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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棠挽 -【娶妻如意 下】《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1 00:14:35     標題: 棠挽 -【娶妻如意 下】《全文完》

娶妻如意 下 作者:棠挽

大丈夫能屈能伸,為了將軍府裡的和諧,
封晏故意隱藏自己的實力,好突顯大哥的能力,
沒想到一些陰錯陽差的事,讓他娶到心中的最愛回家,
好不容易能得償所願,他當然願意寵她到底,
發誓一輩子護著她,做她的靠山,
怎料,家裡人一個一個扯他後腿,他絕不能忍——
妹妹因為吃味,竟設計誣陷她不守婦道,和大哥有姦情,
他不僅無條件相信她,還找出證據還她的清白;
身邊丫鬟有夠不要臉,趁他們夫妻小小不和時想趁虛而入,
當然不可能!他當下讓丫鬟沒臉,下場很慘很慘;
唯一出乎他意料的是他後娘,為了隱瞞當年的秘密要暗殺他們夫妻,
他又不是吃素的任人欺,好好籌劃一場好戲,準備加倍奉還……
  
女主角:沈如意
男主角:封晏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1 00:14:53

第一章

  【第二十三章 拒絕休妻】
  月瀆很快被帶到大廳,臉上猶帶紅腫,對上沈如意的目光似有些畏懼。「老爺、夫人、大少爺、大少奶奶、二少奶奶……」喚到最後聲若蚊蚋。
  「月瀆,你快說,你是不是撿了一塊玉珮錯放在姑爺那了?」紅隙趕忙拽著她問。
  「奴婢……奴婢不知。」月瀆惶惶答道。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什麼知不知的,月瀆,你從前可不是這樣子,還有你臉怎麼了?」封文茵挑眉插嘴問道。
  月瀆的頭垂得更低了,掩去眼裡的恨意,聲音卻帶著顫抖,一副可憐兮兮的道:「奴婢失言受教,自是不敢再犯。」
  封文茵等人聞言俱看向了沈如意,畢竟月瀆一直伺候封晏盡心盡力,讓人挑不出錯來,不得不讓人深想受罰的緣由。
  而封文茵更是小小驚呼了聲,「我二哥哥都捨不得罰……」
  沈如意聽見,胸裡更添堵,可她是封晏明媒正娶的夫人,要懲治院裡的下人有何不可?她直接問道:「那玉珮可是你收的?」
  月瀆仔細看了眼封墨台手裡拿著的玉珮,搖了搖頭,「回二少奶奶,奴婢並未見過,也沒收過。」
  「姑爺的東西一向是你在整理,你怎說沒見過,難道是那玉珮自個長腿跑到那的,你可莫要懷恨在心說瞎話!」紅隙氣得指著她罵道。
  「奴婢不敢,奴婢已經受了教訓,如何敢妄言!」月瀆含著淚搖著頭。
  封肅受不了鬧哄哄的,驀然出聲打斷,對沈如意道:「墨台幾日前就丟了玉珮,若是撿著,你也該還了回去,而非叫盧氏發現鬧成現在這個樣子。你且跟盧氏與墨台道個歉,再……再去西山庵廟那好好反省思過。」
  沈如意僵硬站著,一雙杏眸不可置信的睜得大大的,偏生又拿不出其他證據證明。她挺直腰板,朝封肅鄭重道:「父親,兒媳是被冤枉,懇請父親明察!」
  「你……」封肅氣她執迷不悟,「你與封晏我本不想說什麼,但你若執意如此,也休怪我不留情面了!」
  眾人皆屏息,自然聽出封肅話裡的警告意味,尤其是盧氏,巴不得沈如意越慘越好。
  「二少奶奶,奴婢斗膽,求您看在二少爺一片真心的分上莫要再任性了。」月瀆跪在地上,朝著沈如意重重磕頭,面上一副忠心為主的模樣。
  沈如意定定地看著她,「你要我承認與大哥有私情?誰給你膽子挑撥主子是非!」
  「奴婢……」月瀆在瞥見門口那抹頎長身影時倏然噤聲,含淚看向來人。
  隨著那身影邁入,廳中陷入短暫寂靜。
  「阿晏,你來得正好,你既然連自個的媳婦都管教不了,留著也徒增禍患,還是休書一封——」
  「老爺!」封夫人出聲打斷他。
  封文茵等卻是暗生雀躍,連宋筠溪也暗暗緊攥住裙子。
  沈如意聽到封肅提及休書,連日來的武裝倏然動搖,是了,最不濟就是落得這個下場,可她不能不明不白地被休。「父親若為今日這樁要夫……君休棄我,我不服。」
  封晏的目光與她的對上,為她眸中那抹水光心疼,主動站在她身邊,伸手輕攬住了她的肩膀,溫柔的擁入懷中,「我來遲,讓你受委屈了。」
  沈如意所有的堅強,幾乎叫他的話瓦解,因他那熟悉的溫柔而差點落淚,所幸由他擋著,才不至於讓人瞧見她的脆弱。
  「父親似乎是誤會了,這世間除非她有朝一日不要……不,是即便她不要我,我也不會同她離異。」封晏低沉的嗓音在大廳裡迴盪,目光如炬,話裡含著不容置疑的深情與決然。
  「你……你是我封肅的兒子,竟然這麼沒出息!」封肅再度拍桌,「世上沒別的女人了嗎?就算你身有頑疾,我也定能再找個給你!」
  「世間確實有女子千萬,可我只要她一個,一個足矣。」封晏直直與封肅對視,為了沈如意他已記不清是第幾回和父親針鋒相對,落下話後,他轉而寵溺地撫了撫她的發,對她說:「沒出息就沒出息吧,誰讓我遇上你就沒轍。」
  沈如意聞言心動,幾乎沉溺在他的溫柔中。
  眾人都叫封晏這話給震住了,看著他那認真的神色,半晌才反應過來——
  盧氏恨得牙根發酸,「可她的心根本不在你身上……」
  「大嫂,說話當三思!」封晏神色一冷,直對上盧氏,「若說的是玉珮一事,是我撿到的,與大哥幾次沒碰上面才一直未還上。」
  盧氏啞然。
  封文茵仍不肯罷休,「二哥哥莫要替她圓謊,若她足夠好,怎忍心委屈你在書房睡!」
  沈如意繃緊嘴角,那日她熄燈迴避,他便宿在了書房,想來沒有幾人不知。正走神,卻倏然對上他深邃眼眸中綻開的笑意,在她怔愣之際便聽到那清冷聲音蘊含曖昧的開口——
  「你還尚小,不知情趣為何物,更何況女子每月總有那幾日,你嫂子只是惱我罷了。」這話叫聽的人尋味。
  封墨台瞥見兩人的互動,明白事情已水落石出,遂向盧氏喝道:「不查清楚就鬧成這副樣子,還不向二弟和弟妹賠不是!」
  見封文茵呆愣在原地,封夫人將她拽到一旁,開口附和著,「是誤會一場。」
  盧氏幾人雖清楚封晏那言下之意,卻還是不相信,正待說些什麼卻叫封晏冷冷一瞥,怕他追究污蔑弟妹名聲之責,下意識退了一步躲到封墨台身側。
  「大哥,今日之事只是在家也就罷了,若是在外頭,讓人看了笑話,丟的可是封家的臉面。」封晏安撫過沈如意,轉過對上封墨台,神情凝重。
  封墨台當然明白盧氏又在丟人現眼,但由封晏點出,他心中著實不是滋味,畢竟他是封家長子,怎可能對封晏示弱。
  盧氏心有不甘,可叫封墨台一瞪眼,也不得不致歉。「弟妹,我性子直,有什麼說什麼,你莫怪……這事,是我誤會了。」
  「性子耿直有耿直的可愛,只是大嫂這種的,叫人受不起。」沈如意凝視著她,倏爾笑了,使了記軟棍子回敬,「若有下回,也得請大嫂擔待。」
  盧氏對上那雙幽冷杏眸不禁打了個寒噤,仍不肯示弱,乾脆將臉轉向別處。
  「我這人最是護短,也最見不得夫人受委屈。」封晏卻在這時悠悠開口,眸色涼薄。
  「你、你當如何?」盧氏心中一涼,沒想到最後卻是向來最好說話的封晏揪著不放。
  封墨台微垂眼,「西山庵廟那地清淨,最適合你修養性子,待個兩三月,定能曉得什麼話該說、什麼不該說。」
  「你怎敢讓我去那?」盧氏不敢置信的睜圓了眼。
  沈如意在封晏懷中瞄向盧氏,聽到她受懲罰,心中痛快。
  封墨台沒想到盧氏會直接頂撞他,心中火氣更甚,「即刻遣人送過去。」
  盧氏沒想到他竟是認真的,一雙眸子瞪著他,當眼角餘光瞥見他身側的宋筠溪時,隨即意會過來,咬牙恨道:「你是想把我趕出去好跟她快活是不是?封墨台,你敢!」
  「冥頑不靈!」封墨台叫人戳破心思,卻仍端出一臉正經樣。
  沒想到盧氏不依不饒,一場火燒到了封墨台身上,因顧忌著封肅與封夫人在兩人才沒直接鬧起來,待回了院子後,院裡的騷動卻是傳得老遠。
  沈如意冷冷的目光梭巡了一圈,「封府的家教規矩真讓人意外。」
  這番話叫封肅等眾人臉上火辣辣了起來,卻又被堵得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封肅覺得老臉掛不住,拂袖離開。
  沈如意看著剩下的人臉色亦是精彩紛呈,心中郁氣稍解,便隨著封晏離開。
  待到假山無人處,她嘴角抿成一條直線,果決退開他的懷抱,避開他的視線,「方纔多謝夫君解圍。」一句話說得冷冰冰。
  封晏在那溫軟身子離開之際握緊手,似是貪戀剛才的觸感,瞧見她一副恨不得與自己撇清關係的模樣,心中一痛,「如今竟是連看一眼都不願意了?」揚起苦笑,眸中卻露出毀天滅地的戾氣。
  沈如意背過身去,方敢紅了眼眶,「你我成親本就各自為了自己,你如今……已好,大可與旁人試。我向來沒什麼容人雅量,你心中既有明月,是休是離你且看著辦。」今兒是個機會,提出來也好,她便是和離也不願再待在封府。
  封晏隨著她那薄情話語臉色一沉,直至後半句時神情轉為愕然,似乎察覺到哪裡不對,「心中明月?」
  沈如意似用盡力氣,生怕在他面前失盡儀態,轉身離開。
  而不遠的月瀆跟著過來,看到封晏僵直的背影,急急喚道:「二少爺……」
  封晏回神,思及方纔所見一幕,凝視她良久,「我倒沒看出來你是這般忠心護主的,可記得嬌娘入門時我是如何與你們說的?」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1 00:15:05

第二章

  月瀆在那深沉眸光中微顫,「好好服侍夫人。」
  「那她就是要了你的命也不為過了。」
  月瀆面上倏地褪了血色,「二少爺,奴婢知錯,奴婢知錯了……」
  封晏看著那張蒼白的面孔,此時卻只覺得噁心至極。左右只是個收拾整理的丫鬟,他並未在意,如今細看,卻發現這人刻意勾描面容,他立即沉了眸色,與長安吩咐了一聲,後者取了水桶,直接兜頭澆下。
  「我當你是如何惹怒嬌娘。」封晏冷冷地注視著她沿著水流而下的脂粉糊作一團的臉,眸裡怒氣暗湧,「掌嘴二十當真沒委屈了你,你自己去李嬤嬤那領罰吧。」
  「二少爺——」月瀆被冷水淋了一身,深秋的風一吹,更覺徹骨寒涼,淒厲喊著那離去之人。
  封晏緊緊皺著眉頭,懊悔不已。他沉溺於沈如意,卻忽略了身旁的人,才讓一個小小丫鬟左右成事。然玉珮之事,絕非她一人能成,恐怕還有幕後之人,他自是要一併揪出來。
  一想到沈如意,他心中泛軟,加快腳步緊追沈如意而去。
  沈如意一路急奔回院子,待一進房就「砰」的一聲關上門,連兩個心腹丫鬟都一併關在了門外。
  紅隙瞅著緊閉的房門,一臉擔憂,「那盧氏真可惡,這般污蔑小姐,還有月瀆,肯定是她說了謊。她平日裡又不需要伺候姑爺小姐洗漱什麼的,就只是收拾屋子和書房的活兒,要說多個什麼少個什麼,她肯定清楚。」
  「月瀆是府裡的老人應該是知曉規矩,哪來那麼大的膽子,若真是,那也得找出證據來,若胡亂栽贓,豈不和今日的大少奶奶一樣。」宛桃擰眉,瞥見院子門口出現的頎長身影頓了頓,「她原先是因攔在書房暗室那頂撞小姐,小姐才懲罰她,也不知姑爺在裡頭藏了什麼心肝寶貝,竟上了鎖,可我今兒瞧見那鎖又不見了,你說奇怪不奇怪?」
  「啊?那鎖不見了?不是月瀆上鎖的嗎?還是說咱們姑爺一天一個樣,誰摸得透姑爺的想法呢!」紅隙皺著鼻子道。
  宛桃故意背對著,給了紅隙一個「你很上道」的眼神,後者體會不了,但她仍然高興。小姐矜持開不了口,就由她來說,就等姑爺跟小姐親口解釋了。
  紅隙傻傻地盯著宛桃的臉看,剛想問為啥笑得那麼嚇人,就覺得眼前閃過一道影兒,還沒來得及阻止就眼睜睜看著那人進去了。
  「哎哎哎,小姐不讓任何人進呢!」紅隙急著喊道,頭上就挨了宛桃一記栗暴。
  「那姑爺能算是任何人嗎?」宛桃挑眉問。
  「嗄,難道姑爺不是人來著?」紅隙聞言納悶,到底沒忍住脫口反問。
  宛桃被她的話噎住,索性直接拽了人去耳房,這距離正好能聽得見小姐喊人,若是情況不對也能幫得上。當然,不用她們幫忙小倆口就把問題解決了更好。
  身負宛桃厚望的封晏很有效率,幾乎是片刻就找到沈如意的藏身之處。屋外黑沉沉地下起瓢潑大雨,沈如意挨著窗子就坐在那嫁妝箱子上蜷成一團。
  「我不是說了不要進來,都出去。」沈如意哽咽埋首道,待察覺那人一直站了跟前未動,眼底下映入一雙黑色寶相花紋錦靴,愕然抬眸。
  「嬌娘……」封晏開口,對上一雙猩紅的兔子眼,很是心疼。
  她眨了眨眼,待反應過來時,像極受驚的兔子般抵靠在牆壁上,雙眼含淚問:「你……你怎麼進來的?」
  「這裡是我的房間,我如何進不來。」封晏反問,伸手要替她拭去淚水,卻被她躲過。
  「你房間在書房。」沈如意悶悶瞪眼回道,無奈一雙兔子眼一點也凶狠不起來,「封晏,你……你別欺人太甚!」
  封晏難得見她這副模樣,在解了心結之後,心中又氣又是心疼,氣的是自己想岔,白白委屈了她。他索性蹲下身子看著她,「嬌娘,是我混帳,你要打我罵我都行,不要哭了。你一哭,我這兒就難受得很。」他指著自己的胸口。
  沈如意卻不為所動,對上他深情的眼就挪了開去。「我說過你莫來撩撥我,既是心有所屬,何不放過我?你若是顧忌名聲不願和離……我搬出將軍府——」沈如意的話終止在一個綿長的深吻裡。
  封晏強行的撬開她的唇舌,貪婪地品嚐著她的味道,暌違的感覺瞬間將空蕩蕩的心填滿,原有的鼓噪暴動全數消散。
  他離開她的唇,思及她方才說的話時,神色隱隱夾雜著戾氣,「你休想離開我,除非我死,否則,你哪都別想去!」
  這話近乎霸道無理,沈如意卻感到心中酸澀難忍,雙手指甲掐著他結實的肩膀,妄想推開他,卻掙不過他的力氣。在試了幾下後,她再也忍不住崩潰大哭,「上輩子因為一顆心命不久矣,這輩子想守住一顆心卻還是不行,封晏,你憑什麼這麼欺負人,你放開我,放開!」
  封晏何曾想過能聽到這番近似告白的話,只是看著她眼睛哭得紅腫,聲音如此沙啞,讓他心疼不已。
  「你便是我的心中明月,整顆心連邊邊角角都叫你佔得滿滿的,作夢都在盼望你能與我交心。」
  「你……你說謊,你還跟我鬧脾氣去睡書房……」沈如意卻是不信,含淚指控道。
  雖然不合時宜,可封晏聽了當真是高興極了,因為她的在意。只是此時無論如何都得忍住,三下五除二便將外衫扒了去。
  「你脫衣服做什麼?」沈如意叫他的動作驚著,嚇得都破了音,整個人縮在箱子角落。
  封晏直接拿了旁邊的雞毛撣子給她,示意她只管動手,直到她氣消了為止。
  沈如意憤憤然拿腳抵著他胸膛,卻沒能把他推開,他恍若磐石似的一動未動,她抽了抽鼻子,不甘示弱厲聲要求,「解釋吧!」
  她方才也聽見了宛桃說的,確實可疑,更不消說封晏待她那詭異的態度。
  封晏順勢握住她的腳踝,躊躇片刻才開口,「那日我見你與大哥在一處,嫉妒得發狂。」連日來,只消一想起便發作,他克制不住內心翻騰的醋意。
  「你莫要倒打一耙!我與封墨台半點瓜葛都沒有!」沈如意氣得踹他一腳。
  封晏一個不防被踹跌在地上,可手裡仍握著她的一隻腳踝,臉露苦笑,「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這些時日犯渾,我到底要怎樣你才肯消氣?但莫再說那些話傷我。還有書房……那兒從未上過鎖。」
  他打從沈如意過門就巴不得能叫她發現,甚至幾次有意引導,卻被她一再打岔,才叫他誤以為沈如意對他並無情意,只是屈從。
  「月瀆如何使你誤會的我不知道,但我保證絕沒有下回!」待玉珮之事查清楚,他自然不會讓人留在府裡。
  沈如意原本就猜疑是月瀆搞的鬼,如今由封晏證實,一點也不覺得意外,但總算解了月瀆的異常。她的眸光落在封晏身上,「又是你招惹的……」
  封晏叫她那似笑非笑的眼神看得心驚,連忙解釋,「我一年到頭在府中待的時間並不長,更何況她也近不得身伺候,何來招惹一說?」他委屈喊冤,「夫人冤枉啊。」
  沈如意漸漸止了哭意,對上他那認真的雙眸,而後者亦大大方方對望她。
  「遇見你之前只覺餘生漫長,遇上你之後,又覺時日流逝太快,廝守苦短。唯願與你白霜滿頭,不負此生情長。」
  兩人的目光交纏在一處,空氣似乎是被直接點燃,沈如意怔怔凝望著那雙眸子,兀自打嗝一聲,氣氛霎時被破壞殆盡。
  沈如意忙摀住嘴,水眸睜得大大的,一臉尷尬。封晏卻愛死了她這份可愛,忍不住傾身掠奪她的唇,攜著一絲清淺笑音,唇舌交纏。
  當他熾熱而濕潤的唇轉而含住她的耳垂時,惹得她一個激靈,她那點可憐的淺薄經驗完全禁不住他的撩撥,她一反抗他就加重牙齒的力道,咬她,卻不會疼,但讓她忍不住顫慄。
  封晏察覺她的手抵住他的胸,掙扎的力道漸小,將她摟向自己,又吻上她的唇,蠻悍地撬開她的牙關,比先時更孟浪的吻她。
  沈如意的身子在他的動作下又緊繃起來,所幸有箱子作倚靠,身後又是牆面,不過也是因為牆壁在後,讓她退無可退。
  封晏邊吻邊摩挲著沈如意下顎與脖頸,身上的布料隨著動作而發出聲響,在這昏暗的角落,看不清楚反而引發出更多的聯想。
  明明連對方的唇都無法看清,兩人卻契合地四唇相貼,吐息都變得曖昧灼熱起來……
  沈如意腳邊觸到一抹毛茸茸的東西,隨著晃動,反覆摩挲著她,惹得她敏感地不禁輕顫,極力看去,才發現是封晏之前擱下的雞毛撣子。
  「你……你把它拿開。」她輕聲要求,害羞地咬著唇,努力克制住呻吟。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1 00:15:17

