明月樓,對城裡的消息十分靈通,猜的到屋裡兩個陌生的少年多半就是蔣家新來的表姑娘,便點頭道:“有,是講秦王殿下與秦王妃伉儷情深的,三公子以為如何?”

    秦王剛來,城裡眾人對貴人的事極為好奇,小姑娘們更是愛聽,而且那並不算秘密,貴人聽說了應該也不會介意,再說大家都是熟人,沒人會把這種茶餘飯後的談資捅到王爺跟前去。

    蔣懷舟還沒說話,謝瀾音來了興致,從鳥籠前回到座位上,興奮道:“好,就說這個。”

    對面蕭元看了她一眼,沒有反對。

    “秦王殿下昏迷不醒,秦王妃一片癡情,願用自己的壽數換殿下蘇醒,老天爺感其誠心,便讓殿下活了過來,可惜秦王妃香消玉殞……殿下醒後頗為觸動,十分後悔先前對王妃容貌的嫌棄,主動上奏求皇上准其此生不再娶妻……”

    寬敞的雅間裡,胡老先生聲音抑揚頓挫,仿佛親眼看到了秦王妃跪在丈夫床前下跪祈求的樣子,又看到了秦王對窗思念亡妻的孤寂。

    可惜他說的感人肺腑,謝瀾音這個年紀最小的姑娘都不信,更不用提蔣懷舟謝瀾橋了。

    “一命換一命這種事,老先生該不會真的相信吧?”謝瀾音輕聲質疑道,“老天爺這麼容易被感動,世上就沒有那麼多天災人禍了。”

    胡老先生坦然地笑,“天家的事,咱們就說個熱鬧,小公子不信,自有信的人。不過秦王殿下請旨的事千真萬確,聖旨已下,往後殿下只能娶側妃納妾室,側妃名頭再好,終究也只是妾,聽說原本京城很多貴女都傾慕殿下龍章鳳姿,爭先恐後要嫁他,這事出來後,就沒有了下文。”

    這點謝瀾音倒是贊同。

    王爺再好,只能當妾的話,是她她也不嫁,更何況秦王這婚事蹊蹺太多。堂堂皇子會為了一個沒有任何夫妻情分的醜姑娘請旨不娶?謝瀾音不信,秦王沒有請旨,便說明那是皇上的意思。當父皇的既不想兒子娶妻又將兒子打發到邊疆,可見秦王有多不招皇上喜歡,明擺著前程無望,誰還肯主動貼上來當妾?或許小門小戶家的姑娘稀罕,只圖一場富貴,真正的貴女絕不願意。

    家裡祖父是三品武將,父親因為一些原因目前只是五品,謝瀾音自覺算不上什麼貴女,但她自小被父母如珍似寶地寵著,為何要委屈自己當妾室?

    少年慕艾,小姑娘們肯定也希望未來相公是個有容貌有家世的溫柔深情的男人。得知秦王來了西安,謝瀾音心底其實是有那麼點小小的憧憬的,然而此時知曉了秦王底細,謝瀾音對秦王再無半點憧憬。

    講完故事,胡老先生從蔣懷舟手裡接過賞錢便退了下去。

    蔣懷舟看向旁邊的男人,剛要找個委婉的由頭告辭,蕭元先開了口,“秦王殿下的事我也有所耳聞,甚至聽說皇上向來不喜長子,派秦王來西安,為的就是借平西侯的手壓制秦王,對此三公子有何見解?”

    他目光平靜又似別有深意,蔣懷舟心裡一驚。

    蔣家消息靈通,回家後父親就叫他們三兄弟過去,囑咐他們穩妥行事,別攙和到秦王平西侯的明爭暗鬥裡。這內情只有少數人知道,袁公子能說出那番話,顯然也是洞若觀火的,可出門在外最忌諱交淺言深,蔣懷舟不明白他為何要與他提。

    是提醒,還是試探?

    前者大家交情還沒到那個份上,試探的話,他又是哪邊的?

    不是蔣懷舟自大,蔣家雖然只經商,兩邊真打起來,蔣家絕對有爭搶的價值。

    “原來還有這等傳聞?”心裡百轉千回,蔣懷舟神色凝重起來,看看牆壁,朝蕭元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朝廷大事我向來不懂,只聽說秦王過來後尚未接見任何人,究竟是身體不適還是另有隱情,咱們就不好妄加揣度了。”

    如果是提醒,他也透漏了點消息過去,倘若是試探,對方立場不明,他同樣模棱兩可,怎麼都不會得罪人。

    蕭元看著面前這個比他小一歲的富家公子,笑了笑,起身道:“三公子與我想到一處了,官場上如何,都與咱們這些經商的無關,袁某初來西安,日後生意上興許會與蔣家有所往來,屆時還望三公子多加提攜。”

    “袁兄客氣,”蔣懷舟連忙回禮,“咱們如此有緣,以後袁兄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儘管來找我。”

    蕭元頷首,再朝謝瀾音姐妹點點頭,“府裡還有事,那袁某先行告辭,改日再請三公子吃席。”

    蔣懷舟欣然應允,領著表妹們下去送他。

    葛進與盧俊一直在外面候著,終於散場了,盧俊守在主子身邊,葛進去雅間提鳥籠,出來後走在謝家姐妹身後。

    出了明月樓,就見蔣家的馬車也到了這邊,長安回府新趕來的。

    蕭元朝三人拱手,“再會。”

    蔣懷舟領頭致意。

    蕭元先上車,車簾落下時,他目光從外面最矮的姑娘身上掠過,轉瞬被車簾阻隔。

    謝瀾音並未察覺,上了自家馬車後,回想男人卓然高華的氣度,她求證地看向表哥,“這位袁公子真夠奇怪的,我看他不像是普通的商人,還有他在雅間問你的那番話,是不是在暗示什麼?”

    “是嗎?”蔣懷舟意外地挑了挑眉,隨即語氣輕鬆地道:“管他是何來歷,都與咱們無關,瀾音不用多想了,怎麼樣,額頭還疼嗎?”妹妹們就該無憂無慮的,他不想讓她們攙和外面的事,特別是朝政。

    提到傷處,謝瀾音笑了,從袖口摸出那個青釉瓷瓶,感歎道:“這玉蓮霜挺好用的,三表哥你聞聞,裡面都放了什麼?回頭咱們自己配著用。”父親長姐在軍伍裡,難免會傷到,最需要這等良藥。

    蔣懷舟精通香料,對藥草也頗有鑽研,打開瓷瓶聞,眉頭漸漸皺了起來,“現在我分辨出來的就有七八種,想要辨出所有藥草,再嘗試配製,沒有一兩個月肯定不行。”

    “那算了吧,月底我們就走了,我可沒時間等你。”他如此沒把握,謝瀾音伸手要搶回瓷瓶。

    蔣懷舟不給,納悶地道:“你走你的,我配出來了派人給你送一箱子過去不就成了?”

    “萬一你配不出來呢?”謝瀾音懷疑地看他,“我手裡就這一瓶,被你糟蹋光了我往哪找去?要是香料我信你,這種藥膏,哼,我還是保住這一瓶吧。”

    小表妹竟然質疑他的本事,蔣懷舟不高興了,轉轉手裡的瓷瓶,盯著她道:“這麼寶貝一瓶藥膏,瀾音該不會是看上那位袁公子了吧,想要留下瓷瓶當念想?嘖嘖,瀾音眼光確實不錯,袁公子貌似潘安……”

    “你再胡說!”他沒正經,謝瀾音氣紅了臉,又搶了一次沒成功,賭氣坐了回去,“算了,不就是一瓶破藥膏嗎,我不要了,隨你怎麼折騰。”

    她又不是好色的男人,怎麼會因為對方生的好看就動了心?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9-2-7 21:24:00

第十七章

    “三表哥。”妹妹生氣了,謝瀾橋埋怨地瞪兄長,“別口沒遮攔,傳出去舅母第一個罰你。”

    兩個表妹,一個氣鼓鼓的,一個輕飄飄的威脅他,蔣懷舟連忙賠笑,將瓷瓶還給表妹,“好了好了,是表哥不對,不該胡說八道,我們家瀾音還是孩子呢,就喜歡三表哥是不是?”

    “少厚臉皮!”謝瀾音飛快搶回瓷瓶,瞪著他道:“就你這樣,還不如大表哥的鬍子看著順眼!”

    蔣懷舟誇張地瞪大了眼睛,摸著嘴唇上面道:“你說真的?看來我也要留鬍子了。”

    他煞有介事,謝瀾音看著他,想像兩個表哥頂著同樣的八字鬍站在一起的情形,撲哧笑了出來。

    表妹們笑得開心,蔣懷舟比配出了上品香料還暢快,神采飛揚地問,“怎麼樣,是直接回去,還是再去別處逛逛?”

    謝瀾橋看向妹妹,目光寵溺。

    謝瀾音舉起手裡的瓷瓶瞧了瞧,提議道:“咱們去醫館看看吧,或許有賣玉蓮霜的也不一定。”

    蔣懷舟就吩咐長安去城裡最有名望的醫館。

    少男少女們無憂無慮,方家,謝瑤躺在床上,畢竟小產了,損了元氣,瞧著病怏怏的。

    “她們真這麼說的?”她閉著眼睛問劉嬤嬤。

    劉嬤嬤氣極了,恨聲罵道:“她不要臉,她身邊的丫鬟也不要臉,做出那等苟且事不藏著掩著,還好意思到咱們這邊耀武揚威,一個個小娼婦轉生的……”

    她不甘心啊,不甘心自己一手照顧大的姑娘竟然輸給了那種上不了檯面的貨色!

    謝瑤也恨,也不甘心,但她與劉嬤嬤不同,劉嬤嬤只會背地裡罵,她不想白費力氣,只想還手。

    “老爺去了府衙?”謝瑤睜開眼睛,平靜地問。

    劉嬤嬤沉著臉點頭,以為她想跟方澤對質,哀聲勸道:“姑娘好好養著吧,和離就和離,咱們不受這份氣。”得知方澤與杜鶯兒同房後,劉嬤嬤徹底死了心,喊謝瑤也換回了舊稱呼。

    方澤不在……

    謝瑤望著床頂,目光越來越堅定,招手示意劉嬤嬤湊到身邊來,低聲耳語了一陣。

    劉嬤嬤大驚失色,連連搖頭,“姑娘,我知道你恨她,我也恨不得扒了她的皮,可咱們不能衝動啊,若他一氣之下告到官府……”

    “他有臉去告嗎?”謝瑤盯著劉嬤嬤,眼睛亮地可怕,“他去告,就是將家裡的醜事抖摟了出去,他道貌岸然自詡君子,就算有侯爺替他撐腰不怕丟了官,他會為了一個吃到嘴裡的女人讓一城百姓看他的笑話?”

    劉嬤嬤呆住。

    謝瑤笑了,“我告訴你,他不會,杜鶯兒以為我走了她就可以當知府夫人?今日我就要讓她死了心,不但如此,我還要讓她嘗嘗被她好表哥嫌棄的滋味兒,讓她也領教領教她好表哥的翻臉無情,而到了最後,我依然是官家女兒,她?”

    謝瑤沒再說下去。

    但劉嬤嬤已經懂了,一雙老眼同樣泛起了狠光,“老奴明白了,這就去辦!”

    “姑娘,那邊請您過去一趟。”丫鬟梧桐挑簾走了進來,同靠在床上歇著的主子道。

    杜鶯兒正在擺弄方澤送給她的藍寶石步搖,聞言驚訝地挑挑眉,“請我?說了什麼事嗎?”

    梧桐還沒開口嘴角先翹了起來,諷刺地道:“說是要與姑娘恩斷義絕,請姑娘去拿曾經送給她的一些繡活兒。姑娘,我看她退東西只是藉口,其實是想親眼打探虛實,否則派人送過來就是,何必非要讓姑娘走一趟?姑娘不用搭理她,免得她又說難聽的,奴婢去拿吧?”

    雖然在諷刺謝瑤,一句打探虛實,也透出了得意勁兒,為姑娘得了老爺的寵愛。

    杜鶯兒面露不愉。

    姑娘家婚前沒了清白,哪怕是給了准丈夫,也不是值得炫耀的事,她是被表哥強迫著從了的,心裡並不打算宣揚出去,無奈動靜大了,被身邊的丫鬟們聽見,叫她們猜了出來,事後竟然又去謝瑤那邊炫耀。

    如此愚笨的丫鬟,杜鶯兒已經決定了,等她正式嫁給表哥後馬上換掉,至於謝瑤……

    想到之前謝瑤在她面前趾高氣揚的模樣,杜鶯兒咬了咬唇。

    提前給了表哥確實不好,但能氣到謝瑤,她樂意走一趟,謝瑤罵得越難聽,就說明她越生氣,她現在最喜歡看的就是謝瑤灰頭土臉,如喪家犬般,除了狂吠只能眼睜睜看著她搶走表哥的寵愛。

    “她病著,給我拿身素淨的衣裳吧。”有了主意,杜鶯兒懶聲吩咐道,起來時悄悄揉了揉腰,昨日表哥糾纏了她幾度,她身上真的酸。

    打扮好了,梧桐要幫她插根白玉簪子,杜鶯兒目光流轉,沒有阻攔。那根藍寶石步搖,就等謝瑤離開當天她再戴上吧,今日光憑表哥寵她的事就能打擊謝瑤了。

    主僕倆一前一後去了謝瑤的院子。

    “表嫂身子可好些了?”進了屋,杜鶯兒走到謝瑤床前,憂心地問,美眸裡還帶了幾分自責,“表嫂,我,我確實喜歡表哥,只是沒料到他那麼著急,表嫂剛沒了孩子他就說了出來,表嫂,你與表哥做了這麼多年的夫妻,我真的不忍心你們和離,表哥那兒我可以勸勸他,表嫂……表嫂,你讓我伺候表哥吧,咱們一起過日子不行嗎?”

    往常她這麼拐彎抹角地刺她,謝瑤定會暴跳如雷,今兒個她只淡淡斜了杜鶯兒一眼,便對那邊氣得臉發白的劉嬤嬤道:“我讓你收拾杜姑娘送我的那些東西,收拾地怎麼樣了?”

    劉嬤嬤狠狠瞪了杜鶯兒一眼,低頭道:“我去瞧瞧,姑娘稍等,我馬上送過來。”

    謝瑤點點頭,等劉嬤嬤出去了,她指著那邊的椅子道:“杜姑娘坐吧,昨晚想是累著了。”

    杜鶯兒已經做好了被她嘲諷的準備,這會兒面不改色,見屋裡只剩自己的丫鬟,她讓梧桐出去,確定腳步聲遠了,這才輕聲同謝瑤道:“表嫂,你知道昨晚表哥同我說了什麼嗎?”

    謝瑤配合地露出困惑的神情。

    杜鶯兒面頰微紅,似是陷入了羞人的回憶,蚊呐般道:“表哥說,他,他這輩子都沒有,那麼快活過……”

    表哥還說了很多她的好,他的貪婪也確實證明瞭他對她的喜歡,杜鶯兒居高臨下看著床上的謝瑤,再不掩飾自己的笑意。謝瑤身份比她高又如何,笑到最後的才是贏家,她比謝瑤年輕比她貌美,而她也即將取代謝瑤的位置,成為正四品知府夫人。

    看著頭頂笑靨如花的死對頭,謝瑤藏在被子裡的一雙手幾乎要將被褥抓破,但她抓得越狠,臉上就越平靜,“他是不是也誇你貌美了?誇你比天上的仙女還好?”

    杜鶯兒詫異於她的反常,剛要琢磨謝瑤到底是什麼意思,外面突然傳來梧桐的驚叫,隨即沒了聲音。杜鶯兒心裡一慌,匆匆跑了出去,才跨出門,身子突然被人一把扯了過去,杜鶯兒暗道不好,劇烈掙紮,可劉嬤嬤恨她入骨,趁兩個婆子扣住杜鶯兒勒緊繩子後,狠狠將一團汙黑的抹布塞進了她口中。

    “抬進去!”

    劉嬤嬤兩眼泛光地道。

    那兩個婆子都是謝瑤從杭州帶來的人,對謝瑤忠心耿耿,抬小雞般將杜鶯兒押了進去,迫使她跪在謝瑤床前。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9-2-7 21:24:12

第十八章

    杜鶯兒嗚嗚掙紮,謝瑤沒她的精氣神,朝劉嬤嬤點點頭,“幫她裝扮裝扮吧。”

    劉嬤嬤早就等著這句了,猛地抓住杜鶯兒頭髮扯她抬頭,跟著就拔下頭上特意準備的尖細簪子,毫不手軟地朝杜鶯兒臉上劃了下去。

    杜鶯兒驚恐地瞪大眼睛,不顧頭髮扯痛拚命躲閃,但終究難敵兩個婆子……

    屋裡女人的悶哼如困獸嘶鳴,充滿了憤怒恐怖絕望,謝瑤如聽天籟,靜靜地欣賞眼前的好戲,看著杜鶯兒美豔的臉變得血肉模糊,她忘了小產的悲傷,忘了負心漢的薄情,也忘了關於和離後的種種思量。

    她只覺得痛快,渾身舒暢。

    ~

    “您這藥膏我從未見過,敢問小公子從何處得的?”

    回春堂是西安城裡排的上名號的一家醫館,東家姓郭,聞過玉蓮霜後,眼睛發亮,期待地望向謝瀾音。

    謝瀾音見他同前面幾家郎中一樣對玉蓮霜充滿了興趣,心裡很是失望。玉蓮霜好用,她在城中跑來跑去是希望找到賣主多置辦些,可不是為了替這些郎中們牽橋搭線的。倘若那位袁公子是藥商,她倒可以報出他的姓氏住處,但回想袁公子清冷的氣度,謝瀾音懷疑她真的做了,下次再見,她極有可能死在袁公子的眼刀子下。

    “偶然所得,既然先生這裡也沒有,那我等告辭了。”謝瀾音儘量客氣地道。

    難得遇到好東西,郭東家捨不得就此放手,看看手裡的青釉瓷盤,誠心提議道:“三位公子,老夫願出百兩銀子買這瓶玉蓮霜,僥倖能配出方子,再送三成紅利給你們,如何?”

    謝瀾橋蔣懷舟一起看向妹妹。

    謝瀾音沒有任何猶豫,婉拒道:“晚輩能得到這藥,未能物歸原主已經占了人家的便宜,怎好再借他人之物來換錢?先生好意恕晚輩只能心領了。”

    城裡最有名望的幾家醫館都沒有,這玉蓮霜多半是袁公子獨有的方子,同表哥配製的極品香脂一般,獨一無二。謝瀾音之前請表哥配製玉蓮霜只是為了自家人用,從未想過靠其牟利,表哥也不是那種只看錢的人。

    買賣不成,郭東家遺憾地將瓷瓶還給了謝瀾音。

    “再去別家看看?”上了馬車,蔣懷舟看不得小表妹失望,熱絡地道。

    謝瀾音搖搖頭,捶捶腿,有些疲憊地道:“算了,回去吧,晚了我娘又該嘮叨了。”

    蔣懷舟想了想,低聲道:“以後有機會,我幫你問問袁公子玉蓮霜的來歷。”

    “麻煩三表哥了,萬一是他自家的方子,三表哥就打住吧,別問人家買。”謝瀾音懂事地道,表哥疼她,謝瀾音怕他因為她冒然提錢得罪了對方。

    “人情世故我還用你教?”小表妹瞎擔心,蔣懷舟輕輕敲了她額頭一下。

    謝瀾音甜甜地笑,靠到了姐姐身上。

    馬車穩穩地走,繞了幾條街,終於停在了蔣家門前。

    謝瀾音最後一個下車,兄妹三人說笑著要進去,才走到臺階前,巷子口忽然傳來車輪聲,謝瀾音領頭望了過去。

    “是方家的馬車。”蔣懷舟與方家人打交道多,眼尖地認了出來。

    謝瀾音謝瀾橋互相看看,不約而同轉過身,站在門前等馬車靠近。

    車停了,簾子挑開,七歲的方菱怯怯地探出腦袋,她還沒見過兩個表姐,只認得蔣懷舟,就小聲喊他,“三表哥。”隨了謝家姐妹的稱呼。

    “阿菱怎麼來了?”蔣懷舟再不喜方家人,也沒法冷待一個小丫頭,上前問道。

    方菱乖乖道:“我娘說大舅母來了,帶我過來給大舅母請安。”

    謝瀾音難以置信地望向車裡,謝瑤才小產,不老老實實在家臥床休養,來這邊做什麼?

    “你們哥仨剛從外面回來吧?”謝瑤白著臉從車裡探了出來,打量小輩們一眼,熟稔地道。

    說話時跟車的丫鬟扶方菱下了車,再來扶她。

    謝瑤忍痛下車,黛眉緊皺,額頭鼻尖冒了汗,看起來十分虛弱。

    她這副樣子,蔣懷舟無法阻攔她進門,朝兩個表妹遞個稍安勿躁的眼神,先請謝瑤母女進府,再派門房去裡面通傳。

    蔣氏李氏得到消息,連袂迎了出來。

    謝瑤一看到她們,眼裡立即轉了淚,牽著女兒朝李氏跪了下去,“蔣家嫂子,方澤不要我跟阿菱了,我們娘倆在西安城裡無處可去,只能投奔你們,求嫂子收留我們幾日,等大嫂回杭州時,我們再與大嫂一道回去。”

    她低頭落淚,方菱見母親哭了,想到爹爹不要她了,也跟著哭了起來。

    娘倆哭作一團,淒苦可憐,蔣氏卻沒有任何同情,只覺得無地自容,愧對兄嫂。

    大侄子要成親了,蔣家上下喜氣洋洋,謝瑤母女突然過來投奔,哭哭啼啼的,無異於一盆冷水澆下,回頭方澤可能還會追上來,而這些麻煩都是她帶給兄嫂的!

    臉上發青,蔣氏都不知該怎麼面對身側的嫂子。

    李氏瞅瞅神色差不多的娘仨,默默在心裡歎了口氣,上前去扶謝瑤,“妹妹先起來吧,有什麼事咱們去屋裡說,你還傷著身子,別累到了。”

    人都跑到家裡來了,她就是想攆,恐怕也攆不走吧?

    謝瑤小產和離牽涉到女人間的陰私,蔣氏不願兩個女兒聽汙了耳朵,就讓兩姐妹去哄方菱。

    謝瀾橋不耐煩同小孩子打交道,母親舅母扶著謝瑤拐去上房後,她一溜煙似的跑了,將方菱丟給了妹妹。

    姐姐狡猾,謝瀾音氣得險些跺腳,對上方菱膽怯拘謹的眼神,她又沒法同個孩子發脾氣。

    領著方菱回了邀月閣,謝瀾音坐在榻上,見方菱怯怯地跟了過來,小臉都哭花了,眼圈紅紅的,謝瀾音狠不下心腸,深深吸口氣,儘量放柔聲音問道:“阿菱知道我是誰嗎?”

    方菱點點頭,望著她道:“你是五表姐,娘說五表姐長得最好看了。”

    謝瀾音扯了扯嘴角,懷疑謝瑤是為了哄她們收留她故意教女兒的,不過看著小丫頭眼裡明晃晃的驚豔,謝瀾音比聽她學舌還受用,歎口氣,吩咐桑枝:“去端盆水來,服侍表姑娘洗臉。”

    桑枝領命去了。

    謝瀾音招手,等方菱拘謹地走過來,她牽起小姑娘手,低頭問她,“阿菱,姑母為何說姑父不要你們了啊?是他把你們趕出來的?”上房那邊母親不讓她聽,她只好從方菱這裡探探消息。

    提到父親,方菱眼圈又紅了,“爹爹要娶表姑姑,不要我們了,娘說要帶我去杭州外祖母家……爹爹早上去府衙了,還沒有回來,娘怕爹爹不許我去杭州,帶我來求舅母幫忙……”

    謝瀾音摸摸小姑娘腦袋,眼裡浮現疑惑。

    謝瑤是偷跑出來的,可如果只是為了帶走女兒,謝瑤大可以等身體快恢復了再說,左右方澤身為知府,白日裡大多時間都是在府衙的,為何要拖著那樣虛弱的身子投奔過來?難道是為了讓舅母迫于臨近的喜事不得不收留她?

    應該就是這樣了,大表哥成親是大事,舅母現在一心撲在親事準備上,沒精力陪謝瑤周旋。

    不虧是栽了一次大跟頭,謝瑤給人添堵的本事越來越高了。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9-2-7 21:24:26

第十九章

    想到謝瑤終究還是要回杭州,還打算跟她們娘仨一道回去,謝瀾音胸口就像堵了一團棉花,氣悶地厲害。

    “五表姐,我想跟娘在一起,你替我求求舅母,別讓爹爹帶我走行嗎?”方菱說完話就在緊張地觀察表姐的臉色,見她皺眉,小姑娘更擔心了,豆大淚珠成對兒滾落下來,可憐兮兮地望著表姐。

    她是方家的骨血,只要方澤不同意,誰都沒法勸,謝瀾音相信長輩們也不會冒然插手,為了謝瑤得罪方澤。不想騙方菱,也不想白白惹她哭,謝瀾音看看端水進來的桑枝,輕聲哄道:“阿菱別怕,姑母會有辦法帶你走的,好了,先去洗洗臉吧,一會兒我領你去找姑母。”

    她聲音好聽,哄人的時候更容易讓人心安,方菱神情放鬆下來,乖乖去洗臉。

    洗完了,桑枝將她領到梳妝鏡前打扮,到了跟前才發現紫檀木妝臺上只擺著那套美人嬌。透過鏡子看看榻上低頭沉思的姑娘,桑枝捨不得給方菱用三公子專送姑娘的好東西,拿起粉彩香膏盒時就假裝吃驚地咦了聲,扭頭問鸚哥,“早上姑娘的香膏用光了,我讓你換上新的,你是不是忘了?”

    謝瀾音聽到這話,抬頭看了過去。

    鸚哥已經熟練地附和桑枝道:“瞧我這記性,你等等,我馬上去取。”說完快步出去了,姑娘之前用的香膏也是三公子送的,幾十兩才能買那麼一小盒,姑娘有了新的將舊的賞給了她們,拿來給方菱用也沒有輕怠她。

    兩個丫鬟鬼靈精怪,謝瀾音只覺得好笑,美人嬌是好,除了自家姐妹,她不會往外送任何人,但只是在她屋裡用一次的話,她還沒那麼小氣。不過丫鬟們都演了,她現在也不好戳穿她們,幸好方菱年紀小,應該猜不到這裡面的道道。

    鸚哥兒很快就回來了,拿了一盒滿裝的香膏來,打開後,立即有清幽的蘭花香飄散開來。

    方菱情不自禁吸了口氣,知道這是好東西,只是想到在五表姐身上聞到的淡淡玫瑰香,小姑娘視線在那邊的粉彩香膏盒上轉了圈,攥攥袖口,垂下了眼簾。

    ~

    謝瑤帶著女兒抵達蔣家時,方家的管事也匆匆趕到了府衙。

    方澤正在斷案,聽管事說杜鶯兒去了妻子那邊就沒有出來,而妻子迅速領著女兒離府,料定出了事,便以證據不足推遲審案,心神不安地往回趕,進府後直奔妻子的院子。

    “夫人去了哪裡?”見劉嬤嬤擋在門前,似是早料到他會回來,方澤沉聲問。

    劉嬤嬤慢慢跪了下去,捂著帕子抹淚,“老爺,表姑娘欺人太甚,聽說夫人不肯和離,竟然趁我們不在屋裡的時候想要迫害夫人,幸虧我們回來的及時才保住了夫人的命,夫人死裡逃生心有餘悸,不敢再在府裡住下去,領著大小姐去了蔣舅爺家,表姑娘……”

    “她怎樣了?”方澤心裡突然浮上不好的預感。

    劉嬤嬤不易察覺地翹了翹嘴角,低頭道:“表姑娘要用簪子殺夫人,我們阻攔時表姑娘不小心傷了自己……”

    “她人在何處!”方澤暴怒,一腳朝劉嬤嬤踢了過去。

    劉嬤嬤哎呦慘叫,方澤已經沒有耐性等她說下去,鐵青著一張臉往裡闖,進了屋,就見杜鶯兒主僕手腳被捆背對背綁在床柱上,其中杜鶯兒背朝他,梧桐嗚嗚掙紮,杜鶯兒沒有半點動靜。

    方澤快步繞了過去,“表……”

    一聲表妹沒喊完,便驚得後退兩步,難以置信地盯著杜鶯兒臉上的兩道細長血痕,左臉右臉各一道,完好的地方也染了血污,猙獰恐怖。

    “老爺,夫人說了,她與您做了八年的夫妻,雖然老爺狠心要和離,她卻做不出壞老爺名聲的事,表姑娘是犯了大錯,好在有驚無險,夫人就不將表姑娘送官了,剩下的請老爺自行處置,但夫人也不敢再在府裡逗留,拖著病體搬去了蔣家,只求老爺允她帶走大小姐,老爺以後娶了新人還會有旁的子嗣,夫人恐怕只有大小姐一個骨肉了……”

    劉嬤嬤彎著腰跟了進來,哀傷著道。

    方澤怎麼可能信她的鬼話,看看昨晚還與他顛鸞倒鳳而此時卻受傷昏迷的杜鶯兒,方澤猛地扯開梧桐嘴裡的帕子,還沒發問,梧桐大喊著嚷嚷了出來,“老爺,姑娘是被害的!夫人請姑娘過來取姑娘送的舊禮,趁機仗勢欺人派人對姑娘下了毒手!”

    “呸!”劉嬤嬤一口吐在了她臉上,“我們奉命去取東西,回來就見你在門外鬼鬼祟祟的,望風一般,我們沖進去時表姑娘正要刺夫人,人證物證俱在你還敢反咬一口,是覺得夫人太好說話是不是?”

    梧桐不服,大聲狡辯。

    劉嬤嬤嗓門比她更大,恨不得鬧得人盡皆知。

    方澤額頭青筋直跳,目光從杜鶯兒旁邊沾了血的白玉簪子掃過,認出那確實是杜鶯兒的,他厲聲喝斷兩人,盯著梧桐問道:“表姑娘陪夫人說話,你為何沒在裡面伺候?”

    梧桐知道這事對自家姑娘不利,目光閃爍起來,被方澤吼了一聲才顫聲扯謊道:“夫人,夫人有話要與姑娘說,讓我出去……”

    劉嬤嬤冷笑,“你何時這麼聽夫人的話了?”

    梧桐抿了抿唇,見方澤面沉如水,馬上替主子申冤,“老爺,姑娘真的是被她們害的,您都答應要娶姑娘了,和離書已經畫了押,她不同意也得同意,姑娘何必多此一舉?”

    “和離書上只蓋了官府的印兒,我們夫人還沒畫押,她可不就是來逼夫人按手印兒的!”劉嬤嬤瞪著眼睛噴了回去,說完懶得與梧桐辯解般,劉嬤嬤轉身朝方澤行禮,“老爺,既然梧桐口口聲聲咬定是夫人陷害姑娘,那我這就去回稟夫人,直接報官好了,請老爺在公堂上做個裁決!”

    真去了公堂,姑娘小產被迫和離是苦主,杜鶯兒有理由害人,百姓們會信誰?

    再說了,方澤捨得下這個臉嗎?

    正得意,臉上忽然被人狠狠甩了個耳光。

    劉嬤嬤不受控制地倒了下去,腦袋裡嗡嗡作響。

    “滾!馬上去告訴謝瑤,讓她明日便將她的東西搬出去,今日我方澤與她恩斷義絕,將來她與她的賤種出了任何事,都休來找我求情!”

    方澤在官場上混了這麼多年,如何看不出謝瑤設下的一手好局?謝瑤那裡人證物證俱全,梧桐躲在門外也幫了她,打官司杜鶯兒也贏不了,更不用說他不可能讓這件事傳出去。事情落得這種地步,只能怪他低估了謝瑤的狠辣,也高估了杜鶯兒的聰明。鐵板釘釘的事,杜鶯兒只需老老實實在聞聲苑裡待著,一個月後就能當新夫人,偏她非要過來與謝瑤爭一口氣……

    攆走劉嬤嬤,方澤派人將梧桐關進柴房,再命人去請郎中。

    送杜鶯兒回了聞聲苑,看著容貌已毀的表妹,方澤又心疼又憤怒,狠狠砸了床板一下。

    表妹孑身一人,他哄好她一人就夠了,謝瑤母女他留著也沒用,走了更好,免得礙眼,可他咽不下這口氣!謝瑤是官家千金,和離日子也不會太苦,他卻沒了嬌妻!

    怒到極點,腦海裡突然浮現謝瀾音小小年紀便已傾城的嬌美臉龐,還有那聲嬌滴滴的“姑父”。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9-2-7 21:24:39

第二十章

    方澤目光漸漸平靜下來,抬手摸了摸下巴。

    既然蔣家做了謝瑤的後盾,就休怪他拿那邊的人泄火!

    暫且安頓了謝瑤娘倆,蔣家眾人聚到一起商量應對之策,謝瀾音姐倆也湊在一旁聽。

    “哥哥,大嫂,我給你們添麻煩了。”蔣氏愧疚極了,看著兄長蔣欽道,“謝瑤過來是投奔我的,稍後方澤來要人,哥哥大嫂別攙和了,我出面就可,好歹我也是官夫人,方澤總要給我幾分情面。”

    “妹妹這話太見外了,聽得我不舒服。”李氏瞪了她一眼,“咱們是一家人,分什麼你我?”

    蔣欽點點頭,心裡已經有了主意,望著門外道:“他若過來,我與他說,以我對方知府的瞭解,他是個聰明人,猜的到咱們與謝瑤關係冷淡,彼此之間只有一點虛情,應該不會遷怒到咱們頭上。”

    謝瑤一直都看不上蔣家,方澤與他見面卻禮遇有加,顯然那是個有主見的人。

    蔣氏還是過意不去,看著大侄子,“濟舟媳婦回完門我們就走……”

    “胡說。”李氏立即打斷她,像訓斥孩子一般瞪著她,“看你這次過來行事作風,還以為你真的懂事了,敢情還是個衝動性子。我知道你不希望她住在這兒,可她還在小月子裡你就走,旁人照樣會說你苛待小姑,說我們刻薄攆人。其實我倒要謝謝她,你們說月底走我就不高興,現在好了,住到四月半吧,別給街坊們留話柄。”

    蔣濟舟三兄弟緊跟著附和,勸姑母多住一陣子。

    蔣氏有點頭疼。丈夫當著女兒們的面讓她不必著急回去,臨別前抱了她一晚,早上她穿衣打扮,他坐在床上不說話,一雙眼睛卻跟長在了她身上似的,頂天立地的大男人莫名可憐巴巴的,她心中不忍,答應他儘量提前回去,這下好了,非但早不了,還得晚上半個多月。

    可大嫂的話確實有道理。

    左右為難,蔣氏詢問地看向兩個女兒。

    謝瀾音剛到西安,新鮮勁兒還沒過,自然希望多在舅舅家玩幾日的,謝瀾橋喜歡做生意,舅舅家有那麼多鋪子,她之前還發愁沒時間多逛幾家,現在好了,時間一下子充足了起來。

    姐妹倆笑盈盈的,都沒良心,不惦記她們爹爹姐姐,蔣氏無奈地瞪了她們一眼。

    延遲回杭州的事就這樣定了下來。

    商量完了,小丫鬟領著劉嬤嬤來了。

    “你們夫人離家,方知府知道了嗎?”蔣欽平靜地問。

    劉嬤嬤跪在地上,用袖口抹淚,“知道了,他,他讓我們姑娘明日就把東西都搬出來,還說,還說大小姐以後跟他再沒有關係……舅老爺,我們姑娘慘啊,求你們收留她吧,她現在還虛著身子,就是有地方可去,也經不起顛簸了啊……”

    蔣欽詫異地挑眉。

    李氏直接站了起來,盯著劉嬤嬤問:“怎麼突然鬧到了這種地步?他就是鐵了心和離,也要等孩子姑母養好身子吧?他就不怕被人指點?”

    劉嬤嬤悲憤交加地說了杜鶯兒意圖害人的事,“她那麼盼著我家姑娘死,姑娘心寒,不敢再在那裡住了……”

    李氏看向丈夫,她真不信杜鶯兒一個孤女有那麼大的膽子。

    蔣欽眉頭緊鎖,同長子蔣濟舟道:“走,濟舟隨我去趟方家。”

    方澤如此決絕,顯然對謝瑤寒了心,謝瑤此時投奔自家,他必須去解釋一番。

    派人迅速準備好禮,父子倆馬不停蹄地去了方家。

    方澤寒著臉出來見客,進了廳堂直接落座,看著蔣欽道:“蔣老爺若是來勸本官接她們母女回來的,恕本官失陪。”

    蔣欽一聽他自稱本官,就明白了方澤的意思,賠笑道:“不敢不敢,她一聲招呼不打直接領著女兒出了府,換做內子,我也會勃然大怒,這事是大人受了委屈,蔣某絕無意替她說話。今日過來,只是想同大人解釋一聲,蔣家收留她實在是迫於姻親關係無奈之舉,還請大人不要誤會什麼才好。”

    方澤臉色好看了些,伸手請他們父子倆落座,歎氣道:“她的脾氣我最清楚,若不是她不可理喻,我與她也不會走到這一步,更不會讓她去給你們那邊添亂,濟舟婚期在即,家裡一切可準備妥當了?”

    “都差不多了,”蔣欽笑答,期待地望著他,“不知大人有沒有空去喝杯喜酒?”

    方澤苦笑,放下茶碗道:“罷了,我去了恐怕會惹人非議,這次就免了吧,來年蔣家添丁了,我再去湊湊熱鬧。”

    話外之意,他願意繼續與蔣家走動。

    蔣欽放了心,送上精心準備的禮物,又商量好明日何時來搬謝瑤的嫁妝,便告辭了。

    方澤親自送他們,目送蔣家馬車走遠,男人臉上多了一抹意味深長的笑。

    “老爺,表姑娘醒了。”小廝快跑著過來回稟。

    方澤笑容收斂,大步去了聞聲苑。

    杜鶯兒昏迷時郎中已經替她處理了傷口,這樣的傷不好包紮,所以杜鶯兒醒來跟丫鬟要鏡子,便將臉上那兩道猙獰傷痕看得清清楚楚。她自負美貌,現在最重要的美貌沒了,杜鶯兒憤怒地將鏡子砸了下去。

    刺耳的破碎聲,震得方澤腳步一頓,確定裡面沒有更多動靜,他才挑起了簾子。

    “表哥……”

    杜鶯兒一看到他就委屈地哭了,才要繼續訴苦,意識到自己容貌不復,急得朝裡面轉了過去,雙手擋在兩側,不肯給他看,腦袋低著,淚珠下雨般往下掉,哭出了聲音。

    方澤承認自己對表妹也沒有癡情到非她不娶,但他確實很喜歡這個美貌又狡猾饞人的表妹,如果不是出了這場意外,他也會真的娶她。這會兒表妹可憐兮兮地躲在床裡哭,方澤心裡不好受,用眼神示意丫鬟們退下去,他坐到床上,沒有強迫她放下手,只將人挪到了自己懷裡,“表妹,我知道你受委屈了……”

    “表哥,她人呢?我要還回去!”杜鶯兒看著床褥,恨聲道,咬牙切齒。她不要謝瑤死,她要謝瑤也嘗嘗生不如死的滋味兒!

    方澤目光微變,沉默片刻才給她講不能動謝瑤的道理,“這事歸根結底還是咱們理虧,事情鬧大了,傳到我的仇家耳裡,再參我一本治家不嚴,那我不但沒法往上升,怕是連這個知府也做不下去……”

    “你的意思是,我的臉就白毀了?”杜鶯兒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忘了遮掩容貌,猛地轉了過來,死死盯著面前的男人,“表哥不願幫我報仇?”

    她目光淩厲,配著臉上的傷陰森可怖,方澤背脊莫名發涼,知道她恨極了,他扶住杜鶯兒肩膀,低聲解釋道:“不是不報仇,只是不能馬上報,表妹,現在是我往上升的緊要時候,一言一行都必須謹慎。表妹,你想想,她這輩子都不能生養了,只要我派人將此事傳出去,她便再也嫁不了人,一輩子當個老姑娘,難道這樣還不算報復嗎?”

    他說了這麼多,其實就是一句話,他不會再報復謝瑤。

    望著男人白皙俊朗的臉龐,杜鶯兒淚如雨下,“她要當一輩子老姑娘,那我呢?表哥,我的臉毀了,你還會娶我嗎?”劉嬤嬤刺的那麼狠,傷口那麼深,她都無法安慰自己臉傷還有恢復的可能。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9-2-7 21:24:52

第二十一章

    方澤面現不忍,握住她手道:“表妹,我為了你都與她和離了,你知道我的心,只是,我身為官員,日後少不了應酬,我的妻子也要與其他官夫人打交道,你的臉……”

    “那就是不娶我了,是不是?”杜鶯兒苦笑著問,因為臉醜,更顯得那雙含淚的眼睛楚楚動人。

    方澤也說不清為什麼,面對這樣可憐的表妹,他底下竟然有了點動靜。

    表妹才十五,臉毀了,身子還新鮮,只要在臉上蒙上面紗……

    “表妹,不是表哥嫌棄你,只是你現在真的不再適合拋頭露面,你委屈一下,給我當妾室?”方澤抱住哭得越發可憐的人,輕輕親她頭頂,“雖是妾室,在我心裡你就是我的妻子,將來繼室進門,她只管出去與人打交道,我心裡還是更喜歡你,也會更看重你為我生的子嗣,好不好?”

    杜鶯兒額頭抵著男人肩膀,止不住眼淚,心裡卻恨不得將他碎屍萬段!

    謝瑤毀了她,他為了他的前程不肯替她報仇!

    哄她做妾室,還不是認定她娘家無人無處可去,料定她別無選擇?

    可她確實沒有選擇,跟著方澤,她還有機會靠兒子報仇,走了,她一個毀容的弱女子,能去哪兒?

    “表哥,表哥我怕,我怕你有了新人冷落我……”抱住唯一的倚仗,杜鶯兒哭得肝腸寸斷。

    方澤真的心疼了,連聲保證道:“不會的,鶯兒別哭了,我先尋良藥替你祛疤,或許能恢復如初,那時候我再娶你為妻!”

