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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棠挽 -【娶妻如意 上】《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1 00:00:07     標題: 棠挽 -【娶妻如意 上】《全文完》

娶妻如意 上 作者:棠挽

林瑤沒想到自己病逝後竟重生成為沈國公府的大小姐,
這沈如意一出生就有祥瑞之兆,還得大師賜名「如意」,
沈國公更將她寵上天,旁人都說只有公主才能比肩,
但讓林瑤最開心的還是得到能跑能跳的健康身體,
可她還沒享受幾天自由,就得知自己要出嫁的消息,
對像還是自己的老熟人──她無緣成親的新郎……的弟弟封晏,
都怪原主被寵得沒腦子,被庶妹教唆去找別的姑娘麻煩,
結果意外落水讓她借屍還魂不說,還毀了名聲被迫嫁人,
沒差,反正女人總是要成親,何況眾人皆知封晏有隱疾不能人道,
她沒子嗣壓力,以後兩人相敬如賓湊合著過日子也不錯,
偏偏那群庶妹不省心,她好端端在家裡備嫁,卻又整出麼蛾子,
竟夥同外男對她下藥,意圖害她失了清白,
就在她藥效發作的危急關頭,她那未婚夫出現救了她,
甚至在她昏迷時喊了她重生前的名字……
  
女主角:沈如意
男主角:封晏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1 00:00:17

第一章

  【第一章 重生成別人】

  七月,蟬鳴聲聲,天悶濕得似乎馬上就會有一場傾盆大雨,坐落在黎城北角的沈府在這火辣辣的日光裡顯得更加沉悶和威嚴,灰牆黛瓦圈出的南邊院兒裡飄出濃烈的藥味來,混在熱煙滾滾的空氣中越發讓人難忍。
  床榻上的女子如白瓷般細膩的臉頰血色全無,緊緊闔著眼,纖長的睫毛隨著呼吸一顫一顫的,像只體弱的小貓。她的五官本來就生得精緻,可此時緊緊皺著,眼角垂淚,多了幾分我見猶憐的脆弱。
  眼睛倏然睜開的剎那,眸中似萬千星輝落盡。
  「小姐,您醒了!」身著淡綠裙衫的丫鬟急匆匆而入,手中端著的藥碗被擱在了桌上,過來幫扶。
  林瑤眨了眨眼,腦海中猶是最後她魂魄離體時母親慟哭的模樣,突然一陣心悸,她直愣愣盯著那名丫鬟的臉,後知後覺的發現身處的環境並非是她的閨房,若非因為身體緣故,她向來克制心緒波動,只怕此時完全不能鎮定。
  她明明死了,怎麼又活過來了?且面前的玉白手兒並非是她最後那枯瘦乾癟模樣,相反的還十分玉潤有光澤,艷紅色的指甲更是自己從不會塗抹的顏色,就好像……好像借屍還魂了一樣!
  半晌,她方聽著不屬於自己的沙啞聲音,開口問道:「這是……哪兒?你是……誰?」
  丫鬟一愣,「小姐,奴婢宛桃啊,您這是怎麼了?莫要嚇奴婢啊!」
  林瑤還沒想透自己是怎麼回事,就看著那叫宛桃的丫鬟急吼吼地出了屋子,隨後又是一撥人湧了進來,為首的是一名身著薑黃色雲紋錦服,髮鬢上插滿金釵珠寶的華貴婦人,樣貌動人,只一臉著急地望著自己,嘴裡頭喚的卻是「嬌娘」二字。
  饒是林瑤再鎮定也驚得往床角縮去,她是認得這名婦人的!
  當初沈國公英勇護君的事蹟傳遍京城,沈家因此一門榮耀,成為京城圈子裡的新貴。林瑤她母親與面前這位沈夫人交好,而今年為著沈國公新納了第五個姨娘的事,沈夫人更是頻繁找她母親一聚以消解心中煩悶,自己也曾陪伴左右,碰見過幾面,看著她溫婉隱忍的模樣心中不無憐惜。
  可如今這是個什麼情況?!
  沈顧氏因為她這驚懼神情心底越發難受,也不敢伸手去碰,怕驚著了女兒,連忙扯了大夫道:「大夫、大夫,你快給好好瞧!」
  老大夫一番望聞問切後方恭敬回稟道,「回夫人,沈大小姐身子並無大礙,但是落水時頭部受到了撞擊,有淤血未散落下的後遺症。」
  「你是說嬌娘都不記得我們了?」沈顧氏聞言便兩眼泛了水光,「可有什麼法子治?」
  「這……老夫只能盡力而為,替大小姐活血化淤,興許……興許要不了多少時日,大小姐就能自行恢復。」
  沈顧氏聞言才稍稍鬆了一口氣,噙著淚眼睨向瑟縮的女兒,「嬌娘莫怕,是娘啊……娘不會害你的。」
  林瑤到底沒忍心從沈顧氏手中將手抽回,但身上寒毛直豎,眼下這情形只怕不能用詭異來形容了,倒像是她曾看過的話本中的靈異故事——她竟是附在旁人身上……返魂了?
  眼見沈夫人如此待她,人人都喚她「大小姐」,難不成自己成了沈國公府嫡出的大小姐沈如意不成?
  沈如意是誰,林瑤縱然沒跟這人接觸過,總也從傳聞中能得知一二,恐怕這天底下除了皇宮的公主,就再沒哪個是如沈如意一般被「嬌養」著的了。
  只是尚不等林瑤啟口,那大夫退去開藥方的功夫,一道影子施施然而入,那是位姿容美艷的婦人,身後還跟著一名樣貌與之相似的少女。
  「姊姊可算是醒了!」少女輕快地走到她身旁,眉宇輕蹙,一臉擔憂道:「姊姊這遭可把老夫人和我們都嚇著了,若是知道姊姊會這般……我是死也不會跟姊姊說的!」
  林瑤張了張口,正斟酌著要說什麼之際,聽到少女的話,遂攏眉淡聲問:「說什麼?」
  那少女也好似迫不及待的搶著繼續了,「那封家大公子真是冷心冷肺!大公子他竟然和……」沈闌吞吞吐吐,飛快吐了一半的話又倏然打停了下來,還不忘瞟一眼床上的姊姊,似乎在打量她的反應。
  封家大公子……封墨台?林瑤因那名字而皺起眉頭。
  「嬌娘方才醒過來需要靜養,那些糟心事就莫要讓她知曉了。」沈顧氏倏地抓緊了林瑤的手,臉上因為氣急浮現出的紅暈已因擔憂而消退,更顯得面色有些發白。
  林瑤也因此將目光放在了少女身上——沈家的庶出小姐沈闌,她從前倒未近距離接觸過這人,然而今日不過一面,卻已經讓她不喜得很。
  庶出的沈闌對沈家主母沈顧氏視若無睹,只輕飄飄的一聲問候,連點規矩禮數都沒有,還故意說些挑撥是非的話……林瑤越發緊皺了眉頭。
  「夫人說的是,可大小姐一心癡戀他,為了封墨台可謂是把名聲都賠上了,這落水亦是為的他,自是該讓他們封家負責。他封墨台下月初就要迎娶林府那個上不得檯面的義女,這不是打我們沈家的臉嗎?」
  美婦人這話是看著林瑤說的,眸光隱隱閃動,彷彿一字一句皆是用盡真心實意。
  林瑤倒是知曉沈家千金和封墨台這段糾葛的,這時又叫這婦人的話弄迷糊了,封墨台是她未來夫婿不錯,可是她都死了,關義女……筠溪何事?
  「什麼林府義女?」林瑤忍不住問出口。
  「姊姊忘了嗎,封墨台要娶宋筠溪為妻了啊!那病秧子林瑤死了,林知府便讓義女替嫁,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盤。前些日子姊姊約了那宋筠溪見面,卻不曉得為何落了水裡,定是那宋筠溪害得姊姊!」沈闌一副替她義憤填膺的模樣。
  林瑤怔然,她當然記得自己死了,死於心疾,在大婚前夕……卻不曾想會是由筠溪替嫁。
  筠溪……林瑤一頓,再度望向咬牙切切咒怨宋筠溪的沈闌,眉宇藏了暗色,這蹩腳的挑撥看在她眼裡當真是半點耐心都沒了。論起手段,可比林府那些嫡姊庶妹差遠了,實在受不了她的聒噪。
  須臾,林瑤將目光落在了沈闌與沈顧氏平坐的凳子上,腳尖使力朝凳子一蹬,同時開口,語調平平卻有說不出的氣勢,「你是什麼東西,敢和我娘平起平坐。」
  沈闌沒受住力,直接摔在了地上,一屁股砰地著地,尾椎骨那一陣劇烈的疼。她睜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瞧著。「你……」
  「我娘說了我要靜養,你們耳朵都聾了嗎?」林瑤扮作沈如意的跋扈樣子,眉眼盛氣,銳利得很。
  沈闌蠕動嘴唇想要說些什麼,卻叫那美婦人趙姨娘一把扶起,賠笑道:「大小姐莫要動氣,二小姐與你打小感情就好,這也是為你心憂一時衝動了……」
  一番話說得柔和婉轉,叫人生不了半分脾氣,好像生了,那就是無理取鬧似的。
  林瑤將目光從沈闌處移向了趙姨娘,這位是沈國公的二姨娘,出身也是不低,只是後來家族落魄,那些野心隨之轉入暗中,明裡暗裡與沈顧氏處處比較爭鋒,是個厲害的主兒,女兒也教導得不是個善茬。
  「我傷著了腦袋,不記得了。」林瑤輕飄飄打了回去,同時「咦」了一聲,便扶著額皺眉凝思,作勢頭疼,擺出了送客的姿態,言下之意一清二楚得很。
  趙姨娘掃過一眼,微微擰眉,可見這般僵持下去也撈不著好,轉念露出釋然般的一笑,又寒暄了幾句直將面子都圓了過去,才帶著沈闌一道離開。
  沈顧氏從門口那處幽幽收回目光,便對上女兒一雙澄澈眼眸,「嬌娘,你且休息,我去你祖母那。」
  林瑤垂首,尚也為自己這番靈異經歷心緒難平,只是因為自小患有心疾,學了十數載心平氣和的養氣功夫,面上自然看不出波瀾,只頷首目送沈顧氏離開。
  不多時,屋內只剩下林瑤與丫鬟宛桃。
  林瑤下了床,緩步走向屏風前一人高的銅鏡前,映出的少女正值碧玉年華,烏溜溜的青絲順滑垂落,五官出挑,風華正茂,赫然是沈如意的樣貌。
  可裡面卻是她林瑤的芯子,她這個林家嫡女才名滿京華,卻患有心疾,曾有大師算了活不過十八,好不容易靠父親精心養著才使得身體漸漸好轉,不想成婚前夕卻病發身亡。
  「這一生我得不到所愛,這副身軀就送給你了……」
  林瑤耳中似乎捕捉到一句話,但很快就消散了。
  時間尚是清晨,卻已有了升騰熱意,青石磚鋪就的小道兩側有竹林遮蔭,所通往的曲亦閣是沈老夫人的院子,也是沈府中最涼快的地方,兩名丫鬟正捧著清涼飲品和浸過井水的冰鎮瓜果往裡去。
  堂屋的竹蓆榻上坐著一位頭髮花白的老夫人,老夫人頭戴碧玉抹額,身穿暗紅色牡丹花紋外袍,端莊大方。聽著底下議論聲雙目輕闔,手中捻著珊瑚佛珠輕輕轉動,單是那一身外露的霸道氣勢便曉得是個不好相處的。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1 00:00:28

第二章

  「行了,都別吵了。」沈老夫人半晌睜開了眸子,一雙老眼甚是清明,掃過底下,見沈顧氏正襟危坐,身後站著的幾個姨娘卻是碎碎私語不停,越發對這個媳婦看不上,連個姨娘都鎮不住。
  「老夫人,大小姐這回舉動出格,在外頭濕身被送回,這麼下去名聲可就完了。」趙姨娘不乏憂心的開口。
  沈老夫人亦是頭疼,這孫女兒她一向當寶貝慣著,明明是個可人疼的,怎地遇上那封家大公子就瘋魔了呢?
  「老夫人,嬌娘她磕著了腦袋……記不得事兒了,把那段忘了。」沈顧氏斟酌啟口,一雙溫柔眉眼不自覺在沈老夫人面前盛了怯懦。
  「她是將那段暫時忘卻了,可旁的人都曉得,老爺和老夫人能將這事兒壓下去是不錯,卻不知人家背後怎麼說,大小姐正是十六大好的年華,以後怎麼嫁人?只怕幾個弟妹都要受了她影響。」杜姨娘嘴快,登時插了話。她是在趙姨娘之後進門的,生了一兒一女,母憑子貴,仗著府裡男丁少,直了腰板。
  趙姨娘瞥過一眼,看沈老夫人眼裡劃過不豫,轉而圓場道:「杜妹妹這話差了,大小姐是跟林家義女宋小姐出遊時不小心落水的,也是封家雇轎子送回來的,合著怎麼就禍害弟妹了?」
  沈老夫人聞言神色稍鬆,點了點頭,狠狠瞪了一眼杜姨娘,「成日裡算計這個算計那個的,也不曉得你跟哪個是一家的,嬌娘往日那些就休要在她面前提了,安安生生過日子。」
  杜姨娘暗暗撇嘴,暗啐趙姨娘是人精,又領教了一回沈老夫人的偏心眼兒,即便是這樣丟人的事兒老夫人也願意抹平了去,她還有什麼話說?
  沈老夫人揉了揉額頭,將人遣散了去,又在最後喚住了沈顧氏道:「顧氏,嬌娘也十六了,親事上你這當娘的不上心還指望哪個?趕緊定下來吧。」
  「兒媳省得。」沈顧氏咬唇,即使沈老夫人不說,她也知曉該如何的,只是女兒如今在外的名聲……
  也被留下的趙姨娘轉了轉眼眸道:「老夫人,妾身倒是想推薦一人——李侍郎家的二公子,生得一表人才,風流倜儻,只納了一房妾室,正妻之位還懸著,老夫人您看……」
  沈老夫人垂眸,似是思量。
  沈顧氏卻皺緊了眉頭,對於那位紈褲子弟她耳聞不少,與青樓女子廝混,甚至要娶其為妻,便是家中不允才荒唐行事,絕非良配。「這怕是不妥……」
  沈老夫人徹底沉了面兒,「這不妥,那不當,你要是能好好管教好女兒,何至於有今日?我看那李侍郎的二公子身份匹配,倒也無不可!」
  沈顧氏臉色一白,叫沈老夫人喝斥得全無血色,卻是囁嚅不敢回話。
  她看著趙姨娘扶了沈老夫人進內室歇息,自己則杵在原地神色淒淒。
  她的嬌娘怎能步上同她一樣的路?
  沈顧氏從沈老夫人院子退出來,便候在了丈夫沈伯仲的書房處,直至午時末才等到了人回來。
  尚不過四十的沈伯仲俊美風流,在見到沈顧氏的那刻斂去了意氣風發,想到了沈如意那樁事不由得眉目深沉。
  「你在此處做什麼?」沈伯仲皺眉將公文理了理,準備出外公幹,對髮妻的神情眉眼甚是冷淡。
  「老爺,母親說要將嬌娘嫁給李侍郎家的二公子,可那二公子紈褲名聲在外,並非良人,只怕嬌娘嫁過去要受苦……」沈顧氏說著便替女兒心疼起來,眼中已然泛了水光,她是當真著急。
  沈伯仲猛地將公文砸在了桌上,又被撩起了怒火,「嬌娘的名聲能比李家二郎好到哪去!」
  那「砰」的一聲叫沈顧氏瑟縮往後退,眸中水霧越發明顯。
  沈伯仲擰眉,脾氣無奈收了一半,沈顧氏這般怯怯的模樣初時是風情,可日子久了便覺得生厭得很,一看那眉眼委屈便不願再看,擺了擺手道:「行了,你也莫想那些莫須有的,嬌娘的婚事定了,下月初八和封家二公子成親,前頭那事就算揭過去了,反正名聲毀也是毀在封家手裡,當天那二公子也在,由他娶了嬌娘也算顏面上過得去。」
  「封家二公子……封晏?可他不是……」身有殘疾。沈顧氏想到先前聽過的傳聞越發攏了眉心。
  「這些時日你且好生看管著,莫要再出麼蛾子!」沈伯仲不耐說道,逕自下了逐客令將沈顧氏驅出書房。於他而言,沈家新貴惹人嫉妒,幾次叫人暗算,前頭皇帝也敲打過,將嬌娘嫁去鎮國將軍府封家才是上策。
  翌日巳時,厭煩小院裡人來人往吵鬧的林瑤去了水榭小憩,蟬鳴四起,荷花池翠綠的蓮葉綿延,帶著一絲絲的清涼散入一方水榭,魚兒吐著水泡在碧綠下嬉戲露頭,閃著光澤的水波映出少女闔眸的側顏,烏溜溜的青絲順滑垂落,幾乎碰觸到湖面,清風拂過,髮絲輕飄,攏著一陣淡淡女兒香,慵懶愜意。
  「姊姊,不好了!」忽而一道嫩翠色的影子急急朝她這方向走來。
  已經接受自己身份轉換的林瑤……不,是沈如意悠然睜眼淡然瞥過,遂將矮几上的東西挪了一旁,上面擱著的書冊是子闕新出的詩詞集,她方使人買來的,可寶貝得很。
  「何事慌慌張張?一點該有的儀態規矩都沒有。」
  沈闌暗生不悅,心道整個府裡誰不知道沈如意才是最不守規矩的那個,早早叫人笑掉大牙了還在這端著給誰看呢!可面上不得不做出一副受教模樣,乖巧伶俐,一如趙姨娘教導的那般。眼角餘光裡瞥見那一套玉玲瓏,老夫人明面說著懲處,可哪個好的不緊著她用?說不眼紅氣憤是假的。
  「姊姊,父親和老夫人商量了,要把你許給封家二公子,下月就要完婚!」沈闌擺出一臉著急,可眸底卻隱匿著嘲諷,只想看她這胸大無腦的姊姊要怎麼鬧騰,最好再受不住刺激尋了短見才好。
  沈如意淡淡將書冊擱置在一旁仔細收好,不鹹不淡的「嗯」了一聲算是回應。
  沈闌等了半天竟只等到她簡單一字的淡然回應,瞪大眼不可置信的瞧看她,難道真是磕著腦袋磕傻了?「可姊姊明明鍾情的是封家大公子,非他不嫁,成日與我說那封大公子是如何如何好的,如今父親把姊姊嫁給那方面有隱疾的二公子,這不是……這不是亂套了嗎?」
  沈如意靜靜聽著她把話說完,看著她一副切實為自己著急的模樣,只是到底年紀輕了,掩不住眸底那一絲的嗤諷,若是原主的性子指不定聽了當真要鬧事或尋了短見,可換做了她,沈闌便打錯了算盤。
  「亂套?」沈如意施施然起身,身量並不比沈闌高,生出的氣勢卻硬生生讓沈闌矮了一頭,而沈如意也不克制收斂,故意欺近她道:「如何個亂套法?你膽敢當著父親和老夫人的話把你的意思說了?」
  「姊姊這是何意,我……我只是不想姊姊嫁得稀里糊塗,將來痛苦!」沈闌被她逼得後退,猶作鎮定,心裡實則著急萬分,沒成想她竟忘得如此徹底,這般刺激都沒了用。
  「腦子是個好東西,沒有就好好跟你姨娘取取經,雖然她長了個歪腦子。」沈如意卻有些惱她攪了自己興致,並不願再搭理。原主如何會鬧得這般下場,單看週遭這些不省心的就明瞭。
  「你……」沈闌雖然也瞧不上自個兒娘親姨娘的身份,可又靠著她受父親寵愛給自己掙得一些好處,而沈如意的生母沈顧氏早早被父親厭嫌,卻因為家族身份得以佔了當家主母的位置,沈如意也因此成了沈家嫡女,她倆本來年紀就沒差幾日,若非趙家家道中落,今兒個嫡庶便應該倒過來!
  沈闌最在意的便是這個,這時更受不得沈如意這般奚落,「你有什麼好得意,那宋筠溪和封墨台早在梅塢定情,那林瑤蠢,可你比林瑤還蠢!」
  芯子是林瑤的沈如意沉默,暗暗掃過宛桃一眼。
  「林瑤不曉得她那義妹跟她未婚夫有私情,可惜死早了。我告訴你就是想看你怎麼鬧,結果你還真蠢得巴巴去找宋筠溪,搞得落水濕身,你才是最沒腦子的那個,全京城的笑話!要不是封晏最後把你送回來,嘖嘖……也好,一個那方面有疾,一個臭了名聲,湊一塊剛剛好!」沈闌語意刻薄,既是心中怨憤,更是想激沈如意再失去理智。
  而沈如意想的卻是她口中的梅塢定情,那是去年二月的事……她挑了挑眉梢,只暫將精力放在了面前那因嫉妒扭曲了姣好面龐的少女身上,看她咬牙切齒恨不得自己死的模樣,倒有些回憶起家中那些庶妹,何其相似……
  「沈闌,有沒有人跟你說過,不帶腦子最好不要出門?」她既然成了沈如意,自然不想再受原主的麻煩困擾,沈闌便成了首當其衝倒楣的那個。
  沈闌瞧著沈如意嘴角擴散的笑意,陡地心生不安,退了一步。
  也恰是這一步,讓沈如意直接抬腳將人踹入了池子裡,她對著在水中撲騰、成了落湯雞的沈闌嬌嬌笑道:「你就沒發現這四周都沒人了?」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1 00:00:42

第三章

  沈闌掙扎。「沈如意你這個瘋子,救命!」
  沈如意狀似踉蹌,不知何時離開的宛桃又重回了她身旁並機靈扶住她,且大聲喊道:「來人啊,快來人啊,二小姐失足落水啦!」
  連嗆了好幾口水的沈闌倏地睜大眼眸,卻是往下沉去。
  【第二章 嫁誰都沒差】
  竹林掩映的庭院中,幾株木槿花開滿樹,灼灼芳華,間或有幾隻鳥兒停在屋簷下唧唧喳喳叫個不停,而屋裡卻突兀傳出切切哭聲,驚起鳥兒撲著翅膀飛走,留下幾根鳥毛兒打著圈兒飄落。
  正從青石板路走過來的主僕倆聽著裡頭的聲兒頓了下腳步,復又抬步入了屋內。
  「祖母。」沈如意盈盈一福身,身上一襲青碧色繡玉蘭花紋的長裙,恍若散發著玉蘭香氣,微風拂來,便將那輕絲薄縷的裙擺托起,飄逸猶如雲霧,整個人姝麗端穩又流露幾分飄飄仙氣。
  沈老夫人剛叫沈闌的哭聲擾得不行,再看見被控訴的正主不覺一愣,嬌娘長得好是眾所周知,可如今這副樣貌卻又多了一點說不出的韻味來,尤其是這端端正正的行禮,這可是難得了。
  「嬌娘,身子可好多了?」沈老夫人看著自個兒最疼愛的也是最不省心的孫女兒,在心中低低歎了一聲。還記得嬌娘出生那日雲雀環著庭院報喜,連寺裡的大師都說是祥瑞之兆,賜名如意,原來的閨名沈嬌,就只有長輩與親近之人會喊,此後更被當個寶貝寵,不料卻寵成了現在這性子,如今也真叫人頭疼。
  「讓祖母擔憂了,孫女無礙,身子都好全了。」沈如意乖巧回答。
  沈老夫人微微頷首,回頭瞥見身旁的沈闌因為嬌娘的到來,裹著薄毯越發往裡頭縮去,像是畏極了這人,口中嗚咽喊著祖母,又不由皺了眉頭。
  「妹妹,這是我讓人特意熬煮的薑湯,她們說你來了祖母這兒,我就拿過來了,趁熱喝,莫要著涼了。」沈如意示意宛桃取了食盒裡的湯碗出來,一大碗褐色的薑汁兒正冒著熱氣。
  「你……你別過來,你把我推下湖,誰知道你是不是要毒死我!」沈闌是真被她嚇怕了,畢竟以前這個沒腦子的竟會突然謀害自己,她是真怕沈如意瘋了連累自己,揮著手抗拒她靠近。
  沈如意眨了眨眼,似是沒想到她會這般說,須臾咬住了唇角,亦是沉默委屈。
  沈老夫人原先聽了沈闌的一面之詞,看闌丫頭渾身濕漉漉的可憐相,確有幾分相信是嬌娘氣憤所為,可眼下瞧著又似乎不是那麼回事兒,遂眉心一動,再看向蜷縮成一團的沈闌,對沈如意道:「闌丫頭說是你將她推下湖的,可有這事?」
  沈如意倏然睜大了眼眸,似是不可置信又似氣憤得身子發顫,「你竟敢跟祖母這般昧著良心說話!」
  沈闌揪著薄毯亦是不甘示弱,瞪大紅通通的眼兒怒道:「明明就是你踹我的,我何時誣賴你了!」
  「無緣無故我踹你做什麼,我見你落水,好心好意讓人去熬了薑湯巴巴給你送過來,卻要被你在祖母面前這般抹黑!」沈如意氣得踉蹌,藉著身後宛桃攙扶了一把才穩住身子,水潤眸子望向沈老夫人,「祖母,嬌娘也曉得前些日子行事……確是叫人詬病,正藉著這次受傷的契機反省,從鬼門關走了一遭倒也通透不少。
  「妹妹不知從哪得的消息說父親和祖母要將嬌娘許給封家二公子,怕嬌娘日後痛苦才將嬌娘過往的糊塗事告知。嬌娘慚愧,若祖母和父親真是如此決定,那也是為嬌娘好,顧慮嬌娘名聲,嬌娘並無怨言,相反還很慶幸,慶幸失了那段記憶不受情苦。」
  沈老夫人在她提及沈闌刻意告知那段就皺緊了眉頭,落在沈闌身上的目光變得深沉,「敢情是將老婆子的話都當了耳旁風,你這是哪兒得的靈通消息去折騰你姊姊?!」
  沈闌渾身打了個哆嗦,不敢抬首,一副心虛模樣,登時就被沈老夫人一腳蹬到了地上去。
  沈如意在旁瞧著,適時補充說道:「我也是覺得妹妹一個未出閣的姑娘竟拿男子那方面不行說事不妥,才說了她兩句,沒想到竟讓妹妹生了怨心,自己失足落水卻推到我頭上。」
  沈老夫人聞言怒意更甚,更多是不齒,當真應了嬌娘說的,這哪是一個大家閨秀該說的話!「混帳,這等話你也能說得出口!」
  沈闌還在那扶著腰椎忍痛,忙求饒道:「祖母、祖母,我知道錯了,我是心急才口快說了,闌兒跟姊姊從來都是推心置腹,這事也忘了咽肚子裡不該說的!」她急於認錯,跪在沈老夫人跟前磕頭。
  沈老夫人任由她磕著頭不出聲,也是給氣狠了,鎮國將軍府二公子的毛病京中世家都心知肚明,可封老將軍是開國功臣,他兒子又助皇上平定四王之亂,是皇上跟前的紅人。嬌娘的名聲敗了,由封晏娶了是再好不過,她是一點都不想再橫生枝節,偏生這些個就是故意跟自己作對來著!
  「孫女知錯了,祖母莫氣!」沈闌聲音裡也染了哭腔,她雖及不上沈如意受寵,可也沒受過這種委屈。原來的沈如意向來由她拿捏,可眼下卻偏在這人面前出醜丟人,這陡然轉變的落差幾乎叫她受不住,也越發抬不起頭,心中恨極。
  沈老夫人原先喜歡沈闌的單純伶俐勁兒,不像她生母趙姨娘八面玲瓏、長袖善舞,卻沒想還是受了影響,那婚事方才定下就透了消息出來,也不知是打的什麼主意!「行了,別在這磕著,曉得錯就回去抄寫《女誡》,抄個三十遍定定心!」
  至於趙姨娘那,等晚些她倒好好問問兒子伯仲,別弄得後宅一團亂糟。
  這廂,以沈闌自作自受受罰收場,沈如意與她擦肩而過都能接收到她眸光中的實質恨意,想必經歷了這遭,這位妹妹不會再委屈自己同她上演什麼姊妹情深、把她當猴子耍的戲碼了。
  「這時辰,嬌娘留下和老婆子一塊用午飯吧。」沈老夫人看向嬌俏的孫女兒,心中念著方才險些生了誤會,有些愧疚,便招呼了道。
  沈如意由著沈老夫人握著手,卻看向自己的艷紅指尖,表現為難,「嬌娘也想陪祖母用飯,可先答應了母親,這一次落水失魂惹得母親難受,嬌娘心裡十分過意不去。」
  沈老夫人聞言略有些詫異,沈顧氏性子向來軟弱可欺,她看不上眼,嬌娘養在她身邊的時日多,自然也帶了脾性,不怎麼搭理顧氏,卻沒想到遭這一劫後能說出這話來,想了想便招呼婆子道:「去喚顧氏一塊來用膳。」
  「是。」婆子領命出去。
  沈如意瞇了瞇眼,彷彿為這兩全的法子高興,心中想的卻是沈顧氏現下的處境,一部分是沈顧氏性子所致,還有便是來自原主的漠視。而自她醒來,無一不感受到沈顧氏的真心,也不忍心看她鬱鬱寡歡,更別提若是自己出嫁後……遂動了心思想幫她一把,由自己給予沈顧氏足夠的尊重與愛護、樹立威信,好成為國公府真正的當家主母。
  果然沒一會兒沈顧氏便入了曲亦閣,進來時還有些侷促,畢竟沈老夫人很少與她單獨一塊吃飯,與沈老夫人行了禮便由沈如意拉著坐在了她上首的位子。
  丫鬟端著精緻菜餚上桌,難得全是以海鮮為主,紅燒的蝦肉除去硬殼,只餘一塊塊胖墩墩的蝦肉;鮮魚剃鱗去骨,沒有魚刺鯁喉之憂,就連留的那一截骨頭都煮得軟酥酥的,嚼之有味;海螺肉肉質細膩,味道鮮美;蛤蜊做了豆腐湯,小蔥切得細碎在湯上做點綴,極是勾人食慾……
  沈如意等沈老夫人動了筷子後,方盛了兩碗湯各自擺在了祖母和母親面前,兩者皆面露詫異,不過她卻像是做得順手。
  「你們不吃看著我做什麼?我臉上沾了什麼?」沈如意下意識摸了摸臉。
  沈顧氏眼眶裡又蓄了水光,搖了搖頭,嘴角彎起欣喜弧度。
  而一旁的沈老夫人亦不禁感歎,「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我倒覺得如此甚好。」這時候的嬌娘才是小時候那可人疼的樣子,這一磕倒是磕回去了。
  沈顧氏聞言微攏眉心,卻是與沈老夫人意見相左,只是未來得及表達就先被女兒打斷。
  「祖母是覺得嬌娘以前不好?」沈如意作勢擱下碗筷,故意帶上驕縱性子,卻是拿捏好分寸不讓人生厭。
  「老婆子哪是這意思,只是覺得我們嬌娘懂事了,曉得體貼人了,將來嫁到夫家我們也好安心。」沈老夫人看著孫女兒的熟悉做派,不由笑道。
  沈顧氏隨之點頭,這番模樣又像極了失憶前的嬌娘,也打消了心裡那一點的疑慮,寬慰自己的嬌娘雖失了記憶性情並未變,只是像老夫人說的那樣學會體貼人了,這是好事。
  「老夫人,那海鮮嘗著可好,都是新鮮運……大小姐?夫人也在吶?」杜姨娘的聲音從外面傳入,眼神先是從桌上掃過,最後詫異定格在了沈顧氏身上。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1 00:00:54

第四章

  沈老夫人一早就聽說杜姨娘老家來人,從沿海那運送了一批海鮮過來,因此對杜姨娘踩著點來倒不意外,等乖孫兒膩到她身旁來便抱著上了桌。
  杜姨娘老家來的是她表嫂和表侄,杜姨娘早早收到娘家來信,允了定會安排妥當,這會兒是來探沈老夫人口風的。她那表侄是讀書人,有出息,之前因病錯過殿試,這趟表嫂早早做準備提早上京,就怕萬一水土不服再誤了考試。若這回蕭若棠能高中那可是了不得的喜事兒,將來於她也是極掙面子的事兒。
  沈老夫人瞟過她一眼,逗弄著孫兒低頭道:「吃人嘴短,既然你表侄是上京參加殿試的,便讓他住在府裡安心備考吧。」至於前面說客棧走水什麼的她不細究了。
  「欸,老夫人。」杜姨娘得了准信,掩著高興一邊埋怨兒子道:「世澤快下來,別累著你祖母。」
  坐在沈老夫人膝蓋上的沈世澤年方六歲,慣是善於揣測情緒,分辨出杜姨娘並非真心實意責罵後,心安理得地霸住杜老夫人腿上的位置,一口一個祖母,挑了扇貝喂老夫人,倒有和沈如意一別高下的意思在。
  沈老夫人喜歡小孩兒,樂得闔不攏嘴,可偏偏沈家人丁不旺,想到此,眼角餘光掃了沈顧氏的肚子,生了一絲不豫,惱她這麼多年都沒個動靜好讓她抱上嫡孫兒。
  沈顧氏垂眸,輕輕咬著唇角亦是委屈,身子卻繃得直直,不願在杜姨娘面前流露半分。
  沈如意在旁瞧著,暗暗搖頭,這哪裡是當家主母,倒像是看人臉色的侍妾,哪比得上自家母親,既抓得牢父親,又將妾室、庶妹整得服服帖帖,半點不用自己費什麼心思。
  思及生母,沈如意的情緒不由有些低落,這一幕落在杜姨娘眼裡,她暗生得意,給了兒子一個嘉許眼神。
  等用完了飯,眾人紛紛告退,杜姨娘則去接待自家親戚。
  杜姨娘的表哥是鹽運使司運同,從四品的外官,管理的是天下鹽務,還兼為宮廷採辦貴重物品,那可是個搜刮民脂民膏的肥差,自不消說杜姨娘在幾位姨娘中的地位,單那幾口大箱子的嫁妝就足以說明一切,更是府裡其他姨娘巴結的對象,也慣出她的脾氣。
  既然是親戚上門借住,國公府自然不能失了禮數,杜姨娘早早看中了墨韻院,那地兒過了兩道門算是離內宅近的了——因她想著,若女兒沈清能嫁給表侄便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錦衣玉食,可能還有個狀元夫人的名頭,她想想都樂呵。
  只是還沒等領人過去,就看見沈如意圈了那處做書房,杜姨娘簡直氣笑了,就那個胸無點墨的居然還有臉要個書房,分明就是故意跟她對著幹。
  沈如意瞧見杜姨娘與一名陌生婦人過來墨韻院也有些意外,只是那意外很快悉數斂去,笑著道:「這位便是蕭夫人吧?」
  蕭常氏見開口的少女一雙眼睛又圓又大,烏溜溜的十分澄澈,不由心生好感地點了點頭,「這是哪位姑娘,這般標緻可人?」
  「咱們沈家的大小姐,沈如意。」杜姨娘的話音含了一絲不陰不陽的怪腔調,笑意也沒達眼底。
  蕭常氏欣賞的目光登時一變,變得有些耐人尋味,呵呵乾笑了兩聲。
  沈如意很想說,蕭常氏你這呵呵的態度有點明顯。可面上裝著不動聲色,支使著宛桃和幾名丫鬟將她新買的書冊搬到書房裡頭去,她本來就是愛書之人,閨房裡堆不下自然想找個地方擺放,昨兒個和母親說起才定了這處。
  「母親已經讓人收拾出拂安院,那地方清靜適合備考,蕭夫人和蕭公子若是有什麼需要只管同下人說。」沈如意落落大方道。
  杜姨娘杵在原地,「可我已經允了這處,老夫人也說……」
  沈如意聞言卻是低低笑了起來,「姨娘還真愛說笑,這等安排的事兒自然是由主母說了算,何時輪得上姨娘做主,蕭夫人也是個當家的,可有底下敢這般行事的?」
  這話是火辣辣打臉了,嘲弄的雖是不知分寸的杜姨娘,蕭常氏也因此有些難堪,「好個伶牙俐齒的姑娘。」心道坊間傳聞果然不假,這沈如意驕縱跋扈不好相與。
  沈如意當是誇獎虛受了,轉身與宛桃一道入了院子裡頭。
  想越了她母親的權,這位杜姨娘真真是個腦子發昏的。
  殊不知在她轉身離去時,方從外面走過來的蕭若棠瞥見了那輕靈身影,只覺蛾眉螓首,是令週遭都失色的美艷。
  「母親、表姑母,那是……」哪裡來的仙子?
  蕭若棠是蕭家長子,年方二十,身姿挺拔,長相風流俊秀,上回又在會試中得了前十,十分了得,只等他日平步青雲,不知要惹得多少女兒家春心萌動。
  「表妹還是先帶我們去安置吧。」蕭常氏迴避了兒子的問話,甚是冷淡地啟口道。
  連杜姨娘都有幾分氣悶尷尬,將人引去了拂安院便藉口回了自個兒院子大發脾氣。
  而入了拂安院的母子倆由著下人歸置東西,蕭常氏拉了兒子到一旁說話,說的正是他來之前那樁。
  「那女子就是沈家的嫡小姐……」蕭若棠一頓,聽完了前因後果同母親開解道:「她即便有氣那也是沖表姑母去的,母親不必為此不平。何況……她說的也沒錯,合著沈夫人才是當家主母,如何容得姨娘自作主張,稍後母親該親自去拜會沈老夫人和沈夫人才是。」
  蕭常氏叫兒子好言勸慰後,只餘下心裡被小輩下面子的不舒服勁兒,「總歸我是說不過你,不過沈家嫡小姐為了一個男子要死要活的,也夠沈家丟面兒的了,你可別生什麼心思,安心備考才是要緊。」
  「孩兒省得。」蕭若棠含笑應答,可心裡翻湧的全是方纔那驚鴻一瞥,像被貓爪子撓似的心癢難耐。
  蕭常氏點了點頭,她來之前未嘗沒動過念頭,如今沈國公風頭正勁,能攀上也是親上加親的好事,可到了京城打聽諸多消息後就歇了心思。
  那沈家大小姐不顧矜持倒貼男子,哪裡配得上她的兒子?更別說那些庶女了,杜姨娘心裡打著的主意她心知肚明,卻是不屑,不過做不成親家,借一把沈家的風頭也是好的。
  另一邊,沈如意連著打了幾個噴嚏,捏著繡帕闔上了書頁。
  「小姐,您都看了不少時辰了,歇會兒喝點蓮子羹吧。」
  宛桃端著方木漆盤進了書房,墨韻院短短一日功夫已大變樣子,陽光透過書架撒落在沈如意身上,整個人透著柔和光芒,美得令人窒息。
  不單是宛桃看得恍神,那跟來的小丫鬟更是看癡了,直到宛桃出聲才斂了心神。
  「小姐,夫人差奴婢前來想再討本書看,原先送去的夫人已經看完了。」
  沈如意抬眸,嘴角彎了微小弧度,從軟墊上起身走到書架旁慢慢挑選,她之前讓宛桃給沈顧氏送去的書冊都是講巾幗英雄,或是凸顯女子真性情的話本,沈顧氏那性子要想改變,潛移默化也是一種方式。
  如今聽到沈顧氏喜歡看,她自然高興,又選了兩本遞給了那小丫鬟。
  小丫鬟得了書冊離開,沈如意才接了宛桃盛好的蓮子羹坐下吃起來,裡頭加了沙沙的碎冰,入口冰爽沁甜,但凡冰的辣的都是她身為林瑤時不得品嚐的,重活一世,如今能這番肆意,她不由彎了眉眼。
  「父親呢,回來了嗎?」沈如意忽然想到。
  「老爺剛從荊州回來,去了老夫人的院兒。」宛桃如實稟道。
  沈如意輕輕頷首,隨即起身,一改懶散的做派,將自己收拾得精神些,去了父親的書房候著。
  沈伯仲在沈老夫人那就聽說了女兒近日的變化,等真正見著時,沈如意正站在他書架前翻閱一本傳記,側顏柔和而專注,竟是像極了顧氏芳華正茂的模樣,知書達理,安靜美好。大抵是發現了他的存在,側過頭來牽起嘴角——
  「父親?」
  「伯仲……」
  沈伯仲有一絲恍惚,彷彿見到髮妻微笑著嬌聲喚他,然也只是片刻就回過了神,「聽說你將墨韻院做了書房,倒是真靜下心了?」
  沈如意嬌嬌的皺了下鼻子,「父親這是聽誰說的?」卻不等他回答,自顧自接著說道:「我是嫌悶,讓人買書打發閒暇時間,沒想到倒真看出興趣來,便想趁著出嫁前一個月的功夫好好修養身心,不給父親惹麻煩了。」
  沈伯仲有些意外,又很快收斂,畢竟女兒的性子向來聽風是雨,維持不了一刻的熱度。
  沈如意瞧出一二,作勢佯怒,「父親若是聽杜姨娘說的話來興師問罪,可就傷了嬌娘一片重新向上的赤誠之心了!」沈國公與她父親年紀相仿,卻保養得極好,一點看不出歲月痕跡,也無怪乎今年又納了第五位姨娘,不過兩個父親疼起女兒來,都是一樣的。
  果然沈伯仲抽了她手裡的書冊,「又關杜姨娘何事,我剛回來哪有功夫讓你們折騰?你大病初癒,傷的又是腦袋,少看這些複雜冗長的,那書房你喜歡且用著,晚些我讓管家再給你搜羅些書籍。」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1 00:01:07

第五章

  「謝父親!」沈如意轉瞬展了笑顏,隨後又斂了眉眼認真道:「嬌娘也並非和杜姨娘過不去,只不過碰巧了兩人都挑中了同一處,且母親已經為蕭夫人和蕭公子安排了住處,是杜姨娘逾矩擅作主張,父親您說是與不是?」
  沈伯仲聽著女兒一句接一句,好不容易插話道:「嬌娘是替你母親叫屈來著,可我都不知是何情況,豈不也冤?」
  「父親知錯就好,那杜姨娘就是仗著父親寵愛才不知分寸,這只是一樁小事,所幸那蕭夫人也算跟咱們沾親帶故,若是在外人面前,那才是丟沈家顏面呢!」
  沈伯仲看她一本正經,實則討伐自個兒,不由失笑,「難怪你祖母說,嬌娘這一磕是福氣,原來如此,那杜姨娘確實不知規矩禮數了,回頭我便好好說說,定叫她給你母親賠罪去。」
  「倒也不是非要這樣,母親也不是沒有度量的,讓杜姨娘下回謹記著些就是。」沈如意擺出大度姿態,「父親去了荊州三日,母親思念得很,晚飯咱們去母親的瀟湘院吃可好?」
  沈伯仲想到方才應了趙姨娘,可看嬌娘難得乖巧撒嬌,不忍拒絕,想著回頭讓人推了即是,遂道:「嬌娘說哪兒就哪兒。」
  沈如意眼底溜過一抹得逞之色,也同沈伯仲親暱不少,她瞥見桌上放著的庚帖便問了一句,「日子真定了下月初八?」那封家怎肯的?
  沈伯仲聞言神色一沉,雖知道她失了記憶,卻仍是存了隱憂,怕這女兒再出麼蛾子,「庚帖都已經送了還能有假?」把嬌娘嫁過去封家也是不得已,封晏雖不能人道,可至少不會虧待了嬌娘。
  沈如意連前世的未婚夫婿都甚是少見,更別提小叔子了,只是知道他讓人送濕身的原主回來後生了一絲好感,「那封家二公子是個怎樣的人?」
  沈伯仲想到沈闌受罰的原因,不由皺了眉頭,聽大夫說嬌娘恐怕要等淤血散了才能恢復記憶,便安撫道:「莫聽你妹妹胡說,你喜歡的一直是那封家二公子,只是將兄弟倆弄錯了,如今你也是得償所願。封晏……丰神俊朗,謙和有禮,瑕不掩瑜……你嫁過去不會受委屈,你且安心待嫁吧。」
  沈如意沒想到沈伯仲會編造這般謊話來騙自個兒,再看他眉心緊皺,忽而又釋然。她向來是既來之則安之的隨興性子,封墨台或是封晏於她並無差別。
  只是說到瑕不掩瑜……沈如意想到前世母親在自己臨出嫁前對她的深刻教導,忍不住緋紅面頰,咳嗽了兩聲。
  好像用不上了吶……
  【第三章 不省心的妹妹們】
  夜半下了一場雨,淅瀝瀝得擾人清夢,等到雨聲稍停歇的時候,沈顧氏察覺身邊起床的動靜,便也跟著睜眼坐起,「老爺?」
  沈伯仲扶住她的肩膀將她按在床上,「才寅時初,離天亮還早呢。昨晚累著你了,再睡會兒。」
  沈顧氏聞言,雙頰暈開嬌羞緋紅,想到昨晚的那番魚水之歡,神態越發嬌媚,昨兒個老爺和女兒在她這處吃飯,嬌娘還讓人做了一大碗雞湯,最後全都進了老爺肚子,後來才聽伺候的敏姑說裡面摻了鹿茸人參,故老爺才……
  沈伯仲低頭看著沈顧氏嬌羞咬著唇角,這番姿態又不由憶起當年新婚夜,「琳琅,你我夫妻都十數載,還有什麼好害羞的?」隨著自己目光落下的方向,那裸露的肌膚泛起嫩嫩粉色,羞得就差要埋進被窩裡。
  他順勢往床上一坐,將人摟進懷裡,只見眉眼含俏,當真是春色無邊。甫一低頭,便觸到那細膩脖頸,輕輕啃咬其上,手也隨之探入褻衣內……
  溫暖的氣息噴灑在耳旁,沈顧氏整個身子酥軟得倚在沈伯仲懷裡,反手抱著他,靜靜感受著此時的歡愉與悸動。
  良久,沈伯仲才將人放倒在床上,那股自腹中升騰的快意令他久久回味,而床上女子亦是臉色潮紅、衣衫散亂。他耗了好一會功夫才把懷裡的人打理好,看著懷中人兒水澤的唇瓣、微喘而起伏的胸口,沈伯仲心中頗有成就感。「再晚可要把早朝給誤了。」
  沈顧氏羞澀垂眸,將衣領扣上,跟著下床拿過擱於屏風上的那套朝服為他穿戴。
  沈伯仲張開雙臂,由著她替自己更衣,倒也十分享受這份柔情,眼角餘光瞥見擱在床頭的書冊,挑了挑眉,「《烈女傳》?」
  「嬌娘那送來的,我看了些,覺得挺好看的。」沈顧氏仍是低頭,還有些羞赧。
  沈伯仲頷首,「都是些不凡女子,看看也好,嬌娘如今喜歡看書是件好事,我讓於伯搜羅不少,你們母女倆在墨韻院裡品茗對弈看書也不失為一樁消遣。」
  「嬌娘因為身子不便倒靜養了性子。」沈顧氏聞言也是欣慰,尤其是這兩日母女倆感情遠勝從前,她就更捨不得女兒,「只可惜這樣的日子也不到一個月了,老爺,嬌娘當真要嫁封家二公子,那還不如……」嫁給那個風流成性的李二公子,至少對方沒隱疾。
  沈伯仲聽她提起這話題就拂開了她的手,「嬌娘就是叫你這性子給坑害的,如今這事都已經定了,沒有迴旋餘地,你也休要再提,尤其是在嬌娘面前,只管記住她喜歡的人本就是封晏,並不是那什麼封墨台!」
  「這……」沈顧氏沒想到竟還要這般誆騙女兒,哪受得住,眼淚瞬間在眼眶打轉。
  沈伯仲最不愛看的就是沈顧氏這般作態,受不了她可憐兮兮的委屈樣,當即穿好了衣服推門出去,房中只餘下沈顧氏低低的啜泣聲。
  等到天光大亮,雨早就停歇,青石小徑上落了一地花瓣,在路上積蓄的小水坑裡浮浮沉沉,不多時,很快有一抹纖細俏麗身影映照其上。
  沈如意刻意等了等,到辰時末才來瀟湘院,不過進門後發現竟還有個比她早的,正拿著針線簸籮認真跟沈顧氏學習。
  「大小姐。」屋外幾名丫鬟一道行禮。
  「嬌娘?」沈顧氏聽到動靜看向她,露出笑來,「用過朝食沒有,敏姑,去拿些點心來。」
  「用過了,敏姑不要麻煩了。」沈如意笑著攔住人。沈顧氏的性子好摸得很,對原主可謂是掏心掏肺,有什麼好的都堆了她面前去,反而把自己擺得低了。這性子不是不好,只是若得不到相等的回報,就顯得卑微可憐,「我帶了紅豆棗子湯來,宛桃,去分幾碗。」
  紅豆挑得個頭大且飽滿又顏色鮮艷的,熬成沙沙稠稠的甜湯,加上蜜甜的大棗子,補血養顏,令人有好氣色。
  只是湯碗還沒端到沈顧氏面前,就叫旁邊一聲輕哼打斷——
  「黃鼠狼給雞拜年。」
  說話的是個年約十一、二的小姑娘,一襲梨花青輕羅長裙,小小的鵝蛋臉,五官標緻,一雙細眉卻攏到了一塊去,看似對沈如意十分不滿。
  「她是……」沈如意認不出是哪個,要說是小姐,可身邊都沒個丫鬟,要說是丫鬟,光是瞧那身打扮也不像,也不可能坐到榻上去。
  沈顧氏因著少女的態度正沉下眉眼,欲喝斥她,聽到女兒發問才回道:「這是沈思,你黃姨娘的女兒。思兒,方才說的什麼混話?快給你姊姊道歉!」
  沈如意有些印象,好像那位黃姨娘是哪位官員送的歌姬,生下沈思後身子就一直不好,最後去了,而沈思的名字是沈伯仲隨意取的,「思」字不過是排行四的諧音。所幸沈思受沈顧氏照顧,才不至於可憐孤苦被欺侮,如今倒比原主這親女兒更像親女兒。
  「可我沒說錯,上回她就是這麼來討好您帶她出去的,等出去又把您一個人撇下走了十幾里路,最後您還叫祖母責罰了。」沈思氣鼓鼓道,她真的十分討厭沈如意。
  沈如意張了張口,並沒說出什麼來,雖曉得原主是個坑人的性子,但沒想到這麼坑,頓時蔫了在一旁。
  可她這麼一沉默反倒叫沈顧氏心疼了,「嬌娘,莫聽思兒胡說,不是那麼回事兒,是我中途被李夫人拉著說話,我倆錯開了。」說著還一邊給沈思使了眼色。
  沈如意握住沈顧氏的手,「母親,是嬌娘錯了,嬌娘以前不該惹您傷心。」眼角餘光瞥見沈思嘴角嗤諷的弧度,掩了掩眸子,「只可惜嬌娘悔悟得晚,如今臨到要嫁人,這般一想就更捨不得母親您了。」
  沈顧氏叫她說得也不由眼眶泛紅,原本一早上就為了這樁事難受,直到沈思尋來才憋著些,這會兒聞言緊緊回握住沈如意的手,喚了兩聲「嬌娘」。
  「幸好有思思妹妹替我在母親身邊照顧,我也就放心了。」
  「誰要替你照顧!」沈思當即想也不想反駁。
  「原來思思妹妹不願意?虧得母親待你這般好。」沈如意眼底溜過一絲狡黠,故意說道。
  沈思曉得上了她的當,越發生氣,膩在沈顧氏身旁,「我照顧夫人是我的事,才不是替你照顧的!你……你這個挑撥精!」
  沈顧氏一愣,隨即想通,不由也吃吃笑起來。
  「那你有本事別吃我這個挑撥精的甜品啊!」沈如意故意伸手去奪,被沈思躲了過去。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1 00:01:20

第六章

  沈思躲去了沈顧氏的身後,故意擺出一副氣人模樣,「就吃,誰讓你欺負我!」
  這麼一鬧,姊妹之間的隔閡倒是消了不少。沈思看了眼沈顧氏臉上的笑靨,一副小大人模樣地點了點頭,認真對沈如意建議道:「要不還是別吃藥了,我覺得你這樣挺好的。」
  早換了個芯子的沈如意呵呵兩聲,並不搭話,她邊舀著甜品,早察覺沈顧氏不高的情緒,下意識便往伺候沈顧氏的敏姑看去,見她一副欲言又止的,便尋了藉口離開找敏姑打聽,這才曉得好不容易促成的關係,夫婦倆又為著自己起了矛盾。
  打聽完從外面回來的沈如意瞧向榻上矮几擱著的花布繡品,道,「下月出嫁,不知做一件霞帔可還來得及?」
  「來是來得及,可……」沈顧氏原先就有這想法,可這門親事到底是不如意,若可以,她定是要替嬌娘在老爺面前再說說的。
  沈如意的眼睛亮了亮,「那就勞煩母親了,用鴛鴦吧,比練雀要好看些。」
  沈顧氏看她有主見的樣子,只當她還被蒙在鼓裡,越發心疼,女兒家嫁人那是一輩子的事情,稀里糊塗的可怎生是好?
  「母親,嬌娘雖然記不得從前的事,可這些時日也聽了不少,撇開聽到的,單從那封家二公子將嬌娘送回來這樁事便可見其人品,如父親說的,嬌娘嫁過去不會受委屈。至於封家大公子……也不知是如何傳出的謠言,他與林家嫡女幾年前就定下親事,嬌娘怎會橫插一槓,壞人姻緣。」
  「可能是那時候你腦子進水了。」正是氣氛沉重的時候,沈思突然插嘴道,說完又想了想,發覺不對,改道:「不對,你現在才是腦子進了水的。」
  沈如意瞟了她一眼,深吸口氣,這孩子還小,別跟她計較……
  「總之,母親就莫為我擔心了,不管嬌娘恢復記憶與否,嬌娘都記得今時今日說的,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不會反悔。」
  沈顧氏看向神情無比認真的女兒,抹了抹眼角,「是我多慮了。」
  「母親莫要再跟父親吵,嬌娘盼著父親和母親和和美美,再給我添個小弟弟。」沈如意瞥了一眼沈顧氏平坦的腹部,輕鬆打趣。
  沈顧氏沒料到她話鋒會轉到此處,想到昨夜不禁有些臉紅,「這事可不得胡說……」
  「小弟弟好,好軟的!」沈思也不由跟沈如意一樣盯著看,她還記得杜姨娘不讓她碰世澤來著,可小氣了。
  沈如意一副「你看吧」的模樣,直把沈顧氏臊得沒邊,趕了兩人喝甜湯去。
  沈如意舀了顆紅棗,想到還是林瑤時,自己病逝前母親尚在努力造小娃娃,也不知有動靜了沒……
  忽而有隱隱約約的咋呼聲傳來,沈如意回神問道:「外面怎麼那麼熱鬧?」
  其中一名丫鬟斂了臉上春色,恭敬回稟,「回大小姐,是蕭公子,蕭公子跟三小姐傳詩比試,以乞巧為題,正是膠著難分上下的時候。」
  蕭若棠和沈清傳詩比試?看沈顧氏那詫異神情就知道這事不靠譜,沈如意隨後就瞧見管墨韻院的桑笙匆匆趕了過來,說是三小姐早些時候帶著丫鬟硬取走了不少詩詞書冊,其中還有子闕的詩詞集。
  沈如意最寶貝的就是那本,當即就坐不住,讓宛桃帶路直往沈清的院子去。
  而在青蕪院中,沈清正拿著字條一臉少女懷春,念道:「鵲辭穿線月,花入曝衣樓……」想到字條的主人,臉上羞怯更甚,彷彿那詩詞是為她作的一般,她妥帖的放下紙條,執筆沾了墨汁,另一手正要翻書抄上一句回應,書本卻突然被人抽走了。
  「沈如意!」沈清怒道。
  沈如意看著被墊在下面沾了墨漬的《子闕詩詞集》一臉寒霜,毫不客氣地將她書房的書冊一本一本都收了回去。
  宛桃接過書冊,看著三小姐此刻臉上僵硬的表情,覺得有些滑稽。
  「玉露金風報素秋,穿針樓上獨含愁。」
  「豈能無意酬烏鵲,惟與蜘蛛乞巧絲。」
  「流蘇翠帳星渚間,環珮無聲燈寂寂。」
  「天為歡遲,乞與初涼夜。」
  沈如意邊收拾書本邊連著將沈清標記好、意圖抄寫的詩詞念出,最後停下望向她,「沒有真才實學就別跟人比試,輸了讓人同情你愚笨?」
  話落,便看到沈清瞬間扭曲了臉,沈如意猶在心疼那本《子闕詩詞集》,黑著臉走了。
  「三……三小姐,那邊還等著回……」丫鬟看沈清洩憤地將宣紙撕了,斗膽上前提醒。
  沈清窒悶,片刻又想到沈如意那趾高氣昂的樣子,重新抓起筆,可連半個字都想不出,獨獨一句玉露金風又不記得後面是什麼,又氣又惱下,兩眼一翻昏了過去。
  回了墨韻院的沈如意費心想清理那本詩詞集,又怕毀了書頁,這般仔細小心下又不由怨上罪魁禍首,隨後吩咐自己的墨韻院不得讓沈清再入內,還有那蕭若棠,調情就調情,整那勞什子對詩做什麼?
  到了第二天的七夕,沈如意方知道兩人的比試結果以一方中暑氣遺憾結束,惹得她在飯桌上多看了沈清兩眼。後者猶作虛弱,只在被瞥到的時候暗暗咬住了唇角。
  沈闌是最後一個到的,跨進門時臉上隱去了好事神色,嬌嬌俏俏喚過了祖母,便道了她來時遇上的一樁事——
  「現在吳姨娘還在那罵人手賤,拔了她好好的綠豆芽,罵得可難聽了。」
  沈老夫人聞言倒是意會一二,吳姨娘剛進門半年,心急想要懷上孩子這點她是知曉的,在這乞巧節「種生求子」卻叫人給拔了……她本來就重視子嗣,而今只得了沈世澤一個乖孫兒,自然想多多益善,聽到這事心裡也有些不舒服。「可曉得是哪個做的?」
  沈闌說著就望向在沈如意身旁正吃著巧果的少女,只可惜那少女完全沒接收到,反而兀自吃得歡快。
  沈如意看沈思鼓著腮幫子後知後覺地抬起頭,默默把那一盤讓了出來,不知怎麼的有點心疼。「吃吧,不關你的事兒。」
  沈思看了眼沈如意沉默下來,並非沒察覺席上氣氛不大對,她在這個家向來沒有存在感慣了,何況生母又是生她時弄壞身子病逝的,一向被視作不祥,何時受過這等關注。
  「沈思,你去吳姨娘的院子摘花做什麼香包就算了,為何還要拔那綠豆芽?」沈闌自顧對沈思開口。
  沈思陡然睜大了眼睛,「什麼拔綠豆芽,我沒有,我沒有碰吳姨娘那口大瓷碗……」
  沈顧氏亦是皺眉,「思兒不會那麼做的……」
  「咦,你怎麼知道是瓷碗,沈思,你莫不是為了替夫人出口氣才故意弄的吧?」沈清在一旁搭腔,話語還帶上了沈顧氏,攜了一絲惡意。
  沈思當即把頭搖得跟波浪鼓似的,連連否認,可這時候卻顯了嘴笨的短處,反而叫沈闌和沈清一唱一和硬扣了黑鍋。
  沈如意在沈思腦門敲了一個栗爆,「你拿出諷刺我的氣勢來,哪還會讓人這麼平白冤枉?還是跟你這兩個姊姊一樣,柿子專挑軟的捏?」
  「什麼平白冤枉,吳姨娘也懷疑是她……」沈闌當即道。
  「軟柿子」沈如意笑了笑,對上沈闌,「懷疑?也就是沒證據,你這愛煽風點火的性子到底什麼時候能改改,三十遍《女誡》都不能讓你長記性?」
  沈闌因為她提及《女誡》臉色變了變,暗自咬牙,想到快提不起的右手實在怨恨得很,還連累姨娘被父親責怪,都是沈如意搞的鬼!
  她遂向沈老夫人拉著手撒嬌道:「祖母,明擺著是有人心懷不軌,我只是實話實說,竟是連這都要叫大姊姊怪罪……」
  沈老夫人被她搖晃,眉頭微攏。這事往深了說去,可不就是不想沈家開枝散葉,便不由看向沈顧氏,沈思是她教養,若說指使她去做也未嘗不可能……
  「二姊姊的意思是有人做賊心虛嗎?」沈清問得一臉天真,巴不得兩人鬧起來才好。
  沈如意正眺望向隔間,沈世澤方才來這桌向沈老夫人討了巧果吃,抹了嘴巴後才回去沈伯仲那邊坐,地上卻留了星星點點的泥印子。見狀,她便對沈清道:「三妹妹有這功夫在這裡瞎猜,不妨先帶世澤去換雙鞋,鞋子髒了底兒,把泥巴弄得到處都是,怎麼弄到的泥巴也最好問個清楚,莫不是踩了哪裡的花壇?」
  沈清順著她的視線望去,看著那泥點子還沒反應過來,就對上沈老夫人不悅的神情,更陡地被老夫人喝斥——
  「還不聽你姊姊的,快去!」
  沈清被趕離桌席方才想通,咬著唇趕緊去了。
  「今兒七夕,依習俗投針驗巧,我給得巧者備了禮,崔嬤嬤去把我那鏡奩拿過來。」沈老夫人弄明白罪魁禍首,便轉了話題。
  蕭常氏剛巧被人領進門,她在沈顧氏身旁留出的空位坐下,看著坐了一桌的姑娘們,笑著誇讚道:「沈家幾位小姐都是一等一的姿容,各有風采,真是叫人羨慕得很。」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1 00:01:31