第三章

  封晏卻像是發現了什麼有意思的事,扯下兩根毛,故意沿著她腳踝往上摩挲,察覺到貼合的那具身子驟然繃緊,眼裡劃過一抹得逞。
  沈如意的鞋襪都叫他褪了去,踩在冰涼的箱子上,在黑暗中感官變得更敏感。
  「別弄……別這樣……」她受不了他這般的戲弄,聲音染上幾許哭腔求饒著。
  封晏吻著她發紅的眼角,留戀不捨地鬆開了羽毛,換作修長的手潛入,解開她的衣帶,一會兒衣衫落地,就聽見懷裡的小人兒埋著頭悶聲說去床上。
  封晏有些不捨,但最終在她惱羞成怒之前順了她的意,將人放在床上,烏絲鋪床,與面上的羞紅構成極美艷的畫面,令他的眸子倏然變得暗沉,鼻息漸重。
  俯身覆上,熱切的吻,他的手從她後腰伸下去……
  她瞠圓眸子,想制止他,無奈口被他的吻堵住,只能在他唇齒間嗚咽不停,發不出聲音,她感覺到修長的手指繼續往下探去,在小腹和大腿內側游移,若有若無地撫摸,隨後攜著一股涼意往更幽深之地擠了進去,她因那寒涼打了個寒噤。
  「那是什麼?」
  「能讓你不受傷的東西。」封晏一面撫慰著人兒,一面下意識的往旁邊遮了遮。
  沈如意好奇,攀著他肩膀往他遮掩的地方看去,看見一罐開了蓋兒的盒子,裡頭像是膏狀,有被抹過的痕跡,他剛才給自己塗抹的是……待想透,她全身的血全往臉上湧去,再看向封晏一副認真上藥的模樣,「你——竟隨身攜帶這個?」
  「呃……以備不時之需。」他這些時日忍得辛苦,時時刻刻叫囂著佔有她,他怕自己失控傷到她。
  「禽獸!」沈如意一下就意會出他的意思,想到在她悲傷之時,這人竟準備了這個!
  「我是擔心你受傷……」面對喜歡的人,現在的封晏幾乎是一點就著,更何況有一陣子沒碰沈如意,剛剛見她垂著淚一副小可憐模樣,更是讓他悸動。
  他不喜見她落淚,卻極喜歡她在他身下動情時泛淚的模樣。
  感受到他的誠懇,她突然覺得自己不該折磨他,她倏地抽出被他掌控的手,主動仰起身子從他的喉結處一路吻了下來……
  她的吻伴隨著輕輕的啃咬,似是氣惱他以此洩憤,又像是鼓舞他,不滿他太過溫柔的行徑,鬼使神差地咬住他挺立在空氣中的一點茱萸,舌尖輕輕擦過……
  一股電流倏地撞過他全身。
  「嬌娘!」封晏猛然倒抽一口氣,她的大膽重擊他的理智,令他壓抑許久的情潮像出閘的洪水般湧出。
  倏爾,他一個翻身,與她調換位置,將她壓在身下。
  大掌按住她不安分的雙手,封晏盈滿情慾的眸子灼熱的盯著她,嗓音低啞,「你是在要我的命……」
  沈如意不等他說完,一雙藕臂纏上他的脖子,順從心底慾望深吻住他。
  他的理智在這一刻轟然崩塌,他緊緊攫住她那纖細身子,比她更用力更深情更深入的回吻她。
  細密灼熱的吻落在她的頸間,在她身上留下了一個接一個屬於他的印記……
  【第二十四章 假扮勾引主子】
  一場情事酣暢結束竟已是酉末,沈如意被搾得一點力氣全無,再看看旁邊一臉饜足的男人,以及底下原本幫忙清理卻突然作怪的大掌,她抬腳就踹他一腳,滿面緋紅斥道:「你有完沒完!」
  封晏輕咳,不捨地收手,遺憾的道:「情難自禁。」
  女子潤澤如白玉般的肌膚隱隱透著剛經歷過情事的潮紅,身上幾處動情時留下的淤紅清晰可見,長長的睫毛上盈著微微水光,嗔怨目光掃過來,不僅沒有威嚇力,還勾得他心癢癢的。
  封晏黑眸深處湧動,直接將人抱起行到偏廳。「你身子弱,晚些好好用藥膳調理調理,才承受得了。」
  「你放我下來,我自己能走。」沈如意聽出他的言下之意,紅著臉拒絕他。
  封晏咧嘴笑,將人往上提了提抱得更緊,如捧著稀世珍寶一般。
  廳內,黃花梨木的雕花圓桌上不知何時擺上了熱騰騰的晚膳,以極細的刀工將羊肚切成長細的羊皮花絲兒;香濡筋道的肉皮,包著各色葷素食材,以重物壓製成型後切成薄片,剖面為雲波狀,好看又好吃;另一碟魚兜子,皮是透明,裡面包著白色的餡……
  饒是有些睏意的沈如意也被面前這些精緻吃食勾動了食慾,取了一個魚兜子,澆上芝麻醬和酪調的汁兒,皮兒嫩滑,裡面裹著鯉魚、羊脂等物鮮嫩異常。再舀一勺雞絲湯餅,滋味妙不可言,她吃得忍不住彎了眉眼。
  「魚兜子要數臨州的最是正宗,府裡的廚子只學得三分像,有一絲兒腥。」封晏在她蹙眉時解釋道。「下回我帶你去嘗嘗。」
  她短促的哼了一聲,不置可否。她算是瞧出封晏對自個兒的佔有慾了,似乎只要提及離開等字眼就會刺激到那人,累得自己受罪,索性不提。
  「那玉珮當真是你拾到的?」沈如意吃了個半飽,想起這事便問向身邊人。玉珮遺失是在自他倆分房後,若是他撿著,只怕也是擱在書房,怎會是在房裡?
  封晏誠實搖頭,「當時情況於你不利,我便應承下了。」隨即一頓,與她坦白,「玉珮的事容我查清楚,月瀆也好,旁個心懷鬼胎的也好,我必會給你一個交代。」
  沈如意對上他的眸子,看出他的堅決和森冷,心中不禁轉過幾許複雜的情緒。她有前科,若再名譽受損,在將軍府恐更難立足,打這主意的是一直與自己不對盤的封文茵,還是盧氏,又或是別人……
  她想了一圈兒都沒能確定下來,索性將這事交由封晏去煩惱。只是思及他出現之時的篤定,遂問道:「你是如何知道月瀆有問題的?」
  「她袖上有沾上櫃子裡的松香末卻說未進過房裡。」封晏擰著眉,神色凝重,「月瀆心術不正,合著是院子裡的人,由你處置。」
  「唔,待查清楚就發落出去。」沈如意蹙了蹙眉,「我看還是把院裡的丫鬟都換成膀粗腰圓又有耐心的漢子,你覺得可好?」她想了一下齊刷刷站著一排漢子喊二少爺的畫面,一時沒繃住,嘴角浮現一縷促狹笑意。
  封晏見她終於露出笑臉,心中一柔,「夫人高興就好,不過還是改成婆子,我也可放心。」
  沈如意原本就是說著玩的,不料他認真喚來長安吩咐,是實打實要將院裡的丫鬟換掉,心中激起些許異樣,平靜的心湖再度泛起波瀾。
  「要是大哥的玉珮當真是我拾到藏起來的呢?」她定定凝視著他良久,倏爾開口。
  封晏墨色瞳孔驟地一縮,緩慢擱下筷子,盯緊著她,直把提問的沈如意看得心中莫名一緊,生了幾許退縮之意。
  「若真是你拿的,就拿著吧,我還是會如此做。」封晏垂眸,似乎是因為認真考量她說的可能,眉宇間浮現一抹壓抑之色。
  「即便你心中有別人……而厭棄我,我也不會與你離異,休書也好,和離也罷,你這輩子是休想了。」
  沈如意啞然,因為她確實存了想和他和離的心思,卻不能接受他的決定。「你怎能如此霸道……你這樣做如何對得起你心中的摯愛?」
  封晏方叫沈如意那態度刺痛,又聽她提及這樁,停頓須臾,看著她指控的眼神,驀然起身取了自己寬鬆外袍罩在她身上,將人打橫抱起往門外走去。
  「大半夜的要去哪?」沈如意驚呼一聲,揪著他單薄的中衣作勢就把自個埋了起來,不知這人又發哪門子的瘋,怕叫人瞧見將自己埋得更深。
  「帶你去看我心中的摯愛。」封晏嘴角揚起一絲啼笑皆非又惡劣的笑。
  沈如意聞言不禁掙扎了下,哪裡肯去,但封晏重重地一記拍在她屁股上,清脆響聲迴盪在無人的廊簷,叫她羞得暈紅了臉,美目隱泛著水光,「你快放我下來,我不去!」
  然封晏不顧她的意願,二話不說快步踏入了書房徑直往暗門走去。沈如意緊緊咬著下唇,低垂著頭只看自己的衣帶,不想面對他的真愛。她僅著一件單薄的中衣,看著身上那人刻意留下的歡愛印記,眼睛不禁發酸。
  暗門裡的佈局其實與書房無二,只是格局小一些,一桌一椅,一博古架,一口陳舊的大箱子,以及牆面上掛滿的字畫。
  封晏抱著她停在一堵牆面前,垂掛的是一人高的畫像,沈如意低垂的眼角餘光亦能掃見女子的雲紋繡花鞋。
  「你且看看,可識得她?」封晏見她緊緊閉著眼,故意賭氣不看的樣子有絲無奈。
  「眼不見為淨!」沒看見也就罷,看見豈不更堵心嗎?
  「其實她長得挺過得去的。」封晏面向畫像,眸中升起一抹玩味。「你不看看怎麼知道?」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1 00:15:29