    “可我若是一直好不了呢?你願意等我多久?”杜鶯兒抬起頭,淚眼朦朧。

    方澤親親她眼睛,“別說喪氣話,先治著,我多派些人出去,一定能治好你的。”

    杜鶯兒垂眸,遍體發寒。

    她再信他的話,才是傻子。

    兩日後。

    秦王府後街的宅子裡,葛進聽完王府暗哨的回稟,點點頭,去上房尋主子。

    蕭元一身家常袍子,正站在書桌前畫黃鶯,宣紙上一枝桃花開得茂盛,黃鶯鳥還未成形。葛進不敢打擾主子雅興,站在旁邊默默等著,待主子放下墨筆,他才笑著誇道:“公子這桃花畫的真好,比外面開的還好看,就是一隻鳥太孤單了,不如再畫一隻?成雙成對多喜慶。”

    “用不用我也給你配成對?”蕭元瞥他一眼,朝洗漱架子走了過去。

    葛進嘿嘿笑,沒把主子的打趣放在心上,一邊幫主子挽起袖口一邊閒聊般回稟道:“主子,謝瑤搬去了蔣家,徹底與方澤和離了,杜鶯兒毀了容貌,方澤派人四處尋訪名醫,看來他對這個表妹確實很上心。”

    方澤是西安知府,主子沒過來時就派人盯著他了。

    “你可有把握治好她?”蕭元撩水洗手,神情淡漠。

    葛進自信一笑,“這種傷,兩年內我保證能幫她恢復如初。”

    至於兩年後,留疤太久,怕是不行了。

    蕭元頷首,“吩咐下去,兩年內不許方澤成功議親,杜氏那裡你動些手腳,別叫她有孕。”

    “明白,公子放心。”談及正事,葛進鄭重地道。

    方澤一日不議親,杜鶯兒就不可能主動要求為妾,時機成熟主子再拋出誘餌,杜鶯兒就順理成章成了主子在方澤身邊的棋子,方澤聽話便留著他,方澤不識趣,一個杜鶯兒足以讓西安換知府。

    “對了,明日蔣家辦喜事,公子去嗎?”葛進好奇地問,當日在明月樓,蔣懷舟邀了主子的。

    蕭元接過巾子,垂眸道:“送份賀禮過去。”

    鬧哄哄的,他就不去了,交情也沒到那個份上。

    葛進已經猜到這個回答了,畢竟去喝喜酒也肯定見不到謝家五姑娘,主子也不是為了拉攏誰便委屈自己做不喜歡之事的人。提到賀禮,葛進想起一事,聲音又恢復了輕佻,“公子,謝五姑娘那麼想買玉蓮霜,要不咱們送幾瓶過去?”

    “也好,讓蔣家人知道我在盯著他們。”蕭元平靜地道,言罷去了書房。

    葛進停在原地,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

    明知道主子喜歡悶著騷,他還哪壺不開提哪壺,早晚得壞在這張快嘴上。

    那邊蕭元單獨進了書房,坐好後卻沒有看各地暗哨送來的消息,而是罕見地發了呆。

    謝家五姑娘,謝瀾音……

    他倒真的有點想她的聲音了,那種感覺,就好像明知道城裡有只叫的最好聽的黃鶯鳥,他卻不能過去逗,因為那是旁人家的,他真去了,那只“黃鶯”肯定不高興叫給他聽,養她的人更會將他趕出門。

    最關鍵的是,他也做不來公然搶鳥的事。

    ~

    天剛剛亮,蔣家就忙碌了起來。

    今日大表嫂要進門,謝瀾音早早就起來了,穿上特意為了迎親準備的海棠紅妝花褙子,頭上也簪了一枝海棠花,喜笑顏開地去給長輩們請安。小女兒嬌俏可人,蔣氏見慣了,沒覺得太驚豔,李氏可喜歡的不得了,將外甥女拉到跟前,再次囑咐道:“你大表哥他們喝完交杯酒後,你記得遞上糖水給他們,千萬別忘了!”

    新郎新娘喝糖水,寓意甜甜蜜蜜,按照習俗,這糖水都是小姑子親手送過去的,李氏沒有女兒也沒有堂房侄女,就將這差事安排給了小外甥女。

    大喜的日子,謝瀾音嘴角一直是翹著的,乖巧道:“舅母放心,我都記住了,前院鞭炮一響我就備好糖水,不會忘的。”

    李氏摸摸外甥女腦袋,眼裡全是羡慕,“瀾音是我生的多好啊,越看越喜歡。”

    蔣氏笑她,“大嫂馬上就要有兒媳婦了,你把兒媳婦當女兒疼不就行了?天天誇瀾音,誇得她忘乎所以越來越沒規矩,哪裡招人喜歡?”

    李氏剛要替外甥女說話,忽見劉嬤嬤領著方菱走了過來,笑容不由僵硬了幾分。

    進門時,劉嬤嬤輕輕推了推方菱。

    方菱穿了一身水紅的衣裳,父母容貌都不俗,小女娃長得也粉雕玉琢的,這樣一打扮很是喜慶。謹記母親的叮囑,方菱乖巧地朝李氏道:“舅母,我娘出不了門,叫我過來迎大表嫂,這是我娘讓我給您的。”

    從袖子裡摸出個封紅,遞給李氏。

    謝瀾音目光在那封紅上轉了圈,垂下了眼簾。

    謝瑤沒鬧和離時,母親來了她都不來看看,如今謝瑤有求於他們,該盡的禮數一點都沒落下,就是不知回到杭州後,謝瑤會不會馬上翻臉。

    “哎,你娘這麼客氣做什麼,阿菱來了就夠了。”李氏不想要謝瑤的禮金,知道方菱做不了主,將封紅遞給劉嬤嬤,小聲道:“你們姑娘好好的,這禮我肯定收,現在她自己過了,還帶著女兒,該省還是省吧,都是一家人,不用講究虛禮。”

    劉嬤嬤知道主子不差這點錢,而且出了禮在蔣家住著就有底氣了,說什麼都不肯接。

    李氏沉了臉,盯著她道:“給你你就接著,把我的話轉給你家姑娘,難不成你還能替她做主?”她忙得很,沒空陪一個嬤嬤浪費功夫。

    挨了訓,劉嬤嬤不敢再拿喬,接過封紅,叮囑方菱聽話別亂跑,她回去覆命。

    蔣氏看向小女兒,“瀾音照顧阿菱吧,你們姐倆別淘氣,老老實實在後院等著,前面人多眼雜,別衝撞了客人。”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9-2-7 21:25:04

第二十二章

    又把哄孩子的事情推給她……

    謝瀾音埋怨地回視母親,被母親用一個鼓勵的笑容敷衍後,謝瀾音認了命,叫上方菱走了,暗暗決定下次出去玩母親不同意的話,她就用這事討價還價。

    大表哥去十幾裡外的縣城迎親,另外兩個表哥也跟著去了,天色尚早,道喜的客人還沒來,謝瀾音想了想,領著方菱去花園裡逛。

    “五表姐,大表哥娶完親咱們就走嗎?”方菱仰著腦袋問。

    謝瀾音剛折了一根柳枝,聞言心中微動,低頭看她,“姑母讓你問的?”

    方菱年紀小,藏不住事,臉上馬上露出了破綻。

    謝瀾音笑笑,不想為難一個孩子,摸摸她腦袋道:“等姑母養好身子再走,大概四月半吧。”

    方菱嗯了聲,視線投向了家那邊,想到以後再也見不到爹爹了,眼睛發酸。

    謝瀾音看出來了,卻沒有說什麼。

    謝瑤的女兒,往後極有可能成為另一個謝瑤,她可沒想過要同她當真的表姐妹。

    一大一小在園子裡逛了兩圈,正房那邊客人陸續抵達,漸漸熱鬧了起來,謝瀾音就領著方菱去陪客。日上三竿,門外迎親的隊伍回來了,馬車才拐進巷子鞭炮就辟裡啪啦地響了起來,謝瀾音站在院子裡,望著外面騰起的煙霧,頓時忘了那些煩心事,由衷地替大表哥高興。

    表嫂都不嫌棄大表哥的八字鬍,肯定是很喜歡大表哥了。

    很快,謝瀾音就在新房見到了新娘子林萱。

    林萱的父親是個舉人,考進士連續落第三次後便不再考了,做起了綢緞生意,蔣濟舟就是去林家談生意時邂逅的林萱。林萱自幼聰穎,跟著女先生學了詩詞歌賦,私底下也學了一手算帳的好本事,當時蔣濟舟進貨,林老爺算錯了賬,林萱故意沒有提醒,躲在後面觀察蔣濟舟,見蔣濟舟沒有佔便宜,主動指了出來,就有些喜歡了,蔣濟舟再來的時候,她故作無心地與他偶遇。她生的溫婉秀麗,又比普通閨秀多了靈慧氣韻,蔣濟舟一見動心,眉來眼去幾次,姻緣就成了。

    看著明豔動人的新娘子坐在八字鬍表兄旁邊,謝瀾音忍著笑,穩穩托著兩小碗糖水走了過去,甜甜道:“請大表兄大表嫂喝糖水,婚後夫妻恩愛,甜蜜如意。”

    小表妹吉祥話說得好聽,蔣濟舟贊許地點點頭。

    林萱被眾人圍觀,臉紅紅的,哪敢多打量新表妹啊,低頭端起碗。

    晌午陪新娘子吃席,晚上小倆口洞房花燭,謝瀾音躺在自己的床上,忍不住也幻想自己的未來夫君。容貌肯定要好,一來她看了賞心悅目,二來能保證她生的孩子也漂亮,家世呢,也必須好,不能讓人看低了……

    胡思亂想著,漸漸睡了過去。

    翌日新人要敬茶,謝瀾音沒敢睡懶覺,鸚哥一叫她她就醒了,收拾完畢去了前面。

    新人還沒到,長輩們在裡面說話,謝瀾音見三表哥朝她眨眼睛,她心裡好奇,跟了出去。

    “昨天沒看到迎親,是不是有點失望?”蔣懷舟搖著扇子問表妹。

    謝瀾音努努嘴,沒辦法,誰讓她是姑娘啊,不能如男子那般無拘無束。

    蔣懷舟笑,用扇子擋住半邊臉,同她說悄悄話,“我跟你說,城外三十裡有座僮山,僮山裡住著的人跟咱們的習俗不一樣,咱們娶親得三媒六聘,還得相看人,他們那邊女人挑夫君是要對山歌的,每年三月二十五對歌,哪個男的對得上來就選誰,怎麼樣,瀾音想不想去看熱鬧?”

    “還有這樣的?”謝瀾音新奇地問,“那要是對歌的男人太醜怎麼辦?”

    “再醜,唱得好那也是一技之長。”蔣懷舟也不太懂其中的門道,信口胡謅道,說完敲敲小表妹腦袋,“問東問西的,你到底去不去?”

    謝瀾音連連點頭,還想問問他打算怎麼勸服母親答應,就見遠處走來一對兒新人,男的高大俊朗,女的小鳥依人,只是不管謝瀾音怎麼看,都覺得有點彆扭,好像哪裡不對勁兒。

    身邊蔣懷舟突然發出一聲悶笑,轉身提醒她,“鬍子。”

    謝瀾音立即看向大表哥,果然發現了怪異之處,那兩撇八字鬍沒了!

    怕自己忍不住笑出聲,謝瀾音學三表哥那樣,急急轉了過去。

    蔣濟舟見了,輕輕捏了捏妻子的小手,“都怪你,害我被他們笑話了吧?”

    昨晚急成那樣,她竟然說什麼不刮鬍子便不許他親,他能不刮嗎?

    林萱臉頰通紅,飛快掙開了他手。

    怪誰啊,他自己選的,她可沒逼他。

    僮山在城外三十裡,坐馬車的話得走上大半天,來回來去一天肯定趕不及,謝瀾音都摸不准母親會不會准她去看人家對歌選親,更不用說在外面留宿了。

    “三表哥,你去跟我娘說?”用過早飯,謝瀾音陪新表嫂坐了會兒,見蔣懷舟走了,她立即追了出去,要與蔣懷舟商量“大事”。

    “那不行,這事必須裝成你無意聽人說的,然後求我帶你去,要不你舅母該打我了。”蔣懷舟停下腳步,低聲提點小表妹。此去僮山,小表妹只是怕姑母不答應,被母親知道是他提議的,蔣懷舟怕母親又拿雞毛撣子打他。

    “那咱們一起去。”謝瀾音搶過表哥的扇子,撥弄著玩,“我求娘,你保證咱們不會出事。”

    蔣懷舟摸摸下巴,突然提醒她另一件事,“就算姑母答應了,咱們也得騎馬過去,你行嗎?”

    謝瀾音立即笑了,展開扇子替他扇風,“還有好幾天呢,今天咱們哄好我娘,明天表哥就教我騎馬,我這麼聰明,很快就學會了。”

    蔣懷舟懷疑地看她 ,搶回扇子敲了敲她肩膀,“這可是你說的,別學一會兒就跟我抱怨累。”

    謝瀾音剛要保證,身後忽的傳來姐姐謝瀾橋的聲音,“你們倆又在嘀咕什麼?”

    謝瀾音回頭,就見姐姐與二表哥蔣行舟一起走了過來,都是男裝打扮。她心中一喜,馬上將出行計畫說了出來,熱絡地邀請兩人,“姐姐跟二表哥也去吧?咱們人多熱鬧,還可以去山裡打獵。”

    蔣行舟微微一笑,看向剛剛跟他約好一起逛鋪子的謝瀾橋。

    謝瀾橋點了點妹妹額頭,訓斥道:“打什麼獵?就你這小身板,不被狼叼走就是萬幸了。你去問娘答應不答應吧,答應了叫上陸遲陪你們,我與二表哥要去看鋪子,沒空陪你胡鬧。”

    姐姐不去,謝瀾音很是失望,小聲嘀咕她就知道賺錢。

    謝瀾橋聽見了,作勢要擰妹妹耳朵,沒良心的,跟她討錢花時怎麼不嫌棄她?

    謝瀾音嘿嘿笑,拉上蔣懷舟跑了。

    蔣氏還在陪新媳婦說話,兄妹倆閒庭散步般去了蔣氏出閣前住的香園,在院子外賞花溜躂。那邊蔣氏是過來人,知道昨晚侄媳婦肯定累到了,聊了一陣便體貼地勸林萱回去休息,目送小倆口走了,蔣氏欣慰地同李氏誇了幾句,就回來了。遠遠看到那對兒兄妹,蔣氏立即料到沒有好事,到了跟前直接問道:“又要求我什麼?”

    母親聰明,謝瀾音沒有打馬虎眼,親昵地挽住母親胳膊說了實話。

    她說完了,蔣懷舟如商量好那般打保證。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9-2-7 21:25:16

第二十三章

    蔣氏看看嬌俏明麗的小女兒,腦海裡卻浮現丈夫冷峻的臉龐。

    她與丈夫,就是在僮山認識的。

    她出閣前跟小女兒一樣,喜歡熱鬧,僮山對歌她去了好幾次,最後一次,便遇到了同去看熱鬧的謝徽。當時謝徽還是個清冷的少年郎,只領著長隨來這邊遊歷,兩人人生地不熟,走著走著迷了路。哥哥樂於助人,邀他同行,謝徽卻道貌岸然,眼睛總往她身上瞄……

    回憶與丈夫的初遇,蔣氏眼裡不自覺地流露出溫柔甜蜜。

    謝瀾音眨眨眼睛,忍不住笑了,娘又想爹爹了,每次提到爹爹,娘就會這樣。

    蔣懷舟也看出了姑母的異樣,忽的一扇子敲在掌心,“對了,我想起來了,姑父姑母就是在僮山遇見的,我記得小時候聽母親提起過。”

    往事被侄子捅了出來,蔣氏有些尷尬,剛要揭過去,謝瀾音興奮地抱住母親胳膊,央她講給她聽。蔣氏怎麼好意思說,裝作不耐煩的樣子往裡走,謝瀾音不依不撓,緊緊追在後面,“娘不說也成,回家後我問爹爹去,不過娘小時候去過僮山,那我去也沒關係吧?外祖母那麼開明,娘可不能輸給外祖母!”

    被女兒抓住了把柄,蔣氏這個“身不正”的母親沒有底氣約束女兒,而且僮山風景秀麗乃遊玩的好去處,並無危險,蔣氏就點了頭,叮囑女兒先專心學騎馬。

    得了許可,謝瀾音高興極了,興奮地求表哥下午就帶她去騎馬。

    蔣氏好笑地提醒道:“先去買兩雙靴子吧,男裝你有了,騎馬的靴子可不能少。”

    謝瀾音看看腳上的紅緞繡鞋,仰頭笑了。

    上午兄妹倆去鋪子裡選了幾雙馬靴,逛完回來,謝瀾音同表哥商量好下午出發的時間,回了邀月閣,鸚哥提著東西跟在後頭。

    “姑娘,夫人派人送來了這些,讓你騎馬的時候換著穿。”桑枝將幾條褲子擺在榻上,示意姑娘看,“大腿這裡特意加厚了,說是騎馬的時候不容易摩著,夫人真細心,想來路上聽姑娘說要學騎馬,那會兒就讓人準備好了。”

    謝瀾音摸摸加厚的地方,再提起來看看,對著鏡子嫌棄道:“是不是太臃腫了?”

    鸚哥聽她不太想穿,連忙上前勸道:“夫人會騎馬,她既然準備了,肯定是為了姑娘著想的,姑娘不聽,回頭屁……大腿擦傷了,耽誤出行怎麼辦?”

    她險些說出粗鄙的詞兒,謝瀾音笑著瞪她一眼,再看看鏡子,“我先試試吧。”

    說試就試,命桑枝去取男裝,從上到下全都換了,白色的圓領長袍,同色中褲,腳上鹿皮的皂角長靴,就算看得出來是個姑娘,也透了幾分英氣。謝瀾音很是滿意,扭頭瞧瞧,發現看不出褲子的厚,不影響身段,歇完晌就穿這身去見蔣懷舟。

    小表妹一臉討誇的模樣,蔣懷舟笑著誇了她一頓,帶謝瀾音去了蔣家在郊外的馬場。

    “先去選匹馬吧,”到了地方,蔣懷舟望向馬廄那邊,“我倒是有幾匹好馬,可惜你個子矮,騎不來,今日我給你選匹溫順些的。”

    謝瀾音對這些一竅不通,全都聽他的安排,乖乖跟在表哥旁邊,東瞧西看。

    這一看,就看到了一對兒主僕,驚訝地停住了腳步。

    蕭元正領著盧俊挑選馬匹,他在京城時有匹神駒,可惜那匹太招搖,容易洩露身份,就讓它跟隨儀仗進了王府。路上他連續換了兩匹,都不怎麼滿意,今日比較閑,聽說蔣家這邊養的全是塞外的良駒,便親自過來挑選了。

    馬鳥這等活物,他都是自己選的。

    遠遠聽到熟悉的嬌軟聲音,蕭元疑惑地望了過去,就見小姑娘一身男裝隨她兄長說笑著走了過來,他才看清人,小姑娘也看到了他,隨即停在了那兒。馬場遼闊,顯得天高地遠,她一身白衣,似朵隨風飄來的玉蘭花,嬌美又清麗。

    原本因為沒尋到良駒而生出的失望,這一刻忽然煙消雲散。

    “三公子,五姑娘。”

    蕭元朗聲招呼道,步履從容地走了過去。

    見是他們,蔣懷舟又驚又喜,迎上前道:“袁兄是來看馬的?”

    蕭元頷首,目光從對面的小姑娘身上掃過,移向了一側馬匹,“聽聞西安良駒都出自貴府,便過來看看,三公子也來選馬?”

    蔣懷舟瞅瞅小表妹,笑道:“是啊,舍妹貪玩想要學騎馬,我先給她選一匹。袁兄來了多久了,可有遇到中意的?”說話時飛快看了一眼跟在主顧身邊伺候的馬場管事。

    管事不易察覺地搖搖頭。

    蕭元已經客氣回道:“剛來不久,既然三公子也要選馬,不如咱們同行?”

    蔣懷舟當他是客氣,不願在他面前坦誠這裡沒有入他眼的馬,心裡反倒有些歉疚,不好戳破,就做了個請的手勢,邊走邊詢問蕭元對馬匹的要求。

    女人愛衣服首飾,男人愛駿馬寶劍,談起來就容易忘了旁的。謝瀾音默默陪兩人走了一排馬廄,見表哥只顧得討好客人忘了她,有點不高興了,但又不能壞了馬場的生意,就自己盯著馬相看,走著走著看到一匹雪白的駿馬,全身沒有一點雜色,頓時喜歡上了。

    “三表哥,我想要這匹。”謝瀾音輕輕扯了扯表哥衣袖,興奮地道。

    她一開口,蕭元動作比蔣懷舟還快,立即站定了,轉身看小姑娘相中的馬。

    “這馬對你來說,是不是有點高了?”蔣懷舟走到馬廄前,摸了摸白馬腦袋,有些猶豫地道,馬場的馬都是好馬,小表妹只是偶爾騎騎,選哪匹都成,挑的就是馬的身量與脾氣。

    謝瀾音站在他身邊,摸著白馬柔順的雪白毛髮,再看看那雙水汪汪的美麗大眼睛,越看越喜歡,撒嬌地央求表哥,“三表哥先讓我試試,不試你怎麼知道我夠不到馬鐙?”她腿長著呢,當著外人的面不好告訴表哥罷了。

    蔣懷舟還是覺得白馬太高了,想要勸表妹再去看看旁的。

    像是知道他不願意一樣,謝瀾音扯住他袖子,邊晃邊甜甜地喊表哥,一聲一聲如風吹雨敲窗。

    蔣懷舟有些動搖了,旁邊蕭元隨意般抬手扶上欄杆,只覺得兩腿發軟。

    他真的不知道,原來世上會有種聲音,讓他宛如泡在溫泉裡,連心都無法控制地為她軟。

    “既然五姑娘喜歡,三公子就牽出來讓她試試吧。”蕭元穩了穩心緒,幫著謝瀾音道。

    他喜歡聽她說話,也遠遠聽過她與親人撒嬌,但這樣近的聽她連續嬌求還是第一次,蕭元都沒料到那聲音對他的刺激會這麼大,大到他必須假裝扶住馬廄柵欄微微俯身才能掩飾衣擺那裡的異樣,所以他再喜歡聽,為了避免丟人,也必須打斷她。

    他替自己說話,謝瀾音探過身子,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蕭元淡淡一笑,在小姑娘之前移開視線,對著白馬誇道:“這馬面對咱們這麼多人都沒有慌,確實夠溫順,適合給五姑娘用。”

    蔣懷舟看著白馬溫順的眼睛,點點頭,對管事道:“先牽到跑馬場,配上馬鞍。”

    管事笑著應下。

    蕭元調息地差不多了,退後幾步,讓開地方。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9-2-7 21:25:29

第二十四章

    管事進去牽馬,謝瀾音目光追隨白馬,猜想表哥還要繼續陪這位袁公子挑,她不耐煩聽,三兩步追上管事,倒退著走路,笑著同蔣懷舟道:“三表哥,你們先忙,我去看他們配馬鞍,順便跟它培養培養感情。”

    蔣懷舟發出一聲輕笑,朝她擺擺手,“行了,好好走路,仔細摔了。”

    謝瀾音馬上轉了過去。

    蔣懷舟目送小表妹走了會兒,邊請蕭元往前走邊無奈道:“舍妹是家裡麼女,被寵著長大的,規矩上就散漫了些,讓袁兄見笑了。”

    蕭元遙望前面的碧藍天空,輕聲道:“能無憂無慮地長大,是五姑娘的福氣,如果我有女兒,也會有求必應。”

    蔣懷舟意外他會這般感慨,笑著看他,“袁兄風度翩翩一表人才,想來登門提親的人絡繹不絕,為何也至今未娶?”

    “先立業,再成家。”蕭元回答地雲淡風輕,說完不知為何想到了謝瀾音拽著兄長衣袖撒嬌的樣子,再聯想幾次偶遇表兄妹倆都在一起,蕭元想了想,意味深長地朝蔣懷舟笑,“看三公子對五姑娘照顧有加百般體貼,袁某先提前恭喜三公子了。”

    蔣懷舟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這話的意思,連忙搖頭,“袁兄誤會了,在我眼裡瀾音就是個孩子,她也只把我當哥哥,絕沒有旁的意思。”

    蕭元忙自責地道:“是我想左了,還請三公子勿怪。”

    蔣懷舟豈是那等小肚量的人,繼續陪他看馬,再次走完一排,見蕭元依然沒有中意的,越發肯定蕭元只是出於客氣才逗留的。思忖片刻,蔣懷舟忽的敲了敲扇子,同蕭元道:“上個月剛從塞外運來十匹良駒,其中兩匹還沒有完全馴服,我命人牽出來給袁兄看看?”

    蕭元鳳眼裡浮現興趣。越是有大才的人,越不會輕易屈服於人下,馴馬也是同樣的道理。

    “那我命人直接將馬牽到跑馬場去了。”蔣懷舟轉身吩咐另一個夥計,他領著蕭元主僕去了跑馬場。

    謝瀾音的馬已經配好馬鞍馬鐙了,蔣懷舟不在她不敢冒然騎,就先牽著乖馬慢慢地溜躂,走出一段距離再折回來,就見表哥領著那對主僕過來了。自家表哥穿了一身寶藍色的錦袍,那麼風流倜讜的一個人,並肩走在只著深色錦袍的袁公子身側,竟被襯得像個管事。

    可他們怎麼一起過來了?

    謝瀾音隱隱不安,等人走到近前,聽說蕭元要親自馴馬,謝瀾音悄悄瞪了表哥一眼。

    跑馬場是挺大的,但是馴服馬匹,馬四處亂跑,不可能蕭元在那邊馴馬,她還可以心無旁騖地學,表哥領人過來,明顯是得先照顧客人,又得讓她等。

    小表妹瞪起人來不害怕,但裡面的委屈讓蔣懷舟莫名地內疚,剛要將小表妹叫到旁邊哄兩句,蕭元上前一步,淡然地對謝瀾音道,“五姑娘放心,袁某最多耽誤你一盞茶的功夫。”

    他鳳眼平靜,胸有成竹,謝瀾音念在那瓶玉蓮霜的情分上,沒有出言質疑,客氣笑道:“袁公子多慮了,我並不著急,你安心馴馬吧,祝公子馬到成功,收服良駒。”

    聲音好聽,話說得也讓人受用,想到剛剛小姑娘明顯不高興的俏模樣,蕭元忽然憶起了家中那只黃鶯鳥。剛養的時候,黃鶯也是不待見他,完全憑心情叫喚,他精心餵養調教了兩個月,黃鶯才真正聽話了。

    這姑娘嬌氣又圓滑,真是黃鶯鳥,恐怕馴服起來更費心力。

    “借五姑娘吉言。”目光在她小小的鹿皮皂靴轉了一圈,蕭元守禮地退到蔣懷舟身側。

    馴馬的夥計牽了兩匹高頭大馬過來,兩馬體型又有不同,略高的那匹遍體墨色,在陽光下烏黑油亮,較矮的正是汗血寶馬,同樣威風凜凜,宛如兩個桀驁不馴的將軍一起走了過來。

    如此出眾的駿馬,謝瀾音突然來了興致,將手裡的馬韁交給管事拿著,她緊張地站到表哥身邊,等待看一場馴馬好戲。

    “袁兄想先試哪匹?”蔣懷舟很是好奇地問。

    蕭元早在夥計牽馬過來時就有了選擇,目光投向黑馬。

    夥計牽馬過來,盧俊忽的上前,正色請求道:“公子,我先試?”

    主子千金之軀,不容有任何閃失。

    “不必。”蕭元聲音清冷,接過馬韁,牽著馬朝跑馬場對面走了過去,免得在這邊驚馬傷人。

    盧俊緊隨其後。

    望著主僕倆的背影,謝瀾音疑惑地問表哥,“你說他能行嗎?”若是那個侍衛打扮的人,謝瀾音倒不會太過質疑,只是袁公子瞧著身形偏瘦,清冷的眉眼也更似天上不問世俗的仙人,光憑氣度容貌,謝瀾音怎麼都無法將他與馴馬聯繫到一起。

    “袁公子絕非等閒,瀾音仔細看就是。”蔣懷舟輕搖摺扇道。如果沒有自信,誰會以身試險?這位袁公子對美貌的小表妹沒有任何特殊關注,提出馴馬應該只是愛馬,而非那種在美人面前逞強的無能紈絝。

    謝瀾音盯著他瞧了會兒,期待地望向對面。

    離得遠了,看不清男人的神情,只見他忽的翻身上馬,動作俐落簡潔,深色袍擺翩飛還未落下,他人已經跨上了馬背。仿佛只是一個眨眼,駿馬陡然高高抬起上半身,憤怒嘶鳴。眼看著男人隨時都有可能被甩下來,謝瀾音情不自禁攥住了表哥的手臂,說不清是怕男人墜馬出事,還是怕野性難馴的馬朝她奔來。

    駿馬跳躍怒鳴,男人始終緊攥韁繩,穩如泰山,白皙如玉的臉龐隨著駿馬的癲狂時而呈現在陽光下,時而背光,就在謝瀾音看得背上冒出冷汗時,男人不知做了什麼,駿馬突然停止了跳躍,風一般朝前跑去。

    “袁兄好本事!”蔣懷舟看得熱血沸騰,揚聲喝彩。

    蕭元聞聲回望,目光卻落在了那道白衣身影上,感受著胯下駿馬雄健的身軀,心中豪情頓生,他策馬朝兄妹倆跑了過去,隔了二十來步勒住韁繩,徐徐停在二人身前,低頭問她,“五姑娘,不知袁某有沒有超時?”

    男人居高臨下問話,謝瀾音仰頭看他,卻在看清那雙隱含戲謔的鳳眼時,失了神。

    這是一個俊美脫俗氣度出塵的男人,是個看似文雅實則擁有驚人力量的男人。看著他被暮春明媚陽光照得越發俊逸逼人的臉龐,腦海裡重現他策馬疾馳的矯健身影,謝瀾音心跳忽然有些不受控制,撲通撲通,是她從未領略過的陌生感覺。

    但她聽得出男人話裡的那絲得意。

    歸根結底,也是個喜歡炫耀的人。

    心裡再欣賞,謝瀾音也不願讓他太得意,就敷衍地贊道:“袁公子騎術精湛,令人佩服。”

    蕭元笑了笑,沒再看她,翻身下馬,摸摸黑馬腦袋,同蔣懷舟道:“三公子開價吧。”

    蔣懷舟朝他拱了拱手,誠心道:“那麼多人都馴服不了此馬,今日它臣服于袁兄,說明袁兄是它命定的主人,寶馬贈英雄,袁兄認我這個朋友的話,就請不要推辭了。”

    蕭元欲言又止,與他互視片刻,笑了,回禮道:“好,懷舟以誠相待,袁某也不再客氣,從今以後,懷舟有任何用得著我的地方,我定當全力相助。”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9-2-7 21:25:45

第二十五章

    謝瀾音聽了,悄悄撇了撇嘴。舅舅家是陝西首富,他一個名不見經傳的人,頂多有些錢財,可再多也比不上舅舅家,何德何能讓舅舅去求他辦事?說話倒是挺不謙虛的,果然跟初遇時一樣傲慢自負。

    蔣懷舟卻不是那麼想的,沒有驚人背景,養不出這等身手和氣度,用一匹馬換份交情,絕對划算,更何況即便對方只是普通人,憑今日馴馬的一幕,他也真心想要結交,當即約蕭元晚上一起喝酒。

    蕭元爽快應約,瞅瞅旁邊的白馬,笑道:“懷舟指點五姑娘騎馬吧,我剛得了良駒,暫借你這兒跑兩圈。”

    蔣懷舟點點頭,“那好,袁兄自便,最好多跑幾圈,稍後咱們一道回城。”

    蕭元不置可否,朝兄妹倆拱拱手,轉身上馬。

    人走遠了,謝瀾音隨口問表哥,“那匹馬賣的話,得多少銀子啊?”

    蔣懷舟當小表妹捨不得銀子,低笑道:“這個沒准,馴服不了一分也賣不出去,馴服了……瀾音不用心疼,咱們家還缺一匹馬的錢?我告訴你,這份交情絕對值,你三表哥我從來沒有看錯人過。”

    謝瀾音嗤之以鼻,催他快點教她騎馬。

    一刻鐘後,謝瀾音坐在馬上,學蕭元之前的樣子,居高臨下地問表哥,“你不是會看人嗎?那你怎麼沒看出我騎這匹馬正合適?”

    故意將腳伸出馬鐙,跟他顯擺自己的腿長。

    “你小心摔下來!”蔣懷舟心都快跳出來了,迅速將她腿按了下去。

    謝瀾音忍不住笑出了聲,左右看看,興奮地催他,“三表哥你快牽著我走幾步!”

    蔣懷舟再次囑咐她坐穩了,這才乖乖給小表妹當馬夫,牽著白馬慢慢往前走。

    蕭元跑完一圈過來,大概是黑馬氣勢太盛,白馬緊張地往旁邊退,謝瀾音習慣了前後走,初次遇到這種狀況,嚇得尖叫出聲,立即俯身抱住馬脖子,眼睛緊閉。

    蔣懷舟笑她膽小,“有我牽著,你怕什麼?”

    另一片,蕭元目光從小姑娘紅撲撲的臉一寸寸往下移,先是她緊貼馬背的脊背,再是柔軟可折的纖細腰肢,最後來到了那條修長筆直的美腿上,因她穿著緊身的馬裝,真是滿園春色盡現。

    “袁某失策驚了姑娘,你沒事吧?”嘴上說著賠罪的話,唇角卻翹了起來。

    謝瀾音還是不敢直起身子,鼓足勇氣睜開眼睛,先對上了旁邊黑馬的大眼睛,雖然也是水漉漉的,她卻找不到一絲溫順,只看到了桀驁囂張,仿佛在恥笑她與白馬似的。

    心裡有氣,謝瀾音頭也不抬地攆人,“我的馬膽小,袁公子還是別靠過來了。”

    這會兒說話一點都不客氣,冷冰冰的,毫不掩飾自己的不快。

    蕭元失笑,同一臉無奈的蔣懷舟對個眼神,雙腿輕夾馬腹,朝前去了,擦肩而過時,察覺小姑娘飛過來一記眼刀。蕭元顧忌她在馬上,亂動容易出事,沒有跟她計較,權當不知,離得遠了,才回頭看。

    藍天之下,小姑娘一身白衣做少年打扮,嬌嬌地使喚她的表哥牽馬。

    不知為何,蕭元突然有些羡慕蔣懷舟了。

    “公子,咱們真要等他們?”看看那邊已經敢單獨騎馬慢走的小姑娘,盧俊不解地問主子。

    “此地坐馬車進城要走將近一個時辰,他們最多再騎兩刻鐘也就回去了。”蕭元悠然地拍了拍黑馬脖子,“下午無事,在這騎騎馬也不錯。”

    盧俊沒葛進那麼多話,知道了主子的打算,就默默跟在黑馬旁邊。看著主子騎在馬上心情愉快的樣子,只是望著碧空草地也會翹起嘴角,盧俊心裡有些發酸。主子在宮裡幾乎不出門,過著近似幽閉的日子,如今終於得了自由,喜歡散心也在情理之中。

    那邊蔣懷舟看看日頭,同前面馬上的小表妹道:“瀾音下來吧,明日咱們再來。”

    謝瀾音剛學會騎馬,還沒盡興,小心翼翼催馬轉彎,邊朝表哥走邊興奮道:“我想騎著它回去,明天再騎它過來,這樣路上也算是練馬了。”真的有了自己的愛馬,她才算理解了之前表哥與袁公子忘我暢談的心思,白馬溫順聽話,大眼睛像是能回應她的話般,謝瀾音喜歡極了。

    “路上馬受驚怎麼辦?”蔣懷舟一口拒絕,上前要扶她下來,“路上人來人往,可沒有咱們自家的馬場清靜,你剛學,一步一步慢慢來,別急功近利。”

    謝瀾音不由失望,不過想想也是,謹慎些總比出意外傷了身子好。

    兩手穩穩扶著馬鞍,謝瀾音在表哥的指點下抬腿下馬,才站定,兩條腿就抖了起來,謝瀾音趕緊扶住自家表哥,感受著酸麻的腿,苦笑道:“騎馬果然沒那麼簡單,幸好聽我娘的話了。”

    “姑母跟你說什麼了?”蔣懷舟笑著問。

    謝瀾音哪會跟他說穿厚褲子以防摩屁股的話,慢慢走了幾步,覺得腿沒那麼酸了,鬆開表哥自己走。

    蔣懷舟遠遠朝蕭元揮揮手。

    蕭元策馬過來,下馬問道:“兩位要回去了?”

    蔣懷舟頷首,笑道:“是啊,看袁兄如此喜愛這馬,是不是還沒有跑夠?”

    蕭元摸摸馬腦袋,環視一圈跑馬場,有些遺憾地望向遠方,“可惜馬場地方有限,不便施展,他日得閒,想去關山看看,三公子生在陝西,想來早去過了?”

    關山草原是西安城附近最大的牧場,蔣懷舟喜歡出門遊歷,去過多次了,熱情地替他介紹道:“去過幾次,那裡距離西安有六百多裡,以這馬的腳力,一天便能到了。袁兄若不嫌棄,四月底我願替袁兄引路。”

    “懷舟好意,袁某求之不得。”蕭元拱手道謝。

    謝瀾音聽得心裡癢癢,小聲問表哥,“關山有草原?”既然方便跑馬,肯定是草原吧?

    蔣懷舟示意蕭元同行往外走,這才給小表妹解釋。謝瀾音一聽果然是草原,埋怨地嗔了他一眼。既然有那麼好玩的地方,為何不早早告訴她?現在袁公子已經說了要去了,她再要求同去,容易惹人誤會。

    “五姑娘也想去?”她不繼續說,蕭元猜測著問。

    “沒有,我就是隨口問問。”謝瀾音怕他多想,儘量平靜地道,語氣淡淡。

    蕭元點點頭,同蔣懷舟道:“若是五姑娘想去,我就不打擾你們兄妹了。”

    “太遠了,我姑母不會同意的。”蔣懷舟笑著道,根本沒想過要帶小表妹去那麼遠的地方,且快馬加鞭小表妹受不了顛簸,坐馬車太浪費時間。

    到了馬場外面,看著夥計將她的愛馬拴在了馬車後頭,謝瀾音滿意地上了車。

    蔣懷舟來時與小表妹同坐馬車,現在要陪蕭元,便也騎馬。

    兩人邊走邊聊,謝瀾音勞累了半晌,腰酸腿軟,聽了會兒就困了,嫌靠著車板不舒服,她從小架子底下取出靠枕當枕頭,愜意地躺了下去。馬車走得穩當,輕輕的顛簸反而添了舒適,謝瀾音閉上眼睛,不知不覺睡著了。

    車裡遲遲沒有動靜,蔣懷舟心裡奇怪,靠到窗前,挑簾看看,就見小表妹睡得正香。他失笑,放下簾子,扭頭朝蕭元笑了笑,“學那麼會兒就累得睡著了,真是嬌氣。”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9-2-7 21:26:04

第二十六章

    蕭元沒有接話,卻想到了家裡黃鶯鳥睡覺的樣子,圓圓的腦袋窩在羽毛裡,像個球,他敲敲鳥籠,黃鶯便立即抬起腦袋,豆粒大的黑眼睛水潤潤的。想到鳥眼睛,又記起她那雙瀲灩的桃花眼,不知她睡醒的時候,又是什麼模樣?

    胡思亂想著,出了神,還是蔣懷舟與他說話,才陡然清醒過來。

    進了城門,兩人約好時間去明月樓喝酒,便分道揚鑣了。

    馬車到了蔣家門前,謝瀾音還沒有醒,蔣懷舟無奈地笑,命車夫直接將車趕到邀月閣,親眼看著桑枝鸚哥伺候睡眼惺忪的表妹進去了,他才去見姑母。

    “瀾音沒給你惹麻煩吧?”蔣氏請侄子喝茶,不放心地問,“你啊你,就是太慣著她了,比親哥哥還親,慣得她什麼都使喚你,跟你大表妹二表妹都沒有對你那般不客氣。”

    “那說明我這個表哥當的好,瀾音親近我,姑母就別再說那些客套話了,咱們誰跟誰。”蔣懷舟笑著道,怕姑母擔心,好好誇了一番小表妹騎馬的天賦。

    娘倆聊得愉快,蔣氏心疼侄子,讓他回房休息去。

    蔣懷舟與人有約,沒有多留。

    蔣氏望著侄子的背影,知道這對表兄妹只有兄妹情,想到上午嫂子找她說的那番話,蔣氏問身邊的大丫鬟玉盞,“去瞧瞧,若是二姑娘回來了,讓她過來一趟。”

    玉盞輕聲應了,約莫一刻鐘後回來,道二姑娘尚未歸。

    蔣氏看看天色,料到那兄妹倆多半會在外面用飯,頭疼地揉了揉額頭。

    她這三個女兒,長女性冷,好像真把自己當男兒看了,提起婚事她就走,說是要自己挑,卻沒有半點開竅的意思。二女兒大大咧咧的,難得兄嫂不嫌棄,蔣氏心裡也盼著這門親事能成,至於小女兒,才十三,暫且不用她發愁。

    既然二女兒未歸,蔣氏去了邀月閣。

    謝瀾音在車上沒睡夠,這會兒倒在床上繼續睡,睡著睡著感覺有人碰自己的手,困倦地睜開眼睛,對上母親溫柔秀麗的臉龐。

    “娘……”謝瀾音輕輕喚了聲。

    她的母親當然是個美人,然論令人驚豔,要輸給冷峻的父親一分的,可母親眉眼裡比尋常女子多了幹練英氣,不似其他夫人太太整天將規矩放在嘴邊,這讓她的美別有味道。容貌上,長姐隨了父親,清冷脫俗,二姐更像母親,聰明秀麗,她呢,容貌繼承了父母各自的長處,是最好看的,但是脾氣就哪個都不像了。

    “身上酸不酸?”蔣氏正在檢查女兒掌心,見她醒了,柔聲問道。

    謝瀾音點點頭,往母親身邊靠了靠,依賴地望著母親,“幸好聽娘的話了,要不肯定更酸。”

    “沒破皮吧?”蔣氏看向女兒的腿。

    謝瀾音以為母親要親自檢查,紅了臉,忙道:“沒有,就是有點紅了,已經塗了藥膏,沒事的,娘別把我想得太嬌嫩了,你看我手不好好的?”

    “為了出去玩你是什麼苦都不怕了。”蔣氏點了點女兒的小鼻子,又捏著她手瞧,“回頭我讓人給你縫副護手,還是小心些吧,咱們家屬你皮最嫩,小時候吃飯灑了湯,手心燙起了泡,疼得你爹爹差點罰乳母軍棍,回家讓他發現你磨出了繭子,又得心疼。”

    謝瀾音不太信,“真的?”