第七章

  「哪裡哪裡,蕭公子才是一表人才,風度翩翩的好兒郎,蕭夫人好福氣。」沈老夫人客氣道。
  說話的功夫,崔嬤嬤手裡捧了一個古舊的銅鎏金雕花嵌寶鏡奩走過來,交到沈老夫人手上後便退到其身後提醒。「今兒個幾位小姐的投針都是不錯,思娘別出心裁,該賞思娘才是。」
  那鏡奩一打開,裡頭明珠美玉、金珠銀花、寶石珊瑚等首飾映光折射,竟使滿室華光流轉,沈老夫人取了一支碧璽石墜流蘇簪,招了沈思上前,親自簪在了她的髮髻上。
  「那合著我也得占一半了,思思妹妹的針線活兒是母親教的,手巧自也有我的功勞。」沈如意看著沈思侷促的模樣,笑著打趣。
  「你個小不要臉的,這都能攬了去。」沈老夫人呵呵笑著,卻是從鏡奩中取了一物,只見白玉蝴蝶簪上的薄翅輕輕顫動,宛若活物一般,「這可能堵了你的嘴?」
  沈如意笑著雙手接過,眉眼彎彎,身上自然投注幾道艷羨甚至攜了嫉恨的目光。
  沈闌暗暗咬牙,那沈如意連針都沒投,平白得了好,祖母真是偏心眼!
  她卻不知沈老夫人床榻那的靠墊是沈如意今早送來的,做得比尋常的墊子又短上一點,剛好能讓沈老夫人枕得舒服,光她這貼心勁兒如何不被疼寵?
  蕭常氏垂眸,因今日見聞對那沈如意的驕縱更是不喜,面上卻跟著笑笑,同樣送上了自己備的見面禮,比不得沈老夫人貴重卻也足夠拿得出手。
  她瞥見沈清乖巧模樣,心生歎息——可惜了是個庶女……
  【第四章 子闕引來的紛亂】
  臨到散席,有一人從隔間繞到了廳堂,向沈老夫人及沈顧氏問安。
  蕭若棠今日換了一襲靛藍色的寬鬆長衫,寬袍廣袖,風姿卓然,與眾人作揖。他一邊暗暗注意的卻是少女噙著淺笑擺弄白玉蝴蝶簪的慵懶姿態,只消一眼,就奪了自己心神。
  沈清自蕭若棠出現便低垂了腦袋,露出緋紅耳根。
  沈老夫人瞥見,心思一動便發了話道:「今日乞巧節有廟會,料想家裡頭也拘不住她們這幾個皮猴兒,不如我這先鬆了口,都一道叫跟了若棠你出去,只是你得好好看管著她們,別一出去就瘋得沒了形。」
  「幾位妹妹正當年紀小,愛玩鬧也是人之常情,老夫人放心,若棠這邊應了老夫人的話,定將妹妹們都照看好。」
  蕭若棠原本就想著如何提出邀約,沒想到沈老夫人竟先開了這個口,心中甚是高興,便約定了酉時在府門口碰頭。
  沈如意原本就有出門的打算,前世因為身子緣故,她並沒有多少機會出門,距離上一回已隔了兩年多,近兩年身子時好時壞,更不被允許出門,只能聽筠溪說著外面見聞,悠然神往,而這次乞巧節廟會聽說還有番邦來的雜耍藝人,熱鬧可想而知。
  從曲亦閣回到自己的屋裡,沈如意開始為出門做準備。
  宛桃搗了一碗鳳仙花汁,俯身仔細替沈如意塗指甲,原先的顏色褪了不少,因此洗了重新塗抹,她照主子的要求顏色調得淡了些,淺淺的水紅色幾近透明,襯著沈如意細白的十指更加修長美麗。宛桃是個細緻性子,顏色抹得勻稱仔細,塗好後用布帛包覆固色。
  趁這會兒的功夫,綠厝便拿了鑲銀邊的梨木梳替沈如意梳了個垂鬟分肖髻,發尾束好垂於肩上,插上兩支赤金掐絲暖玉火鳳含珠簪子,簪尾嵌著的東珠熒熒玉潤;耳垂上同樣配了細細的羊脂白玉流蘇墜子,一蕩一蕩,隨動作輕晃,襯得她脖頸越發的修長優雅。
  綠厝是梳頭的二等丫鬟,因為梳妝手藝好成了原主跟前的紅人,得了不少賞賜,獨獨近段日子連連受挫,連帶著平日裡的好處都沒了。
  「綠厝,我是去看廟會,不是去讓人觀賞的……」沈如意照著銅鏡,用濕帕子擦去了臉上過分艷麗的胭脂,從琺琅掐絲圓盒中挑了稍許玫瑰玉露膏塗抹在臉上,因為方才擦拭動作而起的紅暈反而令臉頰看起來粉潤得很。
  「可小姐一向都很喜歡……」綠厝無措地攥著描眉的筆,似是想爭卻又不敢。
  「小姐天生麗質,一出門定是眾人矚目,躲不掉的。」宛桃挑了一件淺緋色繡牡丹雲錦綃裙走上前來,同時將一隻碧綠翡翠鐲子一道拿來,笑著道:「反正都是要被看,可得往好看了搗鼓。」
  這些時日,宛桃倒有些摸清了沈如意的脾性,與受傷前的確有些差別,但變得隨興溫和多了,差事好當值了不少,反而是綠厝她們有些不適應了。就好比現下,經她一說,主子便乖乖伸手讓自個兒套了鐲子,換做以前,定是還要折騰挑揀一番。
  沈如意換好了衣裳,在鏡前整裝,可想起的多半是蒼白病弱的屬於林瑤的那張臉,當時如何能像現下這般肆意張揚?遂左側了下身子,又換了右邊照一照,即便換了個身子,自己還是一樣愛臭美的。
  宛桃掩著口吃吃笑,覺得這樣子的主子十分率真可愛,「再照下去天都要暗了。」
  「哪個給你的膽兒敢笑話主子?」沈如意瞋了她一眼,在綠厝瑟瑟顫抖中卻沒要追究宛桃的意思,反而帶著人出了院子。
  沈國公府門前,兩輛馬車一前一後停著,前面綴了瓔珞流蘇的那輛,伸出一隻纖手撩開簾子探看,看到沈如意出現便重重甩了下簾子,似乎是因為等得不耐煩。
  蕭若棠站在馬車前,同樣看到了人,眼中劃過一抹亮光,待人近了跟前,稍向前兩步,語帶親近道:「今日長安街人多,屆時妹妹跟緊我才好。」
  「勞煩蕭公子了。」沈如意向後不著痕跡地避了避,並不是很喜歡這人這股莫名的親近,逕自入了馬車裡頭。
  蕭若棠佇立片刻,便與沈世澤隨後入了後面那輛。
  沈如意坐的那輛馬車裡的人不少,沈闌和沈清明顯也做了一番打扮,只是沈如意一上來便都被她比了下去,臉色俱都有些難看,再因前面的過節,便都不搭理她。
  而最小的沈思只顧著拿矮几上的雲片糕吃,看到沈如意上來再扭頭看了另一側的兩人,屁股挪了挪,算給她騰出了一個空位,嘴角微小牽動,像是幸災樂禍。
  沈如意卻看樂了,坐在沈思旁邊,伸手一撈就將那一碟雲片糕攬入自己懷裡,拈了一片吃,確實香甜鬆軟,清爽可口。轉頭便對上沈思巴巴的眼神,忍著摸她腦袋的衝動,道:「才用過飯,少吃點。」等下到了廟會,自然還有能吃的時候。
  沈思倒是明白她的意思了,不繼續看著那雲片糕,改而撩開簾子往外探看,看什麼時候能到長安街。
  而她對面的沈清鼻端發出一聲低哼,對沈思的行為十分看不上眼。
  沈如意懶得理她,沈思也沒反應,於是馬車在一車的沉默中抵達了長安街。
  天色漸暗,從昨日就掛上的花燈在此時被悉數點上,匯成地上星河。在長安街入口不遠,馬車就不得前行,人潮比肩繼踵,只得讓公子小姐下車步行。
  這本來就是個年輕男女互動的好時機,在今日也並無那麼多的禮數規矩,達官顯貴的姑娘公子身後帶了隨從婆子,尋常百姓家的也是三三兩兩一行人,十分熱鬧。花燈猜謎、各色小吃,隔著老遠就能看見來自西域的崑侖奴們表演吐火,還有帶小猴的雜耍藝人……
  沈如意跟著人潮走著,過去哪感受過這般喧鬧氛圍,不禁帶著宛桃左顧右盼,對什麼都覺得新奇得很,幸好平日端慣了才沒露餡。
  沈思自發黏在她身旁,巴巴望著烤紅薯、糖人兒嚥口水,沈如意察覺了便讓婆子去買,不一會兒就收穫頗豐,惹得沈闌和沈清離她們這兩個吃貨遠了去。
  「快來、快來,前面的長安閣那有猜燈謎、對酒、作詩,拔得頭籌者獎品豐厚啊!」有人從她們身邊跑過,滿大街地吆喝著。
  路上本在欣賞著夜景、逛著夜市的人群,聽到他這麼吆喝,都有些耐不住好奇的便隨著那人跑去的方向走,打算一探究竟。
  長安閣是京城最出名的酒樓,此舉也是作為乞巧節的噱頭,當即圍聚了不少人。
  沈如意正和沈思一塊看著耍猴戲,就聽到旁邊響起一道熟悉男聲——
  「長安閣猜燈謎是最熱鬧的,夥計事先把燈謎寫在木板上掛於樓前的花燈下,若是有猜出來的可以取下木板,前往二樓將答案告訴考官,若是答對便會讓你根據答案作詩一首,最後,考官會將所有猜對之人寫的詩張貼在告示板上,請幾位評審一起定奪,得票高者便可拔得今年的頭彩。」
  「頭彩是……」沈如意順口那麼一問。
  「聽說去年的頭彩是整年免了酒菜錢。」蕭若棠笑著道。
  因為他的停留,叫沈清和沈闌不得不也停在了沈如意邊上。
  沈如意感覺衣角被拽了拽,就看到沈思亮閃閃的眸子,她順手拿了個豬八戒的面具貼在她臉上,自個兒則戴上了鬼後面具,隔絕了那些打量目光。「那就去吧。」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1 00:01:42

第八章

  話落,便由蕭若棠護著隨著人群擠到了長安閣門口。
  彼時剛有夥計將掛著木牌的花燈懸掛起來,沈如意正抬頭看,便叫另一波呼聲引走了注意力,她瞧見長安閣旁的雅意居竟也是人流不少,還隱隱聽到子闕的名字。
  這邊蕭若棠佳人在旁,自然不願錯過表現機會,看了一會兒就讓人取了一盞花燈,正要準備上樓答題,卻發現佳人不知何時不見了蹤影。
  「當真是子闕,你可瞧清楚了?」
  「這還能有假,雅意居的掌櫃親口說的,也不枉費我今日裝扮一番!」
  「那本《子闕集》我都沒搶到……」
  「咦,子闕呢,又跑了嗎?」
  沈如意跟著那些神情興奮的女子往前走,亦是想一睹子闕的風采,一聽說人不見了,當即也著急追了上去。
  「小姐,您莫走那麼快……」宛桃在後面急急喊道。
  沈如意受氛圍渲染,想也未想就抓了宛桃的手跟著跑了起來,「快點,子闕可是難得一見!」她走得急,一心又惦記旁的事,竟也未察覺拉錯了人。
  旁人只見一戴著鬼後面具的少女拉了個身形頎長的面具男子疾步前行,雖然兩個都瞧不見面容如何,可這一前一後牽手而行,總叫人覺得旖旎無邊,權當成是一對偷跑出來玩的小情人了。
  雅意居是一間書畫齋,但是跟一般的書畫齋很是不同,例如開闢了雅室給人小酌,依詩詞意境研發私房菜等,以及今日以子闕為由頭整得一出。聽說是因為《子闕集》賣得太好,便又加印了一百冊,這一百冊有子闕親自蓋的印,他本人更在現場,不只造成瘋搶,更聚集了人群,都想一睹子闕廬山真面目。
  沈如意遠遠瞧著雅意居前的長桌後的年輕男子,一身雪白的錦緞長袍,玉帶束腰,玉冠束髮,十分的斯文儒雅,只是此刻被一眾女子圍著,也露出了驚慌神色。
  「子闕——」
  「子闕看我——」
  姑娘們不斷上前推擠尖叫,雅意居前再度陷入混亂。沈如意便站在那混亂外,看著那一疊書冊透了嚮往,叫價最高的已經到一百兩,可價錢還在不斷往上累加。
  「我不是子闕,你們要找的人是那個戴鬼王面具的!」被圍堵的年輕男子抓著腰帶狼狽指著沈如意的方向大喊一聲。
  沈如意尚來不及反應就被一股力道朝後扯了去,幾乎是被人帶著跑了起來,這才發現原本怕宛桃跟丟而抓緊的手竟變成了男子修長的大掌,熱度源源不絕的從接觸的地方傳來,她只來得及看一眼那修長的背影,就被身後追著的尖叫聲驚得自發跟著快跑了起來。
  「子闕,那是子闕,啊啊啊啊——」
  淮河畔的風裹挾著熱氣,人流如梭,男子拉著少女的手靈活穿過人潮,兩人身後追逐著不少狂熱的姑娘,也有不明所以的好事者亦加入追逐,隊伍越發壯大。
  沈如意只聽得耳畔風聲呼呼,週遭嘈雜聲如後退的風景般褪盡,只餘一顆心怦怦跳動的劇烈聲響轟鳴迴盪。
  不知跑了多久,她覺得心臟快要負荷不了,卻被拖得跌跌撞撞,她喘著粗氣,想甩開扯著她的手好停下休息。
  那人似乎有所察覺,一回身直接攬著她避入了巷中暗處,然後就見呼啦啦跑過去了一群人,依舊朝原來的方向直追著而去。
  沈如意小口喘氣,邊捏了捏被放開的手,感覺到手心一片濕濡,不知是汗濕的還是緊張的,而男子靠著牆,似乎也在平復氣息。
  「子……子闕?」沈如意絕不承認自己的聲音顫抖是因為碰見兩輩子都仰慕的人,內心推托是自己跑了一陣的關係。
  男子聞言頓了頓,臉上仍覆著面具,深沉的墨色眸子映著光影,平靜無波地望向她。
  沈如意垂首避開,少見的緊張,右手忍不住按著左手手腕上的內關穴,這是從前世帶來的習慣,能舒緩心悸。
  傳聞子闕鮮少露面,僅有幾次也都是背影,或如今日這般遮面,偏偏其創作的詩詞又是那般驚才絕艷,身份不明的神秘感亦成為子闕受京中女子追捧的緣由之一。
  出名不過數載,可也就這短短數載便刻印在了沈如意心上,詩詞俱是佳作,又從未露面,由文采推及其人,也無怪乎這些姑娘們一得知子闕在此就如此激動,連她都不可免俗。
  殊不知恰是她那無意識的舉動,令轉身欲走的男子倏然停步。
  他眼前浮起相似的一幕,眸中暗潮翻湧,彷彿有什麼東西將噴薄而出,他忍不住伸手抓住她的手腕,卻見她停了動作,彷彿那只是不經意而為。
  沈如意被陡地拉住,幾乎抵在那人胸腔,面具隨之歪斜露出本來面貌,那雙澄澈大眼中盛滿不解,因他唐突的舉動攏了秀氣的眉。
  「沈如意?」
  隨著那三字落下,他放開了她的手腕,動作裡帶了一絲遲疑。
  「你識得我?」沈如意吶吶道,索性將半掛的面具摘下來握在手中,心裡那股子雀躍漸漸按捺下。
  男子面具下似乎發出一聲低沉輕咳,片刻後才道:「久仰大名。」
  他的手在暗處相互摩挲,似乎是要消去碰觸人帶來的不舒適感受,只是他訝異發現,碰到她竟沒有以往覺得噁心的症狀。
  沈如意有一種被嘲弄的錯覺,那人卻未再開口說話,然而只那四字便打消了她交談的興致,真論起來,久仰大名這詞也不算錯,這京城約莫超過一半的人都認得她這位沈國公府的嫡小姐。只是……
  沈如意蹙眉,眼眸緊盯著面前不遠的這人,他雖只戴了半張面具遮了鼻子以上的面容,可自己無論如何都認不出這是誰,加上想到自己被他輕易認了出來,她卻認不出眼前這人,就算是原主的舊識,仍多少令她覺得有些……不公平。
  只見古樸的面具下露著那人微微抿著的唇,昏暗的光線中仍看得見那人下顎冷峻的線條,從他週身散發的氣質,顯見是個矜貴內斂之人。
  巷子狹窄,兩人藏身此處避過了追逐子闕的人群,卻沒躲過提著花燈笑鬧的小孩兒,孩子們嘻嘻哈哈的避過堆放的雜物蹦跳穿梭,落在最後的壯實小胖子沒蹦起來,意外撞到了沈如意。
  後者不防被撞,慣性往前一撲,揪住了男子的衣裳,男子來不及反應,腳下一滑,就被壓著抵在了冷硬的牆面上。
  驚慌失措下她抬起頭,唇卻印上了兩片涼薄,鼻間縈繞著淡淡的檀香中摻了幾許墨香,全部的注意力彷彿都集中在碰觸的地方,觸感柔軟,混著冷冽的氣息。
  沈如意睜得溜圓的瞳孔中倒映出男子古井般深邃的眼眸,似難掩驚怒,只是一瞬怔愣,她就被狠狠的推開了,踉蹌兩步直至後背撞在牆上才穩住,一張嬌顏霎時鮮紅欲滴。
  男子望向她的目光非常複雜,不甚明朗的月光灑落下來,他半張臉頰隱沒在黑暗中看不清神情,下一刻就拂袖離去,彷彿不欲再多待片刻。
  「小姐、小姐——」
  聽到小巷外傳來宛桃著急的呼喚聲,沈如意方回神找了過去。
  宛桃看著自家主子都要哭出來了,一顆心好不容易安穩落了地,隨即開口,「小姐,您沒事吧?方才您怎麼拉著一個男子走了,可急死奴婢了!」
  沈如意無言以對,亦覺得自己方纔的行徑十分跌份兒,於是在那小胖墩往回跑出巷口的時候直接劫了他手裡的花燈。
  小胖墩登時不依了,踮著腳要搶,「還給我,快還給我!」
  「別在這處亂跑,撞著別人可沒我這麼好說話!」沈如意故意將花燈舉高,一本正經地教訓小娃娃。
  「你跟哥哥羞羞臉,羞羞臉!」
  沈如意哽住,原本想還了花燈,這下直接提了一吹,將裡面的燈燭吹滅了才塞回他手裡。
  「小姐……什麼……羞羞臉?」宛桃覺得她好像錯過了什麼不得了的事。
  沈如意憶起方纔的畫面,緋紅漫到了耳根後,「沒意思,回去了。」
  兩人往馬車的方向行去,宛桃看著沈如意明顯有什麼的神情,心底就跟小貓爪子撓似的好奇得不行,卻又不敢問,只遙遙眺望小巷的方向暗生旖旎念頭。
  方纔主子拉著的是那位名動京城的子闕吧,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馬車那裡蕭若棠正巧在,原來是發現沈如意不見來著人去找的,如今看到她回來立馬迎了上來。「妹妹沒事吧?」
  沈如意稍稍迴避了,「只是人多走散了。」隨後瞥見他身後並沒有應該跟著的幾人,問道:「思思妹妹她們呢?」
  「底下的人都尋你去了,怕顧不過來便先將人送回去了。」蕭若棠風度翩翩答道,心中暗喜這獨處的機會。「妹妹還想瞧看什麼,我陪著就是。」
  「不用了,我也有些累,這就回去吧。」沈如意並不喜他的慇勤,淡淡說完,自顧自上了馬車。
  蕭若棠在原地失神片刻,只得作罷,命車伕駕車回去。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1 00:01:52

第九章

  同時間,一塊絹帕在沈如意方才躲避人群的巷子裡被風捲起,飄向某個頎長身影處,來人俯身拾起地上掉落的玉珮,卻被飄來絹帕蓋住了手背。
  醉臥千山下,風過謝桃花。
  男子的目光觸及那絹帕上繡的篆體小字時驟然一縮,將絹帕與玉珮一同緊緊攏在了手心。
  而回到沈國公府的沈如意被宛桃攙扶下了馬車,下意識往身上一摸,卻沒摸到自己慣用的那一方帕子,便讓宛桃上馬車上再找看看,得到都沒有的答覆後就作罷了。
  「大抵是在街上掉了,算了。」合著也不怎麼貴重,就是上面的詩詞是她挑了句最喜歡的特別繡在上面。
  她回來得晚,一路行來倒是安靜,等入了自己的小院,看綠厝正坐在耳房門前打瞌睡,聽宛桃咳嗽了兩聲才急急起來伺候小姐洗漱就寢。
  沈如意就著濕帕子擦臉,放下帕子時又不由想起廟會時的忙亂,她從未有過那般酣暢淋漓奔跑的經驗,還有……子闕。
  「小姐,您的臉怎麼那麼紅?奴婢去讓廚子弄薑湯來,莫要著涼了。」宛桃過來取盆子去倒水,瞥見沈如意的樣子不掩擔憂。
  沈如意後知後覺地放下在唇上無意識摩挲的手指,迅速鑽入床上的錦被中,腦海裡浮現的全是那涼涼一吻,她反應遲鈍的回道:「不用,我沒——」
  她的話還沒說完就見宛桃驚恐地指著她身上一處。
  沈如意順著她的視線下移,便看見兩隻黝黑的蜘蛛竟已沿著錦被往她胸口爬了上來……
  【第五章 誰放的毒蜘蛛】
  夜深,原該眾人都歇下的沈國公府卻吵吵嚷嚷,烏雲擋住了明月,簷下燈籠漏出昏黃光芒,照在匆匆而過的丫鬟僕從身上,俱是一張張惶恐面龐。
  「大小姐被蜘蛛咬了都昏迷好幾個時辰了!」
  「被蜘蛛咬怎麼會昏迷?」
  「你不曉得,那蜘蛛可毒了,就算死不了人,卻能讓人成了傻子,這不比死了更讓人痛苦嘛!」
  「這麼狠毒……」
  「聽說是有人故意弄來毒蜘蛛想害大小姐,老夫人震怒,要嚴查呢!」
  幾名丫鬟站在下人院子裡悄聲議論,說著還時不時瞟向沈如意所住的拂袖院的人,希望能探得更多的消息,只是還沒來得及問,就見一個穿著茄色寶瓶紋褙子、梳著一絲不苟圓髻的四旬婦人,帶著四個婆子踏入下人院,前後立了兩排的丫鬟婆子頓時噤聲站直,沒了先前的散漫樣子。
  這婦人是沈老夫人身邊當差的管事孫嬤嬤,身子直得像竹竿似的,甚是精明厲害,她奉沈老夫人的命來查大小姐中毒一事。
  綠厝和宛桃也在其中,宛桃雖然隨沈如意一塊出去,可拿來乞巧的蜘蛛是她一早拿進去的,也少不了嫌疑,故被留著一塊盤問。
  「孫嬤嬤,小姐如何了,可醒過來了?」宛桃一顆心掛在沈如意身上,不等孫嬤嬤問話就先急忙問了一句。「小姐一向不喜那些東西,每年雖免不了俗,可一向都是擱在不起眼的地方,怎麼會到了床上去?」
  「是啊嬤嬤,哪個生得壞心這般害小姐,嬤嬤一定要將兇手查出來!」綠厝亦皺著眉頭附和道。
  孫嬤嬤沒回答,讓人搬來椅子放在院子正中央,扶著椅子扶手落坐,瞧過宛桃、綠厝後,朝著院子裡站著的眾人道:「今兒個,要不就有人老老實實出來把罪認了,要不就大傢伙一塊陪著耗著,什麼時候吃什麼、什麼時候做什麼,都給我說清楚了!」
  語畢,她帶著四個婆子一個一個盤問過去,但凡有點對不上的就會被拎出來再審,弄得人心惶惶。
  這答不上來或前後有出入的有三、四人,有沈如意院裡的粗使丫頭,還有沈闌院子的人,餘下的人自是鬆了口氣,然而沈如意畢竟還沒醒過來,就怕這事牽連眾多,畢竟能下手的定是府中之人,和沈如意不對盤的估摸也就幾個姨娘和庶妹,這事不光沈老夫人震怒,沈伯仲也是惱極,要求這事必然要有個結果。
  那幾名被揪出來的人求饒不停,可孫嬤嬤照著章程辦事,自是讓人將這些人關去柴房,自己回去沈老夫人那裡覆命,其餘人等有些回房休息,有些則繼續在院子中閒聊。
  「杏兒我曉得,她跟李三好著,此事鐵定和李三有干係。」
  「可杏兒就一粗使丫頭,近不得主子跟前,哪能有機會?可不說出她和李三的關係也對,若叫人知道了,可不比毒害主子受罰輕。」
  「我說,肯定是二小姐院裡的,說不定是二小姐先前因為大小姐被罰,心裡生著怨呢。」閔蘭說這話的時候聲音刻意壓得極低,她是吳姨娘的丫鬟,跟吳姨娘一條心,當然得將吳姨娘的嫌疑撇清。
  其中一個眉眼英氣的丫鬟當即瞪了她一眼,「莫要瞎說,讓人聽見了不得扒你一層皮!」
  「不說哪個知道喲?」有個膽兒大的靠著閔蘭,悄聲附和,「我也覺得閔蘭說得對,那二小姐提起大小姐時可恨得牙癢癢,出去一趟弄個毒蜘蛛回來嚇唬大小姐也不是什麼幹不出來的事兒……」話落,就被另個丫鬟的咳嗽引了注意,才看見綠厝失魂地站在不遠處。
  閔蘭跟旁邊幾人眨了眨眼,走過去關心詢問:「綠厝,你哪兒不舒服嗎,怎麼臉色那麼難看?」
  「沒……沒事,只是想到那蜘蛛還有點嚇著。」綠厝虛弱笑笑,實則念著宛桃離開前那句「我們是小姐房裡當差的」,只怕盤問起來沒完沒了。
  閔蘭點頭,有些憐憫地看著她,誰不知道綠厝最怕那些蛇蟲鼠蟻的,雖然毒蜘蛛叫人給打死了,她肯定是落下了陰影。等看到綠厝步子飄忽地被人叫去,又忍不住搖了搖頭。
  拂袖院裡,沈顧氏一直守在沈如意床畔,一宿沒闔眼的憔悴,發現女兒好像醒了,急忙又喚了大夫來診斷,那大夫是她娘家慣用的大夫,嬌娘中毒將她嚇壞了,怕國公府裡有人要害她,自然不敢再用府裡的。
  好不容易醒來的沈如意瞥了一眼被包得厚厚的手指,想動一動卻連彎曲都不能。
  「大夫,嬌娘醒過來可是無礙了?」沈顧氏急急問道。
  「沈夫人寬心,那蜘蛛雖有毒,可大小姐中毒淺,放血排毒,吃了解毒丸並敷藥後稍加休養即可。」盧大夫拱手說道,眼角餘光瞥見床榻上的沈如意正想解開包紮的那處,忍不住低低咳嗽了兩聲。
  沈如意只得放棄那紮得緊緊的布條,仰頭看向沈顧氏,虛弱道:「母親,我沒事。」
  沈顧氏看著女兒這般模樣,又忍不住紅了眼眶,她聽到嬌娘讓毒蜘蛛咬了後就急急趕過來,卻恰好看到嬌娘慘白著臉昏過去,一顆心簡直要撲出來了,要不是宛桃提醒她,她還想不到能明目張膽害嬌娘的怎會不留有後手,這才心急火燎地找了娘家的盧大夫來。
  「嬌娘,可有哪兒覺得不舒服?敏姑,去弄參湯過來。」那一盆黑血瞅著可驚心的。
  「母親,我屋裡的丫鬟呢?」沈如意被扶著坐起,環顧四周,詫異問道。
  「出這麼大的事,都是你底下人照看不周的緣故,自然要好生審問。」若非要顧著嬌娘,只怕嬌娘這屋的丫鬟婆子她非得親自審問不可,如何能出這麼大的紕漏,萬一像大夫說的最壞結果,可叫她怎麼活!單單想到那可能,就讓沈顧氏無法平靜。
  「母親也覺得是有人買通了我院子裡的丫鬟?」沈如意虛弱靠著床頭,望向沈顧氏啞聲道。
  沈顧氏瞧著越發心疼,神色發狠,「不管是哪個買通的,我定要她後悔生過那個心思!」方才守著女兒的時候她想了很多,一直以來她這主母就好比傀儡,後宅大權在老夫人那捏著,又有趙姨娘在旁虎視眈眈,不時給自己找麻煩,她都選擇不計較。
  她本來就不是好爭的性子,還被好友林夫人埋怨過懦弱,可她始終記得自家夫君說自個兒宜家宜室時的讚許樣子,即使感情淡去,她仍想保持住他心中自己那美好的樣子,不想讓夫君露出在提及林夫人時那不屑的神情。
  所以,即使好友再怎麼恨鐵不成鋼,傾囊相授,她猶是左耳進右耳出,並未放在心上,誰知反而被人當做可得寸進尺一再欺負的軟柿子,如今涉及嬌娘,再不能忍!
  沈如意看著沈顧氏神情幾多變化,最後化作從未見過的深沉堅忍,暗中擰了大腿,眸中瞬間泛起水霧,「母親,嬌娘臨出嫁都不到一個月,在府中的最後時光卻還要受這份罪,若是……若是真叫那人得逞了去,只怕這一生都毀了,母親要為嬌娘做主啊!」
  沈顧氏一聽,胸口更是揪心的疼,「母親絕對不放過那害你的人,嬌娘莫怕!」她摟著女兒,滿腹的怨懟只等著揪出那罪魁禍首後發洩!
  此時,一抹窈窕身影正站在拂袖院的門口張望,身後的丫鬟鬼祟地留意四周,少女則支起耳朵想探聽什麼,卻突然被人拽到了一邊,連驚呼聲都被人摀住。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1 00:02:03

第十章

  沈如意尚來不及反應就被一股力道後扯了去,幾乎是被人帶著跑了起來,原本怕宛桃跟丟抓緊的手變成了成年男子修長的大掌,熱度源源不斷的從接觸的地方傳來,她只來得及看到一個修長背影,就被身後追著的那尖叫聲驚得自發跟著快跑了起來。
  「子闕,那是子闕,啊啊啊啊——」
  淮河畔的風裹挾著夏日熱氣,人流如梭,男子拉著少女的手身姿靈活穿過人潮,而身後追逐著不少狂熱的姑娘,也有不明所以的好事者亦是加入跟隨,隊伍越發壯大。
  沈如意只聽得耳畔風聲呼呼,週遭嘈雜聲如這後退的風景褪盡,餘下一顆心砰砰砰砰跳動劇烈的聲響轟鳴迴盪。不知跑了多久,她只覺得心跳快要負荷不起,步子被拖得跌跌撞撞氣息加重,想甩開他的手停下。
  那人似乎有所察覺,一回身直接攬著人避入了巷中暗處。呼啦跑過去了一夥人,依舊直追著而去。
  夜深,無人處寂靜。
  沈如意捏了捏被放開的手,感受手心一片濕濡,不知是汗濕的還是緊張的,而男子靠牆似乎也是在平復氣息。
  「……子……子闕?」沈如意絕不承認自己的聲音抖是因為碰見兩輩子都仰慕的人,推脫到因為跑了一陣上。
  男子聞言頓了頓,覆著面具,一雙墨色深沉眸子映著光影,平靜無瀾地凝向她。
  沈如意避而垂首,右手按著左手拇指第一關節後的凹陷處,還是從前世帶來的習慣舒緩心脈,是少見的緊張。傳聞子闕鮮少露面,僅有幾次卻也是背影,或是如今日這般遮面,而偏偏其創作詩詞又是那般驚才絕世,那一層神秘亦成為受京中女子追捧的緣由之一。
  出名不過數載,可也就這短短數載刻印在了沈如意心上,詩詞佳作,由詞及人,也無怪乎這些姑娘們家們如此,連她都不可免俗。
  殊不知恰是她那無意識的舉動,令轉身欲走的男子倏然停駐,眼前浮起相似一幕,眸中暗潮翻湧,彷彿有什麼東西將噴薄而出般,在他伸手抓住她手腕的一刻,卻見她停了這動作彷彿那只是不經意而為,「……」
  沈如意被陡的拉住,幾乎抵在那人胸腔,面具隨之歪斜露出本來面貌,那雙澄澈鹿眼中盛了不解,因他舉動攏了秀氣眉心。
  「沈如意?」隨著那三字落下,他放開了她的手腕,動作裡帶了一絲遲疑。
  「你識得我?」沈如意吶吶,索性將半掛的面具摘下來握在手中,心裡那股子雀躍漸漸按捺下。
  面具下似乎發出一聲低沉輕咳,片刻後,「久仰大名。」手在暗處相互摩挲,似乎是要消去碰觸帶來的不舒適感受。說不適卻比以往的症狀輕了許多,由此生了幾分暗疑。
  「……」沈如意有一種被戲嘲的錯覺,可偏偏那人再未說越格的話,只那四字之後便打消了相談的興致。真論起來,久仰大名這幾字倒也不算錯,這京城約莫一多半的人都認得她這位沈國公府的嫡小姐。
  只是……
  沈如意蹙眉,一雙眼眸緊盯著面前不遠的這人。他雖則只是帶了半張面具遮了上半面容,
  可自己卻如何都認不出這是哪個。想到自己被他認了出來,而她卻認不出眼前這人,多少有些覺得……不公平。
  只見古樸的面具下露著那人微微輕抿著的唇,昏暗的光照顯得那人下顎冷峻——真是個矜貴內斂之人,沈如意腹誹道。
  巷子狹窄仄長,二人躲身此處避過了子闕的擁躉,卻沒躲過提著花燈跑鬧的小孩兒,笑笑喳喳避過堆放的雜物蹦跳而來,落在最後的壯實小胖子沒蹦起來撞到了沈如意,後者不防被撞,無意識竟揪住了男子衣裳卻帶著人抵在了冷硬牆面上。
  唇,印上兩片涼薄,姿勢強悍霸道。鼻間縈繞著淡淡的檀香味摻了幾許墨香,全部的注意彷彿都集中在碰觸的地方,觸感柔軟,混著冷冽氣息。
  沈如意睜得溜圓的瞳孔中倒映出男子古井般深邃眼眸,似難掩驚怒。只是一瞬怔愣,她就被狠狠的推開了,踉蹌兩步直至後背撞在牆上頭才才穩住,一張嬌顏霎時鮮紅欲滴。她她她她她……
  男子凝向她的目光猶是複雜,不甚明朗的月光清輝灑下來,半張臉頰隱沒在黑暗中見不清神情如何,下一刻就倏然拂袖離去,彷彿不欲再多呆片刻。
  「小姐,小姐……」小巷外傳來宛桃著急喚聲,沈如意方回神找了過去。
  宛桃看著自家主子可真當是要哭出來了,一顆心好不容易安穩落了地,「小姐,你沒事罷?方才您怎麼拉著一男子走了,可急死奴婢了!」
  「……」沈如意無言以對,亦是覺得自己方纔的行徑十分跌份兒。於是在那小胖墩往回跑出來的時候直接劫了他手裡的花燈。
  小胖墩登時不依了,踮著腳要搶,「還給我,快還給我!」
  「別在這處亂跑,撞著別人可沒我這麼好說話!」沈如意故意將花燈舉高,一本正經地教訓小娃娃。
  「你跟哥哥羞羞臉,羞羞臉。」
  「……」沈如意哽住,原本想還了花燈,這下直接提了一吹,將裡面的燈燭直接給吹滅了再塞回了他手裡。
  「小姐……什麼……羞羞臉?」宛桃覺得她好像錯過了什麼不得了的。
  沈如意憶起方纔的畫面,緋紅漫到了耳根後,「沒意思,回去了。」
  兩人往馬車的方向行去,宛桃看著嬌娘明顯有什麼的神情心底就跟小貓爪子撓似的好奇不行,卻是不敢問,只遙遙眺了小巷的方向暗生旖旎念頭。方才嬌娘拉著的是那位名動京城的子闕,到底是個什麼樣的……
  馬車那處蕭若棠正巧在,原來是沈如意不見來著人四散找的,如今看到她回來立馬迎了上來。「嬌娘沒事罷?」
  沈如意稍稍迴避了些,「只是人多走散了。」隨後瞥見他身後並沒有應該跟著的幾人,「思娘她們呢?」
  「底下的人都尋你去了,怕顧不過來便先將人送回去了。」蕭若棠風度翩翩答道,心中暗喜這獨處的機會。「嬌娘還想瞧看什麼,我陪著就是。」
  「不用了,我也有些累回去罷。」沈如意並不喜他的慇勤淡淡道,自顧上了馬車。
  蕭若棠在原地失神片刻,只得作罷,命車伕回去。
  一塊絲絹在巷子裡被風捲起,飄向頎長身影處,來人俯身拾起地上掉落的玉珮卻被絹帕蓋住了手背——醉臥千山下,風過謝桃花。
  男子的目光觸及那絹帕上繡篆體小字的比劃勾時驟然緊縮,與玉珮一同緊緊攏在了手心。
  回到沈國公的沈如意由宛桃攙扶下了馬車,下意識往身上一摸,卻沒摸到自己慣用的那一方帕子,便讓宛桃上馬車上再看看,得到都沒有的答覆後作了罷。
  「大抵是方才掉了,算了。」合著也不怎麼貴重,就是上面的詩詞,是沈如意挑喜歡的繡在上面。
  她回來得晚,一路行來倒是安靜,等入了自己的小苑,看綠厝正坐在耳房門前打瞌睡,聽宛桃咳嗽了兩聲才急急起來侍候小姐洗漱就寢。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1 00:02:17

第十一章

  沈如意就著濕帕子擦臉,放下時又不由想起廟會時,從未有過那般酣暢淋漓地奔跑,還有……子闕。
  「小姐,你臉怎麼那麼紅,我去讓廚子弄薑湯來,莫要著涼了。」宛桃取過盆子去倒水瞥見沈如意的樣子不掩擔憂道。
  沈如意後知後覺地放下在唇上無意識摩挲過的手指,咳嗽著往床上去鑽入了錦被中,腦海裡浮現的全是那涼薄一吻,錦被中帶出些許悶聲,「不用,我沒——」
  她的話還沒說完就見宛桃驚恐地指著她身上一處。
  沈如意順著視線下移,便看見兩隻毛絨黝黑的蜘蛛竟已爬上錦被往她胸口爬了上來。
  「啊——!」
  夜深,原該歇下的國公府吵吵嚷嚷,烏雲擋住了明月,簷下燈籠漏出昏黃照在匆匆而過的丫鬟僕從身上,俱是一張張惶恐面龐。
  「大小姐被喜子咬了都昏迷好幾個時辰了!」
  「被喜子咬怎麼會昏迷……」
  「你不曉得那喜子是黑寡婦,可毒了,死不了人,可就讓人成了活死人,這不比死了更讓人痛苦嘛!」
  「這麼狠毒……」
  「聽說是調了毒蜘蛛想害大小姐,老夫人震怒,要仔細查呢!」
  幾名丫鬟站在下人院子裡悄聲議論,說著還時不時瞟向拂袖苑的人,希望能探得更多的消息。只是還沒等來得及問,就見一名個穿著茄色寶瓶紋褙子,梳著一絲不苟圓髻的四旬婦人踏入下人院兒,前後站了兩排的丫鬟婆子頓時噤聲立直,沒了先前散漫樣子。
  婦人是老夫人身邊當差的孫管事,身子直得像桿秤似的,甚是精明厲害,奉老夫人的命來查清楚大小姐中毒一事。手下婆子四名,一個一個盤問過去,但凡有點對不上的就會被拎出來再審,這般法子愈發弄得人心惶惶。
  綠厝和宛桃並在其列,宛桃雖然隨大小姐一塊出去,可喜子是一早由她拿進去的也少不了嫌疑,故被留著一塊盤問。
  「孫嬤嬤,大小姐如何了,可醒過來了?」宛桃一顆心掛在大小姐身上,等孫管事問話時先急忙問了一句。「大小姐一向不喜那些東西,每年雖免不了俗,可都是一向擱在不起眼地方的,怎麼會到了床上去!」
  「是啊嬤嬤,哪個生的壞心這般害小姐,嬤嬤可一定要將兇手查出來!」綠厝亦是皺著眉頭附和道。
  孫管事讓人搬來了椅子,就放在院子正中,扶著椅子扶手落了座兒,方瞧過宛桃、綠厝,朝著院子裡站著的一眾道,「今個,要不就有人老老實實出來把罪認了,要不大傢伙一塊陪著耗著,什麼時候吃什麼時候做什麼,都給我問清楚了,看問不出個破綻來!」
  這答不上來或前後有出入的攏共三四人,有大小姐苑兒的粗使丫頭,還有二小姐苑子的,餘下一些自是鬆了口氣,然沈大小姐還沒醒過來,事情愈發牽連眾多,畢竟能下這手的定是府中之人跑不脫,和沈如意不對付的估摸也就幾個姨娘和庶妹的事兒,不光是老夫人震怒,沈國公也是惱極這事必然要有個結果。
  那幾名被抓的求饒不停,可孫管事照著章程辦事,自然是讓人將這些人關去柴房,自己則回去老夫人那覆命。
  「杏兒我曉得,她跟李三兒好著,不肯說鐵定和李三兒有干係。」
  「可杏兒就一粗使丫頭,近不得主子跟前,哪能有機會。可不說是對,若教知道了,可不比毒害主子受罰輕。」原先湊一塊說話的心有餘悸。
  「我說肯定是二小姐苑的,說不定是二小姐先前因為大小姐被罰心裡生著怨呢。」閔蘭說這話的時候刻意壓得極低,她是吳姨娘那房的,跟吳姨娘一條心,當然指了那嫌疑的替吳姨娘指摘清楚。
  其中一眉眼英氣利落地當即瞪了一眼,「可莫要瞎說,讓人聽見了不得扒你層皮。」
  「不說哪個知道喲。」有個膽兒大的靠著閔蘭,悄聲附和,「我也覺著閔蘭說得對,那二小姐提起大小姐可恨得牙癢癢,出去一趟弄個蜘蛛回來嚇唬大小姐也不是什麼幹不出來的事兒……」
  話落就被容佩故意咳嗽引過去了注意,才看見綠厝失魂地站在不遠,跟旁邊幾人眨了眨眼走過去關心詢問:「綠厝,你哪兒不舒服麼,怎麼臉色那麼難看?」
  「沒……沒事,只是想到那蜘蛛還有點嚇著。」綠厝虛弱笑笑,實則念著宛桃離開前那句,她們是小姐房裡當差的……只怕盤問沒完。
  閔蘭點頭,有些憐憫地看著她,誰不知道綠厝最怕那些蛇蟲鼠蟻的,雖然毒寡婦叫人給打死了,可得落下多大陰影,果然看她步子飄忽地回房去,搖了搖頭。
  一直到寅時末都沒有沈如意醒來的消息,這一宿的竟是沒個人能安睡。
  拂袖苑裡,沈顧氏一直守在床畔,一宿沒合眼的憔悴,急忙又喚了大夫來診斷,那大夫是她找來娘家人,饒是嬌娘中毒叫她嚇壞了,怕是府裡有人要害,自然不敢再用府裡的。
  沈如意瞥了一眼被包起來厚厚的手指,連彎曲都不能,「……」
  「大夫,嬌娘醒過來可是無礙了?」沈顧氏急急問道。
  「沈夫人寬心,那蜘蛛雖是黑寡婦,可大小姐中毒淺,放血排毒後稍加休養即可。」大夫拱手說道,一壁餘光瞥見床榻上的正主給包的那處鬆了鬆勁兒,忍不住低低咳嗽了兩聲。
  沈如意放棄那扎得緊的紗布條,仰頭看向沈顧氏,虛弱道:「母親,我沒事。」
  沈顧氏看著嬌娘這般模樣,又忍不住紅了眼眶,她聽到嬌娘叫喜子咬了就急急趕過來,卻恰好看到嬌娘慘白著臉昏過去,一顆心簡直要撲出來了,要不是宛桃提醒她還想不到能明目張膽害嬌娘的怎會不留有後手,這才火急火忙地找了娘家盧大夫來。「嬌娘,可哪兒覺得不舒服的,敏姑,去弄參湯過來。」那一盆黑血可瞅著驚心的。
  「母親,我這屋裡的丫鬟呢?」沈如意被扶著坐起,環顧了四周似是詫異問道。
  「出這麼大的事都是你底下人照看不到的緣故,自然要好生審問。」若非要顧著嬌娘,只怕嬌娘這屋的丫鬟婆子她得親自審問了不可,如何能出這麼大的紕漏,萬一像大夫說的最壞結果,可教她怎麼活!單單想到那可能,就讓她無法平靜。
  「母親也覺得是有人買通了我苑兒裡的丫鬟?」沈如意虛弱靠著床頭,凝向沈顧氏啞聲道。
  沈顧氏瞧著愈發心疼,神色發狠,「不管是哪個買通的,我定叫她後悔生那個心思!」方才等的時候她想了甚多,一直以來她這主母當的就好比傀儡,後宅大權在老夫人那捏著,又有趙姨娘在旁虎視眈眈,不時給自己找些個麻煩,她都選作不計較。本來就不是好爭的性子,還被好友林夫人懟過這懦弱性子,可她始終記得沈郎說自個宜家宜室時的樣子,即使感情淡去,她始終想保持住在他心中那美好樣子,而非在提及林夫人時那不屑的神情。
  所以,即使林夫人再怎麼恨鐵不成鋼,傾囊相授,她猶是左耳進右耳出並未放在心上。可反而被人當做得寸進尺的籌碼,涉及嬌娘,便不可忍!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1 00:02:29

第十二章

  沈如意看著沈顧氏神情幾多變化,最後化作從未見過的深沉,適時暗中擰了大腿,眸中泛起些許水霧,「母親,嬌娘臨了都不到一月在府中的時光卻還要受這份罪,若是……若是真叫那人得逞了去,只怕這一生都毀了,母親要為嬌娘做主啊!」
  沈顧氏一聽,更是揪心得疼,「不放,絕對不放過那害你的,嬌娘莫怕!」她摟著嬌娘,只教生了滿腹怨懟,即是從前的,也是現下後怕的,積了一腔只等著那罪魁禍首揪出來發洩!
  而此時一抹窈窕身影正站了苑子口張望,身後的丫鬟鬼祟留意四周,少女支楞起耳朵想探聽什麼卻突然被人拽到了一邊,連著驚呼聲都被摀住。沈闌一顆心狂跳著看向後面出來的人眼睛瞪得溜圓,待看清楚是趙姨娘後陡然失力,教後者給帶回了苑子。
  敏姑端著參湯恰好瞥見二人離開時的背影,稍是頓了頓,連忙往苑兒裡去稟報。
  沈如意被毒蜘蛛咬了興許再醒不過來的消息叫沈國公壓著不許外洩一個字兒,可府裡都已經傳遍,大家都揣測著大小姐凶多吉少,畢竟叫黑寡婦咬著的,就算活下來也是個癡傻的,與封家的聯姻勢必告吹。
  底下人被審了又審,孫管事架不住壓力用上了重刑,有受不住招了的,可也是和大小姐中毒無關的。沈闌按捺了兩日,待聽了沈如意再醒不過來的風聲,且闔府上下都認為她是害人元兇時再坐不住,終究沒有聽趙姨娘的話去了老夫人的苑子。
  曲亦閣裡孫管事正向老夫人稟事,見著沈闌進門,便識趣地嚥了話,得了老夫人示意退了下去。
  「祖母,可是抓著害姐姐的人了?」沈闌看這孫管事退出去,方收回目光與老夫人行過禮急急問道。
  沈老夫人覷她一眼,眉心深攏,「若是抓著就好了。」說完又不由深深歎了口氣,先不論那害嬌娘的人藏得有多深,只消想到府裡有人心思那般狠毒她便寢食難安的,而眼前這個正是府中傳言最有可能的那個,老夫人瞧著心裡頭更塞了。
  沈闌不知老夫人想的,只覺得老夫人看自個的眼神怪怪的,想到近日府裡碎碎言的還頗感氣憤,「祖母,闌兒是今兒早上忽然想起一事覺得蹊蹺,特意來跟祖母說,可又不曉得該不該說,萬一是闌兒鬧了誤會可就罪過大了。」
  「有什麼不好和祖母說的,這可不像你性子。」沈老夫人睨向她,話似有深意。
  沈闌卻是不察躊躇,想了片刻才道,「乞巧節那日,也就是姐姐黑寡婦咬之前,是我和清兒妹妹先回了府裡,姐姐和蕭公子一塊,那時就見清兒妹妹不高興了,還說了姐姐……一些不好聽的話。」
  「你意思是……」
  「闌兒沒有別個意思。」沈闌連是搖頭,「只是記起妹妹回來前曾離開,回來後手裡多了個木盒子,我當時以為她買了什麼好看首飾便想瞧瞧,卻不料妹妹反應極大還將我推開了。」
  沈闌說的誠懇,沈老夫人聽完卻是罩了寒霜,思忖片刻便讓人喊了沈清來。
  「清兒見過祖母。」沈清先是恭敬地沖老夫人福了福身子,就看見立在老夫人身前的沈闌,且祖母的臉色並不好,眼珠子提溜轉了一圈兒,作勢不解,「祖母急急喚我過來是?」
  「聽闌兒說你在廟會那日買了東西回來,是什麼東西能否讓老婆子瞧瞧?」
  沈清倏地睜大眸子,再看向沈闌含了幾分深意,稍稍抖落手腕便露出腕子上戴著的白玉嵌珠纏花雙扣鐲,「這就是我那日買的,包括那木匣子也是小葉紫檀的,闌姐姐想看,我攔著沒讓是怕姐姐又給相中不還我了,前面那一對翠玉耳墜姐姐今兒還戴著呢。」
  沈闌叫她說得臉上一紅,帶了幾分羞惱,「明明是你送我的,怎就變成是我討的!」
  「一開始是我送的,可後來的就不是了罷。」沈清亦是不讓,回了她一個呵呵的嘲諷笑容,隨即凜了正色,「闌姐姐就憑這個懷疑我,來祖母面前告我的狀,想把害了姐姐的罪名扣在我頭上?」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你鬼鬼祟祟藏了東西回來,說不準就是那害人的黑寡婦!」沈闌漲紅了臉疾斥說道。
  沈清凝著她,像是不置信,「虧得底下碎嘴二姐姐跟姐姐不對付使陰招時我還幫二姐姐說話,孰料竟背後捅一刀,二姐姐良心可過得去!」
  「你——!」沈闌被沈清一張利嘴說得憋不出話來,張牙舞爪得更顯了猙獰。
  相反沈清相處淡然,渾當被潑了一盆污水,猶作委屈。
  眼見倆孫女就著這問題要鬧起來,沈老夫人揉了揉額頭,不是不曉得沈闌是個什麼德行的,偏巧前面又讓嬌娘整治過,心存怨恨做出糊塗事也不無可能,「事情沒個定論你們就在這兒爭,要真有一個那定是不輕饒的!若不是,豈不傷了姐妹和氣?」
  沈闌本來就是打了邀功的主意來的,沈如意被沈清毒成了傻子自是大快人心,可眼看著這鍋要讓自己背,她怎還能學趙姨娘沉住氣,還不若先下手為強。可跟沈清一番對峙,反而自己陷入了被動,更是氣急道,「祖母明鑒,我只是覺得妹妹那行徑可疑,妹妹卻說道謀害嫡姐的事情上去分明是做賊心虛!」
  沈清哪由得她這般沒有證據的污蔑,拉著老夫人要憑做主,「照二姐姐這樣嘴皮子碰碰就定了罪的,豈不都是冤假錯案了。祖母,我憂心姐姐的情況本來就難受,還要受二姐姐這般指責,當真是應了姐姐說的柿子專挑軟的捏,二姐姐看我好欺負麼?」
  而此時聞訊趕來的趙姨娘和杜姨娘剛好邁入屋子裡,杜姨娘一看女兒含著眼淚當即上前護住了,「我就說今個烏鴉怎麼停了屋簷上叫喚不停,合著是要倒霉,三娘莫哭,老夫人還在呢,哪個敢欺負你?!」
  趙姨娘皺了皺眉頭,卻也是站了沈闌身邊,「什麼事兒值當姐妹如此,各人退一步哪有什麼欺負不欺負的。」
  跟在二人身後進來的還有個事不關己偏要往前湊的吳姨娘,左邊看看,右邊瞧瞧,再看坐在正中神色陰沉的老夫人,「呵,瞧著可不是什麼退一步的事情啊,弄得急赤白臉的,老夫人您先喝茶消消氣兒。」
  沈闌見著趙姨娘方停了下來,才意識到自己竟被沈清牽著走,險些說出失言的話來。
  「是啊,老夫人正是煩心的時候,你們也該顧及些,有什麼爭端私下了了就是,還來叨擾老夫人。」趙姨娘亦是軟軟開腔,話頭卻是直指了倆小的鬧矛盾。
  沈老夫人哼哼,「養得好啊,嫡姐還躺在床上,一個指一個是兇手,鬧得快活呢。」
  趙姨娘凝了面色,瞟過沈闌,後者一腔鬱火叫那一眼熄滅了大半,曉得被姨娘惱自個辦砸了事兒。
  沈清似是受不住祖母這番指摘,委屈蔫蔫道,「祖母,是二姐姐非要冤枉我,我可沒說這事是二姐姐做的,就像二姐姐說的只是實話實說了罷。」說著又是一頓,「畢竟誰都知道,姐姐和二姐姐只差了兩月,趙姨娘和夫人差了兩年,身份卻差了,不服心想整事兒的是哪個,誰不曉得。」那趙姨娘的家世若撐得上兩年,可不就入了國公府當正妻了,可現下就得排在沈夫人後當小,不知憋了多大勁兒呢。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1 00:02:40