第四章

  聽到這評價的沈如意一頓,下意識回想自己認識的哪家小姐跟自個一樣薄命早逝的,但一時想不起來,卻叫封晏此刻落在耳畔的名字驚得詫然睜開眼,正正對上牆上的畫。
  畫裡的女子一襲墨青色流仙裙,襯出窈窕若綠柳般婀娜體態,眼眸似一汪秋水,流轉間顧盼生姿。
  「阿瑤,你可覺得畫中女子好看?」
  沈如意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這畫的是她,自然是好看的。再對上封晏笑意盈盈的眸子,她指著畫又指了他,雙眸中被驚詫佔據,好半晌才尋回自己的聲音。「你……你怎知……」
  「一個人容貌再怎麼變,動作習慣卻改不了,十載愛慕又豈會辨不出?」封晏頓了頓,「直到沈府你中藥那次才確認。」
  沈如意勾起回憶,時隔許久依舊困窘不已,吶吶問:「你怎麼……確認的?」
  「我喚你林瑤你應了。」封晏笑道,如今回想起來仍感悸動,伸手從她背後擁緊著她,不叫她看見自己此刻的模樣,「即使到現在,我依然覺得不真實。」
  他的聲音壓得極低,帶著不願被深究的酸澀,叫她的心莫名揪起。
  「你方才說十載……」沈如意從他懷裡掙開,望著他眉眼,仔細回想卻一無所獲。究竟是何等機緣,落下如此深的羈絆,她看著幽暗密室中的畫,胸腔裡是久違的躁動與暖意。
  「若仔細算來,應當是十二年。寒潮冬至,我遇上綁匪逃至寒山寺險些凍死,是你救了我一命。」
  沈如意眨巴著眼,還是想不起來。
  十二年前,她不過四歲,並沒有什麼印象。再者,那時她身子不好,沒什麼玩伴,便時常撿兔子小狗什麼的,沒想到還撿過人!
  封晏垂眸,眼底劃過一抹黯然,在帶她來之前心中抱著一絲希冀,希望她能記得,再像那時候一樣喚他一聲小哥哥。
  「當時你救了我,不過卻因為心疾發作被林夫人連夜帶回去,與我失約。」
  「什麼約?」
  封晏眸中掠過一抹精光,「你先叫一聲小哥哥讓我好好回想回想。」
  沈如意捶了他胸口一記,真是沒個正經樣。「你說不說,不說就算了,虧得我還打算瞧你癡戀可憐滿足你一下。」
  「你說長大後要嫁給我!」封晏回得極是快速,眼睛都不眨一下,直勾勾的盯著她看。
  沈如意哪會沒看出來這人故意戲弄自己,羞惱之下,索性不再搭理,轉而翻看起其他事物。
  暗室裡堆積的書冊、畫集、琳琅小物,還真如封文茵說的多是與自己有關,她的字畫,她喜好的硯台、瓷器等,還有一些精緻擺件,彷彿在哪兒見過……
  「這是重陽詩會,你得了第一卻先離開,我便捧了回來。」封晏隨在她身側與她解說道。
  這麼一說,沈如意倒是想起來了,不只這一件,還有幾樣都眼熟得很,待巡過一圈後,她不禁啞然。
  「他們就任由你這麼搶過來?」她不禁想像那畫面,竟想像不出。
  封晏抿唇,輕咳道:「所以有一陣子我的風評並不大好。」
  沈如意再沒忍住噗哧笑了開來,在那狹窄卻充滿回憶的暗室裡笑得肆意。
  情之一字,當局者迷,她還惱封晏故意試探自己,殊不知,竟是鬧了這麼大的誤會,若非自己漠然無視,怎會讓這人如此患得患失。
  封晏怔怔地看著她笑,那般張揚,那般愉快,是他不曾見過,幾乎看得入迷。
  沈如意漸漸止了笑,嘴角揚起愉悅的弧度,傾身踮腳,覆上他的唇瓣,羞赧地含糊開口,「說好了白霜滿頭,這次,我不會再失約了。」
  封晏聞言眼眸倏然一沉,擁著她腰身的修長手指骨節用力至泛白,在她要離開時狠狠地封住了她的唇,帶著狂喜與悸動吻她,恨不能將她揉入骨血之中……
  夜風撩動樹影婆娑,書房燈火長亮。
  林間的小徑上,一抹瘦弱身影鬼祟地往書房的方向行去,瞥見窗紙上印出獨坐的昏黃人影,咬緊了下唇。
  她原本被長安領去關了起來,等候二少爺發落,不過顯然今天二少爺並沒有功夫,她便趁機誘惑了看門的長隨,放自己出來片刻,從蘭香那摸到了書房。
  朦朧的燈火下,月瀆一張精心裝扮過的面孔出現在書房門前,不單是面貌,連那衣裳都是她用攢下的銀子私下找人訂製的,墨青流仙長裙,與那畫像上簡直是一模一樣。
  時值子時,二少爺尚在書房……
  月瀆握了握冒汗的手,輕輕推開門去,「二少爺……」
  書房內,封晏正坐在太師椅上背對的身子陡然一僵,一聲低哼與沙啞慍怒的嗓音同時響起——
  「滾出去!」
  月瀆僵立在原地,只依稀瞧見他著白色中衣,與暗室大開露出的畫像一角。這姿態模樣是月瀆最是熟悉的,主子又在想那人了。心中明白這是自己唯一的機會,她沒有依言出去,反而走上前。
  「二少爺,奴婢伺候您更衣歇息。」連沈如意都近得了他的身,她才放心大膽地靠近。
  然還沒碰到人,她就被前面飛出的一方硯台驀地擊中腿骨,疼得她倒抽了一口氣,硯台落地,在她腳邊碎成好幾塊。
  沈如意窩在封晏身前,身上攏著封晏的外衫將她蓋得嚴實,兩人交疊在一塊的身子便是月瀆看岔的緣由。
  她一雙杏眸泛著幽冷,底下的手卻洩憤地掐著某人大腿的內側,要不是這人心血來潮非得對著她的畫像胡作非為,又招惹丫鬟,她也不至於落到現在這窘迫的境地,可她面上卻是絲毫不顯,冷睨著月瀆,這才瞧清楚月瀆此刻的扮相,回眸瞥向暗室正對著的畫像。
  「什麼骯髒的東西竟敢褻瀆!」
  月瀆早在看見沈如意之時宛若石化,竟一時忘了規矩,一眨也不眨地直盯著她,而聞聲趕來的長安止步不及,驀然撞著了她,然後撲通一聲跪在地上。
  「二少爺、二少奶奶恕罪,小的白日就已經將她交給李嬤嬤關起來,卻不知她是如何跑出來的,驚擾主子,罪該萬死!」
  封晏亦是臉色鐵青,抬手遮住了沈如意的眼,「莫污了眼。」看向月瀆時,眸光變得幽冷森寒。
  月瀆渾身如同墜入冰窖,手腳發冷,渾身發抖,直直望向封晏,摸上了自個兒的臉,她自詡裝扮像了七成,如何會輸了沈如意?
  「封晏,你連我都不認得了嗎?我是林瑤啊,你心中明明只有我一個!」月瀆撥弄了下髮絲,似哭似笑的急道。
  沈如意怔住,沒想到這人竟然瘋魔到這個地步,實在噁心。「長安,掌臉掌醒她!」
  長安當即回過神,也是震驚得不行。他跟著主子的時日更久,當然知道主子愛慕林家小姐,此時也是膈應得不行,甩下的巴掌用了十足力道。「不長眼的玩意兒,作什麼癡夢,兩位主子豈是你能隨意褻瀆的!」
  月瀆承受不住被打翻在地上,不偏不倚正好磕在原先碎掉的硯台上,尖角劃過臉頰,漫開一片溫熱液體。一道口子幾乎劃了半張面孔,鮮血汩汩,駭人得很。
  「髒——」
  月瀆爬起身後一直在拿袖子擦臉,彷彿擦乾淨了就沒事,竟連疼痛都不覺得,卻因為封晏那一聲髒戛然而止,她怔怔抬眸,「二少爺……」
  長安當即反應過來,將自個的衣裳鋪在地上,絕不讓主子的書房沾上半點污血。
  月瀆倏地怔住,這才終於覺得半邊臉火辣辣的疼,接著似乎是被袖子上的鮮血及長安瞳孔裡倒映出來的景象駭住。「臉……我的臉……」
  「我若早知你有這份心思,定不會讓你活到現在!」
  沉浸在面容被毀打擊中的月瀆,仍想扮作林瑤的樣子委屈啜泣,可臉上的傷卻因為方纔的用力擦拭腫脹一片,稍一碰觸就刺疼,然這些疼痛都及不上主子那冰冷的態度。
  她不明白,為何她有一張與林瑤幾乎無二的臉,主子卻不肯看她一眼,而那沈如意卻能讓主子如此維護?她死死忍著口腔中瀰漫開的一股鐵銹味,嫉妒得發狂。
  封晏睨著月瀆滿是血污的臉,眸中一片寒意,就為著她此刻的行止也不能容她於世,他沉聲喝道:「還不把這骯髒東西拖下去杖斃!」
  月瀆身子一軟癱在地上,此時才真正驚恐起來,她從未想過主子會想要自己的命,忙伏地對著封晏求饒,想近他跟前卻被叉住往門口拖去,這才驚覺自己即將面臨的下場,頓時滿目驚恐絕望。
  屋中一片寂靜,唯有月瀆的叫喊聲森然徹骨,餘下的丫鬟僕役各個戰戰兢兢,想她昔日何等風光,今時今日卻自個作死落得這個下場。
  封晏既然發了話,月瀆的命自是不可留,放她出來的長隨被賞了二十杖,男子尚且皮糙肉厚,可二十杖打下來也去了半條命,更遑論被執行杖斃的月瀆,從淒厲慘叫求饒到失智胡言亂語沒花上一炷香的時辰。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1 00:15:45

第五章

  沈如意原本不在意,卻是聽紅隙說月瀆被處刑時一直喊著三小姐,自是令人生疑。不過等沈如意收到消息時,是第二天早上,月瀆已經是一具屍體。
  紅隙拿柚子葉沾了水,輕輕拍打自家主子身上以驅邪,神情依然憤憤,在她身上上上下下都掃了遍,嘴上碎念著,「那人死了還晦氣人。」
  沈如意配合地由著她折騰,不禁回想著白布滑落那一刻月瀆死不瞑目的神情,一雙眼睛暴突,淌著血淚,旁邊還有一截咬斷的舌頭,似乎是承受不住那痛苦所致,下場甚是慘烈。可沈如意卻瞧見了她下顎那不顯眼的指痕,不打眼,卻始終揮之不去。
  「想什麼想那麼出神?」封晏進來時便看著一襲青墨裙衫的沈如意捏著一片柚子葉發呆,週身縈繞著一層水氣,一顆水珠還盈在眼睫上。
  沈如意瞧見來人便擱下柚子葉,直覺方纔的自己有些傻氣,作勢鎮定地與封晏扯到了在月瀆屍體上發現的事。
  他沉吟片刻,帶著沈如意往前廳去,那時廳堂裡已經到了不少人,以封夫人為首坐了主位,下首坐著百無聊賴的封文茵、愛湊熱鬧的張氏與容姨娘,除開有事公幹的封肅與腿腳不便的封老夫人,府裡的一些主子到了個七七八八。
  「阿晏,你把我們喚來是有何事要說?」張氏坐在靠近門邊的位置,見夫妻二人攜手進來溫和問道。
  「二弟,要不是什麼要緊的事我可得先走了,還約了人……」封墨台對於封晏一反常態的高調做派隱隱心生不喜,尤其是看到與他並立的沈如意,不知為何總是回想起以前她糾纏自己的時候,這麼一比較,心中莫名有些不是滋味。
  宋筠溪挽著他的臂彎,輕輕撫了撫他,「二弟不是無事生非的性子,許是真有要緊事說,且聽聽。」
  封墨台輕輕冷哼了聲,似是叫她軟言安撫了下來。
  沈如意打從進門就察覺到一抹讓人不舒服的視線,卻發現源頭是在封墨台那,正好瞥見他們夫婦的互動,自然地轉開視線,不再往那邊瞧。
  「阿晏,墨台既是有事,你且快些說,把大夥都召集到這兒到底所為何事?」封夫人蹙了蹙眉頭開口道。
  「叫大家來是想弄清楚一件事,不,是想給我夫人一個交代。」封晏一改往日散漫低調的態度,立在廳中,週身漫著凌厲氣勢。
  眾人似被他震懾住了,片刻反應過來都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其中以封墨台感受最甚,怎樣都想不到一個向來無能的人竟有如此氣勢,覺得是自己錯看了。
  「有什麼要給弟妹交代的?」宋筠溪倒是直接問出重點,溫柔的站在封墨台身側,聲音輕輕柔柔,驅散了廳中的幾分凝滯氛圍。
  「月瀆心懷不軌該死,可玉珮的事卻並非她一人所能做到的,真正將玉珮放在寢房內栽贓嬌娘誣陷名聲的另有其人。」封晏站在堂內朗聲道。
  隨著話落,他掃過眾人的神色,一個都不漏。
  「這……阿晏,你說的是哪個、哪個要害嬌娘?」張氏也隨之張望左右,甚是想不透,要說是那賤婢野心勃勃,妄圖取而代之倒是合情合理。可看來封晏暗指廳裡面的人也涉入,她瞧瞧這個,又看看那個,思忖著哪個都不像能幹出那事的人。
  「玉珮,是大哥,貼身,之物,叫月瀆,拿去,確實,可疑。」封文靜坐在三夫人許氏的右手邊,此刻亦是蹙著眉頭難得發話。
  許氏聽見女兒開口,附和點頭。心中不免欣慰,女兒一直受口吃困擾,亦是自卑,沒想到與沈如意相處得來,潛移默化,倒是改變不少,也沒那麼畏畏縮縮了。
  封夫人聽著底下碎碎而起的議論,故意咳嗽了一聲打斷,出來主持大局道:「你且直說是哪個,有何證據?」一邊說著,一邊私下著人給封文茵換了慣常喝的茉莉茶,並將桌上不小心灑出的水跡擦拭了乾淨。
  封晏不疾不徐,先將沈如意按坐在封文靜身邊,沈如意大大方方坐下,不是沒察覺出廳裡古怪的氛圍,但不想站著,像是犯了錯受人審視低人一等似的。
  「二嫂,喝茶。」封文靜將茶遞與她,神情熱絡。
  沈如意接過,抿了一口,因為茶好而愉悅瞇了瞇眼眸,有封文靜作伴,她便露出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樣。
  封晏看得心底好笑,卻喜歡她這不讓自己受委屈的性子。
  被他直勾勾的瞅著,倒把被看的沈如意羞著,她掩唇故意咳嗽兩聲,瞪向他示意說正事。雖然如此表現,但她心裡不免喜孜孜的,兩人解開了誤會,心意相通,眼神對視也能擦出火花來,只是在外人面前她的臉皮沒有某人的厚。
  「二弟……」封墨台喊了一聲,裝作沒看見兩人的互動,開口催促。
  宋筠溪站在他身側,自然將他眼底的情緒看得一覽無遺,她自問瞭解他,當然能察覺到他心情不豫,至於緣由……她看向封文靜身邊坐著喝茶的女子,垂下了眸子。
  封晏輕咳一聲,將目光才從招人疼的夫人身上移開,轉而一一掃過眾人,最終落在了封夫人下首的封文茵身上,笑意頓失,眸光中湧動著深意,開口問道:「文茵我且問你,二十日戌時你可去過我房裡,做過什麼?」
  封文茵突然被點名,眨著眼,「這都是幾天前的事,我……我哪記得住。二哥哥問我這個做什麼?」隨即像想通了原因,頓覺委屈的瞪著他,「二哥哥難不成是懷疑我?」
  「並非是懷疑。」封晏沉眸,命人將一名丫鬟帶上來。「把今兒早上對我說的,再說一遍。」
  後者戰戰兢兢,瞥了一眼雙眸瞪著圓圓的封文茵,很快低垂下頭,一圈兒見禮後照封晏的吩咐如實說道:「二十日戌時二刻,奴婢與月瀆換班,不過那天不巧奴婢肚子疼,便讓月瀆多頂替了一會兒,也是因此方看見……三小姐進了二少爺和二少奶奶房裡。
  「後來奴婢因病告假回家,錯過了問訊,這才把這事耽擱了。奴婢看見三小姐進門的時候手裡拿著一枚玉珮,出來的時候就不見了。」
  「你這個賤婢竟敢胡編亂造冤枉我,來人,給我掌她的嘴!」封文茵氣得坐不住。
  「且慢,她不過是照實說話,三小姐惱羞成怒就要動手了?」沈如意橫插一句,要護自己院裡的丫鬟。
  封文茵對上她似笑非笑的眸子,心中火氣更甚。「什麼照實說,分明是受你指使,為了洗脫自己噁心的名聲,想拖上我做墊背,沈如意,我看月瀆那丫頭也是叫你屈打成招給害死的!二哥哥,你莫要再受她蒙蔽了!」
  【第二十五章 拿出證據堵狡辯】
  沈如意好整以暇地面對封文茵的叫囂,開口道——
  「你既然說起月瀆,可知月瀆死前可一直喊著三小姐保命呢!」說到最後,她眸中是全然的冷厲。畢竟污她清白一事,若真叫她們得逞了,她就是跳進黃河都洗不清,一個行為不端,被休離出府的女子這一輩子便毀了,足見其惡毒本性。
  封文茵瞳孔驟然一縮,下意識慌亂地看向封夫人,卻在半道拐了個彎,與張氏的目光交錯。「什、什麼保命,我都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大哥的玉珮早些時候遺失,總歸是在府裡掉的,撿著的那個不歸還,卻將它放到我房裡,顯然是想栽贓,讓我被休出府,不料被月瀆撞見,你匆忙撤走,卻沒想到月瀆沒揭穿反而助你,臨到要死自然想拿這件事來要脅你。」
  「你這般會說故事不去當說書的倒是可惜了,說得跟真的一樣。誰都知道是那賤婢心術不正,瘋了逮著誰便咬誰唄!」封文茵猶作狡辯。
  「這會兒倒說她心術不正,方才不還說她是被我屈打成招害死的嗎?」沈如意瞇起眼,冷厲更甚,「小小年紀就生得一副壞心腸,若不是夫君信我,豈不真被你給害死。」
  「我就說,二嫂,是被,冤枉的。」封文靜低聲嘀咕,看向封文茵,想到兩人之間的過節以及大哥找不到玉珮和盧氏的爭執,不由得氣憤,「你怎麼,能這麼,做!」
  「我做什麼了?」封文茵喝了回去,瞪向封文靜,「你話都說不利索,瞎攪和什麼!」
  「你——」封文靜被她的態度激著,漲紅了臉,越氣越說不出話來,眸中盈了水光。
  許氏亦是喝了封文茵一聲,然母女倆都是溫吞性子,對上封文茵一副「我又沒說錯」的樣子,氣悶了胸口。
  「都說秦嬤嬤教規矩最厲害,但是想不到有人的劣根性竟能至此,碰上這種的,縱著反而是禍害,但凡不知規矩了,打一頓先出了氣才好。」沈如意則是不客氣地涼涼說道。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1 00:15:56