    爹爹疼她,她想做什麼,只要跟爹爹說,再難的事情求個三遍爹爹也就答應了,但爹爹天生冷臉,對她們姐妹都很少笑,父女間親密的舉止也不多。

    蔣氏摸摸女兒腦袋,笑容裡充滿了回憶,“你爹爹人笨,臉皮還薄,只有你們不懂事的時候才敢做醜臉逗你們笑,還不讓我看見,其實心裡最疼你們。”

    母親這樣一說,謝瀾音突然想家了,抱住母親道:“娘,咱們早點回去吧。”

    謝家的日子再不安生,父親長姐都在那裡,她想他們了。

    “四月半吧,等她出了小月子咱們就走,我已經寫信回去了。”蔣氏歎口氣,歸心似箭。

    謝瀾音知道母親煩惱什麼,懂事地勸道:“娘,咱們不管她,回了家繼續各過各的日子,隨她們怎麼鬧,咱們不往心裡去就是。”

    “嗯,瀾音長大了,就該這麼想。”看著女兒嬌美的小臉,蔣氏欣慰一笑,跟著拍拍她肩膀,“起來洗個澡吧,過會兒該吃飯了。”

    謝瀾音乖乖地起床。

    明月樓的雅間裡,蕭元站在窗前,見蔣家馬車緩緩行來,停下後卻只有蔣懷舟一人下了車,雖然已經料到,還是有些失望。

    她的聲音比黃鶯鳥叫還讓人著迷,可惜她不是可以隨意捕捉的鳥。

    心不在焉地與蔣懷舟飲酒暢談,散席時天色已晚。

    蕭元領著葛進回了自己的宅子。

    沐浴過後,蕭元靠在床上,看著鳥籠裡蜷縮成一團已經睡著的黃鶯鳥,腦海裡全是她在跑馬場的身影,或是興奮地笑,或是驚慌地叫,而他只能遠遠望著,看她與她兄長撒嬌。

    不知想了多久,困意上來,蕭元揉揉額頭,閉眼入睡。

    玩物喪志,他還有那麼多事情要做,不該浪費心力在一道聲音上。

    理智上作了決定,夢裡竟夢見了她。

    她拉著他的衣袖撒嬌,一聲聲撩人,馬場空曠,她是主動送上門的孤鳥,他不必忍。

    翌日蕭元照舊去晨練,葛進進來收拾床鋪,意外發現床褥卷了起來。

    葛進愣在了屏風前。

    自家主子清心寡欲,住在宮裡時,一年頂多夢一次,可進了西安城後,這已經是第二次了。

    看來遇到喜歡的姑娘,主子也無法免俗啊。

    葛進竊笑,抱起床褥去了外面。

    “昨日姑娘雖然受累了,現在瞧著氣色好像更好了。”

    鸚哥站在床前,看著姑娘剛擦拭過的白裡透紅的小臉,由衷贊道。

    謝瀾音半信半疑,將帕子遞給桑枝,示意鸚哥舉鏡子給她照。鸚哥笑著將鑲嵌了一圈各色寶石的鏡子擺到她跟前,謝瀾音一邊擦手霜一邊看,見鏡子裡的自己果然沒有疲態,反而神采飛揚,不禁就笑了。

    穿上鞋子在屋子裡走了一圈,大概是昨晚抹了藥膏加上鸚哥睡前醒後的按揉,腿也不酸了。謝瀾音越發精神,換上一身杏色圓領袍子,腳步輕快地去給母親請安。

    走到香園,卻見母親姐姐的丫鬟都站在外面,玉盞看到她特意通傳了一聲,謝瀾音心知有鬼,快步趕到堂屋前,狐疑地打量裡面的娘倆,“娘又在跟姐姐說什麼悄悄話?”

    蔣氏咳了咳,飛快朝次女遞了個眼色。

    謝瀾橋一大早被母親放了個響雷,正啼笑皆非呢,也不覺得這是什麼不好同妹妹說的事,就講笑話般說了出來,“瀾音,娘問我喜不喜歡二表哥,你覺得我喜歡嗎?嫁人的那種喜歡。”

    謝瀾音愣了愣,腦海裡浮現二表哥蔣行舟溫潤如玉淡然如水的身影,忍不住笑了,坐到母親另一旁道:“娘怎麼想到這事了?二表哥就是竹林裡最秀挺的那根青竹,我姐姐則是天上亂飛的雀鳥,根本不是一路人啊。”

    若是姐姐與二表哥有什麼,她早看出來了。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9-2-7 21:26:17

第二十七章

    兩個女兒都把這門親事當笑話,蔣氏可是認真的,瞪了小女兒一眼,“你懂什麼?現在覺得不合適,成親了就能過到一起了,好比我跟你們爹爹,我若是不理他,他半天都說不上幾句話,我們不是過的好好的,還生了你們姐仨?”

    “可你們互相喜歡啊,我對二表哥根本沒有那種想法,”事關自己,謝瀾橋馬上反駁道,“在我眼裡二表哥就是我親哥哥,他應該也是這麼想的,娘你就別瞎配對了,真想跟舅舅家結親,不如撮合瀾音跟三表哥……”

    “你胡說什麼!”謝瀾音不幹了,過來要打姐姐。

    姐妹倆鬧起來跟喜鵲打架似的,蔣氏氣得扭頭喝茶。

    謝瀾音看看母親,重新坐好,幸災樂禍地問姐姐,“娘跟咱們提了,舅母多半也與二表哥提了,那姐姐還好意思天天讓二表哥領你逛鋪子嗎?要不姐姐跟我一起去僮山玩吧?”

    謝瀾橋不以為意,“二表哥才沒那麼小氣,長輩們亂點鴛鴦譜,我們有什麼不好意思的?不信一會兒你看著,我親口問二表哥去。”

    她說話直白的不像個姑娘,比自己年輕時候還,還傻,蔣氏揉揉額頭,決定隨孩子們胡鬧好了,都是自家人,怎麼說話都沒關係,正好免了她還得琢磨理由回絕兄嫂。表兄表妹成親是好,知根知底讓人放心,但是孩子們沒有看對眼,他們也不能強求。

    娘仨說了會兒話,一起去正房那邊用飯。

    蔣家眾人都到了,蔣欽李氏並肩坐在主位上,蔣濟舟夫妻倆坐一側,蔣懷舟哥倆坐另一邊。

    看到她們娘仨,李氏眼睛一亮,期待地望著小姑子,兒子這邊沒問題,就看那邊了。

    謝瀾橋人聰明,一雙妙目更是能看透人心,掃視一圈,她笑了笑,直接走到蔣行舟跟前,“二表哥,我娘跟舅母想撮合咱們,那我問問,你想娶我嗎?”

    眾人皆驚。

    蔣氏朝兄嫂遞個無奈的眼神,直接去了自己的位子,謝瀾音跟著母親,笑著看蔣行舟,好奇他怎麼回答。

    蔣行舟站了起來,看看姑母,目光回到面前男兒般爽朗的表妹身上,大大方方地道:“二表妹願意嫁我的話,我會好好待你,不讓二表妹受任何委屈,咱們白頭偕老……”

    他沒有喜歡的人,既然父母姑母希望撮合他與二表妹,只要二表妹有心,他便會一心對她。

    只是他沒說完就被謝瀾橋打斷了,“誰要跟你白頭偕老?二表哥你少裝,我知道你只把我當妹妹,好啊,你想把辜負長輩苦心的罪名都推在我身上,讓我娘怪我有眼不識金鑲玉是不是?”

    蔣行舟坦然一笑,摸摸表妹腦袋道:“既然瀾橋不喜歡我,那我便替瀾橋找個好夫君。”

    他對表妹確實沒有男女之情,表妹不喜歡他,他也舒了口氣,因為他覺得表妹該嫁個真心對她的男人,夫妻互相鍾情,而非相敬如賓。

    謝瀾橋嫌棄地躲開他手。

    蔣欽夫妻互視一眼,心都涼了,敢情倆孩子根本沒那意思,是他們想多了。

    女兒跳脫,什麼話都敢說,蔣氏挺不好意思的,苦笑著朝侄媳婦道:“這倆丫頭都被我慣壞了,沒有一點姑娘該有的樣子,阿萱別笑話我啊。”

    林萱連忙搖頭,很是羡慕地看著謝瀾音姐妹,由衷道:“姑母說的哪裡話,我是家裡的長女,下面都是弟弟,從小就羡慕有兄長照顧的夥伴,瀾橋與二弟親如兄妹,我看了只會欣羡。”

    謝瀾音輕輕咳了咳,意味深長地瞄了蔣濟舟一眼,小聲道:“現在表嫂不用羡慕了,大表哥對你肯定比對我們還好,就說他那鬍子,我嫌棄了好幾遍他都不肯刮掉,整天自鳴得意,結果表嫂說一聲他就老老實實剃掉了……”

    林萱頓時紅了臉,羞答答看看丈夫,低下了頭。

    蔣濟舟笑著告誡小表妹,“那是你表嫂禦夫有方,瀾音有空多陪你表嫂坐坐,跟她學學,別總想著出去玩,聽說你昨日還學騎馬了?”

    “要你管,臉皮都快比城牆厚了!”沒聽說哪個丈夫當著一大家子人的面誇妻子禦夫有方的,謝瀾音聽著都替表哥難為情。

    孩子們沒大沒小妙語連珠,李氏看著羞得低下頭的兒媳婦,心中寬慰,忘了次子婚事不成的失望。

    事情說開了,長輩們不再費心,謝瀾橋繼續跟著蔣行舟逛鋪子,謝瀾音則繼續隨蔣懷舟學騎馬,她是個沒耐性的人,練女紅坐不上兩刻鐘就要出去走走,現在對騎馬有興趣,學著就快了,兩日過後,她第一次策馬從郊外進了城。

    這日跑馬回來,進門時遇到陸遲同樣外出歸來。

    謝瀾音在杭州出門都是陸遲陪著她,到了西安有三表哥陪著,陸遲就沒有跟著。連續好幾日不見,謝瀾音還有點想他了,吩咐小廝牽馬,她熟稔地與陸遲說話,“這幾日你都在忙什麼?”

    陸遲一襲細布灰衣,因為蔣懷舟在旁邊,他比單獨與姑娘相處時多了幾分客氣,恭敬回道:“回了一趟老家,祭拜了一下祖父祖母,還有其他一些零零碎碎的事。”

    他是蔣氏陪嫁掌櫃陸遙收養的孤兒,口中的老家自然指的是陸遙的老家。

    看著與三表哥同樣俊朗出眾身世卻有雲壤之別的陸遲,想到小時候自己四處亂跑時長她五歲的陸遲始終不離左右地跟著,謝瀾音忽然有些觸動。在她心裡,陸遲是值得信賴的長隨,也是她的夥伴。

    “今日是二十二,後日就是你生辰了,咱們去城裡逛逛吧,我給你選樣禮物。”謝瀾音笑著邀請道。杭州城每年三月二十四有場廟會,她年年都去,八歲那年無意得知陸遲同天生辰,因為日子巧,一下子就記住了。

    小姑娘笑容甜美,目光親昵,應該是這世上除義父外唯一記得他生辰的人,陸遲的心就像泡在了溫水裡,由裡到外的暖。不願讓人知,他垂眸掩飾眼中情緒,“姑娘竟然還記得,對陸遲而言這就是姑娘送我的最好的禮物,其他不用姑娘破費了。”

    謝瀾音知道他客氣,仰頭看了眼表哥,笑道:“不是單給你買禮物去的,二十五咱們一起去僮山,我想添些東西。三表哥那天要去鋪子做事,所以叫你陪我。”

    陸遲失笑,“好。”

    蔣懷舟打量他一眼,問道:“城裡你熟嗎?用不用我派個人給你們領路?”

    陸遲還沒說話,謝瀾音很是自豪地道:“三表哥別瞎擔心了,陸遲記性最好,每個地方他去一次就認識路了,再說他陪陸叔來過西安好幾次,對西安的瞭解未必比你差。”

    陸遲忙謙虛道:“那倒不敢,不過對城裡商鋪還算熟,三公子不必擔心。”

    蔣懷舟與他同行一路,對陸遲還算了解,知道是個穩重的,點點頭。

    到了陸遲生辰這日,謝瀾音起得比往常都早,趕到香園跟母親請示,“娘,我跟陸遲約好今日去逛鋪子的,買些明天要用的東西,晌午在明月樓吃完飯再回來。”

    “你想買什麼?”蔣氏含笑問。

    謝瀾音昨晚就想好了,一樣樣列了出來,“我想買頂帽子,三表哥給我準備的不好看,還想買把劍……”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9-2-7 21:26:28

第二十八章

    “不行,你根本不會用,買來掛在身上反而危險。”蔣氏立即反對道,見女兒嘟起嘴,她笑了,“算了,你想買就買,出發前把劍拿出來就行,反正你就是圖個好看,有劍鞘在,沒人知道裡面是空的,而且掛在身上還輕巧些。”

    謝瀾音買劍確實是圖好看的,聽母親這樣解釋,臉上再次露出笑容,“主要就是這兩樣,另外陸遲不是陪我去嗎,我也想送他一柄劍,正好今日是他生辰。”

    蔣氏點點頭,陸遲的生辰她也記得,現在的陸遲於女兒就好比陸遙於她,是近似兄妹的感情,所以也沒有多想,估摸了一番價錢,讓玉盞去取五百兩銀票,正色囑咐女兒,“不許亂花,回來我跟你對賬。”

    刀劍這種東西費錢,寧可多給女兒準備些銀子,也不能讓女兒看中了卻買不起。

    母親出手大方,謝瀾音趕緊跑到母親身後揉肩捶背,等玉盞取了錢袋子來,她抓著就要走。

    “你不用早飯了?”蔣氏疑著喊道。

    “我要去吃油潑面,三表哥介紹了一家館子給我,就不在家裡用了!”謝瀾音頭也不回地跑了。

    蔣氏小聲嗔道:“這孩子,越來越野了。”

    玉盞替自家姑娘說話,“夫人別擔心,五姑娘難得出門,對外面自然好奇,等回了杭州,肯定會重新乖起來的。”

    蔣氏暗暗歎息,她何嘗不知道其中的道理?對女兒們而言,杭州謝家更像是鳥籠,一言一行都有人盯著隨時準備刺兩句,女兒們嘴上說著不在意,心裡肯定憋屈。西安這邊風氣本就開放些,又都是寵她們的長輩,自然就想抓緊時間多逛逛了。

    蔣家門前。

    陸遲已經在等著了,聽到熟悉的腳步聲,他轉了過去,整個人都籠罩在明媚晨光裡。看到一身玉色男裝打扮的謝瀾音,他笑著喊了聲姑娘,眼裡的笑比春意還濃,讓人看了心情就舒暢。

    “給你拿著,小心別丟了。”謝瀾音將手裡的錢袋遞給他,論逛街時守財的本事,她自認不如陸遲。

    陸遲熟練地收好,抬手扶謝瀾音上車,他騎馬跟在一旁。

    馬車停在了一處巷子裡,接下來就靠走的了。

    謝瀾音這幾日練馬勞累,這會兒已經餓的肚子叫喚了,走在陸遲旁邊,聞著兩側攤子飯館傳來的飯香,她後悔地咽口水,“出門前該吃塊兒酥餅墊墊肚子的,你也餓了吧?”

    其實西安名吃那麼多,不一定非要吃面,但家裡過生辰的習俗是早上吃碗長壽麵,謝瀾音這才選了面,算是替陸遲慶生。

    “還好,”陸遲走在謝瀾音外側,一雙笑眼隱含防備地掠過路人,免得撞到她,聽到前面有賣肉夾饃的,他低聲問她,“要不要先吃一個解饞?”

    剛好身邊有個四旬左右的布衣漢子經過,手裡拿著一個肉夾饃,咬了一大口,嘴邊都是油,還有肉末掉了下來,被他快手接住重新塞回了嘴裡。謝瀾音抬頭看陸遲,嫌棄的眼神替她做了回答。

    到底是官家小姐,陸遲自知出了餿主意,尷尬地笑笑,幸好沒走多久就到了蔣懷舟介紹的陳家麵館。

    鋪面不大,外面搭著棚子,擺了幾排黃木桌子,已經坐滿了客。謝瀾音見麵館瞧著乾淨整潔,心裡很滿意,只是與陸遲走到鋪子門口,發現裡面約莫十張桌子也沒有空的,新月似的黛眉就皺了起來。

    不愧是表哥大力推崇的,看來百姓們都喜歡吃啊。

    謝瀾音肚子扁扁,不想再等,剛要提議換家吃,裡面突然有人朝她招手。

    謝瀾音瞪大了眼睛,怎麼又遇上他們了?

    陸遲觀她臉色,疑道:“姑娘認識他?”

    謝瀾音出門逛,不大願意見到熟人,畢竟姑娘家四處走動不太合規矩,想假裝不認識轉身離開,葛進像是猜到她心思般,提前迎了出來,笑得十分燦爛,“小公子來吃面的?真巧,我家公子也是得了三公子推薦過來的,相請不如偶遇,小公子不嫌棄的話,與我家公子同桌如何?”

    麵館主人是個頭髮花白的大娘,見有新客人來了,熱情地詢問謝瀾音主僕要吃什麼。

    店主都請了,謝瀾音不好再拒絕,看一眼最裡面那桌始終背對自己的男人,領著陸遲往裡走。

    葛進跟在最後,看看陸遲身上的衣裳,猜到只是長隨,放了心。

    “袁公子,又見面了。”走到桌前,謝瀾音收起心中對連番偶遇的怪異感,笑著寒暄道。

    蕭元剛到沒多久,點的面還沒上來,遇到謝瀾音他也很意外,朝二人點點頭,示意他們落座。聽謝瀾音向那個長隨打扮的男子介紹過他後,蕭元輕輕頷首算是致意,沒有多看陸遲,同謝瀾音打聽蔣懷舟,“三公子怎麼沒陪你?”

    “他去鋪子忙生意了。”謝瀾音看著走過來的大娘回答道,言罷先與陸遲點面,點好了再閒聊般反問,“袁公子怎麼想到來這種小地方用飯了?”

    蕭元笑了笑,目光守禮地落在一側,“初來西安不久,哪裡都想走走,你呢,只是過來吃飯?”說話時察覺陸遲在看他,蕭元抬眼看了過去,目光相對,陸遲大大方方笑了一下才收回視線。蕭元看看主僕倆因為坐得近只隔了半臂左右的衣袖,眸色微變。

    蔣家人個個精明,這個叫陸遲的長隨定有些本事,才有資格單獨陪她出門。

    謝瀾音點點頭,見夥計端了兩碗面來,朝對方笑了笑,示意他先吃。

    大瓷碗落在桌子上,裡面油還滋滋作響,蕭元暫且沒動筷子,繼續問她,“飯後要去何處?”

    這樣追問有些失禮了,謝瀾音抿了抿唇,想到表哥對他的看重,她沒有露出不快,敷衍地回道:“隨便逛逛,遇到喜歡的東西就買兩樣,遇不到就當領略城中風土人情了。”

    葛進悄悄瞥向主子,莫名有點緊張。這位謝五姑娘似乎不大待見主子,主子除了在皇上那裡受過冷臉必須忍著,可沒好脾氣地忍受旁人輕待的,這次會為了女人破例嗎?

    蕭元搭在腿上的手難以察覺地動了動,食指輕叩。

    他當然知道自己不該追問一個姑娘的去處,可他喜歡她的聲音,想到她很快就要回杭州去了,以後兩人恐怕再無見面的機會,蕭元就想趁人在跟前多聽聽她說話。他不仗勢欺人,不抓她這只黃鶯,多聽兩聲總成吧?

    “正好袁某也有此意,既然你有熟悉西安的人引路,不知可否允我跟在後面,借個方便?”蕭元抬眼,今日第一次直視對面的姑娘。

    他話說得唐突,目光卻坦坦蕩蕩,仿佛他只是不懂人情世故,而非厚顏無恥。

    謝瀾音回想幾次見面,對他的印象除了無人能及的出眾容貌,就只剩他的傲慢自負了,其人性情如何確實不太瞭解。藏在袖子裡的手悄悄點點大腿,想到他送的玉蓮霜,並非沒有任何長處,謝瀾音決定替表哥賣個人情給他,“好啊,袁公子是我表哥的好友,今日表哥不在,就由我們替他略盡地主之誼吧。”

    “多謝。”蕭元客氣一笑,等謝瀾音主僕的面也端了上來,這才拿起筷子。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9-2-7 21:26:40

第二十九章

    謝瀾音的面後到,還很燙,可她太餓了,攪了攪,便急著夾起一根,嘟嘴輕吹。蕭元坐她對面,聽到動靜朝她看去,正好看到小姑娘嘟起紅潤的嘴唇,腦海裡毫無預兆浮現那晚夢中荒唐情景,蕭元迅速垂眸,挑面的動作並無停滯,面到了嘴裡卻沒了味道。

    他十九了,十四五歲就做過夢,模模糊糊,僅能醒後通過褥上痕跡猜到做了什麼夢,只有夢到她的那兩場,不但記得她模樣,更記得每一個場景,特別是她喊他的聲音,他想不到詞形容,只知道如果他再昏庸一些,定會做出登門搶人的事,讓夢成真。

    一碗麵食不知味,飯後蕭元派葛進去結帳,“承蒙小公子提攜,這頓飯理該我請。”

    幾十文錢的小帳,謝瀾音沒有推拒。

    走出麵館,葛進陸遲分別走在各自主子身後,一個喜形於色,一個眉宇微鎖。

    蕭元想聽小姑娘說話,自己卻不怎麼會主動攀談,謝瀾音不願表現地自己多高興陪他逛街似的,便也沉默不語,扭頭看左側的熱鬧,不往男人那邊看。兩人各懷心思不覺得尷尬,葛進暗暗替主子著急,走了一段後笑著問道:“小公子有沒有特別想買的東西?”

    都一起走了,謝瀾音也沒必要瞞了,望著前面回道:“想買頂斗笠,再配把長劍。”

    葛進驚訝道:“小公子還會功夫啊?”

    謝瀾音微怔,本能地看向旁邊的人,見男人鳳眼同樣意外地看了過來,不知為何臉上發燙,隨口胡謅道:“跟家父學了一招半式,平時自己練著玩罷了。”總不能告訴他們她只是買來裝模作樣的吧?

    “原來五……小公子還會劍術,真是厲害。”葛進瞅瞅前面纖細的小身板,信以為真,興奮地替主子找親近美人的機會,“公子擅劍,不如提點提點小公子,也算是還了今日小公子領路的好意了。”

    蕭元看著小姑娘越來越紅的臉,唇角上揚,輕聲問她:“你意下如何?”

    謝瀾音想也不想就搖頭,強顏歡笑,“算了吧,我那點本事實在不敢在袁公子面前獻醜。”

    蕭元看一眼她腰間別著的摺扇,明白了,這姑娘喜歡臭美。

    正要看向前面,餘光裡忽然發現遠處有人跟蹤,且絕不是他的暗衛,蕭元眼中笑意瞬間彌散,暗暗攥了攥手。

    難道他的身份暴露了?

    不動聲色陪小姑娘逛了幾家刀劍鋪子,幫她選了一柄女子佩劍,蕭元隨便找了個藉口告辭。

    他沒有回府邸,而是去了他暗中買下的一間茶樓。

    品完一盞茶,今日輪值的那名暗衛扮成夥計走了進來。

    “查出是誰的人了?”蕭元端著茶盞問,語氣像在問帳房今日進項如何。

    暗衛低聲道:“回公子,公子走後我繼續跟著他,發現那人的目標應該是謝家姑娘。”

    一旁葛進松了口氣,他就說主子不可能這麼快就暴露了行蹤,旋即又疑上心頭,誰會跟蹤一個十三歲的小姑娘?莫非因為貌美,被人販子盯上了?

    “去查對方底細,若對方出手,在謝姑娘察覺前處置了。”

    蕭元放下茶盞,面如謫仙,聲冷如閻王。

    明月樓。

    剛點了菜,夥計拿著菜單走了,陸遲有事出去,謝瀾音猜測他是方便去了,自己在雅間裡坐著,目光漸漸落到了她放在桌子上的長劍上。

    這是那人幫她選的。

    其實她沒想讓他幫忙,她不用劍,只是買來充充樣子,只要劍鞘好看就行。陸遲會點功夫,身為她未來的陪嫁掌櫃,對什麼生意都有所涉獵,為她判定劍身優劣也夠了。可她挑來挑去看中一柄劍鞘鑲紅寶石的,陸遲也覺得還行,袁公子突然走到她身邊,直言否決。

    他說那劍華而不實,她掛在身上,外行人看了確實會羡慕她的富貴,內行人只會恥笑她金玉其外,然後為她選了一柄通體墨黑只在首尾兩端有赤金龍鳳雕飾的長劍,當著她的面拔出長劍,仰頭看劍身,指點她如何選劍。

    男人是俊美無雙的,那平靜專注品劍的側臉看得她出了神,那聲音清越又低沉,無端端令人沉迷,一字一句都落在了她心上。雖然他插手地霸道,謝瀾音這次卻沒有反感,反而覺得他每句話都是對的。

    然後他將長劍遞給了她。

    謝瀾音想接的,瞥見陸遲面不改色的笑臉,知道陸遲不會因為她信旁人而生氣,但設身處地,換成她她應該會不舒服吧?

    就在她猶豫到底選哪柄時,男人突然提出有事,將劍掛回原處,告辭離去。

    謝瀾音不知道他是不是生氣了,但她看看兩柄劍,分別掛在腰間試了試,發現袁公子的話確實有道理,戴劍鞘鑲紅寶石的那柄讓她看起來像街上招搖撞騙紈絝子弟,墨色的仿佛才是真正的用劍高手。

    陸遲笑著勸她買袁公子選的,謝瀾音想了想,兩柄都買了。

    有人叩門,謝瀾音扭頭去看,陸遲走了進來。

    謝瀾音收起思緒,朝他笑了笑。

    很快酒菜端了上來,兩人邊吃邊聊,飯後喝杯茶,一起走了出去。

    下樓時,迎面走上來一對兒主僕,前面的男子一襲深色錦袍,與袁公子穿的同樣顏色,身形也相似,乍一看謝瀾音驚訝地停了下來,直到對方抬起頭,謝瀾音看清對方雖然俊逸卻陌生的臉龐,暗暗失笑。

    西安城那麼大,怎麼可能走到哪裡都遇到他,再說遇見了,她有什麼好期待的?

    拋開腦海裡莫名的淡淡失落,謝瀾音客氣地朝對方點點頭,繼續下樓。

    對方顯然看出她是姑娘了,守禮地退到樓梯邊角,側身讓路。

    謝瀾音心生好感,又朝他看了過去,這一看心裡就驚了一下。

    她想起來了,這人是平西侯府世子沈玉堂。

    沈玉堂身為西安城裡身份最顯貴的公子,已經習慣被姑娘偷窺了,他性子冷,對男女之事沒有興趣,面前女扮男裝的小姑娘再美,他多看一眼也就移開了視線。鳳眼清冷,讓謝瀾音頓時生出一種熟悉之感。

    下了樓,謝瀾音低聲問陸遲,“你有沒有覺得剛剛那人有些面熟?”

    當日迎接秦王儀仗陸遲也在場,認得沈玉堂,想了想,點頭道:“眼睛確實與袁公子酷似。”

    謝瀾音邊走邊回想平西侯沈捷的容貌,閑來猜測道:“侯爺不是鳳眼,看來侯夫人定是鳳眼了。”不過沈玉堂容貌更像父親,隨他母親的大概只有那雙眼睛。

    陸遲笑笑,沒有接小姑娘的自言自語。

    回到蔣家,蔣氏得知女兒一口氣給自己買了兩柄長劍,還有一把匕首,惱她亂花錢,硬是將剩下的銀票索了回去。

    謝瀾音一點都不心疼,抱著買來的寶貝回了邀月閣。

    “這兩柄劍先收起來,明天我帶這個去。”謝瀾音晃了晃手裡的匕首,精緻玲瓏。聽袁公子那樣說後,謝瀾音再帶花哨的劍有點帶不出去了,帶墨色那柄又顯得她今日買兩柄只是為了哄陸遲高興,所以她多挑了一把匕首。

    桑枝看看手裡的長劍,好像看到兩張銀票即將被埋到土裡。

    鸚哥忍笑,取了彩線來,替姑娘編匕首穗子。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9-2-7 21:26:53

第三十章

    翌日早上,蔣氏親自送女兒出門,看著馬上顧盼生輝的女兒叮囑道:“騎馬走得快,你們出發的早,肯定能趕上那邊對歌,路上就慢點走,別一口氣直跑。”

    謝瀾音乖巧點頭。

    蔣懷舟笑道:“姑母放心吧,瀾音膽子小,讓她跑太快她也不敢。”

    “我是嫌風大,誰告訴你我不敢了?”謝瀾音馬上瞪了過去,替自己辯解。

    蔣氏笑笑,摸摸白馬腦袋,又叮囑幾句,目送兄妹倆與陸遲一起走了。

    三道背影,兩高一矮,影子被晨光拉的長長,轉瞬就拐過了巷子口枝葉繁茂的老槐樹。李氏收回視線,看看旁邊的小姑子,輕聲感慨道:“以前我就是這樣看你們兄妹與陸遙一起出門的,轉眼間咱們孩子都這麼大了,歲月不饒人,過得可真快。”

    蔣氏打趣她,“大嫂是不是在埋怨當初大哥沒帶你?”

    李氏笑著拍了她一下,都快當祖母的年紀了,竟然還說這種俏皮話。再說當初蔣欽是想帶她去的,怪她不會騎馬也不敢騎,不過回來聽蔣欽沒正經哼那些有些露骨的曲子給她聽,她倒慶倖自己沒去。

    北城外。

    三騎快馬先後出了城。

    蔣懷舟與陸遲故意讓著謝瀾音,讓她走在前面,也是顧忌她的速度,不想讓她累到。謝瀾音初次去僮山,正在興頭上,一口氣跑出十幾裡地才慢了下來,深色斗笠下小臉紅撲撲的,額頭鼻尖兒都冒了汗。

    “歇會兒吧。”蔣懷舟勒住馬,體貼地勸道。

    謝瀾音底下顛地不舒服,聞言乖乖下馬,放開馬韁去路邊樹蔭下溜躂活動筋骨。蔣懷舟跟上去,將竹筒遞給她,“喝吧,這筒專給你預備的,我沒動過。”

    表哥心細,謝瀾音展顏一笑,接過竹筒喝水。剛打開塞子,聽到身後傳來馬蹄聲,謝瀾音以為又是同去僮山湊熱鬧的哪家公子哥,背轉了過去,對著遠處田地喝水。

    “好像是袁公子。”陸遲眼力最好,走到蔣懷舟身前道。

    謝瀾音聽了,一口水喝岔了,迅速拿開竹筒,低頭嗆了起來。

    這都遇上幾次了,不會真的那麼巧吧?

    不用蔣懷舟替她拍背,謝瀾音自己平復了會兒,扭頭望去。

    蕭元馬快,已經到了跟前,目光在三人身上掃一圈,笑容裡不掩詫異,“三位也是去僮山的?這就是懷舟的不對了,我問你西安有什麼值得去逛的地方,你獨獨漏了僮山,若非我昨日在街上聽人提及今日僮山熱鬧,有此巧遇,竟不知你還對我藏了一處。”

    再不屑找藉口,為了不讓人懷疑,也得說上一番。

    蔣懷舟喜歡他不俗的見識,這番偶遇意外又高興,坦然解釋道:“不是我刻意隱瞞,只是沒料到袁兄會對這種事情感興趣,如果不是這丫頭央我來,我肯定不會專程跑去聽人唱歌。”

    謝瀾音嗤笑一聲,“三表哥忘了就是忘了,何必拿我當藉口?你若是沒去過,怎麼識的路?”說完走到自己的白馬旁邊,安撫地摸摸馬鬃,白馬溫順地蹭蹭主人的手,卻還是繞到主人另一側,不敢挨那匹黑馬太近。

    小表妹不給面子,蔣懷舟無奈地朝蕭元笑。

    蕭元望向遠處的青山,笑道:“各地有各地的風俗,對歌選婿這等奇聞,想親自去領略也不足為怪。三位是馬上上路,還是再歇息片刻?”

    蔣懷舟看向小表妹。

    謝瀾音察覺男人視線也投了過來,說不出心裡是什麼感覺,扶著馬鞍上了馬,用行動代替了回答。小姑娘頭戴斗笠先行一步,蔣懷舟搖頭失笑,也去上馬。

    蕭元望著前面嬌小的白衣身影,沒有追上去,與蔣懷舟並肩走在後面。

    陸遲看了他幾眼,不知為什麼,雖然男人舉止守禮,他卻覺得對方好像對自家姑娘有了些意思。單論容貌,此人倒是配得上姑娘,只是聽三公子說言,這人身份神秘,怕背景不簡單,陸遲怕姑娘因他惹上麻煩。

    正在思量,身側有人看他,陸遲看過去,對上盧俊冷漠的側臉。

    陸遲失笑,識趣地不再窺視。

    中間又歇了兩次,眾人抵達僮山山腳時,陽光正暖,林間鳥語花香,景色怡人。

    山腳有幾戶農家,蔣懷舟來的次數多,與其中一戶已經熟悉了,將馬匹停在那裡,他與陸遲分別背上乾糧,準備好了,看看蕭元身後的箭筒,打趣道:“如果袁兄失手沒打到獵物,我分你些乾糧。”

    “若我僥倖有所得,咱們同烤野味兒。”蕭元朗聲回道,陽光從枝椏間穿過落在他身上,照得他面如冠玉鳳眼明亮,宛如林中明珠,光彩奪目。

    謝瀾音默默移開了視線。

    如果真的有緣分,那他們與這位袁公子的緣分也太深了,算上今日,似乎已經偶遇了六次?

    說是巧合,未免太巧,若是對方有意為之,是為了接近富甲一方的舅舅家,還是……

    再次偷看過去,見男人神情專注地與表哥談笑,謝瀾音垂眸,右手悄悄攥了攥袖口。

    他對她並沒有過失禮的舉動,應該是她想太多了,她再美,畢竟不是所有男人都好色。

    確定對方對自己無意,謝瀾音便主動走在陸遲身邊。

    “姑娘小心。”剛上山,山路還算好走,陸遲卻怕姑娘頭回走不穩當,格外謹慎。

    謝瀾音扭頭笑他,“我又不是小孩子,連這種路都……”

    才說完,腳下踩到一處被落葉掩蓋的小挖坑,驚叫一聲,身子不由朝前面歪了過去,幸好蔣懷舟就走在她前面,她伸手去抓他的時候蔣懷舟及時攙住她,免了這一趔趄。

    眾目睽睽之下丟了臉,謝瀾音臉紅紅的,瞥見男人轉了過來,她莫名不敢去看,低頭裝委屈。

    她這樣,蔣懷舟也不好奚落她,歪過身子,讓小表妹走在自己前頭,出事他好看得見。

    謝瀾音聽話地點點頭。

    她換了位置,蕭元看著方便,與蔣懷舟說話時目光偶爾投過去。小姑娘側臉紅潤,耳垂白皙如凝脂,都是難得的美景,他卻只盼著她張開那櫻紅的唇,說上幾句給他聽。

    盼的太緊,又不能逗鳥般主動去撩,還要接蔣懷舟的話,一心分作幾處用。眼看前面山路較陡,蕭元只顧盯著她纖細的身子怕她摔了,沒料自己也有失足時,一腳踩空朝前面踉蹌而去。

    跌倒時扶最近的人是本能,但蕭元忍住了,沒去抓她,全力穩住身形。

    趨利避害也是本能,那邊謝瀾音見他這麼大的塊頭朝自己撲來,生怕自己被他扯下去,想也不想就往旁邊躲。

    蕭元已經站定了,看著那遠離自己的鹿皮小靴,又氣又笑。

    今日他不教訓她一頓,她不知道什麼叫感恩。

    “袁兄怎麼也學瀾音了?”蕭元差點摔個跟頭,蔣懷舟虛扶一把,笑著打趣道。

    蕭元面不改色,望著狹窄清幽的山路道:“平時養尊處優,沒怎麼走過山路,讓諸位見笑了。”

    飛快看了謝瀾音一眼。

    謝瀾音躲完了就心虛了,正悄悄觀察他神色,想知道他有沒有察覺,一對上他洞若觀火的鳳眼,謝瀾音就像做了壞事被人抓住般,熟練地裝沒事人一樣往前走,腳步還特別輕快。

    蕭元嘴角翹了翹,朝蔣懷舟點點頭,幾人繼續趕路。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9-2-7 21:27:05

第三十一章

    走到深處無路可尋,就變成了蔣懷舟在前面領路,謝瀾音走在他與蕭元中間。

    “再轉個彎就是了。”連續走了小半個時辰,蔣懷舟額頭見汗,一邊擦一邊指著前方的拐角道,“這地方視野好,只是山路難走,來這邊的人就少了,小時候我跟大哥也是誤打誤撞找到此處的。”

    因為沒有路,謝瀾音累得氣喘吁吁,爬華山都沒這麼累過,根本沒力氣抬頭看,低著腦袋喘氣,眼睛只盯著表哥的靴子,他走她就走,甚至都懶得抱怨他瞎折騰。她是來聽歌的,能聽到就行,何必非要走這麼遠?

    蕭元久居宮中,平時也很少走動,但他內外功夫兼修,這點小路還不算什麼,呼吸依然平穩。不急不緩走在後面,看著前面小姑娘頭頂的男子方巾,聽著她越來越重的喘聲,很是享受。

    謝瀾音並不知道自己成了旁人眼裡的景,終於快到山頂了,聽表哥讓她伸手他要拉她一把,謝瀾音長長地舒了口氣,喘著抬起頭,還沒看清人影,鞋底踩松了一塊兒山土,人也朝後倒了下去。

    “小心!”

    沒等蔣懷舟嚇得停了心跳,蕭元立即上前一步,穩穩將謝瀾音抱到了懷裡。

    他胸膛寬闊,攬著她腰的手臂修長有力,謝瀾音驚魂未定抬起頭,就對上了男人白皙俊朗的臉龐,那雙鳳眼意味深長地看著她,像在笑她是個只顧自己的小人,而他則是大人不記小人過的翩翩君子。

    惱羞成怒,謝瀾音剛要狠狠推開他,蕭元已先退後一步,低聲賠罪:“事出突然,唐突之處還請五姑娘見諒。”

    謙謙有禮,要多君子就有多君子。

    可是真君子,會因為那點小事用眼神諷刺她嗎?

    就是個道貌岸然的偽君子!

    謝瀾音賭氣不理他,也不理會表哥善意的訓斥,搶先爬上了山頂。

    山前是一片山坳,清爽的風迎面出來,讓人心曠神怡。面對僮山鬱鬱蔥蔥的美景,謝瀾音不知為何笑了,好像剛剛那點小愉快都沒關係了,環視一圈,興奮地回頭,“三表哥,他們在哪裡對歌?”

    小姑娘站在山巔,頭頂是湛藍晴空,腳下是茵茵草地,她一身白色衣袍,明眸皓齒,看得四個男人都是一怔。

    謝瀾音看出來了,見蕭元也盯著她出神,她莫名歡喜,咬咬唇,迅速轉了過去,眼裡都是笑。

    其實他也是有點喜歡她的吧?

    否則怎麼會厚著臉皮留在馬場看她騎馬,怎麼會要求與她一起逛街,又跟到了僮山來?

    心砰砰的跳,餘光裡見他停在了她左側,謝瀾音悄悄看了過去。

    蕭元也在看她,為她方才轉身時含嗔帶笑的目光,那一瞬,她眼裡的光彩太迷人,他甚至忘了她的聲音。

    目光相對,有些東西不必言明也心裡有數,謝瀾音微紅著臉低下了頭。

    說不清為什麼,有時候明明很討厭他,可是確定他喜歡她,她忍不住高興。

    或許她也有點喜歡他了?

    謝瀾音不知道,她只知道,她現在很歡喜,有別於親人帶給她的幸福。

    蕭元卻分辨不出她是羞紅了臉還是累紅的,他只知道,她好像不生氣了。

    “他們就在那裡對歌。”蔣懷舟沒留意兩人的異樣,看著兩側的山坡道。這裡是一個三面環山的山坳,說是山,都不算高,其中東西兩座相對,距離更近,謝瀾音他們所在的是北峰,距離較遠。

    “看見了沒,那裡有人影。”蔣懷舟指著西坡一處地方,示意小表妹看。

    謝瀾音興奮地點頭,“那邊是姑娘,我看見她們頭上的銀飾了!”而且姑娘們的裙子顏色鮮豔,在綠樹裡很是顯眼,可惜距離太遠,根本看不清具體容貌,只能看到人影走動。

    蔣懷舟給她介紹選親的大致情形,“其實他們是兩個村子的人,兩個村子裡哪個姑娘該嫁人了,哪個漢子得娶妻了,彼此心中都有數,亦有提前看對眼的。今日對歌時,雙方母親陪姑娘們站在西坡,父親們站在東坡,如此對準夫婿知根知底,防止有人搗亂。”

    “那生的太醜的會不會娶不到姑娘?”謝瀾音好奇地問。

    蔣懷舟敲了敲她腦頂,“有醜男人自然也有醜姑娘,具體我也說不清楚,反正人家自有辦法,咱們看個熱鬧就是。走吧,應該快開始了,咱們去樹底下坐著聽。”

    謝瀾音正好累了,就跟表哥一起去歇息。

    蕭元走在蔣懷舟另一邊,盧俊主動走向另一顆樹,陸遲猶豫片刻,隨他去了。

    謝瀾音摘了斗笠,托著下巴,眺望遠處青山。

    望著望著,山坳裡突然響起姑娘宛轉悠揚的曲調,山風鳥鳴伴奏,唱給對面的眾少年郎聽。

    那曲詞樸實無華,直接喚出了“阿哥阿妹”,謝瀾音第一次聽這麼直白的曲子,身上起了一層小疙瘩,臉也跟著發燙,可在這青山綠水間,直白的曲子卻沒有一絲粗鄙之感,謝瀾音很快就被其吸引,忍不住走到山崖邊上朝聲音來處眺望,想見見那姑娘是何模樣。

    看不見,一曲落了,東坡上緊跟著響起男兒嘹亮的歌喉,唱詞更粗獷。

    謝瀾音笑彎了腰,紅著臉跑回來,重新坐到表哥身邊,“這人唱的真難聽,是我我才不選他。”

    蔣懷舟隨著曲子輕敲摺扇,斜了她一眼,“你懂什麼,人家山裡的姑娘就喜歡嗓門大的漢子,嗓門大說明身板好力氣好。你還別嫌棄人家,就你這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那些漢子也看不上你。”

    “你再說!”他竟然拿她與山裡人相提並論,而且還是貶斥,謝瀾音氣得搶他扇子。

    蔣懷舟笑著起身,挪到了蕭元那邊,“袁兄挨著她吧,這丫頭講不過我就動手,你幫我擋著,她就不好意思打我了。”

    “看你們兄妹玩鬧,真是讓人羡慕。”蕭元笑著道,往謝瀾音跟前挪了挪,嘴上同蔣懷舟說話,眼睛卻看向了面前的小姑娘。

    他目光像是會說話,謝瀾音不用看也知道,立即戴好斗笠,遮住了大半張臉不給他看。

    蕭元閉上眼睛,腦頂抵著樹幹,沉浸在隨風飄來的野趣十足的小調裡。

    聽著聽著,聽到她小聲哼唱,輕輕柔柔的,似有若無。

    蕭元莫名緊張,不敢睜開眼睛也不敢動,怕她受驚不唱了。

    但謝瀾音並不是每個姑娘唱她都跟著唱的,只有覺得好聽的,她才會情不自禁隨著調子哼一會兒,輪到男人們唱,她大多時候都是笑,笑得比唱的還好聽。

    蕭元動了動手指,克制住了去碰她的衝動。

    他真的喜歡這姑娘,聲音也好,嬌氣狡黠的性子也好,他想帶她回去,他來養她。

    可是不行,他沒有理由,她才十三,上面兩個姐姐都沒出嫁,輪到她還早,而且,她要走了,而他不知還要在西安住多久,才能回京。她是只逍遙快活不諳世事的黃鶯鳥,他是生在養在皇宮那所牢籠裡的獸,她無憂無慮,他有太多的事要做,就連此次進山,他都另有目的。

    日頭越升越高,蕭元站了起來,同蔣懷舟道:“我去碰碰運氣,你們在這兒等著?”