第十三章

  杜姨娘捏著帕子掩唇,斂去了眼底笑意,為沈清的這番話叫好。
  吳姨娘的目光往趙姨娘那掃去,「這般說來,確實很有嫌疑吶。」
  「一碼事歸一碼事,若說起動機,三小姐也不是完全無辜罷。」趙姨娘即便叫人戳了痛處依舊噙著淡然道,「聽聞前些時候三小姐去嬌娘書房拿了書可是教嬌娘直接下了面子的,再加上蕭公子一事,三小姐可敢說真的一點怨氣也無?」言下之意怕是大家都不乾淨,誰也別說著誰。
  「趙姨娘說得也有道理。」吳姨娘又是道。只是話落下就被沈老夫人瞪了眼,噤言站到了一側。
  杜姨娘卻不依,「這事本來就是嬌娘小題大做,為了兩本書怎會惹來這等風波?說起蕭公子,那還得說嬌娘自個不避嫌,下月就是成親的日子,若是傳出去可不叫人笑話!」她心中看不慣嬌娘,連帶語氣都不掩,惹得老夫人不快蹙眉。
  「哪個正經事叫你一扯都能偏了旁的去,如今嬌娘還昏迷著,你們是存了心給老婆子來添堵的!」沈老夫人喝斥道。
  「妾身絕沒有這意思——」
  「孫女兒不是那意思——」
  幾人異口同聲,沈清有些埋怨杜姨娘攪混水,原本說的好好的反而變不好了,斜斜睨了一眼,轉而道,「祖母,您想想,二姐姐這檔口提及的契機是否太過巧合了?侍候的丫鬟審了兩回就受不住刑罰招了,雖然招的是別個,可也不能說明不是受了二姐姐指派,興許就是故意來轉移的!」
  「我……我也是剛想到的。」沈闌恨恨磨牙,「那賤丫頭私會男人要是叫我知道我定早早讓人處置了,哪還會留到現在!」她也是氣憤極,恨不得能打死了那丫頭,這時機偏巧得遭人詬病。
  「誰知道這是不是二姐姐的借口?」沈清輕飄飄道。
  「沈清你休扮這虛偽面孔,乞巧那日,是誰說沈如意不要臉到處勾搭人,少了那皮囊什麼也不值!你不就為了蕭公子留下陪姐姐心懷怨恨麼!」沈闌被激得豁出道。
  沈清眸色一深,窺見老夫人投過來的目光,眼淚又掛了上,囁喏嘴唇,方是躊躇說道,「明明,明明是你心屬蕭公子,姐姐與我們走散時還說巴不得找不回來的好,你怎麼能賴在我頭上……」
  「心屬蕭公子的是哪個大傢伙心知肚明,下個馬車還裝崴了腿跟個軟骨頭似的靠著蕭公子,連矜持都不顧。可惜呀,你哪裡能入得了蕭公子的眼,那些小伎倆……噗!難為你一個國公府的小姐做得出來!」沈闌其實並不喜歡蕭若棠,只是享受有那麼一個英俊瀟灑知情識趣的男子圍著自個轉,此時看透了沈清的心思,不由挖苦幾句方才暢快。
  「你……你……!」
  沈闌看不得她那委屈巴巴的作態,是往撕破了臉去,「你連盒子都不敢打開,裡面分明有鬼,什麼破鐲子,哪個稀得,肯定是你後來編造來圓話的!」
  這下好,一個咬死了一個做的,另一個卻似受了天大委屈偶爾爭上兩句,可是捅了沈闌的馬蜂窩了,揪了沈清當日說過的反覆說,可到底是如何說的偏就沒有第三個人知曉,故是難分真假。
  後頭來的沈顧氏踩著各式關於女兒的詛咒踏入了屋裡,打在門口聽見時面上就罩了寒霜,等見了沈闌沈清神色愈發晦暗。
  而突然瞧見沈顧氏的二人也倏地噤言,沈清更是乖巧地喚了夫人,眼眶微紅地緊張道,「夫人,您怎麼來了,姐姐呢,姐姐可還好?」
  「裝腔作勢!」沈闌啐了一口,對上沈顧氏那不尋常的神情並未放了心上,合著又不是她害的沈如意!
  沈顧氏順著瞧向她,目光幽深幾許,「你既然覺得那匣子有古怪,為何不提醒一句,若提醒一句,先檢查了屋子裡,不定會讓黑寡婦咬了!」
  沈闌語滯,半晌才幹巴巴地道,「我……我一時忘了。」
  「是忘了還是壓根就想看著我遭殃?」一道俏靈靈的聲音自沈顧氏身後傳出,沈如意噙著淺笑走到了老夫人跟前,「祖母,如意今個覺得身子好些特意來瞧看您,不料卻看了一場好戲。我都不曉得自個做了什麼天怒人怨的事情惹得兩位妹妹這般記恨?」
  沈老夫人看到嬌娘一喜,隨即又因著這糟心的動了怒,「她二人說的那都是些混賬話,嬌娘莫放了心上!」
  沈闌和沈清俱是驚詫望著,不止她二人,除了老夫人和沈顧氏外,其他人等俱是驚訝於沈如意的出現。
  杜姨娘下意識喃喃,「嬌娘她不是……」
  沈老夫人瞠目,「嬌娘福緣深厚,當然是沒事!你們這些個是不是盼著她出事吶?」
  「妾身不敢!」杜姨娘叫一喝連忙道。
  趙姨娘維持著臉上慶幸笑意,心中猶是波瀾,沈闌就沒那麼好的涵養,一副見了鬼的神情。沈清與她相比,倒稍微顯了正常,捏了捏拳頭,說不上幾分熱絡,「姐姐沒事真是萬幸。」
  沈顧氏方才聽了一番證詞,此刻看向沈清心中生寒,「你當真覺得萬幸?」
  沈清一頓,神色化作不明,「夫人?」
  沈顧氏卻不願再看那懵懂面孔,「將人帶進來。」話落的功夫,就有婆子押著兩名衣衫狼狽帶血的丫鬟走了進來,兩人被扔了地上俱是奄奄一息,微弱喊著饒命。
  沈清在見著那丫鬟時變了臉色,卻是極力穩住,「鈴兒這是……」可心中已是翻江倒海。
  沈如意慵懶靠了老夫人的軟榻上,倚著老夫人身子好一副孱弱模樣,「祖母,有人要喂嬌娘喝勞什子湯,可嬌娘聽著母親一直在喚我才醒過來,嬌娘險些……就再見不著祖母了……」
  沈老夫人聞言輕輕撫著嬌娘的後背,更是心疼了,也更怨那動了狠毒心思的。
  「綠厝是嬌娘屋裡的梳頭丫鬟,貪圖好處,放三丫頭的丫鬟進嬌娘屋裡頭調了有毒的喜子,已經都給招了。東西也一併搜了出來,三丫頭出手闊綽,打賞的就是碧玉鐲子,卻是謀害嫡姐好大膽子!」沈顧氏陡然發怒,平日裡素來溫和的人發起怒來竟是比尋常人還要可怕幾分。
  沈清瞪著這一幕猶是要喊冤枉,可侍候她的丫鬟被打得奄奄一息,顛來倒去就一句三小姐救命,連著供詞一塊兒呈去了老夫人面前,由不得她狡辯。
  「祖母,祖母,我沒害姐姐,是……是她們屈打成招的,不不不,是她們買通了人故意陷害的!」沈清腿一軟跪在了地上慌張喊道。
  「是不是陷害查一查買賣就清楚了,合著賣這些個的地兒不多。」沈如意嬌嬌說道,實則心裡門兒清,早早懷疑上綠厝,不過為了抓那幕後之人一直放任罷了。果然,沒過多久就真找去了沈清那,被孫管事抓著時還在問沈清的丫鬟要封口銀錢,若非如此,也不可能這般順當就抓了。
  沈清睜大了眼,陡然軟在了地上。
  沈闌見著這幕,不可謂不痛快,想到方才處處受她掣肘,這時惡狠狠道,「虧得夫人英明,否則豈不讓你反潑了一身髒水!謀害嫡姐不說還要誣賴我,沈清,你好毒的心思!」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1 00:02:50

第十四章

  沈如意聞言瞟了她一眼,「既知曉她那盒子不對勁,為何不一早說出來,知情不報,豈不也是幫兇?」
  沈闌臉色一白,確實一開始是存著看好戲的心情,孰料被一塊發落。
  沈老夫人掃過二人,捂著胸口犯悶,再不聽那叫喚哭聲的,由著沈顧氏讓孫管事送倆個一塊去西山庵廟面壁思過去。而後沈清反口,承認自己買了喜子但只用作嚇唬沈如意的用途,絕對無毒這樁更不被人關注了。
  夏日炎炎,尋常人都躲了屋裡頭不出,獨獨拂袖苑的正主猶喜愛這外頭的風景,挑著清早大不熱的時候搬了青竹躺椅放在簷下,墊上涼席看風捲雲舒也甚是舒快。
  宛桃端著朝食走到沈如意跟前,方漆木的托盤中一碗鴨花湯餅,用雞湯煮沸的面片浮在上頭,綴了蔥花火腿末兒極是誘人。「雖說日頭還不熱,可花壇那方弄過蟲莠用魚腹腥水澆的,還有些餘味兒。」
  那麼一點的,早早叫花香給沖淡了,沈如意倒是不察,反而看花壇那的翠蔓紅花甚是鍾情。花得終歲,十二月輒一開,一叢叢搭枝,紅的似火,白的如雪,都是極純淨的顏色,叫人看著就心生歡喜。
  沈如意用飯的功夫,宛桃提了另外一樁,是西山庵廟那發生的。拂袖苑當差的紅隙聽岔了沈如意的意思,把喜子放生去了沈闌沈清那,一人一隻也是正好了。倆人鬧著不肯住,可山裡頭本來就屬這些個東西多,把兩人驚嚇壞了,卻沒一個懷疑到她身上來。
  「如此,三小姐算是把自個坑了,讓她動那個壞心思。」宛桃只差說自作自受了,想到那日兩隻比尋常大一番的黑喜子,仍舊頭皮一陣發麻。
  沈如意眨了眨眼,纖長的睫毛顫動添了幾許靈動俏皮,沈清的段數比起她家中那幾個庶妹可差遠了,比起引蛇香招來的白眉蝮,喜子這一類的已經算是可愛許多,若她經不住事兒只怕早早去了閻王爺那報道了。
  想到以前的事,沈如意的那點笑意流逝嘴角,草草用過朝食後讓人在院子裡擺了畫桌作畫消遣。宛桃在一旁拿著墨錠給她研墨,墨錠是新開封的,配著簇新的雕花紋八稜硯台,光是找就花了點功夫。
  「以前小姐不稀得碰,都堆在角落落上灰塵了。」
  「這是新墨,初磨得輕點,那稜角膠性會損了硯檯面兒。」沈如意瞟了一眼,一壁用狼毫的筆尖那端蘸上些,動作輕柔且一氣呵成,十分的賞心悅目。
  宛桃聽著她那話,卻有片刻走神,動作也無意識放慢,到最後近乎停止不動。
  沈如意正思量著原主的悟性,捏著狼毫久不下筆,恰好從餘光裡便瞥見宛桃那有些怪異的神情,思及宛桃回來當差後的異樣稍是一頓,隨即便屏退了在旁侍候的兩名丫鬟,只留下她一人,「這般磨恐怕要磨到天黑我都作不了,宛桃,你是故意壞我興致的?」
  「奴婢不敢!」宛桃這才恢復了手上動作,卻是垂眸不敢與其對視。
  「宛桃,你跟著我多少年了?」沈如意蘸了點墨汁兒在紙上落了一劃,狀似不經意問道。
  「回……回小姐,也有六七年了。」
  「唔,年頭也不短。」沈如意稍是點點做了莖稈,一壁瞟看花壇那的斗雪紅,一壁說道,「綠厝呢?」
  宛桃研墨的手一頓,劃過怔忪,「綠厝比奴婢晚了三年,原先是趙姨娘那屋的,後來小姐見她梳頭梳得好就要了過來。」
  沈如意停住,看著她神情不掩意外,仔細回想發落綠厝和鈴兒時趙姨娘的神情並無異樣,便聳了聳肩不當在意。
  「小姐是如何發現綠厝有問題的?」宛桃這時被挑了好奇,當時發現蜘蛛時小姐分明還拿著把玩了一會兒,可把她看得嚇死,當然小姐之後說的那番話更嚇人。現下回想,若非小姐說完話將蜘蛛湊近她面前她也不至於失聲尖叫引了那麼大動靜,就彷彿短短一瞬的功夫全都布好了局,而她身涉其中完全只能照著走。
  「前面聽底下提及綠厝母親病了,之前得的那些賞化了錢用作救治,後綠厝告假料理了其母的身後事,月初卻叫我瞥見腕子上藏掖了一隻碧玉鐲子,大抵是怕我發現,後來索性沒再戴。」沈如意想了想又道,「那鐲子的成色不算好,不是從我這拿的,我也著人詢過孫管事府中沒有哪房丟首飾,那這鐲子從何而來就值得考究了。」
  「綠厝平日裡就愛佔便宜,這回是記了大教訓了。」宛桃吶吶,後知後覺地想到月初留到今時莫不是為了這遭……殺雞儆猴?畢竟原先苑子裡那些人心浮動,傳遞消息的近來可再沒響動,反而侍候越發盡心。
  「總算是個用處。」沈如意淡淡說道,筆墨著處,已然勾勒出花苞形狀。「在拂袖苑裡的就我一個主子,也只要聽我這主子吩咐即是。」
  宛桃睨著小姐姣好側顏,心思一動,這樣又像極了以前那霸道性子,容不下半點沙子。「小姐說的是。」
  「昨兒個與母親聊天,說了許多以前的事,雖然沒有一點印象,可也能想像出以前是個什麼脾性的,動輒拿你們出氣,當是對我存了怨的。」
  「奴婢不敢!」宛桃急忙道。
  沈如意暫且擱下筆,凝向她笑盈盈問道,「這苑兒裡應是屬你跟我最久,你倒說說我落水前後,是哪個樣子的好?」
  宛桃被陡然問住,對上主子那蘊了笑意的眼神,背脊處卻躥了一股涼意。「奴婢,奴婢覺得……都好。」
  沈如意看著她那緊張樣子,忍下騰出手摸自個臉,心道應該不是很嚇人罷。可再想想自己都替了人家的軀殼,成日侍候的怎會沒察覺半點,只是這丫頭怪是機靈很對她脾氣,想罷歎了口氣道,「看你這態度便曉得底下是如何想的了,合著母親該敲打的都敲打了,想也不敢生異心,趁著機會我便表個態但凡對我忠心的自不會虧待。」
  「……奴婢明白。」宛桃一如以往恭敬垂首回道。
  沈如意看她神情稍是放鬆便收回了注意力在紙上,看破不說破也是機靈一種,宛桃是有慧根的,將來帶去將軍府也有照拂。想到餘下不多的日子,以及這樁事情帶來的影響,沈如意頗是滿意。
  泥人都有三分土性,沈顧氏逼一逼倒是比她預想的效果還要好,那杜姨娘後來買通了庵廟那看管的給沈清大行方便,叫她知道後稟了老太太並了杜姨娘一塊懲罰,畢竟沈清是受罰去的,又不是出去遊玩,高床軟枕的那套不分時候。
  沈如意一壁畫,一壁想著事兒,正是晃神之際卻聽一名丫鬟來報有人求見。她回過神,瞧見苑子口那一抹青灰錦服分明正對了自己,俊秀面龐染上淺笑,於禮倒讓人難當沒看見了。「請他進來罷。」
  蕭若棠手裡捧著一隻小巧的紫檀鑲寶銀絲匣,由丫鬟領著入了苑子,步履輕快生風,當是意氣風發的。
  「蕭公子別來無恙。」
  蕭若棠早早就在苑子口瞧見,長桌後的女子專注作畫,一縷髮絲俏皮滑落,落了紙上方被挽去了而後,那不經意的風情直教人移不開眼。更遑論他在見到畫作時的驚艷,「何似此花榮艷足,四時長放淺深紅。嬌娘與這畫兒在一道倒應了一句人比花嬌。」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1 00:03:01

第十五章

  沈如意稍稍斂了笑,「嬌娘是閨名,蕭公子用怕是不妥罷。」
  蕭若棠自詡風流,還未碰過這等軟釘子,神色霎變又恢復如常,「是我造次了,只是在我心裡嬌……如意與清兒一樣當妹妹的。」
  「清兒是叫姨母寵壞了,這瓶蟲草膏是我特意尋來賠罪的,是魯神醫親手所製有市無價的好東西,抹了傷處能好得快。」蕭若棠遞了那匣子與她。
  沈如意撫了撫指尖纏著的一圈布條,底下就是一個小口子,那些黑血也是盧大夫來時準備的,用那勞什子蟲草膏絕對是浪費的。「蕭公子客氣了,東西還是留著給你的好表妹罷,我這點小傷就不勞掛心了。」
  若非看著沈清沈闌為了此人爭鋒相對,她哪會遣人去特意留心了他去。誰料一打聽之下竟才知這位蕭公子為人周到圓和得很,非但是兩位國公府的小姐,連著府裡大大小小一眾妙齡丫鬟頗對他慇勤。沈如意原先還真當他只是個風流才子,又是個再細心周到不過的性子,可在旁人府中與丫鬟小姐的一道親近,委實叫人覺得有些不正派。但凡知些禮數的,也不該這麼放縱。
  「如意妹妹又何須同我客氣,這纖纖玉指落了疤多讓人難受。」蕭若棠見她不肯收,心裡就跟螞蟻啃似的難受,就好像一件上好的瓷器在不顯眼的地方有了瑕疵,不能完好如初的難受。遂打開匣子又從裡面取了一瓶玉肌膏,「此物說是貴重,於我又不算什麼,送給佳人增添顏色更是值得,好妹妹且收下罷。」
  沈如意擰眉,為這話裡的輕佻勁兒不喜更甚,遂也不打算給他留顏面,「蕭公子生的癡情種,於我卻是用錯對象了罷。我既不是你那妹妹,也看不上你的這些個東西,沈清單純,便也是因你這般才行出錯事,你可問一點責任都無?」
  自詡風流不過是處處留情,左一個妹妹,右一個妹妹,這般作態可就噁心人了。
  「蕭公子是要考取功名來的,為這國公府才留了你,若是還有別個不該有的心思,休怪嬌娘多想稟了父親。」
  蕭若棠神色一變,連臉上的虛笑都堆不住,這般之下更顯難看,焦急辯道,「大小姐誤會了,我當真是替表妹來賠罪的,沒……沒別的,既是誤會,又何須稟明沈國公。」
  沈如意神情無波無瀾地瞧向他。
  蕭若棠倍感難堪,只得拱手告辭。
  「那蕭公子真是昏頭了罷,小姐下月都要出嫁了還敢來撩撥?」宛桃瞅著那倉皇背影訝然道,三小姐喜歡的這是什麼人吶。
  沈如意亦是皺了皺眉,讓人把他遺落的匣子給送回去,昏頭不昏頭她是不清楚,只不過麻煩事能少一樁是一樁。
  而這廂蕭若棠急急出了內宅,在路上卻撞了一人,伴著一聲嬌軟驚呼,他連頭都未抬便作揖道歉後急匆匆離開,是一刻都羞得停留。
  被撞到的人被一名婦人扶住,詫異地瞪著他離開的方向,「那不是蕭若棠,這副模樣,像不像被沈如意羞辱過?」
  「我好不容易保了你回來,休要再管閒事。」趙姨娘收回視線,看向沈闌交代道。
  「哦……」
  沈闌在西山庵廟攏共不過待了兩天,後來不知趙姨娘使了什麼法子叫沈國公答應,換作在苑子裡禁足抄《女戒》。這懲罰比起在庵廟那與蛇蟲鼠蟻為伴的沈清不知舒坦多少,也足以看出趙姨娘的本事,就是給杜姨娘再長個腦子都比不過。
  消息遞進來的時候沈如意正讓人洗狼毫硯台,自己則拿起桌上鋪成的畫紙,待墨汁乾涸,輕輕捲起一道帶去了沈顧氏的苑子。
  種滿了蘭草的苑子裡氤氳淡淡香氣,一直飄進了屋子裡頭,敏姑提醒了一聲大小姐來了,便對上沈顧氏泛著紅眼眶的模樣。
  「母親,哪個又惹您不好受了?」沈如意走到沈顧氏跟前,故作替她氣悶著一張小臉道。
  沈顧氏拭過眼角並未察覺到濕潤,遂虛笑道,「只是叫風沙迷了眼睛罷了,嬌娘怎麼來了,手上拿的那是什麼?」
  「一時興起畫了幅畫兒,聽說母親原是陳大師的關門弟子,特意拿過來給母親瞧瞧,看我是不是遺傳了這等天賦!」沈如意未戳穿她在屋子裡怎麼叫風沙吹迷眼的蹩腳謊話,反而歡欣地將畫作攤開了給她瞧。
  沈顧氏微是訝然,待看到畫作展開時更是蓋過了原先的心緒難掩激動,「這是嬌娘畫的……原先我逼著你你都不肯,想不到竟有這般造詣!」
  「這是不是叫有心栽花花不開,無心插柳柳成蔭。」沈如意並不想在她突然開了竅這事上多置喙,掃過桌上摞著的幾件新衣裳,「這衣裳是……」
  「是老爺讓人送來的,道是慰勞夫人這兩日辛苦,可哪個明眼的不曉得老爺是讓夫人莫要……揪著二小姐的事不放。」敏姑先替主子將話說了出來,亦是替主子覺得憋屈的。也不知趙姨娘使得什麼狐媚法子迷惑的老爺,難得夫人這回終於硬氣,跟兜頭澆了盆冷水似的,可不讓夫人傷心麼。
  「敏姑。」沈顧氏擰眉喚了一聲,並不喜她在嬌娘面前透露這些個,可還是掩不住眉眼裡的傷懷。
  沈如意心底暗歎,坐在了沈顧氏身旁,拿過最上頭的一件衣裳,杭綢的質地輕軟,刺繡精緻,只是卻不似沈顧氏平常喜好的穿衣風格,沈國公連禮都沒送到心坎上,難怪叫沈顧氏這般難受。
  「母親如此在意父親,當父親是心上唯一,可父親卻是妻妾成群,甚至不乏紅顏知己,母親可覺得怨?」
  「嬌娘……」沈顧氏似是沒料到她會同自己說出這般話,蹙了秀眉,甚至還匿有一絲侷促。
  「自古以來,女子便被教導相夫教子,以夫為尊,而男子卻可三妻四妾,若是女子攔著不讓納妾便是善妒,屬七出之一,乃視作不容,可我卻覺得這是不公。有這般不對等的付出,才會有怨,若是能一生一世一雙人,何來的那些後宅不寧?」
  沈顧氏睜大眼睛看著嬌娘,似乎是覺得她說得對,可又覺得與綱常倫理不合,與一貫所受的教導相悖,「你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家怎好說這話……」
  「母親今日為父親憐惜趙姨娘而感傷心,殊不知趙姨娘也因為母親是父親的正妻而心生憤懣,鬱鬱不得解。然話又說回來,若趙姨娘並非拘泥於這小小後宅,說不準會有更廣闊天地,可惜,便是受母親這等想法拘束,才變成了今時這副樣子,她既覬覦母親的地位,又恐新進的姨娘奪走父親的寵愛,日日戰戰兢兢,你說她活得可快活?」
  「嬌娘不願見母親同那趙姨娘一般,受這掣肘,困了心境,也非要說服母親離經叛道,只是母親當曉得父親不可能只愛您一個,眼下這情境便是最好說明。」
  沈顧氏神色漸是黯然,昔日情意濃,對比今朝才叫人心寒。
  沈如意瞧著她臉上的晦澀神情,「世間有一物,名蜉蝣,朝生夕死,它的生命只有一天卻用作飽覽江風秋月,世間遠有比感情更美好絢爛的事情,母親難道願意這樣虛度,與趙姨娘等糾纏到死?」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1 00:03:13

第十六章

  沈顧氏這些時日受書籍影響,自是知道大地廣闊,世間曼妙,拘於後宅方小了心性,如今叫嬌娘這番直白一說倒是顯自己矯情了,只是……「一生一世一雙人,詩詞是好,卻談何容易。」
  「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何必強求?」沈如意淺淺抿了一口茶,說得甚是灑脫坦蕩。
  「哪兒學得這麼多歪道理?」沈顧氏點了點她的額頭,心境已然開闊不少。「我別個不求,只求將來他待你好就成了。」
  「千萬種好都及不上心頭好,不該將就。」
  沈如意笑笑與沈顧氏嬌膩一處,只是眼底透了萬分認真,還有那麼一絲的慶幸,慶幸封家二公子既是那方面有疾,想來不會讓她有那困擾。
  敏姑聽了不少,雖覺得大小姐說得怪讓人吃驚的,可也不無道理,最重要是沈顧氏眉心的鬱結消散不少,暗忖大小姐這一磕真是太值當了。要說這輩子,沈顧氏最在意的就是沈國公與嬌娘,可偏生兩個是如出一轍的涼薄性子,任憑沈顧氏怎的付出總是不得法,更遑論當中隔著別有用心的旁人……如今可算是正常了。
  而到了十五日子,沈如意想到生母林氏的習慣,正打算邀沈顧氏上法華寺進香,卻不想沈顧氏先提了出來,聽敏姑說而後幾日沈顧氏再沒叫沈國公的事兒擾了心神,即使有,畫上一幅畫兒也什麼都了了。
  法華寺在京都近郊,馬車□轆轉不到一個時辰就到,十五又是中元節,寺廟中香煙繚繞,香客比肩,隨行的婆子丫鬟也不敢掉以輕心,護著主子們往後面清靜處去。
  沈如意著宛桃仔細打聽了去,等聽了回復才知自己晚了一步,林夫人已經回去了。而沈顧氏隨著小沙彌去聽了然法師講禪法,留了她單獨活動。
  「茵茵,怎麼不進去,杵這做什麼?」一道婦人的聲音溫柔響起,一個將近四十,風韻猶存的婦人穿著件薑黃褙子站在圓通寶殿前,問了旁邊的嬌俏少女道。
  「娘,我方才好像看到沈如意了。」少女眺著四下皺眉答道。「一想到二哥哥要娶那樣的女子進門,我就渾身不舒服,我二哥哥那麼好,她哪配得上!」
  婦人掩了掩眸光,搭著她的肩膀攬著一同進了裡頭去,說了什麼反倒叫人聽不清了。
  「方纔進去的是封夫人罷?那個什麼沈如意,就是沈國公的嫡千金,下月就要嫁給封家二子的,聽未來姑子的口氣可不甚滿意啊。」說話的是幾個在寺廟做修繕活兒的中年漢子,估摸是天氣太熱,在陰涼地兒躲懶貪涼快。
  「噯也是邪門哈,封家是將門之後,可偏偏討老婆這事上怪得很,聽說這封夫人是第三任夫人,原來是封將軍的副將,也虧得夠命硬,沒像前兩任一樣被剋死。還有那封家長子不是要娶林氏嫡女,還沒過門就死了可不晦氣!」
  另一人反駁道:「前兩個算你說對,這林家嫡女死那是因為打娘胎帶的毛病,怎麼能歪那上去。」
  「嘁,你當我不曉得啊,我跟你們說,聽我那在林府當值的表嫂說,林家小姐的身子原本在魯神醫的調理下已經能同正常人無異,再不濟那也是能撐上幾年的日子不會這麼早就香消玉殞,可誰知道就在婚事定下沒兩個月就這麼突然走了,連魯神醫都說奇怪。」
  「越說越邪乎,難不成還是叫人給害了不成,要真是那樣,憑著林家主母那本事,只怕不得把兇手剁成幾瓣了,哪能這般風平浪靜的讓宋筠溪替嫁。」
  「那養女倒是好命,合著林府沒有適齡待嫁的姑娘,全便宜她了。」
  「聽說那養女是林家小姐年幼時撿的孤女,林小姐心地善良,求了林夫人收養那孤女,不以主僕相待,反倒抬了作半個主子。養了十多年的狗都有感情,何況是人了。」
  「是啊,如今嫁入鎮國將軍府,比起另一位要死要活的可不知好命好多。」
  「哈哈哈,你是說下月要嫁給封家二子的那位,不過話說回來,那封家二公子是個中看不中用的,還別說配不配得上,哪個委屈還不一定呢。」
  ……
  沈如意剛好買了些魚食要喂放生池子裡的鯉魚,卻不妨聽那些閒言碎語傳入耳朵,「……」
  「小姐,魚食要撒光了。」宛桃瞧見忙是提醒。
  沈如意收住了口子,果然看下面數十條肥碩的鯉魚擠到了一處哄搶,神思怔怔。其實這些人說的多半是不准的,譬如宋筠溪,她並非自己撿到的孤女,而是生母病急亂投醫找的人藥子,最後自然是沒成,反倒是她將年紀相仿的宋筠溪留了作玩伴。
  「男人啊,最重要就是下面那玩意兒好不好使,那沈如意長得就不是個安分臉,又跟封墨台不清不楚,合著是要亂一窩啊哈哈哈……」
  沈如意看向說話那個,招了氣憤的宛桃附耳幾句,等宛桃亮著眼眸快步離開她便悠悠閒閒地餵她的魚食。至於那些人回去後發現自己不能人道求醫若渴的時候想到今日嘲諷他人會是個什麼感受!
  沈顧氏怕嬌娘等得無趣,提早從禪房那出來了,由著下人引路方找見在放生池旁餵魚的少女。日上三竿,已經有趨於毒辣的傾向,而沐著日光的少女肌膚幾乎呈現透明色澤,姿態神情於她即是熟悉,又是陌生的,大抵是察覺到她的目光,少女回過頭嘴角漾著笑意,「母親。」
  便是這一聲叫沈顧氏回了神,上前略帶是嗔怨道,「怎的等在這兒受日頭曬的。」
  沈如意笑,實則很是享受在陽光底下的感覺,卻是順從地隨沈顧氏回了馬車上,車子急急駛入了城中卻沒往國公府去,反而是在長安街上的一家鋪子前停了下來。
  「敏姑,去買罐子玉露膏來。」沈顧氏落了吩咐。
  沈如意掀了簾子瞧看,御生堂的招牌並不陌生,只是同停在門口不遠的一輛華貴馬車引去了視線,坐過十多年怎會認不出林府的馬車,遂同沈顧氏開口要去裡頭瞧看瞧看。
  「夫人,小姐,想要買什麼,店裡新進了一批線香,香氣極好,可要看一看?」藏青衣裳的夥計在兩人邁入店裡便熱情迎上來招呼。
  「有什麼能防曬傷的膏子?」
  「用這七香嫩容散就好。」夥計取了一掐絲琺琅小瓶,慇勤介紹,一壁眸光不自覺溜向婦人身後的少女,「本品是用是皂角、天花粉、零陵香、甘松、白芷、茶子研成的細末,用水調和敷面乃至全身,能使肌膚變得柔細光滑,十分好用。」
  「嬌娘覺得這可好?」沈顧氏拿過瓷瓶輕輕嗅了嗅味道,便遞給沈如意,這才發現後者仿若失了魂般沒反應,一壁喚了聲嬌娘一壁往她瞧看的那處好奇望去,便看到一名著了蟹殼青色繡芙蓉紋盤領右衽斜襟衫的貴婦人。
  「沈夫人?我聽著聲音就覺著像,沒想到還真是。」林氏就站在二人視線中,走上前來。
  沈如意望著她,觸及她鬢角處露了幾絲發白,眸色一痛,連那處明明好得很的心臟都不由自主地抽疼。想當初林氏是最在意容顏的,一點點白,都要用墨玉方遮了,如今這般直咧咧的露出來,彷彿成了不甚重要的,而那重要的……沈如意眼前有些許濕潤。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1 00:03:24

第十七章

  「這是嬌娘?」林氏看向沈夫人身旁的少女,雖然覺得她神情有些古怪,可她與嬌娘接觸並不多,只從沈顧氏或傳聞中聽說是個如何樣的,還當是又和沈顧氏鬧彆扭來的。「好一陣不見,出落得愈發標緻,可盡得了國公爺和沈夫人的優處了。」
  「……林,林夫人。」沈如意啞著聲音低低喚道,唯有自己清楚這般平穩的腔調下是克制不住的激動。
  「夫人,我讓夥計拿了兩種,且試試哪種更好用——沈夫人。」說話的姑娘著翡翠色妝花緞紗裙,柳葉眉,桃花眼,生得貌美,又有一點我見猶憐的韻味,與沈顧氏盈盈一禮,做得是乖巧姿態。
  林氏見沈夫人看過去,便主動解釋道,「夜裡總睡不好,筠溪說御生堂有線香能助眠,非要帶著我來看一看,也是有心。咱們有一陣沒見,這處不是說話的地方,去前面茶樓可好?」
  沈顧氏點頭,自是曉得她為何睡不好,算算日子,林瑤七七都已經過了,比她上回登門拜訪時瞧著已經好多,只是那傷痛還需時間平復罷。
  一行人從御生堂出來便要了茶坊二樓的雅間,沈顧氏等要過茶點後便問嬌娘要不要和筠溪去別處再逛逛,換作以往,她定是待不住的。
  「我不想逛,就在這陪著母親……」沈如意悶聲道,那一聲母親飽含的是對林氏的思念與眷戀。
  林氏聞言也頗是詫異地瞟過一眼,對沈如意失憶已是略有耳聞,只是沒想到像變了個性子似的,可對她這好友來說倒是樁好事。「嬌娘這般,倒是和筠溪有點像,眼看出嫁的日子近,反而黏糊得很。」
  沈如意抬眸看了看宋筠溪,從方才對話便甚感欣慰,她五歲那年就被茅山道士斷言活不過十八,此後,這便像是一把利刃懸在林氏心上,只是如今那鏈接利刃繩索終於斷了……
  「筠溪的命是姐姐給的,自當替姐姐侍奉二老。夫人總說夢不到姐姐,殊不知若姐姐泉下有知,看到夫人這般定當要更難受的。」宋筠溪替她泡過茶盅筷箸,做這些下人活兒做得十分順手。「今個碰著了沈夫人正好開解開解,省得自個苦悶。」
  沈顧氏想到林家那嬌滴滴的病美人兒,何嘗不歎紅顏命薄,「同是閨女命,若換做是嬌娘,只怕我未必如林夫人。」
  林氏撫著茶盅,嘴角猶帶了苦笑,「我早知道留不住瑤兒,可總忍不住抱了妄念,我養得那般貼心的嬌嬌兒讓老天爺奪了,自是不甘心的。瑤兒總說筠溪是妹妹,恐怕早有這步打算。」
  「可我也知道瑤兒是解脫了,像筠溪說的,瑤兒這一世修的善緣足以投個好胎,沒有病痛折磨,福澤深厚。我……不能攔著。」
  沈如意藉著喝茶的動作,大顆眼淚滾落到杯中,一嘗儘是苦澀味道。
  「夫人……」
  「林夫人……」
  反而是林氏見在場之人因為自己陷入沉悶氛圍,虛虛笑了笑,「不提這個了,嬌娘是下月初八的好日子罷?」
  沈顧氏點頭,「同筠溪沒差了幾日,以後到了將軍府成了妯娌還能互相照應個。」
  宋筠溪看向沈如意含羞致意,算是應和了沈顧氏那話。
  「……」林夫人想到沈如意落水那樁不知說什麼好。
  「……」沈如意是如出一轍的尷尬。
  「墨台初六就得去邊關,恐怕是喝不了這杯喜酒了。」林夫人掩了掩眸子,溫和笑道。
  沈如意抬眸,哪能瞧不出林氏對宋筠溪的維護之意,便也充作懵懂,心卻不可抑制的痛,從前都是她護著自己,可如今看她維護宋筠溪,卻是難受得很。尋了借口走出了雅間,打發了引路的丫鬟,站在茶樓延伸出恰好能看見雅間的地方,看著林夫人侃侃而談的側顏,忽而淚如雨下。
  宛桃站在她身側,張了張口,卻是什麼也未說的替小姐遮去了底下窺探的目光。
  殊不知這一幕不經意落入一人眼底,順著她的目光瞧見雅間裡的幾人,沉暗了眸子。相看,竟不覺時長。
  等沈如意再次進入雅間時,正好碰見走出來的林氏,大抵是看她眼睛紅紅,尚關切地問了問。
  沈如意正想開口約她到旁說話,卻被她猛地俯身乾嘔打斷,一雙杏眼劃過怔松猛然睜圓。「……」
  林氏掩著帕子乾嘔一陣,卻是什麼都沒吐出來,對上沈如意那雙眸子亦是怔了怔,隨即面上劃過一絲不甚明顯的羞赧。
  宋筠溪遞上酸梅子,扶著她道:「夫人,還是先回府罷。」
  「嗯。」林氏支應了聲,沖沈如意疏離地點了點頭,便與她擦肩而過。
  沈如意立在當下,望著離開的兩道身影失了神,一時心中被無數念頭包裹,甜澀交雜。她母親一直盼能再有個親身骨肉,如今終於得嘗所願……恐怕也正是這樣一件喜事才能稍稍摸平了她母親眉頭的愁鬱。
  想到這兒,沈如意心中湧起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悵然。自己終歸……是「死」了,就算自己並未「離去」,也無法再回到林家,再不能光明正大喊林氏母親了。
  沈顧氏在雅間裡沒等到人便出來尋,看到杵在門口不知在想什麼的沈如意,喚了一聲嬌娘,隨後握住那冰冷的手,攏住了眉心,「怎麼這般涼,可是哪兒不舒服?」
  「母親……」沈如意喚的是她來不及喊的那一聲,眼淚在眼眶中打轉,水漉漉的,像極受了委屈的模樣。
  沈顧氏怔愣一瞬,將人摟入了懷中,躊躇問道,「嬌娘……可是想起什麼了?」
  沈如意輕輕靠著她搖頭,嗚咽道,「只是沒來由有些難受,我也不知為什麼。」
  沈顧氏聞言,甚是心疼,一下一下撫著她的腦袋,體貼地並未說什麼。嬌娘,是看見宋筠溪才如此罷……
  入夜後的長安街又是另一番風情,夜幕幽幽,獨獨北街一帶卻燈火通明,青樓妓坊,紙醉金迷,連空氣中都飄散著甜膩膩脂粉的香氣,如百花齊放一般的侵蝕著過路人的嗅覺。熙春院便是其中最負盛名的一家,樓內雕樑畫棟,羅幔錦繡,從看台落下的紅綃鋪滿整個舞池,幾名身著薄紗的女子隨著樂聲擺動腰肢,舞姿曼妙。
  此刻,熙春院正是人聲鼎沸、迎來送往之時。
  大堂自是尋常人取樂的地方,再往上去,環有四五層,越往高越幽深奢華,同樣也代表了身份等級。
  二樓左拐角的雅間內,伴著絲竹管弦的靡靡之音,一名貌美歌姬彈著琵琶依依呀呀唱著曲兒:「長鳳額繡簾高卷,獸環朱戶頻搖。兩竿紅日上花棚,春睡厭厭難覺。好夢狂隨飛絮,閒愁濃,勝香醪……」
  廳內的圓桌旁坐著聽曲兒的是兩個樣貌不凡的男子,較年長的那個坐沒坐相,烏髮高束,衣著黛藍錦袍,一身貴氣卻叫他那猥瑣笑容糟蹋的一乾二淨,凝著對面的年輕男子,「你當真摸著人姑娘小手了?」
  歌姬停了半個音,盈盈眸光投了過來。
  「……」年輕男子面容冷寂,氣息內斂。
  封延卿想了想又追了問道:「好摸麼?」
  「……」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1 00:03:35

第十八章

  封延卿看著侄子寒氣加重的樣子,沉吟著剝開了一個橘子,把因為軟乎所以摸著沒有那噁心反應的話嚥了回去。「說正經的,那是哪家的姑娘?」竟讓這小子能上青樓來尋他,多稀奇啊!
  封晏面無表情地看向他四叔,一雙幽沉的眸子似乎是反問哪裡正經了。
  封延卿下意識收斂了些,甚是懷念那個讓喊爹就喊爹,讓背鍋就背鍋的軟乎糰子,再看看現在這一張死人臉,噫,嫌棄得很。
  「四叔慢用。」封晏再次認識到來找封延卿是個錯誤決定,至於餘下那些事是半點不能再透露了。
  「站住。」封延卿見他惱了,這才收斂了幾分嬉笑,揮了揮手讓那歌姬退了出去,「叫月娘安排幾個……幾個通詩詞的美人兒來。」
  封晏皺了眉頭,尚來不及發表意見就看封延卿摸出一把反射著寒光的鋒利匕首把玩,似是察覺到他的目光抬首衝他笑了笑,「你下月就要成親,有這徵兆是件好事,不妨坐下試試不就知道了。」
  話落的功夫熙春院的老鴇月娘便領著幾名姑娘進了屋子,笑吟吟道,「封四爺從來都是只聽曲兒的,今個難得開這個口,我給挑的都是最漂亮的,可得把四爺伺候舒坦了!還杵著做什麼,喊人呀。」
  月娘說著還一壁覷向封晏,心道是哪個後生長得這般俊極,若非年歲擺在那,定是要忍不住上去揩點油,只是照那公子面相卻是讓人親近不得。
  跟著來的姑娘環肥燕瘦,各有千秋,看著屋子裡的兩人眸光放亮,比起底下那些她們是賣藝不賣身的清官,若是挑著好人家要了可就是脫離苦海。而封四爺的名聲在樓裡那可叫響,上青樓卻又潔身自好得很,明明是個玩世不恭的紈褲子,可只消那笑意斂了又覺得那眼眸裡儘是故事,怪讓人心疼的,也招了樓裡不少姑娘芳心暗許。
  「四爺,公子。」幾名花娘嬌滴滴的福身行禮,眼罩子各自落了中意之人身上。
  封晏看了眼四叔手中的匕首,只得僵硬坐著。四叔幾年前回來突然說要學醫,拿著兔子鳥兒開膛破肚就算了,總讓人怵得慌。
  封延卿覺得某人賞賜的匕首甚是好用。
  有花娘相中了封晏,當下眼波流轉,人吃吃笑起來,屈身款款一福:「奴家季九兒,見過公子。」儂軟的聲音,青碧色的長裙高高的束在腰上,外套薄紗短襦,襯得腰細若柳,香氣氤氳。
  「四爺……」一雙潔白如蔥似的手捧著一杯酒湊到封四爺跟前,只是被他一努下巴,示意去封晏那。花娘嬌嫩的長指托著青瓷,杯中的美酒也是一色的碧綠清澄,媚眼橫波,當即慇勤纏了上去。
  只那玉手才碰了他的腕處,便被猛地推開了,連著酒液灑了一地。俊逸眉眼間滿滿的銳利和凶狠,一雙幽冷的眼眸暗色洶湧,幾乎是拂袖逃離。
  「封晏——!」封延卿亦是急急起身,追了幾步卻被花娘擋住了去路,眼看著是追不上又倒了回去,坐在椅子上似是自言自語般呢喃,「還是不行麼……」
  花娘聽到名字便已經夠詫異,再聯繫那語氣,當即與幾個好姐妹擠眉弄眼傳遞消息了去,只是還不等挨近封延卿的身子,便教從外闖入的幾名身著飛燕服的男子驚住。
  「封四爺,寧王有請。」為首的面無表情恭請道。
  原是頹然的封延卿聽到寧王二字倏然來了精神,高高興興隨幾人去。
  「寧王……可是傳聞高宗最寵的那位,男生女相,還在府裡養了一群孌寵……」
  「應該是,那讓封四爺做什麼……當孌寵年紀有些大了罷?」
  因為年紀大當不上孌寵只能退而求其次當了幕僚的封延卿聽著身後碎碎議論感覺到淡淡憂傷,他這是擔著幕僚的名頭想幹爬床的事……
  封晏早離開並不知這出,若看見頂多也是不齒某人那欲擒故縱的把戲,偏偏二人還玩得樂此不疲。待他一下樓,便被一名小廝慌張撞了一下,後者連連道歉,從地上撿起掉了的瓷瓶往內廳門簾遮擋之處去。
  門簾處影綽綽的能瞧見幾人坐了一張八仙桌,每人身邊都有花娘環繞,放浪形骸的作態並不眼生。封晏抬步要走,卻聽著從那裡頭傳出沈如意的名字,夾雜著玉清散等放肆話語,而正對著他坐的那名男子捏著瓷瓶一改鬱悶神情,臉上帶了紅光。
  「有了這東西,包管貞潔烈女變蕩婦,什麼樣的女子不手到擒來,哪值當你這般喝悶酒哈哈哈。」
  「牟少說的不錯,只消那麼一點,無色無味,神不知鬼不覺就把你心裡想的那樁子事兒給辦了。嘿嘿嘿,事成之後,你可得好好謝牟少!」
  「咱們兄弟誰跟誰啊,日後蕭兄金榜題名莫要忘了我等就好,來來來,這一杯酒先祝蕭兄——旗開得勝!」那摟著美嬌娘的肥胖男子滿面油光地舉起酒杯說道,最後幾字咬得別有深意。
  蕭若棠與幾人碰杯,將瓷瓶仔細收妥,同樣面色泛紅卻是激動的。
  封晏掃過那處半敞的包間,也只是掃過一眼,一頭出了這烏煙瘴氣之地。
  日落薄暮,鳥雀啾啾,停在窗框子上蹦了兩下,歪頭好奇打量裡面無精打采的人兒。
  「小姐,你這一日都沒用什麼,好歹吃點粥罷。」紅隙從廚房那來,端著冒熱氣的粥點道。
  纏枝紋大白瓷碗中是用老母雞熬煮出來的雞肉糝,雞肉撕成絲兒放碗中,雞骨架再入鍋裡熬,雞湯揀去骨架、蔥姜等,以稀面水勾成薄羹,盛入放有雞絲的碗中,澆上醋和香油,單單是香味就誘人得很。
  沈如意伏在那一方檀木矮几上,烏絲垂落,神情懨懨,「不想吃。」
  紅隙端著那吃食求助地看向宛桃,後者是跟著她一道回來,自是曉得主子心情不好,遂接過了那方盤道,「小姐這副樣子可是教夫人擔心的,方纔還著人來問過,要曉得小姐茶飯不吃,只怕要親自過來了。」
  沈如意動了動,翻了身子坐起,不甚情願地去接粥品。紅隙見狀,忙是快速地盛了一碗擱在她面前,心道還是宛桃姐姐有辦法。
  雖說勸動了沈如意用飯,可那攪動的時長,卻是有一口沒一口的吃,方用了兩口又擱下了,一臉的愁眉不展。這還是從未有過的情況,紅隙靈機一現,「小姐,您看,紅隙給你變個豬八戒。」說著就用手往自己臉上杵去,推了個豬鼻子出來,還故作搞怪地將兩眼對在了一處,模樣滑稽。
  宛桃噗嗤樂了一聲,隨即看向主子,並沒有將人逗笑。紅隙也是瞧見,垮了動作,「小姐,您有什麼不痛快的,只管對奴婢說,莫要一個人悶了心裡頭。」
  「姐姐怎麼不高興麼,說出來讓我……聽聽,給姐姐排解排解?」伴著珠簾一陣清脆的聲響,一襲櫻紅紗裙的沈闌撩起珠簾走進來,笑容明媚到令沈如意直接將她的話曲解成說出來讓她高興高興。
  「《女戒》這麼快就抄完了?」沈如意抬眸睨向她涼涼啟口。
  「……」沈闌面容有一絲扭曲,很快又恢復如常,「父親在書房會客,估摸要等會完了才有功夫檢查,姐姐這是還怨著我呢。」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1 00:03:47

第十九章

  「談不上。」還不值當讓她費那神思。
  沈闌也不惱她那冷淡態度,想著心底裡藏的事兒掩住了微微顫動的指尖,臉上堆笑,「那就是消氣兒了,好姐姐,我知道錯了,今兒帶你去看個好玩的,包管你高興起來!」
  沈如意心底冷嗤一聲,她這個「好妹妹」不擺出鴻門宴給她怕是心底大不舒坦的,剛剛的一瞬她早眼尖的瞧出了沈闌眼底那藏不住的狡黠,甚至帶著絲絲鼠眼的奸詐之色,既然洞悉了蹊蹺,自然是要推拒了她,只是還沒來得及拒絕就讓她拉著往外去,偏生沈闌的態度又是奇好,她反而不好博了面子去,顯得自個狹隘。。
  等到了水榭,天色已經暗了下來,府裡各處點了燈火,映照水榭這處,並不昏暗。
  沈如意環顧四周,明月清輝籠下,並不覺有特別之處,帶著一絲警惕淡淡問:「你拉我來這處做什麼?」
  沈闌神秘兮兮地指了指水榭當中石桌上的一團黑布罩著的東西,「沉香告假回家,帶回來這麼個東西,特意拿來給姐姐一同瞧看。」說著,就把罩在上面的黑布扯了下來,露出底下鼓起的麻布袋,透出螢火點點。
  沈如意叫那景色吸引,隨著沈闌入了座,好奇地點了點布袋,明明滅滅的螢火光照出輪廓,甚是柔美。
  沈闌伸手解開布袋的口子,放出了一些又紮了口子,只見十數隻流螢晃晃悠悠飛向荷花池,像極了提著一盞盞小燈籠的小仙子,在暗夜中流光溢彩。
  「是不是看了就教人覺得心情愉悅的?」沈闌的聲音含笑,抬首替沈如意斟茶,看著那張明艷臉龐,低掩過一抹精光。
  沈如意輕輕哼應了聲,接過茶只在手中把玩,既然心中已然察覺「鴻門宴」的勢頭,自然是防著些好的,她的茶大抵是不能喝的,繼而她探究的掃過沈闌的臉龐,細細察看她神色的變化,沈闌只在開始有些侷促後變得放鬆下來,抿嘴笑笑道讓姐姐別錯了好景色。
  沈如意目光這才又流連在池面上的美景,轉著手中的杯盞,一時恍惚覺得自個兒是否真的警惕過頭了。
  沈闌也捧著茶盅眺望,之後似是無意識般捏了捏耳垂,這一捏方覺出少了什麼似的,「我的耳墜好像掉了一個?」
  沈如意回眸望著沈闌,「要不回去找找?」
  「出來的時候剛換上的,應該是在這一路,我找找去。」沈闌似乎十分看重那對耳墜子急忙道,隨即又看了看她身後的丫鬟欲言又止。
  「怎麼?」
  「我怕萬一掉在了姐姐的苑子,能否借姐姐的丫鬟帶個路。」沈闌有些躊躇說道。
  自前面喜子咬人那樁沈如意的苑子立了規矩,主子不在,他人不得隨意入。沈如意挑了挑眉,因著這出螢火流光心情轉好,便由著宛桃領人去,這麼會兒功夫出不了岔子。
  踏出水榭的沈闌勾了勾嘴角,她哪會蠢得當著面做手腳,她不過是給那可憐人兒一個機會罷了。
  夏夜輕風,蟬鳴蛙叫,並不顯得落寞。
  沈如意望著流螢出神,並未察覺有人走近。男子身姿頎長,悄然無聲地入了水榭內。水榭中的女子烏髮如雲,似一筆寫意的墨色鋪灑在肩頭,娥眉纖纖,兩頰未施脂粉,流露出淡淡雲霞一般的顏色。
  沈如意是美是張揚奪目的,而林瑤的美則是含蓄,經久耐看,而如今兩者糅合一處,衍生出一種獨特又難言的韻味來,慵懶卻是蠱惑,蠱惑著人想靠近、碰觸……
  而被盯著的正主只覺得湧上一股燥熱,卻還是不敢動那茶水,攏眉正欲起身喚人來換水,卻冷不防對上一雙沉暗眼眸,帶了幾許探究。
  「你……」沈如意凝向人,因他站了逆光處看不清面容。待要仔細探看時腦海起了轟鳴,眼前的螢火化作幾層重影,愈發教人看不真切。然那人站在那久久不出聲,亦沒有回應,有一種名為驚恐的情緒暗中滋生。
  沈如意晃了晃腦袋,暈眩感愈發強烈,這情況分明是被人下了藥的,她又想到沈闌,可細想又沒什麼不妥之處,茶水未碰,今日唯一進食的便是方才喝了兩口的粥……粥!待想通之際週身發寒,而籠在那人視線中,宛如被盯上的獵物。
  「誰在那,來人!」連聲音都染上顫抖,可四周卻靜得嚇人,餘下回音。
  「沈如意,你到底在玩什麼把戲?」男子的聲音清冽,此刻似是攜了一絲困惑,往前了兩步。
  沈如意叫驚懼攫住步步後退,因為慌亂帶倒了桌上的茶具,磕著花梨木凳子撞在了桌上,布袋口子大開,流螢悉數飛了出來,霎時匯成星海。
  她怔怔看著眼前的男子,湧起的那股灼熱遊走四肢百骸,竟化作渴求,控制不住想抱住那人,這股陌生衝動叫她驚恐萬分,餘下的一絲理智拚命掙扎,在那人靠近之時便要逃,在踩到欄杆邊緣跌出去之際被一股大力拽了回去,撞入一個寬厚懷抱。
  來人也未料到,下意識的伸手,在這短短一瞬竟會看到如此風景,少女胸前因為茶漬浸潤而露出發育完好的曲線劇烈起伏,玉白柔荑抵在胸前與身後那萬千螢火,構成這世間最勾人的風情,刻入腦海。
  熱,一波一波的熱潮幾乎要將人炙烤熟了一般,而自己熨帖的那具身子又是如此冰涼爽快,沈如意的手碰著男子的,頓時便舒快得展了眉梢。
  男子將那手撥開,少女不滿地哼哼,「……」
  沈如意渾渾噩噩,因嗅到的那一縷淡淡檀香混合蘇合的味道,男子獨特的清冽氣息,勾帶起陌生的異樣,彷彿要將整個身子貼上去才能解了心底那股叫囂燥意。
  只是被她抱著的人不大配合罷了,沈如意往後張望了一眼夜下池塘,荷花裊娜,暈眩襲來只覺得離得近極。風拂過,涼意帶起幾分清明,沈如意擰眉想掙開,然動作卻是軟綿綿的,像是揪著人的衣服不放,更顯曖昧。
  來人似乎是無奈,未免衣服整個被拽掉,只能將人往身前帶了帶,亦是察覺了她的不對勁。皎潔月色下少女面頰暈開不正常的潮紅,薄唇微張,雙眼愈發水潤卻是迷離。
  「蠢……」最終只吐出一字的男子面色冷峻,難得帶上些許情緒起伏。實則更難解釋他會出現在這的緣由,即便她將成為自己的妻,也不過給個名分罷了,為何又輾轉……
  沈如意只覺得這味道有些熟悉,就好像……好像常年與她相伴的書墨夾雜的香氣,順從了本能點了點他胸膛硬邦邦的地方,察覺到攬著的身子退縮的意圖,直接環住了他的腰身順勢將人囚於欄杆與自己之間,微啞的聲音帶著顯而易見的清譽低低咕噥了一聲,聽不真切。
  若是細看便會發現這動作源於乞巧節那日的一回生二回熟,因為他一瞬的遲疑,沈如意這一番動作如行雲流水一般,在兩三息間一氣呵成。
  封晏亦是不由憶起那時,如同此時,自己被她欺壓身下。兩次,卻都沒有出現過那噁心症狀。這種情況唯有……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1 00:03:59