第六章

  「沈如意!」封文茵被說得一臉鐵青。
  「啪」的一聲清脆聲響迴盪廳內,乾脆俐落,封文茵捂著左半邊臉不可置信地瞪著動手的人,耳朵嗡嗡作響,怎麼都不敢相信她會動手打自己。
  「三……」
  「嬌娘說得對,規矩不好丟的也是封家的人,我作為三嬸,責無旁貸。」許氏攥著還發顫的手,板下面孔沉聲訓斥,半點情面都沒留。
  眾人難得見許氏動怒,更沒想到許氏也有這般雷霆的一面,不過思及緣由,倒是沒一個同情封文茵。
  而封文茵驚嚇過後,招來封夫人的瞪視,曉得自己惹得人生氣,不敢再放肆。
  封夫人同許氏致歉,直道女兒有口無心,一邊又呵斥她,「還不快給你姊姊和嫂子賠禮。」目光中流露的是對女兒這性子的無可奈何。
  封文茵捂著發燙的臉頰,雖然被逼著認錯,心裡卻是不服。
  容姨娘伺候在封夫人旁,見狀反而凝視地上跪著的丫鬟,「你既然知道玉珮的事,為何不早點說出來,還是你這賤婢在打什麼歪主意,挑弄是非?」
  「姨娘,奴婢冤枉,奴婢絕沒有那個膽子編造!」丫鬟急忙道:「當時奴婢被月瀆給岔了過去,後來因為家中父親病逝,二少奶奶可憐奴婢,准假回家辦後事,這才錯過了。」
  「是我准的,青蘭的出府記錄都在,今日方銷假回來。」沈如意作證。
  「沈——二嫂休要借題發揮,許我就是去找二哥哥,跟大哥的玉珮又有什麼關係?要是真撿著大哥的玉珮,我定還給他,誰有那閒心陷害你。」封文茵緩過挨巴掌的勁,又不依叫囂著。
  「這麼說你是承認進過我們房間,當時我們都不在,你還進去做什麼?」沈如意頓了頓,直指問題,「便是兄妹,也當有所顧忌。」
  「我……我是有事,想讓二哥哥帶我去秋澤盛會,你……是你自個想得齷齪!」封文茵臉上紅一陣青一陣,激動地連聲音都有了哭腔。
  「沈氏,你過了。」一旁靜觀的封夫人此時開口,眉心深攏,顯是不豫,「單憑個丫頭之詞就說是文茵栽贓,阿晏,你難道不覺得草率?」
  「二哥哥是叫那狐——那女人給迷惑了,才會如此……縱著她如此欺負我這妹妹!」封文茵一面抹著眼淚一面瞪著沈如意,「也不瞧瞧,她進門後府裡哪還有以前那番安寧,大哥也成家了,大嫂溫柔賢慧,哪有像她那樣矯情做作老是惹事!」
  「二弟。」封墨台皺眉喚了一聲,心中則是有一絲愉悅,對於宋筠溪他確實滿意,對比沈如意一個外人,他自然偏袒封文茵一些,「我聽是文茵與弟妹有些不對盤,且文茵才受嬤嬤教導,行事都比以前要好很多,不該會做這般事,會不會是你們多想了?」
  「大哥……」封文茵哭啼著,見人幫著她說話更覺委屈,也生了底氣,直勾勾地看向封晏,「二哥哥,我可冤死了!」
  就在其他人因為封文茵這般哭鬧而心生不忍勸慰之際,封晏卻倏然拿出了一物件攤在手心問:「這可是你的?」
  封文茵抹了眼淚,驚喜看向他,「我的手串怎麼會在二哥哥那?我還以為是哪個手腳不乾淨地拿了……」
  「是在我櫃子角落那發現的,不巧,亦是發現大哥玉珮的地方。文茵,你還有什麼話說?」封晏面罩寒霜,眼角餘光中瞥見撐著下顎似沉思的沈如意,她面上並無情緒起伏,彷彿這等事對她而言是稀鬆平常,卻不知是多少次的委屈所累積下來的鎮定淡然,他不禁心疼。
  他給過她承諾,娶她絕不會讓她受委屈!
  封文茵機警地再次瞅向他手裡的珠串,吶吶道:「在、在二哥哥房的,那該不是我的,我的好像……色澤更紅潤些,唔,興許是二嫂的,我見過她有戴過這樣的。」
  「我好像也見……」容姨娘似乎想要幫襯,卻陡地教「啪」的聲響打斷。
  封晏沉凝著面色將手串摔在封文茵面前,「事到如今你還要狡辯,當真是死不悔改!」
  「我……我真的沒有做,為什麼二哥哥要逼我承認?就為了包庇她嗎……」封文茵被驚駭住,嗚嗚哭鬧個不停。
  「二弟你……」封墨台看著封文茵哭成那副樣子,看不下去的將她拉了過來,由宋筠溪細心安撫,自己則對上封晏,眼神中帶著指責,「你莫犯糊塗。」
  封晏一臉寒霜,理都沒理會他,只對著封文茵冷聲道:「你的東西一向要用最好,首飾是寶雀樓每月固定日子送的,這串珠子是這月新進的一批,你想不到吧,為了別出新裁,師傅在其中一顆繪製不同的花形,你的這串是蓮花,一查即知,你如何抵賴!」
  封文茵陡地一顫,沒想到在這上面出了紕漏。「不、不是,玉珮不是我故意放……放的。我也不知為什麼會落在那,我……」她被封晏逼視得語無倫次。
  眾人驚疑的目光皆變成詫異,沒料到竟真是封文茵所為。
  「文茵你……你怎麼這麼糊塗……」張氏張了張口,吶吶吐出一句,心裡卻跟明鏡似的。這丫頭是給寵壞了,對付阿晏媳婦竟是連這等陷害的事情都做得出。
  沈如意在一片議論聲中與封晏的目光相對,眸中皆是明朗笑意。玉珮的事原本在他承認是他拿了之後就該了結,可他卻不辭辛勞多方搜證,只為叫她不受一絲一毫的冤屈怠慢。
  誠如他所說,他的一顆心滿滿是她,唯有傾心相報。
  廳中低低的議論聲漸漸停歇,事情水落石出,玉珮是封文茵栽贓,沈如意徹底證明清白,原本那些因為封晏的證詞而不相信的人此時略感過意不去,亦因她的落落大方生了幾分好感。
  封文茵眼看事蹟敗露,受不住眾人的目光,哭喊著不是她,還是死咬著是沈如意。
  一聲「啪」的清脆耳光迴盪廳中,封文茵捂著臉,怔怔看著動手的封夫人,「娘……」
  「錯了即是錯了,這時候哭鬧有何用,當初做的時候怎麼不用用腦!」封夫人氣狠了,身子微晃動了下,被身邊的嬤嬤扶住。
  「我……」封文茵紅著眼,讓封夫人凌厲的目光逼得低下頭去,抽搭著,「我也不知當時怎麼想的,看見大哥丟的玉珮就……又聽說二……二嫂跟二哥哥分開住,就去了她房裡,嗚嗚嗚……」
  封夫人眸光深邃,真是恨鐵不成鋼。「這兩個月你被禁足,就好好待在院子裡反省過錯。來人,還不將送三小姐送回去。」
  封文茵哭哭啼啼要被帶走,卻被一道清麗嗓音喚住——
  「隨意入房一事妹妹還是注意些的好,兄妹相處總要留些空間,若妹妹規矩,如何也不會叫人說閒話誤會,是不?」
  沈如意是認真說這話的,往常大夥只是覺得小姑娘黏人了些,這會被沈如意點明,多是附議,姑娘家家的合該顧忌禮數。
  對封文茵來說,聽著你一言我一語,卻都像是在往她臉上搧耳刮子,倍感難堪,她雖沒有什麼齷齪心思,可還是想讓二哥哥多關注她一些,原本的秋澤盛會她期待許久,希望二哥哥能帶她去,還聽說……如今都成了幻影,再也忍不住放聲哭了起來。
  封夫人呵斥丫鬟讓人領女兒走,廳中靜下來後,瀰漫著一股尷尬氛圍。
  封墨台方才雖沒有表現得很明顯,可是心裡是站在封文茵那一邊,如今事件反轉,有些過不去,尤其是沈如意的目光中沒有半點在意自己,卻令他心底起了莫名的異樣感覺。
  「夫君不是還約了人嗎,馬車在外面候著,我送你。」宋筠溪噙著淺笑,與封墨台道。
  他這才回神般露出恍然,隨即與封夫人等告退,攜著宋筠溪一塊出了廳堂,鬆了口氣。
  待到門口,封墨台揉了揉宋筠溪的發,得她解圍才脫身出來,遂越發溫柔,「外面風大,趕緊進去。」
  宋筠溪微笑頷首,一直目送封墨台的馬車消失在眼前方緩緩步回,嘴角笑意越發擴散。
  隔了兩三日的清晨,沈如意同封晏坐著一塊兒用早膳,經歷玉珮之事,兩人之間的氣氛越發和諧融洽。但坦誠後的結果便是沈如意總是不自覺偷瞄某人。
  宛桃和紅隙跟在一邊伺候,見狀極是高興。想到這兩日來院裡換了一波伺候的,不由得吃吃發笑,最高興的當屬蘭香被發配去了伙房,她們還特意去看了下,見她被呼來喝去再沒了大丫鬟的得意勁頭,心裡痛快。
  「你二人拿一套被子枕頭去書房。」封晏突然發話。
  沈如意一愣,隨之擱下筷子,兩人已說開誤會,他又是唯一一個知道自己真實身份的,這兩日裡兩人感情極速升溫,此時冷不防聽他提出這要求,竟反應不過來。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1 00:16:09