    下午還有幾場對歌。

    謝瀾音悄悄扯了扯表哥袖子,她也想去看打獵,留在這裡多沒意思。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9-2-7 21:27:20

第三十二章

    蔣懷舟對小表妹向來有求必應,便站了起來,看著山下道:“一起去吧,山裡有條河,你去打獵,我們去河裡抓魚,然後就在河邊開火,那裡收拾東西方便,吃完咱們再上來。”

    蕭元點點頭,請他帶路。

    這次蔣懷舟三人走在前面,他與盧俊落後。

    走到之前那個拐角,兩側突然有黑衣人沖出,還沒動手先撒了類似麵粉的東西過來。蔣懷舟陸遲都以為是石灰粉,立即閉上眼睛,陸遲上前迎敵,蔣懷舟護著驚慌害怕的謝瀾音往後急退,沒走幾步,蔣懷舟身子一軟,山嶽一般壓向了謝瀾音,謝瀾音大驚,努力去扶表哥,眼前忽的一黑,她也倒了下去。

    轉瞬五人都昏迷在了地上。

    兩個黑衣人互視一眼,個子高的將謝瀾音扛到肩頭,另一個在前面領路,二人熟練地往山裡跑去。他們是城外的青幫,只要銀子夠,什麼差事他們都敢做。

    深山裡一處山洞中,西安知府方澤一身青衣頭戴笠帽站在山洞前,想到一會兒謝瀾音就將成為他的人,自得地笑了。他就在這山洞裡要了她,事了拂衣去,蔣家人再有本事也查不到他頭上,日後見面還得敬他一聲“方大人”。

    既占了便宜瀉了火,又不會惹麻煩上身,簡直是一箭雙雕。

    謝瀾音很難受,胸骨疼,像是有什麼東西一直頂著她,要敲碎她一樣,人也如置身風頭浪尖,顛得她想吐。

    痛苦地睜開眼睛,看見自己垂落下來的長髮,倒著垂下去,被風吹亂,看見黑衣人靴子急促交替,在人跡罕至的草叢裡急速行走,她感覺到顛簸,是因為被他抗在肩頭。

    之前發生的事,一下子都記了起來。

    謝瀾音本能地想要掙紮呼救,忽聽有人說話,“買主為何選那麼遠的山洞?都快翻過一個山頭了,真他娘的累人!”

    扛著她的黑衣人腳步頓了頓,似乎在擦汗,脾氣倒還好,喘著解釋道:“離得遠被人追上的機會就小,忍忍吧,一千兩銀子,夠咱們吃香喝辣一輩子的了!”

    同夥嘿嘿笑,“是啊,拿了銀子咱們兄弟就換個地方幹,蔣家人在西安城也算是一霸,被他們抓出咱們,沒咱們好果子吃。”

    黑衣人點點頭,望望前面的山坡,往同夥那邊走了過去,“不行了,我背不動了,這個山坡你背她上去,剩下的路我繼續背,快了,翻完這個小山頭就到了。”小姑娘再輕,他都背了小半個時辰了,急匆匆的,走起山路太辛苦。

    “行。”同夥很好說話,蹲到地上,讓他將人扶上來。

    謝瀾音就趁兩人交接的時候猛地跑了出去,邊跑邊喊救命。蹲著的同夥愣住,剛剛背著謝瀾音的黑衣人則慌亂地追了上去。看著周圍幽幽的荒草野樹,聽著後面越來越近的腳步聲,謝瀾音又怕又急,眼淚落了下來。

    知道這樣跑下去自己肯定不敵這兩個人販子,謝瀾音迅速拐了方向,躲到一顆樹後,趁另一人靠近前時哭著求黑衣人,“這位大哥,我求求你了,放我回去吧,你也知道我舅舅家有錢,只要你送我回去,我們給你五千兩,更多都行!”

    母親一直勸她好好在家待著,她不聽,哪熱鬧就想往哪去,現在她後悔了,只要這次能平安回家,以後母親說什麼她聽什麼,再也不出門了!

    看著兩個漸漸包抄過來的黑衣人,謝瀾音淚如雨下,害怕地往後退。

    美人一頭青絲披散,哭得梨花帶雨我見猶憐,兩個黑衣人看得眼睛都發直,不過他們做的是殺人放火的勾當,更看重的是錢跟命,面對美人心智也算堅定,由一人哄小姑娘,“你真能保證你舅舅會給我們銀子,而不是直接命人將我們押送官府?”

    謝瀾音現在怕得不行,分辨不出他們話中真假,看到一絲希望就想抓住,連連點頭,“是,五千兩在我舅舅眼裡根本不算什麼,只要你們送我回去,便是我的恩人,更多的我們都願意出,絕不會追究!

    矮個子黑衣人停住腳步,詢問地看著同夥。

    高個子摸摸下巴,盯著謝瀾音道:“也好,那咱們原路折回去,走吧。”說著先朝前面走去。

    謝瀾音沒有傻到馬上相信他們,故意保持了一段距離,瞥見後面的人想要靠過來,她立即往一側跑。矮個子笑了笑,快走兩步去追同夥,可就在謝瀾音鬆口氣的時候,突然朝她拐了過來。謝瀾音大驚之色,朝斜方向奪路而逃,前面高個子早就盯著她了,狼一般撲了過來。

    惡人緊追不放,謝瀾音拚命往前跑,左手臂突然被人拽住,謝瀾音一個趔趄朝地上栽了下去,黑衣人沒料到她會摔了,慌亂中踩了她腳。謝瀾音這會兒哪顧得疼,跌倒時袖子撞到地上,感受到匕首撞擊地面發出的聲音,謝瀾音急得將匕首抽了出來,哆嗦著對準兩人,腳疼站不起來,她就坐在原地,死死瞪著兩人,“你們別過來!”

    高個子豈會將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姑娘看在眼裡,繼續朝她走。

    謝瀾音胳膊抖得更厲害,只顧著防備他,斜刺裡突然伸出一隻手,將她的匕首搶了過去。與此同時,高個子餓狼般沖上前,輕輕鬆松將謝瀾音提了起來,抓起事先準備好的破布就往她嘴裡塞,“乳臭未乾的臭丫頭,還想跟我們鬥!”

    謝瀾音絕望掙紮,眼看高個子又要扛她,一支利箭忽的急射而來,準確無比地沒入高個子左胸。

    劇痛來襲,高個子失力松了謝瀾音,不敢相信地看向自己的胸口。

    他看見了,跌在地上的謝瀾音也看見了,帶著血的箭頭從他胸口透了出來……

    高個子身形一晃,一頭朝謝瀾音栽了下來。

    謝瀾音尖聲驚叫,以手撐地拖著腿爬向旁邊,堪堪躲過了高個子,正要回頭看是誰射的箭,身側又傳來利箭破風時,扭頭一看,矮個子同樣口吐鮮血倒在了地上。

    前一刻還要抓她去賣的人,頃刻間雙雙斃命。

    謝瀾音怔怔地看著兩具屍體,猶如剛從噩夢裡醒來,驚魂未定。

    直到遠處傳來腳步聲。

    謝瀾音心中一緊,卻在看清來人熟悉的冷漠臉龐時,痛哭失聲。

    她真的得救了,不用擔心回不了家了……

    從小到大第一次遇到這等驚險,謝瀾音一哭就收不住了,低頭抽噎,帕子濕透了不能用,想要用袖口。蕭元站在她旁邊有一會兒了,見她哭得越來越狼狽,再也看不下去,將自己的帕子遞給了她。

    謝瀾音接過,繼續哭,好在最害怕的勁頭已經過去了,慢慢地平靜了下來。

    “認識他們嗎?”蕭元指著兩具屍體問。

    謝瀾音最後抹了抹眼睛,搖頭,“好像是人販子,要拿我賣錢。”說話還帶著哭腔,有點啞了,更顯得委屈噠噠的。

    蕭元受不了這聲音哭訴委屈,攥了攥手。

    如果陝西已經落入了他手中,他定會殺了方澤替她報仇,可現在還不是時候。

    他用得上方澤。

    方澤與沈捷心腹是姻親,算是沈捷的親信,等他利用杜鶯兒將方澤收為己用,方澤就成了他埋在沈捷身邊的眼線,日後一旦反水,對沈捷的打擊更大。換個新的知府,他還得想辦法收服對方,知府取得沈捷信任也需要時間。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9-2-7 21:27:35

第三十三章

    所以他只能救她,暫且不能幫她報仇。

    而救了她,蔣家也欠了他天大一個人情。

    “走吧,你三表哥他們隨時可能清醒,別讓他們擔心。”收回思緒,蕭元看著她肩膀道。

    他是真的想救她,但到底還是摻雜了私心,不夠純粹。

    謝瀾音試著動了動腿,左腳踝一動就疼。

    蕭元皺眉,抬起她腿就要脫她的靴子。

    “你做什麼?”謝瀾音急著阻攔。

    蕭元回頭看她,目光坦蕩,“檢查你是不是扭傷了腳踝。”

    謝瀾音是好人家的女兒,雖然愛玩,對自己的身體還是很愛惜的,哪怕有點喜歡他了,更感激他的救命之恩,也不想隨便給他看,側過臉小聲道:“那麼疼,肯定傷了。”

    言外之意就是不用看了。

    蕭元識趣地放下她腿,頓了頓,看著她腳問,“那你自己能走嗎?”

    謝瀾音搖了搖頭,看他一眼,咬咬唇道:“你幫我找根粗點的樹枝,我撐著走。”

    “撐拐杖很費力氣,就算你能堅持走完山路,以你的速度,怕是天黑也走不回去。”蕭元平靜地分析道。

    謝瀾音當然知道這個道理,可她難道要直接說請他扶她或背她嗎?話本故事裡,這種事情都是救美的英雄主動……

    “我背你走,快些。”蕭元突然轉了過來,伸手要扶她。

    謝瀾音驚訝抬頭,額頭幾乎碰到他白皙的下巴,他挨得那樣近,鳳眼裡是她披頭散髮的樣子。

    謝瀾音一下子紅了臉。

    他俊逸如初,她卻狼狽之極。

    小姑娘臉紅紅的,眼圈也紅紅的,嬌美又可憐,蕭元眸色微變,別開眼道:“你不反對吧?”

    謝瀾音蚊呐般嗯了聲。

    蕭元就讓她右腿單腿用力,他先扶她起來,他再蹲下去。謝瀾音看著身前寬闊的肩膀,突然什麼都不怕了,慢慢地趴了上去。

    蕭元托起她腿彎,穩穩站了起來。

    他山嶽般拔地而起,謝瀾音身子本能地往下墜,怕掉下去,她往上蹭了蹭,腦袋快搭在了他肩頭。突然這麼親密,謝瀾音悄悄看他,正好蕭元也看過來,四目交接,謝瀾音匆忙低頭,掩飾般問他,“你,你沒有昏迷嗎?怎麼追了上來?”

    她聲音近在耳邊,蕭元情不自禁緊了緊手臂,儘量平靜地道:“我們走在後面,吸入迷香的少,我醒了先來追你,我的手下守著他們,免得還有別的歹人。”

    謝瀾音輕輕“哦”了聲。

    這輕柔的聲音勾起了蕭元的夢境,他喉頭發緊,迅速轉移心思,“你容貌太過出眾,以後儘量避免來這種荒山野地,最好只隨父母出行,否則再有下次,未必有這麼好的運氣。”

    這話說到了謝瀾音心尖上,她又後悔又難為情,不知怎麼表達自己的後悔,就又“哦”了聲。

    蕭元抿緊了唇,不說話了。

    兩人靜了下來,只剩他長靴踏地的腳步聲,謝瀾音反思過後,腦袋往後挪了挪,偷偷看他。

    “今日多謝你了,若不是你,我怕活不成了,”她真心感激地道,“如果以後有我能幫到你的地方,袁公子儘管開口,我會竭力報答袁公子的救命之恩。”

    蕭元沉默。

    他想要的報答,是她以身相許,為他說一輩子的話,可她還小,他現在也沒有那份閒心。

    “我想聽你唱曲。”走了幾步,蕭元望著前面的荒草地道。

    分別在即,他想聽她唱一首完整的曲子,日後回味。

    謝瀾音懷疑自己聽錯了,疑惑地問他,“你說什麼?”

    蕭元頓足,偏頭看她,“上午在山頂,無意聽到姑娘哼曲,袁某除了愛鳥,便是喜歡音律,姑娘真想報恩,就唱首曲子給我聽吧。”

    唱曲報恩?

    心頭就像被人澆了一盆冷水,謝瀾音自嘲地重複道:“袁公子救了我,只需我唱曲就行了?”

    喜愛音律,讓她唱曲,他把她當成僮山裡民風開放的村女了,還是當成酒樓裡的賣唱女了?她寧可他求金求銀,甚至求份人情。可笑她竟然還以為他喜歡她,看來在他眼裡,她只是個可以任意羞辱的姑娘,或許正因為她不像其他貴女那般溫婉守禮,他才敢提這種過分要求?

    蕭元聽出她語氣不對勁兒,連忙解釋,“姑娘誤會了,我對你沒有任何輕視之心,你不願……”

    “我唱,你想聽什麼?”謝瀾音仰頭,對著樹梢道,將眼裡的淚憋了回去。他想聽她就唱,從此以後兩清。

    她聲音低了冷了,蕭元越發不放心,蹲下去,然後他扶著她轉身。

    他想看她的臉,謝瀾音扭頭不給他看。

    蕭元突然想到家裡的黃鶯鳥,不高興了也是亂動腦袋。

    “生氣了?”他笑著問她,聲音出乎意料的溫柔。

    謝瀾音繃著小臉不理他。

    蕭元無奈地笑,重新將她背了起來,輕輕地顛了顛,“罷了,不用你唱了,我先是救了你,又說錯話惹你生氣,咱們已經兩清了,你不再欠我什麼。”

    “不用,我沒那麼不講道理,”謝瀾音不用他裝好人,“你說吧,到底想聽什麼。”

    她在氣頭上,非要他說個曲,蕭元不知為何想到了被她嫌棄難聽的一個漢子唱的曲,整首曲子翻來覆去幾乎就四個字,忍笑說了出來,“阿妹嫁我。”

    謝瀾音心跳陡然一滯,愣了會兒才反應過來只是在說曲,登時氣得紅了臉,用力推他肩膀,“你放我下去,我不用你背了!”

    他哪是厚臉皮,簡直無恥!

    蕭元咧嘴笑,說什麼都不鬆手,她又用拳頭砸又蹬腿抗議,他都不管,笑著聽她罵他。

    管她唱曲還是罵人,只要她說話就夠了。

    兩人一個心情愉快地聽,一個氣鼓鼓的罵,隨著男人穩健的步伐,很快就走遠了。

    另一邊山頭,方澤等了很久不見人來,耐性耗盡,派帶來的長隨去探探。

    約莫兩刻鐘後,長隨氣喘吁吁趕了出來,聲音慌亂,“老爺,那二人都死了,被箭射死的!”

    方澤大驚,“怎麼可能?”

    蔣懷舟陸遲都只會些勉強能自保的功夫,他請的可是青幫裡排的上名號的兩個人,出道後從來沒有失手過,怎麼這麼容易就死了?還是用箭殺死的?

    他並未聽說蔣家有人擅箭。

    “回去查查,看今日是否另有人陪他們同行。”計畫落空,方澤攥緊了拳頭,領頭出了山洞,準備從另一小道回城,走出一段距離又頓住,思忖片刻道:“算了,不用再查,免得露出痕跡。”

    謝瀾音出了事,蔣家人必會追查兇手身份,他可不能主動送把柄過去。蔣欽為人世故圓滑,在侯爺那裡都有幾分情面,他若因為這種不入流的事與蔣家鬧僵,侯爺未必會站在他這邊,畢竟侯爺雖然雄霸一方,品性還算正直,不喜底下官員為非作歹。

    至於那個謝瀾音……

    如此難得的絕色錯之交臂,他還是有點不甘心。

    男人臉皮太厚,謝瀾音罵了一陣得不到任何回應,他不放她下去反而將她抱得越來越緊,她偷偷瞧著,他唇角上翹似乎心情還挺不錯的樣子,頓時沒了興致,閉上了嘴巴。

    蕭元還沒聽夠,但他做不來主動討罵的事,便一心走路。

    山路難行,他走得應該很累,謝瀾音這個被人背著的也覺得累,特別是脖子,得一直仰著。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9-2-7 21:27:48

第三十四章

    “還有多遠?”看著周圍陌生的林木,謝瀾音小聲地問。

    “來時我追了他們小半個時辰,現在走得慢,大概還得走三刻鐘。”蕭元呼吸還算平穩。

    山裡綠蔭滿地,但他累得額頭出了一層細汗,謝瀾音看見了,本就不多的怨氣也就散了。

    若是隨便來一個男人要求她唱曲,她定要讓表哥們打他一頓,但這人不一樣啊,他救了她,免了她被人淩辱,而且他平時舉止頗有君子之風,現在回想,剛剛提出的唱曲也有點玩笑的意思,似乎真的沒有惡意。

    他是真君子也好,她自己找理由為他開脫也好,反正謝瀾音現在無法厭惡這個不知疲倦認真背她走路的男人。除了小時候父親表哥們背過她,謝瀾音還沒被一個外男背過,而他動作那麼體貼,將她托的高高,不用她使勁兒攀著他。

    陽光從枝葉空隙漏下來,偶爾照亮他俊朗的側臉,謝瀾音脖子真的酸了,她將左手搭在他肩膀,臉貼著自己的手背躺了下去,還是有點不好意思,後腦勺對著他。察覺他扭頭看過來,謝瀾音臉上發熱,細聲替自己解釋,“脖子酸了。”

    嬌嬌的聲音,像黃鶯鳥餓了時叫著告訴他它餓了,也像夜裡黃鶯鳥將小腦袋縮進脖子之前的一聲輕輕啁啾,告訴他它累了,它要睡了。

    蕭元喜歡黃鶯鳥,也喜歡她這個比黃鶯鳥還要更嬌更招人疼的小姑娘,心軟似水,低低嗯了聲。

    他繼續走,她耳朵貼著手背,手背貼著他肩膀,聽到的腳步聲好像都變了些。

    漫不經心地看著頭頂枝葉,謝瀾音忽然想到一個問題,猶豫片刻道:“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

    真是荒謬,他都背著她了,她都有點喜歡他了,竟然還對他一無所知。

    她是陳述的語氣,說不說隨他,蕭元聽出了小姑娘的暗示,眼簾低垂,“姓袁,單名一個霄。”

    謝瀾音無聲地重複了一遍,只琢磨這個名字可能蘊含的寓意,沒有多想,繼續問,“哪個字?逍遙的逍?”

    蕭元笑了笑,側頭看她後腦勺,“雲霄的霄。”

    她喜歡玩,無拘無束,他志在九天,長路漫漫。

    謝瀾音聽岔了,新奇地轉過頭來,“元宵的宵?”說完想到他姓袁,不受控制笑了起來,水漉漉的桃花眼戲謔地望著他,“你是不是上元節出生的啊?否則家裡人怎麼給你起了個湯圓的名字?”

    她笑的壞,看他的笑話,蕭元也是經她提醒才發現這個假名的紕漏,但話已出口,沒法再改,他就看著她笑,看得她紅著臉重新轉了回去,這才以德報怨,邊走邊道:“你名字不錯,‘誰家瀾音暗飛聲,散入春風滿杭城’,可是出自此句?”

    這輩的謝家姑娘們都是“瀾”字輩,謝瀾音只有最後一個字是專門取的,聽他居然念了一句詩,謝瀾音很是驚訝,“這是誰的詩?我怎麼……”

    話沒說完,對上他意味深長的鳳眼,謝瀾音突然想起來了,那是唐朝詩仙青蓮居士所作,只不過原句是‘誰家玉笛暗飛聲,散入春風滿洛城’,被他改動了兩處,將她的名字加了進去!

    “你,你無賴!”

    生氣時打自家表哥打習慣了,謝瀾音也狠狠地捶了他一下,哪有用姑娘閨名打趣的?

    “我這是恭維。”蕭元很冤枉,他明明在誇她。

    謝瀾音瞪他一眼,迅速趴了下去,這次忘了墊手,直接挨著他肩膀。生氣是做給他看的,其實眼眸緊閉,臉紅紅的,腦海裡情不自禁反覆念他為她改的詩。

    她臉頰發燙,透過衣衫傳到了他肩上,蕭元輕輕顛了顛背上嬌小的姑娘,突然有點不想走了。

    他從來沒有如此輕鬆過,什麼都不用考慮,只要逗她就夠了。

    但再長的路都有盡頭。

    “前面就是了。”蕭元輕聲提醒道。

    謝瀾音慢慢轉了過來,因為知道表哥陸遲只是吸了迷藥,身邊還有他的護衛守著,她並不是很擔心,腦海裡想的全是他。看著他累得微微泛紅的俊臉,回想一路他小心翼翼沒讓她顛一下,還在路過一張大蜘蛛網時故意繞了一圈,她很不舍。

    “出了這種事,我娘恐怕不會再讓我出門了。”她看著他,委婉地提醒道。

    不能出門,就再也見不到他了,他真的喜歡她,應該會同樣失望,甚至有所表示吧?

    蕭元腳步不停,走一步呼吸都重一下,心無旁騖般囑咐道:“你腳上有傷,是該好好休養,就算好了,也別再輕易出門了,人心叵測,到底誰想害你,恐怕親眼見到你才敢相信。”

    他沒有精力養她,但他希望她一生順順暢暢的,別再生波折。

    他話裡除了客氣的關心,沒有任何不舍,謝瀾音心慢慢涼了下去,不甘心地還想再試探試探,但女兒家的矜持讓她開不了口。

    “公子!”聽到腳步聲,盧俊迎了下來,見到尊貴的主子竟然背著人,震驚地忘了動作。

    蕭元抬頭問他,“三公子他們怎麼樣了?”

    “他們吸入的迷香較多,我掐過一次人中,不管用。”盧俊配合地扯謊道。他不習慣說假話,但主子有令,他照樣能說得天衣無縫,而且這話也不假,掐人中確實不管用,他只是沒有用別的手段罷了。

    “再去試試。”避開盧俊要幫忙攙扶的手,蕭元喘著道。

    盧俊知道該讓蔣懷舟兩人清醒了,馬上去幫忙。

    蕭元跨上最後一段山路,謝瀾音抬起頭,見表哥昏睡在地,她收起那些不該有的心思,低聲道:“放我下去吧。”

    蕭元點點頭,將她放到了蔣懷舟身邊。

    蔣懷舟人中都被盧俊掐紅了,疼得醒了過來。一看表哥睜開眼睛,謝瀾音心底不好同蕭元發洩的後怕委屈都湧了出來,撲到表哥懷裡哭。蔣懷舟本能地抱住表妹安撫,看著她淩亂的長髮,眼裡迅速恢復清明。

    蕭元及時解釋了一番,末了道:“兩位若想追查下去,我願意再為你們領路去找那兩具屍首。不過五姑娘腳上受了傷,我覺得還是先回城為好,安頓了五姑娘咱們再回來,也可多帶些人手。”

    “袁兄救命之恩,小弟無以為報,”小表妹死裡逃生,蔣懷舟先讓她坐著,他起身,鄭重朝蕭元行了一個大禮,“今日起,袁兄便是我們謝、蔣兩家的恩人,日後只要袁兄有所差遣,我等定竭力報答。”

    “懷舟客氣了。”蕭元立即扶他起來,有些不悅地道:“懷舟僅憑幾次見面交情就贈我以寶馬良駒,今日五姑娘被人劫持,即便是陌生人我也會出手相救,更何況懷舟待我一片坦誠?再提報恩,便是存心要與我疏遠。”

    報恩這種事,用得著時出手就是了,平安無事時說再多也都是空話,蔣懷舟不再贅言,再次朝蕭元行禮。自家姑娘失而復得,陸遲對蕭元的感激不比蔣懷舟少,跟在一旁行禮。

    “好了,別再多禮了,時候不早,咱們下山吧。”蕭元看一眼垂頭坐在地上的小姑娘,勸道。

    蔣懷舟點點頭,走過去將小表妹扶了起來,他背她下山。

    謝瀾音乖乖趴到親表哥背上,歪頭時長髮落下來,透過被風吹亂的烏髮,她最後看了一眼不遠處的俊美男人,想到他說的即便她是陌生人他也會出手相救,最後一絲綺念都沒了,苦笑著閉上眼睛。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9-2-7 21:28:01

第三十五章

    落花有意,流水無情,人家不喜歡,那就不喜歡吧。

    蔣懷舟心疼小表妹,走了一段發現她默默不語,以為她還在害怕,故意說笑話給她聽。謝瀾音知道表哥的好意,只是她現在不想說話,肚子突然咕嚕了一陣,她看看已經偏西的日頭,小聲撒嬌,“三表哥,我餓了。”

    她聲音不高,但所有人都聽到了,陸遲立即從食袋裡取出一塊兒油酥餅遞給她,順勢走在她旁邊,隨時準備再遞一塊兒。

    有了吃的,身邊還有人如此關心她,謝瀾音重新打起了精神,撥開頭髮,接過油酥餅後先笑著遞到蔣懷舟嘴前,“三表哥也餓了吧,你先吃一口?”

    蔣懷舟心中沉重,一點都沒有食欲,笑著自嘲,“我在地上睡了一個時辰,不餓,瀾音吃吧。”

    謝瀾音就自己吃了起來,哭濕的帕子當時就扔了,發現餅沫兒掉在了表哥肩頭,她嘿嘿地笑,“三表哥衣服髒了,回家我給你洗。”

    “少油嘴滑舌,快點把腿養好我就燒香拜佛了。”想到嬌氣可愛的小表妹險些被人賣了,不是死就是被人百般羞辱,蔣懷舟眼睛發酸,心裡自責極了,恨自己沒用,又打定主意以後不再帶小表妹來這種荒山野嶺。

    謝瀾音繼續吃餅,清脆作響,吃完一塊兒,扭頭跟陸遲要水,儼然又成了養尊處優的千金小姐。

    蕭元在後面看著,心情複雜。

    下了山,謝瀾音在農戶家重新梳頭,還是男子打扮,因她無法騎馬,蔣懷舟將小表妹抱到自己馬上,兄妹倆共乘一騎,催馬慢跑。表哥懷裡寬闊舒適,謝瀾音閉著眼睛靠著他,聽一路馬蹄噠噠。

    一側蕭元不時瞥向蔣懷舟緊緊抱著她腰的手臂,越看胸口越不舒服。

    但人家是表兄妹,他沒有立場反對。

    快進城了,蔣懷舟邀請蕭元主僕隨他去蔣家,蕭元笑著回絕,只讓他有空請他吃席,其他感激就不必了。蔣懷舟人在馬上,懷裡還抱著小表妹,沒法硬拉他,目送蕭元主僕縱馬離去,他摸摸小表妹的腦袋,快馬回了自家,陸遲半路拐去請郎中。

    進了府,下人們紛紛震驚,蔣懷舟只稱小表妹走山路不慎摔了腳,免得傳出去惹人非議。

    女兒第一次離她這麼遠,蔣氏自女兒走後就開始擔心了,一聽女兒帶傷歸來,立即趕到了邀月閣。謝瀾音要脫鞋看腳,蔣懷舟避嫌在堂屋等著,看到姑母來,想安撫幾句,蔣氏擺擺手,示意待會兒再說,急匆匆進了屋。

    鸚哥低頭站在榻前,已經幫謝瀾音脫了靴子,正在慢慢往下褪白綾長襪,因為傷口出了血,襪子沾著肉,謝瀾音疼得眼中轉淚,連聲催她慢點。蔣氏見了那個心疼啊,怕鸚哥笨手笨腳,她將丫鬟攆走,親自俯身幫女兒。丈夫謝徽偶爾受傷,纏紗布上藥都是她做的。

    “怎麼摔的?”終於脫了襪子,蔣氏托著女兒白嫩嫩的小腳丫子,盯著那一片紅腫的腳踝看,眉頭緊皺。其實外傷看起來還好,只有一點破了皮流了血。

    謝瀾音經表哥提醒了,不能在丫鬟們跟前說實話,咬定不小心摔的。

    摔都摔了,蔣氏除了心疼無可奈何,聽說郎中已到,她瞪了女兒兩眼,接過鸚哥遞來的短襪,動作輕柔地替女兒穿好,褲腿再放下來,只露出受傷的地方。

    準備好了,吩咐丫鬟去請人。

    李氏與頭髮花白的老郎中一起走了進來,蔣濟舟之妻林萱跟在後面,她們來倒不讓人意外,謝瀾音看著被劉嬤嬤領進來的方菱,很是詫異。

    “五表姐,聽說你摔了腳,我來看看你。”方菱站在一旁,小聲地道,關切地看著表姐的腳。大概是在蔣家住了幾天了,七歲的女娃沒有之前那麼拘束,放開了很多。

    謝瀾音客套地笑笑,“沒事,表姐走路不小心摔了一下,阿菱不用擔心。”

    方菱點點頭,走到了蔣氏一側。

    老郎中仔細檢查謝瀾音的傷勢,詢問一番後,摸著鬍子道:“表姑娘傷勢無礙,臥床休養五日便可消腫,行動自如,這點破皮傷也不會留疤的。”

    蔣氏松了口氣,與李氏同送他出去,由蔣懷舟領著郎中去開藥方。

    屋裡方菱見表姐沒有大礙,她乖巧地叮囑表姐好好養傷,領著劉嬤嬤出去了。回到娘倆住的別院,劉嬤嬤先送方菱回她的廂房,再去上房與謝瑤回話,“姑娘,五姑娘只是摔了腳,小傷,養幾日就好了。”

    謝瑤失望地撇了撇嘴。她和離被趕出府,在蔣氏母女面前丟了臉,聽說侄女從山上摔下來,她自然盼望侄女傷的重一些,讓她也有機會看場熱鬧,再裝模作樣關切地慰問一番……

    得知只是小傷,謝瑤沒了興致,繼續安心養身子。

    那邊父兄們都回來了,趁眾人都過來看病,蔣懷舟將丫鬟們打發出去,把實話說了出來。

    謝瀾音靠在床頭,見母親嚇得臉都白了,想到當時的驚險,眼裡再次浮上淚,靠到過來抱她的母親懷裡,安撫母親也是安撫自己,“娘別怕,沒事了。”

    蔣氏如何不怕,如花似玉的女兒真被拐走,會落得什麼下場?

    謝瀾橋也後悔地不行,拉著妹妹的手保證道:“以後瀾音想去哪兒姐姐都陪著你。”

    謝瀾音破涕為笑,乖乖地道:“我哪都不去了,就在家待著。”

    蔣氏現在什麼都不想說,緊緊抱著寶貝女兒,生怕女兒突然丟了。

    李氏也過來哄外甥女,一旁蔣懷舟壓低聲音同父兄們道:“我本來想派人去將賊人屍首抬回來的,路上仔細想想,抬回來動靜太大,牽涉的人也多,傳出去對瀾音的名聲不好。”

    蔣欽頷首,仔細琢磨了一番外甥女聽到的賊人談話,沉聲道:“確實,不必再去了,西安城周圍明知咱們家財勢還敢動手的,無非那幾個專幹這種勾當的幫派,你派人暗中打聽,看看哪個幫派少了人,同時也摸清楚今日都有哪些人物在僮山出現過,咱們慢慢查,但千萬不能讓人聯想到瀾音身上。”

    言罷肅容對蔣氏道:“妹妹放心,瀾音不會白受驚嚇,早晚我都要把背後的買主揪出來。”

    追查真凶只能靠兄長,蔣氏出不了什麼主意,倒是想到了女兒的救命恩人,望著蔣懷舟道:“懷舟,你替我轉告袁公子,就說為掩人耳目,咱們不便馬上登門道謝,過陣子瀾音受傷的風聲淡了,我再攜禮拜訪。”

    蔣懷舟知道袁公子不喜這些人情往來,但他救了小表妹,姑母肯定要去道謝,便點點頭,“一會兒我就過去一趟。”

    蔣氏又起身勸蔣家眾人,“好了,瀾音只是受了點小傷,你們也不用惦記她了,忙去吧。”

    蔣欽哄了外甥女幾句,領著兒子們要走。

    李氏手快拉住長子,當著蔣氏的面囑咐他,“這事就別跟你媳婦說了,我知道她嘴嚴,但少個人知道我就少擔份心。”

    蔣濟舟明白,正色同蔣氏保證道:“姑母放心,濟舟心裡有數。”

    蔣氏慈愛地笑笑,侄子轉身後,她嗔怪地看向李氏,都是一家人,難道她還不信侄子們?

    人都走了,謝瀾音在母親姐姐的陪伴下吃了碗牛肉雞蛋面填肚子,吃飽了就想睡覺。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9-2-7 21:33:52

第三十六章

    蔣氏看著女兒睡著,才領著次女離去。

    謝瀾音卻毫無睡意,面朝床內翻個身,睜開了眼睛。

    不想想他,但她忍不住,初遇後的一幕幕,特別是今日山中兩人獨處的情形,不停在腦海重複。

    她第一次對男子動心,可惜……

    傍晚蔣懷舟從蕭元那邊回來,過來看小表妹,從懷裡摸出一個青釉瓷瓶,笑道:“袁兄知道你腿上有傷,又送了一瓶玉蓮霜給你,我趁機問了,這是他身邊人家裡的祖傳秘方,外面沒有賣的。”

    謝瀾音看著他手裡的青瓷瓶,咬咬唇,還是接了過來,心裡百轉千回。

    他送藥給她,是關心她,亦或也僅僅出自客氣?

    謝瀾音老老實實在屋裡養了五日便能下地走動了,但經過那一場驚嚇,她再也不想出門。

    “娘,你在看什麼?”早飯後,謝瀾音陪表嫂說了會兒話,回到香園找母親,見她手裡拿著一封帖子,謝瀾音好奇地走了過去。

    蔣氏笑著將帖子遞給女兒,“這是我讓你三表哥擬的,一會兒讓人送去袁公子那兒,明早我親自過去感激人家,瀾音要一起去嗎?”女兒的年紀,說小不小說大不大,既然與袁公子已經見過幾面了,還是救命的恩情,蔣氏覺得女兒還是跟著去比較合適。

    謝瀾音神色不變地接過帖子,腦海裡卻浮現男人雲淡風輕的冷漠臉龐。

    他都不喜歡她,她還過去做什麼?

    她可不是喜歡誰就要厚臉皮黏上去的人,再說謝瀾音也沒覺得自己真就非他不可了。那人容貌俊朗,氣質脫俗,武能馴服野馬,文能信口改詩,又救了她一命,謝瀾音找不到不為他動心的理由。但他不喜歡她,謝瀾音也就收了心,她是正正經經的官家姑娘,容貌同樣萬裡挑一,還愁遇不到其他好男子,何必非要惦記一個對她無心的?

    “我不去,我哪都不想去。”將帖子還給母親,謝瀾音腳步輕快地走了,有那功夫去見一個外人,不如多陪陪舅母。

    蔣氏只當女兒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又心疼又欣慰,姑娘家,還是少出門為好。

    喊來陸遲,讓他去送帖子。

    蕭元收到帖子,看看籠子裡的黃鶯鳥,命葛進去準備明日招待客人用的東西。

    主子喜歡的姑娘要來了,葛進著實費了一番心思,廳堂裡的擺設瓷器務必做到樣樣都是難得的好貨色,卻又很彰顯底蘊,不能讓謝家母女誤會主子是個土財主。

    蕭元坐在書房,透過窗子看葛進使喚小廝進進出出的,暗暗好笑,等葛進忙活完了,他過去看了一番,讓葛進搬走一些純粹用來炫耀的器物字畫,想到明日還可以再見她一面,看她嬌美的笑聽她輕聲細語,心情也不錯。

    然而次日門房報客人來了,蕭元一襲錦袍迎出去,卻只見眉眼與她有幾分相像的蔣氏,旁邊跟著蔣欽蔣懷舟父子,身後是端著禮匣的丫鬟小廝,暗暗找了一圈也沒看到她嬌小的身影。

    心裡不受控制地失望,面上絲毫不顯。

    蕭元笑著上前行禮,舉止落落大方,言辭溫潤謙和。

    蔣氏驚豔於他的容貌氣度,再想到這是女兒的救命恩人,越看越喜歡,好一番感激。

    客套過了,蕭元請三人去廳堂喝茶,說著說著隨意般問道:“五姑娘腳傷可好了?”

    蔣氏笑道:“好了好了,勞袁公子關心,本想帶她過來親口向您道謝的,可惜那孩子受了驚嚇,現在哪裡都不願意去了。”

    蕭元微微頷首,憶起當日她坐在草地上失聲痛哭的可憐樣子,有些走神。

    本以為能見面,結果沒見到,心裡免不了生出異樣,只有真的見了,才能平復。

    接下來的幾日,蕭元領著葛進盧俊又去城裡逛了幾圈,走路時忍不住在街上在人群裡尋找她的身影,然而一次都沒有見到。

    轉眼就到了四月十五,明日謝家母女就要動身歸杭。

    晨光漫進內室,蕭元躺在床上,看著床頂掛著的黃鶯鳥,終於還是作了決定。

    蔣家。

    離別在即,謝瀾音一日比一日捨不得舅舅家,上午跟在蔣懷舟身邊看他調香,下午與舅母表嫂娘幾個一起打牌聊天,每天都覺得時間不夠用。昨天跟蔣懷舟約好今天釣魚,謝瀾音將姐姐表嫂也叫上了,四人浩浩蕩蕩地去了湖邊。

    柳蔭清涼,湖風怡人,說是釣魚,四人嘴就沒閑過,歡聲笑語。

    蔣懷舟的小廝長安突然趕了過來,“少爺,袁公子來了,說是知道姑奶奶一家明日要回杭州,他提前來送別。”

    蔣懷舟立即站了起來,同女眷們道:“我先去接人,你們繼續聊吧。”

    他大步走了,謝瀾橋扭頭問依然盯著湖邊的妹妹,“瀾音要不要過去看看?”那是救命恩人,今日一別日後可能再也沒有機會見面,人家主動來送了,她們出於禮節,應該露面的。

    “不去,男客來自有表哥招待,我一個姑娘做什麼去?”謝瀾音拉起魚鉤瞧了瞧,見沒有釣上魚,將魚漂往遠處甩了甩,桃花眼目不斜視,專注極了。

    謝瀾橋疑惑地看了妹妹兩眼,總覺得僮山一行後,妹妹老實地像換了個人。

    謝瀾音打定主意不去見,蕭元這一次自然又是失望而歸。

    夜裡躺在床上,蕭元久久難眠。

    他隱隱有種感覺,她好像在故意躲著他,可是細想起來,她又沒有躲他的理由。

    明早她就要走了。

    蕭元胸口發悶。

    他第一次捨不得一個姑娘,或者說,除了皇位,他第一次對外物生出了渴望。

    他不想她走。

    可她不是黃鶯,他也還沒有隨心所欲的資格。

    或許,她的聲音還會變化?她才十三,她還小,長著長著變了聲,就不是他喜歡的那種了?

    這樣想想,似乎沒那麼不舍了。

    翻個身,蕭元閉上了眼睛。

    第二天早上,他罕見地沒有起來晨練,葛進湊在門外聽了聽,聽不到動靜,回想這半個月主子都有些心神不寧,常常對著鳥籠走神,再想到今日謝家五姑娘就要走了,葛進輕輕歎了口氣,默默候在外頭,沒有敲門打擾。

    旭日東昇,城門之外。

    謝瀾音挑開馬車窗簾,回望西安古城巍峨的城牆,無聲笑了。

    沒什麼好留戀的,世上好男人那麼多,錯過這一個,還有更好的。

    最後看一眼城門,謝瀾音放下窗簾,乖乖坐了回去。

    謝瀾音娘仨去西安時坐的馬車,顛簸了一個多月才到,返程時拐到江上乘船,一路順流直下,竟趕在端午前一日進了杭州地段。

    謝瀾音從船篷裡走了出來,聞著家鄉濕潤清新的空氣,視野所及青山綠水,頓覺渾身舒暢。

    “還是回家好,在舅舅家住了那麼久,我都曬黑了。”

    伸懶腰時瞥見自己的手,謝瀾音舉著瞧了瞧,小聲同跟出來的姐姐感慨道。

    杭州水汽較重,日頭沒那麼明晃晃的。

    “黑什麼,現在瞧著與以前根本沒差別。”謝瀾橋反身背靠在欄杆上,看著妹妹笑,“知足吧,旁人家的女兒除了遠嫁,可能一輩子都沒有機會出去瞧瞧,咱們這一路可是逛過好幾處名山大川,將來老了回想,亦不虛此生。”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9-2-7 21:34:07

第三十七章

    她一身男裝,桃花眼熠熠生輝,裡面是對四處遊歷的嚮往,謝瀾音突然有些可惜,左手手肘搭在欄杆上,拄著下巴惋惜道:“姐姐若是個男子,定不輸表哥們。”是男的多好啊,既能償了姐姐的心願,又能免了母親被人指點看低。

    謝瀾橋垂眸看妹妹,笑得胸有成竹,“不是男子,姐姐也不會輸給他們,你看咱們大姐,爹爹身邊的侍衛有幾個能打得過她的?”

    這倒也是。想到長姐練劍時遊龍走鳳般的風姿,謝瀾音踮腳翹首朝遠處的碼頭望去,興奮極了,“爹爹大姐肯定來接咱們了,我看看這裡望得見不。”

    謝瀾橋也跟著她看。

    姐妹倆身後的船篷裡,蔣氏心裡有點緊張,悄悄往鏡子裡瞥了好幾眼,怕自己妝容哪裡出錯。來回來去三個月沒見丈夫了,久別重逢,她當然希望以最好的姿態去見他。

    三十出頭的女人,因為思念感情恩愛的丈夫,怕身邊的丫鬟們誤會故作端莊沉穩,眼角眉梢卻藏不住嬌羞歡喜,再加上平時精心保養,看著仿佛年輕了十歲。而隔壁的船篷裡,才二十二的謝瑤因為小產又急著回家,路上吃了些苦頭,面色泛黃,竟比嫂子還顯老。

    聽著外面兩個侄女興奮歡快的談話,謝瑤靠在榻上,黛眉微蹙,卻是近鄉情怯。

    方澤道貌岸然冷漠無情,她不後悔與他和離,可和離對一個女人的名聲影響太大,娘家人會不會看不起她?父母疼她,肯定不會,但她有三個嫂子還有一群侄子侄女。大哥是同父異母的,脾性謝瑤瞭解,不是在意後院瑣事的人,頂多大嫂背地裡笑話她。二哥是她真正的長兄,一個娘肚子裡出來的,謝瑤在二哥面前不必抬不起頭,但二嫂……

    想到她出嫁前與二嫂鬧過幾次不快,這次那小肚雞腸的女人准會逮住機會報復回來,謝瑤心煩意亂地攥了攥帕子。

    都怪二哥沒本事,文不成武不就,花錢給他買官他還看不上,整日只知道遊手好閒,偶爾自憐兩句懷才不遇。若他像三哥一樣年紀輕輕就當了戶部郎中,領著妻子去京城住,她就可以少面對些冷嘲熱諷了。

    “娘,我想出去看看。”七歲的方菱在船裡悶了這些日子,終於要上岸了,不免興奮,走到榻前,怯怯地請示道。

    謝瑤看向女兒。

    女兒模樣隨她,生了一雙美麗的杏眼,只有眉毛與負心漢有些相似。這是她身上掉下來的肉,是她最親的人了,是毫不猶豫選擇要跟她走的乖女兒。看著女兒膽怯的眼神,謝瑤心中的戾氣突然都沒了。

    為了女兒,她也要挺直腰杆,否則她輸了底氣,女兒在表姐們身前更將惴惴不安。

    她這輩子就這樣了,但女兒好好養著,將來還有翻身的可能,再替她爭一口氣。

    “阿菱等等,娘領你出去,”放下拿在手裡做樣子的話本,謝瑤挪到榻前,一邊穿鞋一邊笑著對女兒道:“三舅舅在京城,過年才能回來,二舅舅在家,今天他肯定來接咱們了,興許你大表哥也跟著來了。”

    母親要陪她,方菱高興極了,聽母親只提了兩個舅舅,仰著小腦袋好奇地問,“大舅舅呢?”