第二十章

  正因著那份疑惑,他任由女子這般欺壓著,眸子對上那雙微瞇的杏眼,帶著天生一種說不出的慵懶風情,也恰是令人倍感似曾相識的。
  封晏原是想放手讓人站穩,卻不妨被人緊緊抱住了身子不放,不僅如此,那手還甚是不安分往他身上劃撥去,毫不客氣地又一次將她的手拂開,冷淡道:「你中了藥,我送你回房。」
  沈如意莫名有些委屈地咬住唇,眸中泛了微微水光,不斷揉搓手心來舒緩那股難以紓解的悶鈍,卻不妨被他猛地抓握住,攥得生疼。
  「疼……」她向來不吝表達自己意願,這樣就不願與他抓著,卻怎麼都抽不回來。
  封晏的視線觸及那手纖細柔美,宛若無骨,彷彿輕輕一捏就會給捏碎了似的。
  她的手被抓著,怎麼都掙不脫還疼得厲害,故意使壞地伸出舌在封晏的頸側輕輕舔了一下,察覺那力道倏然凝滯……
  封晏尚凝著那隻手不知如何自處,卻叫她這一舉動如遭雷擊,瞬間僵住。
  沈如意只當底下人肯聽話了,受不住體內衝撞的躁動,扭動身子也不得紓解法子,發狠地咬上了那涼薄唇瓣汲取。她吻得青澀又毫無章法,與其說是吻,還不如說是咬。
  封晏吃痛回神,看著少女嬌媚姿態,眸光湧起暗色。
  沈如意得不到回應眼角染了幾許濕潤,無意識地呢喃,「難受……疼。」
  那暗啞的聲音攜著撒嬌意味叫封晏後知後覺鬆開了鉗制,果然見那細白手腕處多了一圈紅印子,封晏直愣愣看著那,竟忘了反應。耳畔迴響起女子溫柔語調,竟和眼前這人重疊了一處去。
  「生來帶的毛病,不過大夫說心悸的時候在這處揉一揉會緩解許多。」
  「幫我……幫我揉一揉可好……」
  見人又變成木樁子的沈如意憤然張嘴在他唇上用力一咬,像是懲罰又帶了引誘的意味,聽到那人發出了一聲悶哼聲,像是達成目的一般抿了抿唇角……
  男子依然擒著她那只撫過的手,替她輕輕摩挲那處,眸色晦澀難懂,「告訴我哪裡痛。」
  沈如意整個人幾乎都攀附在他身上,聞言抬眸眨巴眨眼,用那混沌腦子想了想,「渾身都痛……」
  「這裡……呢?」封晏伸手熨帖在她胸口處,一雙墨眸一眨也不眨凝著她的反應。
  沈如意只覺得那掌心冰涼得很,隔著薄薄布料傳遞,舒快得很,便癡癡笑著捧住那大掌往更心口去。
  封晏觸及那綿軟,整個如被燙到般縮回手去,「沈如意!」咬牙切齒地一聲喚,何曾受過這等刺激,身子克制不住的顫抖,似是回想起某些不堪畫面,如墜冰窖,連眼角都勾帶微紅。
  而被順帶撞入他懷中的沈如意並不知他那過激反應是為何,只聽著那名字,暈眩中嘀咕了兩遍,帶了恍然,「難怪不疼……」可話落又陷入了茫然。
  封晏平復幾許,瞥見她狼狽站著,臉上神情說不出的寡淡悵然,只一眼,便解了外衫將人兜頭罩住打橫抱起。
  這副樣子的沈如意無疑與他認知當中的不同,彷彿……是兩個人的感覺,這想法一起他又覺得荒謬至極,只是在震驚自己想法的同時想起一事,沈如意落水那日恰好是……
  曲折廊簷下,內衫單薄的男子沉著面大步而行,外衫罩著一團拱起,行色匆匆。
  殊不知那拱起的一團恢復了精神,繼而探入了男子衣襟裡,仗著隱秘為所欲為。
  封晏緊抿著唇,騰不出手來制住,倏然覺得胸前兩點驟然尖銳一痛,卻是沈如意用指甲撥弄那處所致,似是發現了什麼好玩的物件,封晏手一抖險些將人扔在了地上。
  「立……立起來了?!」沈如意驚奇的聲音從衫子底下傳出。
  「……!」
  沈如意難受地扭了扭身子,縮在那外衫下,仰頭眼神迷離地盯著那人,盯了半晌復又伸手遮住了他的眼,因著那露出纖薄唇角的形狀嘻嘻笑了起來,「你是……子闕?」
  那人身形一頓,將那動作改成往上提了一提,唇角抿成一條直線,看不清楚面上神情。
  封晏跨入苑子,發現竟找不到侍候的丫鬟時眉宇攏得更深。沈如意在廳內的軟榻上被放了下來,並沒往那閨房去,一隻手被用雲緞腰帶繫在了柱子上,只能受困於床,不能再騷擾他。
  沈如意磨蹭著手卻掙脫不得,只能在床榻上扭來扭去,熱得自己扯開了衣服。
  封晏拿了一旁的被子直接蓋住。
  「……」沈如意杏眸圓睜,雖然意識不清,可總覺得這人是在跟自己過不去。
  封晏避過了那眼神控訴,打量起屋內,原本用作小憩的地方被改作書房,禪意蒲團鋪了兩隻,挨著那放滿了書冊的矮櫃,月光傾灑,幾乎能想見這人平日看書時的模樣。
  可沈如意是個胸無點墨的阿斗……
  「水……」
  沈如意披著他的外衫在軟榻上拱了拱,支喚了一聲,便有一杯涼茶端到了近前,她咕咚飲盡。受情潮折磨而不得其法只能磨蹭著床榻軟被,一壁凝著床榻邊上站著的那人,濕漉漉的杏眸讓人不忍。
  封晏卻是直接轉過身子走了出去。
  「……」沈如意難受,翻來覆去快被燒乾了的難受,不知過了多久,迷迷糊糊中好像有人將自己抱進了一灘冰水中。體內的燥熱隨之慢慢平復,青絲攏下,便倚著木桶邊緣陷入意識昏沉。
  男子深沉的聲音隔著屏風幽幽傳來:「沈如意。」
  沉默無聲。
  「……林瑤。」
  「……嗯?」軟糯迷糊的聲音低低傳出,殊不知隔著屏風坐在外面的男子繃緊唇角驟然捏碎了手中的茶盞,碎片割破沁了血落在地上。
  ……
  翌日,鳥雀喳喳將紅漆鏍鈿拔步床的女子喚醒,睜眼入目是隨了原主風格的大紅紗幔,竟一時回不過神來。
  「小姐,你醒了!」宛桃舀了珠簾進來,擱下湯碗先上前侍候她洗漱。
  沈如意打了個噴嚏,隨即腦海中浮現一些模糊片段,「我昨個怎麼了?」她明明記得自個是在水榭看螢火來著,如何回來的卻是沒有一點印象了。
  宛桃倏地跪下,噙著淚磕頭道:「奴婢沒有守好小姐罪該萬死!」
  沈如意下意識擰眉,只記得在水榭那,是自己叫宛桃回去的,哪至於動這番干戈,「你先起來回話,我是怎麼回來的?」
  「是……是未來姑爺抱您回來的。若不是姑爺,只怕……只怕……」宛桃神色猶是後怕,跪在地上不肯起身。「那蕭若棠小人做派,不知怎麼在小姐粥裡下了那種藥,還設計小姐去水榭那處,幸虧,幸虧姑爺出現沒教他得逞了去!」那粥早早被收拾走,連證據都沒留下!
  沈如意陡然睜圓了眼,聯繫那模糊畫面影綽綽竟拼湊了些,頓時氣血上湧,湧上了臉頰透出一片嫣紅,「他竟敢!」
  「小姐莫氣,要說那蕭若棠也沒落了好,是府裡下人今晨發現他……光著身子躺在池子旁,一整宿睡著凍風寒狼狽回的拂安苑,一路上丟盡人了。」宛桃說起還是咬牙切切,心中懷疑這樁事情是未來姑爺做的,總算解了那麼點氣。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1 00:04:10

第二十一章

  沈如意揉了揉還有些發脹的額頭,對宛桃口中的姑爺卻沒什麼印象,可只消一想到自己被下了那麼下作的藥,會是如何模樣猜都能猜到,直氣得渾身發抖。
  「是奴婢失職讓人鑽了空子害得小姐受罪,等奴婢發現不對趕回來時小姐泡在冰水裡頭,是姑爺在外面守著……衣衫完好。」宛桃想到回來時見到的畫面,木桶裡的美人衣衫盡濕貼合身段,妖嬈嬌媚,連她都經不住面紅耳赤,竟有人能把持得住!
  沈如意察覺宛桃補的那句別有深意,抬眸瞥了她一眼。
  「未來姑爺才是正人君子!」宛桃連忙補充,忙將方纔端來的薑湯遞到了她面前,「這薑湯您趁熱喝,萬莫損了身子。」
  沈如意亦是想起自己在藥效下如何不顧矜持的,這運氣好碰著的是封晏,若運氣不好——
  「沈闌呢?」沈如意暗啞著嗓音問道,眸中儘是銳氣。
  提及害自己失職的人宛桃也是氣憤,「二小姐待事情發生後就去了老爺那替蕭若棠說話,什麼醉酒迷糊所致,既收了杜姨娘的好處又摘清自己實在可惡!」
  可不是。
  幫蕭若棠壞她清譽,而她所嫁之人不能人道未必能察覺,讓自己從此蒙上陰翳活一輩子,如此惡毒的法子竟是以前小看了。
  「小姐……」宛桃擔憂地看著她刷白的面色,喚了一聲。
  沈如意身子發虛得厲害,捧著那碗薑湯一飲而盡,方覺得有些回暖過來,便看見紅隙拿著什麼東西匆匆入內。
  「小姐,奴婢在外屋撿到了這東西,可是未來姑爺落下的?」
  紅隙拿的是一封信箋,是她方才打掃屋子時在矮書櫃那發現的,又聽說昨個封二公子來看過小姐便猜是他落下的。
  沈如意接過,一目掃過紙上寥寥幾語,眉心愈發蹙起,簡單洗漱過後便直往父親的書房去。
  而書房裡沈伯仲正對著公文,之前因為沈闌耽誤了功夫,乍看見嬌娘進來微愣之後便笑道,「今個不用你說,待會兒一塊過去瀟湘苑用膳。」
  「父親。」沈如意問過安好,素日裡雲淡風輕的一張小臉繃著,蘊著明顯的怒氣。
  沈伯仲察覺,自是將公文理了理歸置一旁看向嬌娘:「怎的臉色這麼難看?」說話間想到昨個跟自己回來對弈的人,以拳掩唇咳嗽了一聲,「聽說昨個你在水榭昏了過去,可有要緊?」
  沈如意搖頭,復看向沈父:「嬌娘有事想同父親談。」
  沈伯仲看她神色凝重,也不由眸色轉暗,仍是對嬌娘記憶一事甚是在意,「若是說封晏,我看就沒有這個必要了。」聯繫二者反應,一個昨夜匆匆離開,一個一大清早就這般怨氣,實在讓人很難不往那方面想,萬一……讓封晏與嬌娘接觸反而激起嬌娘記憶豈不弄巧成拙。
  「嬌娘要說的並非是封家二公子。」沈如意擰眉,「只是……嬌娘無端昏過去,而蕭若棠卻也恰好昏迷在水榭附近,父親難道不覺得可疑?」
  「你說這事……」沈伯仲聞言眉梢稍是舒展,隨即又因為她話中的凝重落了沉思。
  沈如意因為氣憤細薄的皮膚下透出紅潤,有些恥於開口。
  沈伯仲見狀不由落了深思,他先前也確有懷疑過,不過著人查了之後並未發現什麼可疑,而蕭若棠身上的傷大夫診後也確實是磕傷無誤,也就遂了他的說法,是因秋闈在即倍感壓力才醉酒誤事。可經嬌娘提起,與闌兒說的,又不由多想……
  「闌兒說你受驚之後精神不大好又不肯看大夫,這怎麼行,我看還是請劉御醫好好為你診治番,興許就不會這般想多了。」
  沈如意一時叫父親這無由來的話愣神,可隨即就明白了其中的深意,一雙杏眸裡暗色浮沉。
  「闌兒真是關心我這姐姐……」
  沈伯仲怔怔,為她口氣中的戾氣皺了眉頭,「闌兒說你如今對她有偏見,她讓人抓了流螢哄你開心,你卻不領情打翻了。」
  「……」沈如意當真是叫氣笑了,看著父親認真神色,卻說不出反駁的話,天時地利,沈闌倒都佔全了。沈如意垂眸的功夫心中已經有了計較,咬著唇,神情轉為柔順,「其實也沒什麼偏見不偏見的,只是她總將關於封家的道聽途說拿到面前說,我覺得不好,爭了兩句不小心打翻的,妹妹這狀告的嬌娘莫名。」
  沈伯仲聞言詫異,可看著沈如意這落落大方的姿態,以及眉宇匿的那一絲委屈,自是信了她這番話,反之沈闌的意圖就有待商榷。思及嬌娘最開始說的,又問道,「嬌娘怎會將兩件事牽扯到一起去?」
  沈如意輕輕咳嗽了一聲,眉宇輕攏道:「應是嬌娘多心了,實在是前面叫那喜子落了陰影,總是擔心……」
  後面的話雖未盡,可教沈伯仲清楚意思,此時哪會責怪她多心,反而更惹憐惜,「你三妹妹……就留到你出嫁後再回來。」
  「父親……」沈如意膩味在沈伯仲身旁,甕聲說道,「以後嬌娘不能常伴身旁,母親性子軟弱,父親可要幫嬌娘好好照看……」
  沈伯仲揉了揉她腦袋,享受這番溫情,「倒是比以前愛操心,你母親為了給你繡霞帔連我都不理了。」連著兩宿被趕出來,反倒讓他更為惦記了。
  沈如意聽出父親語氣裡的抱怨,彎了彎嘴角,忽而想到了正事,「我其實是為這事來的,一打岔險些忘了,父親可知調鹽令。」
  沈伯仲挑了挑眉,顯是十分詫異,「你是如何知道此事的?」那調鹽令尚未成型,他也只是收到幾許風聲,不過鹽政向來由宰輔把持,而宰輔大人又是當今備受盛寵的蘭貴妃親大哥,當中關係錯綜複雜,這調鹽令未必能成火候。
  「調鹽令下月就要推行,屆時若潔身自好尚能無憂,稍有差池便是砍頭的大罪。蕭若棠的父親是兩淮鹽運史運同,且不論別的,就杜姨娘那愛招搖顯擺的,足以見蕭大人並不乾淨,此時與蕭家帶上關係於父親來說並不利。」
  沈伯仲不由多看嬌娘兩眼,如何都想不到有一日嬌娘能同他道起利弊,猶是帶幾分狐疑。
  沈如意見狀,轉而道:「昨日與母親從法華寺回來碰見了林夫人,聊起許多……」她隱下後話沒說,並不打算將封晏供出來,本來就是偷看行徑,而且她心有疑惑,封家二公子不涉政事,這紙上所言又是從何而來。不過無論如何,她都不想讓蕭若棠再待在國公府,這才將封晏換作林夫人,給父親提醒。
  沈伯仲聽是林夫人,首先想到林家在內閣擔任大學士的嫡長子,轉過幾許思忖,心中已經確實了幾分。只是這一思便牽涉許多去,朝中暗鬥的幾個派系態度,都不得不令人深想了去。
  沈如意乖巧沉默立在一旁,識趣不語。
  良久,沈伯仲方啞著聲音讓她先行回去,沈顧氏那自個恐怕要晚些去了。
  沈如意見目的達成自也點頭應退,從書房出來,方吁出一口濁氣。蕭若棠想粉飾太平當沒發生過的想法未免太天真可笑,她沈如意活了兩輩子從未有過這般憋屈的時候,自是不打算饒過。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1 00:04:21

第二十二章

  只是那週身霸氣尚維持不到片刻,就被噴嚏打斷。
  宛桃見主子眼角紅紅,也是心疼的,心道姑爺也是不會疼人,哪能把嬌滴滴的小姐擱在冰水裡泡呢,「小姐您還好罷,還是找大夫看看,萬莫落下什麼毛病。」
  沈如意並沒有覺得其他不適,也不願像上一輩子跟大夫朝夕相對,遂擺了擺手。估摸時辰,猜沈顧氏這會兒在曲亦閣便領了丫鬟去。
  還沒踏進曲亦閣就聽裡頭傳出人聲不少,吳姨娘的聲音首當其衝,「那也是他不當,離秋闈還有一段光景,留在府裡誰知道萬一又鬧點什麼事呢……」
  杜姨娘暗怨了她一眼,轉向老夫人道,「老夫人,若棠他知錯了,也可懊悔,平日滴酒不沾的人受不住壓力這才鬧了這樣,可絕對沒下回了。」
  「他做出這樣的事合該羞得沒臉,得虧是在水榭,若內宅裡頭,這還有幾個未出閣的姑娘家呢!」沈顧氏的聲音相較之下就顯得直白多,也就事論事多。
  「確實慶幸。」杜姨娘咬了咬牙根,轉而又道,「可話說回來,都是身為母親的,哪個看得兒子受這份罪,還不是為了能考取上功名光宗耀祖!」話落,還刻意瞥了一眼沈顧氏,似乎是在說她沒有兒子不懂這些個。
  杜姨娘這話是刺著沈顧氏去的,卻也得罪了在座的一眾。趙姨娘神情隱隱抿了口茶,吳姨娘則在一旁笑意僵了嘴角。她嫁進來半年肚子裡尚沒個動靜,而這些人裡頭就屬自己身份最低微,是旁人送的歌姬,尚在受寵自是想生個兒子博地位卻偏偏……
  沈顧氏雖然受嬌娘影響,只是骨子裡還是清高的,不和杜姨娘一般見識。不過是個姨娘,生的兒子得管自個叫母親,這是改不了的。
  「那麼大一人,連自己做的後果都承擔不起也乾脆別考那功名了。」沈如意踩著話音進的門,一眼掃過裡頭,挺好,人挺齊的。「嬌娘見過祖母,母親。」
  「嬌娘。」沈顧氏喚了一聲,露了笑顏,在趙姨娘一身嬌媚水紅色旁竟是未顯失色。只不過心裡存疑,昨個嬌娘苑兒裡的丫鬟抱了她的東西來,還道是一塊歇息的,後面又抱了回去,不知整的什麼烏龍事兒。
  趙姨娘暗暗掃過沈闌一眼,笑著岔開話題道,「總歸是人家家醜,莫要提了。嬌娘來得正好,我想著這下月就是大喜日子,備了薄禮,著人打了一對鴛鴦玉珮,當是一番心意。」
  說著便讓人拿了螺鈿紅木梳妝匣過來,品相質地來說卻是上乘,說是厚禮也不為過。
  杜姨娘在旁暗暗嗤了一聲,當著那麼多人面前擺樣子,還不是心計。「說起來,國公府確實好久沒喜事了,這回嬌娘成親那可得熱鬧。」隨即頓了頓,故意道,「闌兒跟嬌娘沒差兩月,也合該留意了。」這一前一後,只怕排場是差遠了。
  「這事全憑老夫人和夫人做主。」趙姨娘笑語晏晏道,話雖如此,可她早就與老夫人那疏通了去,挑了幾個京中世家子弟透了意向。
  沈老夫人自是笑呵呵地應是,「姑娘都大了,是該好好選選嫁人咯。」
  「祖母……」沈闌似是受不住打趣羞紅了面龐,從始至終都不敢往沈如意那瞧。她幫那人達成心願自是要了好處的,不過卻沒想到最後竟然沒成,也不知是喝糊塗了還是怎麼的,沈闌只消一想到昨個窺見抱著沈如意的男子,便忍不住一陣胸悶。
  風姿俊逸,是幾個蕭若棠都及不上的風采,只一眼就教人難掩心動,她也是後來才知那人是封家二公子……一時也說不上心底是什麼滋味,嫉妒有之,嗤諷亦有,只在心底發狠得想著要比沈如意嫁得好!
  沈如意笑盈盈的睨向沈闌,將後者眼底的那抹期待收入眼底,清淺勾起了嘴角。原來也是想嫁人了……
  蕭若棠和蕭夫人幾乎是當天就被請出了國公府,蕭夫人自是不滿這等倉促,可到底是兒子失儀在先,只得嚥下這口氣離開,盼著兒子能高中狀元揚眉吐氣。而蕭若棠本人則是顯得頹唐許多,也不知是不是那晚上磕得厲害,反正又躺了好多天。
  不過杜姨娘就不大好過了點,走之前叫蕭夫人懟了一通本就委屈著,後叫沈伯仲喚去了書房,出來後就跟霜打的茄子似的蔫了。短短幾日,就瞧出不對勁來,原先恨不得琳琳朗朗掛一身的首飾件兒變樸素許多,而她本來就是靠著出手大方收買人心,一旦斷了這,底下難免有所浮動,養刁了的奴才私底下碎嘴編排得可難聽。
  「可算是見她老實了,成日裡顯擺,難得這般夾著尾巴做人的。」芸香苑裡,沈闌比著一支瑪瑙流蘇嵌寶銜絲簪戴在了髮髻上,問一旁的婦人道,「好看麼?」
  「好看。」趙姨娘瞧著是真好看,隨即便遣退了身邊侍候的,留下母女二人閒話。闌兒頭上戴著的簪子打眼一瞧就貴重,隱約猜到是如何來的就不由蹙了下眉心,「且藏著罷,莫那麼招搖。」
  沈闌有些不大甘願地取了下來,並不放回盒子裡,反而是捏在手裡把玩越看越歡喜。東西是用蕭若棠給的銀錢買的,她早在寶雀樓相中立馬就使人買了回來,又提心吊膽怕事情敗露,後叫趙姨娘發現才老實交代了始末。
  「蕭若棠都走了,還有什麼可擔心的。」沈闌嘀咕,實則覺得趙姨娘過於謹慎小心了,雖說她原來也怕被沈如意發現她,可趙姨娘已經將她未想到的都打點妥當了,連父親再次審查蕭若棠的事都沒能牽扯出她來,沈如意那邊更是毫無動靜,想來也是將這事打落牙齒和血吞了,畢竟傳出來名聲可就沒了。
  只是一想到那夜和沈如意在一塊的人又彆扭得很,心底說不出的酸澀感受,只能寬慰自己那人身有頑疾再好有什麼用,想想沈如意第二日那憔悴樣子就曉得了……
  趙姨娘看著女兒臉色青青紅紅不知在想什麼,忍不住搖頭沉了口氣,「我早讓你別管旁個閒事,你總不聽,這回幸好沒闖出禍事,萬一叫蕭若棠得逞,老爺必然要追究到底,恐怕那時候我都保不住你。」
  沈闌卻是不以為意,她還巴不得事情成了,毀了沈如意的清白,到時候看她如何在封家自處。這般一想又惱起蕭若棠來,擺在面前的機會都不曉得把握,也不知是不是醉糊塗了白白壞了計劃。
  趙姨娘見她那模樣就曉得她心裡想的是什麼,掩著帕子咳嗽兩聲,只怕說再多她都是聽不進去的,索性也就揭過去。
  「離嬌娘成親的日子也不遠了,於你是好機會,跟在老夫人身旁好露個臉兒,我替你相看的幾家都會來,你要是能入了夫人們的眼也是一樁好事。」趙姨娘望向沈闌,被沈如意耽擱到碧玉年華,樣貌又不差,卻教沈如意一直壓著才……
  「她沈如意嫁得再風光,那都是暗地裡的笑話。你就不一樣了,我一定會替你選一門好親事,好夫婿,將來做當家夫人榮華富貴,風光無限!」趙姨娘眸中透出毫不掩飾的野心來,那是她畢生心願,如今靠闌兒來完成亦是一樣,拉過沈闌的手交代道:「林夫人與沈顧氏交好必然會參加,屆時你且留意林家長子,那是連你父親都讚不絕口的人,年紀輕輕就官拜正五品,樣貌品行都是萬里挑一,聽說還頗受皇上器重,將來必成大器,你可得好好把握。」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1 00:04:33

第二十三章

  這話點了明瞭,直把沈闌說得臉蛋臊紅,眸中亦不乏精光閃動。一顆芳心撲通撲通,單是臆想就抑制不住的激動,對於容貌她甚是自負,加上趙姨娘私下教誨,自詡是手到擒來,遂美滋滋道:「闌兒定不辜負姨娘厚望。」
  趙姨娘看著她乖巧模樣,自是欣慰頷首,「聽說那林紹之喜歡知書達理、性情溫柔的女子,我讓人買了書回來,你這些時日就看看書好好養一養性子,到時也免得像沈清一樣鬧笑話。」
  沈闌想到沈清與蕭若棠傳詩昏過去那茬暗暗撇了下嘴,哼應了聲算作回應,不過到底沒往心裡去,和原來的沈如意一樣,這位也是看見書就頭疼的。
  「姨娘,二小姐。」正這時候有丫鬟進來通報。「孫公子在府門外求見。」
  趙姨娘挑了挑眉,算算並未到這季交賬的日子,不過還是先請了人進來。
  沒過多久就有一個麻子臉的年輕人跟著丫鬟進了屋子,先給趙姨娘問了安好,掃見邊上的沈闌又道見過表妹,連話都說不利索了。
  沈闌曉得這人,是趙姨娘娘家的表親,姨娘投錢給他父親在京城裡做生意的,每一季會送盈利來,後來表舅腿腳不好才換了孫守義來,不過她很看不上這表哥,長得不好看且不說,性子又木訥無趣得很,自是當做空氣無視了的。
  「姨母,這是這季頭月的盈錢,布莊的生意越來越差,上回就同姨母說過,街對面又新開了兩家,走的是南方的新式樣,生意都叫拉了過去,出入的都非富即貴想來也是在京中有厲害靠山的,朝華閣恐怕難以維繫。」孫守義雙手遞上一隻錦袋,愁苦著臉說道。
  趙姨娘看著那淺薄的銀袋兒攏眉,「不是上回就使了銀子讓你們招些繡活兒好的姑娘保招牌?」
  孫守義聞言更是苦笑,「招了的,只不過沒待一陣就叫人給挖走了。」連人都留不下,這才使父親萌生了退意,扛也是扛不過了。
  「這……」趙姨娘秀眉蹙得緊,並不樂意見自己的財路斷了,短短一瞬已經動過拿國公府的名頭施壓的念頭,可到底顧忌頗多。
  「不瞞姨母說,父親是打算將鋪子盤出去,籌夠了本錢還給姨母,餘下的等回建州老家做點小買賣營生。」孫守義拘謹道出來意,已是沒有辦法的辦法。
  沈闌瞥了眼那錢袋,不甚在意地插了話道,「技不如人也沒得好說,姨娘不妨還是留著錢將來再做別的打算。」心裡想著留給自己做嫁妝那也是好的。
  孫守義抿緊了唇線,眉宇間掠過一絲暗憤,對沈闌這話卻是不愛聽,可對上沈闌那雙眉眼又沒來由散了火氣。
  反而是趙姨娘收了錢袋道:「那就這樣罷。」眉宇間攏了不快,可也曉得自個這外甥當真是沒那個本事,從她表哥那傳到他手裡,到底是叫過往荒唐耽擱了,可也是沒轍。
  孫守義見她鬆了口也暗暗鬆了口氣,那錢是趙姨娘尚未出閣時投的,這一算也好些年了,朝華閣能在京中佔一席之地也虧的她,自是感恩戴德的。
  沈闌聽他和趙姨娘說後續覺得無趣,便回了自個苑子。
  芸香苑那頭的動靜很快傳了拂袖苑中,沈如意正舀著花生豬蹄湯吃,湯水是沈顧氏變著花樣給她滋補用的,花生降火潤肺,豬蹄又護膚美容,兩者一起熬煮,湯頭濃稠,湯味鮮香,且能養顏。
  沈如意猶是喜歡新來廚子做的,燉得軟爛的豬腳尖肉,口感既軟韌又脆嫩,還有點糯糯的感覺。就著乳白的湯汁,香味撲鼻,一口喝下去口感濃厚,美味異常。
  「難怪趙姨娘這次這般下血本,原來也是有門道。」沈如意喝完了湯,接過宛桃遞過來的帕子輕輕拭了拭嘴角,只要使一點銀錢就能將消息盡數掌握,何況有沈顧氏娘家財力支撐,這點花銷就算不了什麼了。
  「小姐就這麼饒過二小姐了?」邊上的紅隙跟著侍候,心中猶是疑惑,她心眼子實,一是一二是二,曉得沈闌坑害主子那一出就抱著不平,可這都過去好幾天了,小姐又一直沒對付的意圖顯露……
  宛桃橫了她一眼,要不是主子脾氣好,哪能容得她這般質疑的?「小姐有小姐的打算,你瞎著急什麼。」
  後又想到今個讓人留意的一遭,向沈如意稟道,「蕭若棠那邊搬去了客棧住,今個方出門,徐放他們一直跟著,等要動手的時候卻被一撥人搶了先,將蕭若棠套了麻袋狠揍了頓,還挺狠的,都站不起來了……徐放他們怕出人命才沒有上去補。」
  「……嗯。」沈如意眨了眨眼,心想是蕭若棠還得罪了什麼人罷,便道,「接著守著,等他下回出來再討了。」
  「是。」宛桃應聲,必須得出了這口氣!
  紅隙在一旁附和點頭,如出一轍的凶悍,看著沈如意空了的碗道,「廚房那還有一鍋,小姐還要不要再添些?」她家小姐身子嬌,可得好好補補呢!
  沈如意亦是將視線放在了空碗上,轉過幾許沉思,復抬眸看向宛桃,嘴角悠悠牽起弧度,「你方才說在趙姨娘那的是個年輕人?」
  沈闌在國公府排行老二,除卻因為得大師欽點福星的沈如意,在府中受寵程度也是不弱,養成那性子也不是沒道理。而先前她遵從趙姨娘的意思與沈如意交好,但趙姨娘有一點是沒想到那便是近朱者赤,兩人從性子上看其實誰也沒比誰好多少。
  不過一個有心計過人的趙姨娘幫襯,一個則在離間下疏遠了軟弱的沈顧氏,以致於叫人設計讓後來的林瑤佔了身子。
  回到自個苑子的沈闌路上一壁同自己的貼身婢女抱怨那孫守義看她的眼神噁心人,一壁心裡則沾沾自喜她讓人折服的魅力,以小見大,就是那林家公子也不在話下!這般想著,她又忍不住拿沈如意做比較,想想日後她嫁入封家的日子不由咧著嘴嗤諷笑了一記。
  「什麼味兒?」等她踏入屋子便嗅到空氣裡瀰漫的一股食物香氣,遂問丫鬟道。
  「是趙姨娘使人送來的豬腳湯,說是讓二小姐好好補補氣色的。」丫鬟照著原話回稟道。
  沈闌看到桌上擱著的那一碗,習慣了趙姨娘事無鉅細的關照,便坐下來用食。丫鬟備好碗筷,替她盛了一碗。
  不過她只是稍微用了點兒湯,便嫌棄太膩吃不慣推到了一旁,道是下回讓廚房弄些紅棗銀耳一類的,便打著呵欠回房裡午睡小憩。
  不知睡了多久,沈闌忽而覺得窒悶醒了過來,再側頭一看連個打扇的下人都沒有,難怪熱出了汗,喊了兩聲後都沒人應答愈發惱火下了床,一群躲懶的丫頭是骨頭癢欠收拾了!只是走了兩步腳下一軟,磕在了屋子裡的黃梨木方凳上一陣頭暈眼花。
  「連翹,死丫頭……人又死哪裡去了!」沒人攙扶起身的沈闌只好自己扶著凳子爬起來,心頭火燒得更旺,又揉了揉腦袋,昏沉的叫眼前都一片重影了。
  「二……小姐?」外屋一道聲音遲疑響起。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1 00:04:44

第二十四章

  沈闌循著聲音來源晃晃悠悠走了出去,看見外面站著的人影晃成幾重,模糊不清,卻絕對不是她屋裡丫鬟的,而是男子的身量。
  這一眨眼,她竟看到了封晏那冷峻面龐,又不由揉了揉眼,有些不敢置信自己看見的,可人又明晃晃地杵了眼前,丰神俊朗……
  「二小姐你……請自重。」男子瞥見她鬆垮掛在身上的單薄衣裳避開了眼,侷促後退。
  這可就跟沈如意是兩重待遇了,沈闌滿心滿眼是封晏,早就心猿意馬,曾幾何時也是伴著那人入夢,恍惚中就當成了夢境,「公子作何這般拘謹,還是覺得闌兒不如姐姐知情識趣?」
  這話卻是大膽露骨了,可在夢境又無妨了,沈闌上前拉住了男子的手,似是嗔怨,到底是受沈如意影響深了,連在夢裡都得較個高下。
  男子怔愣,又像是要縮回手,可是被她牢牢抓著,再看女子呵氣如蘭,賭氣似地嘟著紅唇一時吶吶,「什麼……姐姐,你……當是你……最好了。」
  得了這話的沈闌不由彎起嘴角,軟著身子骨挨近了人,揪著他的衣裳領子道,「好哥哥真會說話。」
  男子臉色漲紅得厲害,像是才反應過來似的推搡著解釋,「我……我是給二小姐來量尺寸做衣裳的。」
  沈闌聞言又是吃吃笑,,她原本就聽趙姨娘說世間男子都有那麼點癖好,越是正經越是不可貌相,她自然是將男子這話劃作了情趣那,饒是配合地解了衣帶。原本就鬆垮的衣裳滑了外衣露出內裡風情,直把男子看得眼直,「這樣量是不是更準確?」
  女子笑得嬌媚,拉著宛若木偶的人往房裡頭去,又作勢檢查他身上攜帶的工具,直到真摸出那皮尺還愣了愣,嬌嗔了一眼,「好哥哥準備得可真齊全……」
  男子何時叫人如此撩撥過,杵成個木頭不算,那幾下掏摸直讓人氣血上湧起了反應。「二二二小姐這這這不妥罷……」
  沈闌正把玩著那皮尺,抓著男子的手讓他握著一頭用皮尺滑向肩膀另一側,肌膚相觸帶起的酥麻叫她渴求更甚,直接回頭咬住了皮尺一頭,用牙齒咬合著勾住男子纏到了一塊去,身子相貼,底下那物挺立抵著,大掌亦是扣住了她光滑肩頭,亦是神色迷離。
  「嗯……」
  正是情動萬分之際,卻從外突兀傳來拍門聲,惹得屋子裡的人陡然驚慌猛地甩開了扒住自己的女子去撿地上衣物,便看到門被大力破開,一群人站了門外,身上只來得及穿個褻衣,鬆垮掛著甚是狼狽僵硬對視。
  「你是什麼人?!」沈如意站在門外只一眼就被宛桃遮了眼,直到尾隨後來的婆子奉沈顧氏的命令讓那人穿戴整齊方是打量。一張麻子臉漲得通紅又褪盡血色,被婆子扣押著,神情頹然。
  「闌妹妹!」沈如意作勢焦急地往裡面去,跟著的宛桃率先一步扶起了衣衫不整的沈闌以旁人不可見的速度將一物餵進了她嘴裡。
  沈闌猶是渾渾噩噩,含糊吞嚥了一記,視線聚焦也只是慾求不滿地哼應。那姿態教後來的沈顧氏都不忍直視,道是傷風敗俗!
  沈顧氏又沉著臉走到了外屋,睨向同樣衣衫不整的孫守義,想也知道方才二人在裡面做什麼苟且事,直犯噁心得很,「哪兒來不知死活的東西,敢擅闖沈家姑娘閨閣,行出這等齷齪事!」
  「夫人饒命,夫人饒命,我只是奉趙姨娘的命來給二小姐來量尺寸做衣服的,誰知道,誰知道就讓二小姐拉著,拉著……夫人恕罪!!」孫守義當即煞白著臉磕頭求饒,懊悔異常,只怪自己沒經受住誘惑犯下錯事!
  沈顧氏聞言更是擰緊了眉頭,卻還不願信他的一面之詞,但掃見裡面沈闌猶是放浪形骸的模樣只得是信了,並非這人強迫而為,而是兩人……兩人……沈顧氏到底顧忌姑娘閨譽,早在事發之時敲打過在場目睹的,餘下幾名心腹婆子看著,著人通知了老爺和老夫人那。
  只是率先到的卻是收到風聲的趙姨娘,一邁入屋子就看見了被扣著的孫守義,後者當即喚了聲姨母又羞愧垂首再說不出話來。
  趙姨娘心神一顫,再看向沈顧氏幾乎是穩著心神問,「這是我外甥,做布莊營生,好好的怎被抓起來了?」
  沈顧氏聽他叫喚那聲姨母就蹙了眉頭,沒成想還有那層關係在,表哥表妹,孤男孤女處一室卻不曉得避嫌,亦或是早就勾搭一起……
  「趙姨娘,你教的好女兒與你這好外甥竟敢明目張膽就在府裡,在府裡做那檔子事,你……你倒說說我可是抓錯了!」
  趙姨娘踉蹌退了一步,便聽見屋裡面陡然傳出沈闌撕心裂肺的哭喊聲,驚得她忙往裡面去。「闌兒……這是怎麼回事,你快跟姨娘說說?」趙姨娘是如何也不信沈顧氏說的,闌兒的心思怎會在孫守義身上,這其中到底是誤會還是別的什麼得趕緊讓闌兒說清楚她才好想對策!
  而沈闌此刻已經恢復清明,應是保留了先前的記憶,驚若彈弓之鳥,但看見趙姨娘進來急急撲進了她懷裡,顫聲又似自欺欺人地問,「姨娘,誰在外面,沒有人罷,姨娘外面是不是沒有人,我做噩夢了罷?」
  趙姨娘看著女兒睜大的圓眸中此刻盛滿驚恐,衣衫凌亂,模樣狼狽,分明……分明是被……不禁倏地握緊了她的手,不自覺指甲都陷了進去,再次緊張地問:「闌兒,告訴姨娘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你怎麼會和守義……」
  沈闌卻因為她這話愈發受了刺激,猛地推開她,「我沒有!我沒有和那個醜八怪發生什麼!你們都出去,給我出去——」她如同發狂般的大吼大叫,因為那完整的記憶完全失了理智,大抵是藥效散了,此刻分外清明,更清楚自己身上發生了什麼,雖未至於叫人糟踐清白可也已經差不離,只消一想到孫守義對自己做的那些事泛起一陣陣乾嘔,拚命揉搓著身子,一壁搖頭喊著沒有,像是要否認所有人一般。
  趙姨娘被推狠跌坐在地上,望著女兒這副模樣,亦是肝膽俱顫,她怎麼不心疼闌兒遭遇,可又怒其為何惹了這等遭遇,仍是上前抓著她焦灼問,「闌兒,你告訴姨娘到底發生了什麼,當中可有什麼誤會,你說出來姨娘一定不叫旁人冤枉了你去!」
  沈顧氏隨後進來,走到沈如意身旁蹙眉道,「嬌娘還是先回去,這裡有我處理,你一個女兒家的何必看這等腌臢事。」說著還向趙姨娘母女投過去一個鄙夷的神色,旁的幾個親信婆子也紛紛勸說著請沈如意出去。
  而趙姨娘看的聽著心底恨癢癢的,現在是她的女兒受了委屈,怎地都心疼著嬌娘,只是現在如何也不能發作,暗暗摳緊了手底心忍著。
  沈如意自是不會走,瞧向護著沈闌的趙姨娘作出的那受害姿態,心道不愧是趙姨娘總能找著關鍵處下手,可惜這回的事情怕是她也不頂用了。果然沈闌只消一回憶便是崩潰大哭,又將人都趕出去,奈何這事不能如她願,而她這般也無法如了趙姨娘的意願。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1 00:05:00

第二十五章

  「妹妹……」沈如意站在離床榻一尺遠的地方以策安全,難掩擔憂喚道。
  沈闌抬首,從最初的打擊中回神,一雙眼裡佈滿血絲,猙獰看向沈如意,「是你,一定是你報復!沈如意,是你設計害我!」說著就要撲向沈如意恨不得將人撕碎了去。
  宛桃早就有這擔心,一直守在小姐身旁,這會兒見沈闌撲過來當即以身相擋。而沈闌是奔著掐死沈如意的念頭去的,叫宛桃橫插一槓,非但沒碰著沈如意半片衣角,反而被撞到了地上,卻又不死心地爬起衝了過來,只是叫宛桃有了防備,倆人掐在一塊兒,還有紅隙藉著護住的名頭暗下狠手,沈闌自是吃虧落了下風,脖子上多了幾道帶血抓痕。
  「還不把二小姐架開,都愣著做什麼!」沈顧氏一喝,那些尚不及反應的婆子連忙上前將人分開,中途沈闌不依不饒,卻是把婆子撓出了血,惹了氣自然分開的時候手上沒輕重,令沈闌更是受傷,趙姨娘見女兒這般,連忙抱住安撫她的情緒。
  「嬌娘,你有沒有事,可傷到哪兒了沒?」沈顧氏忙是將嬌娘拉過來護住,神情不滿地瞪向那母女倆,都是失心瘋不要臉的主兒。
  沈闌嘴上猶是不乾淨,,只是這回叫趙姨娘抱著,沒能再往前來。「沈如意,你蛇蠍心腸,你不得好死!」
  趙姨娘的心跟著顫動,暗道不能讓闌兒再罵下去了,正打算摀住她的嘴,就聽「住口!」二字的怒喝驟然響起,竟是沈伯仲鐵青著臉出現在屋內。
  而在他身後跟著來的吳姨娘目睹這情形,「哎喲,這又是怎麼了,闌兒你……」她的話在瞥見跪著的那名麻子臉男子時驀地哽住,當即別開臉不著痕跡地避了開去。
  沈伯仲在來的路上就聽管事的稟了,待目睹現場更是怒火中燒,沈闌哭哭啼啼的狼狽相哪還有半點大家閨秀的樣子,跟瘋婆子都沒分別,何況方纔那咒怨話語,更叫他覺得惡毒。「夫人你說,到底是怎麼回事!」
  「嬌娘說闌兒對她有誤會,前面那流螢也是別有心思卻被她不小心打翻,姐妹之間生了隔閡不好,就挑了闌兒喜歡的首飾送過來,誰想竟撞見了這二人……二人……!」沈顧氏想到最早那眼,後面的話自是羞於啟口,卻不由讓眾人發散是如何不堪的一幕。
  沈伯仲一雙黑沉眸子凝向沈闌,後者被掃過瑟瑟,眼淚不停落下哭喊著,「父親,是她們陷害我,是她們設計害我毀我清白!」
  沈如意受她指控,一雙水眸染了失望與憤怒,將手裡捧著的那盒子摔在桌上,「是我聽父親說道你因為流螢的事與我心存不滿,我便想著你喜歡玉石,特意挑了隻玉鐲子來化解矛盾,卻不料還要受你這般指摘,方才但凡有眼睛的人都能瞧得出你是自願,何來受害一說!」
  沈伯仲掃過桌上摔開的匣子,裡面赫然躺著只碧玉鐲子,看著嬌娘氣憤染紅的面頰,移到了沈闌身上,隨即招了管事去一個一個問話,將事情還原。而當值的連翹首當其衝,跪了地上連連磕頭,她是貼身侍候沈闌的,孫守義是二小姐的表兄,又是奉趙姨娘的命替二小姐量尺寸做新衣服的,可二小姐在午休她就讓人候在了外面,她一塊陪著等的。
  「只是……後來二小姐醒了,讓奴婢取冰涼飲子來,奴婢才離開,誰知道,誰知道就……」連翹這番話無疑是讓人懷疑她是被沈闌支開的,目的是為何就顯而易見多了。
  「連翹,你膽敢污蔑我!我何時喚你去取過!」沈闌暴突著眼睛怒指著丫鬟喝道,哪來的膽子敢這般睜眼說胡話!
  「二小姐真的叫奴婢……叫奴婢去……」連翹被沈闌那喝聲嚇得瑟瑟發抖,噙著哭腔垂首連連磕頭,她中途離開確有其事,若是叫發現只怕要比綠厝和玲兒還要慘,她自然要博活命。
  這倒是出乎沈如意意料的,畢竟這事確實順利得叫她意外,可連貼身的婢女都如此賣主,不知沈闌到底做了什麼天怒人怨的事。
  不出一炷香的時辰,沈伯仲就得了底下回報,拼湊起來自是和沈顧氏所說無二,而孫守義亦是咬定是二小姐勾引他,自是不承認有什麼害人一說。沈伯仲讓人將孫守義帶了下去,而後站在屋中眸色沉沉的凝著沈闌,想到她如此不顧羞恥青天白日在閨房與人苟且,被撞破竟還要賴嬌娘,臉色一陣發暗。
  「父親……」沈闌淚流滿面淒淒喚了一聲。
  啪——的一記耳光聲響徹屋子,「我沒有你這麼不知羞恥的女兒!」言罷,連看都不願看一眼攜著怒氣快步走出了苑子,沈顧氏見狀擰著眉頭,吩咐趙姨娘還是先將沈闌收拾乾淨,這般成何體統!
  趙姨娘抱著被扇暈的女兒,亦是默默落淚,只片刻卻是咬了咬唇追著沈伯仲去。
  沈闌捂著火辣辣疼的右側面頰,耳朵轟鳴作響,喃喃喊著父親,眼淚嘩嘩落下。
  沈如意看著她今時遭遇,走到了她跟前,並不落半分同情,「你看,我只不過是以彼之道還治彼身。若你那日得逞,這便是我遭遇。」她在她耳畔落下僅二人聽得到低語,攜著一絲笑意,「所以沈闌,你且好好受著。」
  這一幕落在外人眼中只當是她不忍心寬慰,卻因為沈闌再度對她出手而義憤填膺,有底下人護著沈如意自然沒讓她得手,反而是在忍無可忍之際扼住了她伸手打人的那隻手手腕,向反向折去,饒是用力叫後者直冒冷汗。
  「沈闌,我一再忍你並非讓你能得寸進尺,還是你忘了,我打原來就不是個好相與的!」
  吳姨娘叫沈闌那一聲淒厲驚呼喚回了神思,看著屋中沒剩多少人,便趕緊收拾眼底情緒也著急退了出去。
  這廂沈如意嫌惡地甩開沈闌的手腕,恰好瞥見吳姨娘離開的背影,覺出一絲古怪,平日裡最多話的那個今兒怎麼那麼安靜?
  砰的一聲,茶盞被大力摔在桌上的響動迴盪在曲亦閣內,茶水四濺。一頭精神白髮的沈老夫人滿面怒容地瞪視著底下站著的美婦人。
  「哭哭哭,你還有臉上我這兒哭,也不知你平日裡頭都教了些個什麼,竟讓她做出這麼不知羞的事!」
  趙姨娘眼眶紅紅,來之前又在老爺那吃了閉門羹,這兩日可謂是煎熬得很,卻還不得不為闌兒奔波,「老夫人,闌兒她是一時魔障,完全想不到當時發生了什麼,做了什麼,才叫人有可趁之機的啊老夫人,求老夫人明鑒吶!」
  沈老夫人不由轉深了眸色,凝著憔悴的趙姨娘,皺起眉心,「我看闌兒是魔障了,自個做錯了事還要誣陷旁個,你倒說說,嬌娘好好的有什麼理由要在這事上害她!」想到婆子回稟的,沈闌被關在苑兒裡頭可一點都不覺得自個錯,相反還咬著嬌娘各種陰謀論調,著實是讓人心寒。
  趙姨娘被問得哽住,心裡明白這一切都是沈如意報復而為,偏又不能反駁,生生堵了一口氣在胸口。「老夫人……」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1 00:05:13

第二十六章

  沈老夫人掃過趙姨娘那哭啼啼的臉,也生了厭煩,為著沈闌這樁心裡頭也糟得很。「你也莫跟我說旁的了,眼下嬌娘成親的日子在即,你們就少折騰些蛾子,等嬌娘出嫁後,就照伯仲的意思過些時候把闌兒和你那外甥的日子定了。」
  「老夫人,這使不得!」趙姨娘當下眼兒瞪得溜圓陡喝,心中徹底慌了神,她的闌兒,她的闌兒怎麼能嫁給孫守義那沒用廢物!
  「姑娘家的閨譽都毀在人手裡了,還如何使不使得,朝華閣的少東家你女兒自個挑的眼光,你若是悔,就悔你不好好教!」沈老夫人沒好氣道。想到之前還苦心為其張羅,結果瞧瞧這都什麼事兒!
  趙姨娘垂淚哭求:「老夫人,闌兒平日裡乖順得很,這當中一定有貓膩,懇請老夫人莫要這麼早下論斷,請老夫人明察啊!」
  這話帶著就不由深意多了,沈老夫人仔細打量她,如此……沈闌咬著嬌娘就有跡可循了。
  趙姨娘看老夫人不言語當是有所緩和,連忙將當日可疑全都道了出來,暗指闌兒是被人下藥所致,只是最後話音未落,就叫老夫人砸了茶盞在身上,碎在她膝蓋邊上。
  「怎的,你還要扯上哪個,嬌娘還是沈顧氏,是哪個礙著闌兒出嫁了?!」沈老夫人生生給氣樂了,哼聲冷笑過後徹底陰沉了臉,「闌兒和嬌娘原來感情好,嬌娘性子是嬌蠻了些,可向來都直來直去的不會耍什麼彎繞心思,倒是你,不知給闌兒灌輸的什麼,也不瞧瞧打嬌娘落水後她一勁兒作的什麼!」
  說來都是叫趙姨娘給帶偏的,如今鬧這收場她也是懶得說了,見不得趙姨娘耍心機,便道這事沒有轉圜餘地,喚了崔林氏送客。
  趙姨娘被趕出曲亦閣,得虧身邊丫鬟扶了一把才不至於摔了,而她卻杵在原地走了神,老夫人說是老爺的意思,可老爺明明先前答應要親自替闌兒物色,思及前兩回她求見不得的情形,卻是曉得沈顧氏與老爺親近,這主意……趙姨娘站在曲亦閣外攥緊了手心裡的帕子,生生要摳進掌心裡去似的,臉色慘白。
  「姨娘……」丫鬟擔憂地喚了一聲。
  趙姨娘面容沉沉,心中著急如焚,老爺那見不得,老夫人又是這般強硬態度,難道真要叫她看著闌兒嫁給孫守義,趙姨娘捏緊著拳頭咯咯作響,正要張口說什麼卻兀的噴出一口鮮血。
  「姨娘!」丫鬟又驚又怕忙是攙扶住。
  趙姨娘借由丫鬟穩住了身子,像是吐出了心中窒悶鬱氣,顫巍巍地捏著帕子拭了拭嘴角,一抹鮮紅刺了眼睛,倏然化作猙獰,臨昏過去前腦中只有一個念頭——
  沈顧氏,沈如意,這倆個一個毀了她的一輩子,一個毀了她女兒的,她趙瑧發誓要讓那兩人都得不到好下場!
  八月初三,寶雀樓的大師傅送來了趕工特製的嫁衣,雲錦描金勾勒正紅宛若流霞,搭配極柔極薄的緋色鮫紗,最上面擱著的喜帕則在邊緣綴了米粒兒大小的滾圓南珠,叫宛桃和紅隙兩個摸上去都小心翼翼的。
  「小姐,當真不換上試試麼?」要是不合適也還能改。紅隙都怕自己手兒糙勾絲兒,一壁望向小姐道。
  沈如意搖頭,並沒有多大興致,要說起來在她還是林瑤的時候已經試穿過一回,那時還有點姑娘家的念想,反而如今掛懷的事情多了,對這一樁淡了想法。嫁的人都無所謂了,何況嫁衣。
  宛桃和紅隙都覺著有些可惜,不過想想也就差沒幾天的功夫,到時還是能看到就釋然了。她兩人被沈顧氏點了作沈如意的陪嫁丫鬟,興奮勁頭都還沒過,巴望著把小姐弄得跟天仙兒似的震傻旁個,甩那些別有用心的庶妹們好幾條街。
  這廂沈如意正拿著卷書看,並不知底下兩個丫鬟心思,只是臨了想起問道,「趙姨娘那事可辦妥了?」
  「妥了的,趙姨娘因為二小姐的事鬱火攻心纏綿病榻正好是個機會。」宛桃答道。
  「什麼……機會啊?」紅隙傻傻問道。
  宛桃瞟了她一眼,識趣地閉嘴不言,吶,這才是真單純,像二小姐那樣的分明就是黑心肝兒扮純良,噁心人得很。而趙姨娘……比二小姐更甚,成日裡算計來去,時常坑夫人,也得虧小姐變機靈,這回更是先下手為強。那幾副涼藥下去,趙姨娘就是想靠著子嗣翻身的希望也沒了。
  沈如意擱下手中書卷,看向紅隙笑了笑。「紅隙,我想吃綠豆冰糕。」
  紅隙正眨著好奇大眼看,被小姐一看立馬接口,「奴婢這就去。」麻溜地往廚房走。
  宛桃目送她離開,不由掩嘴暗笑,都侍候那麼久了,還是半點定力都沒有。回頭便瞧見小姐若有所思的模樣,趁著只有二人的機會道,「趙姨娘想讓老爺和老夫人回轉心意,可謂是無所不用其極,可惜她越是這樣就越惹老爺厭煩,也是她平日營造的形象所致,如今老爺和老夫人那都覺著是她帶壞了二小姐,都不待見了。」
  「這話也沒錯。」否則以沈闌那腦子只怕早就受教訓,就是因為她闖禍有趙姨娘收拾,才會在作死的路上越走越遠,自食惡果也不為過。
  正這時候有丫鬟進來通稟道是徐放求見,宛桃的眼睛亮了亮,「可是小姐打聽的事有消息了?」
  徐放跟著丫鬟進門,見著二人都把目光放了自己身上,粗壯漢子騰起一股無措,等沈如意撤了丫鬟讓他直說後,才把交代打聽的事情道了出來。
  「小的照小姐吩咐查那二人一直查不到關聯,直到今個撞著一名老婦,送她回家時聽她說道,發現似乎與所查的事情有關。」徐放頓了頓道,「吳姨娘原先是熙春苑的歌姬,但是個清倌兒,在熙春園打聽來去都說是淪落風塵的可憐女子,不過沒磋磨兩年就給贖身實屬運氣。」
  「那婦人雖然隱去了她的身份,可還是頗有指向的,她道那吳姨娘在熙春苑八面玲瓏長袖善舞,很能討客人和媽媽歡心,什麼好事都是由著她先,佔盡了好處,就拿黃老爺來說,原本相中的是另一個卻讓她搶了機會。」
  「吳姨娘那麼厲害……」紅隙從外面端著點心回來吶吶。
  沈如意挑了挑眉,不甚意外,示意徐放繼續。
  「小的便裝作孫守義的兄弟說起吳姨娘的不義這才套出話來,吳姨娘是清倌可卻是名義上的,聽婦人說曾有人一擲千金就為求一夜,那人就是孫守義,只不過這些內幕都叫她打點妥了,就是老爺查只怕一時半會兒也只能查個清白結果。」
  「難怪吳姨娘當時是那副神情……」宛桃咋舌。
  紅隙這下也聽明白了,瞧了瞧人高馬大的徐放又看了看小姐,大抵明白這不是自己能插嘴的事兒就穩當給小姐弄冰糕吃。
  沈如意嘗了一口入口沁涼,瞇了瞇眼,「我要實質的證據。」
  徐放的臉紅了紅,不知是為沈如意還是為他後來拿出來的東西,「這,這是小的從那婦人家裡偷出來的,小的想她估摸是存著借此敲詐吳姨娘的念頭。」是塊落紅布。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1 00:05:23