第七章

  還是紅隙心直口快,瞪大眼問:「姑爺還要睡書房啊?不是已經……」
  一邊的宛桃同樣擔憂。
  「讓你們去就去。」封晏覷了她們一眼道。
  紅隙只得和宛桃一道去。
  廳裡只餘下他二人,封晏看著沈如意一副走神的樣子,彎起嘴角,「有什麼只管問,你我二人沒什麼不能說的。」兩人好不容易在一起,不該再為了小事橫生誤會,哪怕是一些繁瑣小事,他什麼都願意聽她說。
  「為什麼又要去睡書房?」沈如意對上他誠摯的眸子,抿了抿唇角,道出心中疑慮。
  「只是備一床在那,怕看書晚了擾你睡覺,能用得上。」封晏回答。
  「看書?」
  「嗯,明年二月的會試,總要多準備下。」封晏嘴角上揚,「說不准還會遇上蕭若棠,總不能連個齷齪小人都比不過。」
  「嗯?」沈如意經他提起也突然想起這事,不過還有一樁事此時看來十分可疑。「蕭若棠搬去客棧住後挨的兩頓打是你叫人做的?」
  封晏聞言挑了挑眉,咧開一口白牙,甚是自豪,「我動手揍的,解氣。」
  沈如意沒忍住噗哧笑了,沒想到這人還有這麼孩子氣的一面,不過想想也是挺解氣的,隨後她想起他的另一個身份,「若京城裡知道子闕參加,定會造成不小的轟動。」
  「除了四叔與摯友沒人知曉,如今還多了個你。」
  「甚感榮幸。」沈如意眨巴著眼促狹說道,隨即又攏眉不解,「為何平常要在大家面前裝那副無能樣子?」
  封晏怔愣片刻,隨即淺淺笑道:「也非刻意,只是覺得那樣子也挺舒服的,不會被人過多的期待與關注。」依當初的情況,他只想與世隔絕的活著,若非四叔,他說不定沒能再有機會見到她。
  「大哥他……有些過於爭強好勝,我不爭,是兩邊都好的結果。」他道出另一個原因。
  沈如意想到與封墨台鮮少的幾次接觸,只覺得那人甚是自傲,可以說是自負,於感情上是,於功名場上恐怕更是。
  「只消不是被他欺負就行。」沈如意皺了皺鼻子。
  「怎麼,夫人要替我出氣嗎?」封晏瞇了瞇眼,像是想起一事,神色倏然鄭重。「你允了他提親,是因為他在京中世家公子哥裡出挑,還是如我一般……隨便就應了?」
  沈如意突然被他問到這個,有一絲被戳破的尷尬,回想起來這似乎也是造成兩人隔閡的其中一個原因,「呃……」
  封晏歎然,一副果然如此,可又低低笑起來,「那我可是你心中唯一一個了。」
  「不。」沈如意見不得他那得意樣,故意作弄他,在他倏然僵住的神情中笑著道:「子闕才是,你來晚了。」
  封晏被她平白嚇出一身冷汗,圈住她,懲罰地咬住她耳垂,略帶一點鼻音哼道:「你看兩個都愛你,你卻只愛一個,太不公平。」
  沈如意禁不住癢,笑著躲來躲去。「還吃醋呢,別鬧!」她實在好奇這人為何在她面前就完全變作了另一個人似的,害她心中高冷英俊的子闕形象崩塌,碎得拼都拼不起來。
  封晏停止戲弄她,不過卻沒打算放手,恨不得長她身上似的挨著她,「那以後你可得雨露均沾。」
  「……」她心目中的子闕碎得更慘了。
  封晏鬧夠了她,才道:「原本前段時日是想在書房靜心看書,不過好像都不成。」
  沈如意聽出他話裡的意思,耳朵尖兒冒出一點紅,不過還是將注意力放在科舉的正事上。「之前蕭若棠是因病錯過殿試,你怎麼也……」
  「那時是讓四叔逼著去的,父親原以為我要上進還很高興,不過我沒參加會試。」他故意不去的,說著笑咧出一口白牙。
  沈如意啞然片刻,隱隱察覺封晏與封肅的不對盤,又問:「那現在怎麼又要去了?」
  封晏沉默半晌,「想看你穿命婦的裙衫,一定很好看。」
  「你怪無聊的!」沈如意等了半天竟等到這個回答,當即捶了他一下,不過畢竟是好事,她自是支持他,遂給他夾了一塊餅。
  封晏笑著接受她的獎賞。胸無大志的他,生性散漫,現在更隱在暗處,卻不想讓沈如意因為他在外面受人嘲諷,委屈到她。而能讓她肆意張揚的,大概要到很高的位置吧……
  正用著膳,長安匆匆走了進來,朝封晏稟道:「二少爺讓小的查的,已經查到了。」
  沈如意亦好奇看向他,知曉封晏是聽她說了月瀆屍體的可疑之處才讓他去查探的。「可有問題?」
  長安艱難地點了下頭,「小的查到月瀆的刑罰是夫人的人辦的,一邊拉出舌頭一邊打月瀆,令月瀆自個生生咬斷的,杖刑則用了三個時辰之久,她死前……頗受折磨。」若不是二少奶奶細心發現,恐怕誰也不會知曉。
  月瀆喊三小姐想要脅保命,卻沒想到直接將自己送進鬼門關,還生生受那折磨。
  沈如意顰著秀眉,雖是了了心底的疑惑,仍不禁駭然。原以為封夫人端莊識大體,還甚是明事理,雖不如沈顧氏溫柔,沒想到她的手段如此凶狠,護女兒無可厚非,可卻令人心生寒意。
  封晏也一同擰起眉頭。
  沈如意定定凝視封晏,看出他的驚詫,半晌吶吶道:「封府的人,還真是不容小覷。」一個個的,似乎都是厲害角色。
  這候,紅隙與宛桃一道回來,紅隙有些走神,險些被門檻絆倒,後來下定決心才附在沈如意耳畔說了一事。
  沈如意隨著她略有遲疑的語調微微瞇起杏眸。
  院裡多餘的枕芯髒了,紅隙去管事那領新的回來的路上,不巧聽見封墨台院裡的丫鬟說著閒話——大少爺曾遺失的玉珮似乎在宋少奶奶那見過,不過還不等她靠近探聽,就見兩丫鬟被宋少奶奶的貼身婢女浣竹訓斥打斷,她索性回來報給主子聽。
  沈如意垂下眼瞼,摩挲著手心,喃喃念了名字,宋筠溪……
  幾場雨過後,隱隱有變冷的跡象。封晏穿了好幾日的白衫,他人本就生得俊美,宛如不食人間煙火的謫仙,腰間佩戴的玉珮上繫著紅色同心結,極是顯眼。
  但凡有人問,封晏都不吝告知,是夫人親手所編,夫妻恩愛可見一斑。
  他的這番作為卻令沈如意羞惱,暗自決定要把那穗子拿回來,不叫他出去那麼得意囂張,不過一直沒能得逞。
  浣竹同主子稟告府裡的新鮮事,提及這樁時,驟聞琴弦繃斷髮出「錚」的顫響。
  「小姐!」浣竹連忙俯身去查看她的手,露出一道略是顯眼的傷口,「十指連心,您也太不當心了,姑爺看見可不得心疼死了。」
  宋筠溪任由她小心擦拭血跡,心中卻是生了一絲自嘲般的冷笑。封墨台是愛她,但還不夠深,身為女子,尤其是深愛一個人時,豈會察覺不出對方對自己的愛意有多深。
  「姑爺今兒個又出門了?」
  「嗯,還囑咐奴婢叫您不用等。」浣竹見小姐面色不大好,不掩擔憂,「姑爺方回京中,自是少不了應酬……」
  宋筠溪聞言輕哼一聲,想著想著,不禁出神。
  浣竹剛才說的令她羨慕。前一個令她羨慕的人是林瑤,生而不愁,有林夫人嬌慣,有林大哥疼愛,彷彿因身子骨不好,老天爺便補償似的將全天下的好運都讓她佔了。
  想到那個已經殞命的人,宋筠溪眸中劃過一抹暗光,卻是很快消失。
  相較於林瑤,沈如意就不夠看,卻偏偏也是嬌慣跋扈,還三次兩番為難嘲諷她……
  之前她費盡心機才嫁入將軍府,沈如意卻輕易得到。原本看著沈如意的慘樣,她都不想計較了,依著那人的性子,自個都能把自個作死,她只要在旁邊看著便好。誰知,如今沈如意竟一點一點翻身,不僅得到封晏的寵愛,還要勾著她的夫君……
  下賤!
  宋筠溪臉色一凜,倏地從浣竹手裡抽回手按在膝蓋上,藉以平復內心久違的洶湧嫉恨。
  「小姐……您沒事吧?」浣竹看了越發擔心,自家小姐是個苦命的,小姐是她全家的救命恩人,她發誓一輩子要做牛做馬報答,看著小姐隱忍怒意,自然為她心焦。
  不過片刻,宋筠溪的神情就恢復如常,仍是一貫溫柔和煦的模樣。「我能有什麼事,不過是個小傷口罷了。」她頓了頓,微垂眼,「去將寶雀樓送來的玉匣取來。」
  浣竹很快從桌上拿到她跟前,「都是那兩丫鬟嘴碎,被二少奶奶的丫鬟聽見……可這幾日也不見二少奶奶那邊有動靜,興許是沒聽清楚?」
  宋筠溪修長的手指打開玉匣,匣子裡赫然躺著一枚精緻玉珮,仔細看,與封墨台原來的那塊有異曲同工之妙。
  「替我戴上。」宋筠溪起身,待浣竹戴好,便領著人往封老夫人的院子走去。
  初一的日子,是得請安的。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1 00:16:22

第八章

  「後來奴婢因病告假回家,錯過了問訊,這才把這事耽擱了。奴婢看見三小姐進門的時候手裡拿著一枚玉,出來的時候就不見了。」
  「你個賤婢竟敢胡編亂造冤枉我,來人,給我掌她的嘴!」封文茵饒是氣憤地坐不住。
  「且慢,不過是照實說話,三小姐惱羞成怒這就要動手了?」沈如意橫插了一句,作勢是護了院裡的丫鬟。
  封文茵對上她似笑非笑的眸子,火氣更甚,「什麼照實說,分明是受你指使,為了洗脫自己噁心名聲,想拖上我做墊背,沈如意,我看月瀆那丫頭也是叫你給屈死的!二哥哥,你莫要再受她蒙蔽了!」
  「你既是說起月瀆,可知月瀆死前可一直指著三小姐你保命呢!」沈如意好整以暇地看她掩飾慌張叫囂,說到最後眸中已是全然冷厲。畢竟污她清白一事,若真教得逞了,她就是跳進黃河都洗不清,一個行為不端,被休棄出府的女子是毀了一輩子的事兒,足見其惡毒本性。
  封文茵瞳孔驟是一縮,下意識慌亂看向封夫人卻在半道拐了彎兒,與張氏的目光堪堪交錯過,「什麼保命,我都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大伯的玉珮早些時候遺失,總歸是在府裡的,撿著的那個不歸還,卻將它放到我房裡,顯然是想栽贓,讓我被休棄出府,不料教月瀆撞見,你匆忙撤走,卻沒想到月瀆沒揭穿反而助你,臨到要死自然想拿這件事來要挾你……」
  「你這般會說故事不去當說書的倒是可惜了,說得一副跟真的一樣,誰都知道是那賤婢心術不正,瘋了逮誰咬誰唄!」封文茵猶作狡辯。
  「這會兒倒是說她心術不正,方才不還說是屈死的?」沈如意說話時眼眸驟然瞇起,冷厲更甚,「小小年紀就生的一副惡心腸,若不是夫君信我,豈不真叫你給屈死了!」
  「我就說,二嫂,是被,冤枉的。」封文靜低聲嘀咕,一同看向封文茵想到兩人之間的過節以及大哥找不見玉珮和盧氏的爭執,不由氣憤,「你怎麼,能這麼,做!」
  「我做什麼了!」封文茵喝了回去,瞪向封文靜,「你話都說不利索能不摻和事兒麼?瞎攪和什麼呀!」
  「你——」封文靜被她那態度激著,生生漲紅了一張臉,氣得口急越說不出話,眸中盈了水光。
  許氏亦是喝了她一聲,然母女倆都是溫吞性子,對上封文茵一副我又沒說錯的樣子,氣悶了胸口。
  「都說秦嬤嬤教規矩最厲害,但是想不到有人的劣根性竟能至此,碰上這種的,縱著反而是禍害,但凡不知規矩了,打一頓先出了氣才好。」沈如意則是不客氣地涼涼說道。
  「沈如意——」封文茵被說得一臉鐵青。
  「啪」的一聲清脆迴盪,乾脆利落,封文茵捂著左半邊臉不可置信地瞪著動手的人,怎麼都不相信這人會動手打自個兒,竟是直接將她打蒙了,耳朵嗡嗡作響。
  「二……」
  「嬌娘說得對,規矩不好丟的也是封家的人,我作為二嬸——責無旁貸。」許氏攥著還發顫的手,板下面孔沉聲訓斥,是半點情面都沒留。
  眾人難得見許氏動怒,更沒想到許氏也有這般雷霆的一面,不過思及緣由,倒是沒一個同情封文茵的。而封文茵自個驚嚇過後,招來封夫人的瞪視,曉得真惹得老好人生了氣,不敢再放肆。
  封夫人同許氏致歉,直道是文茵有口無心,一壁又呵斥她道,「還不快給你姐姐和嫂子賠禮。」目光中流露的是對女兒這性子的無可奈何。
  封文茵捂著發燙的臉頰,自得被逼著認錯,然心裡卻是不服,說起封文靜底下她可是喚小結巴的,一點都不覺得有問題。
  容姨娘侍候在封夫人旁,見狀反而凝向了地上跪著的丫鬟,「你既是知道玉珮的事,為何不一早說出來,還是你這賤婢在打什麼歪主意,挑撥是非!」
  「姨娘,奴婢冤枉,奴婢絕沒有那個膽子編造!」丫鬟急忙道,「當時奴婢教月瀆給岔了過去,後來因為家中父親病逝,二少奶奶可憐奴婢准假辦後事,這才錯過了。」
  「是我准的,閔蘭的出府記錄都在,今日方銷假回來。」沈如意作證。
  「沈——二嫂休要借題發揮,許我就是去找二哥哥,跟大哥的玉珮又有什麼關係!要是真撿著大哥的玉珮曉得重要我定還給他了,誰有那閒心陷害你!」封文茵緩過了巴掌的勁兒,又不依叫囂。
  「這麼說你是承認進過我們房,當時兩個都不在,你還進去做什麼?」沈如意頓了頓,直指,「便是兄妹,也當有所顧忌。」
  「我……我是有事找,想讓二哥哥帶我去秋澤盛會,你……是你自個想得齷齪!」封文茵似是羞惱極,臉上紅一陣青一陣,激動地連聲音都染上了哭腔。
  「沈氏,你過了。」靜觀事態的封夫人此時開口,眉心深攏,顯是不虞,「單憑個丫頭瞧見就說是文茵栽贓,阿晏,難道不覺得草率?」
  「二哥哥是教那狐——那女人給迷惑了,才會如此……縱著她如此欺負他妹妹!」封文茵一面抹著眼淚瞪沈如意那,「也不瞧瞧,就是她進門後府裡哪還有以前那番安寧,大哥也成家了,嫂子溫柔賢惠,哪有像她那樣矯情做作老是惹事!」
  「阿晏。」封墨台皺眉喚了一聲,心中則是有一絲愉悅的,餘光裡宋筠溪嫻熟靜好他也確實滿意得很,對比沈如意一個外人,自然有些偏袒封文茵一些,「我聽是文茵與弟妹有些不對付,文茵才受嬤嬤教導,行事分寸都比以前要好很多,不該會是作這般事的,會不會是你們多想了?」
  「大哥……」封文茵哭啼,教人幫著說話更覺委屈,也生了底氣,直勾勾地看向封晏,「二哥哥,我可冤死了!」
  就在其他一些因為封文茵這般哭鬧而心生不忍勸慰之際,封晏卻倏然拿出了一物件攤在手心,問:「這件可是你的?」
  封文茵抹了眼淚,驚喜看向,「我的手串!怎麼會在二哥哥那,我還以為是哪個手腳不乾淨地拿了……」
  「是在我櫃子暗角那發現的,不巧,亦是發現大哥玉珮的地方。文茵,你還有何話說?」封晏面罩寒霜,對其是失望極。餘光中瞥見拄著下顎似是沉思什麼的沈如意,面上並無情緒起伏,彷彿這等事與她是稀鬆平常,卻不知是多少次累積下來的鎮定淡然,不掩心疼。
  他給予過她承諾,娶她絕不會讓她受委屈……
  封文茵教他那般森寒的注視著,機警地再次瞅向他手裡的珠串,吶吶:「在二哥哥房的,那該不是我的,我的好像……色澤更紅潤些,唔,興許是二嫂的,我見過她有戴過這樣的。」
  「我好像也見……」容姨娘似乎是想要幫襯一句,卻陡的教啪的聲響打斷。
  封晏沉凝著面色徑直將手串摔在了封文茵面前,「事到如今你還作狡辯,當真是死不悔改!」
  「我……我真的沒有做為什麼二哥哥要逼我承認,就為了包庇她麼……」封文茵被陡然驚駭住,嗚嗚哭鬧不停。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1 00:16:34