    三個舅母,她只見過和藹可親的大舅母,自然對大舅舅更好奇些。

    謝瑤嘴角一抿,看看雕花的窗子,她蹲到地上,扶著女兒肩膀低聲囑咐道:“阿菱記住,只有二舅舅三舅舅是你親舅舅,大舅舅不是外祖母生的,娘跟外祖母都不喜歡他們,他們也不是真心喜歡阿菱。到了外祖母家,阿菱跟二舅舅家的表哥表姐玩,不許去大舅舅的院子,懂嗎?”

    方菱不是很懂,但她想到了五表姐的香膏,五表姐身上一直都是玫瑰香,給她用的卻是蘭花香,跟鸚哥桑枝身上的香一樣。

    原來不是親表姐,怪不得五表姐不喜歡她,給她用丫鬟的香膏。

    好像明白了母親的話,方菱懂事地點點頭。

    船上地方不大,謝瑤母女說話謝瀾音也聽到了,聽方菱問完大舅舅裡面就沒了聲音,她諷刺地笑了笑,同姐姐耳語,“准是在說咱們家的壞話,你信不信?”

    謝瀾橋看看謝瑤住著的主艙,不置可否。

    “二表姐,五表姐。”方菱先走了出來,看到兩人,猶豫了下才喊道。

    謝瀾橋笑著點點頭。

    她從小就喜歡去母親的嫁妝鋪子裡玩,深諳與人相處之道,有些事情心裡清楚就可,不必喜惡都表現在臉上,旁人過來寒暄,她同樣虛以委蛇,若扭頭就走,落到外人眼裡反倒落了下乘。

    她笑得明媚,方菱悄悄攥了攥手,總覺得這個表姐並不討厭她。

    轉瞬對上五表姐同樣的笑臉,方菱小手慢慢鬆開了。

    母親說得對,笑得好看,也有可能是裝出來的。

    方菱本能地回了表姐們同樣的笑臉,然後就跟在母親身後去了前面。

    一個小丫頭,謝瀾音謝瀾橋音都沒放在心上。

    又行了一刻鐘,眼看官船即將靠岸,謝瀾音回了裡面,戴好帷帽準備下船。

    官船專有一個碼頭,臨近端午親戚們走動較為頻繁,不過謝瀾音他們運氣不錯,船過來時碼頭很是空曠。頭戴帷帽站在姐姐旁邊,謝瀾音一眼就看到了堤岸上的父親長姐,高興地恨不得馬上飛過去。

    岸上,望著即將靠岸的船,望著船頭仿佛長了些個頭的兩個女兒,謝徽罕見地露出了笑。

    他身邊,謝家長女謝瀾亭目光也溫柔了些。

    “大姐我可想你了!”將手交到長姐手裡,謝瀾音一上岸就抱住了比她高出將近半尺的長姐。父親身材頎長,母親也是高挑的個子,她們三姐妹在同齡姑娘中都是拔尖的,十六歲的謝瀾亭最為挺秀,謝家長孫謝晉東與她同歲,就站在旁邊,兩人個頭難分伯仲。

    妹妹帶著帷帽,謝瀾亭不方便跟她說話,拍拍她肩膀算是回應,然後朝那邊剛上岸的謝瑤喊了聲姑母。

    直到她開口,聲音清脆明顯是女兒音,謝瑤才終於相信這個一身天青色長袍的清冷少年郎真的是蔣氏長女。目光挪到侄子謝晉東身上,謝瑤再不甘心,也必須得承認,論氣度,親侄子竟然輸給了一個姑娘。

    “瀾亭十六了吧,還沒說親?”謝瑤忍不住問道。她是真的想不通,蔣氏到底想把女兒們教成什麼樣,三姐妹站在一起,只喜歡玩樂的謝瀾音倒算得上最正常的一個。

    她這樣問,謝瀾音謝瀾橋不約而同笑了。

    謝瀾亭已不帶一絲感情地回道:“瀾亭尚未說親,謝姑母掛念。”

    什麼都不解釋,只大大方方地承認,聽著客氣,但也頂得人胸口發悶。

    謝瑤面子上過不去,還想刺兩句,她親哥哥謝家二爺謝循咳了咳,皺著眉頭道:“都先上車吧,這裡人多眼雜,回家再敘舊。”

    妹妹從小便不讓人省心,這次一聲招呼不打就與方澤和離了,還帶著外甥女回來,往後嫁人都不好嫁,他跟母親都很頭疼。好好的四品知府夫人讓她給折騰沒了,她還有閑功夫操心侄女?人家親爹親娘都沒管,她管有什麼用?不嫌丟人!

    心中不快,語氣就差了。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9-2-7 21:34:19

第三十八章

    謝瑤猜到兄長在埋怨她衝動和離,抿了抿嘴,將女兒帶到跟前,“阿菱過來見過兩位舅舅。”

    謝徽是大舅舅,天生冷臉,謝循是二舅舅,臉色難看,方菱以為舅舅們都不喜歡她,攥緊了母親的手。

    小女娃怯怯的,謝晉東瞧著可憐,主動將表妹牽了過來,“阿菱走,表哥領你去坐馬車。”

    他眉目俊朗,笑得燦爛好看,方菱安心了些,瞅瞅母親,見母親點頭,她乖乖跟著去了。

    謝循謝瑤兄妹立即跟了上去。

    碼頭只剩自家人,謝徽看向久別的妻子,面冷,目光裡藏著火。

    蔣氏被他看的不好意思,牽住小女兒道:“咱們也走吧。”與丈夫擦肩而過時又回頭叮囑長女,“瀾亭別騎馬了,咱們娘四個坐車。”

    謝瀾亭知道母親想她,點點頭。

    到了馬車前,謝瀾亭先扶兩個妹妹進去,她想扶母親,瞥見緊挨著母親而站的父親,便抬腿跨了上去。蔣氏因為長女的“識趣”臉上更熱,上車時察覺丈夫果然沒正經地捏了捏她手,隔著帷帽狠狠瞪了過去。

    謝徽看見也當沒看見,戀戀不捨地鬆開了手,餘光裡瞥見車中小女兒鬼靈精怪地望著他,立即轉身去了前面。

    “爹爹心虛了!”車簾落下,謝瀾音偷偷地笑。

    “一回家就胡說八道。”蔣氏摘下帷帽,瞪了一眼小女兒,回頭就去拉長女的手,目不轉睛地打量,“我怎麼看著好像瘦了,是不是又出去剿匪了?”

    去年有幫山賊鬧事,丈夫領長女去了,蔣氏擔心地整晚睡不好覺。

    在至親面前,謝瀾亭臉上的冷融了些,平靜地回母親的話,“今年府城各處風調雨順,並無山賊鬧事,母親可能太久沒見我,才覺得我黑了。”

    她一板一眼的,蔣氏無奈地歎口氣。

    都怪丈夫,旁人求子都去拜觀音娘娘,丈夫倒好,嫌寺廟人多帶她去了關公廟,結果關公真顯靈了,送了她這樣一個模樣脾氣都隨她爹的長女。次女女扮男裝很容易看出來,長女,只要她不開口,披上一身戎裝,恐怕說她是姑娘旁人都不肯信。

    母親問完話了,謝瀾音擠到娘倆中間,仰頭問道:“大姐你看我是不是黑了?”

    謝瀾亭盯著小妹花瓣似的臉蛋看了看,實話說道:“好像沒什麼變化,瀾音又換香膏了?”

    長姐沒看出自己黑,謝瀾音放了心,笑著道:“是啊,就是三表哥新給我配的美人嬌,我在西安去了那麼多地方都沒曬黑正是因為用了它。大姐,我讓三表哥配了不香的帶回來,你也用吧?大姐這麼俊,曬黑了就不招小丫鬟喜歡了。”

    說完想起舊事,撲到母親懷裡笑了起來,憋都憋不住。

    蔣氏看看被妹妹打趣卻面無表情的長女,又氣又好笑。

    那年陳氏故意弄了個貌美的丫鬟來,偷偷調教了一陣,派來勾引丈夫好給她添堵,結果那丫鬟在花園裡瞥見長女,以為是大少爺謝晉東,鬼迷心竅忘了陳氏的囑咐,跑到長女面前搔首弄姿……

    被長女以瘋了為由拎到陳氏面前,逼得陳氏發賣了人。

    “孫女見過祖父祖母。”

    謝家廳堂裡,謝瀾音謝瀾橋姐妹倆一起上前,朝坐在主位上的謝定夫妻行禮。

    謝定自小練武,身體強健,如今剛好五十歲,頭髮烏黑不見一絲灰白,臉上雖然有了皺紋,依然可見年輕時候的俊朗,幽深眼眸光彩不減,不怒自威,不愧是曾經的江南第一猛將,就是現在,除了謝徽等屈指可數的後起之秀,也很少有人敵得過他。

    看到兩個明豔動人的孫女,謝定笑得很是和藹,“嗯,瀾橋瀾音又長個子了,怎麼樣,在你們舅舅家玩的好嗎?”

    妹妹嘴甜,謝瀾橋示意妹妹答話。

    對於謝定這個親祖父,謝瀾音感情有些複雜。

    其實祖父與陳氏是青梅竹馬的表兄妹,但祖父與祖母的婚事是兩人還在娘胎裡就定下的,曾祖父曾祖母都是守信義的人,不許祖父與陳氏來往。長輩有命,祖父只得迎娶祖母過門,婚後與祖母相敬如賓。那邊陳氏卻一直不肯再嫁,拒了幾次婚事,一心癡戀祖父,祖母在世時兩人似乎有些首尾,祖母去世當年,陳氏就進了門,年底早產生下一子,很多人都懷疑陳氏進門前就有了孩子。

    父親喜怒不形於色,對祖父對陳氏都十分冷漠,小時候謝瀾音剛更得知那些陳年舊事時,以為父親怨恨祖父,也賭氣不再搭理祖父,父親卻教訓了她一頓,不許她不敬長輩。謝瀾音聽父親的話,繼續給祖父當孫女,後來見祖父對父母還算維護,還很支援兩個姐姐做她們喜歡做的事,甚至親自提點長姐功夫,對她也是寵愛有加,謝瀾音就將替祖母抱的不平壓到了心底。

    畢竟好好過日子才是最重要的,不提祖孫間的情分,祖父是一家之主,跟他打好關係,陳氏想要使什麼麼蛾子磋磨母親也得忌憚祖父三分。

    “挺好的,就是離家這麼久,想祖父了,可惜我瞧著祖父比年初我們走的時候還要精神,看來是一點都沒想我跟二姐。”謝瀾音很是委屈地瞥了祖父一眼,熟練地哄道。

    孫女嬌俏可人,謝定忍不住笑,點著謝瀾音道:“你啊你,真不知道性子隨了誰。”

    “我是您孫女,肯定隨了您啊。”謝瀾音狡黠地笑。

    謝定搖頭失笑,一旁陳氏面無表情,眼睛望著門口,似乎都不屑看謝瀾音姐妹。

    謝家三姑娘謝瀾薇最見不慣堂妹甜言蜜語奉承人的樣兒,輕輕哼了聲,故意抬高聲音與方菱說話,“阿菱第一次出遠門,路上還習慣嗎?”

    方菱一下子見到這麼多親戚,有點認生,聽表姐問話,她拘謹地點點頭。

    陳氏瞅瞅可憐巴巴的外孫女,歎口氣,吩咐自己最喜歡的孫女:“瀾薇,阿菱初來乍到,你領她去花園裡逛逛吧。”

    謝瀾薇十四了,只比謝瀾橋小幾個月,心思通透,猜到長輩們有話說,笑著走到方菱跟前,一手牽她,另一手牽著她六歲的同胞弟弟謝晉西,姐仨一起往外走。

    陳氏朝長孫謝晉東擺擺手,“你也跟著去,多陪陪阿菱。”

    謝晉東恭敬應是,跟了上去。

    陳氏又看向大房的三個孫女,目光冷了不少,“你們姐仨也下去吧。”

    謝瀾音掃一眼斜對面的謝瑤,悄悄看向母親,陳氏若只想與謝瑤說貼己話,不會單攆他們幾個小輩走,留下母親,是不是要遷怒了?

    蔣氏淡然自若,用眼神安撫女兒們不用擔心。

    三姐妹一起退了下去。

    轉眼廳堂裡就只剩謝定陳氏老兩口,謝徽蔣氏夫妻,二爺謝循與其夫人,以及和離回來的謝瑤。

    打發丫鬟們下去,陳氏冷臉質問女兒,“和離這麼大的事,為什麼不跟我們商量一聲?你眼裡還有沒有我跟你父親?”

    謝瑤登時紅了眼圈,走到她身前跪了下去,拿出帕子抹淚,哽咽著道:“娘,他們欺人太甚,女兒一日都忍不下去了……”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9-2-7 21:34:35

第三十九章

    陳氏已經在信中得知了來龍去脈,恨極了方澤與那個賤人,也疼極了唯一的女兒,因此她剛剛的火氣只是個引子,另有他用。此時女兒哭訴了委屈,陳氏立即將怒火轉向了蔣氏,“出事時你妹妹剛剛沒了孩子,衝動之下考慮不周還說得過去,你身為長嫂的怎麼不幫忙勸勸?是不是因為對我心懷不滿,看到妹妹出事便袖手旁觀幸災樂禍?”

    謝定皺皺眉,垂著眼簾,沒有說話。

    謝徽端坐在太師椅上,目光隨著妻子的裙擺移動。

    蔣氏離座,走到二老中間,平靜地道:“我從未對母親有過不滿,不知母親為何有這種誤會。妹妹出事時,瀾音她們姐倆勸了一次,我與我嫂子也趕過去勸她三思,妹妹聽不進勸,也不許我們去找孩子們姑父轉圜,此事劉嬤嬤可以替我作證。後來妹妹領著阿菱去了我兄長家,我兄長又親自過去說項,一家人都希望他們夫妻和睦,只是妹妹態度堅決,我們實在插不上手。”

    “沒耽誤濟舟娶親吧?”謝定終於開了口。

    蔣氏垂眸道:“沒,勞父親掛念了。”

    謝定點點頭,低聲訓斥女兒:“你啊你,從小做事就欠考慮,便是鐵了心和離,也不急一時片刻,何苦沒養好身子就要離開?還跑去了親家,咱們家的臉都讓你丟到西安去了!”

    謝瑤低著腦袋,一聲不吭,只抽搭著哭。

    二夫人看著小姑子喪氣的樣,想到小姑子出嫁前沒少給她添堵,她心裡痛快,繞繞帕子,起身勸道:“父親,母親,妹妹在外面受了那麼大的委屈,已經夠可憐了,好不容易回了家,你們就別數落她了,還是先讓妹妹回去休息休息吧,養好身子要緊。”

    小姑子是二老的掌心寶,她才不信他們是真的不喜謝瑤了。

    “行了,都散了吧,老大媳婦也趕緊回去歇歇。”謝定聽女兒哭得腦仁疼,說完了自己先走了。

    蔣氏朝婆母行個虛禮,與丈夫並肩離去。

    “辛苦你了。”回大房那邊的路上,謝徽握住妻子的手,低聲道,眼裡隱含愧疚。

    他見過妻子做姑娘時的逍遙快活,所以也知道妻子為他忍受了多少委屈。

    蔣氏輕輕掙脫他的手,朝他笑了笑,“沒什麼苦的,出去一趟,瀾音瀾橋都懂事了許多。”不願丈夫因那些不值得掛心的瑣事自責,蔣氏笑著給他講孩子們在西安的表現,“瀾橋行事越發穩重,瀾音啊,這丫頭會騎馬了……”

    端午佳節,錢塘江上賽龍舟。

    杭州城每年端午都會舉辦龍舟賽事,熱鬧不下於上元花燈節,謝瀾音特別慶倖她們娘幾個回來的及時,昨晚早早歇下,一夜好眠後起來,神清氣爽。

    換身男裝打扮好了,謝瀾音去正院給母親請安。

    昨晚夫妻倆小別勝新婚,蔣氏也才起來不久,面色紅潤如新開的牡丹,眼角眉梢風流盡顯。謝徽去前院了,蔣氏心不在焉地聽管事媳婦回稟這段時日家中瑣事,腦海裡全是床幃中丈夫的百般柔情。

    冷冰冰的人,吹了燈就徹底換了樣了。

    “娘今天用了什麼胭脂啊,臉色真好看。”謝瀾音在門口站了一會兒了,見娘親對著茶水發呆,神情甜蜜溫柔,顯然沒有因為謝瑤的事受到影響,她也跟著高興,笑著走了過去。

    蔣氏立即回神,沒有理會她的俏皮話,視線在女兒身上轉了一圈,先打發三個管事媳婦下去,才故意奇怪地問女兒:“你怎麼又這樣打扮了?不是說再也不出門玩了嗎?”

    謝瀾音被賊人扛著的時候確實是那樣想的,但好了傷疤忘了疼,她最多不再去荒山野嶺,可沒打算一輩子都當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乖乖女,此時母親笑話她,謝瀾音熟練地替自己找藉口,“我只說不單獨跟三表哥出門了,可沒說永遠不出門,今日有爹爹大姐陪著我,我,我不信我還會不小心扭到腳。”

    堂屋裡還有丫鬟,她及時改了口。

    謝瀾亭正好走了進來,聞言皺皺眉,讓丫鬟們下去,她低聲問母親:“母親回來時,舅舅可有查到什麼線索?”昨天二妹跟她說了小妹的事。

    蔣氏搖搖頭,敷衍了過去。

    其實兄長有點懷疑是方澤做的鬼,因為西安城裡敢得罪蔣家的青幫真沒有幾個,除非買家比蔣家來頭更大。而那陣子蔣家只因為謝瑤觸了方澤的黴頭,方澤又曾經看女兒看呆過。

    但兄長也只是猜測,即便確實是方澤做的,想要報復回去,也得從長計議,讓女兒們知道也沒有用,徒添煩惱罷了。

    “好了,那個不用你們操心,今天出去時小心些,別掉到江裡去。”蔣氏迅速轉移話題,意味深長地看著小女兒道。

    謝瀾音假裝沒聽到,扭頭與長姐說話。

    一會兒謝瀾橋也到了,娘四個說了會兒閒話,一起去給陳氏請安。

    三姐妹一溜的男裝,簡直跟三個兒子似的。

    謝瑤昨日哭過一次,今日跟沒事人一樣,長嫂進門她動都沒動,照舊坐在陳氏旁邊,打量三個侄女一眼,好意勸蔣氏,“大嫂,瀾亭她們三個都不小了,你怎麼還如此縱容她們?看看這打扮,男不男女不女的,誰家夫人看了喜歡啊?”

    蔣氏無奈地附和道:“可不是,只是她們個個都主意大,我想管也管不了,就隨她們去吧。”說完笑著囑咐方菱,“阿菱千萬別跟表姐們學,姑娘家還是穿裙子好看。”

    方菱不知該不該點頭,看向母親。

    謝瑤碰了個軟釘子,順勢就道:“是啊,阿菱還是多跟你三表姐玩吧,三表姐溫婉大方,這才是咱們謝家姑娘該有的樣子。”

    被誇了,謝瀾薇悄悄挺直了腰背,笑盈盈看著方菱。

    方菱想到昨日三表姐送了她很多好東西,也笑了,沒再往大舅舅家的三個表姐那邊看。

    謝瀾音並未留意那邊,只與自家姐妹說話,等謝定等人來了,一大家子一起用早飯。

    謝定是武夫,不是特別看重規矩,對女兒孫女的教養更是不怎麼插手,都交給妻子兒媳婦們各自管,都是血緣至親,只要沒有犯大錯,教成什麼樣他都稀罕,因此見到三個侄女穿男裝也沒說什麼,飯後他領頭,帶著孩子們去江邊看龍舟賽。

    謝家租了一條氣派的畫舫,與杭州知府柳家的船並排領先。

    謝循妻子二夫人便是柳家的女兒,當初見謝循一表人才,看著也頗有些學問,便開開心心嫁了過來,結果謝家三個爺,老大功夫超群,現任杭州守備,將來應該能接替謝定的位置,老三去京城戶部當官,前途大好,只有謝循不頂用。二夫人心中不喜,一看到娘家人,就領著女兒謝瀾薇去那邊做客了。

    兩個兒子她不敢領,怕惹公爹不喜。

    二兒媳走了,謝定看看旁邊的二兒子,無聲歎了口氣。兒子不爭氣,確實委屈人家知府千金了。

    “將軍,薛僉事求見。”謝定身邊的劉副將在下麵揚聲通報道。

    謝定笑了,看向長子謝徽,“他這會兒不該在龍舟上準備比賽嗎,怎麼跑這兒來了?”

    薛九是謝徽營下的僉事,官居六品,也是謝徽最器重的心腹。

    謝徽道不知,目光在長女身上掠過。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9-2-7 21:34:47

第四十章

    謝瀾音也翹起嘴角看向長姐,薛九豪爽不拘小節,對誰都大大咧咧的,連爹爹的話他都敢頂嘴,但只要長姐發話,薛九便比孫子還乖。謝瀾音覺得薛九肯定喜歡長姐,至於長姐……

    想到每次她提起薛九時長姐無動於衷的神情,謝瀾音就替薛九發愁。

    如果薛九能當她的姐夫,她真的挺高興的。

    正想著,蹬蹬蹬頗有節奏的腳步聲傳了過來,轉眼一身黑衣槳手打扮的薛九就走了上來,二十四五的男人,身形高大體格健壯,膚色微黑,五官俊朗,特別是那一雙點漆似的黑眸,流光溢彩。畫舫裡這麼多人,他朝謝定謝徽行禮過後先看向了謝家姐妹這邊,呵呵笑道:“二姑娘五姑娘回來了啊。”

    嘴上同兩個小的說話,眼睛卻直勾勾地望著謝瀾亭。

    謝瀾亭皺了皺眉。

    薛九立即別看眼,看謝瀾音。

    謝瀾音輕笑,直接問他,“薛大哥不在龍舟上待著,來這裡做什麼?”

    薛九笑笑,朝謝定謝徽道:“秉將軍,這次賽龍舟,每隊規定必須有十一人參賽,可我手下一人昨晚吃壞了肚子,今天沒法上場了,那可都是我精心挑選的,臨時也沒有合適的人選補上,鬥膽過來問問大小姐,不知她有沒有興致與民同樂。”

    謝定捋了捋鬍子,看向長子。

    謝徽其實心裡很滿意薛九,而且他瞧著吧,長女對薛九應該也不反感薛九,只是她與普通的姑娘不一樣,不會表達,既不會主動給薛九溫柔小意,又不會在薛九湊上來時扭捏作態,兩人相處起來就更像是同袍。

    “瀾亭怎麼說?”謝徽都聽女兒的。

    “你另去找人吧,我不擅划船。”謝瀾亭面無表情地拒絕。

    薛九馬上道:“我來划船,大小姐替我們擊鼓助威如何?”

    他目光熾熱,謝瀾亭猶豫片刻,點點頭。

    薛九高興地直搓手,朝一船人吆喝,“有大小姐為我們助威,今天頭籌肯定是我們的了,諸位趕緊賭我們贏吧!”一邊說著,一邊興奮地跟在謝瀾亭身後下了樓梯。

    謝瀾音靠在欄杆上目送他們,看著薛九始終歪著腦袋同長姐說話,情不自禁笑了。

    有這樣的人一直守著長姐,長姐怎麼會愁嫁呢?

    稍頃鑼鼓大作,數十條龍舟齊頭並進,謝瀾音仰首觀望,只見領頭的龍舟上一片黑衣。

    果然是薛九的龍舟贏了。

    謝瀾亭回來時,將彩頭遞給了小妹妹。

    魁首有賞金,槳手們每人都分點,謝瀾亭分到的最多,一個十兩的金元寶,另有唯一的一艘玉雕龍舟。

    謝瀾音收了金元寶,將玉雕龍舟退回給長姐,“姐姐留著當紀念吧,第一次比賽就贏了魁首,多有意義啊。”

    謝瀾亭不喜歡這些金玉之物,小妹妹不要,她就遞給二妹妹。

    謝瀾橋本想拒絕著,瞥見那邊方菱眼巴巴地望著玉雕龍舟,便笑著接了過來,回到家後再擺到了長姐的屋子裡。不是她小氣,實在是這龍舟算是薛九送長姐的,長姐不懂男人的心,她們當妹妹的得替她考慮到,免得將來兩人在一起了,薛九要看,姐姐一句送人了,傷了薛九的心。

    謝瀾音笑著誇她心眼多,姐妹倆都認定了姐夫是薛九無疑。

    謝瀾亭一臉無奈,軍營裡的同袍之情,兩個傻妹妹怎麼會懂。

    夜幕降臨,三姐妹納涼過後,分別回了自己的院子。

    半夜時分,謝瀾音突然驚醒,聽外面果然一片嘈雜,不但府裡這樣,似乎整座杭州城都動盪了起來,急著喊鸚哥,“趕緊去看看怎麼回事!”

    她也迅速跑到衣櫥前,再無心思琢磨哪條褙子配哪條裙子好看,胡亂往身上套。

    鸚哥去了,好長時間都沒回來,亦或是謝瀾音心急如焚等得不耐煩,領著桑枝去了母親那邊。才到正院,就見父親長姐一身戎裝,母親正焦急地說著什麼,似是叮囑。

    “爹爹,到底怎麼了?”謝瀾音一陣心慌,她為父親長姐的本事自豪,卻一點都不想他們真的去打打殺殺,置身危險。

    “倭寇夜襲,我們必須走了,瀾音聽話,好好待在你娘身邊,哪都別去。”謝徽摸摸小女兒腦袋,最後看一眼妻子,轉身離去。

    謝瀾亭抱抱妹妹,隨即毫不留戀地掰開妹妹緊攥著她手臂的小手,大步去追父親。

    燈光明亮,但也照不透所有黑暗,父女倆的身影轉眼就被夜色吞沒。

    謝瀾音站在母親身邊,眼睛突然發酸。

    因為倭寇來襲,前一日百姓們還在興高采烈地慶祝端午,第二日便急著攜家帶口往別處投奔了,膽子大的則抱著一絲僥倖地便留在杭州城,大門緊閉,足不出戶。

    謝定臨走前下過命令,禁止謝府生亂。

    其實誰都可以走,他們這些官員的家眷反而不能溜。謝定率兵擊退倭寇,倭寇打不到杭州城,她們自然安全無虞,可一旦倭寇打進來,就說明謝定謝徽父子守城失利,以當今皇上的脾氣,守將失職,家眷跑到哪裡都得跟著獲罪。

    五年前倭人攻打高麗,分出一隊侵襲山東,山東守將一家便因失職,逃將斬首,族人流放。

    當年屬國高麗向大樑求救,大樑派兵支援,擊退了倭人,倭人乖乖臣服,沒想短短五年過去,倭人又來滋事,竟然還換了地方,來攻打浙江。因為誰都沒料到倭人竟敢海上夜襲,邊鎮將領沒有準備,被其連續奪走數個村縣。

    八百里加急的消息送進京,很快就帶來了宣德帝仿佛看得見怒火的聖旨,命浙江守將全力驅敵,字字句句都是必勝的話,沒提守不住如何處置,但誰都猜得到敗兵之將的下場。

    整整一個月,謝定謝徽父子都沒有從沿海回來,與府裡全靠書信聯絡。

    與外面的人心惶惶相比,謝宅裡面安靜地與平時無異。

    至少謝瀾音的院子裡沒有太大差別,小丫鬟們照舊早早起來打掃庭院修建花枝,也可能是因為陳氏規矩定的嚴,不許她們擅自離開自己的院子,不出門,就無從得知海戰的消息,無知則無畏。

    躺在床上,聽屋簷下小丫鬟們輕聲誇哪朵花更好看,謝瀾音憂心忡忡。

    戰事一日不結束,她就無法放心,父親,長姐,祖父,還有薛九那不知到底能不能成的她自己挺看好的姐夫人選,哪個她都不願意他們出事。

    “姑娘,姑娘,大姑娘回來了!”

    外面傳來鸚哥前所未有的驚喜聲音,謝瀾音聽了,一把掀開被子,穿上鞋就往外面跑。

    謝家廳堂裡,幾乎所有主子們都來了,陳氏謝瑤方菱,謝循二夫人一家五口,蔣氏謝瀾橋更是早早到了,謝瀾音興沖沖趕過來,就見她高挑英氣的長姐一身鎧甲站在眾人中間,被所有人緊張地望著。

    “大姐!”謝瀾音不管,這是她的大姐,她得先看看,看看大姐有沒有受傷。

    擔驚受怕了一個月,謝瀾音跑到長姐跟前時,一看到長姐轉身露出的消瘦臉龐,眼淚就出來了。看起來精神不錯,不像受傷的樣子,可是黑了很多瘦了很多,定是辛苦極了。

    小妹妹要往她身上撲,謝瀾亭卻沒給她碰,扶住謝瀾音肩膀,苦笑著提醒道:“我這身衣裳快半個月沒換了,瀾音還是別碰了。”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9-2-7 21:35:02

第四十一章

    “我不嫌你臭。”謝瀾音非要碰,再次撲了過去,埋在長姐懷裡,緊緊抱著她。

    謝瀾亭失笑,拍了拍小妹妹肩膀。

    蔣氏也想長女,只是沒小女兒那麼攆人,見長女好好的,她這心就放下了大半。謝瀾橋站在母親身邊,看著長姐笑。

    陳氏就沒她們的好耐性看姐妹團聚的戲了,咳了咳,開口問道:“瀾亭怎麼回來了?你祖父讓你送信兒來的?那邊情形如何了?”丈夫都五十了,身手再好也不復當年,她如何不擔心?

    謝瀾亭鬆開妹妹,看著母親回話道:“父親與祖父合力擒獲倭人主將,同船一人經審問發現是倭人大王子,現在倭人暫且退兵,想必要派人回去請示,祖父命我押送二人回來,等候皇上定奪。”

    陳氏眼睛發亮,謝瑤激動地道:“竟然擒獲了對方的王子,這可是天大的功勞啊!”

    陳氏心裡也是這麼想的,只是她還沒說話,二夫人先高興地插話道:“擒獲敵人王子,比擊退倭人還揚我大樑國威,皇上會不會升父親的官?”

    一句升官,如明日驅散了籠罩謝宅一月的陰霾,眾人的眼睛都亮了。

    蔣氏見陳氏等人已經知道她們最想聽的消息了,便以長女疲憊為由領著三個女兒告辭,回大房說話。大樑手裡有了對方的人質,戰事幾乎已經明瞭,蔣氏主要問問父女倆的起居,謝瀾音更體貼,挖了一指美人嬌,長姐洗完臉後非要給她抹上。

    戰場危險,謝瀾亭身上的弦緊繃了一個月,現在放鬆下來,任小妹妹胡鬧,一會兒再洗遍臉就是。

    如何處置倭人俘虜,便是朝廷的事了。

    六月中,宣德帝命人押送倭人大王子、主將進京,很快倭人那邊也派人進京求和,稱願意俯首稱臣,再以另一位王子為質換回大王子,借此表誠心,另有大量金銀珠寶奉上,還進貢了幾位國色天香的美人。

    宣德帝與眾臣商議後准奏。

    國事解決了,宣德帝論功行賞,封謝定為武定侯,謝徽為兵部郎中,父子倆暫留杭州撫民交接軍務,年前進京,另命謝徽領人送倭人一程。

    聖旨傳到杭州,謝瀾音做夢都是笑著的。

    父親升官了。

    別看父親之前的守備與兵部郎中同樣是五品,論手中的權利將來的前途可是遠遠不如兵部侍郎的,各省府那麼多守備,兵部郎中一共才四個。而且搬到京城,她就可以常常去看親姑母了,更能見識京城繁華。

    小姑娘人逢喜事精神爽,走起路來身姿輕盈,陳氏卻胸口發悶。

    丈夫封侯了,世襲罔替的爵位,那下任侯爺是誰?

    若不是那個女人,她本該是謝定的原配夫人的,她的兒子也是家中長子,不像現在,被謝徽占了嫡長的位置去!

    “倭人無緣無故打咱們,雖然現在迫於形勢臣服了,心裡未必真的服,皇上派個小官送送就好,何必讓明堂去?明堂現在是兵部郎中了,送一群賊人,是不是太給倭人體面了?”

    入了夜,陳氏服侍謝定歇下,一邊掩帳子一邊閒聊道。

    “皇上是要用明堂震懾他們,警告他們別再生反意。”謝定有些得意地道。

    三個兒子,只有長子謝徽繼承了他的武藝,即便長子不會像其他子女那樣討好他,他也喜歡。

    男人笑得眼睛都彎了,陳氏攥了攥手,靠在旁邊打趣道:“看你高興的,自己封了侯爺,兒子們也給你長臉,好幾年沒看你笑成這樣了。”

    謝定心情好,來了興致,加上體力好,老夫老妻也敦倫了一場。

    事畢陳氏靠在他依然結實的懷裡,微微喘著氣跟他商量,“表哥,你看,明堂自己有本事,三十多歲就當了四品京官,你也在兵部任職,有你提攜,他前程差不了。老三從小爭氣,我也不用擔心他,就咱們老二沒出息,訓了這麼多年我都懶著管他了,可是不管又不行。如今咱們家有了爵位,要不表哥就請封他當世子吧?這樣他們哥仨都有了安排,我就可以安安心心等著抱重孫了。”

    謝定原本愜意地聽著,聽著聽著睜開了眼睛,沒有看懷裡的妻子,望著床頂不知在想什麼,良久才道:“無論爵位還是家產,都是嫡長為先,這是前朝就傳下來的規矩,你看看京城那些國公府侯府,哪家不是長子當世子?”

    再說這爵位是他與長子一起掙的,老二什麼都沒做就得了,老大一家會怎麼想?

    陳氏早想好了對詞,儘量輕鬆地道:“話是如此,可皇上不也立了二皇子……”

    謝定臉色一沉,推開身上的女人,繃著臉坐了起來,沉聲斥道:“太子的事也是咱們可以妄加議論的?那是大皇子生來體弱,不堪太子輔政之責,皇上才立了二皇子,明堂身強體健立有戰功,我怎麼能越過他請封老二?”

    陳氏被他弄疼了,揉著胳膊嗔他,“朝廷的事我是不懂,你好好跟我說不就行了,用那麼大勁兒做什麼?我這不是操心那個沒出息的兒子嗎?哪家當娘的不這樣?你以為誰都跟你似的,整天樂呵呵的舞刀弄槍,什麼都不上心?”

    謝定看看她手揉的地方,想到剛剛的親熱,這會兒自己表現地好像翻臉無情一般,臉上有點掛不住,伸手去拉妻子的手,“給我看看。”

    陳氏拍開他的手,拉好被子躺了下去,哀聲歎道:“罷了罷了,明堂隨你出生入死,是該給他,要怪就怪老二沒本事。若是親的,我倒可以跟明堂提提,不是親的,我也沒臉求他讓著弟弟,就這樣吧。”

    說完朝裡面轉個身,閉上了眼睛。

    謝定看著妻子已經不復年輕時候白皙瑩潤的側臉,再無睡意。

    他有兩個妻子,到頭來兩個他都欠了她們的。

    可是他欠的,他自己想辦法補償,不能委屈了孩子們。

    ~

    謝家大房。

    呼吸平復後,謝徽輕輕鬆松將妻子從桌子上抱回了紗帳裡。

    剛剛經歷了一番疾風驟雨,蔣氏懶洋洋無力,情意綿綿地看著丈夫替她收拾,又端來茶水給她喝。夫妻這麼多年,她什麼時候想要什麼,他都摸得一清二楚了。

    “能趕回家過重陽吧?”明日丈夫要去送倭人出海,還要留在沿海縣鎮處理些官務,這一年夫妻倆聚少離多,蔣氏真的盼著他早點回來,一家人好好團聚。

    “初八就回。”謝徽話一向不多,但每次都說妻子最愛聽的。

    蔣氏笑了,丈夫躺下來後,她轉到他懷裡,感慨道:“瀾亭真是的,你走哪她都要跟著你,你去送人她也要去,一刻都不肯多陪陪我們娘幾個。”

    謝徽笑,不知怎麼想到了長女小時候,才兩歲,就喜歡看他跟祖父練武。

    夜深人靜,夫妻倆又聊了會兒孩子們,相擁而眠。

    翌日,謝徽領著長女送倭人出海,薛九隨行,謝定也派了身邊老人劉副將協助長子。

    出發時,一家人都出去送行。

    劉副將騎在馬上,隨謝徽父女前行時,忍不住看向將軍身側的女人,那個他喜歡了幾十年的人。

    三十年前,陳氏哭著求他幫忙,他幫了,然後將軍一直都以為自己酒後亂性才碰了陳氏。

    摸摸袖口,劉副將突然有點不敢看陳氏給他的信了。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9-2-7 21:35:16

第四十二章

    他怕她又求他,求他做對不起將軍的事。

    金秋時節,杭州城處處桂花飄香。

    早飯過後,謝瀾音隨二姐謝瀾橋去了城裡最有名的糕點鋪子五味齋,那也是蔣氏嫁過來後置辦的鋪子,建在西湖邊上,生意興隆。

    “二姑娘五姑娘來了。”陸遙親自出來迎接,看姐妹倆的目光慈和地像長輩。

    蔣氏在蘇杭揚三座古城都有鋪子,全都歸他管,陸遙是名符其實的大忙人,前天剛從蘇州回來,謝瀾音根本沒料到今日會見到他,此時見了,很是高興,甜甜地喊“陸叔”。

    陸遙摸摸小姑娘腦袋,領著姐妹倆去了專給她們備著的雅間,陸遲陪行。

    落了座,夥計端了五味齋幾樣招牌糕點上來,謝瀾音捏了最喜歡的桂花糕,一邊欣賞西湖秋景一邊吃,耳朵聽旁邊三人聊生意上的事。連續吃了兩塊,聽他們提到舅舅家了,謝瀾音擦擦嘴,品了口桂花茶後好奇問道:“陸叔說秦王殿下設宴,還給舅舅家下帖子了?”

    平西侯沈捷在西安住了幾十年,與舅舅有些交情,但凡宴請屈尊降貴邀請舅舅表哥們還說得通,可是秦王堂堂王爺,見都沒見過舅舅,怎麼會給大多數官員看不起的商戶送帖子?

    陸遙點點頭,笑著道:“不過並非只舅老爺一家,西安四大名商都收到了,可惜秦王宴請前晚貪杯喝酒,身上起了疹子,臉上也有,開席時隔著屏風請眾人飲酒,沒有露面,舅老爺也沒能一睹真容。”

    謝瀾音又捏了塊兒桂花糕,小聲哼道:“害我白跪了那麼久,活該他起疹子。”

    小姑娘斤斤計較也可愛,陸遙笑笑,忽然有風吹了過來,勁兒頭還不小。陸遙心中微動,走到窗前,見湖面上波浪不知何時大了起來,再看天上,遠處烏雲滾滾而來,登時皺眉,轉身道:“要下雨了,你們趕緊回去吧。”

    望著湖面的風浪,謝瀾音吃到一半的桂花糕突然沒了味道。

    要下雨了,父親他們現在在海上,還是已經回來了?

    她希望回來了,可是這時候……

    謝瀾橋同樣擔心,姐妹倆忐忑不安地回了謝府,才下馬車,豆大的雨點砸了下來,被風卷的毫無規律,傘沿壓得再低都不管用,短短一段路,趕到母親那邊時,姐妹倆衣擺都濕了。

    “雨太大,你們先別走了,換我的衣裳湊合一會兒吧。”蔣氏強自鎮定,心疼地看著兩個女兒。

    謝瀾音小臉發白,擔心地問道:“娘,爹爹大姐他們……”

    “沒事的,他們常在海上漂,發現不對肯定早早回來了,不用你們擔心。”蔣氏笑著替女兒擦掉臉上一滴雨珠,催她進去換衣裳。

    謝瀾音抿抿唇,乖乖去了。

    謝瀾橋欲言又止,蔣氏搖搖頭,不讓她說。

    女兒們進了屋,蔣氏走到窗前,看著外面幾欲壓頂的滾滾黑雲,情不自禁攥緊了衣襟。

    她希望丈夫女兒已經上岸了。

    她希望這只是一場小暴雨,而非江南沿海並不罕見的颶風……

    海上。

    三艘官船目送倭人遠去,才調轉船頭不久,海上突然風起雲湧。

    謝徽面不改色,發現海風是逆風,迅速命船上官兵收帆,再加快速度回岸。

    命令吩咐下去,謝徽走到長女身邊,沉聲道:“瀾亭去裡面等著,不要出來走動。”

    風浪太大,深灰色的海水如猛獸,無邊無際湧來,要吞沒這三艘渺小的船。船身劇烈搖晃,謝瀾亭放心不下父親,說什麼都要陪在父親身邊。長女孝順又不孝,謝徽忙著掌握大局,巡視各處情況,無心多說,吩咐薛九:“送大小姐進去,再讓我看到她在外面,軍法處置。”

    “父親……”

    謝瀾亭還想再爭取,手臂突然被人攥住了,那力道如蠻牛,不容拒絕地拉著她往船篷那邊走。謝瀾亭不想跟著他,船身忽的一個劇烈搖晃,兩人一起朝船舷那邊栽了下去,薛九及時將她拉到懷裡,他重重撞到了船欄,她則撞到了他懷裡,結實地像堵牆。

    “馬上進去!”

    那邊謝徽扶著欄杆,大聲吼道。

    “你留在外面,將軍只會分心。”薛九緊緊摟著心上人的纖腰,捨不得鬆開,誰知道下次還有沒有機會?