第二十七章

  沈如意早早擱下勺子,瞥了一眼那泛黃的舊布包,甚是滿意點頭,命宛桃尋個地方收好後大方給了賞。至於剩下的,只消仔細查,沒有什麼是查不到的。
  徐放收到那鼓囊錢袋臉上欣喜,自從給小姐辦事以來,他的老婆本愈發豐厚了,再三謝了大小姐後方出去。臨到門口朝來人喚了一聲「夫人」,恭敬退下。
  沈顧氏對其約莫有些印象,似乎是府裡人,「嬌娘,那人……」
  「院子裡那樹擋了陽光了,讓修剪來的。」沈如意笑笑道,「母親,思娘,你們怎麼一道過來了?」
  「夫人熬夜把你的霞帔繡好了,喏,給你送過來了!」沈思將手裡疊得仔細的紅霞帔遞上,言語雖然還是一貫不待見的調調,可眉眼卻是彎彎,比以前要親近多了。
  沈如意擰眉,「哪需得母親這樣勞累身子的,倒是嬌娘不孝了。」
  還是宛桃將沈思手裡的霞帔小心翼翼地接過來,笑著替小姐收到了一塊,「夫人的繡活兒就是沒話說,這手藝都快趕上寶雀樓的師傅了!」
  沈顧氏拍了拍被嬌娘拉著的手,「左右是睡不著,這才想著消磨的,思娘慣喜歡拿話堵你,莫需在意。」
  沈思聞言哼哼了兩聲表示不滿,轉而跟著宛桃去瞧看沈如意的嫁衣去了。這廂紅隙瞅著時辰,便先告退摸去了廚房去。
  沈顧氏看著這一幕發笑,手被嬌娘握著,連心頭都是軟乎乎的,正要說些什麼,忽的鼻端嗅到空氣瀰漫開的一股味道。
  紅隙手裡端著木漆方盤進來,「夫人,四小姐。」她朝二人微微福身行禮,神情興奮地示意了方盤上的大碗飄著的紅色之物,「小姐說想吃辣的,奴婢特意做了家鄉菜,剁椒魚頭,包管你們吃了——」
  不料話還沒說完,旁邊的沈顧氏卻兀的捂嘴乾嘔起來。
  拂袖苑裡喜鵲停了枝頭嘰嘰喳喳叫個不停,一身卦青色錦服的中年男子急匆匆踏進了苑子,步履生風。
  「夫人,這些時日可得注意些了,不可碰涼水,也不可操勞,生冷辣鹹之物需忌口……」屋內離著床榻一段距離站了名上了年紀的老者,旁邊的藥箱打開著一壁將東西放回去規整,一壁絮絮交代。
  沈如意在旁聽得仔細,神情難掩激動,「可曉得有多少時日了?」
  「照夫人所言推算應該有兩月,且脈象平穩並無異樣,只需好好休養即使。」老大夫回道。
  「琳琅!」沈伯仲目光鎖定床榻上的女子,打從得知消息起就躁動的一顆心因為大夫的話又狂跳不止,穩著聲線問,「大夫,你說……」
  老大夫當即站起,笑著朝沈伯仲作揖道。「恭喜沈大人,賀喜沈大人,您夫人有喜了!」
  沈伯仲怔怔,隨即眼角眉梢俱是染了狂喜,坐到了床榻邊上握住女子的手,「琳琅,咱們又有孩子了!」
  沈顧氏嬌羞依偎在沈伯仲懷中,心中亦是高興至極。不單是老夫人總念著開枝散葉希望沈家添丁,她更知曉她夫君與她一樣都是十分喜歡孩子的,如此這腹中的生命越發讓人期待。
  沈如意瞧著父母恩愛模樣不由嘴角笑意更甚,沈顧氏有了孩子真是她在出嫁前聽到的最好消息了。
  沈伯仲伸手摸向沈顧氏的小腹,卻叫她羞赧握住想要拂開,到底是念著自個國公夫人的身份顧了矜持,況且嬌娘也在這呢……「大夫說才兩個月,還小呢。」
  經沈顧氏提醒,沈如意方想起不對勁來,不禁蹙了眉頭,「母親怎會連月事晚了這麼久都沒察覺?」若是顧慮月份小先秘而不宣那還說得過去,可明顯這是連沈顧氏都不知道的事就令人奇怪了。
  「這……」沈顧氏同是皺眉,方道,「上月初的時候我時常犯頭疼腦熱毛病,就讓孫大夫開了藥治,後來月事延期,我便當是那藥性作用,錢大夫也說是因為那,我就沒有在意……」這一前一後起碼也隔了一月,沒道理錢大夫診不出來……
  老大夫聞言便急忙問沈顧氏要先前用過的藥看,怕有影響,沈伯仲自也是關心,只是那關心後還隱藏了懷疑,畢竟老錢是一直擱府裡頭看病十多個年頭,沒道理會犯這種迷糊。
  「當時我覺得頭疼的毛病好多了,吃這藥會腹疼,大概只吃了三帖就停了藥。」沈顧氏這時也露了緊張神情,不由地握住了沈伯仲的手,「大夫,吃了這藥對孩子可有什麼影響,會不會……」
  老大夫依次打開藥包,檢查了遍,這個聞聞,那個捏捏,最後道,「夫人且放心,這藥的藥性並不會對腹中孩兒造成什麼不好影響,何況夫人只用量少更不會有問題了,只是這後面七帖是……?」
  沈顧氏瞧向後面擺著的藥包,吶吶道,「這是錢大夫第二次看診時給我配的,說是補身子……」
  老大夫搖頭,「這七帖裡頭都摻了一種叫雲香紅的草藥,單看是滋補的藥,可與鷺草沖了,若是服用恐傷胎氣。不過雲香紅的量不多,即便七帖下去,未必會……」
  他後面的話沒說完,卻叫在場的都明瞭後果,想到險些失去腹中胎兒沈顧氏不由抱住肚子,神情後怕。而她身邊的沈伯仲更是沉下了一張臉,安撫過沈顧氏,道是等晚些再過去瀟湘苑,便帶著管家又急匆匆地出了沈如意的苑子。
  沈如意看著父親離開時那陰沉面色,自是知曉父親是做什麼去,錢大夫那相信很快會有結果。她看沈顧氏的臉色不大好,便讓紅隙親自去熬了紅棗安神湯,自個則坐了床榻寬慰,「母親莫用胡想,父親定能揪出那心懷不軌的,不會有人能害母親和我這小弟弟。」
  「還不曉得是不是呢……」沈顧氏有貼心女兒靠著,笑意重回了臉上,嗔了一句。
  「都說有血緣感應,我就覺著是呢!」沈如意笑著回,看著老大夫收拾藥箱,再次慶幸自己這回找的不是錢大夫,遂讓宛桃好好賞了去,沈顧氏這得懷胎十月,得有勞照顧。
  老大夫得了豐厚賞錢,連連應下。再看沈大小姐那能幹做派,心道是和傳聞一點都不符,市井流言果然是不能信。
  等老大夫離開,沈如意端著冒著騰騰熱氣的紅棗安神湯喂沈顧氏,沈思則脫了鞋子上床,挨著沈顧氏的肚子好奇打量個不停。「裡面有小弟弟了嗎?」
  沈如意忍不住伸手掐了一把她嫩嘟嘟的包子臉,「是啊,以後思娘要多個弟弟了。」
  沈思聞言沉吟半晌,就在大家都好奇她要做什麼的時候她突然貼上了沈顧氏的肚子,皺著眉認真道:「不可以像大姐,老是欺負人,沒臉沒皮跟妹妹搶吃的。」
  「……」非常清楚接收了沈思怨念的沈如意微笑臉,正要對她另一邊包子臉伸出毒手就聽那軟糯的聲音又道,「不過你是我弟弟,我可以讓你。」
  看著沈思咧著嘴笑,沈如意那伸出去的手戳了戳,小姑娘家家的,那麼懂事做什麼。沈顧氏則更忍不住了,原本還在笑的人伸手摟住了沈思,「思娘乖,你姐姐不欺負你,她要欺負你,我就替你打她的屁股。」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1 00:05:35

第二十八章

  沈思聞言眼睛亮了亮,當即把自己剛才被捏的一邊臉湊到沈顧氏面前指,可憐兮兮地抽了口氣,「疼……」
  「……」沈如意在沈顧氏動作之前快速地離了床,把湯碗交到了宛桃手裡。「告狀精!」
  沈思膩在沈顧氏身邊故意顯擺,笑鬧著,倒讓先前的氛圍淡了不少,餘下歡聲笑語。
  等到傍晚,沈如意那邊就收了完整消息,那錢祿應了他的名字貪得很,因為上次收了錢替趙姨娘做事在吳姨娘不知覺的情況下弄掉過孩子,這次便也想神不知鬼不覺再賺一筆,孰料幾次都沒能和趙姨娘碰上面,這才猶豫著不知該怎麼辦,結果反而暴露,沈伯仲一番私刑讓他什麼都招了。
  沈如意心中約莫有猜想,果然是和趙姨娘有關,而那日子正巧是趙姨娘為沈闌的事焦頭爛額沒顧上,就毒害子嗣這一條恐怕是饒不了性命了,當真是應了惡有惡報。
  舒舒心心用過晚膳,沈如意對著外頭漸暗的天色於院兒裡坐著乘涼,手邊一卷慣是鍾愛的子闕詩集,想起乞巧節那日際遇,覆著鬼王面具的男子……
  她忽而想到了一個傳說,關於鬼王和鬼後的傳說。那一整個七月都是鬼月,而七月十五更是鬼門關大開的日子,鬼王是地獄主宰,與鬼後恩愛異常,可鬼王部下叛變勾結伽羅王欲借萬千極惡之鬼毀天滅地,鬼王因鬼後受制被創重傷,鬼後不忍,費盡修為與伽羅王同歸於盡,魂飛魄散。
  鬼王痛失王后,不甘心在忘川河搜羅鬼後的魂魄碎片,結魂凝魄,卻不得在鬼界生存無奈送去人世。自那之後,鬼王便守著鬼後投胎的凡人一世又一世,直到魂魄在人世歷盡千劫修復,二人終得重逢。
  人鬼殊途,只有每年的七月十五鬼王才能出來尋找鬼後凡胎的日子,即使找到了也不能相守,十世,可見多苦。
  而她兩世,卻連那個苦的機會都沒有也甚是蕭條啊。沈如意沒來由地生了感慨,前世做了短命鬼,這一世自個作死敗了名聲被打包出嫁,還好她沒生了反骨,逃婚什麼的,好像也挺刺激的?
  一牆之隔外,一襲青衫落拓而立,卻叫臉上那鬍子拉渣的顯了落魄味道,而那一雙眼卻透出灼灼亮光來,在黑夜裡湛亮得滲人。
  跟隨男子而來的封延卿一襲花俏錦衫順著他的視線往牆那頭往,只看到樹葉婆娑。再聯想到他這侄子不知抽哪門子瘋把自個關在屋子裡五六天,直到今兒個又突然發了瘋的衝出來,他就好奇跟了過來,沒想到卻是沈國公府?
  愣頭青小子大半夜想媳婦?怪,實在是怪得很。
  封延卿仔細想了想,深沉道:「如果你不想婚事都受擺佈,要在大喜日子之前把沈家小姐……卡嚓。」他用手劃拉下脖子,「我覺得還是買兇比較好。」
  「……」封晏看了他一眼。
  正是這一眼封延卿覺得自己的智商受到了蔑視,隨著夜裡微風轉涼,封延卿在打了個噴嚏後,深沉臉地睨著那牆頭,「你……不會是愛上她了罷?你們才見了幾面,她……當家裡多個擺件就好。」
  即使封晏要開竅,也不該找風評那般差的女子!
  「四叔,你太吵了。」話雖如此,可那小子臉上綻開的笑卻是他從未見過的……肉麻?
  「……」封延卿倏然噎住,心中對沈如意要嫁進封家總是不舒服,這都還沒過門,就把他侄子給弄傻了!
  封晏並不管他怎麼想的,單這幾日來,他在房裡看遍了醫書,鬼怪誌異,去找尋那一絲絲的可能,也是直到今個翻到借屍還魂那篇,他方才有勇氣打開從沈如意矮櫃那取的一幅字畫,與他珍藏的,並列而看,他方體會了一把生死極致。
  初與君相識,猶如故人歸。
  翌日,沈如意醒得早,待宛桃侍候過她洗漱,用了朝飯,見紅隙清理用完的胭脂盒子,突然來了心血。招來宛桃吩咐幾句,不多時後者就將她要的東西備齊全了。
  檀木方桌上擺了各司用途的大小器具,還有干花與制香的原料。沈如意知曉沈顧氏喜歡香料,應是說但凡女子沒有不愛的,只是如今有孕在身,在這方面必然要謹慎多。沈如意憑著記憶揀了幾樣並到眼前,一壁心情頗好地哼著小調兒。
  紅隙聽著耳熟,忽而靈光一現,「這是昨個有人在外面吹的曲兒!」隨即垮下了臉,「也不知道哪個大半夜不睡,一直吹來吹去都是這曲兒,特別的——靡靡之音!」
  宛桃噗嗤捂嘴笑個不停,昨個夜裡是紅隙在苑兒裡當值,她倒沒聽見,不過就她那形容還是快給笑岔氣了,「你這是哪兒學的詞兒,是這麼用的麼!」
  沈如意撥弄了下壓碎的香粉末,她昨個歇下早倒是印象,不過這旋律像是刻在了腦子裡似的。她又輕輕哼了一小段兒,嘴角含笑道,「我倒覺得挺好聽的。」一壁仔細在腦海裡搜尋了下,與趙廨的《思狂》對上了號,想來是個有人將心意寄托在曲子傳情,倒是十分有心。
  因為這一打岔,沈如意忽然想起昨兒個做的夢來,其實準確來說是一段往事,她夢見了哥哥林紹之。夢裡面的林紹之還是一副學子打扮,顯得青澀的很,同是乞巧節拗不過自己偷偷帶她溜出去那遭。
  在人潮如織的街上,扮作小書僮的她因為難得出來玩兒太興奮不察與哥哥走散,結果目睹了非常有意思的一幕,有個七八歲的小姑娘扯著一名十五六的少年纏著要買這個買那個的,少年一臉無奈,之後掏了衣兜給小姑娘買了個鬼王面具,說起了關於鬼王鬼後的傳說。
  少年一本正經地說完了故事,小姑娘卻攥著鬼王面具哭得稀里嘩啦的,抽搭著又要了個鬼後面具,把兩個疊在了一塊,這回是什麼都不想買,只想回家平復心情了。
  小林瑤在那看兄妹倆,可是那哥哥逆著光,瞧不清楚面容,只記得在送小姑娘回馬車後微微上揚的嘴角。
  奸詐。
  小林瑤是那樣評價他的,甚至有些懷疑這故事是他瞎編出來的,畢竟她之前聽著心緒也有所起伏,看見少年朝另個方向離開,便想也不想地追了兩步上去,只是還沒碰到他的衣角,便驀地因為一陣心悸眼前陡得陷入黑暗,再臨昏過去前隱約覺得嘴唇碰到了一個柔軟的地方。
  而後之所以稱之為夢,是因為後來她竟夢見那少年變作帶著鬼王面具的子闕,而自己把人抵在牆上強吻的畫面,怪是亂糟糟的。
  「小姐,乾薑和茱萸子已經磨成粉了,之後呢?」宛桃看見自家主子走神著摩挲唇瓣,臉頰還泛起一抹緋紅,竟是難得一見的殊麗風情,但凡哪個娶了都艷福不淺,可一想到姑爺的毛病,她覺得有必要多補點治那方面的食補法子,等跟小姐陪嫁過去,為小姐製造幸福!
  沈如意回過神,「放著就行了。」之後便自己動手將手裡的熟沉香粗粉混入花泥,再用蜂蜜、乾薑和茱萸子細粉相混合捏壓成片,置於蘇合香液中,取出陰乾。只差最後一步焙火乾透即成。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1 00:06:12

第二十九章

  她一共做了三盒子,自己留了一盒沉蜜香,餘下的便都送去了沈顧氏那。這一磋磨就是一天的功夫,出嫁前這段兒沈如意過得分外充實,陪完老夫人陪沈顧氏,不知不覺就到了正日子。
  成親前夕,沈如意上了吳姨娘的苑子裡坐了坐,聊了會兒天,不過後者在送她出門時那一張嬌艷面龐卻是血色褪盡,驚懼得很。
  沈如意站在她身旁,淺淺笑道,「我亦是同情姨娘遭遇,不過趙姨娘如今已經身在西山庵廟,進了那裡頭再回不來。西山那處蕭冷清貧,趙姨娘走前那狀況倒還不若死了痛快的,姨娘可覺得解氣?」
  吳姨娘神情有些恍惚。
  「所以吶,這世上就沒有不透風的牆,只消做了就逃不脫。姨娘覺得我說得可對?」
  「你想怎麼……」吳姨娘聯繫她之前屋裡說的霎時慘白了臉,看著沈如意當真是懼極,再如何她也只是想要博個榮華富貴罷了,真正在後宅裡頭她那點心思實在不夠看的,因此此時也怕極了掌握她所有秘密的沈如意。
  沈如意瞧著,嘴角莞爾,「也不想怎麼樣,姨娘是聰明人,應當知曉我想要的是什麼,只消你能做到,那些東西就永遠不會有見天日的一天。」
  吳姨娘眸光閃閃,思忖須臾點頭,她是有了把柄在她手上,但凡是要她做什麼她都只得照做。遂咬牙道:「我會好好侍奉夫人。」
  沈如意甚是滿意地笑了笑,貼近她耳畔低聲道了一句,方帶著宛桃離開。
  而吳姨娘怔怔立在當下良久,回味著沈如意最後那話。
  「除卻這個,最後出於同盟再奉勸一句,你有她那聰明,莫步她的後塵。」
  ……
  等沈如意回自己苑子的時候就撿到沈顧氏在屋子裡等她,讓丫鬟婆子送來了寢具,顯然今個晚上是打算在這睡了。
  「父親可捨得?」沈如意噙著笑坐到她身旁,招了紅隙去準備甜湯替茶水。
  沈顧氏嗔她一眼,「都敢打趣起我來了。」說話間,那神色滿是漾開的甜蜜,與最初瞧見時的模樣變化可大。
  「母親,嬌娘日後不能侍奉左右,您莫要再像以前一樣,若您過得不好,嬌娘只怕得在將軍府愁死。」沈如意實在不想潑沈顧氏冷水,可想著沈伯仲那風流性子,只怕這也是一時的鏡花水月,解決了趙姨娘還有杜姨娘,杜姨娘之後還有吳姨娘,興許還會冒出張姨娘李姨娘,所以她挑了同樣富有心計卻能掌控的吳姨娘,有她在,她且不擔心沈顧氏處境。
  沈顧氏完全不知嬌娘心思,也不知她在背後做了多少,聽到這話神情掩過一抹暗淡,摸了摸她腦袋,嘴角復又牽起笑意,「從前是我不曉得,除卻你父親,不知該把自己放在哪。如今常和林夫人打牌喝茶,教思娘繡繡花,閒暇時候還能看看書,不知過得有多充實,你呀,就少操心我了。」
  之後母女倆便轉移到了床榻上,臨到歇下前,敏姑又過來了一趟,將一布包的東西擱到了嫁妝箱子裡,神神秘秘走了。
  「母親還給添置了什麼?」沈如意再床上探頭。
  沈顧氏掩著嘴笑了笑,「你日後就曉得好了。」話落,又想起一樁,禁不住擰眉,「嬌娘,我著人私底下打聽了,那毛病並非是沒治,偏方我已經讓敏姑交代宛桃了,我要同你說的是靠你自個兒的……」
  結果尚在寅時,還沒能睡上倆時辰的沈如意就被丫鬟婆子從床上拉拔了起來,梳洗開面兒,忙活不行。她睜著迷糊眼任由擺弄,腦海裡儘是沈顧氏說的閨房之術,因為未婚夫那方面的緣故,沈顧氏教的竟是比她前世從林氏那得知的還要狂放許多。
  「你得給他下猛藥,姿勢很重要,你得坐……坐在咳咳他上面。」
  「母親,他是那裡不行,不是腿不行……」
  「差不多……罷?」
  「……」
  直到外頭喊了吉時到,鞭炮炸裂的聲音辟啪作響,沈如意方醒神地由喜婆牽著邁出了閨閣,走到內門,二道門,三道門……
  一雙鴉青緞面錦靴映入眼簾,沈如意這才莫名有了一絲緊張。
  「上轎——」
  隨著禮官高喝,人潮裡的議論聲卻近乎蓋過去,眾人圍在沈國公府門前對著這對新人指指點點居多。畢竟誰不知道先前沈如意高調追男人,一時對於沈如意到底是情陷封家大公子還是二公子議論紛紛,而裡面男人佔了大多數,往實在去就是想瞧瞧這容貌傾城的第一美人兒。
  「果然是國公爺豪氣,這陣仗都趕上公主出嫁了,那封家二子也就今兒個最風光了罷。」要知道,這人存在感弱到幾乎都讓人忘了封將軍有那麼個無能兒子。
  「哈哈哈娶了那麼個美嬌娘卻不能用,暴殄天物啊!」
  「你們懂什麼,兩家不過是為了利益聯姻,就是娶回家當花瓶擺著,那也是人家樂意高興。」
  這些話隱綽綽傳進沈如意耳中,蓋頭底下的精緻面龐並無波瀾,只是在那些人說起葷話時不虞擰起了眉頭,然一息之間,她虛虛搭著喜婆的手陡然變作男子的大掌,帶著些微的汗濕,尚不及反應就整個身子被打橫抱起,惹來圍觀眾人一陣興奮呼聲。
  沈如意連忙扶住了亂晃的喜帕簾子,陷在他懷中不自覺繃緊了身子,好不容易穩住方低著聲音道,「慢……慢點……」
  「夫人見諒,是我等不及了。」一道低啞暗沉的嗓音迴繞耳畔,隱約攜著一絲熟悉,但更多是令人面紅耳赤的調笑之意。
  沈國公府嫁女兒,嫁得又是掌上明珠的千金嫡女,那陣仗在京城世家圈兒裡頭可不小了,連嫁妝箱子都比旁人多了兩口,晃晃悠悠抬進了鎮國將軍府,風光無限。
  沈如意從下花轎就被人一直牽著,直到儀式結束,都未曾被放開。她試著稍微抽下手就被那人的手指輕輕摩挲了骨節,那輕柔帶了安撫意味的動作,像安撫耍脾氣的小孩兒似的莫名讓她臉騰地熱了起來。
  隨著禮官高唱送入洞房,觥籌交錯聲漸起,伴著恭賀聲不絕,可往正主兒這邊來的卻少,也不知是體貼還是別個,總之一路到門口那都未見有鬧洞房的,倒是有些冷清了。
  沈如意念頭方動,牽著她的那個似乎就被絆住,「大喜的日子怎麼能不多喝兩杯,走走走,先跟我去敬酒去。」來人聲音清亮熱絡,卻是不容拒絕。
  「我去去就來。」沉穩的嗓音在耳畔響起像是與她請說,低沉暗啞,分外懾人心魂。
  沈如意自是巴不得有緩口氣的功夫,感覺到身邊換成宛桃,才稍自在了些,低聲含糊地道了一句就匆匆邁進門檻去。
  門外和封晏並立著的封延卿不喜地揚了揚眉,只覺得那背影裡有落荒而逃的意味甚是明顯,怎的還嫌棄他侄子不成。然一回頭就見他那侄子呆愣杵著,好端端一青年才俊,愣是笑得跟傻子似的。「……」
  而封晏卻是兀自回味沈如意離開前那細若蚊聲的一句夫君請便,夫君……二字在腦海中轟鳴不絕。但看封延卿臉上誤會神色,遂開口解釋,「嬌娘有些害羞。」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1 00:06:39

第三十章

  封延卿收回視線,不以為然地嗤了一聲,心中感歎平日裡一向持重精明的人遇上情字犯起傻來卻叫人受不住抖雞皮疙瘩,「得得得,我也不說什麼,寧王來了,快隨我去敬杯酒。」拉著人頭也不回往前廳去。
  這廂入了洞房裡的沈如意用帕子搓了搓有些潮濕的手底心,由人牽引著坐在了軟榻上。一十二幅大紅金繡如意團鮫紗幔無聲地委垂於地,鴛鴦銅鎏金香爐焚著百和香,絲絲縷縷的白煙裊裊升起,散在空中香氣縹緲綿軟,似能驅散身體疲憊,令人感覺十分舒適。
  而後那些丫鬟婆子就退到了外頭侍候著,沈如意獨自坐在喜床上,沒一會兒就覺出屁股底下有些硌著,不消翻看也知道是撒帳人在她進入洞房前布下的吉祥兆頭,可這麼坐著委實不大舒服,她一向不喜歡委屈自個兒,趁著四周無人便自個掀了喜帕走到桌邊倒茶水吃。
  也是這會兒她才有機會好好打量房裡,金胎掐絲琺琅鴛鴦燭台上燃著一對龍鳳喜燭,紫檀金漆床榻雕刻著寓意多子多孫的石榴與蓮藕,床幔分於兩側用玉鉤子鬆垮垮勾著,榻上平鋪著寓意明顯的百子被……
  她輕啜了口潤了潤有些發乾的嗓子,好歹忍下了前世帶來的習慣,之前還沒覺得有什麼,可到了這光景下反倒全都爆發出來似的,心如擂鼓。
  待目光觸及屋子一側擺著的幾口大箱子,她復又起身走了過去。箱子裡的是沈顧氏送的陪嫁物,以及她讓人裝呈帶來的書冊,只是一時有些分不出。沈如意想拿先前讀了一半的一卷看卻不知放在哪只箱子裡,便一隻隻打開了瞧,箱子裡金銀玉飾、綾羅綢緞、書畫古董、布飾被褥應有盡有,華光熠熠,她尚沒找到就聽著後面兀的傳來吱呀的開門聲。
  想到自己此時的不合禮數,沈如意連忙將蓋子一闔三兩步往喜床上一坐,蓋上喜帕,端的不動如風。
  從外面開門進來的封晏覺得眼前影子一晃,好似帶過一陣風,他沾了不少酒,可眼底甚是清亮,視線禁不住落在床沿那坐著女子起伏的胸脯上。
  「……」
  沈如意端坐在榻上,螓首微垂,鴉翅般纖長的睫毛輕輕顫動,心也怦怦直跳,沒想過封晏會這麼快回來。而隨著門吱呀復又闔上的聲音,房裡再沒了動靜,除了龍鳳喜燭偶爾爆出嗶啵的燈花,更襯得詭異安靜。
  而那道視線又是那麼明顯,隔著嫣紅喜帕,沈如意愈發緊張,手心裡涔出黏膩的細汗,低頭專注地盯著裙下露出的一雙嵌著東珠的鳳頭鞋。
  之後便感覺到男人拿著喜秤緩緩掀起她的蓋頭來,紅綢落地,露出女子姣好容顏,平日裡即使不染脂粉也甚是美艷的面龐盛裝之下竟是美得驚心動魄,讓人再移不開眼。就好像跋山涉水,行徑萬里的僧侶終於求見佛緣的心情,一眼便能讓心情平靜至極。
  「如意……」封晏舌尖抵著下齒,喚的這聲蘊了百轉千回的心緒。阿瑤……
  沈如意雪玉般的臉映著大紅床帳,微微帶著紅光,她之前是沒見過封晏的,總以為會像封將軍那樣是個莽漢,又或是平凡普通到叫人忽視的那一類,卻不想竟是這般……世間之人多好美色之徒,沈如意也不可免俗,一時有些怔愣。
  她正胡思亂想就察覺旁邊一陷,他竟是坐在了她身旁,忍著抬屁股挪向一邊的衝動,可身子還是不由緊繃起來,紅著臉道:「……夫君,時候不早,早些歇息罷。」話說著無意識揪住了嫁衣擰起了褶皺。
  聽出那話裡意思的封晏勾了勾嘴角,端了從旁拿來的合巹酒,「我都不曉得夫人這般性急,不該先喝了這酒麼。」
  沈如意臉一熱,抬手就要去接,卻被他躲過飲了乾淨後將她帶入懷中按住後腦勺抵上涼薄唇瓣。
  溫熱的大手托著她的後腦,舌頭長驅直入時將那略帶辛辣的合巹酒一併送了過去。
  「唔。」那辛辣的液體流入喉嚨,沈如意一陣掙扎伸手想要將他推開。可封晏卻收緊了箍在她腰身上的手勾起她的舌根反覆吮吸,在她的檀口中放肆的橫掃肆虐。
  屋外黑影憧憧,樹葉婆娑。直到細微的腳步聲遠去,封晏方才放開了險些喘不過氣的沈如意,一雙湛亮眸子貪婪凝視。
  沈如意被吻得七暈八素,好不容易回過神,就對上封晏意味分明的爍爍目光,不由鬧了個大紅臉。「你……你喝多了。」
  封晏卻是曉得自個只喝了四五杯的量,還不至於醉,可……輕輕笑了。「酒不醉人人自醉。」說著便一歪靠在了她身上,恰好抵在她的肩窩,闔著眼輕輕嗅了嗅,「好香……」
  「我……我讓人去給你弄醒酒湯。」沈如意哪和人這般親近過,隨著那淡淡酒香湧過來,她只覺得屋子裡有些過於悶熱了。
  封晏在她起身之際拉住了她的手,「不用,這等要緊的日子,我不捨醉的。」想了想又道,「約莫就四五杯,夫人可是嫌棄我身上味道重?」
  沈如意被牽著手,垂首就看到男子慵懶後靠的樣子,如同受了蠱惑般搖搖頭,確實他身上的酒味不重,相反與他身上隱隱的蘇合香混成獨特的氣息,反倒好聞得很。
  「吃了這酒便是禮成了,從今往後,百年好合。」男子與她是同樣艷紅的嫁衣,襯得眉目俊美無雙,而那笑,更是將那俊美襯得不似凡人。
  沈如意一時看愣了神,待回過神時方覺出一絲不妥,這該是由喜婆做的,怎是他親自來,而這喜房打從一開始似乎就是特別冷清。
  封晏看著她迷愣,幾乎能重合她前世的模樣,忍下心中翻江倒海的情緒怕給人嚇著,拉著人復又坐到自己身旁。穩著手拿掉了壓得她整晚喘不過氣的沉重鳳冠,放下盤起的長髮,大手體貼地輕揉她的後頸。
  「嗯……」她發出慵懶舒服的伸吟,水眸微彎,柔睇著身穿一襲貴氣紅袍的封晏。回過神之際已然享受於他這等侍候,心思卻轉了起來。
  原先只約莫曉得是不受寵,可被懈怠到這程度卻有些意外了,而那人卻還那般溫柔笑著,體貼於自己,一時說不上心裡頭什麼感受,歸為護短不爽快。
  由著封晏揉捏的沈如意不自覺換了個令自個舒服的姿勢,微微瞇起眼小小打了個呵欠,一雙杏眸熏了水霧,「明兒個就讓那些怠慢的曉得厲害。」
  封晏看著握住自己的那只細白手兒,舌尖回味她這句當是曉得裡面相護的意思,不由眸色更沉幾許。他早已習慣的事,卻讓她一句,心中湧了酸脹之意,低低應了聲嗯,尾音不覺有些上揚。
  沈如意是叫他揉捏出睏意,「還是早些歇息罷,明個還得早起敬茶。」說著便起身走到屏風後將喜服褪下換上舒快的細綢褻衣。
  隔著屏風,封晏凝著女子曼妙身段的投影,寬衣解帶,舉手投足自是風情。彷彿鉤子勾住心底裡的野獸,升騰肆虐,而詭異的是從未有過反應的那處竟隱隱有甦醒的徵兆。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1 00:07:08

第三十一章

  封晏一怔,望著底下支撐起的帳篷,眸色漸漸諱莫如深,隨後離了床榻,一步一步往屏風那走去。
  「夫人可要幫忙?」
  那暗沉聲音恰好在一尺之外響起,沈如意猛地一抽系扣,不小心繫了個死結。「……不、不用。」
  看著那嚴絲縫合的衣袍,封晏的眉宇隨之攏起,「這會不會太熱?」
  暗惱自己手抖的沈如意繃著小臉一本正經,「心靜自然涼。」她想的簡單,也甚是體貼,聽說封晏不喜女子觸碰,大不了收拾下睡軟椅也成,反正那喜床硌得慌。
  這等情況還能說心靜,豈不是小瞧於他。封晏看著唯一露出的優美頸項眸色泛深,泛著瑩潤光澤,越是如此便越是撓人心扉。
  沈如意還沒走到軟椅那就不防被人陡地抱起,一聲低呼,雙手不禁下意識抱住那人脖頸,對上男子閃動的眼眸,無意識地舔了舔唇,身子方扭動掙扎一下就感受底下抵著的那物。
  ——好像有哪裡不對?!
  封晏半掩長眸,嘴角上揚,大手忍不住撫上她細膩如絲的美背,帶繭的指腹來回輕劃過,稍解體內奔騰的玉望。
  失而復得的寶貝。世間沒有這麼多的巧合,又或許,她是上蒼垂憐他……獨獨碰到她,不會有那噁心感受,只有滿心悸動,一如經年……
  大抵是封晏的目光太過灼熱,沈如意攀著他的肩膀,看到他漆煙的瞳仁裡倒映著自己緊張而嬌羞的臉龐,心中慌亂而又茫然,身子一輕,整個人已被他拋到了床榻上。細綢的褻衣被大掌撕扯,卻正好卡在繫住死結的地方,令沈如意倏地鬆了口氣。
  然已經露出大片的玉白肌膚,襯著大紅喜被動人心魄。
  高大身軀當即覆下,糾纏唇舌。從一開始的過分用力到漸漸收放自如,似乎磕絆中尋到了技巧法子,甚至能舉一反三地往她脖頸上去,那濕濡悸動叫沈如意陡的瑟縮了下身子,一瞬恢復了清明,如何察覺不出他的意圖。
  下意識一推,卻正好抵在那灼熱之處。兩人俱是一怔。「它它它……」
  「夫人……」封晏隨著她震驚看向,短短一瞬,長眸掩過精光,故意顯露出意外喜悅與激動,低低暗啞的嗓音含著青欲,又攜了一絲軟音,讓沈如意心頭忍不住發軟,便被他抓握住覆在那處,「揉一揉可好?」
  沈如意臉燒得不行,窘迫萬分,偏生那模樣又讓她說不出拒絕的話來,彷彿好不容易生出點希望的人怎能潑了冷水,只得嬌羞伸出手包覆住那物什,耳畔不自覺回想起沈顧氏洗腦般的教誨,竟是無師自通得滑動兩下,惹得男子低低哼應了聲,更是燒灼。
  「……」沈如意一張小臉紅得快滴出血了,既想甩開底下那滾燙之物,可又在封晏那雙近乎墨色的瞳孔中敗下陣來,硬著頭皮淘弄起來。
  封晏低啞地悶哼一聲,那聲音短促而又性感至極,撩人地在她耳邊挑豆著,似一把刷子似的輕輕癢癢地摩擦,他添弄著她的耳朵,低哼著說,「快一點。」
  沈如意嬌羞闔著眼,微微加快了一點速度。
  封晏垂首凝著她,此刻身心獲得巨大滿足叫他摟著她身子的手越收越緊,似乎是要將她揉進血肉中一般用力。
  他低頭吮住沈如意的唇,輾轉廝磨,然後叩開她的牙關,在她口中肆虐汲取。毫無章法,卻又如他人那般溫柔漫長。
  沈如意覺得之前喝下的酒有些上腦了,而男子摩挲的地方交織成密密青欲籠住了她,帶著重重喘息的吻迅速落在她的耳邊頸上,寬大修長的手橫行霸道地在她身上遊走。沈如意只覺耳邊嗡嗡的,腦中一片空白,彷彿溺水般無法喘息,手早已停了動作,而原先握著的那物正契合身下。
  不知何時被褪去所有的身子貼合冰涼的被子緞面,身上壓著卻是一具滾燙的身軀,兩重感官下,愈發清晰地感受那只有些粗糲的大掌遊走身軀所帶起的酥麻,一波一波,蜿蜒而下,帶起極致陌生的歡逾,是她從未體驗過的。
  「嬌娘,嬌娘……」他的唇緊貼著沈如意的脖頸,一向下,蜿蜒著留下曖昧的紅痕……
  紅燭跳耀,美人橫陳,怎不叫人氣血上湧。封晏再忍不住往那處衝動壓下,正欲衝鋒陷陣,奈何卻受阻礙,折騰良久都不得法。這一番功夫費下來,竟是連那處都有些軟了下來。
  「……」封晏逆著光,看不清他臉上的神色,抵著床榻的大掌青筋畢露,未嘗不暗惱。
  沈如意迷迷糊糊睜開了眼瞥見,猶帶著緋紅的面兒浮現瞭然,看著封晏黑沉下來的面色,張了張嘴卻又不知怎麼安慰,青潮漸漸褪去,半垮著衣衫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
  封晏不由臉更黑,隨即將人攏在了被窩裡,一言不發地離開床,往擺了嫁妝箱子那待了好一會兒方才回去。
  「夫君,不行就莫要勉強了。」沈如意甚是體貼,將心中那一絲羞恥的惋惜之情壓了下去,見他上床自然騰出一半地方自個往裡面滾去,只是滾到一半就讓人撈了回去,囚在了男子胸膛與床榻之間,動彈不得。
  四目相對,能清楚看見男子眼底最深沉的情緒,觸動某個模糊記憶,然他隨後的動作便叫她再想不起其他,大手在被子底下肆意,發起又一輪的攻勢。
  沈如意因為鼻端嗅到的那一縷熟悉香氣,一直繃緊的身子在那撫摸下漸漸青動,卻又是十分羞恥的抓住了底下細軟褥子,將那伸吟抵在了齒間,一雙靈動杏眸愈發水潤瀲灩……
  「你且試試我行不行。」封晏眸中折射暗芒,咬著她的耳朵尖兒道。
  沈如意驀地一頓,轉瞬憶起不由羞窘萬分,竟忘了世間男兒對這個的在意。看他如此賣力,自不好拂了去,甚是通情達理的沈如意在情動時也不由將兩條白花花的細長腿兒纏了上去。環住那結實腰身,自是配合著舒服姿勢來,連處子之痛的緊張都沒有在意了。
  反正夫君他……
  「……」封晏低喘著,每一寸皮膚和肌肉都在崩緊,鬢角稍有薄汗,嗓音也壓得沉,「我可否認為這是夫人的挑釁?」
  「如此我就不客氣了。」
  沈如意眨了眨眼,尚不明白他在客氣什麼,只覺得那雙眸子如深潭暗潮迷亂,而自己卻是一聲低低黯啞的伸吟,宛若打破魔咒,叫那人斷然鬆手身子緊緊貼合,一直契合廝磨那處驟然往下一壓沉了下去……
  「唔——」
  略帶涼薄氣息的吻封住了唇將她的痛呼一併吞噬,不再克制地按著她的腰重撞起來,即使腦子裡失控,動作卻依然隱忍溫柔,彷彿怕弄傷了她似的。
  沈如意在最初的疼痛過去之後,身子泛起一陣陣歡愉酥麻,抬眸掩不住情迷地凝著他隱忍的面龐,那性感叫她不自覺吞嚥了下,如受蠱惑一般沉溺其中。
  這一夜,如星火燎原,蝕骨。
  第二天天尚且濛濛亮,宛桃和紅隙記著小姐囑托便在外頭輕輕叩了門,卻聽到裡面甚是清醒的回應,隨即端著盥洗用具進門,卻發現兩位主子已經起來用朝食了。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1 00:07:19

第三十二章

  黃花梨富貴花開並蒂蓮圓桌上擺得滿當,五色小圓鬆糕、赤豆豬油鬆糕、銀絲卷、如意芝麻涼卷、蓮蓉酥、荸薺餅……還有一碗的山藥排骨粥,撒了一把小蔥在最上頭,與白山藥相映成趣,溫香四溢。
  而沈如意正隨意披著一頭長髮,慵懶地倚在桌邊一口一口舀著粥吃。耳根子微微泛紅,體力消耗過大被餓醒什麼的,實在糗得很。
  「小姐已經洗漱過了?」紅隙望了望房裡並沒人侍候的,可木架子那多了裝了水的盆兒。
  「唔。」沈如意應聲,抬眸瞄了瞄封晏。打早上被肚子的咕嚕聲喚醒,她穿衣洗漱都是這人來的,起初她還有些不好意思,可奈何昨個夜裡被壓搾得厲害,還真使不出點反抗的力氣來,只得由著他去。
  封晏將餅子分成小塊兒,喂到她嘴邊。沈如意用小白牙叼住,想到昨個一開始的頭一次還中規中矩,而後某人食髓知味……不提也罷。
  「對了,你是怎麼知道嫁妝箱子裡有……那東西的?」沈如意後知後覺地想起這事兒,今早瞥見沒闔上的蓋子才發現露在了外面方恍然。
  「昨個回房的時候正好聽這倆丫頭說起……」封晏往紅隙那掃去一眼,是她纏著另一丫頭問沈顧氏最後放進去的東西,他才隱約猜到。
  「回頭要好好感謝岳母大人。」封晏替她拭了拭嘴角的碎渣子,聲音清潤含笑。
  沈如意看著紅隙磨了磨後牙槽,可惜那是個完全不開竅的,一點都沒接收到主子的怨念。
  紅隙看著變成別人家飼養的寶貝小姐,反而有一種被搶了活兒的感受,偏又說不出來哪兒的不對勁,只覺得二人郎才女貌晃眼得很。
  「奴婢侍候不力,請姑爺小姐責罰。」宛桃沒她那麼心大,勞主子親自動手那就是她們失職,自然請罰。
  封晏只看著沈如意,後者就著他的手咬了兩口牛肉餅,隨即很快皺起眉頭,他便拿回來看,瞧著裡面的小白粒兒就明白了,剔除了蒜粒再遞過去就見後者喜笑顏開地又吃起來,嘴角不由染上笑意。
  「我這屋裡一向不喜人侍候,不過你們侍候嬌娘慣了,以後也照國公府裡的時候一樣,無需在意旁的。」封晏說這話的時候並沒有看向二人,仿若尋常交代似的,可話裡面的含義卻叫沈如意莫名一暖。
  「你自己吃,無需顧我……」沈如意用了半飽,心情自然隨之變好,看封晏面前未動有些不好意思道,遂禮尚往來地捏了一塊鬆糕遞向他。
  只不過封晏沒有用手去接,直接就著她的手捲走了點心,「唔,確實好吃。」
  「……」沈如意倏地縮回手,指尖還殘留那一抹溫熱,一雙杏眸睜得大大。那酥麻的感覺傳遞於心,激起些許異樣。
  封晏被嬌妻瞪了眼,心頭都是酥酥麻麻的,若非顧忌她身子自然免不了要在床上好好溫存一番的。只是思及昨個美妙清冷眉眼不覺就蘊了舒快淺笑,舉手投足更加溫柔了。「乖,多吃點補補力氣。」
  沈如意只覺得轟一聲臉上一片燒紅,「……」
  紅隙不知發生了什麼,就看到自家小姐臉紅的跟傍晚雲霞般好看,不,是短短一個晚上多了一種說不出的好看,可好端端一直這麼紅的,她擔心道:「小姐是不是受了風寒,可有哪兒難受的?」
  宛桃在旁拄了她個沒眼力見兒的,「還不去替小姐挽髮。」
  沈如意坐到銅鏡前由著紅隙替她梳頭,一頭順滑烏絲垂在肩後,映在銅鏡裡的還有封晏直勾勾的目光。抿著唇角,嗔了一句,「吃你的。」
  「秀色……可餐。」封晏噙笑,半點不掩飾自己的興味盎然。
  沈如意索性別開眼不看,看紅隙靈巧地挽了個婦人髮髻,身上一併換了一件藕色半臂並玄色暗繡長裙,戴一對點翠蝴蝶對簪,臉上也僅僅施了一點輕薄脂粉,如此裝扮更貼合於林瑤的隨意性子,混合著殊麗的恬淡風情。
  封晏用完了朝食朝她走過來,俯身湊在她那妝匣子那挑挑揀揀,最後揀了一對明月璫親自替人戴上,一併入了銅鏡中,一道望向鏡子裡倒映出的一雙人,低低道:「柳陰煙漠漠,低鬢蟬釵落。」
  沈如意聽出那聲音裡蘊著絲絲縷縷的調笑,自是想起昨兒個來,倒真是應了這首艷詞的最後一句,須作一生拼,盡君日日歡。當即羞惱地暗暗擰了他胳膊一把,磨著後牙槽道,「你——浪蕩!」
  「不,我只對你一個如此。」封晏瞅著沈如意這番嬌羞模樣,不由側首在她額際輕輕落了一吻,附在她耳畔情話,「夫人那樣子,我著實歡喜得很。」
  「你還說!」沈如意餘光瞥見宛桃和紅隙笑,愈發羞赧,再次伸手……
  封晏任由她掐,可隨後卻沒感覺到疼,便瞧見她撩了自個衣袖,對著上面被掐過的痕跡擰眉,「……疼麼?」
  「不疼。」封晏當即道,對沈如意這模樣是愛到了骨子裡去。
  沈如意摸著他臂腕上一段盤亙的陳年舊疤痕,「我是問這個。」昨兒個她就發現了,連著胸口那處饒是凶險。
  封晏斂眸將袖子卷下,「嚇著你了麼。」見她搖頭,眸中劃過暗色,撫著她手背,「幼時留下的……不記得了。」
  沈如意蹙了蹙眉頭,探得一絲他不想言說的晦澀情緒,便識趣地沒再問。也正是這會兒功夫,就聽見門外突兀響起咳嗽聲,沈如意目光觸及兩人還交疊在一塊的手,連忙將自己的手抽了回來,看向門口多出了一行婆子丫鬟。
  為首的是個不苟言笑的長臉婆子,身後還隨了兩名稍年輕的婆子和兩名丫鬟,一併道:「見過二少爺,二少奶奶。」
  見過了禮,長臉婆子逕自走向床邊,掀開大紅錦被,發現鋪在床上的元帕仍舊是雪白一片,不禁與隨行的婆子對視一眼,再看向沈如意和封晏的眼神就變得意味不明瞭。隨即默默收好元帕放入另一名婆子捧著的匣子,命丫鬟收拾。
  封晏與那長臉婆子對視彎了彎嘴角,同沈如意介紹道,「這是祖母身邊的掌事嬤嬤,喚荀媽媽就是。」
  「荀媽媽。」沈如意乖巧喚了聲,卻瞧見那婆子眼神中不經意所流露出對自己的不滿,只那極快的一眼就叫沈如意斂了三分笑意,作是一派端莊傲然。
  封晏又指了跟著荀媽媽的兩名丫鬟,「這是月瀆,高一點的是蘭香,平日替我收拾打理,有什麼只管吩咐她們便是。」他苑兒裡也就這麼兩個,還有兩名長隨,人不多,都是用慣了的。
  「月瀆、蘭香見過二少奶奶。」被點到的兩名丫鬟再一次向沈如意行禮,俱是如花似玉,襯著那一身碧羅裙俏靈靈的,尤其叫月瀆的那個,抬首時眼兒紅紅,可真是我見猶憐的風情。
  「月瀆這是怎麼了?」封晏亦是瞧見了月瀆的不妥,問道。
  「蘭香斗……」高個兒丫鬟正負氣要說話就叫月瀆拽住了,後者睜著水潤大眼,囁喏道,「謝二少爺關心,奴婢是叫髒東西迷眼睛了。」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1 00:07:30

第三十三章

  說著便自發地去了櫃子那取了一件烏金暗花雲錦長袍,道:「二少爺一向不喜這等俗艷紫色,是奴婢侍候不周,二少爺還是換了這身罷。」
  替封晏挑了俗艷衣裳的沈如意啞了啞,目光從封晏轉去了那嬌俏小丫鬟身上,暗暗又掐了一把封晏的手底心,不喜歡怎的不說。
  封晏攏了攏手心,將作亂的手握住,挑眉道:「不用,夫人挑的甚合我意。」大有昭告天下顯擺的意思。
  月瀆捧著衣服垂首,帶了些鼻音連忙道:「奴婢該死。」
  沈如意倒教她弄得有些不好意思,「起來罷,你是侍候夫君起居的丫鬟,自然比我瞭解些,稍後讓宛桃同你問問,也省的像今個這樣。」
  宛桃自然是聽候命令,只是在瞥見月瀆低垂眉眼時流露的那一絲陰鬱皺了皺眉頭。「月瀆姐姐麻煩了。」
  荀媽媽在幾人之間掃了個來回,獨獨在沈如意身上停留稍久,斂了斂神情,「二少爺和二少奶奶要是拾綴好了就隨老奴一道去罷。」
  沈如意隨之掃了一眼跟在她身後那名婆子手裡的匣子,裡面那塊是封晏後來鋪的,至於先前那塊的去向……沈如意凝向某人淡然側顏,愈發覺得不動聲色才是真禽獸。
  而在二人走後,屋子裡兩邊的丫鬟各司其職,莫名帶了點隔閡,應當是那位叫蘭香的丫鬟頗有敵對之意。
  等到月瀆和蘭香收拾過屋子去做別的,紅隙方呼出一口氣,傻乎乎地湊了宛桃跟前,「那倆位小姐姐看樣子不大好相處啊,是怕我們爭寵麼?」想到方才衣服的事又不由樂呵呵笑起來,新姑爺對小姐可好呢!
  宛桃覷了她一眼,沉吟片刻方道,「總之少說話多做事沒錯兒,這兒不比國公府,咱們是小姐帶來的人,莫要給小姐惹麻煩。」光是這短短不到兩天的功夫,就夠她覺出不對勁來了。
  「宛桃姐姐你越來越囉嗦了,我省得的。」
  宛桃向月瀆、蘭香離開的方向眺去,吶吶問道:「紅隙,你有沒有覺得那個叫月瀆的有些面熟?」
  「嗯?」紅隙隨之一道望過去,什麼也沒望見,回頭一臉迷茫地看著宛桃。
  「算了,問你也沒用。」宛桃擺了擺手,兀自去替小姐歸置東西。
  「……」
  鎮國將軍府是封老太爺替成祖打江山受的封賞,加之後面出了三位大將軍,所受賞賜頗多,整個將軍府幾番擴建就有了如今的規模。封晏一直牽著沈如意的手,一壁走,一壁告訴她府裡構造。
  府內攏共分為中、東、西三個部分,由中間的一條軸線貫穿,中間是一片極大的湖池,名叫玉清池,一條彎彎曲曲的回形橋橫跨在玉清池上,將幾個部分連接在一起,甚是恢弘。
  沈如意瞧著,心底暗忖難怪聖上一直忌憚封家勢力。這般宅院,與皇宮比起來都不顯得遜色,由此可見鎮國將軍實力一斑。
  然封家幾任家主都是驍勇善戰戰功赫赫之輩,但似乎都逃不過英年早逝的命運,或戰死沙場,或殞於意外,這也讓外界多了幾分揣測,暗道是封家煞氣重,男子命都不長。而到了封晏這輩,人丁更是不旺,四房並起來的兄弟姐妹只五六個。
  當中最數出息的當是封墨台,方成親不過幾日,便替了封父去守玉門關,前途不可限量……
  「你說府裡主子少,那這些屋舍豈不都空置著?」沈如意邊欣賞四周的風景,邊問封晏。
  「嗯。」封晏點頭。
  「除父親外,還有三房,裡頭就四叔還未成家。二叔性子木訥,喜好做木工,專門有個院子擺放他做出來的東西,一般是不讓人出入的,連二嬸嬸都不行。怕二嬸嬸性子毛躁弄壞東西,畢竟二叔最是寶貝那些。」
  「三叔……跟祖父戰死沙場,那蘅蕪苑就三嬸嬸,三嬸嬸也甚愛書,你可常去坐坐。那兒是父親的鴻錦閣,邊上是驚鴻苑,另外還有個容姨娘住青霜閣。兄弟姐妹除了大哥已經成親是獨立的院子,其他都在後院依次相鄰而住。」
  「那你的院子怎麼也是獨立的?」沈如意思及昨個聽到的細節,世安居並非是後來置辦的婚房,而一直是封延卿與他二人佔了個偌大院子。
  封晏沉默了一瞬,道:「我小時候得過瘋病,見誰咬誰,父親恐我傷了其他人便獨居那處。」
  沈如意聞言詫異瞧向,後者薄唇抿了一條直線,目視前方,仿若往事不值一提般。明明是冷峻得一塌糊塗,沈如意卻偏生瞧出一絲心疼來,回握住他的手,揚起笑道,「這麼說來我倆還是挺有緣的,我小時候也愛咬人,不順心就咬。我娘說咬殘了算她的。」
  「……」走在前面的荀媽媽向來不苟言笑的面孔有了一絲裂痕,隨即掩了掩眸子,又覺得新過門的二少奶奶與想像中有些不同。
  反倒是封晏聽出了她的安慰意圖,微微牽起嘴角,心中想的這般彪悍的作風哪會是沈顧氏,只怕是傳聞中的悍妻林氏……如此不由愈發抓緊了她的手,在經歷了確認她就是林瑤這一匪夷所思的事情後,他反而患得患失起來,唯有牢牢牽握住才能確保她不會突然消散了去。
  沈如意想抽回手卻發現他握得更緊,紅著耳根故意移向了別處。此刻正值盛夏,玉清池中的荷花開得正是嬌艷美麗,沈如意跟著封晏走在曲橋上,彷彿是踩在層層荷葉之上,幽香浮動,也撩得人心意動。
  而路上行經的丫鬟僕從見著二人紛紛行禮,也有不少偷摸打量自個的,沈如意不在意這個,倒是覺出那些人對封晏雖有禮數,卻是少了兩分恭敬,視線都不由落在二人交握的手上,見到的那剎俱是閃過意外。
  走到前廳那,這種感覺就更明顯了。荀媽媽引著一對新人跨過門檻走進去,沈如意便看到正廳中此刻已經坐了不少人,而原先還喧鬧的廳堂陷入一刻寂靜方是恢復。
  「封晏跟新媳婦來了,這麼早的,還以為有的等呢。」說話的是坐在左側的一個圓臉盤的婦人,一身應景的海棠紅繡裙,可惜都掩蓋不住那一臉的精明樣,儘是上下打量她了。
  坐在主位上的中年男子輕輕哼了一聲,因為常年從軍自帶著一股堅毅威嚴,不消說便是封將軍了。而在他左下方坐著一名華貴婦人,銀紅底撒白玉蘭花的妝花窄袖褙子,眉目間如同一潭靜水一般,看著就讓人覺著有些冰涼。
  「二哥哥。」華貴婦人邊上的少女嬌俏喚了一聲,目光在掃過他身邊跟著的女子時則有些不善。
  「父親,母親。」封晏向那二人行禮。
  沈如意自是跟著,只不過躬身時偷偷看了眼封晏,早就發覺這人在進入廳堂時便有所不同。溫情不復,眉眼低垂,彷彿整個人都沉寂了下來,安靜到讓人近乎忽視。
  「早就聽說沈國公府的千金是京城裡一等一的美人兒啊,果然名不虛傳,瞧瞧,這天仙兒似的,阿晏真是好福氣吶。」圓臉婦人朝著那名華貴婦人道,「大嫂連著喝上三杯媳婦茶,可叫人羨慕的。」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1 00:07:41

第三十四章

  一杯眼下正要喝的,一杯宋筠溪的,還有一杯則是前些時候由太后懿旨親賜作為封墨台平妻的大理寺卿盧正的女兒,與宋筠溪同一天入的門。盧氏此時坐在封劉氏右手邊正也打量著沈如意,從上到下,最後毫不掩飾地發出一聲嗤嘲,大有不過如此的意思在。
  「好了,人來了就敬茶唄,喝完我還有事要出去呢。」封延卿懶懶打了個呵欠,扯回了正事上。不同於其他兩個哥哥的走過場,封延卿好歹是準備了利是封表心意的,雖然侄媳婦不是自個滿意的,可這個面兒他得給阿晏撐起來。
  「成日不著家,也不知你忙些什麼,不就是約你那些狐朋狗友喝酒打牌,一大把年紀了還不收收心,你看阿晏都娶上媳婦,你呢!」封肅看著老那不著調的樣子就氣不打一處來,當即沉下臉喝道。
  封延卿依舊嘻嘻笑著,掏了掏耳朵渾不在意他說的。
  眼見封肅又要訓人,封二爺拉著他有些尷尬杵著,只道兩人都少說一句,幸得婆子正好端上茶水來解了圍。
  沈如意藉著接茶的動作將在座一眾的各異神情收入眼底,除卻對她露了善意寬慰笑容的宋筠溪,和那面相柔和的三夫人,好像沒人歡迎自己到來,唔,這處境似乎比封晏看上去還要慘一些。
  「父親喝茶。」封晏端起茶盞敬向封肅。
  「父親喝茶。」沈如意同樣也端起一杯雙手奉上,餘光裡將二人作比,比起酷似封肅的封墨台,封晏其實只佔了兩三分相似,臉部線條偏於柔和多,聽說是隨其生母。
  那位出生江南書香世家的蘇氏女,才貌雙絕,是叫封肅強娶的第二任夫人。當初迎回京城,還引了不小轟動,但凡見過的都道是牛嚼牡丹,可惜了蘇氏,而後者果然也是紅顏薄命,於十多年前早早病逝。
  連著兩任都命薄,那座上甚有威嚴的封將軍才背上了克妻的名聲。獨獨這第三任的夫人是軍中副將出身,自其少年時就伴隨左右,許是同樣重煞氣反而化解,一直平安無事。
  「如今你也成家,該是立業了。城北軍營那有個空缺,你去磨練磨練也好。」封肅接了二人的茶都喝了一口,回了利是封在方木盤上。
  「我不從軍。」封晏聲音清冷回絕。
  「怎麼你也要跟他一樣渾渾噩噩過日子!」封肅當即一拍桌子,茶盞裡的茶水濺出,驚了一眾。
  被點到的封延卿笑哼哼了一記,「我覺得阿晏這樣就挺好的,怎的,如今想起管教起兒子來了,我都以為你忘了有這個兒子呢。」
  封肅的臉氣得歪了歪,瞥見沈如意方是穩住怒意,「你莫給我添亂。」又虎著臉看向自個這兒子,湧現幾分複雜。
  「孩兒覺得四叔說得對。」封晏依舊是無悲無喜的姿態,可旁邊的沈如意卻捕捉到他眼底的一縷自嘲。
  「你——」封肅最見不得的就是他這副樣子。無慾無求的性子,但凡遇上想堅持的便顯露極大的韌性來,旁人如何都奈何不得,與那人又何其相似。一沉眼眸,「我今兒還非得好好管管不成,封遲——」
  那名字一出惹得廳裡又都靜靜,封延卿更是從位置上站了起來,斂去嬉笑。
  「老爺。」一直沒發話的封劉氏突然開腔喚了一聲打斷,聲音如人般沉冷似水,卻讓怒火中燒的封肅又了冷靜下來的趨勢,「孩子大了有自個主意是好事,我看阿晏有分寸,你就莫勉強他做不喜歡的事,反而適得其反。」
  封肅對上其目光,氣哼了一聲重新坐了回去,再不置一詞。
  而封劉氏依舊神情淡淡,示意封晏繼續,回了套紅珊瑚的首飾件兒,「既已是夫妻,往後二人互相扶持,好好過日子才是。」
  「孩兒省得。」
  「兒媳省得。」沈如意低垂視線,眼見一場硝煙就這樣平息於無,對那眉眼冷淡的封夫人起了幾分好感。
  之後依次敬茶,長輩們都送了利是封或金銀首飾作禮,不過因為封肅那外釋的威壓,喝過了茶,瞧過熱鬧的自然沒人肯留下受這份罪。
  封晏扶著沈如意告退,從始至終都甚是恭敬卻攜了疏離,卻不料這動作入了一人眼中化作刺痛,她的二哥哥可是連她都不讓碰的,如今卻對那倒貼的妖女區別相待,怎叫她不嫉妒。
  不止是封文茵,餘下看到這一幕的都是驚訝,二少爺那毛病……
  「二少爺那毛病當真好了?我可記得二夫人看二少爺失去母親可憐抱會兒,結果二少爺一直吐個不停,當夜還發起了高燒,害二夫人被老夫人責罰,打那之後再沒有人敢碰二少爺的。」
  「那二少奶奶怎麼……二夫人進門那都過去多久的事兒了,說不準二少爺早好了。」一道躲了廊簷後偷懶的丫鬟悄聲嘀咕。
  「喏,那安寧就是抱著你那想法去了二少爺的房,結果你也看到了,被打個半死還被送去莊子做苦力,安寧長得不差罷,偏就一門心思掛了二少爺身上落得那下場。」
  這話惹來唏噓,「難怪二少爺房裡就倆個丫鬟和幾個上了年紀的婆子,噯,可我怎麼記著一直是月瀆侍候二少爺的?」
  「大抵在二少奶奶之前,就月瀆能近了身罷。話說之前還有說夫人要把月瀆抬了做二少爺——」
  這話在突然瞧見拐角處不知何時站著的殊麗女子時戛然而止,「二少奶奶!」兩丫鬟疊聲緊張喚道。
  「誰給你們的膽子敢在背後閒話主子!」宛桃嚴聲喝道。
  沈如意掃過瑟瑟發抖的二人,轉過心思道:「今兒是我撞上了,算念著初次暫不追究,若有下次……」
  「奴婢不敢了,謝二少奶奶開恩!」二人連連磕頭道謝。
  沈如意擺了擺手,二人方起身快速走開了去。望著二人背影,反而陷入她們方纔的對話裡。原本歷過昨晚她都要覺得這傳聞不實了,可現下……總讓人覺得玄乎得很。
  不過正主兒讓封延卿劫了去,而老夫人那還沒起,她就一個人先回了苑子,差了宛桃跟月瀆去送回禮。
  大夫人劉氏那是綠釉狻猊香爐配了自個制的寧神香,二夫人張氏是兩匹時下最新的妝花織錦緞,三夫人那的則是一套龍泉窯纏枝蓮紋茶具,還有兩個嫂嫂是兩套玉飾頭面,兄弟姐妹的則沒那麼貴重卻也是精心選過的。
  過了一炷香的時辰,宛桃捧著一隻磕了一角的匣子,神情鬱悶地回來。
  「這是怎麼了?」沈如意問得極為平靜,不耽誤自個喝茶。實則看到匣子就知是如何了,禮物都是她親自備選的,送給哪個也都有交代,如今被退回來,沈如意淺淺抿了口茶,心思隱隱。
  「三小姐說這是小姐收買人心的東西,讓丫鬟拿了過去看,卻又裝作失手摔了,說是……說是暈蝴蝶。」宛桃如實稟道,心下不免替小姐氣憤,那位三小姐小小年紀著實嬌蠻得很,實際情況遠比她說的要更讓人難堪幾分。
  封晏正好邁了進來,不由皺起眉頭,看沈如意接了那匣子,裡面赫然是一支斷成兩截的白玉蝴蝶簪。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1 00:07:52