第九章

  「二弟你……」封墨台看著封文茵哭成那幅樣子,當即看不過眼的拉了過去,由宋筠溪細心安撫,自個則對上封晏,眼神中略有不滿,似乎是指責他當真為情不顧,「你莫犯糊塗……」
  封晏繃著一臉寒霜,理都沒理會封墨台,只對封文茵冷聲道:「你東西一向要用最好,首飾件是寶蘊樓每月定日子送的,這串珠子是這月新進的一批,你想不到罷,為了別出新意,大師傅在其中一顆繪製不同的花形,你的這串是蓮花,賬目一查即知,你如何抵賴!」
  封文茵陡的一顫,沒有想到在這上面出了紕漏,「不,不是,玉珮不是我故意放……放的。我也不知為什麼會落在那,我……」封文茵教他逼視得有些語無倫次,依舊像詭辯,卻是連話都說不利索了。
  眾人驚疑的目光變作詫異,是沒料到竟真是封文茵所為。「文茵你……你怎麼這麼糊塗……」張氏張了張口吶吶吐出一句,心裡卻跟明鏡似的,這丫頭是給寵壞了,對付阿晏媳婦竟是連這等陷害的事情都做得出。
  沈如意在一片議論聲中與封晏的目光相對,眨了眨水潤眸子,眸中皆是明朗笑意。玉珮的事原本在他承認是他拿了之後就該是了結的,可這人卻不辭辛勞多方搜證,只為教她不受一絲一毫的冤屈怠慢。
  誠如他所說,一顆心,滿心裝呈,唯有傾心相報。
  二人相視,眸中俱是彼此能懂的情愫滋長,分外美好。
  而廳中低低的議論聲漸漸停歇,事情水落石出,玉珮是文茵栽贓,沈如意徹底證了清白,原還有一些因為是封晏證詞而不相信的此時略有過意不去,亦是為她落落大方之姿生了幾分好感。
  封文茵眼看事情敗露,卻是受不住眾人那些目光,哭著喊著不是她,言語之間還是咬著沈如意大有不敬。
  一聲啪的清脆耳光響動迴盪廳中,封文茵捂著臉,怔怔看著動手的封夫人,氤氳眼淚,「娘……」
  「錯了即是錯了,這時候哭鬧有何用,當初做的侍候怎麼不用用腦!」封夫人似是氣狠,身子微有晃動了下,教身邊的嬤嬤扶住。
  「我……」封文茵通紅著眼,教那凌厲目光逼得低下頭去,抽搭,「我也不知當時怎麼想的,看見大哥丟的玉珮就……又聽說二……二嫂跟二哥哥分開住,就去了她房裡嗚嗚嗚……」
  封夫人眸光深邃,當是恨鐵不成鋼,「這兩月你就好好待在苑子裡反省過錯,一步也不許出。來人,還不將送三小姐送回去。」
  封文茵正哭哭啼啼要被帶走,卻教一道清麗嗓音喚住,「隨意入房一事妹妹還是注意些得好,兄妹相處總要留些空間才是,若妹妹規矩,如何也不會教人說閒話誤會不是?」
  沈如意是認真說這話的,往常大傢伙只是覺得小姑娘黏人了些,可教沈如意這般點透了,多是附議,姑娘家家的合該顧忌禮數,再寵是不對。
  於封文茵來說,聽著你一言我一語,卻都像是在往臉上扇耳刮子,倍感難堪得很,她雖沒有什麼齷齪心思,可還是想讓二哥哥多關注她一些,原本的秋澤盛會她期待了許久,希望二哥哥能帶她去,還聽說……如今都成了化影,再忍不住放聲哭起來。
  封夫人呵斥丫鬟讓人領了走,廳中靜下來後瀰漫著一股尷尬氛圍。
  封墨台方才雖沒有表現得甚是明顯,可是心裡是站了文茵一邊的,如今事件反轉,有些過不去,尤其是沈如意掠過的目光沒有半點在意,卻教他心底起了莫名異樣。
  「夫君不是還約了人麼,馬車在外面候著,我送你。」宋筠溪噙著淺笑開口,與封墨台道。
  後者方是醒神般露了恍然,隨即與封夫人等告退,攜著宋筠溪一塊出了廳堂。饒是鬆了口氣。待到了門口,封墨台揉了揉她的發,得她解圍才脫身了出來,遂愈發溫柔道,「外面風大,趕緊進去罷。」
  宋筠溪含笑頷首,一直目送封墨台的馬車消失眼前,方緩緩步回,嘴角笑意愈發擴散。
  隔了兩三日,清晨,沈如意同封晏坐著一塊兒用朝食,經歷了一遭,兩人之間的氣氛愈發和諧融洽。坦誠後的後遺症便是沈如意總是不自覺偷瞄某人,且在他面前莫名虛得很。
  宛桃和紅隙跟著一邊侍候,極是高興的。想到這兩日來換了一波侍候的,不由吃吃發笑,最高興的當屬蘭香發配去了伙房,她們還特意去觀瞻了下,被呼來喝去再沒了大丫鬟的得意勁頭,可謂是痛快。
  「你二人拿一套被子枕頭去書房。」封晏發話道。
  沈如意亦是隨之擱下筷箸,怔住,兩人說開了誤會,他又是唯一一個知道自己真實身份的,在她心裡愈發不同,而這兩日裡兩人感情升溫也是極快,此時冷不防聽他提出這,竟反應不過來。
  還是紅隙心直口快,瞪大眼問,「姑爺還要睡書房啊?不是已經——」一邊宛桃同樣擔憂。
  「讓你去且就去。」封晏涼涼覷了她一眼道。
  紅隙只得和宛桃一道去。
  廳裡只餘下他二人,封晏看著她一副走神的樣子,彎起嘴角,「有什麼只管問,也只管說,你我二人沒什麼不能的道的。」兩個好不容易在一道,不該再為了小事橫生誤會,他什麼都願意聽她說,哪怕是一些繁瑣小事,他聽她說生活細碎,何嘗不是一件情趣事。
  「為什麼又要去睡書房?」沈如意對上他誠摯眸子,抿了抿唇角,意會了他的意思自是不扭捏。
  「只是備一床在那,怕看書晚了擾你睡覺,能用得上。」封晏答道。
  「看書?」
  「嗯,明年二月的會試,總要多準備下。」封晏抬眸,嘴角牽扯弧度,「說不准還會遇上蕭若棠,總不能連個齷齪小人都比不過。」
  「嗯?」沈如意經他提起也突然想起這事兒來,不過還有一樁此時看來十分可疑,「蕭若棠搬去客棧住後挨的兩頓打是你教人做的?」
  封晏聞言挑了挑眉,咧開一口白牙,甚是自豪,「我自個揍的,解氣。」
  沈如意沒忍住噗嗤笑了,沒想到這人還有這麼孩子氣的一面,不過想想也是挺解氣。隨後又不由想起這人另一層的身份來,漾動笑意,「若京城裡知道子闕參加,定是要造成不小轟動。」
  「除了四叔與摯友沒人知曉,如今還多了個你。」
  「甚感榮幸。」沈如意眨巴眼促狹說道,隨即又攏眉不解,既是再無隱瞞,當是有什麼問什麼,「為何要在大家面前裝那副樣子?」
  封晏沒想到她用得如此活泛,怔愣片刻,淺淺笑道,「也非是刻意,只是覺得那樣子也挺自由舒服的,不被人過多期待與關注。」他當初的情況大概只想與世隔絕的消極活著,若非四叔,他恐怕不定能有機會再見到她。
  「大哥他……有些過於爭強好勝,我不爭,是兩邊都好的結果。」
  沈如意想到與封墨台鮮少的幾次接觸,只覺得那人甚是自傲,可以說是自負了。於感情上是,於功名場上恐怕更是。
  「只消不是被他欺負的就行。」沈如意皺了皺鼻子。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1 00:16:50

第十章

  「怎的,夫人要替我出氣麼?」封晏瞇了瞇眼,像是想起一事,神色倏然鄭重。「你予了他婚事,是因為他在京中世家公子哥裡出挑,還是如我一般……隨便就應了。」
  沈如意被他帶動的不由緊張,卻聽他問到這個,有一絲被戳破的尷尬,回想起來這似乎也是造成二人隔閡的其中一個原因,「呃……」
  封晏歎然,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可有低低笑起來,「那我可是你心中唯一一個了。」
  「不。」沈如意見不得他那番得逞樣子,故意作弄,在他倏然僵住的神情中笑著道,「子闕才是,你來晚了。」
  封晏被她平白折騰了一遭冷汗,圈住她懲罰地咬住她耳垂,略帶了一點鼻音哼道,「你看兩個都愛你,你卻只愛一個,太不公平。」
  沈如意禁不住癢,笑著躲來躲去。「還吃著呢,別鬧!」她實在好奇這人為何在她面前就完全變作了一人似的,她高冷英俊的子闕形象早已崩塌,碎得拼都拼不起,也是傷感。
  封晏停了戲弄,不過卻沒打算放開,恨不得長她身上似的挨在一塊兒,「那以後,你可得雨露均沾。」
  「……」子闕碎得更慘了。
  封晏鬧夠了她,才緩緩道,「原本前段時日是想在書房靜心看書的,不過好像都不成。」
  沈如意聽出他話裡的意思,耳朵尖兒冒了一點紅,不過還是注意在考科舉的正事上,「蕭若棠是因病錯過,你怎的也……」
  「那時是教四叔逼著去的,父親原以為我要上進為此還很是高興,不過我沒參加會試。」他說著咧了一口白牙笑,笑容裡有一絲故意。
  沈如意啞然,片刻,隱隱察覺封晏與封將軍的不對付,復又問道,「那怎麼又要去了?」
  封晏沉默半晌,「……想看你穿命婦的裙衫,一定很好看。」
  「你……怪無聊的!」沈如意等了半天等來這回答,當即捶了他一下,不過也覺得是好事一樁,自是支持的,遂給他夾了一塊餅。
  封晏笑著接受了嘉賞,眸光掩掩。他胸無大志,生性散漫,卻不想讓沈如意因為他在外面受人嘲諷,委屈到她。而能讓她肆意張揚的,大概要很高的位置罷……
  正用著,長安匆匆走了進來,朝封晏稟道,「二少爺讓小的查的,已經查到了。」
  沈如意亦作好奇看向,知曉封晏是聽她說了月瀆屍體的可疑之處才讓他去查探的,「可有問題?」
  長安艱難地點了下頭,「小的查到月瀆的刑罰是夫人的人辦的,扼著拉出舌頭一壁打教月瀆自個生生咬斷的,杖刑則用了三個時辰之久,她死前——頗受折磨。」若不是二少奶奶細心發現,恐怕誰也不會知曉。
  月瀆喊三小姐想要挾保命,卻沒想直接將自己送進了鬼門關,還生生受那折磨。
  沈如意顰著秀眉,雖是了了心底疑惑,可心中仍是駭然。封夫人慣是端莊識大體,還甚是明事理的,雖算不上如沈顧氏溫柔,可也絕教人想不到會有那凶狠手段,護女兒無可厚非,可卻教人心生寒意……
  封晏也一同擰起眉頭。
  沈如意定定凝向封晏,看出他的驚詫來,想來也是意外,半晌吶吶道,「封府的人,還真是不能小覷吶。」一個個的,似乎都是厲害角兒。
  「……」
  正這時候,紅隙與宛桃一道回來,前者有些走神險些絆在門檻上,後才像是下了決心似的附在沈如意耳畔說道了一事。
  沈如意隨著她略有遲疑的語調微微瞇起了杏眸,斂作沉思。
  苑兒裡多餘的枕芯髒了,紅隙去物管房那領用回來的路上不巧聽見封墨台院裡的丫鬟議論閒話。封墨台曾遺失的玉珮似乎在宋少奶奶那見過,不過還不等她靠近探聽就見倆丫鬟被宋筠溪的貼身婢女浣竹訓斥打斷,便沒個正主意索性報給主子聽。
  沈如意垂下眼瞼,摩挲著手心,喃喃念了名字。
  宋筠溪……
  ……
  秋意深濃,幾場秋雨過後,隱隱有露冬的跡象。封晏穿了好幾日的白衫子,他人本來就生得俊美,堪是不食人間煙火的謫仙,這麼一相襯,腰間佩戴的玉珮上紅色同心結極是顯眼。
  但凡有問的,封晏都不吝告知,是夫人親手所編,夫妻恩愛可見一斑。
  如此卻教沈如意覺得羞惱,暗暗決定把那穗子拿回來,不教他出去那麼得瑟,不過總是沒得逞就是了。
  浣竹同主子稟道府裡的新鮮事兒,提及這樁卻不料驟聞琴弦繃斷髮出錚的顫響。
  「小姐!」浣竹連忙俯身去查看她的手,顯露一道略是顯眼的傷口,「十指連心,您也太不當心了,姑爺看見可不得心疼死!」
  宋筠溪任由她小心抓握著手擦拭血跡,心中卻是生了一絲自嘲般的寒涼之意。封墨台愛她,卻也不夠,身為女子尤其是深愛一個人的如何會察覺不出當中差別。
  「姑爺今個又出門了?」
  「嗯,還囑咐奴婢教您不用等……」浣竹看著小姐不大好的面色,不掩擔憂,「姑爺方回京中自是少不了應酬……」
  宋筠溪聞言短促的哼應了一聲,未做表態,仍是有一絲絲出神。
  浣竹說的教她羨慕。前一個那麼羨慕的是林瑤,生而不愁,林夫人嬌慣,林大哥疼愛,彷彿除了身子骨不好老天爺便補償似的將全天下的好運都讓她佔了。
  想到那個已經殞命的人,宋筠溪眸中劃過一抹暗光,卻是很快。較於林瑤。新貴沈家的嫡女如意就不夠看的了。卻偏偏也是嬌慣跋扈,還幾次三番為難嘲諷於她……
  她費盡心機嫁入將軍府,沈如意卻輕易得到。原本看著沈如意的慘樣她都不想計較了,依著那人的性子,自個都能把自個作死,她只要在旁看著便好。可誰知如今卻一點一點翻了身,得封晏如此寵愛,卻還要勾著她夫君……
  下賤!
  宋筠溪臉色冷凝,倏地從浣竹手裡抽回了手,按在了膝蓋上,借力平復內心久違的洶湧嫉恨。
  「小姐……您沒事罷?」浣竹看著越發擔心,自家這小姐是個苦命的,小姐是她全家的救命恩人,她發誓一輩子要做牛做馬報答的,看著她那隱忍性子自然心焦。
  不過片刻,宋筠溪的神情就恢復如常,端得是一貫溫柔和煦的模樣。「我能有什麼事,不過是個小傷口罷了。」她頓了頓掩下眸子,「去將寶蘊樓送來的玉匣取來。」
  浣竹很快從桌上拿到她跟前,「都是那倆丫鬟嘴碎,教二少奶奶的丫鬟聽見……可這幾日也不見二少奶奶那邊有動靜,興許是沒聽清?」
  宋筠溪修長的手指自顧打開玉匣,匣子裡赫然躺著一枚精緻玉珮,仔細看,與封墨台原來那塊有異曲同工之妙。
  「替我佩上。」宋筠溪起身,掩了掩眸子,待浣竹佩好便領著人往老夫人的苑子那去。
  初一的日子,是得請安的。
  初冬微寒,紅木雕欄的內室中央暖爐白煙裊裊,籠了一室的暖意。宋筠溪請示後入內,便由著丫鬟褪了銀紅面繡桃花的披風,臉上教撲面而來的熱氣熏著,泛起紅潤來。「孫媳給祖母請安。」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1 00:17:03