    謝瀾亭根本沒注意到他的手放在哪兒,眼看父親去了船頭,拽住了隨風搖晃的帆繩,而剛剛站在那裡的官兵已經不知被海浪卷到了哪裡。謝瀾亭眼裡滿是掙紮,見父親又朝這邊看來,她握緊拳,轉身就走。

    薛九及時鬆開手,想要跟上去。

    “我自己進去,你留在外面,替我照看父親。”謝瀾亭頭也不回地道,是命令的語氣。

    “好!”薛九大聲吼道,目送她進了船篷,他才艱難地朝謝徽那邊趕去。

    晴空萬裡的天好像一下子黑了,海浪也是黑的,暴雨傾盆而下,眼睛都難睜開。

    之前三個爬上去收帆的人都被晃到海裡去了,謝徽要親自上去,薛九搶先一步,冒著雨往上爬,雨往下打,他索性閉上眼睛。

    底下謝徽四處搜尋,瞥見劉副將趕了過來,忙喊他過來幫忙。

    劉副將猶豫片刻,才走了過來。

    謝徽命他在下面穩住繩子,他上去幫薛九,帆弄不下來,整條船都得完。

    看著他艱難地往上爬,劉副將視線慢慢下移,落到了眼前只要他用力砍上一刀便能砍斷的桅杆上。

    陳氏讓他找機會殺了謝徽。

    他知道陳氏想要爵位,想讓二爺繼承侯府。

    但他不想殺一個無辜的鐵骨錚錚的男人,不想殺將軍最引以為傲的骨肉。

    可腦海裡浮現當年將軍狠心要與她斷絕關係娶另一個女人時,她哭著倒在地上的身影。

    她說她可憐,她確實可憐,青梅竹馬的表哥娶了旁人,狠心不要她了。

    如果沒有先夫人,她可以直接嫁給將軍,將軍的一切也都是她親生骨肉的。

    她說她這輩子都得被先夫人壓著了,死了也不能與將軍合葬,她唯一想求的,就是她的兒子能得到他該得的。她說,這是她最後一次求他……

    海浪洶湧如惡鬼,他心裡也進了鬼,暴風雨助紂為虐,天海間一片漆黑,沒人看得到他做了什麼。劉副將悄悄拔出長刀,狠狠朝桅杆劈了下去。

    遠處突然一道閃電劈下,薛九正要下去,低頭,就看到了劉副將猙獰的面孔。

    他愣了一下,隨即朝旁邊桅杆上的人大喊,“將軍小心!”

    但他遲了,電鳴遮掩了那聲重重的砍擊,桅杆啪地斷了,帶著攀附其上的人朝海裡墜了下去。

    “父親!”被薛九一聲大喊引出來的謝瀾亭推開門,看見的就是父親落水的那一幕,她什麼都沒想,也沒有時間想,毫不猶豫地跳了下去。

    她不要父親被海浪卷走,如果真要卷,她要陪著他。

    連續三道重物落水聲,太響太響,震得劉副將跌坐在地上,可那聲音與翻湧的浪潮相比不算什麼,除了親眼所見的劉副將,再沒有引起任何人注意。

    不知過了多久,劉副將顫抖著站了起來。

    海面上什麼都看不見了,至少他能勉強看見的地方,什麼都沒有。

    大爺落水了,大姑娘跳了下去,薛九也跳了下去。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9-2-7 21:35:33

第四十三章

    他殺了三個人嗎?

    劉副將怔怔地僵在原地,良久良久,他才抬起刀處理桅杆斷口。

    這是最後一次,他最後一次幫她,以後就是她以命相逼,他也不會再助紂為虐。

    ~

    三日後的黎明,海面漸漸亮了起來。

    薛九一手抱著自家將軍的腰,一手緊緊攀著與他手臂差不多粗細的桅杆,扭頭同將軍另一旁的姑娘說話,“瀾亭,你說,咱們現在在哪兒?”

    在海上漂浮了這麼久,沒有淡水喝,他嘴唇發白,都幹了。

    謝瀾亭並不比他強多少,不想回答他的廢話,她憂心忡忡地觀察父親。

    父親似是傷了腦袋,一直昏迷不醒,她怕再找不到島嶼上岸,父親先支撐不住。

    “瀾亭,你看我為了救你連命都不要了,如果咱們能上岸,你嫁我行嗎?”海上紅日升,海水五顏六色,薛九望著最前面那片燦爛的紅,目光漸漸回到被朝霞照紅了臉照地美豔動人的姑娘身上,目不轉睛地道。

    如果她肯答應,就是馬上死,他也值了。

    謝瀾亭閉上了眼睛。

    薛九笑笑,才笑一點,扯到嘴上的裂口了,忙收了笑。

    三人繼續隨波漂蕩,漂著漂著,薛九難以置信地望向遠方,“瀾亭,我好像看到船了!”

    早在漂浮第一日,他就直呼心上人的名字了。

    謝瀾亭凝目望去,果然看見幾艘大船,似乎是船隊。

    絕處逢生,謝瀾亭看看父親,使出所有力氣,與薛九一起喊人。

    兩刻鐘後,三人被救上了船,意外得知這些船乃廣東海商白家的商船,要去海外夷邦經商。

    船上有郎中,先為謝徽診治,看脈後稱要等謝徽清醒才能判斷病情,而謝徽何時醒來,他沒有把握。

    謝瀾亭不願強人所難,薛九知道她最擔心什麼,懇請白東家返航,日後必有重謝。

    白東家遺憾地搖頭,“我們此去牽涉多家利益,無功而返,白家恐怕難以在廣東立足,恕白某愛莫能助。二位若是憂心家人,我們船上備有一艘小船,白某願提供糧水羅盤等物,並借你們兩名夥計,順利的話,五六日便可靠岸,否則只能等明年六月與我們一起回來了。”

    薛九看向謝瀾亭。

    謝瀾亭看著榻上昏迷不醒的父親,左右為難。

    不回去,母親跟兩個妹妹肯定以為他們凶多吉少,不知會多傷心悲痛,還有劉副將,他受誰指使,她心中有數,陳氏殺了他們父女,會不會朝母親妹妹們下手?可是回去,海上風雲變幻,父親康健她還敢試試,父親不知何時才能醒,她不敢冒險。

    她想留薛九在這邊守護父親,她自己回去,但謝瀾亭無法開口,因為她知道,一旦她開口,薛九定會跟她搶,謝瀾亭不怕再遇海難,但她不願薛九冒險。他已經陪她死一次了,她……

    “你隨我走。”

    薛九一直在觀察她,她還是跟平時一樣面無表情,讓他猜不透她到底在想什麼,但他不用看,用心猜,也知道她的為難。

    不顧身邊有人,薛九攥住她的手腕,將人牽到了船後,對面是遼闊海面,此地只有他與她。

    他不說話,謝瀾亭垂眸,看他還攥著她的手。

    才想鬆開,男人突然壓了過來,謝瀾亭本能地抬起另一隻手,薛九動作比她快,將她雙手都按在壁板上,看准她唇壓了下去。

    謝瀾亭側頭。

    薛九動作頓住,嘴唇距離她被曬得發黑的臉龐不足一寸。

    她閉著眼睛,沒有再躲,仿佛默許他可以親她。

    薛九卻沒有親,他看著她纖細卻平靜的眼睫,分不清這默許是因為感激,還是旁的。

    “你知道我要做什麼,是不是?”他鬆開她,退後一步問。

    謝瀾亭睜開眼睛,卻沒有看他,只看著他腰間荷包,那是她的,他騙她買的,然後他又搶了去。

    “你不必……”

    “我必須去,為了讓你安心,也為了讓將軍安心。”薛九打斷她,說完抬起手捧住她腦袋,迫她抬起頭,漆黑的眼眸望進她的,“瀾亭,我喜歡你,但我這樣做不是出自喜歡,而是一個屬下該做的。我不會用此事換你答應我什麼,我只想用我跳水的那一瞬我並不後悔的衝動問你,明年你回來,嫁我可好?”

    謝瀾亭仰頭看他。

    夜裡海上的星是最亮的,可他此刻的眼睛,比那些星星還亮,還觸動她的心。

    “那你等我。”沒有扭捏,沒有難為情,她平靜地像是吩咐。

    薛九咧嘴笑了,笑得又傻又開懷,“好,我等你回來。”

    等她回來,他再親她。

    半個時辰後,海面上突然多了一艘小船,緩緩地與幾艘龐大商船背道而馳。

    而此時的杭州謝府,蔣氏領著兩個女兒站在廳堂,面對滿屋子或傷痛或同情或隱含幸災樂禍的目光,她挺直脊背,冷漠而堅定道:“一日沒看到他們父女倆的屍骨,我便不信他們死了,我不同意,你們誰也別想辦喪事!”

    她不信,不信丈夫捨得丟下她,不信最穩重的長女會讓她擔心。

    她不信。

    謝徽父女連同薛九都死了。

    這是劉副將帶回來的消息,說謝徽意外落海,其他兩人跳水相救,都沒能上來。

    同時沒了長子長孫女,擔心多日的謝定當場吐血。

    蔣氏也經受不住打擊,直接昏了過去,醒後與謝瀾音姐妹抱頭痛哭,娘仨都哭成了淚人。

    直到陳氏開始主持喪事。

    蔣氏不許,不許下人掛白,不許陳氏派人發喪,更不許去置辦父女倆的棺木。

    陳氏拗不過她,請謝定出面勸說。

    謝定心裡的痛並不比蔣氏少,那是他親自教導武藝兵法的長子,是他親眼看著從個女娃娃長成女將軍的長孫女,可是颶風海浪的威力,他比誰都清楚。三艘官船,共落水十一人,這十一人,包括他謝家人,都不可能再回來了。

    “明堂媳婦,我知道你心裡難受,但官府給其他落水官兵的撫恤金都發下去了,那些人家早就披麻戴孝掛了喪事,咱們……”謝定喉頭發哽,雙眼無神地看著地面,“咱們也早早給他們爺倆準備吧,別讓他們在海上做孤魂野鬼。”

    “祖父,按劉副將所說,當時倭人的官船應該就在不遠處,或許爹爹大姐他們被卷到倭人那邊,被倭人救起也不一定,您怎麼能一口咬定他們死了?”望著前面好像突然老了十來歲的祖父,謝瀾音哽咽著替母親回道。

    其實她知道,這都是她們娘仨自欺欺人的念頭,就算父親長姐真被倭人所救,恐怕也凶多吉少。可她不能接受,她不信父親長姐真的死了,不信老天爺如此狠心,要讓他們家破人亡。

    孫女淚流滿面,謝定突然勸不下去了,或許……

    “瀾音,認了吧,以往遇到颶風出事的,有幾個人活著回來了?”陳氏痛惜地道,一邊說一邊低頭拭淚,“出了這樣的事,咱們家裡誰都不好受,但死者為大,早點辦好喪事,咱們也早點將他們的魂魄召回來,送他們入土為安。”

    她信謝徽父女肯定死了,那就必須落實他們死的事實,如此謝徽這個長子沒有兒子,爵位自然會落到她的兒子身上,否則聽憑蔣氏母女胡鬧,只稱謝徽遇到海難生死不明,那世子之位就得給他留著。陳氏不想白等,不想等到一個萬一,先讓兒子封了世子,屆時謝徽真回來了,也沒法再討要。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9-2-7 21:35:47

第四十四章

    “你親眼看到我爹爹死了?誰告訴你他們死了?”謝瀾音猛地瞪向陳氏,瞪向那個最巴不得父親真遇難的人,陳氏眼圈越紅,她就越恨她的惺惺作態,“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心裡在笑!”

    陳氏臉色大變,二夫人搶著討好婆母,走到謝瀾音跟前訓斥道:“瀾音胡說什麼?你心裡再不舒服,也不能遷怒你祖母啊?算了,看你哭成這樣,我也心疼,還是聽祖父祖母的話,早點替你們父親守孝吧。”

    說著又去勸蔣氏。

    笑話,前幾天她還在跟丈夫抱怨爵位要落在謝徽頭上的事,現在謝徽倒楣主動讓出了位置,她比婆母還盼著謝徽是真的死了,盼著早點蓋棺定論。

    “你滾!”謝瀾音悲憤交加,狠狠推了她一把,這些人心裡怎麼想的,真當她不知道嗎?

    二夫人“哎呦”一聲朝後面栽了過去,被謝家二爺謝循及時扶住。

    謝瀾薇大怒,上前要與謝瀾音理論。

    “都給我閉嘴!”看著眼前的鬧劇,謝定忽的發出一聲怒吼,如平地乍起驚雷,包括謝瀾音在內,都被震得打了個哆嗦,齊齊看向他。

    謝定眼裡佈滿了血絲,是真的紅了,傷心的,為親骨肉,失望的,為這麼一個心不齊的家。

    “等一個月,一個月後明堂瀾亭還沒回來,再辦喪事。”

    疲憊的丟下這一句話,謝定起身離去,背影滄桑。

    丈夫如此看重那個女人生的兒子,明明死了還縱容兒媳婦胡鬧,陳氏恨恨咬牙。

    謝瀾音與姐姐扶著母親回了大房。

    “娘,咱們先別哭,咱們耐心地等,或許爹爹大姐很快就回來了。”謝瀾橋強忍著淚,勸她在人前佯裝堅強回到家裡便如丟了魂似的母親。

    謝瀾音更是抱住了母親,哭著勸她,“娘你別這樣,爹爹那麼喜歡你,那麼怕惹你不高興,他一定會回來的……”

    小女兒的眼淚打濕了她的衣襟,蔣氏本能地抱住嬌小的女兒,耳旁響起丈夫篤定的話。

    他說他初八回來,要與她們娘幾個一起過重陽。

    然而初八謝徽並沒有出現。

    蔣氏背著女兒們偷偷地哭,拿出帳冊,記了丈夫一賬,留著將來與他算,不論是活著,還是死了下黃泉。

    九月一天一天地過,月亮圓了又缺。

    杭城百姓聽說了謝家的事,茶餘飯後,也都會討論月底前謝家人到底能不能等到謝徽。

    五味齋。

    陸遙瘦了一圈,夫人出了事,他這個月哪都沒去。

    “大掌櫃,有人求見,稱是故人。”門外夥計低聲稟報道。

    陸遙皺皺眉,到了院子外面,就見一個身穿粗布衣眼窩深陷滿臉鬍子茬的男人。看見他,男人沒有說話,只昂首挺胸地望著他,眼睛泛紅卻明亮逼人。陸遙定住,仔細端詳片刻,心中驚濤起,面上風波靜,笑著道:“原來是郭賢弟,怎麼穿成了這樣?來來來,快隨我去換身衣裳,好好收拾收拾。”

    薛九大步跟他走。

    到了屋前,陸遙請他先進,他看看左右,掩上了門,再將薛九請到內室,進去便轉身問他,“大爺他們……”

    “都活著。”薛九拎著茶壺走進來的,說了最關鍵的,他仰頭喝水。

    陸遙看得出他的辛苦,心定了,先去吩咐下人準備飯菜,再回來打聽。

    他是夫人的親信,親到將軍還曾泛酸過,薛九是十分信任他的,將實情一五一十說了出來,“我路上仔細想過,如果我直接去回稟老將軍,劉副將逃不過一死,但陳氏那個毒婦……”

    “她為老將軍生了兩子一女,老將軍又曾因父母之命虧欠過她,只要陳氏翻出舊賬,老將軍看在舊情看在子孫的前程上,最多不再往她屋裡去,絕不會讓她聲名掃地。”陸遙冷聲分析道,面沉如水。

    薛九頷首,咬牙切齒道:“正是這樣,那我們豈不是白白受了那番苦?我不甘心,所以我想先暗中殺了那毒婦,偽裝成她意外丟了命,隔幾日我再回來報喜,如此咱們既報了仇,老將軍也懷疑不到咱們身上。但此事關係重大,我不敢擅作主張,還請陸掌櫃去謝府走一趟,請夫人決斷。”

    陸遙的身份,進出謝府最合適。

    “薛大人義氣幹雲,請受陸某一拜。”陸遙起身,鄭重朝薛九行禮。

    雖然薛九並沒有提他在這場謀害裡的救主功勞,但陸遙能想像的出,不畏生死跳海相救是忠心,遭逢海難又單獨乘小船漂洋過海冒險告知真相是俠義,這樣頂天立地的男人,他真心敬佩。

    薛九笑著扶他起來,“什麼大人,往後叫我……”

    說到一半,還是把“姑爺”兩個字憋了回去。不能急不能急,等明年瀾亭回來,這些人自然知道他已經拿下她的心了。

    很快夥計端了酒菜上來,陸遙笑著陪薛九用飯,晌午還回到屋裡歇晌,醒來去看賬,再以回稟夫人為由頭坐車去了謝府。

    大半個月過去了,蔣氏現在已經平靜了很多。

    丈夫平安,她不必哭,丈夫真出了事,她哭再多也沒用,她得堅強,留著精力照顧另外兩個女兒,現在她就是大房的頂樑柱,她倒了,兩個女兒更加無所依靠。

    聽聞陸遙來了,蔣氏想了想,去廳堂見客。

    見了面,看著椅子上瘦了不知幾圈的夫人,陸遙眼底憐惜一閃而逝,當著丫鬟的面,將一本帳冊遞了過去,“夫人,揚州李家出了變故,要賣了名下的綢緞莊,我算了一筆賬,覺得可以買,請夫人過目。那邊賣的急,所以我……”

    蔣氏知道他不是為了一個綢緞莊便在眼下丈夫生死不明時冒然找她商量買賣的人,配合著道:“無礙,正好我也想找些事情做,分分心。”

    親手接過帳本,低頭看。

    字是陸遙寫的,清雋飄逸,用了她熟悉的暗語,看到薛九歸來丈夫長女平安時,蔣氏眼睛一酸,裝作頭疼伸手撫額,悄悄擦了淚,繼續往下看。

    買下莊子,表示她同意薛九暗殺陳氏的計畫,不買,薛九明日便會登門,請謝定做主。

    心裡的恨平復了狂喜激動,蔣氏看著帳目,認真盤算了起來。

    劉副將與陳氏有交情,他們都知道,但誰也不知道劉副將竟願意為了陳氏以下犯上,謀殺他最忠心的將軍的長子。是他有把柄落在陳氏手裡,還是兩人有旁的不為人知的關係?

    想到丈夫三兄弟都隨了謝定的容貌,蔣氏並不懷疑陳氏的清白。

    另外陳氏謀害丈夫,是她自己的主意,還是謝循夫妻甚至謝瑤也有份?

    這些疑惑,只要謝定審問劉副將,便能知曉,陳氏活著與否都沒關係。

    那麼提前殺了陳氏,不讓謝定懷疑到自家頭上?

    不行,太便宜陳氏了,死前都沒有受到謝定的冷落。

    蔣氏抬頭,看外面的宅院。

    這是丈夫的家,但除了她們母女四個,丈夫在這個家裡,只有半個父親。

    蔣氏很想知道,謝定這半個父親,會不會為差點喪命的長子做主。

    關係到謝家名聲,蔣氏不求謝定將陳氏的罪過宣揚出去,只要謝定願意讓陳氏“病逝”,她便替丈夫值了,願意繼續留在這個家,敬他如父。如果謝定捨不得陳氏,想輕描淡寫糊弄過去,她們娘幾個還有何必要留在這冷漠的宅子裡?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9-2-7 21:36:00

第四十五章

    謝家侯府的爵位丈夫女兒都出了力,蔣氏不會拱手讓人,她先領著女兒們回娘家,明年丈夫歸來,他想要,她們娘幾個再回來,陪在他身邊。丈夫不稀罕,她也不稀罕,只要一家人在一起,丈夫是白身她也引以為傲。

    至於陳氏,她照舊會報復,謝定做不到為了長子殺妻,她不信他有臉為了毒婦追究。

    “要價貴了,年底咱們就要進京,留著錢去京城置辦產業吧。”

    合上帳冊,蔣氏平靜地將冊子遞給陸遙。

    陸遙看她一眼,心裡有了數。

    翌日黃昏,薛九登門求見,謝家眾人皆驚。

    當薛九跪在地上,說出謝徽昏迷謝瀾亭安然無恙的消息時,謝家眾人的臉上,可謂精彩紛呈。

    謝瀾音撲到姐姐懷裡,眼淚比驚聞噩耗時還多。

    她是高興哭的。姐姐好好的,父親遇到了郎中,能被大商隊帶著出海的郎中,醫術必然精湛,父親平時身體康健,肯定能清醒過來,明年就能回來了,一家團聚。

    謝瀾橋額頭抵著妹妹腦頂,悄悄落淚。

    蔣氏心中自有算計,狂喜過後又緊張了起來,急著問薛九,“郎中可有說大爺何時能醒?”

    謝瀾音姐妹聽了,立即望了過去,相似的桃花眼,淚光點點。

    謝定也緊張地看著屬下。

    陳氏心思難辨,二夫人暗暗攥緊了帕子,一旁謝瑤瞧著放鬆些,但也更期望聽到不好的。

    薛九這人,看似粗獷,其實心細如發,加上來時得了陸遙提醒,此時便露出一副凝重的神情,擔憂地看了蔣氏兩眼,才吞吞吐吐地道:“郎中說大爺傷了腦袋,能不能醒得看天意,他,他只有……三成把握。”

    郎中原話,大爺性命應該無憂,語氣有七成把握。但他改成三成,說得驚險些,一會兒老將軍得知真相後會更恨陳氏,若非不想影響爵位,薛九都想說得更嚴重點,反正事後夫人肯定會解釋給兩位姑娘聽。

    三成,比死了強,但也讓人提心吊膽。

    謝定愁眉緊鎖,習慣地想要摸摸鬍子,瞥見大兒媳跟兩個孫女再次烏雲密佈的臉,忙舒展眉頭,故作輕鬆地勸道:“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明堂連海難都撐過來了,還會熬不過一點腦疾?你們都打起精神,該高興才是。”

    謝瀾音看看姐姐,謝瀾橋朝她點點頭,含淚笑道:“是該高興。”

    陳氏可一點都高興不起來,一顆心高高地懸著。

    她問過劉副將當時的情形,薛九開口提醒謝徽,說明薛九看見劉副將提刀了,因為薛九跟著落海,她認定三人必死無疑,沒將此事放在心上,眼下薛九回來了,他會不會……

    “將……侯爺,屬下還有一事要秉。”

    似是知道陳氏最怕什麼般,薛九抬起頭,目光從陳氏臉上掃過,落到了謝定臉上,“此事關係甚大,除了老夫人,大夫人二爺,二姑娘五姑娘,請侯爺暫時遣散其他人。”

    該來的還是來了!

    陳氏遍體發寒,雙腿控制不住地發抖,她緊緊併攏,搶在謝定開口前道:“看你神情憔悴,定是連夜趕來報信的吧?我們知道大爺大姑娘平安無事就行了,你先回去歇息歇息,養足精神再來回稟,小事不著急的。”

    先爭取時間要緊。

    薛九冷笑,“謝老夫人關心,只是屬下必須馬上稟明侯爺,否則我寢食難安,還請侯爺成全。”

    說著朝謝定跪了下去。

    謝定側目,看見妻子臉色蒼白,垂著眼簾不敢看他,視線轉過去,次子謝循一臉茫然,大兒媳婦連同兩個孫女同樣疑惑不解,再回到目光堅定的薛九身上,謝定思忖片刻,沉聲吩咐道:“老二媳婦,你們都下去吧。”

    老爺子發話,二夫人不敢耽擱,同丈夫對個眼色,領著兩兒一女走了。

    謝瑤狐疑地打量一番幾人,沒有任何線索,實在摸不到頭緒,就牽著方菱退了下去。

    人都走了,謝定看向薛九。

    薛九神色突然悲憤起來,膝行著挪到謝定身前,磕頭喊冤,“侯爺,大爺冤啊,他不是自己失足落水的,而是收帆時被劉副將突然砍斷了桅杆啊!”

    “你說什麼?”謝定倏地站了起來,胸口劇烈起伏,“你……來人,去傳劉琦!”

    門外立即傳來侍衛快速離去的腳步聲。

    “你把當時情形再說一遍!”謝定重新落座,低聲命令道,“敢有半句虛言,我一刀砍了你!”

    薛九毫不畏懼,迎著他犀利的目光事無钜細地說了一遍,從風浪起到他們獲救,“侯爺,若不是想死個明白,屬下根本支撐不到今日,早被海浪卷走了!屬下不怕死,就怕死得冤死的窩囊,不回來問個清楚,屬下死不瞑目!”

    話裡充滿了憤恨。

    謝瀾音也恨,哭著撲向陳氏,“是你做的是不是?你怎麼這麼狠的心!”

    劉副將從小就跟在祖父身邊,對祖父忠心耿耿,這個家除了陳氏,沒人再能使喚他,想到父親長姐險些死在這女人的狠毒上,謝瀾音滿腔仇恨,恨不得馬上殺了陳氏。

    “瀾音!”蔣氏一把扯住小女兒,將哭泣不止的小女兒交給次女扶著,她定定地看著陳氏,久久沒有得到回應,才朝謝定跪了下去,“父親,事情未查明之前,兒媳不想冤枉任何人,只是相公瀾亭險些喪命,現在相公生死不明,瀾亭無依無靠孤身在外,兒媳求父親替我們做主!”

    “父親別聽瀾音小孩子瞎嚷嚷,這事怎麼可能與母親有關?”

    謝循隱隱猜到了什麼,見母親失了魂魄一樣,顯然打算認了,他匆匆跪了下去,用另一種方式提醒母親,“父親,就算薛九說的是真的,大伯父真是被劉琦陷害,劉琦也可能本就對大伯父心懷怨憤,或是與倭人勾結在了一起,怎麼能因為母親與他有些兒時相識的交情,便冤枉母親?”

    殺人一事母親絕不能認,只要劉副將咬定他沒做過,光憑薛九片面之詞,父親就不能處置母親。

    “二叔,瀾音只是一時悲憤才對祖母有所不敬。既然二叔都不是很信薛大哥的話,為何短短時間就將那樣兩盆污水潑在了劉副將頭上?”謝瀾橋按住衝動的小妹妹,有些諷刺地道。

    “長輩說話有你插嘴的份嗎?”關係到母親與他在父親心裡的地位,謝循此時十分清醒,立即用禮法訓斥侄女。

    謝瀾橋抿抿唇,拉著妹妹一起跪在母親身旁,“求祖父替我們做主!”

    謝定根本沒聽見這些爭吵,他歪著腦袋,死死地盯著妻子。

    他知道,劉琦與長子沒有任何仇怨,劉琦死也不會投靠倭人,沒有過命的交情,劉琦不會聽任何人的命令殺他的兒子。

    但妻子救過劉琦的命,在他們才十幾歲的時候,出門遊玩,劉琦被蛇咬傷,會醫術的妻子救了他。或許趕回城裡也能活下來,但在劉琦眼裡,那便是救命之恩了。

    陳氏也想到了年少的那一幕,正是那時起,她發覺劉琦喜歡上她了,喜歡到她托他做事,他言聽計從,所以當她發現表哥漸漸對那個女人動了心,真的不想再與她糾纏時,她請劉琦約表哥出來喝酒,在酒裡放了點東西,她再進去敘舊訴請……表哥要了她的身子,再也狠不下心趕她。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9-2-7 21:36:17

第四十六章

    劉琦都為了她殺人了,或許,他也願意替她抗下一切罪名?

    心裡有了希望,陳氏沒那麼怕了,迎著丈夫審問般的目光道:“難道你也懷疑是我指使的?”

    她四十多了,嫁過來後陪他演了幾十年的戲,裝作不在乎做他的繼室,不在乎他喜歡那女人生的兒子,現在演起無辜來照樣得心應手。

    謝定看不透,他懷疑妻子,又不願相信他年少時候喜歡的姑娘,同床共枕三十年的妻子,會那麼狠。

    沒法回答,謝定回頭,讓兩個孫女先回去。

    她們還是孩子,不該攙和到這種事情裡。

    謝瀾音不想走,她想知道祖父如何處置陳氏。

    蔣氏朝女兒搖搖頭,讓她們聽話。

    謝瀾橋扶起妹妹,謝瀾音看著跪在那裡的母親,想到這些年母親在陳氏母女那邊受到的冷言冷語,她哭著看向謝定,“祖父,小時候我問你是不是更喜歡二叔三叔,你說你沒有偏心,這次我爹爹差點死了,你真不偏心,就還他一個公道吧!”

    背後真凶是誰,她不信祖父不知道。

    謝定很想像以前那樣給予孫女肯定的答覆,可他突然覺得渾身無力,連點頭都不行。

    他怕自己做不到,會更寒孫女的心。

    沒有等到祖父點頭,謝瀾音忽的苦笑,什麼都沒說,與姐姐往外走。

    才走到門口,之前領命去的侍衛氣喘吁吁地趕了回來,遠遠朝姐妹倆點點頭,然後直接跑進門,跪下道:“侯爺,劉副將他,他自盡了……死前讓屬下轉告侯爺,說他對不起您,今生無顏再見,下輩子再向侯爺賠罪。”

    謝定難以置信地站了起來,望著跪在那裡的人,想到跟了他幾十年的侍衛兼兄弟,眼前突然一片天旋地轉,重重跌回了椅子上。

    “表哥!”陳氏回神,第一個撲了過來,著急地替他揉胸口,滿臉悲戚,“表哥,他做了糊塗事,以死謝罪,哪裡還值得你為他傷神?”

    謝定捂著胸口咳,吐出一口血後,終於壓住了胸口的血氣激蕩,只是看著面前關切望著他的妻子,忽然覺得噁心,噁心到想狠狠踹她一腳,噁心到後悔自己當年怎麼會喜歡她,如果沒喜歡,他便不會對不起亡妻跟她的孩子們,不對連累兄弟因他的內宅爭鬥喪命。

    “扶我回去。”謝定閉上眼睛,強壓著怒火吩咐道,“我頭疼難忍,此事明日再追究,明堂媳婦老二你們都先下去吧,我有你們母親照顧。”

    蔣氏看一眼他緊緊攥著陳氏的手,起身走了,與門口兩個女兒一道離去,薛九緊隨其後。

    謝循想要扮扮孝子,收到母親的眼色,低聲告辭。

    陳氏扶著謝定慢慢往臥房走,感受著男人手上的力道,看著他額頭暴起的青筋,陳氏猜到接下來她並不輕鬆,但劉琦死了,沒了人證物證,謝定就是懷疑她,也不會將她怎麼樣。

    “表哥看著點門檻。”推開屋門,陳氏柔聲提醒道,她也低著腦袋,看他抬腳。

    “關門。”進了屋,謝定冷聲道。

    陳氏腳步一頓,隨即應了聲,鬆開他手臂,過去關門。掩好了,她轉身,還沒瞥到謝定的影子,臉上突然被人狠狠扇了一巴掌,回神時,人已經跌在了地上,臉上火燒一樣疼,耳朵裡嗡嗡作響。

    “你個毒婦!”頭頂傳來男人咬牙切齒的怒駡。

    陳氏沒有聽見,她看著滴在青磚地面的血,目光呆滯。

    他打她了,他竟然打她了……

    陳氏左臉高腫,嘴角鼻子都在流血,謝定毫不在乎,一把將人提起抵在門板上,如猛獸低吼,“你就那麼想要爵位,為了爵位連我的兒子都狠心殺?”

    那是人命啊,就算不是他的兒子,她怎麼敢?

    恨到極點,謝定鐵拳攥得越來越緊。

    衣襟被他高高提著,陳氏雙腳快要離地,脖子勒得發疼,呼吸困難。

    可是看著面前眼裡再無半點溫情的男人,陳氏沒有求情,只是有點想笑。

    她可以繼續陪他演,咬定自己沒有做過,但她知道,他不會信,就算他不懲罰她,兩人之間也再沒有可能回到從前。

    其實早在他決定履行父母之命拋棄她時,他們就回不去了。

    壓在心底三十多年的怨氣突然湧了上來,陳氏不知哪來的力氣,狠狠推開了高出她一頭多的魁梧男人,謝定也沒料到她有如此力氣,退後時愣了一下,回神時就見陳氏撲了過來,手高高抬起,要打他。

    謝定眼疾手快攥住她手,陳氏一擊不成,左手猛地拔下頭上發簪紮向朝謝定肩膀。

    她動作太快,謝定躲閃不及,肩膀吃痛,他越發惱怒,狠狠一甩,陳氏再次撲在了地上。

    “你瘋了!”

    “我是瘋了!”

    幾乎就在謝定剛罵出口的時候,陳氏立即尖聲回敬了過去,披頭散髮坐在地上,望著謝定罵:“我是瘋了,早在喜歡上你這個混蛋的時候就瘋了!謝定你混蛋,你明知自小與人有婚約,為何還要喜歡我?既然喜歡我了,為何又在我對你情根深種時答應娶另一個女人?既然娶了她,為何還要奪了我的清白?”

    她聲嘶力竭,淚流滿面,眼淚沖散嘴角血水,確實與瘋了無異。

    謝定身體一僵。

    他確實知道自己有婚約,但他與表妹青梅竹馬,因為家裡離得近,表兄妹倆幾乎每天都能見面,在他還不懂喜歡時,他只把她當妹妹,等他懂事了,母親再次提醒他別跟表妹走太近提醒他有婚約在身時,他才發現他更想娶表妹。

    年輕氣盛,他以為他堅持下去,父母就會妥協,所以繼續跟表妹在一起。

    直到父親用逐出家門逼他,他才發現父母的決心比他更勝,君子一諾,父親死也要守。

    兩個女人,必須對一個負責,一邊是父母與未婚妻,一邊是表妹。

    他對不起表妹,選擇了另一邊。

    亡妻溫柔體弱,卻堅持孝順公婆,他漸漸收了對表妹的心,表妹怎麼罵他他都認,因為他的確有負於她,只是沒想到,一次醉酒,糊裡糊塗地就犯了錯。後來亡妻不知怎麼發現了,抑鬱不歡,生下長女不久便撒手人寰。

    那邊表妹還為他守著,他既然欺負了她,自然要娶她。

    “我是對不起你,可我沒有補償你嗎?”謝定聲音低了下來,失望地看著地上面目全非的女人,“這三十年來,你想要什麼我沒給你?就連你看明堂他們一家不順眼,時時挑刺,我也儘量睜一眼閉一隻眼了,你還想怎樣?”

    “我想拿回一切本該屬於我的東西!”陳氏再次哭吼了出來,指著他胸口罵,“你把心給了那個女人,每年你都會想她,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書房裡藏了什麼東西!她搶了我的名分搶走了我的表哥,我為何還要眼睜睜看著她兒子搶走我兒子的爵位!你不給我,我就自己搶!謝定你記住,就算你殺了我,你心裡也清楚,事情鬧到今天這個地步,歸根結底到底是誰的錯!”

    “執迷不悟!”

    謝定高高揚起手,想再打一巴掌扇醒她,他就是再對不起她,她也不該殺他的兒子!

    “你打吧,最好打死我,我死了你就痛快了!”陳氏仰著頭,諷刺地看他,雙眼亮的可怕,“打死我,再把我生的兒孫都殺了,你們一家子過!我爭不過她,我認了,我躲遠遠的,我領著孩子們一起死,再也不礙你們的眼行了吧!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9-2-7 21:36:42

第四十七章

    謝定胸口劇烈起伏,氣得舉起的手都跟著顫,“你,你以為我不敢嗎?”

    陳氏笑了,神情突然平和下來,最後凝視謝定幾眼,她閉上眼睛,眼淚無聲落下,“表哥怎會不敢?三十年前,我給表哥縫荷包不小心紮到手,表哥都會心疼,如今我……”摸摸自己發腫的臉,再看看自己早已不復年輕嬌嫩的手,陳氏眼淚越來越多,“怪我傻,信了你曾經隨口說的話,與其活著被你厭煩,不如死了。”

    她哭個不停,謝定看著她搭在腿上的手,這麼多年的回憶一幕幕閃現。

    他狠不下心。

    “爵位是明堂的,就算明年他沒能回來,我也會過繼一個孩子給明堂,你趁早死心吧。”謝定轉身,背對她道,“看在三個孩子的份上,這次我不再追究,但你我多年夫妻情盡,再有下次,我絕不手軟。”

    言罷咳嗽著走了。

    陳氏目送他,看著謝定走出屋門,想到那句“夫妻情盡”,想到剛剛男人每一個冷漠無情的眼神,心裡突然空了,只是很快,眼裡又堅定起來。

    為了一個謝徽,她把夫妻情分搭了進去,若是還讓爵位落在謝徽頭上,她豈不是白忙了一場?

    除非他別回來,否則她照樣要他死!

    ~

    翌日早上,謝定將大兒媳蔣氏同兩個孫女叫了過來。

    “劉琦畏罪自殺,我派人搜遍他房中,沒有發現任何線索,他也沒有任何家眷。昨晚我仔細想過,明堂遇害的事傳出去容易惹起非議,瀾亭一個姑娘牽涉其中,鬧大了對她的名聲也不好,既然劉琦已死,恩怨已了,你們就安心等明堂瀾亭他們回來吧,其他的再計較也無益。”

    謝定心中有愧,沒有看娘仨,將手中草擬的摺子往前遞了遞,“這是我寫給聖上的,稱明堂他們因公事落海,如今身在海外。皇上知道了,定會下旨撫恤咱們,我請封明堂為世子,皇上應該也會准奏。”

    “祖父這是賄賂我們嗎?”

    謝瀾音看著對面她曾經怨過又敬過的男人,眼裡蓄起了淚,“祖父,那是您的親兒子,現在他生死不明,您明知是誰要殺他,居然打算用一張奏摺敷衍他的妻兒?我爹爹大姐隨您出生入死,這爵位難道不該是他們的,您竟然要用本該屬於我們大房的東西賄賂我們?您摸摸自己的心,到底偏到哪裡去了!”

    孫女聲音嬌軟,撒嬌時讓他什麼都想答應,現在哭訴指責他,謝定的心亦如刀割。

    長子出事,他也沒日沒夜的擔心,可是……

    殺了妻子,另外三個兒女會怎麼想?到時候這個家會變成什麼樣?

    他不敢看兒媳孫女,他不知該怎麼回答,他本能地替自己找藉口,“明堂福大命大……”

    “我爹爹福一點都不大!”謝瀾音淚如泉湧,抓起那奏摺朝他砸了過去,“攤上你這樣的爹,他沒死是老天爺開眼,死了是活該,誰讓他生在謝家,誰讓他將你敬你當父親!謝定你……”

    “瀾音!”蔣氏將悲憤失控的小女兒拉回懷裡,按住她腦袋安撫,“瀾音別說了……”

    “我就要說……”謝瀾音埋在母親懷裡,痛哭失聲。

    方澤不要方菱這個女兒了,她還同情過方菱,詫異世上竟然有方澤那樣為了一個女人拋妻棄子的薄情人,可昨晚她輾轉反側等了一夜,竟然等到了一個與方澤無異的祖父,父親大姐險些喪命海上,他竟然還要包庇陳氏?

    她替父親不值。

    謝定垂著眼眸,聽著孫女悲憤委屈的哭聲,看著落在腿上的奏摺,只恨奏摺為何沒落在他臉上。

    先是對不起表妹,再對不起亡妻,如今,他又辜負了長子一家。

    “既然父親說劉琦是兇手,那我信父親,父親替瀾亭考慮,不願將真相傳出去,我也聽父親的安排。”蔣氏抱著小女兒,平靜地看著對面的公爹,早就料到七七八八的結果,此時得到確定,她並不覺得意外。

    “娘……”謝瀾音淚眼模糊地抬頭,與姐姐謝瀾橋一起望向母親,不懂母親為何這樣說。

    謝定也第一次抬起了眼,難以置信地看向兒媳。

    蔣氏拍拍小女兒,讓謝瀾音自己站好,她面無表情地朝謝定跪了下去,叩首道:“相公為人磊落忠心為國,竟遭人仇視惹來殺身之禍,兒媳擔心謝府還有同樣仇恨相公伺機報復的人。相公不在,兒媳戰戰兢兢寢食難安,怕自己不知何時成了刀下鬼,怕一個不慎瀾橋瀾音也遭了陷害。故請父親准許我帶她們姐妹回娘家躲避一段時日,來年明堂瀾亭回來了,我們再回府盡孝。”

    謝定終於明白兒媳為何如此平靜了,他就知道,這個兒媳絕不是被人欺負了還能忍的人。

    回娘家嗎?

    也好,至少那裡有真正關心她們娘仨的親人,留在這邊,誰值得她們留?

    他是沒臉求她們留的。

    “去吧,有什麼事情,隨時寫信過來,明堂回來了,再讓他去接你們。”謝定無力地道,腦海裡浮現幾個人選,又道:“就讓薛九護送你們回西安吧,明堂回來,我再調他進京任職。”

    薛九對長子忠心耿耿,有他保護她們娘仨,他放心。

    “謝父親成全。”

    蔣氏淡淡地道,起身,轉向兩個女兒,“走吧,回去收拾收拾,咱們明日動身。”

    這個家,她一刻也不想再多待。

    十月秋風涼。

    馬車慢慢地走,謝瀾音趴在車窗沿上,下巴搭著手背,怔怔地看著官路旁的田地。

    這是今年她第二次去舅舅家,可這次去,再沒有年初的輕鬆心情,即便母親告訴她父親傷勢並不嚴重,郎中有七成把握,她松了口氣,卻高興不起來。

    父親長姐受了委屈,她不甘心,憑什麼他們一家天各一方,陳氏卻能繼續與家人安樂度日?

    小姑娘細眉凝愁,蔣氏知道女兒的心結,然殺人放火的事,她不想讓女兒知道,只好暫時讓女兒不痛快一陣子了,但她相信,等陸遙得手後將消息傳過來,女兒的心病自會不藥而愈。

    “明日就能到廬州了,正好是瀾音生辰,娘讓人去買鴨油燒餅給你?”摸摸女兒柔順的長髮,蔣氏笑著哄道,還記得上次路上女兒誇過的各地小吃。

    謝瀾音扭頭,對上母親清瘦的臉龐,不願再讓母親憂心,強迫自己露出個笑,“還想吃望雲閣的烤鴨。”

    蔣氏捏了捏女兒的小鼻子。

    “五姑娘想不想吃烤大雁?”窗外傳來薛九爽朗的聲音。

    長姐出事之前,謝瀾音心裡就將薛九看成半個准姐夫了,現在對他欣賞又感激,聽到他輕鬆依舊,謝瀾音心情跟著放鬆不少,重新探到車窗前,笑著問他,“哪裡有大雁?”

    薛九騎在馬上,伸手指了指天上。

    天空高遠,一行大雁南飛,謝瀾音望著那大小不一的黑雁,笑了笑,“人家飛得好好的,薛大哥就不要放箭了。”

    薛九弓箭都擺好了,沒想到在原本最喜歡看他們打獵的五姑娘口中聽到了這樣的話。

    他側頭看看,見小姑娘臉龐瘦了,嘴角雖然彎著,眉眼裡卻有憂愁,明白怎麼回事,便收起弓箭,再次保證道:“五姑娘不必擔心,將軍身體康健定能康復,大姑娘武藝超群,來年他們肯定會平安歸來。”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9-2-7 21:36:57

第四十八章

    他目光炯炯,精神飽滿似秋日裡依然青翠挺拔的樹,謝瀾音實在是好奇,朝他招招手,等薛九靠近了,她很小聲地問道:“大姐遠在天邊,薛大哥一點都不想嗎?”天天樂呵呵的,難道這傢夥並不是真的喜歡長姐?

    念頭一起,並未嘗到真正情愛滋味的小姑娘眼裡多了懷疑。

    薛九已經把她當小姨子了,見她竟敢懷疑他對瀾亭的心,立即彈了小丫頭腦門一下,“胡思亂想什麼?我比你還想,越想就越要照顧好自己,明年好神清氣爽玉樹臨風地見她,否則整天愁眉苦臉把自己弄醜了,她不喜歡了怎麼辦?”