第三十五章

  「我……去趟文茵那。」
  月瀆在旁道:「二少爺這會兒去只怕火上澆油,照三小姐那脾氣說不準會加深對二少奶奶的誤會。三小姐會如此……許是尚未適應二少爺娶妻,畢竟,三小姐以前一直跟二少爺最親近。」她說著一壁偷偷瞟向沈如意,傳聞沈家千金向來是驕縱跋扈慣的,這方過門就叫同樣性子的三小姐這般下面子……
  沈如意順手將匣子遞還給宛桃,喚住封晏,「加不加深誤會倒無所謂,只不過她不受我好意這事兒勉強不來,你去了也無濟於事。只是簪子怪可惜的,宛桃,你讓人找寶雀樓的師傅看看能不能修好。」
  她倒不是故意裝大度,不過是想到法華寺那日,以己度人,若有朝一日疼愛自己的大哥娶了嫂子,自己恐怕也要鬱悶一陣的。故對封文茵的敵意並未放在心上。
  封晏凝著她若有所思的側顏,眸光裡蘊了幾許情深,隨即別有深意地瞥了一眼月瀆,最終道:「不是所有人都得慣著她那性子。」
  月瀆咬了咬唇,察覺出他話語裡的警告意思。確實,是三小姐一直以來黏著二少爺,二少爺不過是在自己可容許的範圍內由著她,而並非是疼寵,這點是她故意說得有所出入。
  沈如意不清楚主僕間的暗湧,聽到這話點頭有感而發,「確實,太嬌慣也不大好。」
  只是話落,幾道視線就集中在了她身上,沈如意對上封晏促狹的目光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頂著沈如意的殼子說這話著實沒什麼說服力,「咳……不知道老祖宗醒了沒有?」
  封晏噙著笑,順應地領著尷尬的小人兒往錦繡苑去。不過方走出院子沈如意機靈地把手抽了回去,對上其目光含笑道:「雖說將軍府大得很,你方才同我說了大概,我記得住,不會走迷的。」
  「……」封晏虛握了握手心,只抓了一團空氣,看著女子眸中狡黠靈動不由心生幾分無奈,卻也知急不在一時,只是總是忍不住。
  兩人走到半道,又有僕從上前來請,道是老爺召二少爺前去書房。
  「你且在祖母那等等。」封晏斂眸交代。
  沈如意頷首,想了想又道,「封將軍上位久了,說話容不得底下反駁,你……且好好說。」
  封晏瞇了瞇眼,眸光微微湧動,「夫人放心,我心中有數。」
  沈如意看著他那飛揚神情,總覺得這人自己面前似乎是兩個樣。偏偏這個樣子最讓她手足無措。
  「姑爺跟傳聞裡的一點不像……對小姐也甚是體貼。」宛桃凝著封晏的背影喃喃說道。「今兒上午小姐在屋子裡洗頭,我瞧見姑爺呵斥了想要開窗的蘭香,想來是怕姑娘吹了風受涼。」
  沈如意聞言一愣,倒是沒注意到那茬,旋即又想到那人床笫間的不留情,氣哼了道,「他要真體貼就該少……」不過這話只道了一半便再說不出口,臉上緋紅,補救地回了一句,「他如何敢怠慢我!」
  這話委實蠻橫,可沈如意一顰一態都透著嬌嗔,宛桃瞧著也只發自內心地為她家小姐開心。
  看宛桃那故作不戳穿的晶亮眼眸,沈如意有些羞惱地走在了前面,品味著那話,心底升起一絲異樣,那情緒委實陌生叫她不知所措,自然而然歸並到成親的緣故上去。
  封晏待她的,也是因為如此罷……
  錦繡苑裡兩株槐樹亭亭如蓋,撒下一片蔭翳涼爽。沈如意方踏進苑子就聽見屋裡傳出張氏那頗是好分辨的尖細聲音,「還真沒想到,阿晏會和那沈家小姐對了眼兒,難怪當初提出結親他沒反對,原來是早就中意人家了。」
  「二少爺他不是……」另一道婦人的聲音疑惑響起,像是懷疑她所說的。
  「你說阿晏那毛病,嗐,今個我可是親眼瞧見他領著人進門,半點事兒沒有。想來是這麼多年過去自個好了唄,有什麼可奇怪的。這話又說回來,阿晏原來多開朗的孩子變成如今這沉默寡言的性子,都叫當初那事鬧……」
  「當初……什麼事兒?」一道聲音追著問,卻被暗含警告的咳嗽聲打斷。
  沈如意正要邁進去的檔口就聽見張氏轉開的話頭,「老祖宗,說不準吶,還能讓你早早抱上曾孫子。」
  「……」沈如意停住。
  「筍子好,中午就吃醃筍子!」堂上正中羅漢榻上坐著位的老婦人點頭應和,卻完全不在點兒上。頭髮已然花白,勒著黝色底繡花抹額,正中心一顆翠綠生澤的貓兒眼,瞇著眼笑得和善。
  「我說的是孫子,白白胖胖的曾孫子!」張氏曉得老人家耳背便湊在她耳邊哭笑不得地又重複了遍。
  不過封老夫人還是念叨著筍子,還著了侍候的婆子吩咐弄午食,張氏在旁沒得轍子,「老祖宗是越老越糊塗了。」話才剛落就挨了一記拐棍。
  「說哪個糊塗呢,欺負我老婆子耳朵不好敢當面編排了。」封老夫人就拿著拐棍尖兒戳了戳她腰窩子,笑罵道。
  「哎喲老祖宗,我錯了,再也不敢了。」張氏連忙作勢討饒,倒愈發顯了親厚。
  沈如意進了屋給老祖宗行禮,除了敬茶時見過的二夫人張氏,和一名眼生的小婦人外,封夫人也在,倒教她對上了先前那一聲咳嗽,端的是沉靜如水。相比之下,坐在她下首方的宋筠溪要顯得溫柔和善許多,視線與她相對時綻了笑顏。
  「還真是不能說人,一說就來。」張氏率性做派地打量了她身後,「咦,阿晏呢?」
  「父親找夫君估摸有點事,說是待會就過來。」沈如意叫她拉住了手,頗有些受不住這份熱情勁兒。
  「這不能又吵起來罷。」張氏暗咕噥了聲,不過卻沒放開沈如意,單是從那蔥白手上就作了文章,道是要好好瞧一瞧這京城第一的大美人兒,「這膚白玉潤的,當真是一雙福氣好手。也就這,戴這翡翠鐲子才好看呢。」
  沈如意看她來回幾次摸了她那鐲子,斂下眸子,將鐲子從手上褪下來,「二嬸嬸莫要打趣我了,明明這鐲子您戴著也襯。」說著就在張氏半推半就的情況下將鐲子套在了她的手腕上試。
  站在封夫人旁的小婦人也就是容姨娘捏帕子輕咳了一聲,見張氏頗是愛不釋手地擺弄著那鐲子,眼底劃過一抹嗤嘲,即便得了機緣嫁進將軍府,小戶女就是小戶女,改不了骨子裡的寒酸性子。打進來前就聽她在嘀咕沈如意的嫁妝豐厚,還拿同樣新過門的盧氏和宋氏作比較,也不知是真的心大,還是故意看宋筠溪性子柔弱刺激人去的。
  「這鐲子既然是嬸嬸戴著好看,就送嬸嬸了。」沈如意甚是大方道。
  「這怎使得。」張氏笑咧著嘴,虛虛婉拒了下。
  沈如意無謂笑笑,自然是不打算再拿回來,像張氏這種性子的倒是好吃透,予些好處將來興許用得上。「嬸嬸又何須同我見外。」
  張氏聞言自是樂呵呵收下,暗忖這沈國公府的大小姐果然闊綽,就不由往宋筠溪那瞧了一眼。想到之前關於沈如意的傳聞,自是曉得她自個敗了名聲才不得嫁的,而宋筠溪則是頂了林瑤的名攀上高枝,而兩人之間那出落水風波更是私下裡都傳遍了。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1 00:08:13

第三十六章

  而如今看二人這般平和,那沈如意還真是磕失憶了啊……
  封老夫人打人進來就不住打量,看她舉止落落大方,眉宇坦蕩,面相就對了她的眼緣,笑著招了前來:「小二子的媳婦可真水靈,快過來我好好瞧瞧。」
  沈如意不扭捏地順著老夫人,平日裡與沈老夫人相處的一套同樣用得上,不過封老夫人有些耳背,她便對著她說,且放慢速度,偏生又做得自然。心細的自然有所察覺,隱約幾道目光掠過,劃過深意。
  「老夫人,下月中旬是您壽辰,墨台回信說會在那之前趕回來。」宋筠溪嘴角漾著笑插了一句嘴,臉上暈開幾許新婚小婦人的嬌羞來。
  張氏張了張嘴,脫口道,「墨台要回來?!」卻把目光放在了沈如意身上。「可如意才剛過門——」
  話至一半,當即意識到自己失言的張氏輕輕拍了下嘴,在封夫人猛地掃過來的凌厲目光中閉上了嘴。屋中氛圍陡得陷入古怪。
  宋筠溪饒是抱歉地看向沈如意,似乎沒想到自己這一句會引起這等風波。
  「……」
  沈如意在心底歎了一口氣,心想總歸是免不了碰這茬,不過此時倒不失為一個好時機,再抬眸時變作不解神色,「二嬸嬸說我剛過門怎麼了?」
  「呃……沒什麼,沒什麼。」張氏被點到,早已經在後悔自己嘴快,訕訕乾笑了兩聲。
  容姨娘瞄著她發出一聲意味不明的輕笑,說道。「老祖宗過壽,墨台是封家長子自然要回來賀壽,難不成還得為某些個人避著不成?」
  沈如意定定與她的目光對上,見後者藉著整理鬢角髮絲避過了去,挑眉問道,「這位是?」
  「一個姨娘,哪來你插嘴的份兒。」封夫人擰眉不虞喝斥。
  張氏也由著這個尋了個台階下,暗瞪了容姨娘一眼,「就是。」
  封老夫人仍然抓著沈如意的手,越相看越滿意,也就沒顧上聽那一耳朵,只不住道,「有什麼好比的,我看都好得很,都是當長輩的,說話還沒個分寸。」隨即與侍候的婆子道了一句,轉而同樣召了宋筠溪到跟前。
  「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往後吶好好相處。」她一手握了一個,掩不住笑道。等婆子拿了妝奩過來從裡面尋出三件兒一樣的白玉石榴玉珮,看向二人,挨個給她倆戴上,「最要緊的還是要多多為封家開枝散葉。小盧氏的這件兒就由你代著,免得說我偏心眼兒。」
  二人都雙手接過,面上俱是染了緋紅羞意,宋筠溪還不忘替小盧氏小聲解釋,「姐姐今個起時身子不大爽利才沒能來給老夫人請安。」
  不過那聲音輕封老夫人自是沒聽著,反而是瞥見了沈如意掩著小小打了個呵欠,道,「我這兒也不窮講究規矩,過不過來請安都無妨,有那個心就行了。」
  「三天兩頭這不舒服那不痛快的,跟誰欠了她似的,估摸也就筠溪你受得住。」張氏見晃過了那茬又活絡了話道,不過分明是瞧死了宋筠溪那軟弱性子。二人明明是平妻,才短短幾日功夫就教另個蓋了一頭去,想必未來的日子也不會好過到哪裡去。
  然再回頭想想這宋筠溪到底不是林家真正的嫡小姐,沒那個底氣,自然也就拿不出林夫人那魄力來。
  「其實姐姐她沒那個……」宋筠溪咬了咬唇似是不贊同,但看張氏那態度又下意識地縮了回去,似乎怕自己嘴笨給盧氏越抹越黑。
  封老夫人扭頭看見宋筠溪那副小模樣,順著瞧向張氏,「又叨咕什麼呢,你這滿嘴炮的就不能消停會兒。」
  「我……」張氏叫封老夫人別有意味地掃了眼,眼睛睜得溜圓一下委屈上了,「老夫人可冤枉,我哪兒說什麼不妥的了。」
  「老夫人誤會二夫人了。」宋筠溪也連忙道。
  容姨娘在一旁勾起嘴角,因為被封夫人喝斥這會兒也不敢說,光是瞧著熱鬧了。
  不過張氏好歹也是在將軍府待了小有二十年,同老夫人相處摸著道兒,沒多久糾結就轉了話峰,故意哭訴,「看來還是老話說得好,老夫人您這是有了新人忘舊人,還說什麼不偏心眼兒,我看啊分明是歪得很!」
  「小的乖巧可人疼,我還就偏著了。」封老夫人臉上綻開笑,與她逗貧道,「就煩你。」
  張氏看老夫人露了笑臉,目光滴溜溜地轉到了封夫人身上,企圖拉個同盟,不過在觸及那冷冰冰沒什麼表情的面孔時還是作了罷,這麼多年她還是跟這位嫂子還是處不到一塊去。
  「得,我這不受寵的還是想想怎麼給老夫人壽辰驚喜來討點好罷。」張氏湊過去問,「您上回說想聽戲,這回請那金大班過來辦一場如何。」
  「要穆青唱。」封老夫人聽到唱戲亮了亮眼,點頭笑應道。
  「行咧,都依您的。」張氏笑呵呵應下,對於討好老夫人顯然是頗有心得的。雖說府裡當家的是封夫人,她是個二把手,可真正能拿得住主意的還得算面前這老婦人。
  封家幾個兒子俱是孝順,尤其以封肅最甚,這次老夫人的六十大壽必然是風光轟烈,她早就盤算著如何能勝過其他房,好好出把風頭了。
  就這才把封墨台要回來給老夫人賀壽打岔過去,她一壁喜滋滋地想著,一壁剝了橘子遞給老夫人,趁機會不著痕跡地擠了下宋筠溪,因不喜其做派,故意無意地擋在她跟前同老夫人說話,令後者咬唇不知所措。
  沈如意坐在一旁瞥向宋筠溪,發覺這人還是跟印象裡一樣唯唯諾諾,讓人欺負了也是往肚裡吞,好像她忍一忍就沒了事端天下太平,殊不知只會教旁人覺得可欺得寸進尺。
  而關於宋筠溪的這性子,沈如意倒是在前世出嫁前同她談過,在林府是不擔心會受欺侮,有母親在沒那不開眼的。只怕是日後她出嫁在婆家會因為這性子吃虧,不過如今看來那番談話也沒起什麼作用……
  「小二子拉你手了,他沒怎麼的?」封老夫人調轉了話頭突然問她道。
  沈如意尚未反應過來照實先點了頭,就看老夫人眼角的笑意更明顯,「好好好,小二子的毛病也是老婆子一塊心病,如今終於能正常,也算了了。」
  相較於宋筠溪還是顯露了一絲對沈如意的不同,讓各人看在眼裡生了不同心思。殊不知老夫人是因掛懷荀媽媽收回來的那塊乾淨元帕,想著若封晏一直不能好要耽誤人一輩子方對沈如意生了些許愧疚。
  不過在聽到封晏對沈如意並未出現那反應,相反還呵護得很之時又升起一絲希冀。不論如何,小二子因為她有所改變是好事,要是最後不能成,有個女子能與他扶持相伴也是極好。當然她更傾向於心中另一想法,小二子能解了心結好起來,屆時再多納幾個妾室添些人氣,讓封家能熱鬧起來。
  「老夫人,就如意這仙女兒似的模樣,若我是男兒身怕也是要心動的。」張氏方得了沈如意的好,也不吝嗇誇獎。
  「嬸嬸又拿我尋開心。」
  沈如意話音方落,門外赫然響起一道尖細到微微拔高的女聲,攜著濃濃不滿。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1 00:08:24

第三十七章

  「哼,二嬸嬸莫不是忘了某人先前可是倒貼大哥倒貼得厲害,什麼仙女兒,我看就是個不要臉的狐媚子,死皮賴臉嫁進來,不知使什麼媚術迷惑了二哥哥!」封文茵氣鼓鼓地走進來。
  「文茵!」一直沉靜如水的封夫人擰起眉頭,疾喚了聲。
  封文茵被母親嚴厲喝得小小頓了下步子,委屈地癟了癟嘴,看向坐在老祖宗身邊的狐媚子,見連平日裡疼寵自個的老祖宗也對她喜歡得很,愈發不忿,梗著脖子道,「我又沒說錯!」
  她在苑兒裡故意摔了狐媚子的東西,想好了對策就等著,不管是她來還是二哥哥,都有的措辭責令。結果她是一個都沒等到卻聽到沈如意跑來老祖宗這的消息,當下就坐不住尋了過來。
  「嬌娘不記得以前的事,也都已經過去了,妹妹就莫要揪著不放了。」宋筠溪見狀當即出來打圓場道。
  沈如意挑眉,看向已經站到她面前的封文茵,彷彿她做了什麼天大的惡事般怒瞪著,倒是不依不饒了,「文茵妹妹是不是對我有什麼誤會?」
  「你做都做了,就別裝這無辜勁兒,這外頭怎麼說你的你當真是一點不知道?」封文茵嗤聲。
  沈如意斂了斂眸,「妹妹應當曉得訛以傳訛,眾口鑠金的道理。若當真那般,封家怎會同意這樁。」
  「哼,還不是你們沈家用了什麼見不得人的手段……」
  封夫人當即拽住了她,向來沉靜的面龐浮現慍怒:「你休要再胡言!」
  「應當沒有人能逼迫英勇神武的封將軍作任何不願意的決定,你這麼質疑你的父親,實在不該得很。」沈如意勾了勾唇角,正對向她神色一凜,「父親說在幾年前乞巧節廟會我遇著一人……一見鍾情,但那人不是封墨台而是封晏,卻因為之前我認錯鬧了許多烏龍。」
  「砌詞狡辯。」封文茵想也沒想地打斷,這些不過是串通好的說詞她哪會信。
  「……你少噁心人了!」封文茵當即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饒是不置信地看著厚臉皮程度超出她預想的沈如意,後者含笑與她相對,眸中有異樣光彩閃過,待她察覺到不對勁往後看去時,倏地對上一雙深不見底的墨黑眸子。「……」
  「二哥哥……」
  封晏卻像是完全沒聽到似的,逕直與她擦身走了過去,目光凝落處唯有沈如意,眸中暈開星星點點的笑意。即便是問幾人安好,視線也始終不離她,將封文茵忽略個徹底。
  沈如意是一本正經地編胡話,且自己說得深情而認真,結果猛地瞧見正主一噎,登時面頰忍不住泛紅,突兀打起嗝來,避著那灼熱目光端起桌上的茶水灌了兩口平復,可嗝卻是停不下來。
  封晏看著她那越忙亂越鎮定的模樣,嘴角弧度不由深了幾許,輕輕撫了撫她的後背,「可是受涼了?」
  沈如意愈發繃緊了身子,抿著唇角搖頭,暗惱自己打嗝出醜卻停不下來,更添羞紅。「我呃……沒事。」伸了伸手大抵是要推拒開,卻不料被他握住了。
  「要不是烏龍,我與她也不會錯過這些年。」封晏玩著她修長細潤的手指,作的是紈褲,然掃向封文茵時眉宇間的神色變淡,語意雙重。「畢竟,我情陷於她,遠在更早之前。」
  如此說來倒像是兩個叫意外耽擱了的小情兒終成眷屬的故事,在屋子裡的眾人瞧著封晏對沈如意那態度,若原來就有情,那就解釋得通了。
  封老夫人探究地看著封晏,後者眉宇坦蕩,一派誤會消融的模樣,想到這孫兒雖然平日裡沉默寡言,對誰都冷淡得很,獨獨對這沈家嬌娘的不同……許真是歪打正著湊成了一對好姻緣?
  獨獨沒有記憶的沈如意叫他這突如其來的告白驚在當下,一雙杏眸眨了眨,一時僵在原處思緒萬千。
  封晏稍稍俯身,湊在她耳邊低聲提醒,「不打嗝了。」
  沈如意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沒想到這人竟用這個來治自個打嗝,不過受驚這麼一下子確實停了下來,心裡也鬆了口氣。抬眸偷偷瞟向面容清俊的男子,心思卻是歪到了別處去,這人願意配合自己胡話,莫不真的對原主……思及此她突兀頓住,一時也說不上是什麼感受。
  而這一幕落在眾人眼裡,尤其封文茵眼中,那可是大大的刺激了,心裡著急得很,巴不得把這狐媚子趕出將軍府去,「二哥哥你莫要受她的蒙蔽幫她說話了,她明明是在利用……」
  「夠了,莫讓我再聽見你詆毀她。她是我夫人,你嫂子,再有不敬,休怪我不客氣。」封晏直聲呵斥。
  封文茵何時受過他如此嚴厲訓斥,登時咬住了唇,眼眶裡泛了淚水,傷心問道:「二哥哥還要為了這種女的打我不成?!」
  原本拽著她的封夫人見她如此不受教徹底沉了面容:「這就是我教你的規矩,看看你現在像個什麼樣子!你聽信傳聞好心不論,也得有分寸,剃頭挑子一頭熱,該有你難受的時候!」
  封文茵咬著的下唇倏然失了血色,轉向封晏的目光猶是不甘,她是封肅的掌上明珠,雖封夫人嚴厲,可在府裡那也是極受寵的,獨獨總在封晏那受挫。可她還是覺得二哥哥太孤單了想陪著他,卻不料今日會因為一個女人被如此相待,如何不心痛,也如何教她不怨!
  「妹妹,既是澄清了誤會,這過去的事兒就不提了——」宋筠溪柔柔出聲。
  「哪個說過去了,要是過去我大哥能尚成親沒幾日就去玉門關,你顧忌林沈兩家的交情自欺欺人,盧氏可怨著這狐媚子呢。」封文茵打小就喜歡跟著大哥和二哥,自然對在兄弟之間攪和渾水的沈如意厭惡至極,尤其這人還厚著臉皮嫁了她最喜愛的二哥!
  「文茵,你話過了,一口一個狐媚子,她是你二嫂……」張氏不由皺眉開口。
  封文茵目光掃見一抹熟悉綠色,落在了張氏的腕子上,認出鐲子原先的主子是沈如意,更顯嗤嘲:「我說二嬸嬸為何這般捂著良心幫說話,原來是受了人家好處啊。」
  「你這丫頭怎說話的……」張氏叫她的伶牙俐齒氣悶得很。
  封文茵早為封晏那態度心底難受得不行,越看他旁邊的沈如意越發生恨,認定是她搬弄是非,耍弄心機所致,非要撕破了她那張臉不可,如此難得罔顧了封夫人的勸阻,口不擇言地怨懟道:「虧得你連失憶都裝得出來!誰知道你是不是等大哥回來打著什麼別的主意!」
  而終於聽清楚封文茵鬧騰什麼的封老夫人當即臉色一變,喝斥道,「你個小丫頭胡說什麼!」
  「青碧,送三小姐回自個苑子反省去。」封夫人一雙眸子落了陰翳,直接命人要將封文茵送回去。
  「我沒錯為什麼要反省,二哥哥受她蒙蔽,難道你們也被她迷惑了麼!」越是如此,封文茵越是氣惱不行,被青碧抓著還愣覺得自個有道理。
  「規矩不好,是該好好教。」封晏沉著眉眼,完美好看的薄唇抿成一條線,顯得淡漠疏離。
  「二哥哥……」封文茵怔怔看著,就被青碧等兩名丫鬟挾持住。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1 00:08:37

第三十八章

  「小二子說得沒錯,且讓她在自個屋裡好好抄寫《內訓》修養性子,莫嬌慣沒邊了。」封老夫人亦是哼著厲害道。
  「老祖宗……」封文茵噙著哭腔,眼淚不停往下掉。
  封夫人凝向青碧,「還杵著做什麼!」
  兩名丫鬟連忙送封文茵回苑子去,老遠還能聽見封文茵哭鬧的響動。
  「都是那些謠言惹的禍,文茵是一時轉不過彎,等日子久了總會曉得的。」張氏看著氣氛尷尬出來打了圓場。
  封老夫人聞言點點頭,摸到手邊的妝奩又想不起這東西怎的到手邊的,遂打開瞧看,在瞧見裡頭一物件時又高興起來,「原來是藏了這兒,我還以為不見了。」老夫人手裡拿著的是一塊鵝黃色帕子,上面融了賀壽詞兒顯得精緻極。
  老夫人摸了摸帕子,頗是愛不釋手,「敏君吶,再給老婆子繡一塊,也好饞饞那些老姐妹。」
  屋子裡因為這話落下倏然又陷入片刻詭異寂靜,而被喚作敏君的封夫人似乎也有片刻怔愣,嘴唇蠕動最終只道了個好字兒。
  「老祖宗還說自個沒糊塗,瞧瞧又把大嫂認成蘇敏君了,多少年了還改不過來。」張氏搖頭。
  蘇敏君……
  沈如意覺得手上的力道有些加重,看向身邊的男子,只見其眉眼低垂,眼中彷彿燃著一簇幽暗火焰……
  封老夫人看著封夫人怔怔,後像是想起什麼,神情轉為複雜,隱隱還有一絲落寞,後道是累了擺手讓大傢伙都散了。
  出了苑子,張氏走在前面,看著與封夫人一道的宋筠溪,忽的轉過頭去問沈如意,「如意可還記得當初是怎麼落水的?」
  白日裡張氏問的,沈如意當然是以一併磕忘了回的,不過經由她提起倒是對那樁事起了幾分探究之意,若非原主失足落水也不至於把自己磕回魂了,合著正主兒在府裡總有機會詢問清楚,且擱置了。
  用過晚飯,封晏說要去書房練字,沈如意舀著一碗冰過的杏仁酪吃,上面撒了點核桃和杏仁碎兒,疊加口感,一壁客套提出去幫襯磨墨。
  封晏自是阻了,道是這些活兒有下人做,看她嘴角沾上奶沫兒,以指腹輕輕拭去,「今兒累了一天,早些休息。」
  沈如意略帶嬌地忙是自個拿了絹帕擦嘴角,快速道:「那我一會兒給夫君準備點宵夜。」
  「宵夜……要吃甜杏仁兒味的。」封晏眼神曖昧地看向她,刻意壓低了聲音道。
  沈如意撲扇眨了眨眼,等意會時滿面緋紅,腰間隨著他暗處的動作留下後遺症般升騰起異樣,當即推開人去。
  封晏笑著起身,轉而對屋子裡的丫鬟道,「你們伺候好奶奶。」方是笑意不減地離開。
  待出了屋子,行過書房,封晏臉上的笑意才漸漸褪去,化作平日裡慣常的冷淡神色,去往封文茵的疏風苑。
  這廂,被罰抄寫的封文茵正心情惡劣地摔了毛筆,使喚人道,「鸚哥,我手酸,你來給我揉揉。」
  喚作鸚哥的丫鬟走上前,一壁替揉著,一壁討巧道,「要不是奴婢不識字,定替小姐全抄了。」
  封文茵伸著胳膊,聞言輕輕嗤笑了聲,「你們哪能仿了我的字!」面上流露稍許鄙夷。
  「是奴婢妄言了。小姐的字是跟二少爺學的,自然是不一樣,新奶奶都不一定沒比的了小姐。」鸚哥說話的時候眼珠子轉得很亮。
  「別提我二哥哥,幫著外人也不幫我。」封文茵一手托著腮幫子,氣鼓鼓的將臉別到一旁。
  「小姐莫難過,血濃於水,新奶奶怎麼能比的了您。等二少爺的新鮮勁兒過去,自然還是跟以前一樣。」
  丫鬟這話說的對,對的是血濃於水,抹不開的親情,也說的不對,細細聽來像是失寵的怨婦之言,道更像是對自個兒說的。封文茵沒注意話語中的酸味,再次因為鸚哥的閃動胸脯起伏,氣呼呼的罵道:「狐媚子,壞二哥。」
  一併將桌上的《內訓》扔了去,正好砸到一雙黑漆漆的靴子面前,封文茵順著黑靴抬頭,眼光瞬間放亮:「二哥哥!」
  「二少爺。」鸚哥的眼光不比封小姐的黯淡,立刻行禮。
  封文茵站起來身子,歡快的跳到封晏跟前,挽住他的胳膊,「二哥哥是不是覺得今天對文茵說話重了,特意帶著禮物來哄文茵的?」她的目光落在長安的懷中,他那裡有個小匣子,心中暗暗歡喜。
  封晏進來就未曾笑過,坐在屋內的主位,封文茵正要隨坐在旁邊。
  「站著。」封晏卻發聲,聲音冷清平淡。
  封文茵心一抖,明顯感覺出來此刻的二哥哥是以一個兄長,一個男主人的身份在看她。文茵有些發怵,這是高牆大院女子與生俱來的敏感。
  文茵尷尬的找話說,「哥哥送我什麼禮物?」
  「打開。」封晏瞇著眸子開口。
  封文茵探著目光望匣子裡一瞧,斷了白玉簪子,頓時歡喜全沖淡沒了,「原來哥哥是來興師問罪的。是那人叫你來的吧?」
  「那人是誰?」封晏睨向她。
  「就是……那人麼。」她想說狐媚子,可被封晏冷漠的眼神一掃,話就哽在喉嚨裡。
  「那人是誰?」
  封晏一字一句,聲音不大,卻說得擲地有聲。
  「還能有誰?」封文茵不情願地嘀咕。
  「那-人-是-誰?」一聲聲的氣勢壓迫得文茵不得不去正視此刻的回答。
  「是沈如意。」文茵偏過去頭極快而不情願說出一個名字。
  封晏嘴角一崩,對這個答案似乎並那不算滿意,「沈如意是我的夫人,你的新嫂嫂,你這麼喚她合適麼?」
  「我再問你一遍,你口中那人是誰?」
  「是我的新嫂嫂。」封文茵在這氣勢的壓迫下不得不鬆口。
  封晏這才唇角鬆開幾分,「今日你嫂嫂送來的新禮,為何不喜?」
  封文茵心中有氣,閉嘴不答。
  旁的鸚哥見狀扭著身子上前,就在之前她還暗暗整了整自個兒髮鬢,「二少爺您不知,咱們小姐最討厭那些蟲子什麼的,蝴蝶是蟲子所化,自然瞧見就懼怕得很。」說話間竟有些搔首弄姿之態。
  「我怎麼從沒聽過?」封晏只盯著文茵問。
  鸚哥繼續嬌聲回道:「小姐不是故意摔的,是看到一時怕了手抖摔的。」
  「既然是摔了,為何不去跟你嫂嫂賠禮道歉。」
  「小姐是想去的,只是……」
  「讓她說。」封晏冷冷瞪了一眼鸚哥。
  封文茵不服氣的哼聲說,「鸚哥都替我解釋了,還用我給哥哥說麼。」
  半響,「啪」的一道拍桌子的響聲,忽然的震動讓封文茵和鸚哥齊齊心中一顫,「好個刁奴,我且知文茵性子怎會如此了,皆是你這婢女推波助瀾。封府乃將門之後,容不得你這種人,明日就出府吧。」
  封文茵一聽,「哥哥怎麼要發落我的婢女。她對我忠心耿耿,盡心侍候的,哥哥是要遷怒於人麼!」
  「忠心耿耿,竟教唆你這般待人,還是你的嫂嫂。」上午之事他已經著人打探清楚,這婢女作妖不假,文茵也該管管。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1 00:08:52

第三十九章

  鸚哥還是扒著小姐求情,哭得聲淚俱下,磕頭認錯。文茵不忍,囁喏道:「哥哥,鸚哥一向盡心侍候我,好歹跟我這許多年,我也心疼她落這般結果。」
  「一個婢女你知心疼,且不想想你的嫂嫂初入府中該是何等緊張,送禮示好,你卻不知感恩。若再這般嬌慣,你性子終究被毀,一會兒二哥就去母親那裡替你請示一個教養嬤嬤。」
  「二哥……」封文茵知道教養嬤嬤的厲害,從前就是仗著父親疼愛才避著。就是知曉若教養嬤嬤入府,她非得褪一層皮不可,心中升騰起深深的恐懼,「大哥求你了,我去給嫂嫂道歉。」
  封晏卻不再多言,「教養嬤嬤得請,你嫂嫂那也得去道歉。」他站起身子,直盯著文茵,她抖著嘴唇在二哥冰冷的注視下,吐出一字,「是。」
  翌日,打掃漿洗的丫鬟婆子雞不報鳴便起來作活了,將軍府像往常一般在日昇前便煥然一新。
  沈如意與婆婆請過安,伺候過她食用朝飯,閒來沒事,想多熟悉下府中情況,帶著宛桃等人在路間慢慢的散步。
  「府中諸事管理的條條井然,這進進出出,忙忙碌碌的內僕身影,毫不懶散怠慢,可見將軍夫人管理中饋是個厲害的,嬌娘隨在長輩之間行事伺候定要小心翼翼。」跟隨著沈如意身後的婆子垂眼說著。
  婆子是出嫁前從沈家帶來的,在將軍府便是沈如意的親信。
  「顧媽媽放心,嬌娘明白,嫁入封家我便是人家的兒媳,見了婆婆自當謙恭孝順。嬌娘從前在沈府中性子嬌慣蠻橫了些,但也是懂大是大非之人,還有嬌娘以前年歲小,不懂事,沒少言語衝撞顧媽媽,嫁人後才知能在身邊幫襯提點的都是貼身之人,以後還指望媽媽多多提點,我定也會將媽媽視為自己的長輩。」
  「嬌娘折煞老奴,老奴定當盡心力。」顧媽媽依舊垂首恭敬,嘴角卻微微彎了稍許弧度。
  沈如意一番話自然是真心實意之言,顧媽媽為人剛正公允,雖有刻板,但母親安排她隨嫁過來,想也是知曉女兒性子,能約束幾分。
  「媽媽的腿腳聽說一到陰天下雨便雙膝難忍疼痛,隨我走了這般長的路,咱們找個地方歇一歇。」
  「謝謝小姐的關心。」
  幾人去涼亭,走過廊子的一處拐角,便聽到兩個在撿豆子的丫鬟嘀咕閒話。
  「今個府中請來了京城最嚴厲的教養嬤嬤給茵小姐上課,那一把大戒尺可長的下人。苑子裡沒少傳來茵小姐的哭聲,都聽見了罷?」
  「雞不鳴就起來學規矩,倒跟咱們下人一個待遇?」
  其中一個丫鬟拿手指戳了下另一個丫鬟的腦袋,「咱們是下人,人家是小姐,你想受這份苦都奢侈著呢。」
  「我還不想受呢,咱們這樣多自由啊,哎,大夫人請來這般嚴厲的嬤嬤教習也是忍心?」要忍心怎麼不早請了。
  小丫鬟嗤嗤一笑,「可不是夫人請的,是咱們二少爺叫來的。」
  「啊?二少爺怎麼想起來管三小姐的事情了。」
  「你還不知,茵小姐身邊不僅來了教養嬤嬤,連大丫鬟今早都換了人,換了翠屏,像她那樣老實的可算有了出路,一躍成了一等大丫鬟。」雖說是的羨慕的話,可道有幾分酸溜溜的味道。
  「你還沒說二少爺為什麼這麼做呢?」
  「都是因為一根簪子惹的禍……」那丫鬟正說道興頭,身後就傳來一個咳咳的聲音,是顧媽媽故意發出來的。
  兩個丫鬟一見是新奶奶立刻緊閉了嘴巴,給新奶奶行禮,沈如意問道:「你們倆說下去。」
  顧媽媽勸:「嬌娘莫要詢問太多事,不關您的,就當不知曉好。」
  沈如意對顧媽媽笑笑,「媽媽,這事或許就是關於我呢?」
  蘇媽媽見嬌娘堅持,退到一邊與主子共進退,不用嬌娘發話,她替主子先問,「奶奶想知道,細細說一說。」
  兩個丫鬟猶豫下,還是將知道的說了出來,正是因為昨個兒封晏去了封文茵那,無怪三小姐那般反應,就是她們也沒見二少爺發脾氣的時候。
  偌大的書房,一面貼牆的檀木書架上擺著各類書籍,上至天文地理,下至各種野史雜記,包羅萬象。其中一人站在架子前落了投影,又看了看旁邊專門辟出來休憩的地方,打量著嘖嘖稱奇。
  「你何時也這般會享受了?」封延卿大咧咧坐了蒲團那,一手拄著矮几眺向書桌後的人,坐著還蠻舒適的。「如此倒可以常來坐——」
  封晏斂眸,從抽屜中取出一封信件,「四叔,之前那份密函找到了,落在我這兒了。」
  封延卿聞言連忙站起走了過去,仔細看了看,確實是自己遺失的,不由慶幸,「幸好是在你這,不然我都不知怎麼跟寧王交代了。」那調鹽令方實行,所受阻力不小,就好像被提前洩密了一般有所應對。故此密函不見,他著實愁了一陣。
  封晏垂眸,這封信他給了嬌娘,卻沒想她又偷偷塞在他的衣物中還了回來。如此性情,怎叫人不歡喜。
  「既是要查,四叔不妨先從兩淮鹽運使司運同蕭承恩查起,說不準會有收穫。」
  「你也覺得那老匹夫有問題?跟了魏老狐狸,學的一套一套的,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忒不是東西。」封延卿與其打過一兩回交道,不由喝罵道。
  「調鹽令一出,勢必會引起這些人反彈,不過只是時日問題,聖上能同意寧王推行此令,想必也有懲治貪官污吏的決心,受阻只是一時,以寧王的能力不在話下。」
  「那倒也是,寧王也是這意思。」封延卿捧著信呵呵傻樂了一記。
  封晏別開眼,不忍看。
  「話說寧王之前說的你當真不考慮了,以你的才能不該被埋沒。」封延卿說起正事又換了正經神色。不過也就那麼一說,畢竟封晏要是想,光是子闕的名聲就能風頭無二,偏藏著掖著不肯顯露。
  「不用了,我這般自在得很。」
  封延卿聽那拒絕,未有意外,「我曉得你意思,封家有墨台一個出息的夠,你呢,就流於中庸,不爭不搶,過自己的閒散日子。可要知道這樣會讓你娶了沈家嫡女我頭個反對。」他不過是出去一趟,封肅就把事情定了,為這他還堵著一口氣。他的侄子,蘇敏君的兒子,明明不輸其母,為何要受這般慢待!
  封晏下意識要說嬌娘好,可看著封延卿那氣呼呼的樣子,轉口道,「除了傳聞所言,四叔且說說,嬌娘自入了門有哪兒不好?」
  「她……」封延卿本想說驕縱蠻橫,不顧矜持卻被封晏前面那句堵了回去,一時卡住。
  「她舉止得宜,謙遜有禮,禮數周到,有愛同輩。即使文茵那般,都大度不計較,由此可見嬌娘並非像傳聞所言。」封晏接過話茬,「若真有,那也是過去,人都是會變的。」
  封延卿看著他提及沈如意時柔和神情,道是入了魔般,可偏偏沈如意嫁入封家後也確實如他所言,令人挑不出錯來。不說旁個對封晏迎娶沈如意是什麼心思,一手帶大他的封延卿心思其實簡單得很,他這侄子前半生沒多少快活日子,沈如意能使他所求圓滿,他亦是樂見其成的。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1 00:09:15

第四十章

  「我還是覺著以前的你看順眼些。」封延卿落了話,起身嫌晃眼的離開。不就是娶了個媳婦麼,搞得誰好像娶不上媳婦似的。
  正走到門口就遇見了議論的主角之一,沈如意杵在門口似乎在猶豫進不進去。封延卿瞟過她手裡端著的參片湯,裡頭浮著一顆顆枸杞子,神情稍趨於柔和。
  「四叔。」沈如意穩著方盤,喚了一聲。
  封延卿哼應了聲,打量過沈如意,還算是滿意,「阿晏是一根筋,又善隱忍,他認準了的不會改,你莫負他,否則……」他瞇了瞇眼,毫不掩飾裡面的威嚇意味。
  沈如意愣了愣,看到封延卿眼底不掩的關懷,微微牽起唇角,「嬌娘謹記四叔教誨。」
  封延卿須臾點了點頭,才大步離去。
  沈如意端著參湯入了裡頭,嘴角還有絲未褪去的笑意。
  「四叔方才在門口和你說什麼了?」看到沈如意進門就擱下了筆的封晏瞧著問道。
  「四叔很疼你。」沈如意笑笑道,將參湯擱在他面前,「歇會兒罷。」
  封晏將人遣退了下去,一壁喝著湯,一壁由著她瞧看書房裡的佈局,「你那些書我讓人挪了這兒安置,這邊是我讓人添置的,若有什麼想看的只管同我說就是,我和雅意居的老闆有幾分交情。」
  沈如意的眼睛亮了亮,當即將兩人獨處一室的尷尬拋卻腦後,頗有些感謝封晏這份用心,「這些就夠看許久的了。」她說著,指尖拂過架子上的書籍,滿心歡喜。旁邊的蒲團矮几小榻佈置與拂袖苑裡無二,倒是讓她更覺得自在。
  碰到架子最右側的小巧香爐,發現一旁的琉璃盒子,「這香好精巧。」
  「那是雅意居老闆送的新婚賀禮。」
  「他這人不大靠譜。」隨著他話落,沈如意已經拈了一塊香料放了進去。
  「嬌娘……」封晏眸光掩掩,隱過一縷暗光。
  「他送你賀禮,你怎能背後這般說人家。」沈如意從史策上轉開視線,嗔了他一眼。
  封晏摸了摸鼻子,嘴角微微翹了些弧度,收拾過喝乾淨的湯碗放在了邊上。
  「還有文茵那,只是小事,我又不在意,何須鬧成那樣。」沈如意自顧說著話,等抬首時發現被圈入懷抱中,當即故意在他腳背上碾了一腳,「我跟你說正經的呢!」
  「我做的也是正經事。」封晏從她背後環著,伸手拿著茶水澆熄了香爐,發出嗤的聲響,「這是助興作用的,恐對你不好。」
  沈如意當即明白過來封晏方纔那話的意思了,整個人被圈著窘得不行,「虧還是讀書人,他怎的如此……」
  「斯文敗類!」封晏替她道,那必是和夫人站在一線的。
  沈如意點頭,對封晏的態度甚是滿意。然等回過神已經被他拉著坐在梨花木的書桌前,倏地被桌上的子闕集吸引去了注意,轉作歡喜神色,「這冊不是絕本了?」
  「這麼喜歡?」指節分明的手指輕輕拂過她垂落的一縷髮絲挽到耳後,封晏凝視著她的側臉,薄如蟬翼的睫毛長而舒展,一開一閉之間驚起陣陣驚鴻,招人遐想。
  沈如意摸著,自是點頭,感覺到他的手在腰間收緊,一雙杏眸眨了眨,「我只喜歡他的詩詞。」
  「你看詩詞時比看到我眼神還亮。」封晏眸中掩著笑意低低指控,手底下更是趁機作亂。
  「沒……沒有的事。」沈如意被搔到了癢癢肉,當即笑得扭起身子。
  這般磨蹭自然某處起了不受控制的反應,封晏原本只是故意鬧她,卻不想碰到沈如意自己會如此沒有控制力。沈如意自然也察覺到,倏地僵硬了身子不敢亂動,緋紅一直蔓延到後頸,粉潤一片。
  「斯文敗類……物以類聚。」沈如意咬牙暗惱。
  封晏下頷抵著她肩頭聽她道,發出沉吟低笑,「遇著夫人如此的,沒有反應才是對夫人最大的不敬。」
  沈如意覺得手心發燙,好口舌形同虛設。
  「你初入府中,若是被欺負,我卻不出聲,府中總有些刁奴認為你好欺,慢待與你;二來,若是我連妻子受了委屈都主持不了,愧為人夫;其三文茵確實做錯了,聽之任之則是害她。」
  他細細說與她道,單單是一樁小事,便可體現他細緻溫柔,叫沈如意心頭泛起異樣柔軟。
  「你嫁給我不是來受委屈的,我想呵護你一生。」
  封晏灼熱的呼吸落在她耳畔,沈如意的身子不由地軟靠在他懷裡,是為他這話感動,主動地湊了上去吻了吻他剃得乾淨的下茬,一觸即離,帶著些許羞澀之意。
  殊不知在封晏眸中卻掀起了巨浪,一個翻身將她壓在了身下,並不滿足於此。她被壓著,方才主動的人立即變得被動了起來,且全然不受她掌控。
  身子底下是黑檀木的書桌,溫潤細膩的光澤和質感此刻透過薄薄的夏衫傳遞分明,與身上壓著的滾燙身軀形成鮮明對比。
  「夫人不該撩撥我的。」封晏反而惡人先告狀地開了口,一雙深邃眼眸中幽光躍動,「撩了就得負責。」他回報地親了親她的額頭,眉眼間甚是明朗愉悅。
  唇齒間溫熱的呼吸不知何時變得炙熱起來,灼得沈如意的臉龐燒了起來染上一層薄紅,小臉上還帶著幾分不知所措。
  「我……」
  她斂著目不敢看他灼熱的目光,她害怕自己看上一眼便會深陷其中難以自拔,可是對方全然不給她逃避的機會,低頭深深地吻住了她抿著的唇,舔咬吮吸著這誘人的香甜。
  沈如意腰肢向後傾倒在桌面上讓她完全使不出力來,只能攀住他的肩膀,一頭青絲被他放下鋪散開,她忽然有些想起出嫁前的片段,如今更有幾分確認,她中藥後也如此蠱惑過封晏,只是當時……
  強忍著沒要自己。不知為何,這一認知,讓完全誤會了的沈如意對其好感更甚。
  「你再這樣看著我,我恐怕真的把持不住。」封晏對上那雙盈潤眸子,忍耐力早已到了邊緣。
  「記得幫我梳頭。」說罷,便主動湊上紅唇覆在了那片涼薄之上。
  兩人的呼吸都急促了幾分,面色薄紅喘息也粗重了幾分。卻不防有人叩了叩門,沈如意陡的一驚,整個身子滑到桌子下,不偏不倚正好被封晏抱著坐在身前,更讓那隻大手得了機會,趁機遊走,卻不得羞紅面頰執筆作樣。
  「二少爺,您約了人吃飯,眼下可要準備馬車?」長安的聲音從外面傳了進來。
  「他不會進來。」封晏扣著懷裡的人兒,愛極了她這故作正經的模樣,咬著她羞紅的耳朵道,「不過興許會聽得到聲音。」
  沈如意連忙咬住了唇,在他故意觸到她敏感點時忍住了伸吟,杏眸染上薄薄水霧橫了他一眼,卻不知有多嫵媚動人。
  封晏靠在她頸窩那嗅著她身上的淡淡馨香,心裡一陣溫軟,深邃黑眸中劃過一抹促狹精光,像故意與她作對似的專揀著她的敏感處輕揉慢捏,極盡挑逗之能。
  沈如意經過青事的身子根本禁不住他如此漸漸染上緋紅,眼神也漸是迷離,一口咬在了他抬起的手腕上,兩排小細牙叼著反而助長某人心中不可言說的妄動……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1 00:09:34

第四十一章

  「二少爺?」
  「推了。」封晏的聲音極是暗啞,從裡面傳出。
  「……」長安頓了頓,自覺地守去了外面。
  而書房裡,發現這姿勢好處的封晏將人往上抱了抱,執住沈如意的柔荑,一筆一劃,愣是認真教學了起來。
  ……
  晌午後,封晏出門赴約,用過午飯的沈如意著人搬了躺椅子在簷下,慵懶看書,遠遠看見宋筠溪走了過來。
  「我可是打擾弟妹休息了?」女子一襲婉約紗裙,最是襯她的氣質,也叫人看著舒服。此時漾著笑,多了幾分外人不在的輕鬆俏皮。
  「我沒有午睡的習慣。」沈如意看著如今成了自己大嫂的義妹,笑著答。「紅隙,看茶。」
  「弟妹這麼看書恐會傷眼睛。」宋筠溪蹙了蹙秀眉勸道,無形之中更是拉近二人距離。「不妨我陪著聊聊天。」
  沈如意闔上書卷,睨向她,「也好。」
  「弟妹方嫁過門可有什麼不適應的,我剛嫁過來的那兩日整宿整宿得睡不著,好像是換了床不習慣了。」
  「倒是還行,沒什麼不習慣的。」她這性子說來也好弄得很。除了某人過多的需求……思及此,沈如意微微垂首,掩過羞赧。
  「我瞧著二弟對你著實好得很,可真叫人羨慕。」宋筠溪瞧著,都是過來人如何沒瞧見她脖頸間的紅痕,不由掩唇意會笑道。「之前鬧了那麼大誤會,險些就害你二人錯失良緣了。」
  立秋後一直降不下的暑氣在幾場秋雨下漸漸消散,白露生,寒蟬鳴。夜半下起的雨到天明都沒有放晴的意思,淅淅瀝瀝倒不鬧動,反而有那麼種和風細雨的意思在,偶有風拂過湘妃竹刨絲編成的竹簾帶來舒爽涼快。
  馬車裡的沈如意闔著眼半倚著軟墊,一身淺緋紅色雲錦夏衫,些許拖長的下擺鋪陳開來,遮住她的腳踝,一派懶散模樣。此時方辰時半,車□轆轉著往沈國公府的方向駛去。
  「……逼停畫舫?」沈如意有些無言,倒挺有原主一貫的風格,想想淮河畔往來那熱鬧情形,就可以知曉原主落水造成的轟動了……
  不過是鎮定慣了,半點不顯露內心波動,「那後來呢?」
  「宋筠溪替林瑤來傳話,大哥約在那,估摸是想撮合我與她一道,自然不悅沈……你打擾。」封晏同樣靠著馬車一壁,手指繞了她一圈青絲,纏了一道又一道,一壁說道。
  沈如意正想著自己讓宋筠溪替她傳過什麼話,就聽到後面他說封墨台想撮合他與宋筠溪的話,半張著唇,深深擰眉。照她如今所知,封墨台喜歡宋筠溪那是毋庸置疑了,可怎麼想的讓自己弟弟和自己喜歡的人在一道?
  隨即又想到封晏那症狀,不禁擰眉深想了去,「封墨……大哥他……」
  封晏垂眸,因沈如意提及封墨台的名字斂過複雜,抿唇沉默。
  沈如意擰著眉忽的想起了自己讓宋筠溪傳的話,當時她與封墨台的婚期將至,即便是兩家共同期許的一樁喜事,可終歸被自己的身子拖累,她就讓宋筠溪替她去問封墨台,又或是給他一個反悔的機會,由她來提出悔婚。
  即使大度,可對於宋筠溪與封墨台早在一塊這樁到底還是心裡不舒服……
  「你落水前,我聽見你與大哥爭執,大哥推拒之時不小心致你落水……」
  「……」沈如意覺得有些糟心,不曉得是為原主還是為封墨台,便打算揭過這話題,一低頭就看到封晏手裡兩股髮絲不知何時編到了一塊兒,還是個同心結。
  「好看麼?」封晏舉著問。
  沈如意看著將近的國公府大門,認真問,「我們要這麼去見我父母麼?」
  看著封晏一副可以麼的期待神情,沈如意默默取下了頭髮解開,在其暗淡下的眸光中,想了想又道,「回頭我編個玉珮戴身上。」
  封晏復又揚起嘴角,掠過眼底一絲得逞。
  而沈國公府今個更是佈置隆重,沈顧氏一早起來操持,就等著沈如意與封晏回門來。沈思陪在她身邊,一壁替她周到照看,她雖然年紀小,且性子內向,可通情理得很,再說沈顧氏懷孕在身反應得厲害,她自然不捨得她辛勞,難得豁出性子替著打點。
  「怎麼還沒來?」沈顧氏坐在廳裡往門口張望,要不是老爺他們不許,她肯定要候在門口那的。
  「許是早上起晚了,姐姐向來不靠譜得很。」沈思皺了皺鼻子,在沈顧氏面前一向不給沈如意留情面。
  「新媳婦哪能睡懶覺,若是讓婆家覺得不喜……」沈顧氏聞言又不由陷入一番愁色中,自沈如意出嫁,她便時不時擔心這擔心那的,連著孕吐的反應,短短幾日就消瘦了一圈兒。
  沈思見狀又忙是寬慰,「也不至於,從昭陽門到國公府那段兒路堵,興許是堵在路上了。」
  「思娘說得對,你呀就是憂思重,這樣對你身子以及腹中孩兒都不好,你且放寬心……」沈伯仲攬住了她的肩膀帶在懷裡,同樣寬慰道,不過一手撫了她的小腹那,更多關心。
  沈顧氏抿著唇,也曉得自己過猶不及,可見不到嬌娘她就是不放心,哪個勸也沒用。直到聽下人來報大小姐和姑爺到,方高興起身迎上前去。
  「母親,父親,思娘……」沈如意拉著沈顧氏的手打量,「母親怎麼瘦了那麼多,可是反應重?」
  「一半是替你愁的。」沈思學著沈顧氏的樣兒,「嬌娘吃飽沒有,穿得暖不暖,夫君疼不疼人,夫家喜不喜歡……」
  「沒大沒小。」沈顧氏正沉浸在見著女兒的歡喜中,就聽見沈思扮她的樣子笑嗔了一句,不過也沒停下打量,從嬌娘神情體態一絲不放過,最後落在了新晉的姑爺身上,溫柔笑了笑,「快進來坐罷。」
  封晏著人送上回門的禮,一件一件甚是周到。譬如幾個小的,也費心準備了禮物,要看姑娘嫁過去受不受重視和疼愛,端看今個回門姑爺的表現。而封晏的表現豈止是妥當,但凡是個有眼睛的,都能瞧出他那一顆心都掛在嬌娘身上。
  待人被沈伯仲喚去下棋聊天,剩下一眾女眷,說話就方便許多。杜姨娘瞅了她女兒沈清的禮,是一對白玉嵌珠纏花雙扣鐲,瞧著就十分貴重,可也比不過沈如意今個這一身行頭半點。
  那一身粉丁香色提綃鳶尾花紋流仙裙凸顯身段,鬢髮低垂斜插玉蘭嵌南珠珊瑚寶釵,左手上用打磨得圓潤的紅玉珠串,亦襯得肌膚勝雪,暈顯出紅暈撩人。
  「這下夫人大可安心了,您這寶貝嬌娘面色紅潤,瞧著還比出嫁前還豐潤些,可見新姑爺照顧妥當。」杜姨娘擠了擠眼,語帶深意道。
  沈如意自然不否認明面上的意思,畢竟封晏待她確實是好極,只是要點頭承認還是怪讓人不好意思的,便嬌羞著面兒杵著,帶了幾分欲語還羞的風情,更讓人免不了打趣。
  避著還有未出閣的姑娘在,幾人說話自然含蓄了些,不過或多或少透了意思出來。沈思機靈,瞅著沈如意的肚子瞧看,「那姐姐也要很快添個小寶寶了麼?我要做小姨了?」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1 00:09:45