第十一章

  原先正說話的倆人都停了一停,封老夫人瞅見宋筠溪臉上笑開了褶子,「是筠溪啊,來來來,過來坐。」她前頭放了話無需日日請安陪她這個無趣老婆子,可心底裡還是希望屋子裡能有人氣,除了跟她沾點親故的張氏,屬眼前這人來得最勤,又是性子軟乎的後輩,自是和顏悅色了幾分。
  「弟妹也在。」宋筠溪瞧向與老夫人一道坐著的美艷小婦人喚道,從方才就感受到她的視線,渾若自然地笑著打了招呼。
  沈如意亦作頷首笑了笑,只那笑意在觸及到她腰間佩戴顯眼的物件時頓了頓,眸中笑意更甚,卻只是輕飄飄地掠過一眼,未讓人察覺,睨向她道,「嫂子也是睡不著,這般早就來了?」
  「聽祖母說這兩日口淡,想吃些酸味爽口的,今兒就特意帶了兩個小菜來給祖母您解解饞。」宋筠溪笑著讓浣竹將吃食取了擱在圓桌上。一道涼拌三絲兒和醋花生,搭配百合小米粥,光看粥裡面擱置的幾味藥材就曉得用了心的。
  封老夫人屬意那小菜,拉著沈如意的手一道往桌子那去,一壁將方纔沒說完的那一點接著說,其實老夫人說的是封晏小時候的糗事,宋筠溪進來前聊得正興頭,這會兒自是要說完。可半道進來的宋筠溪就聽得雲裡霧裡了,反而有被冷落的嫌疑。
  不過這冷落只是片刻,宋筠溪只是僵硬站了一瞬,便聽出一二,尋了空檔便一塊兒聊起來,老夫人教她勾起了興趣,便也不吝,「要說兄弟倆這小時候跟長大像是反過來似的,墨台小小年紀說話行事就一板一眼的。四五歲的年紀就教你們父親像訓練手底下士兵似的,達不到一樣要受罰。」
  宋筠溪聞言蹙起了細眉,似乎是隨著老夫人的畫想到了那畫面似的劃過不忍,卻也很快收斂,「墨台是家中嫡長孫,父親對其有要求也是自然,也是虧了父親教導夫君才有今日所成。」
  「你說的不錯。」封老夫人滿意地點了點頭,笑呵呵道,「你們父親也是這麼過來的,老爺子說玉不琢不成器,可不是這個理兒。不過墨台還年輕,心性還有些不定,你作為墨台妻子更該幫襯幫襯,尤其你們院裡頭的事情得處置妥當了,別叫墨台為了那些勞神。」
  宋筠溪乖巧應是,頗是受教。
  封老夫人就喜歡她這個知情識趣的勁兒,雖說是林府義女,身份比不得盧氏這正正經經的嫡女,可還算受林家重視,有那愛惹是生非的盧氏作比較,自然看著更順眼了。
  沈如意是故意躲了清靜挑早來,陪老夫人用了會兒早茶,講了講太極養生道,這會兒被拉著入座也沒客氣,分了一碗粥精細吃著,對宋筠溪送來的吃食很是捧場。
  「看嬌娘吃東西就是能教人胃口好。」封老夫人瞥見這一幕,也拿起了湯匙用,一壁說道,「小二小時候調皮搗蛋是個讓人頭疼的主兒卻長成了個悶葫蘆,不過與你一道後倒是變了不少,沈老夫人說你是福星,我看也是。」
  沈如意正咬了一口花卷,沒有想到封老夫人也知曉這茬,眨巴眨巴了眼。意外的模樣教封老夫人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頭,目光也愈發憐愛。
  子孫輩兒人丁不旺一直是她心裡的痛,對於倆孫子她都疼愛,不過更偏疼長孫的墨台一些,可幾個孫媳婦兒裡她最喜歡沈如意,大概是合了眼緣,後相處起來發現連脾性都相投,小二待她凡是有眼睛的都瞧得出是捧在心尖上,有小二如此,旁人自然不敢輕待了去。
  「多吃點兒,畏寒是身子虛的表現,我這兒有個老方子治這個好,讓人給你們拾綴出來且喝著,包管過個暖冬。」封老夫人瞇著眼笑看沈如意,心中精細打算,那方子調身子的生子方,能讓她盡早抱上曾孫子呢。
  「醃製的就給解解饞,可不許貪多。」宋筠溪斗膽地勸慰道,話語柔柔,甚是會把捏人心。
  荀媽媽立在老夫人身後,亦作頷首附和,「宋少奶奶記得您喜好,是小輩的一片孝心,老夫人領了,可莫要讓她為難。」言罷與宋筠溪一笑,是相處下來的熟稔。正要收了老夫人面前的,卻又晃過去去看宋筠溪腰間,這才發現不是錯覺,凝住不動了。
  「這不是……」
  「是哪個?」封老夫人看向,不明道。
  「回老祖宗,宋少奶奶身上佩的……是大少爺先前遺失的那塊玉呢。」荀媽媽如實稟道,老夫人腿腳不便,她自是充當耳目,當時便是在場的,如今看到佩在宋筠溪身上這才詫異。
  封老夫人擰眉,「墨台不是說是受人所托……」
  「是荀媽媽誤會了,這塊不是夫君的,不過是我瞧著趙大人那塊傳家玉珮好看命人做的。」宋筠溪捏著玉珮取了下來,擱在老夫人面前,玉珮上的小麒麟惟妙惟肖,造型靈動活潑,甚是惹人憐愛。
  宋筠溪頓了頓,面上染上一絲紅暈,「希望也能……」
  封老夫人一下明瞭,連道了幾個好字,顯是高興。沈如意亦作笑意附和,目光直勾勾地凝向她,「嫂子可真有心,那我就在這兒祝嫂子得償所願了。」
  「弟妹……連你也笑話我。」宋筠溪彷彿沒察覺到沈如意那眸中的冷淡,與平常無二的親厚溫柔。
  沈如意這才好好打量向她,彷彿重新審視人似的,她一向知道她這個義妹不似表面那般單純,以那般尷尬的身份在林府生存,和嫁入封府後的表現,自然都有她的過人之處。她極懂得因人制宜,如何對自己最有利,這無可厚非,說到底也不過是一種趨利避害的本能,而她又行得十分有分寸,甚至這些年來是在為林瑤與林夫人周旋。
  至少在林瑤的十幾年看來是這樣沒錯,如今換作沈如意,好像又有了些不同。她這義妹到底有幾副面孔,她倒很想扒下來瞧一瞧呢。
  錦繡苑外,原本已經出了門的封墨台又折回尋了過來,是想起前兒個讓宋筠溪準備的禮忘了帶,才剛走近就撞見迎面走來的封延卿,下意識慢了下來,作揖行禮,「四叔。」
  封延卿是來給母親請安的,看著同樣衣著光亮的封墨台,挑了挑眉,「又要出門?」
  「四叔要去哪兒,我那馬車就在外頭,等下可捎您一程。」封墨台不乏熱情道。
  封延卿睨著他,神情有些寡淡,彷彿停頓下來思忖。這番沉默卻是教封墨台不自覺凜了心神,在封府最難以捉摸的恐怕就是面前這人,要說碌碌無為,他偏生搭上了寧王這條大船,得虧四叔年紀大讓人沒往歪處想,不然以寧王的風評……實在很難不讓人多想。
  話雖如此,可封墨檯面對封延卿這副神態還是甚感壓力,「四叔?」
  「我聽聞近來你同魏家那小子走得近,那小子跟他爹一個德行,慣會在暗地裡使陰招,而今朝堂上朝堂上波詭雲譎,你二人此時相交並不明智。」封延卿皺著眉頭道,封墨台自回來後應酬不斷,在他看來有些卻是不必要,當中魚龍混雜,心懷不軌的亦是有之,他辨得,初有小成的封墨台不定能辨得。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1 00:17:17

第十二章

  極有可能就此捧殺了,封延卿自是不願見,遂是語重心長勸誡道,「年輕人意氣盛是好事,升作驍騎將軍也確實值得恭賀,但也萬莫因此志得意滿失了初衷,迷昏了頭。」
  封墨台聞言,瞳孔驟是縮了縮,神情有一絲微妙,幾日來頭一回聽到這等嚴厲聲音,第一念頭即是不服。畢竟連封父都誇他有擔當,如何接受並無建樹他封延卿這般指責,心中怪不是滋味,面上大抵是要掩飾,不過掩飾得不大成功,到底顯露了不虞。
  封延卿看著他臉色幾變,心中暗暗歎息了聲,到底是年紀輕,不過卻也言盡於此。合著有大哥在,出不了差錯,便先開步入了苑子裡。
  封墨台注視著他背影,暗暗攥住了手心,四叔向來最偏心封晏,一心希冀封晏有所成,可惜總不如願。他沉了沉眸子,復抬起眸當是自負,封晏做不到的,他憑實力做到得人敬重有何不可……
  那話,怕是四叔聊以慰藉自個那失落心情罷!
  是夜,一輪明月高懸,寒風呼嘯,吹得庭院中光禿禿的梅樹更是蕭索。夜深人靜,都已經是歇息的時刻,一道身影攜著寒氣入了鴻錦閣,推門的動靜驚擾了坐在桌旁披著衣裳打瞌睡的婦人,起身迎了上前。
  「老爺,皇上召您所為何事?」劉氏伸手替封肅解了披風,垂掛在屏風上,嗅到其上一絲絲藥味稍稍擰了眉頭,遂命人取來熱水絞了巾帕給他淨臉,親力親為,十幾年如一日。
  「都道了不用等,怎還熬著。」封肅心底泛軟,劉氏於他更多的是感動多年的扶持與照顧,早早化作親情羈絆,因這些年相伴愈發深厚。
  「外面風聲大吹得睡不著罷了。」劉氏吶吶。
  封肅噙了笑意,好整以暇看她,直把劉氏看得閃躲了目光才克制著笑意道,「皇上龍體轉安,定了初六的日子秋彌,雖然晚了半月,不過準備事宜是早早操辦起的,召我不過是為了確認罷了。」
  「咦,這陣子私底下不少傳聞這次秋彌要太子主持大局了,看這意思還是皇上?」劉氏微微蹙起眉梢,似是思量。
  「正是。」封肅頷首,威嚴眉眼渲染開一絲得意之笑,「除了我之外,皇上還欽點墨台護駕,是對墨台的看重,亦是他的機會。」他忍不住與劉氏一道分享,後者一路跟隨自己,從軍中副將到後宅婦人二者合而為一,是他的賢內助,且見解獨到又耐心細緻於他正是互補,他亦信賴極深。
  劉氏聞言訝然,隨即湧現出喜色,笑著與封肅道,「妾身賀喜老爺後繼有人,墨台得您悉心教導,定能有一番大成就。」
  「但願如此。」封肅雖繃著嘴角卻還是洩露一絲真實情緒,對封墨台是期許極高的,「我也聽說了,墨台能在成安戰役中有出色表現,多虧了劉淵,以他的才能……跟在墨台身邊是屈才了。」這小舅子足智多謀,姐弟倆都是聰明人,劉氏跟了自個,如今有劉淵在邊關倒真讓他省心不少。
  「淵兒能有今時機會都是老爺給的,墨台初初經歷戰事,自然是要有知底的在暗中照看才好。」劉氏抿唇淺笑,「老爺又何須同妾身見外。」
  「得妻如此,夫復何求。」封肅笑擁著她道。「想不想在狩獵場上決一高下?」
  劉氏倚著那胸膛,眸中滿是深情依戀,感受胸腔震動,落了個好字。
  她六歲叫人牙子拐賣,受盡人情冷暖,亦體會過世道昏暗,若非因緣巧合避入軍營,藉著還未長開的身子瞞混其中,在教同僚欺負時是這人將自己召了身邊。
  「小小年紀倒是倔得很,那麼大塊頭你都敢去硬拚,不要你小命了。得了,就你那小身子板還是別掄大刀,擱這帳子裡侍候罷。」
  她到現在還記得這人開口說第一句話時意氣奮發的樣子,少年將軍,一腔熱血,她也從一個端盆兒侍候的重新拎上了兵器,不過是他特意命人打製的短戟,這一拿就是數年,與他出生入死並肩作戰,也看他娶妻生子,步入風霜不惑,將一顆愛慕的心掩藏起默默陪在他身旁,直至能名正言順地站到他身邊……
  此次秋彌,皇上特准王親貴族亦或器重的臣子攜家眷一同前往,比往年要開明些,然名額還是不多,世家的夫人小姐們收到風聲亦是暗暗期盼自己能參與其中。秋彌是男兒們的戰場,皇帝鼓勵皇子與世家子弟習武打獵,每年都會進行考核,出類拔萃的授予賞賜,予以重用。而這次破例准許攜帶家眷,何嘗不是一種榮耀。
  初五一早,盧氏教封府的馬車從西山那接了回來,不過一陣子未見,形容憔悴,想是那處折磨人所致。「還不快給我準備熱水,快點!」方回到苑子,盧氏便叫嚷開,底下人心歎惡煞回來的同時動作愈發利落起來侍候她洗刷。
  與盧氏一道進門的還有盧夫人,教人請去了前廳與封夫人說話。這次盧氏能這麼快回來,便是盧大人從中周旋的結果,畢竟參加秋彌是個大事,封墨台能帶夫人去,那必然是他的女兒才成。
  當中彎彎繞繞如何不知,盧氏回來便是事實。
  苑兒裡盧氏仔細梳洗了一番,險些把自己洗脫皮了去,才換上一件杏黃色小襖搭同色梅竹紋二寸鑭邊綢面綜裙去了廳堂。
  在廳堂廊道正巧碰見多日未見的封墨台,後者依然是丰神俊朗,眉眼不改,瞥見她也未有激盪神色,仿若平常得不了。盧氏掩住內心複雜,最後化作一抹酸澀在心頭,想起馬車裡娘親教誨,便擺了溫柔賢淑的面孔,溫和喚了聲夫君。
  封墨台這時才有些意外,隨即道,「還真是轉性了。」言語之間方有些滿意,便攜著一道進去拜見盧夫人。即便他不喜盧氏,表面功夫還是得做足,給她該有的體面。
  「既是如此,那便這樣說定了,屆時咱們可就南山圍場見了。」盧夫人笑得合不攏嘴,與封夫人說道。
  隨後見著小兩口進來,又寒暄幾句,才同封墨台仔細交代了幾句,大意還是夫妻之間相處之道,盧氏知錯,也受夠教訓,莫再生了嫌隙。
  封墨台點頭,目送盧夫人教人送出去,才回身問向封夫人道,「母親與岳母大人說定什麼了?」怎麼瞧著岳母大人那般高興樣子?
  「明個狩獵你帶上盧氏去。」封夫人答。
  「可我已經答應筠溪……」封墨台沒想到是那樁,皺眉頗是不虞。
  盧氏聞言緊緊攥住了手底心,好歹才回來還記著西山那地的荒涼難度,堪堪嚥下,勉強作了大度笑容,「此次狩獵隨行的家眷都是精心甄選過的,夫君帶宋筠溪去恐怕不妥。」
  「你父親的意思也是如此。」封夫人瞟過盧氏一眼,總算有一絲滿意,與封墨台不容回絕道。
  封墨台聞言定定看向神情恬淡的封夫人,「這……」不禁面露猶疑,陷入沉默。
  盧氏亦是難得沒作反駁,討好地跟著封夫人去,宋筠溪見天往老夫人那去圖的什麼她自是清楚,不過她將對像換作當家主母封夫人,似乎當真是受教了許多。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1 00:17:29