    “呸,誰說我大姐喜歡你了?”他臉皮厚,謝瀾音笑著罵他。

    坐回車裡時,真的笑了。

    薛九說的對,她得好好養著,不讓父親長姐擔心。

    一家人每到一處,先會派夥計提前去租賃宅院,因此翌日進了廬州城,車隊直接駛進了一家乾淨整齊的四合院,熱水什麼都備好了,謝瀾音痛痛快快泡了一個澡,換身新衣裳去見母親。

    蔣氏有點累,就多泡了會兒,過來時就見兩個女兒坐在桌前一起吃鴨油燒餅呢,輕鬆說笑的樣子,終於又恢復了以往的開朗。

    “娘快點過來,再晚點就沒你的份了。”謝瀾音笑著請母親。

    蔣氏搖搖頭,走過去剛要在小女兒旁邊落座,聞到鴨油味兒,胸口忽然一陣翻滾,連忙轉身走開幾步,皺眉平復。

    “娘怎麼了?”謝瀾音疑惑地回頭望。

    謝瀾橋也不懂母親為何突然走了。

    蔣氏的大丫鬟玉盞心中一動,想了想,越發興奮,輕聲提醒道:“夫人,我派人去請郎中?”

    最近一個月謝家大事小事不斷,她之前提醒夫人月事沒來,夫人自嘲是心緒不穩,沒放在心上,如今都有了孕吐的症狀,興許確實有了呢?

    蔣氏摸摸肚子,想到了丈夫臨行前的那一晚。

    會有那麼准嗎?

    次女小女連續生的,生完小女兒郎中說她虧了身子,恐怕得好好調理幾年才能再懷上,如今都十幾年過去了,在她都快放棄的時候,丈夫又給了她一個?

    朝玉盞點點頭,蔣氏故作平靜地同女兒們解釋道:“昨晚不小心著了涼,胃有點不舒服,請郎中開副方子就好,你們倆別擔心。”

    姐妹倆將信將疑。

    兩刻鐘後,郎中到了,手搭上蔣氏手腕沒有多久,便笑了,起身賀喜道:“恭喜夫人,您這是喜脈,已經有一個來月了。”

    得了准信,蔣氏低下頭,掩飾眼裡的淚光。

    那個狠心的,算他運氣好,將功補過了,否則明年看她怎麼罰他。

    旁邊謝瀾音謝瀾橋都傻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特別是謝瀾音,回神後立即朝母親撲了過去,蹲在蔣氏身前看她的肚子,“娘,我要當姐姐了!”

    “當就當,至於這麼大驚小怪嗎?”蔣氏情不自禁地笑,嗔怪小女兒,她自己也沒內斂到哪去。

    謝瀾音就是高興,目不轉睛地瞧著母親的肚子,恨不得弟弟妹妹馬上就出來。

    玉盞去請郎中開調理方子,詢問些路上需要注意的事宜。謝瀾橋命另一個大丫鬟玉墜吩咐下去,晌午給同行的夥計們加菜,人人賞二兩銀子,回頭同母親道:“娘,我給舅舅姑母寫封信道喜吧?”

    父親長姐出了事,大家都惦記,現在終於有了好消息,趕在年前送過去,親人們都高興些。

    蔣氏點點頭。

    謝瀾橋猶豫片刻,低聲問道:“那邊,還寫信嗎?”

    蔣氏沒有馬上回答,摸摸小女兒腦袋,笑著問她,“瀾音覺得呢?”

    她的瀾音還小,嬌生慣養長大沒受過一點苦,遇事容易衝動,她要借此事提點提點女兒。

    謝瀾音剛想說不寫的,謝家她只把謝定當家人,但現在謝定辜負了他們一家,還寫信過去做什麼?

    可母親這般問她,肯定有什麼深意。

    謝瀾音壓下心中對謝定的怨對陳氏的恨,認真思索起來。

    她不願意寫,是不想讓謝定高興。

    可是得知母親有孕,謝定一人高興了,陳氏那娘幾個肯定不高興吧?因為母親生了兒子,侯府爵位更是他們大房的了。

    爵位……

    謝瀾音心思轉的越來越快。

    對,必須寫信,還得早點寫信,父親九月初走的,如今母親有孕月餘,時間剛好對的上,若是半年或孩子生下來再傳到謝家,陳氏詆毀母親的品行怎麼辦?

    “寫。”謝瀾音抬起頭,期待地看向母親。

    蔣氏由衷地笑了,拍拍小女兒肩膀,“嗯,那你們姐妹倆商量著寫去吧,一會兒拿來給我看看。”她的女兒大了,會越來越懂事,現在受到的委屈,便是她將來行事的前車之鑒,懂的多了,嫁人後才能獨當一面。

    三封信,給西安、京城的都很厚,除了報喜,亦寫滿了思念之情,而給杭州的,只有寥寥幾筆。

    因為杭州離得最近,那邊的信先到了。

    謝定現在一人睡在前院,兒媳孫女們走後再也沒有見過陳氏,這日正在書房看京城有人來的信,暗暗琢磨京中形勢,聽說兒媳有信來,不由緊張。

    兒媳是帶著怨走的,平安無事不會與他聯繫,莫非車隊出了事?

    信一到手,謝定急切地拆開,打開一看,發現信上只有寥寥幾字。

    二孫女瀾橋寫的,說她母親有喜了,一個多月了。

    謝定朗聲大笑,趁門外下人望進來前抹掉了眼中老淚,快步去了祠堂。

    他就知道,長子大難不死必有後福,他要求列祖列宗保佑,保佑兒媳這胎是個男娃,為他的明堂生個白白胖胖的兒子。

    謝徽膝下要添丁,謝定高興不已,消息傳到陳氏那裡,陳氏當即砸碎了一個茶碗。

    蔣氏竟然有孕了!

    如果她生了兒子,即便謝徽死了,也輪不到她的親孫子們過繼!

    陳氏氣急攻心,第一個念頭就是派人去弄掉蔣氏的孩子,可馬上又被她否決了。蔣氏那人精明的很,有錢有人,平時就將大房守的無懈可擊,現在這種情形,她定會更注意自己的安全,幾乎堵死了這條路。

    污蔑她偷人?

    也不行,她真敢做了,謝定第一個饒不了她,想到那日謝定吃人般的目光,陳氏暫且不敢再觸他的逆鱗。

    怎樣都不行,陳氏唯有求菩薩保佑,保佑蔣氏沒有生兒子的命,再生個女兒。

    杭州靈隱寺香火鼎盛,陳氏決定去拜佛燒香。

    她前腳才領著兒媳婦女兒出門,後腳消息就傳到了陸遙耳中。

    上了香,二夫人領著孩子們去玩了,謝瑤陪陳氏去客房休息。

    雖然拜了菩薩,陳氏心裡依然堵得慌,什麼都不想做,坐在榻上生悶氣。

    本以為謝徽死了,他沒死,盼著他客死他鄉,轉眼間蔣氏又有了身孕。

    怎麼就沒有一件順心的事?

    心煩意亂,看到原本該在西安當知府夫人的女兒,陳氏更是氣悶,可畢竟是親生的,捨不得遷怒。

    母親眉頭緊鎖,一看就心情不好,謝瑤體貼坐到榻前的矮凳上,輕輕給母親捶腿,小聲勸道:“娘,我知道你心煩什麼,這種看老天爺臉色的事,咱們發愁也沒辦法,可你想想,她一有身孕便長途跋涉回娘家,很快就是寒冬臘月了,誰能保證她會順順利利生下來?就算生了,不也可能是女兒嗎?退一萬步講,就是生了兒子,想繼承爵位就得搬回來,那麼多年,娘還怕沒有機會?”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9-2-7 21:37:11

第四十九章

    不親的哥哥與親哥哥當侯爺,對她的差別可大了,她當然不希望爵位落在外人手裡。

    陳氏也只能這樣安慰自己了。

    外面丫鬟突然在門前回稟,“夫人,圓慈大師新制了兩包桂花茶,派人送來了。”

    陳氏抿了抿嘴。

    圓慈大師與謝定關係不錯,這茶是要送給謝定的,想到這些日子兒孫們勸了好幾次謝定都不肯見她,得知蔣氏有孕謝定還美滋滋四處宣揚,陳氏現在聽到與他有關的事情便來氣。

    謝瑤先讓小丫鬟請人進來,才低聲提醒道:“娘,您收了茶葉,回頭親自給父親送去,都幾十年的夫妻了,你好好哄哄,父親會心軟的。”

    女兒對她充滿了信心,陳氏回想以往夫妻之間的恩愛,也還抱著一絲希望,便收起鬱氣,露出和善的笑,抬頭朝門口望了過去。

    小丫鬟挑著簾子,兩個十四五歲的小和尚端著茶盒走了進來。

    陳氏常常來靈隱寺,別處的小和尚她興許不認識,圓慈大師身邊的她都眼熟,仔細端詳兩人一眼,奇道:“你們是圓慈大師新收的弟子?我瞧著眼生。”

    兩個和尚互相瞅瞅,低頭道是,各自報了法號。

    陳氏點點頭,命小丫鬟去接茶盒。

    就在丫鬟們接過東西的那一瞬,兩個少年和尚突然出手,一人對付一個丫鬟,轉眼就將人放到在了地上。謝瑤大驚,扶著母親就要跑,放聲尖叫,才叫一聲,娘家都被人捂住了嘴,使勁兒地掙紮。

    白臉和尚應付的是謝瑤,見這女人養得嬉皮嫩臉的,在他懷裡躲來多去,他故意將人壓到榻上,低聲同兄弟商量,“我看她長得不錯,一會兒你去外面放哨,容我弄上一回?”說著手在謝瑤身上亂動。

    謝瑤驚恐絕望,拚命想要將人掀下去,可男女天生力氣懸殊,被人壓得死死。

    “你不要命了?”臉上有痣的和尚低聲斥道,一邊說一邊將陳氏身上值錢的首飾往下扯,扯得陳氏頭發散了,耳垂紅了,扯一下身子就打個哆嗦,“利索點,一會人多了咱們就跑不了了!”

    東家只讓他給陳氏教訓,可不能節外生枝。

    白臉和尚盯著謝瑤,在謝瑤絕望的注視下嘖嘖了聲,將沾了迷香的帕子捂到謝瑤嘴上,眼看著謝瑤昏死過去,他伸手將帕子丟給同夥,“給你,我這還有一塊兒帕子,弄暈了吧。”

    臉上有痣的和尚伸手接,按著陳氏的手故意松了力道,陳氏不怕被人搶錢,可是見那邊的賊人竟然要扯女兒的衣裳,她想也不想就要逃出去,出其不意竟然將身上的人推開了!

    “來人……”

    她拚命往外沖,才跑出一步就被臉上有痣的和尚拽了回去,揚手就是一個大巴掌!

    陳氏腦海裡嗡嗡一片,登時倒在了地上,為難當頭,陳氏回神後仍然不忘呼救,可惜發出的聲音連屋裡的人都聽不清楚。

    “跑,你還跑啊?”臉上有痣的和尚一腳揣在陳氏肚子上,目光陰狠地道,“老老實實交出身上值錢的東西,老子沒想要你的命,可你自己找死,那就別怪老子了!”說完揚起不知何時拿出來的匕首,狠狠朝陳氏肚子紮了下去。

    “大哥別衝動!”白臉和尚猛地撲了過去,臉上有痣的和尚“手一歪”,匕首準確無比紮到了陳氏右手手腕上,疼得陳氏閉緊了眼張大了嘴,卻發不出一絲聲音。

    “大哥,她們是官家太太,咱們別鬧出人命。”白臉和尚先用手裡女人的小衣堵住陳氏的嘴,才焦急地勸道。

    臉上有痣的和尚似是被他勸服,凶巴巴瞪陳氏一眼,一把扯出陳氏脖子上的紅繩,見是一枚水色上好的玉佛,狠狠一拽,拽的陳氏腦袋抬起又重重磕下,再去搶陳氏手腕上的翡翠鐲子。

    白臉和尚繼續去了謝瑤那邊,搶首飾時做了不少揩油的事,看得陳氏目眥欲裂。

    搶完人,兩人對個眼色,躡手躡腳走了出去,出門後繼續裝作靈隱寺的和尚,走出謝家休息的這座客院時,迎面撞上二夫人謝瀾薇娘倆,身邊謝晉東一手牽著七歲的方菱,一手牽著六歲的弟弟謝晉西。

    兩個和尚頓足,低頭行禮。

    二夫人沒有多想,繼續說笑著往裡走。

    到了客房,向來被陳氏寵愛的謝晉西掙開兄長的手,興奮地往裡跑,“祖母,我剛剛看到一隻松鼠……”

    挑開簾子,卻見他的祖母倒在地上,披頭散髮,手上紮著一把血淋漓的匕首,榻上姑母衣襟敞開,身上比他還白。

    謝晉西僵在了原地,不懂到底發生了什麼。

    二夫人謝瀾薇娘家隨後進來,看清屋子裡的情形,謝瀾薇啊地尖叫,二夫人同樣白了臉,好在反應夠快,迅速阻止長子與外甥女進來,吩咐長子去喊人,再讓女兒領弟弟出去,她忙著去扶陳氏,“母親,母親……”

    一個時辰後,謝家。

    “回侯爺,老夫人她……”杭州最有名望的郎中惋惜地看了眼陳氏,搖頭歎道:“老夫人臉上脖子上的傷不礙事,只是她右手手筋已斷,往後怕是,再也拿不得東西了。”

    “母親……”二夫人跪在床邊,掩面痛哭,一旁謝循臉色十分難看,又心疼又恨。

    謝定離床幾步站著,瞥一眼床上形容狼狽疼昏過去的妻子,心中複雜。

    妻子說是動身北上前再去靈隱寺拜拜菩薩,祈求一路順風,但她到底去求什麼,他一清二楚。如果她老老實實在家閉門思過,去碰上這種事?

    只是,靈隱寺那麼多香客,為何偏偏輪到了她?

    腦海裡浮現大兒媳臨走前平靜的臉龐,謝定心中一緊。

    會是大兒媳安排的嗎?

    “父親,母親去靈隱寺沒有千次也上百次了,為何以前都沒有出事,如今一被大嫂懷疑就出了事?”謝循請父親去了外面,撲通跪了下去,言辭憤慨,“父親,她今日敢買凶欺辱母親妹妹,明年大哥萬一出事,她是不是還想再殺了我們?求父親徹查此事,替我們做主!”

    他不知道究竟是不是蔣氏做的,但就算不是,他也要將污水潑過去,讓父親不喜。

    “滿口胡言!”

    謝定一腳踹在了次子身上,寒著臉斥道:“你抓到賊人了?你親口聽他們說是你大嫂指使的了?瀾音懷疑你娘的時候,你怎麼沒求我替她們做主?我告訴你,你大嫂是我派人提親娶進謝家的媳婦,她溫順純良孝敬公婆,絕不會做這種事。賊人到底是誰,我已經派人去查了,你安安心心在家照顧你母親,讓我聽到外面有半句詆毀她的傳言,聽到有人搬弄是非弄得謝家家宅不寧,休怪我六親不認!”

    即便是大兒媳做的,那也是妻子活該!

    他不忍對妻子趕盡殺絕,亦沒臉追究大兒媳,長子生死不明,妻子廢了手,一報還一報,他管不了,他也沒法管。

    警告地看了次子一眼,謝定轉身要走。

    謝循不甘心,伸手扯住父親的衣擺,悲憤交加:“父親,您生母親的氣,可是妹妹呢?她被人淩辱,你讓她以後怎麼見人?難道您連妹妹都不管了嗎?”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9-2-7 21:37:25

第五十章

    謝循腳步一頓,許久才沉聲道:“阿瑤的事,除了你母親與她,除了你們夫妻,再無旁人知曉,你真心疼她,就閉緊嘴巴,別再提此事。”

    他信大兒媳做得出報復狠心婆母的事,但他不信大兒媳會遷怒小姑子,否則她不會平平安安將女兒從西安送回杭州,更不會只讓人扯開女兒的衣裳。更何況,一切都只是猜測,或許大兒媳對此毫不知情。

    心思重重,謝定親自領兵去抓人。

    很快就聽說兩個和尚是揚州那邊逃逸過來的,一路冒充和尚在不少寺院都做過這種事。

    事已至此,謝定越發相信此事與大兒媳無關,就連陳氏娘幾個都動搖了。

    特別是陳氏,她很清楚,如果是蔣氏派來的人,她可能已經死了,女兒更是躲不過被人糟蹋的命。但這並不影響她去謝定跟前哭訴,只要丈夫相信是蔣氏所為,他們就算兩清了,那丈夫也不必再冷落她了吧?

    然而謝定聽她再三暗示兇手乃大兒媳所派,本來因妻子受傷微微動搖的心,再次冷若寒冰。

    就在陳氏一邊自怨自艾廢了的手一邊絞盡腦汁挽回丈夫的心時,蔣氏收到了陸遙的信。

    她簡單看過,遞給了圍在身邊的女兒們。

    謝瀾音同姐姐一起看的,看完既痛快又有些失望,小聲咒了一句。

    謝瀾橋沉思片刻,忽的笑了,哄妹妹道:“沒事才好,否則咱們還得給她守孝。”

    蔣氏贊許地看了眼次女。

    剛得知丈夫出事乃陳氏所為時,她確實想要了陳氏的命,但深思熟慮過後,還是改了主意。

    丈夫現在領了兵部郎中的職,但還沒有正式交接,白白耽誤一年,那樣的肥缺,明年丈夫回京,想要順利進兵部都得好好打點打點,一旦陳氏死了,丈夫就得為她守孝三年,太耽誤前程。而陳氏活著,等她看到丈夫平安歸來繼承爵位,看著她們一家越過越好,到了那時候,她廢掉一隻手的痛苦便不算什麼了。

    鵝毛大雪簌簌地落,馬車慢慢地走,發出吱嘎吱嘎的聲響。

    馬車裡,謝瀾音披著桃粉色繡如意紋的斗篷,緊緊靠著姐姐坐,小臉發白。車裡擺著紫銅小爐,上好的銀霜炭燒起來看不見煙,可她依然冷,緊緊蓋在腿上的探子,恨不得將自己圍成一團鑽到姐姐懷裡去。

    蔣氏心疼地去摸女兒的手。

    謝瀾音手裡捧著手爐,手心熱乎乎的,手背卻有點涼。

    怕母親擔心,她打起精神笑,“娘我不冷,就是靠著姐姐舒服。”

    蔣氏心疼也沒辦法,歎口氣道:“瀾音再忍忍,一會兒就到了。”

    冬天天寒地凍白日短,再加上她懷有身孕,車隊走得特別慢,慢慢悠悠地從九月走到臘月,終於進了西安城。杭州的冬天冷,但跟西安比起來,根本算不得什麼,西北風嗚嗚地吹,車簾掩得再嚴實也能鑽進來。她習慣了,次女瀾橋活潑好動也耐得寒,只可憐了小女兒,打小嬌嫩,前幾天剛病了一場,今兒個又趕上大雪,可千萬別再凍病了。

    “喝杯茶吧。”蔣氏想倒茶給女兒喝,謝瀾橋搶著做了。

    一碗熱茶下肚,謝瀾音暖和了很多,一手攥著斗篷領子,一手輕輕扯開一條窗簾縫隙。棉布簾子外還有竹簾,謝瀾音沒動那個,透著竹簾縫隙問車旁的蔣懷舟,“三表哥不覺得冷嗎?”

    大雪天騎在馬上,她都心疼了。

    蔣懷舟身上披著大髦,頭上戴著遮雪的斗笠,朗聲笑道:“我們生在這裡長在這裡,早習慣了,瀾音不用擔心我,快放下簾子吧。”

    謝瀾音掃一眼外面的白茫茫,放了簾子。

    兩刻鐘後,娘仨再次進了蔣府。

    小外甥女凍得可憐兮兮的,李氏心疼壞了,沒管身懷六甲的蔣氏,先讓外甥女們去炕上坐,知道娘仨在南方住慣了受不住這邊的冷,她特意讓人把炕燒得更熱些。謝瀾音手冷腳冷,脫了斗篷乖乖爬到炕上,丫鬟抱了被子出來,謝瀾音就躺在炕頭,只露著腦袋在外面,眨巴著眼睛看母親與舅母一家敘舊。

    大半年不見,舅舅舅母表兄們除了身上的衣服厚了,沒什麼變化,只有大表嫂林萱,也有喜了,五月裡就診出了喜脈,現在大腹便便,預計上元節過後就要生了。

    李氏打趣小姑子,“明年你給我生個外甥,萱萱給我生個孫女,倆孩子呢,當侄女的反而要比表叔大幾個月,多稀罕啊。”

    旁人家婆母都盼著兒媳生孫子,她一連拉扯了三個兒子,就盼兒媳爭氣給蔣家添個姑娘呢,整日將孫女掛在嘴邊。

    婆母心寬,林萱沒有了必須生兒子的壓力,吃好喝好,養得豐潤了不少。

    年底家人團聚,有說不完的話。

    謝瀾音躺在被窩裡,暖和了,也困了,在熟悉的溫馨的家常裡睡了過去。

    睡著了,渾渾噩噩不知過了多久,聽到母親輕聲喚她,謝瀾音想睜開眼睛,有微涼的手貼上了她額頭,很是舒服。她睜開眼睛,發現屋裡點了燈,看看陳設,好像還是舅母的房間,燈光太亮,謝瀾音卻分不清是清晨黃昏,母親讓她繼續睡,她便睡了。

    好像沒睡多久,有人拉她的手,然後舅母將她扶了起來,姐姐端藥給她喝。

    ~

    天黑了,雪還在紛紛地落,蕭元靠在榻上,手裡拿著本書,鳳眼卻望著窗外,一雙黑眸倒映著柔和燈光,如晨光籠罩的湖水,澄澈表面下,是誰也看不透的底。

    院子裡傳來葛進輕快的腳步聲,蕭元視線收了回來,隨手翻了一頁書。

    “公子,剛剛蔣家那邊傳信兒過來,五姑娘偶感風寒,進府不久便病倒了。”

    葛進三兩步走到銅爐旁,一邊烤手一邊回話,一張嘴先呼出一團白氣。

    主子過來不久,便在蔣家安插了眼線,葛進覺得吧,以主子現在跟蔣家的關係,如果謝五姑娘沒來西安,那眼線多半也派不上什麼用場。

    她病了?

    蕭元眼睫顫了顫,目光在葛進靴子上轉了一圈,沒有說話。

    葛進知道主子只是不願表露他對謝五姑娘的在意,其實心裡想得很,就自顧自說了起來,“唉,五姑娘她們還真是可憐,一家人天各一方,謝家那邊沒有真正關心她們的親戚,才回去不久又千里迢迢地趕了回來,萬一謝大人出了事,謝家人恐怕也不會接她們進京了。”

    通過蔣家,謝家的事他們便是不知具體,也能猜個七七八八。

    不過對於主子來說,謝家的不幸,倒是他的機會。

    主子短時間內回不了京城,謝家五姑娘估計也要長住西安,如果說年初相處時間太短是二人有緣無分,如今這一鬧,可不就是千里姻緣一線牽?主子真喜歡人家,此時不出手更待何時?

    葛進眼巴巴地望著暖炕上的主子,希望主子聽出了他的言外之意。

    “出去吧。”蕭元神色如往常一樣平靜,繼續看書。

    葛進偷偷瞄了兩眼,實在看不出主子的心思,搖搖頭,退了下去。

    人走了,蕭元回想心腹剛剛那番話,抬眼看炕桌上的鳥籠。

    天冷,黃鶯鳥懶懶地縮成一團,見主人看過來,它輕輕叫了聲,清脆好聽。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9-2-7 21:37:39

第五十一章

    蕭元走了神。

    她四月裡走的,到現在,已經過了大半年。

    說實話,他已經記不清她的容貌了,偶爾夢裡會夢到她,但只是確定自己夢裡出現的姑娘是她,那面容卻如隔了一層霧氣,霧裡看花,又看得見什麼?聲音虛無縹緲,夢裡夢外都沒有確切的記憶,只知道,他曾經癡迷她的聲音。

    年後她就十四了,模樣肯定變了,聲音是不是也變了?

    畢竟是曾經印象深刻的姑娘,他確實想再見見她。

    但他不可能也沒有理由主動去找她,有緣的話,自會再遇。

    ~

    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謝瀾音這一病,又好生調理了七八日,才徹底恢復了精神。

    但她嫌外面冷,哪都不想去,窩在屋裡同丫鬟們下棋打發時間,哪天天暖無風,她才捨得出門。

    除夕這晚,一大家人一起守歲,謝瀾音坐在母親身邊,看著舅舅家闔家團圓,想到遠在天邊的父親姐姐,偷偷地哭了,熬到子時明明該困的,回到邀月閣卻輾轉反側,久久難眠。

    年後也沒什麼精神。

    小表妹思親了,蔣懷舟心疼,想方設法哄她高興,眼看就要到十五上元節了,蔣懷舟提著一盞他親手做的花燈來攛掇小表妹,“明晚開始,連續三晚花燈會,咱們家幾處鋪子都猜燈謎送彩頭,瀾音要不要去看看熱鬧?”

    謝瀾音怕了西北的冷,白天都懶著動,晚上更不想出門,提著表哥送的花燈轉了轉,搖頭。

    “那我不送你了。”蔣懷舟學她賭氣時的樣子,一把將花燈搶了回來。

    謝瀾音忍俊不禁,隨即哼道:“三表哥做的花燈一點都不好看,我正愁怎麼拒絕呢。”

    小丫頭最會氣人,蔣懷舟伸手捏她鼻子。

    表兄妹倆鬧了起來,蔣懷舟很快討饒,乖乖給小表妹彈了下腦頂,再次勸道:“瀾音去吧,表哥精心為你準備了一份禮物,保管這是你最難忘的一次上元節,你就給表哥一點面子,別讓表哥白費心思?”

    他想讓小表妹開心起來,變回那個天真無憂的嬌姑娘。

    他說的太過誠懇,謝瀾音微微動容,“你先說說是什麼禮物。”

    她又何嘗不懂表哥的一片苦心?

    蔣懷舟見她動搖了,故作神秘,笑著轉了轉被她提著的花燈,“明晚瀾音隨我去,到時候你就知道了,如果你不喜歡,我答應再送你一樣禮物,只要表哥買得起的,隨你挑。”

    謝瀾音笑了,桃花眼水潤潤的,裡面是被人呵護在意的滿足,“既然三表哥如此熱情相邀,那我就去瞧瞧吧。”說完憶起那次被賊人劫走的事,而逢年過節這等熱鬧場合更容易出意外,謝瀾音心有餘悸地提醒他,“這次咱們多帶幾個人?”

    小姑娘怕怕的,蔣懷舟心疼了,摸摸她腦袋道:“這次咱們就在自家鋪子待著,不往街上走,來回來去坐馬車,不會出事的。”

    他安排的好,謝瀾音放了心。

    翌日蔣懷舟再去與姑母商量,蔣氏聽說兩個侄子都陪著,又只在自家鋪子,點點頭。黃昏孩子們出門時,她替小女兒攏攏梅紅色的狐毛斗篷,溫柔叮囑,“乖乖跟著表哥們走,夜裡冷,早點回來。”

    謝瀾音乖巧應是,跟著與姐姐上了馬車,蔣行舟蔣懷舟騎馬隨行左右,前往蔣家的雙鳳閣。

    雙鳳閣現歸蔣懷舟打理,乃一條街正對的兩家鋪子,南街的賣脂粉香料,北街賣金銀首飾,是西安城裡官夫人有錢太太們最喜歡去的地方。

    越是有錢人家給的彩頭就越豐盛,加上蔣懷舟早把聲勢造起來了,花燈會還沒正式開始,雙鳳閣附近已經陸陸續續圍滿了人,都是來看熱鬧的,人太多,致使馬車都難通行。

    “繞到後街,咱們從後門進去。”街口,蔣懷舟看看那邊摩肩接踵的人群,吩咐車夫道,語畢他先調轉馬頭,誰料一轉身,撞見兩位熟人。

    “袁兄!”蔣懷舟驚喜地喚道,立即下馬,上前打招呼,“袁兄該不是來贏彩頭的吧?”

    蕭元一身天青色圓領錦袍,目光掃過雙鳳閣前的百姓,淺笑道:“這麼多人,怕是難贏。”

    清朗又低沉的聲音,飄進了不遠處的車窗。

    謝瀾音捧著手爐貼了貼臉,神色淡淡,仿佛並不認識那說話之人。

    佳節偶遇,蔣懷舟邀請蕭元共賞花燈。

    蕭元欣然應允,領著盧俊隨蔣家兄弟繞到了雙鳳閣後面。

    馬車停了,蔣懷舟去車門前接表妹們。

    兩盞大紅燈籠只照亮了小小的一塊兒地方,蕭元半隱在昏暗裡,鳳眼望著車簾。

    謝瀾橋先出來,照舊一身男裝,身上披著青色斗篷,兜帽搭在下麵,露出小姑娘秀麗英氣的眉眼。親姐妹,容貌多少有些相似,看清謝瀾橋那一瞬,蕭元腦海裡那場暮春三月的記憶突然清晰了起來,慌張趴在馬背上的她,嘟嘴吹面的她,坐在荒山野嶺害怕哭泣的她,還有趴在他背上桃花眼明亮水潤的她,接連浮現眼前。

    只有她的聲音,無形無影無味,他依然記不清。

    眸色深了,蕭元緊緊盯著半挑的車簾。

    謝瀾音怕冷,沒姐姐那麼抗凍,車停之前就先把兜帽遮起來了,彎腰往外走,腦袋低著,雪白纖長的狐毛遮掩了大半張臉,就是站在她對面的蔣懷舟都看不全,落到蕭元眼裡,便只看見小姑娘秀挺的鼻樑,還一閃而逝,轉眼就被蔣懷舟擋住了。

    下了車,謝瀾音就像依賴親人的幼崽兒,立即挪到姐姐跟前挽住她胳膊,嬌嬌地靠了上去。

    天冷,這樣緊挨著暖和。

    蔣懷舟看了好笑,示意兩個表妹轉過來,給她們引見蕭元,“還認得袁兄嗎?”特別看了一眼小表妹,笑著道:“若不是有袁兄提點,當初咱們在僮山差點就迷路了。”當著下人們的面,沒有提什麼救命之恩。

    “舉手之勞,懷舟何必次次都要提。”蕭元緩步走了過來,站在了他左手邊。

    “闊別半年,袁公子風采更勝。”謝瀾橋大方地贊道。

    蕭元謙遜一笑,目光落到了已經站正的小姑娘身上。

    寬大的兜帽幾乎遮掩了她的眼睛,他個子又高,只看見她濃密的眼睫低垂,紅唇輕抿,下巴尖了瘦了。聯想她家中遭遇又剛剛病了一場,蕭元心軟了,聲音也溫柔了幾分,“五姑娘,別來無恙。”

    朦朧燈光裡,謝瀾音看著男人腰間的羊脂玉佩,很多事情也記了起來。

    他馴服野馬,他救她脫險,他背她下山,讓她唱曲兒報恩。

    不可能不記得,但也只是記得罷了。

    抬起頭,對上男人似乎沒有任何變化的俊美臉龐,謝瀾音很自然地笑了,“別來無恙。”

    嬌軟甜濡的聲音,如融融的春光,驅散了周圍刺骨的冷。

    蕭元心頭一跳,視線不受控制地從她瀲灩的眼睛挪到了她紅唇上。

    就是這種聲音,讓他魂牽夢縈,或許,隨著她長大了一歲,聲音也更動人了。

    似是黃鶯鳥飛走了又飛了回來,蕭元忍不住攥了攥手。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9-2-7 21:37:52

第五十二章

    他目光平靜,但眼底有旁人難以察覺的野心勃勃,蔣懷舟等人看不見,獵物般被他盯著的謝瀾音發覺了。不滿他的無禮,也怕了裡面她陌生的東西,謝瀾音皺眉,重新挽住姐姐的手,看向內院,“外面冷,咱們快進去吧。”

    謝瀾橋點點頭,與妹妹先進去了。

    男人們跟在後面。

    蕭元談笑自若地與蔣家兄弟寒暄,目光卻從未真正離開過前面的小姑娘。

    遇到她之前,他沒有考慮過要娶什麼樣的妻子,遇到她之後,閒暇時想了想,發現他不需要妻子出自名門,不需要她貌若天仙,也不需要她精通琴棋書畫,他只需要一個讓他願意與其同處一室的妻子,一個讓他看著舒服一個讓他想要照顧的姑娘。

    這位謝家五姑娘,光憑這口好嗓音就讓他滿意了,而她不但貌美,嬌嬌俏俏的脾氣也招人疼,好幾次他都想將她搶到手心裡,像逗黃鶯鳥那般逗她,至於家世,便是謝徽永遠也不回來,他也不在乎。

    之前放她走,是因為她年紀小必須跟母親回杭州,他沒有精力去哄一個遠在杭州的姑娘,現在她再次送上門,他再不隨心所欲,便是對不起老天爺給他的機會,對不起這讓他心心念念的聲音。

    進了雅間,謝瀾音抬手將兜帽放了下去,歪頭正簪子時,瞥見那邊男人在看她。四目相對,男人非但沒有識趣地避開,反而意味深長地朝她笑了笑,鳳眼明亮,似含了綿綿情意,配著那俊逸出塵的容貌,看得她心跳不爭氣地快了一下。

    但她又覺得莫名其妙。

    記憶裡的他不是這個樣子的。

    他對表兄如君子相交,對她,除了讓她唱曲那一次,始終客客氣氣,即便幫她挑選佩劍時也更像是照顧友人妹妹,眼裡不帶一絲男女之情,可是剛剛,他的眼神……

    因為貌美,謝瀾音出門時遇到過些自詡風流的公子,那些人看她,輕佻不規矩。而方才男人的眼神,就給了她那種感覺,只是他氣度擺在那兒,未讓人覺得反感。但謝瀾音想不通啊,分別時他對她無心,不可能才重逢他突然就發現了她的好吧?

    心中疑惑,謝瀾音如沒瞧見他一般側轉過身,低聲問姐姐,“我頭髮亂了?”

    也許又是她會錯了意,其實他只是隨意看了一眼?

    “挺好的。”謝瀾橋仔細瞧瞧素來注意妝容的小妹妹,笑著道。

    謝瀾音更不解了,剛想偷偷觀察對方,突然失笑。

    那麼在意他做什麼?便是他真的喜歡她了,她也不稀罕了。她要等父親長姐回來,屆時父親去京城當官,她自然跟著過去,再在京城選個好男人嫁了,最好是個有些身份的官家子弟,讓陳氏等人繼續嫉妒泛酸。

    而眼前這個,容貌氣度再不俗,不過是個……

    想到母親表哥們都是經商的,謝瀾音沒有再看低對方,與人相處,她不會因對方是商人便鄙夷看不起,她只是不會嫁給這樣的人,不會給陳氏等人諷刺嘲笑她的機會。

    想明白了,謝瀾音走到窗前,看下麵趕來猜燈謎的百姓,逕自與表哥說話,“三表哥,什麼時候開始啊?咱們家的燈謎,有什麼新鮮花樣嗎?”

    蔣懷舟笑了,喊來掌櫃,讓他馬上開始,小表妹好奇,他怎麼能讓她等?

    掌櫃笑呵呵去了二樓當中的雅間,推開窗子,朗聲介紹今晚燈謎的玩法。

    卻是蔣懷舟準備了九個燈謎,謎底都是珠寶,凡是猜出來的人,便能贏得一樣用該珠寶製作的首飾。

    下面的百姓立即歡呼起來!

    雙鳳閣擺出來的珠寶首飾,就算是銅做的,做成首飾也值幾兩銀子,比那些飯館招牌菜的彩頭強多了,運氣好贏得金銀玉石首飾,這輩子都衣食無憂!

    眼看著九個夥計端了九個用紅綢布蒙著的託盤走了出來,百姓們叫嚷地更熱鬧了。

    謝瀾音看著下麵一張張興奮的臉龐,情不自禁跟著高興,扭頭誇道:“三表哥真是大手筆,這九樣彩頭加起來得幾百兩銀子吧?”

    蔣懷舟笑,掃一眼她頭上的首飾,道:“最好的,是一支鐲子。”

    見他看著自己的祖母綠耳墜,謝瀾音震驚地吸了口氣,“你竟然拿祖母綠的手鐲當彩頭!”

    蔣懷舟沒有說話,露出一副他有錢他願意的囂張模樣。

    謝瀾音知道表哥們有錢,她也沒心疼,驚訝過後再看看底下的眾人,不禁感慨:“以後誰也不用辛苦勞作了,每年上元節趕到三表哥這裡猜燈謎,贏了彩頭轉手一賣,便能安心享受榮華富貴。”

    蔣懷舟嗤了聲,“我這是為了討你歡心才準備的,明年就沒了,哪有這麼多的好事。”

    謝瀾音心裡高興,嘴上故意抱怨道:“你分彩頭給他們,我有什麼高興的?都送給我還差不多。”

    蔣懷舟剛要繼續頂嘴,旁邊突然有人插話,“早知有祖母綠,我就不上來了。”

    瞥見男人靠過來的身影,謝瀾音抿了抿嘴,假裝好奇地繞到姐姐那邊,離他遠些。

    蕭元眉頭微皺,他喜歡近距離聽她說話才靠過來的,她怎麼走了?

    此時卻不好再追上去,心不在焉地同蔣懷舟閒聊。

    很快有人猜出了第一個燈謎,“魚婆偷人,魚公要逐妻”,謎底是岫玉,猜中的中年男子得了一枚岫玉扳指。

    見雙鳳閣真的如此大手筆,猜燈謎的人越來越多了,不過人多是非多,有幾乎同時喊出謎底的,紅著眼睛要證明自己是第一,掌櫃早有準備,無論男女,同時猜中便作詩,哪怕是打油詩,念出來誰獲得的掌聲最多便給誰。

    一般的百姓哪會吟詩作對,絞盡腦汁想出來的也讓人笑掉大牙,謝瀾音第一次見到這種熱鬧,笑得肚子都疼了,靠在姐姐肩上休息,小臉紅紅,燈光下要多好看就有多好看,可惜她有心躲著蕭元,蕭元只能看到她後腦勺……

    最後一樣祖母綠手鐲送出去後,人群散去,雙鳳閣前漸漸安靜了下來。

    蔣行舟牢記姑母的叮囑,怕晚歸姑母擔心,朝三弟使了個眼色。

    蔣懷舟頷首,笑著問蕭元接下來要去哪逛。

    蕭元起身離座,剛要說話,有什麼東西掉了下去,發出一聲脆響。

    眾人不由都低頭,就見蕭元腳下多了枚紅瑪瑙耳墜,紅的似火,流光溢彩。

    謝瀾音看傻了眼,那耳墜怎麼好像是她的?

    謝瀾橋陪妹妹買的,當然也認得,怕妹妹神情露出破綻,不動聲色將妹妹擋在了身後。

    蔣行舟不清楚裡面的內情,蔣懷舟是知道的,瞥見兩個表妹的動作,他心裡就有了數,打趣般問道:“沒看出來啊,袁兄竟然隨身帶了這種東西,莫非今晚與佳人有約?”

    謝瀾音紅了臉,惱羞成怒瞪了表哥一眼,這人到底會不會說話啊?

    眾目睽睽之下,蕭元淡定從容,撿起耳墜捏在手裡把玩,目光有些懷念,“懷舟多想了,這是我去年遊華山時在玉泉旁揀到的。古人有遺帕定情,我覺得我與這耳墜的主人也有緣分,便收了起來,將來有幸得見,或許能成就一段佳話,異想天開之處,還請諸位莫笑。”

    說著取出帕子,無比珍視地擦了擦那枚紅瑪瑙耳墜,再貼胸收好。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9-2-7 21:38:08

第五十三章

    蔣懷舟愕然,忍不住看向小表妹。

    謝瀾音輕咬紅唇,盯著男人胸口瞧了會兒,轉身走了。

    他撿了便撿了,但這輩子她都不會讓他知道那是她的耳墜!

    還沒走出雙鳳閣,謝瀾音便將兜帽戴上了,領頭走在前面,快步下了樓。

    蕭元走在後面,望著她負氣的背影出神。

    他那樣說,她生氣,是因為不喜歡他,所以才覺得被冒犯了吧?

    想到小姑娘轉身時嘟起來的嘴,蕭元失笑。

    他知道她不喜歡他。

    他容貌出眾,常常被宮裡伺候的宮女偷窺,蕭元很清楚姑娘喜歡誰了會有什麼樣的表現。她呢,他去馴馬耽誤蔣懷舟教她她都不高興,街上偶遇她也不主動親近他,顯然對他無心。不過沒關係,從現在開始想方設法哄她吧,哄的她高興了,自然就喜歡上他了。

    到了門外,蔣懷舟與他道別,神情有些古怪。

    以前只是單純的朋友,現在發現這位朋友想跟他小表妹“成就一段佳話”,蔣懷舟再也沒法將他當普通朋友看,到底是撮合還是保持距離,他回頭得先問問小表妹與姑母的意思,雖然他覺得除了身份,這人沒什麼好挑的,論容貌氣度,與小表妹站一塊兒簡直是天造地設。

    蕭元點點頭,看了一眼車窗,道:“年前年後繁忙,聽聞伯母來了西安,也沒找到合適的機會拜訪,請懷舟見到伯母替我拜個年,他日我再攜禮,親自去給伯母請安。”

    蔣懷舟有些意外,不過想到去年姑母去袁家走動過,又覺得袁公子這般也是禮節,便痛快應了。

    翻身上馬,兩幫人在街口分道揚鑣。

    不知何時起了風,街上行人也少了,離開熱鬧地段,夜晚寂靜無聲,只有冷風迎面吹來,吹得人臉都發僵。

    盧俊偷偷看了主子一眼,見主子看起來心情不錯,忍不住問道:“主子要納五姑娘做妾?”

    主子非好熱鬧的人,晚上直奔雙鳳閣,又拿出五姑娘的耳墜說了那樣一番話,他腦袋再笨也看出來主子是想對五姑娘出手了。主子喜歡誰想要誰他一個侍衛不該干涉,但他怕主子隱瞞身份久了,一時衝動忘了他真正的身份。

    看五姑娘在家裡受寵的樣子,她母親舅舅多半不會讓她給主子做妾室,主子是否考慮到了這層?

    蕭元嘴角抿了起來。

    他之前沒想到,現在想到了。

    得知父皇將那個醜女塞給他時,他都沒有現在憤怒。

    當時他未考慮過娶妻,也沒想到自己這麼快就會遇到心儀的姑娘,只想著先得了皇位,等他坐上皇位,父皇的旨意又算什麼?沒想短短一年,那道聖旨就成了自己娶她的絆腳石。

    蕭元可還記得,明月樓裡聽人說他的故事時,她對給“秦王”做妾的不屑。

    蕭元也不想委屈她,更不想早早暴露身份。

    但他更不想再等幾年,一來她到了談婚論嫁的年紀,二來他迫不及待想要快點將她娶回身邊,每天每晚都聽她說話。

    要不,就以現在的身份娶她?

    蕭元望望天上的明月,忽然覺得可行。

    用這個身份,她是明媒正娶的妻子,不會受任何委屈,他出去做事時只稱做生意去了,她也不會懷疑,乖乖在家等著他回來,給他生幾個孩子。大事成了,他直接封她為後,這麼尊貴的位置,她高興都來不及,肯定不會氣他騙人,就算氣了,孩子都有了,好好哄哄也就好了。至於臣子怎麼說史書怎麼寫,成者為王敗者為寇,還不都得聽他的?