第四十二章

  這天真的話一出,一時各有反應。沈如意想到那人在某方面的不節制,心想沈思說的說不准很快就能實現。而方從西山回來的沈清猶作平靜,並不摻和話題,與沈如意的距離拉得極開,比起以前彷彿受教訓許多。殊不知其是在西山庵廟那看了趙姨娘的下場當真是對沈如意發楚得很。
  然另一個顯然沒有那份領悟慧根,將不屑擺在了臉上,噙著抹怪笑陰陽怪氣說道,「姐夫怕是心懷愧疚才對姐姐這般好的,可惜這願望好是好,注定要落空了。」誰不知道封家二少爺那兒有毛病,沈如意嫁了也就是守活寡的命!如此想來,心中對於再見到那人之時的悸動又有了發洩的出口,看罷,再好也是中看不中用的。
  沈闌話落,就使得廳裡靜了靜。沈如意神色淡淡凝向她,似乎在疑惑她為何還留在府中。「孫守義還沒上門提親?」
  聽到那名字的沈闌當即扭曲了神色,對沈如意是恨極。
  「原本是妥了的,不過二小姐堅持要孫家歸還趙姨娘的本金,且聘禮也不得少於那個數方肯,鬧了僵持。」吳姨娘替沈如意解惑道。
  「總歸已經是一家人,何必算得那麼清楚。」沈如意噙了一抹淺笑,睨向沈闌道,「嫁妝沈家隨了,聘禮不夠的就拿趙姨娘的那份抵。沈闌也老大不小,早些把事兒辦了,省得留出怨氣來。」
  「你……」沈闌想破口大罵,可實在吃了沈如意的虧了,何況眼下沒了趙姨娘幫襯,只能怨了心底發了狠得詛咒沈如意。
  吳姨娘瞥見沈如意脖頸處的一點猩紅,微微瞇起眼,在沈如意和沈闌之間轉了個來回,遂抓了沈如意的胳膊,擼起了一截袖子,果然見上面的守宮砂不見了。
  這下連沈顧氏都驚了。「嬌娘這……」
  沈如意瞥了自作聰明的吳姨娘一眼,重新擼下了袖子,臉上染了紅暈道,「傳聞不可盡信。」道了一句便是解釋了。
  如此還在詛咒沈如意生不出孩子孤苦一世的沈闌傻了,唯一能使心情平復的一點也被推翻,看著沈如意那番嬌羞作態,心頭被嫉妒與怨恨密密啃噬,不得抒發的郁寡,藉著身子不適在午膳開席時離開了廳堂,沒在父親和喜歡的人面前失態。
  隨著宴席開,少了沈闌的女眷席更顯和諧,當中以沈顧氏最高興,畢竟沒有什麼能比女兒過得好,將來有依靠更讓她安心的了。席間奉上了酒,沈顧氏喝不得,卻以茶代酒與沈如意喝了盡興。
  沈如意也是受氣氛感染,小酌了兩杯,並沒有醉,只是微醺的狀態令她感覺十分舒適。等到酒意上腦,便由著宛桃扶她回閨房小憩,讓紅隙留著與封晏交代一聲。
  不過挨著軟榻,沈如意卻又睡不著了,似乎是因為慣常陪在身邊的人不在,反而不習慣起來,遂起身讓宛桃備下醒酒湯。以父親喝酒的豪性,說不準是要將人灌醉了的。
  梳妝鏡前,女子將髮絲解開,垂順而下,用象牙梳一下一下輕輕順撫梳著。銅鏡裡倒映出一張姣好面龐,卻因為心緒浮動而微微扭曲。
  沈闌想著即將到來的那人,心中掩不住波瀾。男子俊美無鑄的面龐在眼前浮現,那樣冷峻的一個人卻在碰到沈如意時能如此溫柔,這般強烈反差讓她恨不得弄死沈如意取而代之。
  她倏地攥緊了象牙梳,力道之大使得梳子齒印在手心上泛白,沈如意設計陷害自己,讓自己嫁給孫守義那個沒用的廢物,憑什麼她自己卻能以破名聲嫁給封晏!而原本身體有疾的瑕疵竟也不存在了,回想起沈如意那神態,沈闌妒忌得發狂,好處憑什麼都讓她給佔了。
  封晏再不濟,那也是封家的二少爺,何況那人生得那般俊美……沈闌的目光落處是香檀木刻貝紋梳妝台上,執起眉筆對著銅鏡細細描眉,刻意勾兌三分嫵媚。
  她心裡想著人,以及臨離開前瞥見那人醉意朦朧之態,一陣心熱,直勾勾瞅著銅鏡映出的影兒,又著手將外衫褪了去,刻意著了單薄紗裙,絲綢滑膩,香肩似露非露,是完全豁了出去。
  不管如何,只消封晏邁入這個院兒,這個屋子,她都能使事情反轉過來。
  名聲敗了又如何,若能敗在封晏處,就是一百個孫守義都不夠封家看的,屆時父親定受不住壓力,她自然也能入了將軍府……
  沈闌的主意盤算得好,週遭侍候的婢女都早早被她遣退了下去,又使了心腹以沈如意的名義將封晏引過來,想著馬上就能見到心上人,一顆心甚是躁動雀躍。
  屋外突然響起的腳步聲,更是她心砰砰跳了起來。忙亂起了身子,捏了把團扇裝腔作勢,露出眼眸裡滿是亮光,又將那衣裳往下拉拽了些,可謂是明目張膽的勾引了。
  隨著門漸漸打開,沈闌不由屏住了呼吸,一隻腳在人進來後踢了門邊兒吱呀闔上。「封晏,我喚你阿晏可好?」
  「不好。」一道清冷的女聲涼薄響起,隨即便摔了一件衣裳兜頭罩下,「這麼醜還想勾引哪個?」
  沈闌扒拉下寬大衣袍,凝著面前的沈如意當場愕然,須臾又咬牙切齒:「怎麼是你?」還往她身後看去,並沒見到自己心心唸唸之人,一張塗抹濃妝的臉浮現怨毒神色,惡狠狠盯著沈如意,「又是你壞我好事!」
  「你所謂好事就是穿的跟勾欄女子一樣,在姐姐回門的日子勾引她的夫君?」沈如意掃過一眼被她扔在地上的衣裳,再看向她,明明白白傷眼的意思,「沈闌,我原先只當你沒腦子,沒想到你倒是長了,不過裝的都是噁心人的玩意兒!」
  「我呸,沈如意你哪來的臉說我,也不看看你自個倒貼封墨台的那德行!封晏也真是倒霉,娶了你恐怕也後悔得很罷,畢竟誰能忍受自己的妻子與大哥不清不楚,如此,我也不過是替他排解排解這憂愁,何錯之有!」
  即便是有所預料,可當聽到她那般喚封晏時還是忍不住動了怒,且有愈演愈烈的趨勢。
  「枉費父親憐你,讓你抄書改過,你抄的是聖賢書也改不了你骨子裡的下賤。看看你現在這副樣子,我看根本是投錯了胎,該在那三教九流的地方好好發揮你的才能才是!」
  沈闌面上一陣青白,尤其沈如意那鄙夷眼神更是深深刺痛,對她的積怨徹底爆發,想也沒想要上前揪沈如意頭髮,恨不得劃了那張殊麗臉蛋,「你才是人盡可夫的婊子,你個賤人,屢次害我,我今兒非撕了你不可!」
  她伸手就往沈如意臉上招呼,不過有宛桃護著,又有那衣服桎梏,反而叫沈如意踩著她委地的裙擺,後又在她尾椎狠狠碾了一腳過去,她不受控地直直向前撲去,咚的一下重重磕在了門板上。
  鮮血蜿蜒而下,與那散亂髮絲糊在一起,樣子狼狽極。
  沈闌腦袋撞得厲害,暈沉地摸到一片殷紅濕濡,蔓延眼前,看著對面沈如意完好站著,與自己的狼狽似是天差地別,胸腔鬱火中燒。
  「賤蹄子,去死!」沈闌蹣跚爬起,三兩步疾步走倒桌子那拿起了簸籮裡的剪子,雙目迸射出恨意。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1 00:09:58

第四十三章

  「父親——」沈如意在她靠近的一瞬疾呼一聲,當即有人破門,沈闌原本刺向沈如意的剪子稍是一停,就遭一個手刀劈了奪去,剪子劃傷了沈伯仲的手心,帶了血掉落在地上。
  沈如意偎向面容沉怒的中年男子受驚匪淺地嚶嚶啜泣起來,整個身子瑟瑟。
  「嬌娘,可有哪兒受傷?」沈伯仲沒顧上自己的傷口,反而拉著沈如意仔細查看,神情緊張萬分。
  「父親,您看看我,是她想要我的命,您如何只關心她一個!」沈闌扶著發麻的手腕,怨懟開口。
  沈伯仲因此也將視線放在了她身上,只是一眼就別開眼去,慍怒喝道:「不知羞恥的東西,還不把自己收拾好!」
  沈闌這才後知後覺地發現地上那件外衫是沈伯仲的,她連忙撿起遮了身子,聲音發顫。「父……父親。」
  沈伯仲和封晏喝了不少,席間讓沈如意請了過來,酒意燒灼,想也沒想直接甩了沈闌一耳光,「別喊我父親,我還以為你真知錯悔改,念在你快出嫁的份上,姐妹和好,誰知道,誰知道你竟敢打這荒唐主意!」
  啪的聲音迴盪,跟在沈如意後面的宛桃縮記脖子,看著沈闌的一半側臉很快紅腫了起來,看著都疼。
  沈闌嘗到了嘴裡的鐵銹味兒,耳朵轟轟作響,即便心裡有一絲愧,也被沈伯仲這一巴掌打散了,「人不為己天誅地滅,你們想把我嫁給孫守義,可有問過我的意願,憑什麼我就不能為了自己的幸福爭取!」
  「你……你還有臉提!」沈伯仲叫她這番大言不慚氣得渾身發抖。「當初要不是你恬不知恥與人苟且,如今又嫌人不好,沈闌,莫真是應了你姐姐說的,你是渾身的賤骨頭不是!」
  沈如意等來了沈伯仲,便稍是收斂了幾分戾氣,聞言似笑非笑地凝向沈闌,嘴唇無聲的開闔,落了自作自受四字。
  「不是的,父親,當初是沈如意她陷害我——」沈闌捂著臉辯駁。
  啪的又是一聲,沈伯仲無比失望地凝著二女兒,「事到如今,你還不知悔改,出了事只會往旁人頭上推。我只看到嬌娘處處忍讓與你,你卻不知感恩反得寸進尺,我看嫁去孫家的事就在這兩日,離了京在荊州那地興許就斷了你這些妄念!」
  沈闌瞳孔驟是一縮,強忍住眼淚,緊緊攥住衣裳,「父親,父親,女兒不嫁,女兒不嫁!」
  那聲聲淒厲,阻不了沈伯仲的步子,後者直接帶著沈如意出了院子,命管家安排了人看守沈闌的苑子,任憑她哭鬧,直到出嫁前是半步都不讓出了。
  路上,沈如意顯得有些沉默。沈伯仲叫沈闌那麼一鬧,酒也醒了大半,暗暗瞥著嬌娘滿是心疼。「嬌娘,你妹妹她……實在不像話。」
  沈如意抿唇,默認了他的話,若是叫沈闌得逞……只一想到那可能她就渾身不舒服,神情也是難忍。
  「父親說得對,早些出嫁斷了不該有的念想也好。」沈如意聲音低低道。
  沈伯仲自是點頭,若說原先還有一點猶豫,現下則愈發打定主意將沈闌快快發嫁。一併行著,忽然想起,「那封晏呢?」
  沈如意一頓,眼眸回道:「夫君醉得厲害,叫人扶去了我屋子。」
  沈伯仲聞言哈哈大笑,「年輕人,酒量還是不行啊。」眉宇間一驅郁色,流露的全是對新姑爺的滿意。
  「當初與他下棋,便見其人品。嬌娘,你說父親為你選的這門親可好?」
  拂袖苑裡,被人扶回去的那個正懶散靠著屋子主人的閨床,特意熏曬過的枕頭都是女子身上慣常攜帶的淡淡玉蘭香。封晏斜斜靠著,一雙細長的眉眼半闔著,衣裳的領口鬆散,露出一片令人垂涎的肌膚來。
  沈如意邁進去的時候就見著了這一幕,後頭跟著的宛桃哎呀了一聲摀住眼,止住步子往門口那處去守著,既能聽見吩咐,又不至於瞧見什麼刺激的畫面。
  「解酒湯喝了?」沈如意低垂眼,有些不敢看這個樣子的封晏,那深邃黑眸中流露著令人動容的情緒,以及毫不掩飾的。
  封晏點了點頭,喝了酒後顯得乖順極。可沈如意卻是曉得他酒量的,成親那日只怕被今兒個還喝得多都沒事,於是上前替他收拾了衣裳攏起來,「時候差不多,也該準備回去了,晚上答應了老祖宗用膳的。」
  封晏抓住了胸前的手拉著她坐在了床上,沈如意想也未想就要起身,實在是受這人影響過深,一沾了床就……「你起開。」卻被他耍賴似的圈著,呼吸噴在耳後,酥酥麻麻。
  「讓我抱一會兒。」封晏輕輕環著她,貼著她耳畔無奈道:「岳丈大人酒品不好。」一看喝不過,就兌了白酒黃酒一起上,饒是他酒量好也有些受不住。
  沈如意聞言有些哭笑不得,回想起方才父親走路都踉蹌了,還在那沾沾自喜,比起這,能自個摸回屋的封晏明顯略勝一籌,順道還把沈闌的丫鬟給抓了過來。
  一副被惦記的唐僧肉柔弱模樣,才有了她出面收拾沈闌的一幕。
  正走著神,忽的感覺到粗糲指腹在她後頸處輕輕摩挲,慢慢變作了挑逗的意味,沈如意:「……」
  封晏察覺到手底下的身子細微變化,不由瞇著眼討好笑,「我幫夫人捏捏。」
  沈如意只看出了某人的不懷好意,扒拉下他的手放在身前,一雙杏仁眼兒凝著他,片刻後,卻先敗下陣來。喝了酒的封晏,不,應該是喝多了的封晏很好擺弄,渾身都透著懶洋洋的味道,也無怪乎……會招人了。
  「胡……人……憋鬧。」突然被沈如意揉捏住臉的封晏無奈喚道。
  沈如意看著被弄變形的俊臉,噗嗤笑著先洩了氣,「往後也得那麼警醒著,莫……叫人得手了去。」
  「嗯。」封晏瞧出她對自己的佔有,眼眸放亮,下頷抵著她的肩膀,瞄著後側的那一點有些消退的紅印子,復又俯身在其旁邊輕輕啃噬其上,唔,這叫……好事成雙?
  一番折騰,等回將軍府的時候,雨已經停了,天光初霽,封晏醒了酒攜著沈如意與沈國公、沈顧氏辭別。後者不捨,得虧在京城裡未遠嫁,時常碰面也是容易,才依依不捨送人離開。
  馬車轉著車□轆緩緩行駛,沈如意撩了簾子看著漸漸消失的宅子,何嘗不是對沈顧氏放下了心。隨後長安城的繁華喧鬧透了進來,換了殼子的沈如意還是挺愛這熱鬧的,看什麼都興趣十足。何況雨後的涼風朔面,也舒服得很。
  封晏看著如孩童歡喜的沈如意,薄唇抿成愉悅弧度,「曹夫人在京郊別院有一處菊園,過兩日斗花設宴,去否?」
  「去!」沈如意回過頭,眼眸晶亮,長長的眼睫沾了水珠,一眨一眨的像是難受。
  封晏笑著抬手替她擦了去,心思一動,「江南春色,楓橋秋色,北國雪景,你若想看,我都帶你去看可好?」季節橫跨,四季輪迴,卻是隱了長相廝守的意思。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1 00:10:09

第四十四章

  沈如意的眼眸更亮,這些她只能憑文字臆想的美景當然希望能親自去看一看,而主動提出的封晏像是能看穿她心思似的,這種無需言說的默契讓沈如意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停留稍久,心思漸是複雜。
  那日,她在書房門口聽了隻言片語,原本以為封晏對原主有意被推翻,似乎,封晏真的是在對她好,可偶爾還是會讓她失措,那並非她能負擔得起的深情……
  封晏看她望著自己陷入深思的表情,並非是第一次,修長的手指於袖下微微蜷縮,唯有如此才能克制住洶湧的情感。
  他心中關了一頭猛獸,從初次遇見林瑤時他就發現了它的存在,那種想要完全的佔有得到,幾乎將他逼瘋的力量,在得知林瑤死的時候想要毀去所有的衝動,如今依然不受控制。
  佔有她,囚禁她,似乎一刻不離才能消除那股躁動不安。
  可那必然是她不喜的。
  封晏掩了掩眸子,「若是感動,不妨用行動表達一下?」換了個舒適的姿勢揚起臉湊了過來。
  沈如意眨眨眼,回神看著眼前陡然放大的俊臉,無奈推了開去,「別鬧。」
  封晏順勢攬住了她腰身,似乎是醉意未散,攜著淡淡酒香,埋首在她頸項低低歎道,「跟我在一起無需想那麼多,你是吾妻,我自然對你好,且只對你一個好。」
  沈如意繃起的身子因他那溫柔微微放鬆,心頭湧起一股釋然又似乎摻雜其他,正要開口說些什麼卻突然瞥見車簾外的一幕,忙是拽了封晏讓他往那處瞧。
  雅意居前不遠,一輛馬車停著,週遭圍堵了不少人指指點點,不過都沒敢離得太近,被幾名僕從攔在了外圍,可少不了看熱鬧的。
  「人是你撞的,這事不能善了。」一名僕從打扮的黝黑少年直指面前的少女道。「小侯爺要是沒事也就罷,要是有點損傷的,你們擔待得起麼!」
  而靠著他的是一名眉清目秀的少年郎,十七八的年紀,玉冠錦衣,生得風流,可那動作壞了一身氣質,此時正抱著腿哎喲叫喚,一壁還往那神色淡漠的少女那瞧,氣憤指控道,「你怎生沒半點同情心的。」不該快來關心關心他的嘛!
  封文靜立在馬車旁,見是他才停住步子的。
  「明明是你自個撞上來的!」少女身邊的丫鬟氣急辯道。若非對方是忠遠侯家的小公子,她都要懷疑是故意騙錢來的。
  「你個小丫頭怎麼說話的,明明是你們的車撞著人還倒打一耙,仗著封家勢大就能這般欺負人麼!」
  「你……想……想怎麼……樣?」封文靜聽到扯上了封府,擰著秀氣眉頭,看向被隨從扶著的男子平靜問道。
  曹駿被那麼一瞧,被人拱著,自然不肯弱了氣勢:「當……當然……是把事兒解決了。」只是對上封文靜那雙清冷眸子莫名又降了語調,作著渾不在意的紈褲樣子。
  封文靜臉上一紅,想著人還是跟書院裡的時候一樣討厭,當年就時常作弄自己不說,如今還故意學自己說話,遂抿緊了唇不願再開口。倒是她旁邊的小丫鬟替主子不平,她家小姐就是因為口疾一直自卑得很,偏被這人如此羞辱!
  「小姐,您先進馬車裡去。」
  「送他……看……看大夫去。」封文靜臨了還不忘交代。
  曹駿自然不會這麼放人走,支使底下的攔住了她的去路,故作大度:「欸,小磕巴,只要你把我衣服破的地方補了,這事就算了了如何?」
  身後跟著的隨從自是幫忙一道起哄,直誇曹駿大人有大量,小侯爺精貴,那衣裳自然也精貴,可得小娘子一針一線自個縫補。惹得外面一圈圍觀的都哈哈笑了起來,可不一出調戲良家女子的戲碼。
  封文靜回頭就看見他當街脫起外衫,而週遭的議論更是讓她難堪得很,僵在馬車踏子那羞惱得快哭了。
  曹駿有些傻眼,可沒想過把人弄哭了,正僵立著手裡的衣服被一隻大手越了過去,他感覺手一空,「哪個不長眼的……封封封晏?」
  拿著曹駿衣服的封晏沉著一張臉,目光掃了掃他受傷的腿,後者當即反應過來原本故意瘸著的左腿換成右腿,「……」
  「二……二哥,二……嫂嫂。」封文靜見著二人,快步走到了封晏身後挨著沈如意,強忍委屈。
  「這兒車水馬龍的,馬車行不快,我瞧著小侯爺傷得也不重,不過還是尋個大夫看要緊。」沈如意率先開口。
  「不……不用看。」曹駿本來就是裝的自然不能看大夫,一壁偷眼往封文靜那瞄去。
  沈如意故意將封文靜擋了擋,「既然小侯爺說了不用,文靜也賠了不是,若說衣服破了也該是賠一件兒,小侯爺這麼不依不饒是幾個意思?」沈如意眼神陡然一厲,質問道。
  「那……那衣服是我最喜歡的。」曹駿早已被封晏的氣勢鎮住,此時梗著脖子乾巴巴地回道。
  「依著小侯爺的家世,又或是文靜的,就是照著這一模一樣的制一件都不在話下,莫不是見著我家姑娘走不動道兒,非得找這拙劣借口,當街調戲,忠遠侯府的家教著實讓人大開眼界。」
  「你……」曹駿的臉漲成了豬肝色,一半是被她戳中了心思,一半是為沈如意不留情面的話,卻不防被封晏揪住了衣領子,直接拉到了近前,「你……你想幹什麼?」
  「別打我妹妹主意,否則,我讓你斷的不止兩條腿。」封晏意有所指地掃過下方。
  曹駿叫那道寒光攝得心頭發緊,怔然失神時卻被鬆開了衣領子,他一時不知如何辯解,只得目送著二人帶走封文靜。良久,等人散去了,他猛地抬手挨個拍過隨從的腦袋,「沒事長那麼猥瑣幹什麼,讓人家誤會了不是!」
  回府的時候,沈如意和封文靜坐了一輛,封晏則坐了封文靜出門的那輛。進了府,那些跟著封文靜的下人自然讓他喝到了一邊責問敲打,陰沉著臉,顯然還在為方纔那樁生氣。
  封文靜見狀更懼於說話,還是沈如意陪她回了院子。
  「你二哥是心疼你在外面被人欺負,如果沒教我們發現,你是不是回來也不說。」沈如意問。她一直以為封晏這妹妹是同他一樣的高冷性子,不愛言語,今個才發現原來是因為口疾自卑。
  「多……多一事……不如少少一……事。」封文靜想了想道。何況對方是忠遠侯家的。
  「那你二哥有沒有告訴過你,封家不怕事。」沈如意好笑道。「你哥哥也不會看著你被欺負不管。」
  封文靜收起受氣小媳婦的樣子眨巴眨巴眼盯著沈如意看,「你……碰二……二哥真的……真的沒事麼?」
  沈如意一愣,搖了搖頭。
  「小……小時時候我……我找二哥玩,二哥……吐吐了我……一身。」又害他發燒不退,她這才怕了,一直不敢再找二哥。
  「……」倒霉孩子。沈如意對上封文靜羨慕眼神一時都不知道說什麼,最終還是拐回了正題上,「我看你兩字兒說得挺好,不咯登,你可以試試往後一句話分那麼說,慢點就慢點兒,還能顯出氣勢來。」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1 00:10:19

第四十五章

  「譬如,你……過來。」沈如意舉了例子,氣場一開,饒是美艷張揚。
  封文靜怔怔凝著她,有一瞬失神,似乎有些明白二哥會喜歡上二嫂的原因,抿了抿嘴角,毫不掩飾真心道。「二嫂,你真…好看!」
  正說話間,三夫人許氏邁入苑子,見著和女兒一併站著的沈如意稍是愣了愣,隨即溫柔笑了開來,「今個是去回門了罷,這麼早回來了?」
  「三嬸嬸。」沈如意恭敬喚道,嗅到婦人身上淡淡的檀香,帶著歲月沉澱的溫和氣質。
  許氏笑容恬淡地打量她,方才便聽到了二人的對話,對沈如意更生好感,二娘因為口疾沒什麼朋友,能與嫂子處得來她這做娘的甚是欣慰。「阿晏呢,怎麼沒見一塊兒?」
  沈如意正要開口就感覺衣角被輕輕拽了拽,瞥了一眼封文靜,笑道,「夫君有自己的事忙。」
  「倒是見慣了你們倆在一塊了。」許氏掩了後面的話沒說,吃吃笑道。
  沈如意叫她這隱晦打趣弄得怪是不好意思,幸好封文靜著人取了書遞上,「娘,書,取了。」想到碰上那討人厭的紈褲子,封文靜又皺了皺鼻子,下意識不願叫她這不問世事的娘親知曉。
  許氏讓人接過,裝作沒看到二人間的小動作,噙著笑褪下腕子上的菩提子手串,「你前陣子落了水,體弱容易受邪氣入侵,這串菩提珠子受香火熏陶,你戴著驅邪保平安的。」
  「我怎好受!」沈如意看著面前紅潤明亮的金剛菩提子,因沈家老夫人同樣念佛的緣故,自是知道其驅邪避禍之力,且還是許氏一直佩戴的自是不敢接受。
  許氏卻是不容分說的戴在了她手上,「不是什麼貴重的東西,只是做嬸嬸的一點心意,阿晏他……與你在一道後開朗許多,若他娘泉下有知定是高興。阿晏對敏君有些誤會,若是可以,今年敏君的忌日嬸嬸希望你二人能一道祭拜她。」
  「是……什麼誤會?」沈如意卻是想到在封老夫人那提及蘇敏君時的異樣,趁著機會便問了出口。
  許氏神情有些許猶豫,最終掩下眸子,「這該阿晏跟你說,不過你且記得,不止是耳聽為虛,眼睛有時也會騙人,好壞不該由這二者定,而該憑心。」
  沈如意越聽越糊塗,只覺得許氏捏著金剛菩提子的手勁兒變大,那珠子的紋路烙在腕子上,留下一顆一顆的紅印子。「三嬸嬸……」
  許氏察覺忙是鬆了手,眼神掠過複雜最後化作寄望,伸手愛憐地撫了撫她的額發,笑了笑卻沒再說什麼拿了書離開。
  「你看,我也,沒用……我娘,說話,有時候,我也,聽不懂,不過,我知道,她和,蘇嬸嬸,感情,最好。應該,是蘇,嬸嬸,好得,沒有人,不喜歡。」封文靜好不容易嘗試說一大段子,因為一壁想慢了下來,卻沒有讓人嘲笑的磕磕絆絆,不由長長吁了口氣,神情隱匿幾分歡喜。
  沈如意雲裡霧裡好不容易抽出的一點頭緒又給岔了過去,「當真有那麼好的人?」好到讓所有人喜歡,這就誇張了罷?
  封文靜卻是用力點頭,「老,祖宗,大伯,二叔……唔,反正都喜歡。」在她年幼模糊印象裡蘇嬸嬸是又好看又溫柔又能幹。
  沈如意笑笑,這麼派著看來真是全家都喜歡了,可這樣的人為何會成為封府不能提的禁忌就值得考究了,看著封文靜不知內情的樣子,沈如意也不多問,心裡還是認同許氏說的,若封晏願意自會與她說。
  從封文靜的苑子離開,挨著的就是疏風苑,可巧了,就碰見封文茵在嬤嬤的陪同下練著走路儀態,頭上還頂了個碗。
  「三小姐覺著屋裡悶得慌,咱們就在這外頭練,碗裡的水不能灑出來半點兒,要是灑了,就多練一個時辰。」不苟言笑的老嬤嬤手裡捏著教鞭,一下一下輕輕扣著手心教導。
  封文茵腳上踩著的是特製的鞋子,根本就不好走,更別說頭上還頂了碗,連著被操練幾天真是把眼淚都熬干了,就像今兒個她原本的意思是休息緩緩,孰料反而還要在外面丟人來的。
  這麼搖搖晃晃走著,就迎面碰上沈如意,後者正立著不遠好整以暇地瞧著,有看熱鬧之嫌。
  封文茵見著始作俑者氣得眼兒都紅了,當即激動喝罵了個你字,卻不料腳下不穩,化作尖叫整個身子往前撲去,正正對著沈如意行了個跪拜大禮,伴著瓷碗落地的碎響,膝蓋跪地的聲兒夾雜其中,當是痛極。
  「這還未過年,妹妹就對我行如此大禮,客氣了。」沈如意淡淡笑道,作勢虛扶。
  封文茵痛得眼淚盈眶,狠狠瞪著沈如意,「都是你這個妖女害的,你——」
  然話沒落身上就挨了一記鞭子,一道肅然蒼老的聲音道:「長幼有序,理應謙和有愛。」
  沈如意認出這嬤嬤是宮裡退下來的秦嬤嬤,原來在林家小住過一陣,她的規矩禮數都是她教的,瞧見便條件反射地行了標準禮,「嬤嬤好。」
  秦嬤嬤端看了一眼,為這對封府這位新過門的奶奶另眼相待,轉而對封文茵道:「什麼時候你有二奶奶的儀態風度,老奴就無需待在府裡礙小姐的眼了,如此,還請三小姐多向二奶奶學習。」
  抱著膝蓋的封文茵瞪向沈如意,堵得撓心撓肺,卻忌憚嬤嬤手裡的教鞭,不敢回嘴。背對著嬤嬤,故意對沈如意比了賤人的口型,磨牙得意。
  沈如意微微瞇起眼,劃過一抹精光,「碗碎了啊。」看著地上碎了的碗惋惜道。
  十八正日,曹夫人也就是忠遠侯夫人京城西郊的別院設賞菊宴,邀各家夫人小姐們來。沈如意與封晏一道坐馬車赴宴,等到門口就見香車林立,擠擠攘攘,裡面隱約有鶯聲燕語傳出。
  「待宴席結束,我再來接你。」封晏扶她下了馬車,一壁說道。
  曹夫人邀的是女眷,封晏不能參加,就在附近垂釣作樂也當是作伴。
  「將夫人的外衫拿上,這處風大。」封晏站在馬車旁替她理了理被風吹亂的髮絲,攏到了耳後,吩咐人道。
  一旁侍候著的宛桃從馬車找到了一早姑爺讓帶上的衣裳捧在手裡,笑意促狹。「姑爺還有什麼要吩咐的,就分開一天,奴婢一定會把小姐照顧得好好的。」
  不等封晏反應,沈如意先嗔了一眼膽大的宛桃,冷不妨就聽見某人低沉笑著說如此甚好。她又往流連她耳朵那手的主人瞪去,刻意壓低了聲音磨牙抗議:「這是在外頭——」
  封晏的手如願一頓,神情饒是無辜,「我只是幫夫人整理……」稍作一頓,又染上三分淺淡笑意,「竟不知夫人如此敏感吶。」
  指尖停留在沈如意耳廓輕輕摩挲一處,封晏見她果然繃緊了身子,眼底溜過一絲得逞興致。
  「……」沈如意打了個顫慄,連忙將他的手拂開,總覺著自己嫁了這人後在某方面簡直是用作了一起探討學習的對象,且不斷被刷新容忍度。
  待手指硌著一硬物,沈如意方瞧見他腕子上多了一件飾物,與她手上那串有異曲同工之妙,不過比她的珠子大了一圈兒。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1 00:11:48

第四十六章

  沈如意訝然:「你這是哪兒來的?」
  「昨個看你那麼寶貝,想起三嬸以前也送過我一串。」封晏回想起某人昨個的歡喜勁兒,特意去書房翻了出來留著今個顯露。三嬸自三叔去後一心向佛,珠串跟著長年累月浸潤檀香,經久不散。
  「三嬸真好。」沈如意吶吶,被封晏捉了手,比在一塊甚是滿意地瞧看。兩串兒一大一小,十分登對。
  沈如意察覺到自門口那投過來的好奇目光,忙是紅著臉抽回了手,「再不進去該晚了,你垂釣且當心。」
  「嗯。」封晏應下目送她進去,直至沈如意主僕不見了身影才轉身離開。
  而這一幕恰好落在後來的二人眼中,黃衫少女凝著封晏離開的方向目光幾多變化,最終化作不甘,隨後在婦人的催促下入園子。
  菊園一向有專人精心打理,花房裡一年四季都有鮮花盛開。現在這時節菊花開得正好,除此以外,還有山茶、木芙蓉,以及沈如意最喜歡的蘭花。而園子裡的下人為了今日宴會更是將花房裡那些極其珍稀的花兒都搬了出來,引來一陣陣讚歎。
  園內賞花,宴席則設在正中的風華苑,邀來世家夫人和小姐參加那是經過甄選的,名帖也就送了十餘封,京城裡的世家就不止這數兒,因此能參加的必然有過人之處,或家世,或才華,又因為忠遠侯府的威望,眾人皆以能參與為榮。
  而今忠遠侯府的小侯爺及冠,攜著女兒來的夫人們心底不約而同暗打了主意。
  沈如意入了園子,由人指引著往裡面去,她到的不算晚,風華苑處夫人們歸夫人們說話,姑娘們也是三三兩兩圍聚一塊兒賞花品茗下棋不亦樂乎。她隔著老遠就瞧見了一熟人,一身寬袖玫瑰紗褙子的盧氏與幾名年紀相仿的姑娘坐在一道正說著話,似乎是瞥見了她,勾起一抹冷笑,直接無視了她去。
  「那不是沈如意麼?」與盧氏在一道的一名粉裳姑娘扯了扯身旁的人指著讓她瞧看,又往盧氏那瞟了一眼去,發現果然打沈如意出現,她的臉色就變差了不少。
  「看樣子果真嫁了人後老實不少啊,以前可戾氣得很。」那人被拽著回看,就看到沈如意被端著方盤的丫鬟不小心撞著卻擺手作罷的一幕,嘖嘖稱奇。
  「誰不知道她那夫君是個中看不中用的,想必是夜夜憔悴得很,磨了性子唄。」有小婦人插話,仗著交情好當即開起葷話來,惹得幾人中未出閣的兩個羞紅了面兒。
  「阮姐姐!你怎麼……」
  「怎的,我又沒說錯,你們幾個小妮子都到了年紀一樣得歷這茬兒,那活兒好不好可關係著日後呢。」小婦人點了點小姑娘的額頭,話是半點不收斂,反而瞇著眼盯著沈如意的方向不乏惡意,「沈如意這輩子算是毀了也不知是不是報應。」
  盧氏心中還在不快看見沈如意,聞言瞥了阮氏一眼,想起她當初被沈如意害得當眾出醜的一幕,嘴角微微翹了翹,「那人如今失了憶,可比以前……有意思得多。」
  她這話說得高明,一下點醒了眾人,原先都當是傳聞如今得了證實總讓人覺得有幾分不置信。
  「她當真失憶了?」阮氏訝然問,眼底溜過精光,復又看向了沈如意,不知在深想什麼。
  「我騙你這作甚。」盧氏笑著答,正巧侯府的丫鬟端著盛了鮮花的盆兒過來給姑娘們簪花用,這些花都是剛從枝頭剪下的,有幾朵花心甚至還帶著濕潤的露珠,她揀了一朵,順手替旁邊的小姑娘戴上,「原本文茵也來的,你們倆玩得好,剛好有伴兒。」
  被戴花的少女聞言蹙了蹙眉,「我也以為能碰見文茵妹妹呢!」
  盧氏抿了抿嘴角,往沈如意那方向看去神色稍冷,讓人聯想。
  旁邊的阮氏突然安靜了下來,隨即哼聲道:「嘖,就是失憶了也改不了那德行。」
  幾人順著她的目光看去,就看見一身絳紫色交領繡纏枝蓮的通袖褙子,雍容華貴的曹夫人,已是四十多的年歲瞧著卻與二十幾似的,保養極好。此時身邊站著一名少年郎,正說著什麼,惹得曹夫人蹙眉不快。
  緊接著,少年郎身邊侍候的丫鬟便得了吩咐往沈如意那地方去,幾人赫然意會了阮氏話裡的意思,以及曹夫人不快的緣由。
  「呵,沾上那小霸王,她這是嫌名聲還不夠爛呢。」當即有人嘲道。
  「她她……還知不知羞!」趙盈月看沈如意抬眸往曹駿的方向看,氣紅了小臉道,「怎麼對得起封二哥!」
  盧氏多看了她一眼,別有意味地笑道,「大抵是不知的,否則也做不出那些事來。」
  阮氏等紛紛頷首附和,對沈如意不齒得很。
  那小霸王曹駿是侯府老,上面三個已經出嫁的姐姐,最小的那個嫁得都是平南王世子。有這家世實力,他在京城裡自是橫著走,然小霸王雖然橫,獨獨在情事上開竅晚,這要是和沈如意……不說那小霸王本身就是個特別能折騰事的主兒,就是曹夫人等都不可能袖手。
  其中幾人的目光在二人之間轉了來回,隱匿心思。
  這廂沈如意叫小丫鬟攔了去路,聽她問及封文靜,眺向曹駿那方向掩了掩眸子後露出一絲惡劣笑意,「不想看見某人自然就不來了。」
  她看著小丫鬟瑟縮離開去回稟,瞥見曹駿懵然的神情與曹夫人投過來的目光,對後者那打量並不作退怯,饒是大方朝曹夫人淺笑致意後往苑子那走去。
  「弟妹,這兒。」一道嬌柔的聲音朝向她招呼道。
  沈如意一眼掃去好不容易才找見角落裡的宋筠溪,後者溫柔含笑,等人靠近後開口道,「聽底下人說二弟與你一道,才沒叫上你。」說這話染上一絲絲打趣的意味,亦不掩艷羨。
  「你和盧氏一道來,怎一個坐在這?」沈如意看著盧氏那處,圍聚著幾名小婦人與姑娘家的,說說笑笑好不熱鬧,與宋筠溪這兒形成鮮明對比。
  宋筠溪捋了捋被風吹亂的髮絲:「說不到一塊去的就不湊那個熱鬧了,反正也習慣。」
  沈如意微微晃神,隱約回憶起一幕,少有幾次的出門赴宴,宋筠溪似乎都這樣獨坐不遠,既能看得見她留意情況,卻又不主動往前湊,用的也是這理由。是不湊熱鬧,而非不愛這熱鬧,宋筠溪林家義女的身份,與那些真正的世家小姐到底是差了去,在以身份血統為尊的京城不受待見也在情理。
  「這習慣是……因為林瑤?」她不禁蹙眉。
  宋筠溪忙是搖頭,「姐姐她待我很好的。」似乎是想起了什麼,嘴角不覺透出笑來。「林姐姐是最喜歡這等熱鬧的,大抵是在家裡憋狠了,出來玩總是很高興。」
  從前不察,如今被刻意孤立,沈如意自是能覺出幾分冷清,再看宋筠溪便多了些感觸,總是有疏忽。
  「有些事並非你忍讓就能得償所願,反而會讓某些人得寸進尺。眼下你已是驍騎將軍夫人,哪個敢慢待,如何教盧氏一個搶了風頭。」沈如意瞥見盧氏隱懷冷意的目光,沉吟半晌開口道。
  「不,有時候忍忍是必要的。」宋筠溪給自己斟茶,噙著笑認真說道。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1 00:12:05

第四十七章

  沈如意無法認同,然瞅著她一根筋的模樣,知曉是多說無益便沒有再開口。所幸正好有丫鬟前來傳話說是設了助興的活動,夫人小姐們以琴棋書畫等技藝比拚,只消與菊相關便可,增設樂趣,問她二人可要參加。
  宋筠溪看沈如意聽完了比試的規則起身離開,訝異道,「弟妹去哪兒?」
  這處菊園是忠遠侯特意為其夫人所造,一草一木都是依照曹夫人的喜好來,沈如意遊覽其中,不禁被景致吸引。亭台樓閣水榭曲橋,又有碧波蕩漾的池塘湖泊,荷花雖已敗,卻有菊花簇簇爭艷,隨著走動所涉皆是風景。比起風華苑那擠作一堆的人,她這才是純粹來賞花的。
  「小姐當真不參加比試麼?」宛桃跟著沈如意,想起自家主子那日所作的畫兒,想來菊花也沒什麼難的,說不準還能奪了綵頭去。
  沈如意想到方才一路來那些姑娘摩拳擦掌的勁兒,遂搖了搖頭,離著宴席開始還有段光景,不妨好好欣賞園內美景。在前世她曾聽林氏說起過此處,如今親身遊覽,又別有一番風情。
  宛桃見狀只得可惜作罷,隨著主子往涼亭內小憩。此處菊花開的正艷,又有一股活水引流貫穿整個花園,一覽無遺。而從風華苑那傳來的錚錚琴音亦是縹緲動聽,隱約傳入耳中,宛桃不禁眺看了去,「小姐,是宋少奶奶!」
  琴台上,一襲淺橘色裙衫的女子正坐在繡花墩上,十指嫻熟的撥動琴弦,淡雅恬靜,如春風般柔和,一如撫琴人,教人心情平和舒暢,正是宋筠溪。
  一曲畢了,堪堪起身與曹夫人行禮饒是羞赧,後不知曹夫人說了什麼,宋筠溪便含羞帶怯地留在了她身邊,顯然得了青睞。沈如意瞧見這一幕不由彎起嘴角,宋筠溪雖然性子怯懦,可有時也極好運,完全免了她擔心。
  「琴技確是不錯。」
  「奴婢聽聞宋少奶奶的琴技是師從御用樂師安邑,了不得呢。」宛桃替沈如意解說道。
  沈如意卻是最清楚的,宋筠溪跟著安邑苦練琴技十年,自是有所成的,才有她那一句評價。
  她收回視線,目光瞥見宛桃抱著的外裳上,掠了流光,垂眸吩咐道:「宛桃,去取紙筆來。」
  「小姐是回轉心意了?」宛桃還是希望小姐能狠狠出一把風頭,讓那些暗中排擠小姐的人只能羨慕嫉妒去。
  沈如意凝著眼前美景,想到某人嘴角略微彎了弧度,「夫君入不得園子,我且畫下與他,一同……一同欣賞罷了。」只是說著說著,聲音裡不自覺染了幾許羞澀意味,漸漸低了下去。
  宛桃掩著嘴癡癡笑,在她家小姐惱羞成怒之前出了涼亭替她尋了紙筆過來,隨後就在一旁特別盡心地侍候研墨。
  殊不知在沈如意潛心作畫的侍候,風華苑那處也有人正盯著她看,而後不知怎的,上前斟茶的丫鬟就打翻了手裡的茶壺,茶水俱是傾灑在了行經的宋筠溪裙擺上。
  「呀,看我這不當心的,妹妹沒事罷?」盧氏忙是起身話作關心,又掉轉頭去責問道:「你這丫鬟怎的這麼不小心的!」
  「奴婢,奴婢……不是故意的!」那丫鬟似乎是想辯駁什麼,但教盧氏一瞪,登時瑟瑟討饒,「奴婢知錯,封少奶奶恕罪!」
  宋筠溪看著被茶漬浸透的半邊裙擺,秀氣眉毛蹙起又舒展,「罷了,你且帶我先去換一身我。」
  盧氏作勢關懷地目送她離去,待她跟著侯府的丫鬟離開後,阮氏等幾個趁著旁的不注意暗暗笑作一團,「唉喲,這性子怪好揉捏的,什麼平妻呀,我看是妾都差不多。要說立規矩還得數你最厲害!」
  「可不是,都說物以類聚人以群分,這討人厭的湊了對兒了。」有人亦作附和。
  盧氏亦是掩不住嘴角笑意,眸中甚是得意,「這規矩啊是最重要的,不會的咱們得耐心點教,總得教會了才好。」封墨台是封家長子,又是驍騎將軍,前途光亮,她作為將軍夫人,對這些人的巴結奉承自是愉悅接受。
  趙盈月一直暗中留意著沈如意,此時餘光裡瞥見略是詫異停住,見沈如意揮墨潑毫的挑了眉梢,哪個不曉得沈國公家的是個草包,竟還上這兒裝模作樣來了,還曉得找個僻靜角落。
  她心中不齒,沉思片刻便以方便為由暫且離開,實則往沈如意所在的涼亭走了過去。實則記著了盧氏所說,這人失了以前記憶,私以為要好擺弄,暗暗存了給教訓的心思。
  然剛等她走近,便見一名丫鬟從涼亭出來,道是宴席快開始,又福身恭請了趙盈月一遍。
  她點了點頭表示知曉,目光仍停留在沈如意那,女子一襲淺色羅裙鑲銀絲邊際,水芙色紗帶曼佻腰際,長裙翩然,袖口處繡著的淡雅的蘭花更是襯出如削蔥的十指。同為女子,且為著心底懷的那點心思,生了異樣。
  沈如意讓宛桃收拾好了東西,踏出涼亭卻遭人堵了去路,「姑娘?」
  少女一身杏黃衫子配柳綠灑金裙,發上別了翠玉珠釵,銜著一顆細巧圓潤的珍珠垂在額前,襯得容顏嬌嫩,不過身上的氣息不大善意罷了,活像欠了她許多一般令人莫名。
  趙盈月看她裝作一副無辜模樣,心中不無陰暗地想著興許她就是憑著這幅樣子令封二哥心軟……「沈如意,你既已嫁作人婦,就該……就該恪守婦道,怎還能這般不正經、不要臉!」她瞪了良久才憋出狠話道。
  「……」沈如意低頭審視了一番並無不妥之處,轉而想起曹駿使丫頭來問話那遭,不由視線在她身上打量了幾轉,莫不是為這爭風吃醋來的?卻不打算受她那盛氣凌人的態度,擰眉道,「小小年紀口出惡言,倒不知你是哪家的姑娘,見了你家長輩可得好好問問是如何教養的。」
  「你自個都不要臉了還不讓人說麼,牙尖嘴利,生的這虛偽我遲早揭了你真面目!」趙盈月抿緊了唇,就這樣的如何配得上芝蘭玉樹,不食人間煙火的封二哥!
  沈如意瞥見先前來通知的丫鬟停在不遠處往這邊張望,不願與這拎不清的作糾纏,故意湊近涼涼道了一句好狗不擋道便撥開了人往風華苑去。
  趙盈月教她氣得跺腳,結果因為太用力不小心崴了一下,疼的她呲牙,又怕週遭人看見憋得一張臉都快青了,還得充作沒事。這沈如意雖然失了憶,可還是跟以前一樣讓人討厭極!憋了半晌方又對著背影罵了兩句狐媚子,回頭不經意瞥見涼亭桌上的東西,上前探看漸漸露了訝異。
  「趙小姐,您怎麼還在這兒——這是您畫的?」捧著果酒飲子的丫鬟與她見禮,其中一名丫鬟上前瞥見桌上的畫作詢問道。
  趙盈月繃著唇角,停頓須臾點了點頭。
  「評審已經開始了,奴婢這就替您送去夫人那。」丫鬟仔細收了畫作,一壁說著,連忙捧了去。
  趙盈月小小追了一步,又停住,一番思量後穩了心神後淡定踱著步子跟去了風華苑。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1 00:12:16

第四十八章

  苑子裡兩側俱是擺著一盆盆菊花競斗芳菲,而裡頭則是能供兩三人坐的長桌分列兩旁,各有兩名青衣丫鬟隨侍左右,待僕從端上美酒佳餚,紛呈在各位夫人小姐面前。
  沈如意瞧見宋筠溪示意她身邊的位置,走過去坐下,自然也看出她身上衣裳的不同,似乎還有些不合身,「這衣服……」
  「方纔盧氏手滑打翻了茶水……我問曹夫人借的,衣服是曹三娘的有些短了。」宋筠溪含蓄低聲道,聲音裡攜了一絲侷促與扭捏。
  沈如意皺了皺眉,抬眸正對了斜對面盧氏投過來的目光,在空氣中有個短暫交鋒,只是很快教丫鬟上菜打斷。
  「你若不改改,往後的日子有的熬。」沈如意更多的是怒其不爭,想到她的忍字說,皺眉撂了一句沒再多言。
  二人小長桌上陷入無言氛圍。
  片刻,宋筠溪輕輕拽了她的衣袖,捧著酒杯敬往她,一壁瞇著眼笑,「多謝弟妹關心。」言語間流露的溫柔教人不忍。
  沈如意最是拿她這樣子沒轍的,夾了一塊鱸魚肉,又同樣給宋筠溪夾了塊兒,化解前頭的尷尬。
  「弟妹也愛吃這鱸魚,我姐姐也很愛吃呢。」宋筠溪瞧著這幕,下意識開口。
  「唔,挺好吃。」沈如意連停頓都沒,淡然回道。
  而桌上除了菊花鱸魚,還有菊蟹、菊花蝦、雞茸菊花干貝……以菊花入菜,「錦上添花」。而主菜則是大閘蟹,旁邊侍候的丫鬟利落拆蟹,還能擺出個完整的螃蟹來。殼兒底下蓋著滿滿一絲絲兒的蟹肉,蘸醬極是好吃。
  沈如意惱鱸魚有刺兒,雖然不多,對於她這吐不出魚刺兒的索性放棄了,轉而挑了大閘蟹下手。
  也正是這時候,曹夫人命人拿上了備好的綵頭,攏共三件,一顆熠熠生輝的南海夜明珠,一件兒金絲玉雕的花好月圓擺件,以及雁攢湖眉子歙硯,都是價值不菲的好物。
  沈如意為那最後拿上來的一件停下進食的動作,眸光流連其上,有一絲絲的心動。
  曹夫人坐在主位笑呵呵道,「今兒可教我飽了眼福和耳福了,原本就是圖個熱鬧,誰知道最後卻教我犯難了。既是如此,我就往偏心了去,選了三個最合我心意的,大家一塊兒來瞧瞧。」
  隨即便命幾名丫鬟將她所選的展示眾人眼前,其中一名捧著一幅畫卷,列在最後徐徐打開。平展的紙上,一朵朵墨菊靜靜地綻放,走近了,彷彿還能嗅到淡淡的花香……
  座上,趙盈月正怔怔盯著那幅畫兒看,直到被身邊的趙夫人輕輕拄了一下,「看這孩子,夫人誇兩句就找不著北了。」可神情裡是掩不住的自豪。
  曹夫人也不由笑了開來,召了她往前,「果然人和畫兒一樣,靈氣逼人得很。」
  趙盈月掩著心底慌亂起身往前去,卻一時不知怎的應話,半晌才作勢羞怯地回了句夫人謬讚,似乎才從驚喜中回過神來,化作幾分篤定。
  既是曹夫人說了好的,在座的自然免不了一番迎合。畢竟這畫兒確實是好,能讓不懂的都覺著好看有意境得很,得知是出自翰林院大學士趙敏之女,誇讚聲更甚。
  留在席上的趙夫人自覺臉上有光,笑得合不攏嘴,還得謙虛應對,「我家盈月打小就愛作畫,老爺特意請了大師教學,也算不枉費一番苦心。」
  在一片盛讚中,宛桃氣得漲紅臉,好歹沒忘了規矩與沈如意氣憤道,「小姐,她怎麼能撿了你的畫沖作數,什麼大學士之女,也太不要臉了!」
  沈如意瞧向趙盈月,後者正好掃了目光過來,堪堪對上,就見趙盈月轉開了視線,神色略是緊張地應對曹夫人的問話。
  而趙夫人就坐在她左手旁的位置,還在拐著彎地誇獎她的女兒。
  「敢問趙姑娘的字畫是哪位大師教的?」
  趙夫人聞聲循著而去,就看見了噙著淺笑的沈如意,雖沒了以前那招搖勁兒,可就方纔所見依舊看不順眼,頓了頓,笑道,「怎的,沈小姐對這也有興趣麼?」
  話一出,就惹來幾聲悶悶笑聲,趙夫人問得巧妙,誰不知道沈如意草包名聲在外,徒惹笑話。
  沈如意遭了嘲笑也不惱,轉著杯盞裡用了一點的菊花酒,低垂著眉眼叫人看不清神情,淡然出聲,「談不上興趣不興趣,只是覺得那位大師教了個品行不端,佔他人作品為己用的弟子,豈不連累名聲。」
  她的聲音不高,卻恰好讓廳裡的人聽得清楚,鏗鏘迴盪,使得廳裡倏地寂靜了一刻。
  趙夫人頭個回過神,聲音不覺拔高了兩個調兒,「你說什麼?」倒是懷疑自個聽錯了。
  而旁的則是偷偷交耳,因為沈如意的人品擺在那,多是不相信她說辭的,也有確認是否被冒認的,然一圈問下來並沒有認領那畫兒的,對於沈如意突然作這妖有些莫名。
  坐在主位上的曹夫人停下來,連帶身後正要將硯台交到趙盈月那的丫鬟也頓住了動作,趙盈月伸著手僵在原地,斂過一絲怨毒。
  「沈如意,你莫要血口噴人!」趙盈月本來有的一絲心虛因為趕鴨子上架不得不盤算霸下這幅畫兒,在心底過了幾遍發現沈如意並不能拿出什麼實質證據後,越發咬住。
  「是啊,你意思是盈月佔了別人的畫兒,誰的,難不成還是你的?」阮氏笑著發問。
  沈如意睨著她,雖沒有說話,可眼底卻是承認的意思,叫阮氏止了笑,愕然看她。
  「你說盈月冒認你的畫兒,你……這是落水磕到腦子的後遺症罷?」阮氏沒想到這人居然順著認下,怔愣片刻後吭哧笑不停。「你會畫麼?」
  趙夫人得了人幫襯說話,看著沈如意依舊凝著冷意,「這無憑無據的就憑著一張口誣賴人,今兒我是大開眼界了。要瘋可上別處瘋去,莫來折騰我姑娘!」
  「趙盈月,你當真不把實情說出來?」沈如意卻是凝向正主,有些懷疑照著原主的脾氣也不該是個好欺負的,怎還有人瞎著眼來招惹?
  「你說是你的,你可有證據!」趙盈月臉兒泛紅,似乎是給氣的。
  「畫是我在涼亭所作。」沈如意攏了眉頭。
  曹夫人身邊的丫鬟愣了愣,後斟酌道:「畫確實是奴婢從涼亭那取的,不過是趙小姐在。」
  「奴婢倒是看見封二少奶奶在涼亭那處坐過。」另一名丫鬟另補充了一句道。
  「這可不就結了,肯定是她瞧見盈月畫的,這會兒又看盈月得了綵頭,動的歪心思唄。」阮氏插話,堅定地站了趙盈月。
  挨著曹夫人坐的盧氏亦是擰眉不虞,低聲與曹夫人言語了幾句,便使了丫鬟請沈如意離開,送回府去,大抵是莫要在這丟人現眼的意思。
  因為盧氏這一動作,大傢伙更是確認沈如意誣陷,許是真應了阮氏說的起了什麼爭強好勝的心思,卻用歪門邪道來扭曲,賊喊捉賊,對沈如意的品行愈發沒好感。
  「這畫確實是我家小姐畫的,奴婢能作證!」宛桃氣不過她們詆毀,緊忙站出來道。不乏氣悶,說到底是她失職……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1 00:12:29

第四十九章

  「你是她的丫鬟,當然為著她說話。」阮氏根本看不上眼她,「我還看見盈月作畫的呢,沈如意你這貪相未免也太難看!」
  「這裡面是不是有什麼誤會,弟妹她不會做這種事的。」宋筠溪亦是站出來為沈如意說話道,並不贊成盧氏此時將人送離,若是冤枉豈不要背上這污蔑名聲。
  「當然沒有誤會。」沈如意笑意漸散,從阮氏盧氏等的面龐滑過,落在了趙盈月身上,從席上離開卻是往她所站的那處去。
  趙盈月為此不由繃緊了身子,「你……你要做什麼?」有些怕極沈如意動手。
  而她身邊的丫鬟自是護住地擋在了前面,教沈如意身上的氣勢駭住,想起她之前手撕別個的傳聞來,忌憚不已。
  宋筠溪伸手似乎是想拉住她,卻滑過了她衣角,瞧看那纖細背影神情隱過一絲恍惚。
  此時盧氏也從桌後繞了出來,站在沈如意面前抓住了她手腕,沉下眉眼低聲喝問,「你到底要做什麼?還嫌不夠丟封家的人麼!」最後一句是壓低聲音在沈如意耳畔說的,毫不掩飾厭棄她的行徑。
  沈如意被扼住手腕,那生硬的力道不一會兒就留下紅痕,她抬眸,定定凝向盧氏,「你哪兒來的自信認為你現在所為是為封家好,縱容外人誣陷我,由此抹黑封家顏面,你是出門忘帶腦子,還是藉機想坑害我?」
  她一使勁便在盧氏怔住的空檔甩開了她的手,揉著手腕停在了趙盈月幾步遠外,正好在那畫前,倒讓趙盈月鬆了一口氣。
  曹夫人一直未出聲,實則觀察幾人,一雙精明世故的眼中露出些許異樣,「可還有旁的證據來證明這幅畫兒是你們其中一個的?」
  趙盈月咬了下唇,搶聲道,「方纔阮姐姐作證了的。」
  阮氏被點到,對上沈如意清冷的眸子,頭腦一熱自是點了點頭。
  沈如意唇角綻開冷笑,瞧著覺得滑稽,回眸正對趙盈月:「你可知我為何會棄了這畫在涼亭?」
  後者下意識搖頭,卻很快反應過來,緊抿著唇角,即便心中陣腳大亂,面上卻是不顯露,大有一副你再接著編的架勢。
  「因為這兒,還有……這兒。」沈如意點了點畫紙上的兩處,道:「墨水滲透太快,在紙上洇出一大圈水漬影,雖作了補救,卻沒能達到我預想。」
  「單憑這就能說是你作的,這是糊弄誰呢?」阮氏雖然訝異沈如意的敏銳,下意識駁道。
  「我也發現了,確實是個敗處。」曹夫人方又展露了一絲笑,「所以我將這幅畫列在第三。」
  「是盈月覺得時間倉促,故……」趙盈月吶吶開口,卻見沈如意召了她那婢女上前來。後者是從外面進來的,額上還洇著汗。
  沈如意接了她捧過來的畫紙,悠悠打開,一幅秋意盎然的賞菊圖躍然紙上,比之丫鬟舉著的那幅,一樣立意卻更精緻巧妙,明眼人都能瞧得出這兩幅同一淵源。而這更妙的一幅卻在沈如意手上。
  「趙盈月,這回總不該說我是偷了你的畫兒罷?」
  「你……我——」趙盈月早在沈如意打開畫的時候就慘白了臉色,怎麼都想不到沈如意竟是作了兩幅,而留下的那幅是她棄掉不要的,這委實像一巴掌打在臉上,對上其似笑非笑的嘲諷目光,所有血液都往頭上衝了去。
  週遭嗡聲議論,對著她指指點點,趙盈月僵硬在原地,血色倏然褪盡,險些穩不住身子。
  「如此可能還我清白了?」沈如意噙著笑掃過方才為趙盈月說話的,此時觸到她的目光俱是躲閃著避過去,尤其是阮氏,面色不輸趙盈月,沈如意自是不會放過,「阮氏方才說看見趙姑娘畫……」
  「我……我是,看岔了……」阮氏臉上臊得厲害,乾巴巴地開口。
  「那可得好好看看眼疾。」沈如意涼涼說道。
  阮氏被噎住,此時接收到曹夫人別有意味的目光,低掩了去,不敢反駁,對著社怒容易伏低做小。
  沈如意後看向盧氏笑了笑,後者覺出那笑容裡的意味臉色一僵,阮氏看眼疾,同理,盧氏就該看腦子了。
  曹夫人借乾咳掩飾笑意,目光還緊緊凝在沈如意手裡的畫上,「這畫當得起第一。」正要拿第一的綵頭去易物,卻見沈如意交了丫鬟收起。「……」
  「夫人謬讚,不過這畫兒……不能交予夫人。若有機會,我定為夫人再畫一幅。」
  曹夫人目光從那畫兒移向沈如意,微是訝然。
  宛桃瞅著曹夫人圓溜眼珠子機靈轉了轉,口快說道:「這是我家小姐要贈姑爺的。」
  「宛桃!」沈如意被出賣了心思,饒是羞赧喝道。
  這等理由讓曹夫人哈哈笑了起來,本來就是直爽性子,反而對了脾性。「如此我倒不該強求了。」先前就聽說是封家二公子送夫人來,於附近垂釣,雖說有些無所事事之嫌,可她倒覺得恩愛。察覺到沈如意多看了硯台兩眼,便一道大方送了她,讓她萬莫忘了答應作畫的事兒。
  一場鬧劇以趙夫人與趙盈月由侯府的下人請送離開結束。說是請,實則是逐客了。趙盈月哭啼著被臉色差極的趙夫人帶走,後者不掩頭疼,不單是為曹夫人謝絕趙家以後赴宴,還有這事兒若傳出去盈月的名聲就沒了,遂速速帶著女兒離開找趙老爺商量對策去。
  未時末,曹夫人散了宴席,眾人方提了告辭。盧氏神情略是難堪地率先步出苑子,宋筠溪只得緊忙跟上去,這覺得難堪的不止盧氏一個,曹夫人邀請的世家夫人和小姐並不多,作妖的是幾個,餘下的自然當了熱鬧看,又多了一樁談資。
  而園外,坐在馬車外面的男子正閉目小憩,忽的聽見動靜睜開了眼,一雙眼眸分外的明亮精睿,攜著幾許冷清。見趙氏母女從裡頭走出來,封晏隱約聽見自家夫人的名字,遲疑片刻,卻一改懶散模樣,從馬車上躍下往菊園快步行去。
  「還真是不能小看人,得虧方才沒有一道,否則就跟阮氏她們一樣可尷尬。」一名婦人打扮的女子與人結伴從抄手遊廊那走了過來,一壁道。
  「我聽聞沈如意的母親沈顧氏是陳大師的關門弟子,有天賦也不足為怪。今兒白白遭人構陷也是倒霉,你瞧見沒,連封家那嫂嫂都不幫,要不是她自個留了一手,還不得委屈死啊。」
  原先說話的婦人點了點頭,「我看她比以前好了不少,能相處,可女人吶,在家從父,出嫁從夫,最後還是得靠著夫君本事,你看盧氏,不就是因為封墨台。」
  「也是,否則依照沈如意的性子,這種事兒不定少呢。」
  「……」
  兩人說著話往門口走去,隨後又不乏三三兩兩路過,讓道的男子半身籠在牆壁陰影下,將那隻言片語拼湊起沉凝了面色。
  而遊廊那頭,沈如意因為被曹夫人拉著說了兩句話而落在了最後,只剩下主僕二人緩緩行著。方走到一半,便瞧見迎面走來的身影,連自己都未察覺不自主牽起的嘴角,「夫君……」
  男子身上攜著午後陽光暖絨,與他清冽的香氣柔糅合,匯成她所熟悉的安心味道,一雙杏眸明亮閃動,「可有釣著魚?」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1 00:12:40