    巧的是,蔣家也是經商的,只要他先得了她的心,她父母應該也不會太反對。

    “娶妻,以後與那邊來往,注意別露出破綻。”

    頭也不回,蕭元低聲道。

    盧俊望著主子的側臉,沉默片刻才領命。

    主子的心思,他是真的看不透了。

    夜色如水,主僕倆的影子被一側宅邸前的燈籠左右,長長短短變化,直至消失在街頭。

    另一邊的馬車裡。

    謝瀾橋輕聲數落妹妹,“現在後悔了吧?誰讓你當初亂扔東西?”

    貼身的物件兒落到了一個大男人手裡,人家還惦記著與妹妹成就一段姻緣,不認識的話倒可以裝作沒聽見,可袁公子是妹妹的救命恩人,又與表哥交好。妹妹不去討要耳墜,袁公子當真因為一個耳墜癡等怎麼辦?討要了……

    “瀾音真的一點都不喜歡他?”謝瀾橋打趣地問道,說實話,妹妹與袁公子確實很有緣分,那個耳墜便是最好的見證。

    “他哪裡值得我喜歡了?”懊惱後悔的當頭,聽姐姐還有閒心笑話她,謝瀾音輕聲嗔了一句,說完憶起男人擦拭紅瑪瑙耳墜時專注認真的臉,想到自己的東西每天被他貼身收藏,謝瀾音忍不住打了個冷哆嗦,煩躁地鑽到姐姐懷裡,“姐姐快幫我想個辦法,把耳墜偷回來吧!”

    她不但不想承認與他的狗屁緣分,還不想將東西留給他!

    憑什麼給他收著?她喜歡他的時候他做什麼去了?現在她收心了他才想娶了,他想娶她便湊上去,那她算什麼?她謝瀾音還沒差到愁嫁的地步,挑都不挑就急著把自己嫁出去。再說了,她一個好好的大活人他都沒看上,真去相認,沒准人家還以為她冒名頂替……

    仿佛看到男人倨傲不屑的臉一般,謝瀾音越想越煩,在姐姐懷裡蹭來蹭去。

    妹妹又磨人,謝瀾橋趕緊按住她,好笑道:“你以為我是神偷啊,想偷什麼就偷什麼,既然妹妹真的無心,那,咱們就當不知道吧,以後儘量不再見他。一會兒我跟三表哥說一聲,他心裡有數的。”

    “可我想把耳墜偷回來……”謝瀾音還是沒有放棄這個念頭,可憐巴巴地望著姐姐。

    謝瀾橋點了點妹妹鼻子,狡猾地道:“那你去求三表哥吧,我是做不來那種事的,想做也沒有機會。他常常與袁公子見面,興許可以碰碰運氣。”

    謝瀾音立即湊到車窗旁,朝騎馬跟在旁邊的表哥招手。

    蔣懷舟正琢磨耳墜的事呢,見小表妹召喚,馬上湊了過去。

    謝瀾音一手擋著嘴,低聲與他耳語。

    蔣懷舟連連搖頭,“此非君子所為,你不喜歡他,咱們別透漏出去就是,只當耳墜丟了。”

    任小表妹說的天花亂墜求得他內疚自責,蔣懷舟照樣不答應。

    謝瀾音心裡有氣,猛地放下了窗簾。

    其實她知道自己在無理取鬧,但她真的煩啊,他撿了放旁的地方收著便是,偏偏放身上……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晚上好不容易消了氣睡著了,謝瀾音罕見地做了個夢,夢見男人喝醉了,醉倒在床上,身邊無人伺候,她躡手躡腳去偷耳墜,摸到了,眼看就要得手,男人突然睜開了眼睛!

    然後,然後她就嚇醒了……

    上元節過後沒幾天,蕭元真的攜禮登門拜訪了。

    他提前一日下了帖子,謝瀾音聽說後,次日老老實實待在邀月閣,免得出門被他碰到。

    又沒見到人,這次蕭元卻沒有馬上離開,陪蔣氏說了會兒話,蔣懷舟客氣地請他去他那邊坐坐,他便去了。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9-2-7 21:38:22

第五十四章

    “那是懷舟制香的地方?”到了蔣懷舟的院子,見兩個小廝搬著一箱東西從一間寬敞的屋子裡走了出來,蕭元頗有興致地問。

    蔣懷舟點點頭,笑著邀請他,“我帶袁兄去瞧瞧?”

    蕭元做了個請的首飾。

    兩人一前一後進了屋。

    屋中寬敞明亮,幾排櫥架上擺滿了各種曬乾花瓣磨成的粉,幽香撲鼻,亦有制好的香膏,用上好的瓷瓶盛放。蕭元隨意流覽,偶爾拿起來聞聞,瞥見玫瑰花粉,他目光微變,繼而挪到香膏那排,很快就找到了一盒美人嬌。

    美人嬌旁另有兩個小字,“玫瑰”。

    蕭元端起瓷盒,沒有打開,便憑那淡淡的香味兒確定了這是她用的。

    她曾嬌嬌地靠在他肩頭,他當然記得那股香。

    “這個聞著不錯。”蕭元朝蔣懷舟贊道。

    美人嬌是蔣懷舟目前調配出來的最讓他滿意的香膏,得意之作,忍不住多介紹了幾句,末了打趣道:“袁兄喜歡的話,我可以送你兩瓶。”

    蕭元笑著看他一眼,“這麼好的東西,擺在鋪子裡價格肯定不菲吧?”

    蔣懷舟沒有多想,實話實說道:“小表妹喜歡這個,就專給她用了,不曾拿出去賣。”

    蕭元聽了,低頭看手裡的青花瓷香膏盒,似是要確定什麼般,再次抬高,輕輕聞了聞。

    蔣懷舟困惑地看著他。

    “恕我冒昧,敢問懷舟可曾聽說五姑娘丟過一隻耳墜?”蕭元轉向他,注視他眼睛問道。

    蔣懷舟自小在鋪子裡混,心思轉的飛快,馬上猜到了什麼,茫然地盯著蕭元看了兩眼才不解地反問道:“袁兄怎麼突然這樣問了?”說完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莫非袁兄懷疑昨晚那只耳墜是瀾音落的?”

    蕭元沒啥表情,門外葛進耳朵尖,聽蔣懷舟一副他什麼都不知道的語氣,忍不住腹誹了幾句。不虧是表兄妹,三公子五姑娘都挺會裝的,一個明明逗了主子的黃鶯假裝沒逗,如今這個明明知曉耳墜的事還假裝不知,可見五姑娘是同表哥透過話了,不想與主子相認。

    自家身份尊貴文武雙全又有仙人之姿的主子被人齊齊嫌棄了,葛進胸口堵得慌。

    蕭元並未在意蔣懷舟的欺瞞,蔣懷舟沒有直接否認,已經算是磊落了。

    “我生來五感比旁人敏銳,當初撿起耳墜之時,曾聞到淡淡的玫瑰香,與美人嬌的香味一樣。如果美人嬌已經擺在鋪子裡販賣了,我絕不會想到五姑娘身上,但既然不曾賣過,而當日懷舟與五姑娘確實在華山,便忍不住問問。”

    蕭元看著蔣懷舟,眼裡隱隱流露出幾分期待。

    蔣懷舟看出來了,這人之前對小表妹客氣守禮,但心裡還是有好感的,所以在期待得到肯定的回答。

    蔣懷舟不敢得罪小表妹,也不願直接欺騙一個真心結交的朋友,看看那瓶美人嬌,蔣懷舟摸摸腦袋,似是遇到了罕見的趣事般笑了,“袁兄的話有些道理,不過我真的沒聽瀾音說過,一會兒我去問問她吧。如果她沒丟,可能是旁的姑娘恰好用了相似香氣的脂粉,喜歡玫瑰香的姑娘挺多的,我記得袁兄說耳墜是從泉水旁揀到的,被泉水沖刷,香氣變了也有可能。”

    這樣明日他說不是小表妹的,對方也能明白小表妹對這門親事的態度。

    “那就有勞了。”蕭元誠心地道,又看了一眼美人嬌,才移開了腳步。

    送完客人,蔣懷舟想了想,去了邀月閣。

    “泉水泡了一晚的耳墜,他居然還能聞出香味兒?”謝瀾音難以置信地問。

    蔣懷舟摸了摸鼻子,“美人嬌香味本就難散,不信你現在洗兩遍臉,用力搓,擦乾了照樣能聞到。”

    謝瀾音頓時泄了氣。

    確實是這樣,剛得了美人嬌的時候,她還誇過這點。

    “那就按你說的,告訴他我沒有丟耳墜,讓他誤會旁人去吧。”謝瀾音煩躁地轉了轉茶碗,皺著眉頭道。

    蔣懷舟瞅瞅愁眉苦臉的小表妹,惋惜道:“可惜了,我看袁兄猜到丟耳墜的姑娘可能是你時,他似乎很高興,現在註定是白高興一場了。”一轉眼他的小表妹也長成大姑娘了,開始有人喜歡了,蔣懷舟覺得挺新鮮的,忍不住想逗逗小表妹。

    謝瀾音一來分辨不出表哥是不是瞎編的來逗她,二來懷疑表哥根本沒領會那人的眼神,瞪他一眼,讓他直接否認去,便去內室了,免得繼續聽他胡扯。

    蔣懷舟下午就去了。

    蕭元微微失望,轉瞬又恢復了自然,揚言要繼續等下去。

    蔣懷舟再去小表妹跟前跑腿。

    謝瀾音松了口氣,夜裡躺到床上,回想去年的一幕幕,又有點悵然若失,好在只是片刻感慨,想想失散的父親長姐,想想已經搬到京城侯府的謝家眾人,小姑娘很快就平靜了,裹好被子睡去。

    月底林萱生了個小女娃,母女平安。

    蔣濟舟給女兒起名叫絨絨,因為當天下了一場小雪,絨絨的雪花無風靜落,觸動了他的心。

    蔣家終於有了姑娘,蔣欽李氏都很高興,絨絨洗三過後,夫妻倆就開始商量大辦滿月禮了。

    謝瀾音現在有空便跑到大表嫂這邊,看她哄孩子,乳母給絨絨包繈褓把噓噓,謝瀾音都好奇地學,只有小丫頭拉臭了,她才笑著溜掉,等裡面收拾乾淨了她再進去。臨近滿月,絨絨一天變一個樣,白白胖胖的,謝瀾音喜歡地不得了,除了表侄女,其他什麼都拋到腦後頭去了。

    此時蔣家的帖子已經發出去了。

    知府方家。

    依然少女裝扮的杜鶯兒放下帖子,隔著面紗問方澤,“表哥要去嗎?”

    面容擋著,一雙美麗的眼眸像是會說話般,越發勾人。

    容貌毀了,為了繼續攥住男人的心,杜鶯兒對著鏡子下了一番苦功,又請了專門的嬤嬤教她房中術。憑著這雙勾人的眼睛,日益精湛的本事,再加上表兄妹之間昔日的情誼,方澤竟沒有嫌棄她的容貌,越發地寵她了,後宅的事就交給她打點。去年曾經有人介紹過一門不錯的親事,可惜不知怎麼漏了風聲出去,讓女方家裡知道方家有個身份特殊的表妹,不了了之,方澤還沒有厭棄杜鶯兒,就沒急著續娶。

    “為何不去?”

    方澤歪躺在榻上,眼睛望著房頂,腦海裡是京城的事,“謝定封侯,父子倆都進了兵部,連侯爺都誇他們父子,有心結交。我已經得罪了謝定,切不可再斷了與蔣家的交情,就算要斷,也得等謝徽真的回不來了再說。”

    早知謝定會封侯,她絕不會與謝瑤和離。

    可惜沒有早知,方澤只慶倖去年他派人劫走謝瀾音的事安排的天衣無縫。

    眼看著男人不知為何出神,杜鶯兒眼簾垂了下去。

    她希望表哥與謝家徹底斷絕關係,否則謝家爬的越高,表哥就會越後悔,後悔到生出於謝瑤再續前緣的地步。謝瑤走的決絕,但她有了女兒,只要表哥誠心悔過,謝瑤極有可能答應,屆時她又算什麼?

    ~

    平西侯府。

    侯夫人孟氏也在與沈捷談論蔣家的帖子。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9-2-7 21:38:35

第五十五章

    “往常蔣家有事,侯爺都是派人送份禮過去,這次為何讓我親自跑一趟?”孟氏不解地問,“蔣家在陝西再有份量,都只是商家,侯爺是不是太給他們臉面了?”

    沈捷喝了口茶,提點她道:“現在謝徽妻子蔣氏在這邊,讓你去是給她面子。”

    鎮國公府顏家敗落後,他們沈家迅速成了盛極一時的權貴,妹妹封後,外甥受封太子,他也成了威名遠播的平西侯。但沈捷心裡清楚,皇上還是防著他的,只讓他鎮守西北,兵部沒有沈家一個人,父母二弟留在京城,也有點人質的意思。

    伴君如伴虎,不小心行事,顏家便是例子。

    所以他要敬著皇上,也得與朝臣們打好關係,不結黨,但也不能誰都不理。

    孟氏懂了,點點頭。

    夫妻倆繼續閒聊,外面小丫鬟報三位公子來了。

    孟氏瞥了一眼丈夫,才讓人請。

    很快沈捷的三個兒子便走了進來。

    領頭便是侯府世子沈應時,今年十七,容貌酷似沈捷,只有一雙鳳眼與父親不同。

    走在他旁邊的是嫡出三公子沈應明,才十歲,容貌繼承了沈捷孟氏的優點,膚白唇紅,很是漂亮,與世子兄長不同,沈應明活潑愛笑,嘴角有個梨渦,越發顯得調皮。

    庶出二公子沈應謹走在最後,不同于兄長的清冷幼弟的孩子氣,十七歲的他嘴唇單薄,眼寒戾氣,或許天生如此,便是刻意討好父母時,也遮掩不住。

    孟氏最喜歡嫡次子,笑著將寶貝兒子叫了過來,“後日蔣家孩子慶滿月,明兒要不要去?”

    沈應明好熱鬧,立即點頭。

    孟氏摸摸兒子腦袋,又看向長子,笑容收斂了幾分,“應時也去吧,你父親脫不開身,你代他走動走動。”

    這個兒子雖然是親生的,從小與她不親,才兩歲就被丈夫抱到前院養著了,說是作為世子得嚴格管教,輕易不許她插手。她拗不過丈夫,幸好很快又生了女兒,這日子才有了點奔頭,只是與長子的感情不可避免的淡了下來。等她想親近長子時,長子已經變成了現在這副樣子,對誰都一張冷臉,讓她想親近話都說不出口。

    “好。”母親吩咐,沈應時言簡意賅。

    孟氏在心裡歎了口氣,目光落到那個庶子身上,沒提他,讓兩個大的下去了,她低頭哄小兒子,問他有沒有去看生病的姐姐,聲音溫柔。

    沈捷看看她,想到剛剛離開的兩個兒子,眼裡掠過一抹歉疚,轉瞬即逝,尋了個藉口告辭。

    孟氏目送他走,朝那邊的大丫鬟墨蘭使了個眼色。

    墨蘭心領神會,輕步出去了,少頃回來,堂屋裡已只剩孟氏。

    “夫人,侯爺去了梅閣。”

    除了夫人,侯爺一共有三房姨娘。最開始方姨娘住在梅閣,除了侯爺與園子裡伺候的丫鬟,誰都不許進去,侯爺也不讓方姨娘給夫人請安,後來方姨娘與夫人同時有孕,生下二公子難產死了。侯爺將二公子抱給竹園裡的宋姨娘養,很快又抬了位嚴姨娘進來,而這位嚴姨娘不但住進了梅閣,就連待遇都與最初的方姨娘一樣,極受寵愛又神秘莫測。

    為了她,夫人與侯爺不知鬧過多少脾氣,鬧著鬧著認了,大家各過各的,幸好那個嚴姨娘不會生養,住進來十幾年都沒個動靜。

    丈夫去了那邊,孟氏都習慣了,靜靜坐了會兒,去跨院看女兒。

    梅閣裡,聽丫鬟說侯爺來了,嚴姨娘放下手中書,抬頭看去。

    夕陽的光暖融融的照進來,那絕色臉龐上一雙鳳眼,美如秋波。

    沈捷情不自禁停住腳步,望著書桌前被柔和夕光籠罩的小顏氏。

    快二十年過去了,她還是與初遇時一樣,美得高傲清冷。

    那時他只是護國公手下的一個普通將軍,她是高高在上的顏家二姑娘,是皇后的親妹妹,他曾無意撞見她一次,被她的美貌迷惑,他看的出了神,而她則用一種看奴僕的輕蔑目光瞥了他一眼,便在侍女們的簇擁下翩然離去。

    當時他剛剛娶了孟氏,明知不該,還是為她動了心。

    皇上暗中籠絡他,他不答應便是死,他聽從皇命陷害顏家,事成後他平步青雲,顏家則落入了塵埃。

    她與家人一起流放遼東。

    他放不下,一路暗中跟隨,負責押送的衙役覬覦她美貌,單獨帶她去了一片樹林,護國公和他兩個成年的兒子早已喪命戰場或被斬首,只剩還是孩子的顏家三公子和幾個女眷,瞪紅了眼睛也無濟於事。

    沈捷就趁當時救下了她,打暈兩個衙役,用提前準備好的女屍偽裝成她滾下山坡喪命,死無全屍,衙役醒來後不敢聲張,只道她逃跑時喪命,從此世人都以為她死了,只有他知道,她被他帶回了陝西。

    她不願意,他用皇宮裡她剛剛喪母的外甥用遼東的親弟威脅。

    她不得不從,成了他院子裡的方姨娘,可即便時被他抱在懷裡,她眼裡也只有鄙夷。

    沈捷想看她笑,然後她真的笑了,在她有了身孕在她聽說孟氏也有了身孕時,笑著與他討價還價,無論她生男生女,她的孩子都必須與孟氏的換了,讓他們的孩子做沈家嫡出的子嗣,若是男子,還必須繼承他的爵位。他肯答應,她便一心一意做他的姨娘,他不同意,她即刻一屍兩命。

    沈捷捨不得她死,捨不得他們的孩子死,猶豫兩晚,答應了她。

    孟氏產子當天,她服了催產的藥,他精心安排,事情做的天衣無縫,很快又不留痕跡地處置了所有知情的人,包括她身邊的丫鬟。

    她不想養孟氏的孩子,他安排她假死,將孟氏的孩子交給宋姨娘養,再讓她以新的身份進府。她也確實履行了她的諾言,待他如丈夫,從不試著踏出梅閣,也從未提出要見孩子,安安分分的做梅閣的主人,對外面什麼都不打聽。

    沈捷也不敢讓她與外面有聯繫。

    他知道她是個聰明的女人,處心積慮讓親生骨肉做了世子,不就是希望將來兒子替顏家報仇,然後成為皇長子蕭元的助力嗎?沈捷很清楚,換子之前與她約法三章,她身邊的下人全都是他精心挑選的,死了她與兒子相認的心。

    他喜歡她,為她衝動,但他絕不會讓長子知道自己真正的身份,絕不會讓長子妨礙親外甥太子登基,一旦被他發現這母子倆聯絡上了長子也偏心母親要背叛沈家,他會毫不手軟地廢了他的世子位。

    “在看什麼?”收回思緒,沈捷笑著走了進去。

    小顏氏沒有起來,朝他指了指桌上的書,低頭道:“三月裡侯爺要生辰了,我在想為你做什麼樣的玉佩。”

    她垂眸挑選,神情專注。

    沈捷笑了,坐過去陪她挑。

    他沒有時間常常帶她出去,她困在梅閣無趣,除了琴棋書畫刺繡等閨秀慣用打發時間的把戲,更是學了很多亂七八糟的,譬如養花種菜,木雕玉雕,有段時間還搗鼓編竹簍籐椅,反正總是有新奇的點子,其中學的最精的,便是做玉佩。

    長子十五那年單獨去外面歷練,她做了一枚麒麟玉佩,托他送給長子,保他平安。

    那是他第一次看她哭。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9-2-7 21:38:50

第五十六章

    他心軟,仔細檢查過玉佩,確定沒有任何與兒子身份相關的線索,裡面也不是空的,便將玉佩交給了長子,憐她一片愛子之心,他告訴長子這是他特意去大慈恩寺請主持開過光的,命他隨身佩戴。

    他只是不許她主動見孩子,每個月還是會找機會給她見的,只是她隱在暗處,長子看不到她。那麼他希望她看到兒子戴著她送的玉佩,會開懷些。

    ~

    二月底,清晨天亮的早了,空氣也沒有那麼冷了。

    謝瀾音穿著一身櫻紅色的杭綢妝花褙子來看表侄女。

    小丫鬟見了,脆聲朝裡面通傳。

    屋裡林萱立即推開摟著她亂碰的丈夫,紅著臉去屏風後收拾。

    蔣濟舟意猶未盡地吞咽了下,低頭理理身上的衣袍,先出去了。

    “大表哥,絨絨醒了嗎?”謝瀾音熟稔地問。

    “醒了,就等著你幫忙洗臉了。”蔣濟舟神色如常地逗道。

    謝瀾音著急看表侄女,朝他笑了笑便進去了。

    林萱佯裝自然地招呼小表妹。

    謝瀾音一心撲在表侄女身上,沒有留意表嫂臉上可疑的緋紅,快步走到炕沿前,俯身親了穿著一身大紅衣裳的女娃一口,“絨絨今天滿月了,看小姑姑帶了什麼好東西給你?”

    抬手拿出一個赤金項圈,下麵綴著長命鎖,鎖下系著九個小鈴鐺,晃起來叮噹作響。

    絨絨睜著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看著項圈,伸手要搶。

    謝瀾音先親了小女娃一口,再在表嫂幫忙下替絨絨戴上。

    日頭漸漸升高,客人們陸續登門。

    蕭元也來了,透過窗簾縫隙看蔣家的院牆,想像她現在在做什麼。聽說她很喜歡大表哥家的小侄女,整天笑呵呵地去那邊串門,儼然成了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乖姑娘,讓他明明準備好了接近她的理由,卻沒有機會下手。

    “公子,平西侯府的人也到了,就在咱們後面。”葛進小廝打扮跟在馬車旁,往後面瞧了瞧,對著車窗低聲道,“世子陪著侯夫人來的。”

    他與主子遠遠見過沈應時。

    蕭元目光一轉,沒有做聲。

    兩輛馬車前後停在了蔣家門前。

    貴客登門,除了謝瀾音在裡面陪表嫂,蔣家眾人連同蔣氏謝瀾橋都迎了出來。

    蕭元很識趣,下車後朝長輩們點點頭,主動站到了蔣懷舟身後。

    蔣懷舟遞給他一個沒辦法的眼神。

    蕭元回以了然一笑,視線投向了馬車。

    沈應時下馬,朝蔣家眾人頷首致意,轉身去了車前,先將弟弟沈應明抱了下來,再扶孟氏。

    蔣欽李氏都見過這娘仨了,沒覺得有什麼奇怪的,熱絡地去行禮寒暄。

    謝瀾橋一身男裝,目光在娘仨身上轉了兩圈,低聲同母親道:“難怪舅母說侯夫人更偏心幼子,這位世子身上幾乎沒有與她相似的地方。”

    蔣氏輕輕搖頭,示意她別再說了。

    蕭元離得近,聽到了些,卻沒放在心上,畢竟不是所有孩子都像父母。

    只是,當孟氏娘仨在蔣家眾人的簇擁下走向這邊時,蕭元目光一凝,定在了沈應時腰間的玉佩上,隨著他越走越近,他看得也越來越清楚,同時變得清晰的,是兒時乳母溫柔的話語。

    “殿下,這麒麟玉佩本是一對兒,乃老太太家裡傳女不傳男的寶貝,保佑姑娘們兒孫滿堂的,老太太臨走前,分給了娘娘與殿下的姨母……”

    貼身收藏的玉佩,便是離得有些距離,他也認得清熟悉的紋絡。

    蕭元難以置信地抬頭。

    沈應時恰好與他擦肩而過,鳳眼目不斜視,拒人於千里。

    賓客滿門,今日的蔣家處處熱鬧。

    蕭元心中有事,同蔣懷舟打聲招呼後,領著葛進去了蔣家的花園。

    快三月了,天氣暖和了不少,池邊堤岸上迎春花開,嫩黃鮮亮。

    蕭元行至池邊,望著粼粼的池水出神。

    母后去世時他才兩歲,什麼都不懂,六七歲的時候,他通過乳母知道了顏家的下場,外祖父與兩個舅舅被扣上了謀逆罪名,斬首示眾,姨母在發配遼東途中喪命,兩個舅母與年幼的孩子們身體羸弱,不久也去了,只有小舅舅還活著,在苦寒之地娶妻成了家。

    他看過顏家的抄家名單,姨母那枚玉佩也在其中,只是碎成了片,應該是姨母被迫交出時,選擇玉石俱焚。

    麒麟是祥瑞,天底下麒麟玉佩數不勝數,但外祖母家傳承下來的這一對自有其特別之處,蕭元取出貼身收藏的玉佩,再次端詳,確實與沈應時那枚成雙成對,連玉色都一樣。

    如果是旁人按著姨母那枚玉佩做出來的,那個人與外祖母姨母關係一定非常密切。

    長輩們身邊伺候的丫鬟?亦或是閨中密友?

    可為何玉佩會落到沈家,還到了沈應時身上?

    “公子在煩惱什麼?”葛進在旁邊觀察了有一會兒了,第一次見到主子如此煩惱,面上都露出來了,看看主子手裡的玉佩,他低聲問道。

    葛進心思敏銳,蕭元沒有瞞他,將玉佩給他看了眼,一邊收到懷裡一邊低聲道:“沈應時身上的,與我這枚是一對。”

    葛進臉色大變,本能地掃視一圈周圍,確定無人,他才垂眸沉思。

    沈家的情況他們很清楚了,唯一查不到的,就是那位神秘莫測的嚴姨娘。權貴之家妻妾成群並非罕事,嚴姨娘受寵,不用去主母面前晨昏定省也是寵妾常見的待遇,但她與世隔絕,近似幽禁的起居,便太過稀奇。

    而她不是第一個,前面還有位方姨娘。

    是她容貌與方姨娘酷似,沈捷才像寵愛方姨娘那般寵她嗎?

    但兩個姨娘的古怪處,應該與沈應時的玉佩沒關係啊?

    葛進撓了撓腦袋,歪頭的時候,對上主子俊美清冷的側臉。

    葛進心頭忽的一跳,這氣度……

    氣度相似正常,都生了一雙鳳眼也正常,但同時又都佩戴著成對的玉佩……

    玉佩是姨小姐的,最正常的情況,玉佩該在主子表弟妹身上,可姨小姐年紀輕輕就……

    如果沒有呢?

    葛進興奮地搓了搓手。

    姨小姐可能真的活著,當年死無全屍現在看來完全是障眼法,玉佩在沈應時身上,說明沈應時是姨小姐所出,如此一來,沈應時容貌不像孟氏與孟氏關係不近便都有瞭解釋。

    因為方姨娘與嚴姨娘都是姨小姐,當年姨小姐產子時,想辦法與孟氏換了孩子!

    葛進越想越興奮,但想做到這一步太難太難,又關係到姨小姐的聲譽,葛進不敢馬上確定,委婉地提醒主子,“聽說世子與沈家庶出的二爺乃同一天生辰。”

    蕭元側目看他。

    葛進沒有閃避,與他對視。

    論聰敏,蕭元更勝葛進,只是身在局中倒無法保持清醒,現在得了提醒,他馬上就想到了平西侯府那位嚴姨娘。

    如果她真是姨母……

    蕭元暗暗攥緊了手。

    “大哥,我要去池邊玩。”

    身後突然傳來少年清脆的聲音,蕭元與葛進一起回頭。

    沈應明早看到他們二人了,但他沒有在意,興奮地往池子邊跑。他第一次來蔣家,過來了才發現蔣家的園子不比侯府差多少,便哪都想瞧瞧,孟氏與各位太太說話抽不開身,就讓穩重的長子看著弟弟。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9-2-7 21:39:03

第五十七章

    “別離池子太近。”沈應時跟在三弟身後,冷聲提醒道,說完朝蕭元二人點點頭,便隨著三弟去了池子另一邊。他不喜與人交際攀談,今日蔣家來的多是商人,他更不必顧忌什麼。

    “公子?”葛進輕聲提醒道,池邊人少,正是結交的好機會。

    蕭元搖搖頭,遠遠看了沈應時幾眼,看沈應時將走到池邊上的少年提回去後,轉身離去。

    便是姨母所生,沈應時也是沈捷的兒子,當務之急,是先確認嚴姨娘的身份。

    他希望自己猜對了,那樣他又多了個親人。

    可蕭元也盼著自己誤會了,因為他不敢想像嚴姨娘真是姨母的話,這些年她受了多少苦。

    ~

    蕭元走後兩刻鐘左右,沈應時叫住三弟,也準備回前院去了。

    前院那邊,謝瀾橋聽說妹妹找她,她便往後院走,到了前後院相通的月亮門前,剛要跨過門檻,旁邊樹木後突然有人影晃動,謝瀾橋皺眉看過去的時候,正好瞥見一物飛了出來,她本能地閃開,才退後兩步,那根爆竹“彭”的炸了。

    聲音嚇人,亦有沙粒崩到了她身上,好在沒有受傷。

    謝瀾橋沒怎樣,被謝瀾音派來傳話的鸚哥嚇得抱住二姑娘往一邊躲,不小心絆了腳,兩人都栽倒了下去。

    “哈哈哈,一個大男的還這麼膽小!”樹叢後跑出來個十一二歲的少年郎,幸災樂禍地望著主僕倆笑,見鸚哥趴在謝瀾橋身上,他嘖嘖了一聲,又說了些不堪入耳的話,一副紈絝子弟的模樣。

    鸚哥氣壞了,起來就要去抓他,“你是誰家的孩子?看我不好好教訓你!”

    李長茂做慣了壞事,撒腿就跑。

    鸚哥去追,沒跑幾步,謝瀾橋火冒三丈地超過了她,邊追邊吩咐:“你去找繩子來!”

    鸚哥咬咬唇,怒氣衝衝去找繩子,敢嚇唬他們二姑娘,今日二姑娘怎麼罰都是應該的。

    她走了,謝瀾橋盯著前面的少年郎跑,可惜她到底是個姑娘,出門再多也不曾這樣與人追趕過,眼看臭小子越跑越快,謝瀾橋故意虛張聲勢,喊那邊的小廝來幫忙,然後趁李長茂歪頭看的時候,猛地撲了上去。

    “你還跑啊!”謝瀾橋氣喘吁吁抓住少年郎的胳膊,要拿他。

    李長茂劇烈掙紮,牛犢子一樣,看都不看就往謝瀾橋身上打,打不過就去扯謝瀾橋的頭髮,一下子將謝瀾橋的發冠扯掉了,扯完了剛要笑,忽的發現這個哥哥頭髮放下來美得像個姑娘,再聽他的聲音……

    “你是女的?” 李長茂傻眼問道。

    “我是你姑奶奶!”

    謝瀾橋從來沒如此生氣過,扭著少年郎將他抵在樹幹上,狠狠拍了他屁股一下,“說,你是誰家的!”

    表侄女大喜的日子這孩子竟然亂扔炮竹,不小心傷到人怎麼辦?還有剛剛打她那好幾下,感受著身上被錘子砸了般的疼,謝瀾橋心裡有氣,又狠狠拍了一下,“不管你爹是誰,今晚你都別想回家,我給你綁樹上,直到你認錯為止!”

    “大姐姐,我認識他!”

    沈應明偷看好一會兒了,見李長茂受罰,他興奮地跑了過來,“他是匯通錢莊李家的小少爺!”

    “沈應明你別以為你爹是侯爺我就不敢打你!”李長茂扭著脖子瞪他。

    沈應明才不怕他,指著他前面的樹嚷嚷:“就把你綁在這顆樹上!”

    “應明。”沈應時皺眉呵斥三弟。

    沈應明哼了聲,乖乖回到了大哥旁邊。

    謝瀾橋認出這對兄弟了,知道這是舅舅家的貴客,再看看自己披頭散髮的狼狽模樣,大方自嘲道:“抓個孩子都費了這麼大的勁兒,讓世子見笑了。”

    十五歲的姑娘,穿一身男裝,身材挺拔如芝蘭玉樹,一頭烏黑柔順的長髮披散下來,幾縷隨風輕揚,起起落落,襯得那臉龐白皙如玉,眉眼靈動,美麗又別有一種瀟灑不羈的風姿。

    沈應時點點頭,本想叫三弟繼續往前走,目光移開時一頓,落在了她按著李長茂肩膀的手背上。

    她流血了。

    李長茂乃西安城有名的紈絝子弟,沈應時突然擔心這位姑娘再吃苦頭,猶豫片刻,走過去道:“姑娘先去處理傷口吧,我送他去見李老爺。”

    “不要!”李長茂立即緊緊抱住樹幹,仰頭求謝瀾橋:“姐姐,你快點把我綁起來!”

    爹爹最怕當官的,沈家是城裡最大的官,世子送他回去,爹爹肯定以為他得罪了世子,回家還不打死他啊?

    李長茂怕極了,哀求地望著謝瀾橋。

    男娃長得漂亮,扮起可憐來還挺讓人心軟,謝瀾橋有點為難,然後突然記起來了,去年他們的馬被人喂了巴豆,可不就是這位李家小少爺所為?

    新仇舊恨加在一起,謝瀾橋立即將人交給沈應時,感激道:“那就有勞世子了。”

    她當然知道哪個懲罰對李長茂最重。

    沈應時微微頷首,低頭看李長茂:“你自己走,還是我押著你走?”

    李長茂轉了轉眼睛,嘟嘴道:“我自己走。”

    沈應時就朝前面揚了揚下巴。

    李長茂慢慢吞吞從兩人中間走過,走出三步了,突然撒腿跑,身形才動,腳踝忽的一疼,不由朝前撲了下去。

    謝瀾橋震驚地看向男人的手,他哪來的核桃當暗器?

    沈應時發覺她的目光,好像他饞嘴隨身帶著核桃般,有些尷尬地解釋道:“家弟出來時抓了幾個,讓我幫他拿著。”

    謝瀾橋笑了,看看馬上將功勞搶到自己頭上的沈應明,拱手朝兄弟倆告辭:“那我先走了。”

    沈應時第一次被個姑娘行拱手禮,怔了下才點頭,回神時姑娘已經轉身離去。

    “這個姐姐真奇怪。”沈應明望著大姐姐的背影,小聲嘟囔道,“她怎麼穿男人的衣裳?”

    沈應時看著頭也不回的姑娘,很快便猜到了她的身份。

    “走吧。”收回視線,沈應時面無表情地道。

    “姐姐要是留了疤,我找他算帳去!”

    邀月閣裡,謝瀾音心疼地幫姐姐上藥,看著姐姐手背上被李家小少爺抓出來的三個血紅指甲印兒,氣急敗壞地道。

    謝瀾橋現在已經消了氣,笑著安撫妹妹,“這點小傷不礙事,養幾天就消了,他被沈世子送回去,一頓揍是少不了的。對了,瀾音找我回來做什麼?”

    謝瀾音還是有氣,連好心情都沒了,一邊給姐姐塗玉蓮霜一邊繃著臉道:“青青約咱們三月三同去潏河邊上采蘭,我問問你想不想去。”

    她口中的青青是蔣家左鄰姚家的大姑娘姚青青,同樣是個富家千金,姚、蔣兩家關係不錯,謝瀾音過來住時與性格開朗的姚青青就成了閨中密友。

    “瀾音想去嗎?”這種姑娘們喜歡的事情,謝瀾橋都不怎麼感興趣。

    謝瀾音看她一眼,小聲道:“姐姐去我就去。”

    她沒有親哥哥,但兩個親姐姐都可以當哥哥看的,有姐姐陪著,她玩得也安心。經過去年被劫一事,謝瀾音現在是不敢單獨出門的,而上巳節采蘭,表哥們頂多將她送到潏河邊,就不好在一群姑娘裡逗留了,得去公子哥那邊晃悠。

    妹妹明擺著希望她去,謝瀾橋笑了笑,“好,咱們一塊兒。”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9-2-7 21:39:18

第五十八章

    謝瀾音立即笑了,催姐姐去換身衣裳,她再幫她梳頭。

    打扮好了,姐妹倆一起去見客。

    孟氏是座上賓,由蔣氏李氏陪著,看到兩個如花似玉的姑娘並肩走過來,孟氏愣了愣,驚訝地指著謝瀾橋問蔣氏:“這,這是二姑娘?”

    在門外時她就見過謝瀾橋,但那時謝瀾橋穿的男裝,玉樹臨風,如今換了女兒打扮,英氣不失嬌俏,倒讓她有點不敢認了。

    “瀾橋見過夫人。”不等母親回話,謝瀾橋先笑著行禮。

    蔣氏看看二女兒,有些無奈地解釋道:“這孩子貪玩,總喜歡男裝打扮。”

    孟氏仔細打量謝瀾橋一番,笑得很是和藹:“小姑娘都這樣,我們家妙妙偶爾也會打扮成公子哥的模樣出去騎馬,可惜她這幾日身子不舒服,沒能帶過來,你身子不便走動,哪天我請瀾橋瀾音去我們府上做客,讓她們做個伴。”

    蔣氏連忙道謝。

    不過心裡並沒有太當真,世家夫人見面都喜歡說這種客套話,但孩子們能不能玩到一起,就得看緣分了。好比她小時候隨母親出門,兩家大人關係不錯,她與對方家的姑娘卻是彼此看不順眼。

    聊著聊著,要開宴了。

    宴席散後,客人們紛紛告辭。

    孟氏上了馬車,聽小兒子興奮地學李長茂被他爹爹訓斥的事,才得知長子與謝瀾橋有了點淵源。她看向窗簾,透過縫隙看到馬上神情冷漠的長子,再輕聲問了小兒子幾句當時情況,不由皺了眉。

    長子性子冷,對親弟弟親妹妹都不是太熱絡,外面的姑娘他幾乎沒正眼瞧過,這次竟然主動幫謝瀾橋了?

    該不會是對謝瀾橋動心了吧?

    孟氏本能地不喜。

    她早就聽說過謝家三位姑娘的事,大姑娘謝瀾亭習武,二姑娘謝瀾橋喜歡做生意,兩個都離經叛道,只有最小的謝瀾音像個姑娘。當著蔣氏的面她誇謝瀾橋,其實心裡是看不上的。

    回到府中,孟氏單獨留長子問話,“聽明兒說,你見到謝家二姑娘了?”

    沈應時點點頭,沒有多說。

    兒子悶葫蘆,她不問他就不說,孟氏又頭疼又無可奈何,笑了笑,閒聊般道:“這個二姑娘也是,跟一個半大孩子計較什麼,好歹是蔣家請客,她這樣一鬧,李家就是教訓了兒子,心裡對蔣家肯定也有所埋怨。還有你,堂堂侯府世子,攙和商人家的事情作何?以前娘可沒見你多管閒事過。”

    她聰明,拐彎抹角地試探長子對人家姑娘的心思。

    沈應時也不傻,自然聽得出來。

    但他不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麼,端坐在椅子上,垂眸聽母親說。

    他這樣裝糊塗,孟氏的頭疼轉為煩躁,也有點不喜,索性直接問道:“應時是不是看上那位二姑娘了?”

    沈應時終於抬眼看她,平靜地道:“母親多慮了,我只見過她一面,談何喜歡。”

    見了一面談不上喜歡,那是不是多見兩面就可以喜歡了?

    孟氏嘴角輕抿,故意曲解兒子的意思,同時也是提醒,“是啊,而且她喜歡拋頭露面,太過插手鋪子裡的事,這樣的姑娘,不適合做官家兒媳婦,更配不上你了。”

    “閒談不議人非,母親慎言。”沈應時淡淡地道。

    孟氏一噎,攥攥袖子,厭煩道:“好了,我是小人,你是君子,我跟你說不到一處行了吧?回去吧,我去看看你妹妹。”說完看也沒看兒子,起身走了。

    沈應時目送她,逕自回了自己的院子。

    夜裡躺到床上,他習慣地取過玉佩,拿在手裡把玩。

    玉佩上的麒麟威風凜凜,沈應時放到鼻端,已經沒了那淡淡的香。

    閉上眼睛,腦海裡再次浮現那場似夢非夢的回憶。

    七歲那年,他生了一場大病,頭腦昏沉,常常昏睡。有次夜裡,他感覺自己被人抱在懷裡,那是個女人,但她身上的香與母親不同,但也是他熟悉的,因為從小到大,他常常聞到這種香,有時候是睡醒後在枕邊聞到的,有時候是生病時聞到的,但那時他太小太小,小到記不住。

    再次聞到,七歲的他想要睜開眼睛看看,看看除了母親到底還有誰敢抱他。

    可沒等他睜開眼睛,她說話了,“應時不怕,娘來看你了,有娘在,明天你就好了……”

    “你小點聲,別吵醒他。”是父親的聲音。

    “不是說吃了藥就昏睡嗎?”女人聲音輕柔,話裡是不小心做了錯事的語氣。

    父親沒再說什麼,女人也沒有再說話,只是溫柔地將他放回床上,替他蓋好被子。他能感覺到她看了他很久很久,久到他怕自己會忍不住醒來的時候,她才輕輕地親了親他額頭,留下一滴淚,一句低低的幾不可聞的“對不起”,走了。

    那晚他徹夜難眠,頭腦比沒病時還清醒。

    他終於知道為何三弟那麼像母親,他不像了,漸漸也知道為何三弟可以在母親的院子裡住到五歲,他很早就被父親抱到前院,還不許他勤往母親那邊跑。因為他生母另有其人,而父親心知肚明。

    父親喜歡叫他去書房說話,有一次,他看到側室門簾晃了晃,有女人衣裙閃過。

    他覺得那是他的生母。

    十五那年,父親送了這枚玉佩給他,無需聞那淡淡的香,他就知道一定是生母給的,因為父親不是那麼感性的人。

    沈應時甚至猜的到,梅閣裡住的就是他的生母。

    二弟眉眼像孟氏,不知情的人不會多想,他知道,所以他不明白,為何她要換了他。

    他不怨恨,因為他知道生母肯定有苦衷。

    但他也不想見她,因為是她先不要他的。

    孟氏囉嗦,有她的缺點,但她將他當兒子,所以他不會親近,卻也敬她,把她真正的子女當弟弟妹妹照顧。至於那邊,他就等著,看看父母是不是一輩子都不告訴他真相。

    收好玉佩,沈應時吹燈入睡。

    秦王府後面的宅子裡。

    蕭元衣衫齊整,坐在書房,手裡也拿著那枚麒麟玉佩,目光出神。

    將近三更,外面才傳來了熟悉的腳步聲。

    葛進快步去開門,盧俊一身黑衣走了進來。

    “怎麼樣?”葛進替主子問道。

    盧俊搖搖頭,神色凝重:“侯府侍衛森嚴,我等了將近三刻鐘才找到機會潛了進去,到了梅閣,發現周圍更是守衛重重,似是知道有人會過去般。怕打草驚蛇,我沒敢擅闖,回來請公子定奪。”

    葛進皺眉,看向主子。

    蕭元沉默,良久才道:“既然防著,以後不必再去了。”

    普通的妾室,沈捷何必搞這麼多的名堂?

    恐怕梅閣的那些人,就是防著他這位突來西安的秦王殿下的。

    收手,蕭元緊緊攥住母親留給他的玉佩。

    寧肯玉石俱焚的姨母,會甘心做沈捷的姨娘?

    他要沈捷不得好死。

    【卷一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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