第五十章

  封晏定定凝著她,午後的陽光傾灑,歪歪斜斜地跌進沈如意的眸底,氤氳著淡淡的霧氣,反射出如泉的粼粼波光,教人移不開眼去。
  「有,回去燉魚湯。」他伸手攬住了人,斂下心思道。
  「唔,不錯,有獎賞。」沈如意咧開嘴笑道。
  封晏聞言陡的停下來,四下張望了眼,週遭並無旁人,似是為難又拿她無可奈何般湊上了俊臉。「既然夫人這麼熱情,那就……來罷。」
  傍晚雲霞滿天,尾部夾雜幾根青色羽毛的小雀兒撲稜稜飛落在枝頭,嘰嘰喳喳地叫喚,底下兩名丫鬟端著熱騰騰的吃食進了苑兒。
  封晏釣上來的鯽魚或紅燒或做豆腐湯端呈上桌,並兩個時令的清爽小菜,二人圍著桌子用食。
  「祖母和父親那我著人送了一點去,光咱們兩個都吃不完。」沈如意一面舀著魚湯說道,鯽魚湯熬得奶白,魚肉質鮮脆且松,她輕輕撥弄兩下便離骨脫落,味兒鮮美極。
  「嗯。」封晏哼應了聲,專注在替她剝蝦子這件事上。
  「你猜忠遠侯府的小侯爺問了我什麼事兒?」沈如意說著話,一低頭就瞧見了白瓷碟子裡的粉嫩蝦肉。
  封晏將兩隻擺了對稱,答非所問道:「你看這像不像人的一顆心?」
  沈如意被他那麼一說確實瞧出幾分,笑道,「你剝這做什麼……」她中午吃了不少,這會兒還有些吃不下。
  封晏嘴角微翹,含著笑意,眸中的深情的悠遠而繾綣,「把心掏給你看。」說得還煞有介事。
  「……」
  沈如意微紅著臉聽見待身後兩道低低的噗嗤聲,毫不意外看到宛桃和紅隙肩頭微微聳動的樣子,怒懟某個罪魁禍首道,「吃個飯都這麼不正經!」
  封晏卻是瞅著她低低笑,「我對夫人是毫無保留。」望夫人對我如是。
  沈如意教那直白看得羞赧垂眸,品著那話,突然思及自個如今的際遇,對比封晏所言的毫無保留似乎有些不大厚道。然也只是一瞬,她就按下了那想法,畢竟她死而復生這事實在太過匪夷所思,所生的困擾也俱是留給她一人就好。
  「夫人沒什麼要對我說的麼?」封晏察覺她晃神,心中隱隱一動,看向她問。
  沈如意並未瞧見那雙眸中湧動的暗潮,因顧念心中所想,只將他的問話聽了個模糊,吶吶問,「說……什麼?唔,那曹家的小侯爺麼?」她頓了頓接上話茬,「他使了丫鬟來問我為何文靜沒去,我還道是文靜不想去呢。後來曹夫人與我說起文靜的帖子是專門遞的,我問過文靜,她並沒有收到過帖子,你說奇怪不奇怪。」
  「不奇怪。」封晏掩眸,將那些晦澀難懂的情緒漸是收斂,聲音平淡道,「我把那帖子扔了。」
  「嗯?!」沈如意訝異。
  「那小子對文靜打的什麼主意我知曉,不過他不是什麼良人。」封晏擰眉,想了想又道,「配不上。」
  沈如意聞言斂下,嘴角漾開笑意,「小侯爺少不更事時頑劣,如今是眾人對他有頗多誤會,就像那天在雅意居門前,他也是一時緊張用錯法子了。」她也是聽曹夫人說小侯爺一緊張也會犯磕巴,並不是故意羞辱,另還拿了幾件小侯爺的糗事說。
  大多是在文靜面前犯渾,回頭又巴巴地向夫人與姐姐求助,只是連曹夫人也不知為何好好的法子教給他使著,總事與願違,這求愛之路眼看著也是越來越坎坷。
  「你收了他什麼好處,這麼幫著說話?」封晏的手環上她不盈一握的腰肢,不滿地哼聲。
  原本二人都已經用得差不多,桌上的吃食也被撤了下去,沈如意要拉開他那只作亂的手,卻敵不過他力氣,最後被撓著腰上的癢癢處討饒,「沒有被收買,是曹夫人同我說的,說小侯爺叫他三個姐姐和她給耽擱了。別弄,癢……」
  餘光裡瞥見邊上侍候的不知什麼時候都退了出去,沈如意反手就掐住了他的臉頰用力往旁邊拉扯了去,以牙還牙,嘴上說的卻是正經事,「文靜還以為你這個當哥哥的不關心她。」
  底下說起封晏也都是冷血漠然的很,殊不知他是在用自己的方式表達著作為哥哥的關心愛護。不知怎的,她又想起封文茵來,大概是幾個兄弟姐妹中最親近封晏的那個,且對她還敵意得很。
  「還是說你只顧著你文茵妹妹了?」沈如意故作促狹地盤問道。
  「吃醋了?」
  「……我同小姑子吃什麼醋。」沈如意不否認在問出口的那刻確實藏著自己的一點小心思,被這般道破有些羞惱,故意背著身子掩了去。
  封晏看不清她臉上神色,聽她說的淡然,嘴角流露一絲苦澀,坦誠說道。「我倒是希望你吃醋。」人都是貪心的,在得到她之後,他想要得更多了,恨不得她目光所及之處都是自己,病態得可怕,卻控制不住。
  倘若有婚約的並非是自己,換作旁人,只怕依著這人的性子,日子必然也……然這想法只消一起便教他升起一股暴虐的嗜殺之意,心底的猛獸貪婪且蠱惑著,似乎一動便會將眼前這一切化為齏粉。
  他只能愛得克制且小心翼翼,卻又在那小心翼翼裡祈求著有朝一日能同心相守。
  沈如意察覺到手腕處收緊的力道,瞥見他有一絲蒼白的面色不禁蹙眉問道,「怎麼了?」
  封晏這才察覺自己失態倏然鬆手,與她斟了杯茶,藉以按壓下心內翻湧的陰暗情緒,岔開道,「文茵幼時並非像現在這樣,母親在她幼時陪著父親常駐屏州,鮮少能見面,文茵她……很乖巧懂事。後父親調回京師,一家人得以團聚,文茵卻病了,當時恐傳染府裡的人,便被送到溫山別院,那時只有我和她二人。」
  沈如意聽到最後蹙眉,「不是說會傳染,怎的你也在那處別院?」
  「實則是我和四叔先去的,不過四叔臨時辦事去,留下我……未被人注意到。」
  「那些下人未免也太過粗心了罷。」沈如意不滿,如何說都是底下人不察所致,萬一有個好歹……
  封晏看著她義憤填膺的模樣失笑,「陳年往事不值當為這生氣。」他抬手抹平了她的眉間,「等嬤嬤發現我在的時候,父親原本是要來接我回去的,不過當時……因為一些事並沒走成。」
  沈如意體會出他話裡的意思,約莫猜到是因為封文茵的緣故。
  「從溫山別院回來後,文茵的性情就變了不少。」大概是留了陰影,總要什麼都抓了手裡才穩妥,譬如對父母,以及他……
  「……其實還是在府外的日子比較自在。」現在回想起,文茵對他的依賴大抵是在那時起的。可似乎自己也沒做什麼,他不善言辭,只不過扔本書給她打發,偶爾搭上幾句便度過了日子。
  沈如意聽他說完,雖清楚了緣由,可心中對封文茵卻有些難以言說的複雜,低低咕噥了句,「萬幸沒事。」
  「嗯?」封晏沒聽清,沈如意卻不多說了,畢竟正主都不在意,她若糾結於過去豈不顯得小肚雞腸。
  見她搖頭,封晏忍不住環著她腰身問,「當真不醋?」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1 00:12:53

第五十一章

  「你別不正經……」沈如意扭了下身子,對他這突然又犯的小孩脾性略有些無可奈何,當即岔過了心思。
  這一岔,就到了月末,秦嬤嬤待在府裡也快有一個月,一直盡心教導,獎懲並重,成效斐然。即使是見著沈如意,也頂多是眼神廝殺一陣,動作饒是規規矩矩。
  這日,沈如意趁著天氣好,就著人將封晏書房那處的書搬出來曬,也是這時候才發現書房裡竟有暗門,下意識便伸手要去推,卻被人從後面急忙喚住。
  「二少奶奶且慢!」月瀆從門外趕進來匆匆道,衝著沈如意神情猶豫道,「二少爺有吩咐,這處不讓人隨意打開的。」
  「大膽,我家小姐要看還有什麼不能看的不成!」紅隙見著月瀆,就不喜她那阻攔態度,質問道。
  月瀆瞥了一眼裡面,似乎很是為難,「二少奶奶,這裡面是二少爺最重視的,得他的允許……」
  「想必是夫君覺得緊要的東西,罷了。」沈如意斂下眸子,並未強求,只是心底多少起了一絲不舒服,又不知從何說起。
  月瀆咬著唇沉吟片刻體貼說道,「二少奶奶,奴婢晚些問過二少爺您再……」
  「問二哥哥什麼?」一抹俏麗的身影邁了進來,看到沈如意時神情劃過不虞,頓了頓又問月瀆道,「我二哥哥呢?」
  「二少爺有事出去了。」月瀆看著來人緊忙答道,回答完便站了一旁侍立著。
  封文茵有些掃興,又不由看了沈如意一眼,察覺到幾個正堵在那暗門前,忽然想起什麼,眸中泛起一縷精光,「咦,二嫂是想進去麼?」
  沈如意看出她眸中的不懷好意,並不作聲。
  封文茵笑意裡染上一絲惡意,「恐怕是不行了,實話告訴你罷,二哥哥早有喜歡的人,你連那人的腳趾頭都比不上一星半點!娶你,也不過是權宜之計罷了。」
  「……」沈如意眉心跳了跳,曉得她沒好話自然未當了真去。擺一副大度明理的姿態,涼涼問道,「秦嬤嬤讓你出來放風了?」
  封文茵今個是因這陣兒表現好才求得一日休息,教沈如意那輕飄飄一言就戳了怒意,自己這般就是遭她害得,磨牙急急道,「月瀆,你且告訴她,這裡頭是不是與二哥哥那心上人有關!」
  月瀆被問到,真當是犯難,又經不住三小姐一再催促,水眸停留在沈如意身上簡直不知如何是好。「這」了半天都沒後續,可凝著沈如意的神情卻似乎已經說明了什麼。
  封文茵原先只是從封晏隱約的態度推測說的,此時得了月瀆側面證實不禁氣焰更盛,「二哥哥是絕不會喜歡上你這種虛偽膚淺的女子!」
  沈如意與封文茵鬧得不歡而散,卻因為內容涉及封晏,只是姑嫂間的不愉快就此揭過。又或是只是明面上的短暫交鋒,到底孰勝孰負,唯有當事的才清楚了。
  封晏還是從一次不小心說漏嘴的紅隙那得知有這茬,才曉得沈如意刻意吩咐按下了這事不說,沒有意料之外的爭執質問,也沒有一絲一毫的打探,仿若不曾發生過一般。雖是保全彼此顏面的行徑,可未必不是涼薄之態,隱隱指向他最擔心的那樣,她對他……並無感情。
  彷彿被那結論刺痛,封晏也未再提及那事,在二人刻意的粉飾太平之下,氣氛略是微妙之際,卻橫殺出封墨台回來的消息。
  封老夫人的壽宴是在初八,封墨台初六歸,一早的,連老夫人都等在了門口處,更別說望眼欲穿的盧氏與宋氏。
  「老祖宗外面風大,您還是擱屋裡頭坐著等罷,待墨台回來定頭個給您請安去。」張氏攙著老夫人,頭髮絲兒被風吹亂,抓都抓不急,便勸老夫人道。
  宋筠溪教盧氏擠在了後面,就與老夫人站了一道,恰好是在另一側,點頭應和,作勢要和張氏一道將老夫人攙扶回去。
  「不用不用,我就在這兒等墨台回來。」老夫人堅持,若說偏心多少是有一些的,封墨台是封家的嫡長孫,她的心頭肉。
  果然不多時,就見街角處湧現一隊人馬,打頭騎馬而來的是前去城門接的封肅,其後隨行的年輕男子不過二十五六的年歲,一襲戎裝,風塵僕僕,眉眼間卻是志得意滿。
  等到了鎮國將軍府門前,封墨台一下躍下馬,步履間刀鞘觸擊盔甲發出清脆的聲響,舉步堅定行到了一眾等他的人面前,與老夫人認真行了拜禮,忙是扶著人進府。
  一行人中數盧氏最掩不住高興,一雙眉眼嬌俏直勾勾扒住了封墨台,只短暫的交匯都能使得她紅暈滿面。相比之下的宋筠溪就顯淡然多,眉眼含笑,似是打量其是否安好。
  「夫人。」封墨台的目光從盧氏滑向宋筠溪,看見她站在那,一如他所想念的溫柔美好,眸中不由盪開深情去。「我回來了。」
  盧氏不察,只為他歸來而高興,新婚燕爾自是不忍分離的卻偏偏分開,這會兒見著一心牽掛的人,滿心滿眼就全成了他,哪還顧得及其他。「夫君,可要回去先換洗一番?」
  「也好。」封墨台瞥了一眼,眸中情緒由濃轉淡說道。
  待封墨台換了常服再次出現在廳內,便看見廳堂裡多了一些身影,其中便有封晏的,以及封晏身後一抹不容人忽視的殊色。
  而此時,沈如意也正好看向,這人墨髮帶冠,脫去戎裝,倒添幾分儒雅,與印象中似乎已有些許不同。不過是隨意的一眼,她便識趣地別開眼,連對視都不曾。
  因為是老夫人設宴替封墨台接風,宴席開之前,府裡的人都到得七七八八,其中就有不少視線暗中在封墨台和沈如意之間轉的,一舉一動一個眼神交匯都不放過。這些人裡面又以盧氏最明顯,只不過是爭對沈如意,若是可以,更不希望她出現眼前。
  「墨台在邊關歷練,瘦了不過也結實了。」張氏打量後笑道。「都說虎父無犬子,當真是沒錯,越來越有大哥的風範!」
  封老夫人不住點頭,拉著封墨台細細瞧看,「風鰻好,今兒中午吃風鰻,墨台愛吃。」
  氣氛叫老夫人這聽岔的推了,都笑個不停。老夫人大抵知道是自個又鬧了誤會,嗔了笑得最歡的張氏一眼,「有什麼樂呵的,你們也是,就是不如嬌娘貼心,曉得老婆子耳背都是當著面兒放慢了說,你還不如個小輩!」
  「老祖宗莫氣,是我的不是,下回呀,定貼著您耳朵說。」張氏便也學著在她耳畔說道。
  封老夫人擺了擺手驅趕,笑罵道,「走開走開,就受不了你這黏糊勁兒。」
  「……老祖宗。」
  眾人都不由笑開,封墨台亦是彎起嘴角,餘光裡瞥見安靜站在封晏身邊的女子,劃過一絲意外。
  「大哥在那可吃得好穿得暖麼,聽說那是蠻荒之地,寒冷得很,那些蠻子當真是喝人血吃生肉的麼?」封文茵也忍不住問道。
  封墨台一一作答,顯得耐心極。心思卻已然不在,他是知道沈如意已經嫁給了二弟,也恪守禮數,心中卻不掩訝異,畢竟方才沈如意給他的感覺與以前那狂熱做派相差甚遠,彷彿是兩個人般。只是落水失憶罷了,竟能作那麼大改變?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1 00:13:05

第五十二章

  待到一輪歇息,封晏對上他掃過來的目光時嘴角稍稍彎起弧度,「恭喜大哥榮升。」賀的是封墨台短短時日接連立功升作驍騎將軍一事。
  封墨檯面帶喜色,拍了拍他肩膀,在他入城後就聽父親提及他不願去城北軍營的事,這拍肩裡頭多了幾分安撫的意味,「我在外頭,也未能趕得及你的親事,這次回來前專程叫人準備了些玉石,權當彌補了……」
  「大哥駐守邊關勞心勞力,該是我與嬌娘擇日向大哥敬酒。」封晏嘴角的笑意不由加深,裝作沒有看懂大哥眸中湧動的深意。
  「見過大伯。」沈如意淡然道,並不是沒察覺幾乎在一瞬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自己身上。這接風宴她原本是不想參與,可若是不來,反而又顯得有什麼,權衡之下還是隨封晏出席,端的是落落大方,且讓人無可挑剔了去。
  這反應教原本考慮著讓封晏分出府單過的封肅挑了挑眉,這段時日來,從新媳婦的待人處事上瞧看他是滿意的,如今看她對封墨台的態度,聯繫母親後來所說的誤會,不由信了大半。
  興許真是弄錯了……
  眾人都顧著驚訝,反而讓氣氛有一瞬安靜。彼時,廳裡忽然響起一道女子溫柔的聲音,「墨台此次回來能待多久?」宋筠溪噙著淺笑,含情脈脈地凝著高大男子。
  「軍中有陳老將軍坐鎮,我回來能在京中待上一月,一併處理些軍務上的事。」封墨台回道,對上宋筠溪的目光轉為柔和。
  「才一月……」盧氏吶吶張口,神情不掩。
  那話裡的不滿都快溢出來,不乏有暗笑者,也有同情和善意笑話的,譬如老夫人就笑罵了一句,「墨台正是建功立業的時候,你這兒女情長的豈不是耽誤。」
  封肅向來不苟言笑的神情此刻也染上一絲溫情,拍了拍封墨台的肩,甚是欣慰,「我聽說了成安之戰,上遞的折子都是誇你為將領不驕不躁,與將士們同吃苦,善用謀略,這一仗打得好,你……功不可沒。」
  封墨台因為封父的話,湧上欣喜,還從未得過父親如此相待。「孩兒定當不負父親厚望,保家衛國,建功立業!」
  「好,好,不愧是我的好兒子!」封肅連著道了三個好字,滄桑眸中不掩喜悅之色,甚是欣慰。
  封夫人站在封肅身邊,目光掠過封墨台,神情似有一絲恍惚,燃起一簇亮光,復挨著封肅刻意壓低了笑音道,「倒是與你年輕時一模一樣。」
  封肅頷首,回頭看了一眼夫人,不知是回想起什麼,看著她的眼難得流露幾分溫柔。
  與這一幕父慈子孝,歡喜和樂作比,沈如意所站之處彷彿被刻意冷落了似的。封晏暗暗牽握住她的手,於這情形他是習慣,卻不忍她受連累。
  沈如意察覺,一雙杏眸卻直勾勾凝向封晏,替他揉了揉腹部上,溫聲道:「我看你揉了好幾回,可是不舒服,少喝些酒。」
  封晏一怔,露出笑意來。「嗯。」
  原本沈如意就是招眼的存在,封晏與她一道,二人的對話便一併秀了於眾人眼前,惹得封墨台都不由多看了一眼。
  一番寒暄隨著宴席開始結束,男女不同席,沈如意等一眾女眷坐了外廳,裡邊則是男人們喝酒聊天。
  沈如意在用完之後便提了告退,沒留下來供人觀賞的意願。深秋露重,似乎是受寒,這兩日她總覺得身子有些不大爽快,「紅隙,去弄點驅寒的薑湯來……順道再備醒酒湯。」正吩咐著,便覺得鼻子一癢,她連忙掩著帕子打了個噴嚏。
  紅隙這下不等她催促便加快了步子往廚房去。
  沈如意輕輕吸了吸鼻子,覺著過道裡的風更寒涼,正要離開卻險些撞上一堵肉牆,「大伯?」
  封墨台身上攜著濃重的酒氣,看模樣似乎也有些迷瞪了,藉著方便出來緩緩卻不料碰著沈如意。此時擰眉凝著她都沒察覺到那距離近得有些逾矩了,教沈如意往後退了一步。
  「……沈如意?」封墨台像是認出了人來,眼前浮現的卻是從前一幕幕,大抵都是她糾纏不斷的畫面,重疊一起,鼻音裡不自覺帶上一絲不屑厭煩,「你還知道羞恥二字如何寫麼,竟還追上府裡來了!」
  「大伯喝多了。」沈如意看了他一眼,只淡淡道了一句便作勢要走,畢竟同醉鬼沒什麼可理論的。待他酒醒,荒唐尷尬的也只是他罷了。
  反而是封墨台醉意迷濛的眸中掠過意外,恍惚中想起她已經嫁為他人婦的事來。嫁的還是他的二弟……
  饒是習慣了瘋瘋癲癲又各種胡攪蠻纏的沈如意,如今這模樣倒教他好生不習慣,為此忍不住多看,越是在心中比較著不同,而最大的不同大抵是這人再不把目光放在自己身上了。
  「沈如意……」
  封墨台看著廊簷下的女子,午後的陽光透過庭中幾株蕭疏的桑木,投在窈窕的身段上暈染出一層淡淡的光暈,不禁屏息,為女子那截然不同的態度與恬淡氣質生了迷惑。而那杏眸中盈著水潤,像是受了欺負一般,是他從未見過的景色……
  沈如意忍著噴嚏忍得辛苦,眼前泛起水霧,等了半天卻沒等到他後半句要說的,兀自生了似被作弄的暗惱,不由沉聲道:「大伯自重,你且該喚我弟妹才是。」
  封墨台俯身從地上拾起從方才就耀眼刺著的光亮來源,走到了她面前,「弟妹,你耳墜掉了。」
  沈如意看著面前的大掌,伸手去接,他卻還攥著不放,抬眸便對上一雙噙了惡劣的桃花眼。
  「封墨台,你別過分。」
  「你是裝的罷。」
  二人互持對峙,最後還是以沈如意棄了耳墜告終,帶著宛桃作罷離開。隨著她的離開,一片墨錦衣角在不遠劃過攜了簌簌寒意。
  驅寒的薑湯沒起到什麼作用,沈如意還是患上了傷寒,且有愈演愈烈的趨勢,一病就病了好些天,昏沉沉提提不起勁兒,更別說被咳啞了的嗓子,一說話就冒火得疼。封晏就讓人用冰糖熬爛了的橘子醬塞在梨子裡面蒸熟了,好歹教咳嗽得不那麼厲害。
  沈如意臉上還有燒退後的潮紅,到今兒個已經有所好轉,封晏大掌貼在她額頭,「若是再燒起來就請大夫看,莫要任性。」
  一向抗拒看大夫的沈如意作勢乖巧點頭,眉下一雙黑亮杏眸盈盈如秋水,小臉在鬢髮的襯托下越顯細白,惹人憐愛極。
  宛桃端了一碗褐色的藥湯進來,瞧見這幕,心生無奈。小姐使性子不肯看病吃藥,哪能像姑爺這麼縱著,然瞅見沈如意眼巴巴的可憐模樣,也不由心生惻隱,對小姐這般耍詐似的作為甚是哭笑不得。
  「小姐該用藥了。」為此她還甚是貼心地準備了一碟蜜棗和杏仁脯去苦味。
  沈如意顰著秀眉,聲音沙啞,「你且放著先。」
  「這藥得趁熱喝才見效。」宛桃並不好糊弄,非得眼見著她把藥喝下去不可。
  「那先用點宵夜?」封晏接收到沈如意求救的眸光,掩著唇輕輕咳嗽了道,登及就瞥見宛桃低垂下眉眼露出的神情,頗是恨鐵不成鋼的意味。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1 00:13:17

第五十三章

  沈如意忍著藥腥味兒點了點頭,蔫蔫趴著,沒什麼精神。
  封晏見狀,眸中劃過心疼,囑咐月瀆去廚房弄些沈如意愛吃的。這些時日因為嗓子難受的緣故,他都是揀著些好吞嚥的喂,今兒晚上更是只吃了一點粥,短短幾日就已經消瘦了一圈兒。
  月瀆去了一趟廚房吩咐,等回來的侍候便看見主子在替二少奶奶揉捏,是她從未見過的溫柔深情。在門邊停頓一瞬,方僵硬著身子邁了進來。
  「燕窩粥得熬一會兒,二少奶奶要是覺著餓,先拿點心墊墊肚子。」
  沈如意初時的目的就是不想喝藥,對於宵夜卻是無所謂,「唔……無礙。」而後因封晏按揉得舒服偶爾輕哼出聲,活像只慵懶的小貓兒,頗是享受。
  原本兩人間的古怪氛圍叫這一病沖淡許多,蘭香瞥過垂首默默收拾屋子的月瀆,沖封晏福了福身子,「二少爺,揉捏這活兒還是讓奴婢來罷,您且歇著。」
  「行了,你們不用在這侍候了,出去罷。」封晏頭也未抬道。夜色已深,餵飯餵藥的活兒他做就行,便用不得人在房裡杵著。
  「可……」蘭香咬了咬唇還想說什麼,卻教封晏淡漠一瞥戛然而止,隨著月瀆被輕拽了出去。
  屋子裡燭火燃著,投下明明滅滅的光影,隨窗台縫隙漏進來的風搖晃不已。封晏伸手試了試湯碗的溫度,端了過來,不意外瞥見原本還甚是放鬆的人突然警覺地蜷成一團,抱著被子想團進床的裡邊去。
  「不喝……好不好?」沈如意蜷成糰子狀眨眨眼豁出色相,看向他軟言道。
  「你昨個說今天喝的。」
  封晏有些無可奈何地舉著,一面暗作欣賞這難得的景致,心中不由暗笑,笑完之餘又不由心疼,隱約知曉她為何會如此,才更是不忍。遂耐心哄道,「把藥先吃了,下回咱們就不喝了。」
  嗯,不生病就用不著吃藥。
  「你當我是三歲小兒哄呢。」
  封晏就那麼笑著看她,直把人看得不好意思為止。
  自個這行徑可不越活越回去,沈如意看著封晏一副好脾氣容忍的樣子沒繃住,哭笑不得地嗔怪道,「你看都給慣成什麼樣了。」
  許是生病緣故,她都能察覺變得嬌氣許多,就是仗著在這人面前可以如此肆意妄為地折騰,卻不想在他的溫柔包容中敗下陣來。
  「什麼樣都是你,慣得哪個都受不了你,便只有我愛你。」封晏眉眼清潤含笑,卻是再認真不過的神色。
  驀然聽到這話的沈如意一怔,眸中不掩驚詫,便直直對上一片濃霧黑色,將她籠罩其中。
  「你說的……可是真話?」
  封晏注視著她的眸子,道:「對你我從未有隱瞞。」
  那書房裡的密室算什麼?沈如意兀的沉默下來,那話在心底問出口時的刻薄樣子連自己都陌生,她將目光放在他仍未擱下的湯碗上,不敢與他直視,悶悶道,「你無需這樣哄我喝藥,我不喝。」
  還沒喝,舌尖便嘗著了絲絲縷縷的苦澀,從前何曾這樣過,此時越想心裡越不是滋味兒。
  封晏自是察覺她情緒倏然低落,與他剖白的話一道卻教他將這當做了答覆,胸口驀地一窒。「沈如意,我上輩子一定欠了你很多。」
  「上輩子我們根本不認識。」沈如意下意識回嘴,抽了抽小巧鼻子甕聲故意曲解道,「我又沒讓你非要對我好,你也無需委屈自個,相安無事也無——」
  眸色驀地一沉,倏爾間抽身上前,一把捏上了沈如意那精巧圓潤的下頜——喝了口藥唇舌相抵,強勢餵了過去。
  意識到他想做的事,沈如意用力擺頭,想要甩開他的牽制,又似在抵抗他的氣息。藥汁從彼此的嘴裡流了出來,但封晏仍不放棄,又扣住她,再度深深的吻著,把嘴裡殘留的藥汁餵給她。
  沈如意眼眶泛紅,卻不知心底那委屈是從何而來,只是用力地瞪著他,彷彿是質問他為何罔顧自己的意願,又似乎是為他這反常的粗暴態度。「唔……你放開……」
  封文茵說得對,她二人成親原本就是各有目的,各自安好倒也不妨事,可即是不情願,為何要來撩撥自個……
  在她好不容易掙開之際,她死死抓了被子抵著往裡面躲去。然這動作深深刺痛了封晏的眼,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將人大力扯回了懷抱,「你想逃到哪裡去。」
  「封晏!」沈如意抽手卻怎麼都掙不脫,看著宛若變了一個人似的封晏,心底莫名難受。因為病著,更是彆扭,睜著紅通通的水眸,「你不能這麼對我!」方纔那話言猶在耳,可他現下的行徑卻是教她不敢相信。
  「你該喊我夫君。」封晏沉著眸,又喝了一口藥,去吻她、去餵她。對於沈如意那些掙扎抗拒置若罔聞,態度堅定、強硬,幾乎不近人清。
  這一回不像之前那般溫柔細緻,似怕玉碎的珍惜,這是真真正正如掠奪一般的吻,充滿了雄性的侵佔和狂野,封晏撬開她的唇舌……
  沈如意捶打他的胸膛,卻怎麼都推不開,他的身子如千斤重,壓得她動彈不得。
  直到一碗藥汁見底,沈如意的掙扎將碗打碎在地,清脆的碎裂聲響迴盪屋內,也激得封晏瞳孔驟是一縮,在聽見外面腳步聲匆忙的動靜,不掩戾氣地喝了一聲滾。
  沈如意被他抱著,縮了縮身子,抹去了眼角一抹濕潤,莫名不願在此時示弱,而後便覺到那人粗糲的指腹摩挲她眼角,空氣中有一瞬寂靜得可怕,而脫離他桎梏的沈如意便那樣抱著自己,拒絕與他再有交流。
  良久,深秋寒涼的空氣中響起男子略是蒼涼的聲音,「你陰差陽錯嫁給了我,可有……後悔。」你本該是大哥的妻子,林瑤也好,沈如意也罷,似乎都與大哥有掙脫不開的緣分……
  沈如意聞言緊緊咬住了下唇,不願作答,捂著胸口處,平復甚是少有劇烈起伏的心跳。
  封晏垂眸,胸腔內的猛獸依舊躁動。
  燭火靜靜燃著,兩人一個坐在床上,一個站在床畔,似乎是靜默對峙著。沈如意梳理了一遍,只覺得這遭沒來由得很,似乎是因自己不肯喝藥而起,在倦意襲來的那剎免不了反省是否是自個太過分了?
  不知僵持了多久,沈如意心中忽而倦極,「不鬧了,早些歇了罷。」依舊佔著裡面的一角,背部繃直流露戒備。
  封晏的身子一僵,攜著涼意揭開被子上了床,相擁而眠的習慣成了沈如意背對他而睡的姿態,漆黑的深眸注視著女子散在枕上烏黑順滑的髮絲,沿著一直到那沾染淚痕的側臉,低低歎了一聲,似悵然。「莫自個憋著生氣,咬我出氣也成。」
  他說罷便伸了胳膊過來。
  原本就沒睡著的沈如意早在聽見那一聲歎息時就莫名酸了鼻子,待那手伸過來只遲疑一瞬便抓著擱嘴邊狠狠咬住了,直咬出血印子來,教他如此欺負人。
  封晏沒來由心一軟,連帶那猛獸漸漸沉寂。
  「封晏,你混賬。」沈如意鬆開了口,沙啞的嗓音還隱約夾了一絲哭腔。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1 00:13:29

第五十四章

  封晏凝著她的雙眸嗯了一聲,替她拭去眼角水光,「改日我教人做個趁手的鞭子,若這混賬再犯渾,你且抽他可好?」
  沈如意驀地睜圓了眸子,看著他說得認真的模樣,啞然半晌,有些不敢想像那畫面。她尚是失神,便教人攬進了一個溫熱懷抱中,激起心神俱是蕩漾。
  原本只是這麼靜靜摟著,封晏的呼吸落在耳畔,帶起幾許瘙癢。沈如意扭了扭,似是想要避開,卻覺到他呼吸愈發粗重了起來,以及腿間抵著輪廓熟悉的一物,饒是有些不置信,「……我還病著。」
  封晏低低哼應了聲,表示知曉。手指卻沒放過她,沿著她的身體曲線一路下滑,停留在她大腿內部,有意無意地緩慢來回摩挲。他常年有練字兒的習慣,於是掌心和指尖有粗糙的觸感,和她細膩的肌膚形成鮮明的對比,兩者相觸時激起二人俱是一蕩。
  那修長手指一寸寸的從她溫熱的肌膚上碾壓而過,然後在某一處停下——
  沈如意一顆砰砰狂跳的心臟,因為他的這個動作驟然靜止。她屏息,扣在男人手臂處的五指無意識收攏,指尖幾乎要深深陷入他的肌肉裡。
  男人不再說話,食指按在那一處,中指與無名指又若有似無的往深幽處探摸了下,嗓音忽然變得有些啞,「嬌娘……」
  隨著第二指、第三指的探入,身體被開拓的感覺愈發清晰,沈如意繃緊了身子,身體侵入異物的感受太過強烈,伴隨而來的羞恥感和難以忽視的抗拒感使得小腹之下的肌肉瞬間繃緊,那人察覺落下親吻,動作也愈發輕柔,顯得耐心也溫柔繾綣極。
  不適感漸漸褪去,沈如意仰頭喘息,體內抽動的手指帶給了她奇妙感受,脹脹的,可又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歡愉,她感覺自己的下身隨著那抽動開始發熱,經過青事的身子在那人熟練的挑逗下很快潰不成軍,只能被動地感受快感如潮水般湧來,不自主地伸手環住那人的腰發出一聲聲低低曼妙伸吟……
  床邊那盞燭火微弱的光芒勾勒出了封晏近乎完美線條的側臉,以及與那謫仙般面孔完全不似的有力身軀,盡顯眼前。沈如意忽地有些臉熱,只覺得自己也甚是沒意念得很。
  「喚我的名字。」封晏漆黑的瞳孔中倒映出她的模樣。
  沈如意怔了怔,她竟覺得在那一剎那,封晏的眼底閃現了一絲轉瞬即逝的脆弱,在那盞幽弱的燭火氤氳下看不真切。「阿……阿晏……」
  大抵是帶來的錯覺吧。她恍惚地想,感覺自己的意識終究被快感的浪潮淹了過去。
  封晏並沒有要她,即便那腫脹得有些駭人,在她洩在他手上後只是著人備了木桶熱水,替她清洗身子。
  「我以為你會向我問密室的事,卻沒想到你同我鬧了幾日彆扭。」封晏的話落,便瞧見沈如意累得歪頭睡了過去,到底是怕她再受涼將人抱起回床上。
  「若你問,我便帶你一道去……」
  屋外,當值守夜的月瀆與蘭香看著下人撤出來的木桶,俱是沉默。蘭香甚是不明,方才明明聽見了爭執的聲音為何……她已經是十四五的姑娘家,自然知曉二少爺深夜要熱水洗澡是為何,一壁偷偷瞄向好姐妹月瀆,看那神情似乎是快哭了。
  「月瀆,二少爺似乎很喜歡這位新奶奶,要不,你還是斷了那念頭,念在主子憐惜的份上興許還能尋戶好人家嫁了。」她猶豫勸說道。
  月瀆卻是深擰了眉頭,似乎是緊咬著牙根擠出聲兒來,「不,這只是一時的。」她摸了摸自個與書房密室裡有幾分相似的面龐,心中堅定認為二少爺是因為那人故去才如此放浪形骸,她獲得二少爺的心只是時間的問題。
  蘭香不理解她從何而來的篤定,可她似乎不喜自己再提及這話題,便識趣地沒再勸說。畢竟她打入府以來就一直受月瀆照顧,也見二少爺待她不同,自然希望她能心想事成,抬作主子過上好日子。
  翌日,沈如意起的時候枕邊人已經不在,回想起昨個是怎麼睡過去的,沈如意的臉騰地一下紅了。
  紅隙正打了水來替她洗漱,瞥見連忙摸上她額頭,「不燒了啊,那怎麼臉這麼紅?」
  「我沒事。」沈如意拂開了她的手,接過巾帕擦臉。
  紅隙站在旁邊侍候著,一壁松氣兒道,「姑爺走的時候特意交代,怕您夜裡受涼再燒起來,可奴婢記得昨兒個關了窗子的,不該呀。」
  沈如意忍不住嗆咳了一聲,也不知是那藥的作用還是出了一身汗……總之她的風寒似乎是好了,可想了想那過程,再對上自己耿直婢女的疑惑目光默了一刻,轉了開去,似是不經意提起,「姑爺呢?」
  宛桃在旁邊掩著笑,終於聽見了自家小姐問,「姑爺一早出去了,還交代了要小姐好好吃飯。」
  沈如意病好自然有胃口吃飯,一碗鹹鮮的豆腐腦,澆上香油、醬油,撒上蝦皮、紫菜、香蔥末等,配上現烤的芝麻酥餅,一口香酥一口細嫩,一下熨帖了胃。
  紅隙一面將自個方才在路上聽到的與主子道,「昨兒夜裡大少爺又和大少奶奶吵了,這大少爺不在的時候大少奶奶可念想,怎住一塊兒了反而……」這也不是兩人頭一回,初過門那宿更是逼著大少爺在書房睡的,底下都說盧氏霸道造作,與溫柔和善的宋少奶奶實在是相差太多。
  「嗯?」沈如意疑惑哼應了聲,心中卻不是很意外。
  盧氏喜歡封墨台並不是無跡可尋,不過在前世她並未求太后懿旨賜婚,恐怕打的是等她死後的主意,卻沒想到林瑤死了,卻由宋筠溪替嫁,這才坐不住硬是擠了進來一道過門。
  然盧氏要強,與同樣強硬的封墨台來說,必然免不了磨合。
  「奴婢聽說是不見了什麼東西,大少爺懷疑是大少奶奶拿的這才爭起來的。」宛桃補充說道。
  沈如意隨意點了點頭,沒興趣探知這等子事。用過朝飯,便去了書房,卻正好瞧見月瀆站在那暗門前,似乎是剛好出來上鎖。
  「二少奶奶。」月瀆驚擾,連忙行禮。垂下的眸子中劃過一抹暗芒,與篤定。
  「……」沈如意瞥過那新掛上的鎖,心驀地一揪。早起的那點好心情蕩然無存。
  紅隙順著瞧去,「怎還上鎖了唔——」話剛起,就被宛桃狠狠碾了腳背,瞥見小姐的臉色自覺閉上了嘴,神情染上一絲不忿,姑爺這般是防小姐了?!
  月瀆猶如做錯事被抓包侷促站在那,目光掠過精緻鎖面兒隱了隱,用原先的畫兒覆蓋住,半點看不出異樣來。「二少奶奶萬莫多想,二少爺應是怕……怕三小姐擅闖……」
  「這是夫君的書房自該由他來安排,你無需同我解釋,我對那裡面沒甚興趣。」沈如意沖月瀆淡淡笑了笑,轉而吩咐紅隙道,「去替我沏壺茶來。」
  說完便坐了矮榻上,絲毫看不出異樣。月瀆略不甘心地退到一旁侍候,目光凝向暗門處並沒想到沈如意會如此大度,也著實亂了她的計劃。
  沈如意循著書架,翻來覆去了一會兒方出聲詢問,「我記得這兒有一本《俳諧集》,月瀆,你可知道收哪兒了?」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1 00:13:41

第五十五章

  「唔,奴婢不知,不過二少爺走的時候倒是從這兒帶了一本書走,許是二少奶奶找的。」月瀆正思忖間聽聞沈如意問話,忙是說道,「二少爺去祭拜一位故人,約莫午時還回不來,聽說那位小姐生前也是愛——」
  沈如意聞言覷向她,而後者一副失言摀住嘴的懊悔模樣,倒教人好猜得很,她按下胸腔瀰漫開的酸澀之意,聲音卻未顯露分毫。
  「夫君去祭拜的,便是與暗室裡的有關罷?」
  月瀆作勢怔怔抬眸,似乎是為她的聰慧折服,自然也證實了她所問。「二少奶奶……」
  竟是死了……麼?
  沈如意沒顧上她,捧著紅隙奉上的熱茶心陡的沉了下去,像是未料會是這情況,一時說不上是何感受。
  月瀆眸底掠過一抹得逞,又極快地收斂去,遲疑著咬唇解釋:「是奴婢失言!二少爺與那位小姐情深緣淺,如今斯人已逝,二少爺也已經有了您,二少奶奶您就讓二少爺留一些念想罷。」
  沈如意睨著她,挑眉,饒是好脾氣的,也給逼出了三分火氣,「倒真是個忠心為主的好丫鬟,卻是哪兒來的膽子來教我如何。」
  「二少奶奶……」月瀆陡的心驚一下,垂首囁喏道,「奴婢不敢。」
  「既是失言,那就掌嘴二十,往後漲記性罷!」沈如意寒聲吩咐道。
  紅隙領命,帶著她早看不順眼的月瀆往掌事那兒去,不掩高興。而被她拖著走的月瀆彷彿才回過神般,怎麼都想不到沈如意會突然拿她開刀,連連討饒認錯,一路過去惹了不少注目,議論紛紛,而向來被主子優待的月瀆何曾受過這等屈辱,垂下的眸中儘是恨意。
  沈如意捂著茶碗,暖著手心,卻仍覺得冷。
  「小姐……」宛桃擔憂望向她。
  「你也下去,容我一個人待會兒。」
  宛桃識趣守去了外面,心中亦是無可奈何。誰能想到對小姐千嬌百寵的姑爺心頭竟有白月光,可又對小姐那般……如何不叫人膈應。
  書房裡,沈如意一個人靜坐良久,腦海中充斥著兩種聲音,一是封晏的深情款款,二是月瀆的,交替出現,亂哄哄一片。半開的窗子前露出蕭索秋意,泛黃的葉子被風捲落,她靜靜凝著這一幕直到眼睛酸澀,寒風侵襲,愈是冷靜,愈是清楚地發現自己原來早已傾心相付。
  風吹動書頁沙沙,一道捲了書桌上的紙張,飄落於矮几那。
  沈如意餘光瞥見,霎時頓住,俯身拾起了紙。
  君埋泉下泥銷骨,我寄人間雪滿頭。
  子闕。
  紙上的字與扉頁上的赫然重疊,也毫無違和,顯然是出自一人之手。沈如意僵坐著,耳畔隱隱有聲音迴盪。
  「這般喜歡?」
  「我只喜歡他的詩詞。」
  「嗯,只喜歡詩詞就好,他並沒有你想像得那麼好。」
  封晏,就是子闕?!沈如意今個接連受打擊,似是有些麻木,骨節分明的手指摩挲過紙面,浮起一絲澀然笑意。
  她愛慕紫闕的詩詞,也愛慕封晏那個人,何其有幸,二個是同一人,又何其不幸,他們心中所愛是別人。
  北林有燕,羽若雪兮;朔風哀哀,比翼南飛;一折羽兮,奈之若何;朔風凜凜,終不離兮。
  然那個讓他寫下這等美好詩詞的人卻已逝去,思忖良久,終無聲淚流。
  月瀆說那念想,她容不下。
  ……
  與其不遠,明秀苑中盧氏恭送封夫人離開,眼眶亦是不乏紅腫。昨兒個封墨台是在宋氏那過夜的,今兒一早又帶著她出門赴宴,這讓心高氣傲的她如何受得住,在屋子裡發脾氣砸東西,直到封夫人尋過來。
  「這才多久,就鬧得家宅不寧的,你若不把那性子收一收,只是將墨台推遠了去。」封夫人歎息道。
  「母親,可我當真是冤枉吶。」盧氏說得委屈極,淚水在眼眶裡打轉。
  封夫人看著她那固執模樣,搖了搖頭,「我言盡於此,你聽不聽得進去且看你,只消莫再這般鬧騰,莫給墨台給封家丟了臉面。」
  盧氏正欲辯駁,在封夫人嚴厲目光下只得緊緊咬住了唇,半晌不甘答應:「兒媳受教。」
  封夫人這才滿意,離開了苑子。
  盧氏目送她離開,只覺得這遭受得委實憋屈,她不過是幫墨台收拾衣物,怎就成了如今這樣……
  永業二年,帝都降了一場百年難得一遇的初雪,落勢急切,連下數日,多地並發災情。鎮國將軍府由封夫人牽頭,於城外設棚施粥,分發棉襖等御寒衣物,善舉揚名,得百姓誇讚。
  那年封晏九歲,蘇氏逝世兩年,他整整兩年未開口說過話,封夫人變作常伴父親左右的劉氏,還給他添了個妹妹。父親重視大哥,疼愛妹妹,似乎獨獨忘了住在偏院的他,又或是刻意忽視。
  底下侍候的也因為他受冷遇而不盡心,暗中剋扣他的吃用為己用,幸而有一回教劉氏撞見狠狠懲治,才免了他越發落魄處境。而後便只有看似冷漠的劉氏偶爾探望,給予幾分溫暖,那次施粥也一併帶上了自己。
  而那一日,也恰是蘇氏的忌日。
  他記得到午後黃豆大的雪子變作冰雹,砸在篷布上發出咚咚聲響,又急又冷。劉氏怕他受凍,便著了馬車先送他回府。
  路上積雪厚重,馬車行得極是緩慢,護送他回去的嬤嬤是新來的,偶爾瞟向他的目光怪讓人不舒服,待馬車靠近山林之時機警地以方便為由逃了。
  風雪漸大,他仗著身形小靈活避過了來搜尋他的山匪,而那嬤嬤赫然在那些人當中,專是帶著那夥人堵在自己回府的路上,好幾次差點被抓著。離得最近的一回他躲在大雪覆蓋的灌木叢中,那些人的刀劍在自己身邊捅來捅去,萬幸只劃破衣裳……
  他拚命奔逃,一路上,氅衣不知丟在了哪,衣裳被劃破的地方露出深長的口子,被雪水浸濕,凍得骨頭都在打顫。他不知跑了多久,隨著天色暗沉下來,早已分辨不出身在何處,累得連身後是否還有追兵都不顧一頭就栽倒了下去。
  再醒來時,對上一雙明亮澄澈的眼眸,後者見他睜眼眨了眨那杏眸露出欣喜,「你醒啦。」那小腦袋兩邊紮了個雙平髻,兩側還有些許柔軟的髮絲垂於胸前,一襲上好天蠶絲製成的粉紅錦裙,粉雕玉琢,像極了那人故事裡說的小仙子。
  小小玉白的手在他尚看著屋中陌生陳設沒反應過來之際搭在了他額頭上,「萬幸沒事,就不用請大夫,寒山寺離城裡遠著,阿娘說大夫不好來呢。」
  封晏怔怔看著面前不過三四歲的小娃娃,目光卻停留在了她摩挲自己手背傷處的小手上,與那雙澄澈眸子相對,並無預想中那些被稱為病態的反應。反而有源源不絕的暖意從那小手上傳遞,整個人都暖烘烘的。
  「小哥哥疼麼?」小仙子蹙著眉心,臉色在寒夜中稍顯蒼白。
  封晏僵著身子搖頭,似乎沒有了知覺,只直直盯著她看。半晌,遲疑問道,「我是……死了麼,你……是天宮的小仙子麼?」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1 00:13:53

第五十六章

  時隔兩年,封晏再次開口,換來的是林瑤眉眼彎彎的甜笑。「小哥哥沒有死,是我發現的哦,小哥哥是遇上壞人了嘛?」那笑眸中帶著一絲興奮與好奇。
  「小姐,您身子不好,這人身上那麼髒不定帶什麼病,傳給您就不好了!」旁邊婆子褶子都皺到了一塊兒勸道。
  封晏這才發現自己身上狼狽泥濘,與瓷娃娃似的林瑤作比,當即收回了手來,怕給人弄髒了。
  「小哥哥洗洗就不髒了。」林瑤托著臉頰眨巴著明亮的眸子一臉期盼,「阿娘說你穿得好,家裡人可能正找呢,讓人打探去了。等小哥哥洗香香得跟我玩好不好?」
  可等他被洗刷完,小仙子卻不見了。在他找了許久後才有人發現告訴,那是林知府家的嫡女,因為心疾發作被林夫人著急帶了回去。而林夫人原本就是帶林瑤來向了然大師求治的,可惜,了然大師雲遊去歸期不定。
  他在寒山寺等了三天,沒等到小仙子回來,等到的是一臉寒霜的父親。之後,他教父親抽了一頓鞭子罰房內思過,兩人再無交集,直到十年後書局重逢,卻相逢陌路。
  「姑娘,你還好罷?」他扶住了身子陡然後仰的少女,看著那血色褪盡的一張臉,不知花了多大的力氣才克制住自己莫驚著她。
  她穩住身子,衝他頷首致謝,「多謝公子。」大抵是察覺到他凝落在自己按揉的手上,笑著解釋道,「生來帶的毛病,不過大夫說心悸的時候在這處揉一揉會緩解許多。」
  雖是面容蒼白,可那一笑猶似當年。
  他在她的記憶中泯然於眾,而她卻成為他心上獨一無二的存在,不敢輕易驚擾,卻也因此錯失,眼睜睜看著她與大哥定下婚約……
  封晏坐在寒山寺的禪房中,正是十二年前他與林瑤初遇的地方,而佛龕前供奉牌位的地方空蕩蕩,只餘下前面手抄的經書摞成厚厚一疊。
  「多日不見封施主,施主的情況似乎不大好。」智明法師看著房中打坐修禪的人,擰眉道。他與封晏相交十數年,只知他心有執念,不知所執為何,然眼下看卻是比前些時候閉門抄經還要陰鬱幾分。
  「施主入我門時日不短,當知曉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封晏闔眸斂去:「若執念是她,我當背負一輩子……也甘之如飴。」
  智明搖頭離去,總是有些可惜,然情之一事,他不懂得,更是無從說起。
  待封晏回到將軍府已是夜裡,府內已經點燈,他邁入苑中就見蘭香神色著急地候在那,見他宛若見了救星,連忙請上前來含淚道。「二少爺您可回來了,月瀆,月瀆她快不行了!」
  封晏聞言驟然沉眸,頓聲道:「領路。」
  蘭香在前面引路,急急推開了別間房門。月瀆躺在床上,兩邊臉頰腫得高高,淚痕未乾,見著他復又捂著胸口無聲啜泣,一副隨時要暈過去的蒼白模樣,卻教臉上紅腫壞了畫面感官。
  「月瀆回來就一直哭,方纔還昏過去了,一直捂著胸口說疼。」蘭香在一旁焦急說道。她們是下人,雖然是二少爺的大丫鬟,可在府中俱是不受重視,一耽擱就怕沒了命。
  封晏的目光落在月瀆臉上,「這是怎麼回事?」
  「是今兒早上在書房,月瀆……」
  「是奴婢失言惹了二少奶奶不快,理應受罰。」月瀆眉頭深深蹙起,作勢就要起身給封晏行禮,被後者抬手虛隔著制止。
  她垂眸,這神態姿勢她描摹畫中女子多年,自是清楚如何方能讓主子觸動,尤其在得知那女子的身份後,愈是得心應手扮作心絞痛的樣子,「是奴婢逾矩,二少奶奶今兒還是不肯喝藥,奴婢自作主張搬了二少爺,孰料……引得二少奶奶大發脾氣,才……」
  封晏教面前女子垂眸落淚的模樣微微晃神,然也只是一瞬,便聽清了話,心倏地一沉。思及昨個,想來嬌娘是未原諒他把氣撒在了月瀆身上。
  「我找大夫給你看看。」
  月瀆抬眸,水光盈潤,「多謝二少爺,只是奴婢卑賤,哪用得著大夫看。」說罷,又想起身,「奴婢這會兒已經好多了,您還是去二少奶奶那……免得教二少奶奶多想。」
  封晏斂眸,蓋下一片深色,吩咐道,「你且歇息兩日,待會讓長安請大夫過來。」話落,便攜著寒涼之意出了門。
  在其身後,月瀆赤著腳從床上走了下來,直直走到門邊,眸光深情地凝著封宴離去的方向,將從書房那取回的小鎖緊緊攥在手心,神鬼不覺。
  月色曳地如水,空氣中浸潤寒涼,入夜後的秋意更是深沉。
  封晏緩緩行到寢房前,停駐,他想了整整一日,卻不料最後念頭都化作一人,即使修禪似乎……也壓不住心中猛獸,愈是克制,愈是不受控制。
  那雙漆黑眸中流露一絲苦笑將那些陰鬱全部收斂起,正欲伸手,卻忽見裡面的燭火倏然熄滅,那手便僵硬地抬在離門板一寸距離處良久,倏然垂落。
  這一夜,封晏是在書房睡的,翌日便教蘭香取了被褥衣裳住進了書房。沈如意捏著先前編好的同心結穗子,再度收回了盒子裡紅了眼眶。
  二人分房而居的消息傳出,府中人人都知道二少爺和二少奶奶冷戰,一個避著一個走,竟甚少看到兩人在一塊的時候。底下自是免不了暗中議論,也不知哪個說起的,道是大少爺回來的緣故,又讓人想起被壓下的傳聞來。
  這時機著實敏感得很,要不然之前還如膠似漆的兩人怎麼就變成這樣了。流言傳入盧氏耳中,對沈如意那是堵心得很,再加上遺失玉珮一事,憋著勁兒想洩火兒,自然就挑上了沈如意去。
  這廂,她方入了苑子,就看見沈如意躺靠在簷下曬太陽,神態慵懶,瞥見她因為光線瞇了瞇眼瞧,看在盧氏眼裡那就是勾人的勁兒了,心中更是厭棄。
  「大嫂。」沈如意淡淡道,因心中鬱結,並沒有心思應付。封晏在書房住了五日,她就未有過一個安穩覺,所幸因為封晏在府裡不受重視的緣故,她便賴在苑子裡不出也省得教人看熱鬧了,卻防不了有人找過來。
  「弟妹心可夠大的。」盧氏意味不明地開了口,嘴角勾著一抹嘲諷。
  沈如意懶懶哼應一聲,「不大點兒怎麼過日子,你說是不是大嫂?」她二人說句難聽的,現在這情形也就是五十步笑百步了,也沒好哪兒去。
  「你……」盧氏教她一堵,暗罵了句牙尖嘴利,後瞥見一名丫鬟拿著什麼走了過來,其中一物還甚是眼熟。
  「小姐,奴婢將這穗子穿上,替您送過去可好?」紅隙捏著一塊麒麟玉,底下墜了同心結的紅穗子隨著風一擺一擺,卻驀地教人搶了去。
  「大少奶奶……?」

  【上集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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