第十三章

  初六那日,盧氏興致勃勃地穿上精挑細選的裙衫,好好妝點一番,候在門口尚不過片刻就見封墨台不甚情願地往這邊走來。
  「既是去狩獵,穿得這般招搖,你……」封墨台一見面便先數落起她的穿著來。
  「我自是帶了便裝的,你真當我什麼都不懂麼。」盧氏笑道,主動挽上他的胳膊,就為封墨台出現在這她便贏了那宋筠溪。果然母親說得不錯,她愈是吵鬧愈是將人往宋筠溪那推,只消搬出封父封母,還能壓不住宋筠溪那軟柿子!
  封墨台無言,只得帶著她出門,臨到府邸門口發現多了一輛馬車,便瞥見封延卿的身影慢悠悠地從府裡踱步出來。
  「四叔。」二人一同喚道,封墨台並不意外,每年狩獵寧王都會欽點四叔作為隨行大夫,似乎還頗受重視。
  「人到齊了便走罷。」封肅瞅了一眼慢吞吞的封延卿,莫名有一絲頭疼,催促道。
  「等等,還有人沒到。」封延卿噙了一絲玩味笑,不緊不慢道。
  封墨台看他自顧翻身上馬,後頭跟著的馬車卻空置,掠過詫異,四叔要帶哪個去?文靜,文茵?卻在看見自門口出來的那道頎長淡漠身影戛然而止。「……」
  盧氏亦是隨著他睜大了眼睛瞧向,「二弟……」驚詫地發現他一身烈烈勁裝,身後僅跟了一名與他衣著相似的瘦弱隨從,不過一眼就看向封延卿,連忙道:「四叔,圍場那不適合二弟罷。萬一教傷著……」豈不給將軍府丟人出醜麼。
  「四叔莫不是在玩笑……罷?」封墨台此時難得認同盧氏,因為封晏的出現莫名升起一絲不虞,就像平日裡慣於隱藏在暗處當影子的人突然要站在陽光下,讓他有了一絲危機意識。
  封延卿涼涼掃過她一眼,「我帶阿晏去,何時輪得到你一婦人插嘴置話了。」
  「你帶的人,你且顧好了,別出亂子。」封肅騎在馬背上,冷冷開口。目光掃過封晏,不知是作何心思,總之深沉得很。
  封延卿意味不明地哼哼了聲,忽又似想到了什麼,嘴角銜起了抹叫人琢磨不透的笑,不過片刻就一把握起韁繩,較眾人先行了一步。封晏隨後領著隨從上了馬車,上馬車時還幫扶了一把,不過大抵都是在驚訝反而沒人注意到,後闔下簾子追了上去。
  封墨台凝著那方向眸中墨色暗湧,掩了掩亦是躍上了馬。
  已經上了封夫人馬車裡面的盧氏看了一眼神色不虞的夫君,心中沒他想得那麼深,封晏再如何都是封家的二少爺,四叔帶了也就帶了,幸好沒帶上那個討人厭的沈如意,否則她一定嘔死。
  不過就憑這次秋彌的門檻,沈如意哪有資格去!
  「有人發現麼?」一道刻意壓低的細弱聲音在馬車狹小的空間內響起,從進來就一直繃著身子的長隨眨了眨眼小心問。
  封晏凝著自個的小長隨,狹長墨黑的眼眸中笑意湧動,連帶擴散到了臉上,抑制不住嘴角上翹的弧度,「他們連我都不甚關注,怎麼會發現你。」
  扮作長隨的沈如意灰白長衫,烏髮豎起,只用了一支簡單木簪固定,一抬首便露出底下精緻面龐,還是較平常特意化得黑了些,聞言大大鬆了口氣,大概是受胸前束縛所致提了一半又繃住了身子不適地扭了扭,僵硬地平復了下去。
  封晏目光不由隨之垂落那處皺起眉,「早說纏著這個會不舒服,還是我給你鬆了。」
  沈如意護住,「鬆了就不像了。」這會兒正值初冬,衣裳能蓋到喉嚨那不會叫人發現,要是不遮著胸豈不白費。
  「做什麼吃這苦。」封晏有些無奈。
  「四叔是仰仗了寧王的面子才一併帶上你,再算上我不合適……」她夫君是個有才的,不過是教埋沒了而已,看樣子也是得了寧王賞識,可旁人不知,若大咧咧地帶了她去恐有微詞。然聽說林夫人,父親和大哥都去,還有沈夫人,她才想去看看,便想了這折中的法子,苦是苦了自個一點,可勝在自在,當個小隨從還不需應付。
  沈如意作得雲淡風輕,也不去碰後面纏繞的地方,眼眸是明亮笑意,對於這次出遊狩獵甚是期許。
  封晏見狀不由伸手摸了摸她腦袋,「之後且跟緊我就好。」想了想又道,「最好是一步不離。」
  嬌娘這身是他特意弄的,長安那些個粗衣布服哪能讓她上身,自是按那版型照不打眼制的,頭上那根簡單裝飾的木簪也是有來頭,說是隨侍打扮,可若仔細看了倒像是哪家俊俏的少年郎,教他莫名無法心安。
  沈如意頷首,她倒不知封晏那一層隱憂,不過更怕是自個露餡,所以打定主意像方纔那樣低調行事,「我省得的。」亦是希望一路順順利利沒什麼麻煩才好。
  如此乖巧,又是那番模樣,落入封晏那雙暗沉的黑眸,瞬間掀起一陣波濤,洶湧而來。
  沈如意亦是有所察覺,抬眸定定,「我……是有哪兒不妥?」為何……那麼看她?
  「妥的。」封晏凝著她認真回答,「只是想到夫人若是這幅打扮侍候我……」
  沈如意看著越來越靠近的人尚是懵然,卻在聽清他最後那句時猛地用雙臂抵住,臉頰燒灼,「你……你還有沒有個正形了!」
  「我只是想你侍候我洗漱更衣……」
  「呃……」是這樣,沈如意僵住,看著封晏一本正經皺眉的樣子,似乎覺得自己的反應有些過了,冤枉了人。
  「當然夫人想的……我亦心往已。」封晏隨著話落瓦解了高冷姿態,促狹笑意盈滿了眸子,愛極了她這般輕易相信他而有一絲小內疚的模樣。
  沈如意對著那雙近在咫尺的放大俊臉,臉一點一點紅了個徹底,又教這人給戲弄,騰起惱意,直接拿起矮几帶來的厚厚書冊直接拍在他臉上,「你……想得美!」
  封晏扶住了書籍,取下來放回去,嘴角興味盎然。沈如意自是察覺,便故意不與他對視,挑著旁的事情做就是不搭理,還沒消停會兒就察覺某人的手不規矩地搭上了後背。
  「你做什麼!」沈如意機警護住。
  「馬車行到勾山驛站還有半天功夫,且都在馬車上,不必悶著,我給你去了,回頭再給你纏上。」
  「我……我忍得了,還是不用。」沈如意推開了他的手,搖頭婉拒。他們一行是去朱雀門那集合一道往南山圍場去,在外她總是不放心,卻教那人不經意在後背拓了一指的距離,指尖抵著後背登時教她繃得緊緊。「你……」
  封晏趁此借力將手指繞著胸圍底下滑到了前面去,停頓在胸前溝壑間,雖是解救了沈如意胸前水深火熱的情形可也教人覺得羞恥萬分,沈如意幾乎將頭垂了他肩窩,連耳根子都冒了熱氣,偏那人手指刻意摩挲游移還帶起肌膚陣陣顫慄,不由自主繃直了腳尖。
  「可舒服?」
  「嗯……」沈如意依舊羞得埋首,悶聲哼應,一壁把住了那只漸漸作起惡來的手,抓得緊緊暗含警告意味。
  指腹底下的肌膚細膩滑潤,頗是讓封晏愛不釋手,雖是挑逗戲弄,自己卻也不大好過起來,徹底嘗了一把自作自受的味道。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1 00:17:40

第十四章

  沈如意感覺到腿上抵著灼熱硬物,下意識便將它撥下去,卻聽了那人一聲低低悶哼,攜著熟悉與克制,當即嚇得她不敢再亂動,陷入被動。隨著馬車的顛簸,那物什反而愈是摩擦形狀明顯,「你,你莫要亂來。」這都還沒到朱雀門呢!
  封晏也饒是無奈,知曉這人臉皮子薄,自然是不會在這兒行出什麼過分舉動,暗啞著嗓子低沉道,「你親親我,我便抽出來。」
  沈如意臉頰發燙得厲害,閉著眼朝著他涼薄唇瓣撞了上去,又快速分開,暗暗磨牙,「……行了罷。」
  「這怎麼算。」封晏挑了挑眉,空的那手按在了她的後腦逼近自個,手肘抵著馬車內壁將人困在懷中,深情地吻了下去。
  直到幾聲故意的咳嗽聲近在馬車旁響起,封晏才放開她,將手指從她胸前的布帛處撤出。沈如意被吻得唇瓣水潤殷紅,尚還有一絲迷離盯著聲音來源處就看見被風吹起的簾子外封延卿高大身影,陡的瞠圓了眸子。
  風吹動簾子,身影若隱若現,同理封晏方才同她胡鬧……
  封晏見她呆若木雞的樣子,不由好笑地伸手戳了戳那玉白肌膚泛出來的紅潤,卻教沈如意惡狠狠咬住,一雙杏眸含了水霧又羞又惱極。
  封晏只覺得一股電流從指間躥向,眼眸驟然轉深,「嬌娘……」
  「馬車別晃太厲害了,教人看出來。」
  封延卿刻意壓低的聲音傳進來,沈如意渾身僵硬住,對上封晏一雙飽含笑意的黑眸,一矮身緊緊揪著他的衣領子埋在他胸膛前橫挺著裝死。
  封晏被拉著前傾一瞬,覺出懷裡身子不斷升高的溫度再忍不住哈哈笑了起來。
  皇家秋狩乃是盛事,,帝王儀仗在前,百官按品級緊隨其後,浩浩蕩蕩的隊伍直綿延十里頗是壯觀。且因如此,貴族子弟們身穿戎裝,策馬英姿颯爽,百姓夾道,爭相一睹風采,一直跟著送出城去。
  而隨行的馬車中從公主后妃的鳳輦到世家與百官夫人的依次,其中封家的兩輛在其中成了議論之重。
  那跟著封夫人後面那輛裡面坐的是封家的二公子,混跡女眷車隊中,道是不善騎馬,卻還要上趕著湊那熱鬧,不免有些貽笑大方了。
  「你們怎可那樣笑人家,這比的可多了,萬一人封二公子精通的是別個呢?」話雖如此,可眼底是掩不住的笑意,說完自個先樂了。
  「封將軍家的兩個,要真比起來,可真是雲泥之別,一個就是扶不起的阿斗,我聽有傳聞說這麼些年他頭一回參加還是仰仗了封四爺與寧王的關係,估摸是來見世面來了哈哈哈。」
  「見世面,你可說得真逗……」
  從京都至南山圍場原本一日的行程,因為皇上身體的緣故變作兩日,直到初七申時才趕到南山行宮。也是托皇上的福,沈如意這一行不至於太勞累,就是在南山行宮遠遠見著了林大人與孕肚明顯的林夫人相攜散步的畫面,躲在被窩裡默默流眼淚。
  「你要是不舒服,且留在這裡休息。」封家營帳隔開了半間,封晏站在床畔替沈如意纏布帛,看著她眼角泛紅,不禁心疼。
  沈如意搖頭,由他替自己穿上衣裳,眨巴著兔子眼,吶吶道:「我還沒看見大哥呢。」
  「你這哭得嗓子都啞了,若是見著你哥,豈不還得難受。」封晏想著大舅哥,就算這會兒不見回京城肯定也找機會讓她二人見上,他就是捨不得沈如意現下這般傷心難過。即使是哭都是壓抑隱忍的,淚痕猶掛,就那麼默默啜泣,簡直跟往他心口戳刀子似的。
  沈如意只是想到林紹之便有些控制不住鼻頭發酸,透過眼前濛濛霧氣看見封晏皺眉一副要留下自己的模樣,當即伸手勾住他脖子,吸了吸鼻子甕聲道,「要去……」
  封晏站著不動,眉頭依然攏得深。這人昨個幾乎一宿沒睡……
  沈如意仰頭看向封晏,眼裡有著無聲的祈求。「我會忍住的。」話落,稍扭捏了一下在他臉側快速親了一口,帶了討好意味。
  封晏挑了挑眉,睨向親完就害羞環著自己低頭不讓看的女子,只看到烏黑髮頂,眼底浮現無奈笑意,倒是教她摸得透透,手上一提,在她短促的驚呼聲中將人抱下了床,「我帶你去找他,不過,可不許哭。」
  「嗯!」沈如意乖巧點頭,在外面當然得忍住。
  封晏摸了摸她的腦袋,忽而挑了一絲邪性笑意,「你若想哭,我會做點別的什麼轉移你的注意,譬如昨個那樣……」
  沈如意倏地憶起,猛地退開了一步遠,睜大眼睛猶是指控,「你……你個混蛋,也不顧著大伯在就就——!」
  營帳裡隔著一堵不怎麼厚實的麻布牆,她本要入鄉隨俗打個地鋪偏那人不讓,就變成兩個一道擠在一張小床上,而她躲在被窩裡正傷心呢,那人卻……最後她倒真是顧不上傷心了,全部心力都用在克制出聲上。隔著還睡了一人,那人卻好整以暇地探索貼在耳畔問自己舒不舒服,且不說技巧如何,光是那畫面就夠是教人羞恥的!
  「是,我混賬。」封晏順著應,承認錯誤那叫一個自然。昨兒個也是見她悶在被窩裡哭狠了才出此下策,折騰過後她是沉沉睡去了,自個卻又是煎熬一宿不提也罷。「林夫人那你說她有孕在身受不得刺激瞞著不說,忍著自個,林紹之就不同,回了京城我時常帶你出去見見就是。」
  「當真?」沈如意聞言雙眸放亮,這下是實實在在的高興起來。
  「應了你的何時糊弄過。」
  「夫君你真好。」沈如意笑瞇著眼不吝嗇道,實則內心雀躍,「那我們快點出去罷。」
  得,一會兒哭一會兒笑的,全都是為了大舅哥,封晏這嘴上雖然應了,可心裡怎麼就那麼不舒服呢。這麼想著就讓沈如意推出了營帳,還在門口險是踉蹌,甚是無奈寵溺笑意起,就對上早起出來練拳的封墨台。
  「走路怎也不當心的。」這般莽莽撞撞。封墨台皺了皺眉頭,隱下歎息。
  「大哥。」封晏止住步子,似是湊巧將沈如意攏在身後,便察覺身後還在玩鬧的那個撞上自個後背,便聽見一聲粗啞的大少爺,彎了彎嘴角。
  「二弟昨個睡得可好?」封墨台隨意問了句,一面往營帳去。
  「還不錯。」
  封墨台皺眉:「可我怎麼覺得帳子裡有蚊子,這冷天的不應該啊。」
  「山郊野外,確有可能。」封晏斂眸匿了光華,答得饒是一本正經。
  封墨台想想也是,「擾人清夢煩得很,夜裡睡前讓人……讓你那個隨從先清一清。」
  「……」沈如意被封晏擋著,一張臉紅得同煮熟的蝦子一樣,暗暗擰住了封晏的後腰使了勁兒。
  封晏被擰著面色依舊淡然,與封墨台錯身時還不忘交代:「大哥天涼,還是把衣服穿上好。」
  封墨台哼應了聲進了帳子。
  「你今個就睡地上罷!」沈如意待人不見,方氣呼呼地低聲警告道。
  「噫,那不是紹之?」
  「哪裡?」沈如意登時被轉移循著他目光所及之處搜尋。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1 00:17:56

第十五章

  封晏掩過眸中得逞,這才領著她往營地外去。南山行宮距離圍場不過數里,此時時辰尚早,鮮少有人走動,兩人一同去了林紹之的營帳卻被告知林家大少爺早就出去,只得往周邊找去。
  途中封晏找了人問,每每好不容易有人指了方向他們趕過去卻不見林紹之身影,幾次折騰下來,倒不是腳程的問題,而是心緒起落地教沈如意受不住,眼眶泛紅。
  在離營帳稍遠,行宮宮牆的折角處,沈如意突然停了下來,「小時候,我讓大哥陪我玩捉迷藏,他藏得太好,我一直沒找到。」
  她自顧說著已經噙了哭腔,「可是一直找不到,我就故意裝昏過去,結果把大哥嚇得不輕,跳出來抱著我磕磕絆絆去找大夫,看著大哥著急成那樣我就沒好意思告訴他我是裝的,裝著醒過來,大哥卻是快哭的樣子。」
  封晏站在她身邊,為她擋在了風來的方向,靜靜凝著她。
  「大哥說我心緒不能激動,這遊戲便不能再玩了。」沈如意似是陷入回憶,那時候的大哥也不過十來歲,因她的緣故,跟旁的小孩比心智成熟許多,除開上學堂的日子只要有空閒便陪著自個,可是她卻知道大哥也是愛玩的,會看著那些笑鬧的小孩兒露出羨慕。
  「然後呢?」封晏在她長久的走神中方是提醒似地問了一句。
  沈如意聞聲回了神,一雙水潤杏眸對上封晏,「我不肯依,大哥沒法子,只說下回一定藏在讓我好找的地方……」
  往昔種種盡現在了眼前,話到最後已是淚流滿面,不能自持。
  封晏攬著人心疼地替她拭去眼淚,是早知兄妹倆感情深厚,眸中愈發溫柔,「一路行來許是錯過,總能見著的,林大哥疼你,又不是故意。」
  沈如意也不知為何就比作了那茬,莫名委屈,那個事事順著又疼愛自個的大哥……雖知是無緣由,可還是為那未知的碰面充滿期待與不安,卻沒想到會碰不上。
  這廂封晏耐心安慰著人,所幸四下無人……正警戒著四周情形卻突兀發現一抹頎長溫潤身影,與一雙狹長冷厲的眸子相對。
  「紹之兄?!」
  隨著封晏的驚喜喚聲,沈如意猛地從他懷裡抬眸,定定看向站在不遠的年輕男子,一身寶藍色的紵絲直綴,繡著暗色的忍冬花樣,頎長英挺,眸中亦是掀起狂喜。
  「陰魂不散。」林紹之神情陰鬱,是早就發現了二人不過是避開了去,卻沒想最後還是沒避過去,對上沈如意那雀躍神情,神色更冷。
  沈如意離得遠沒聽清楚他說了什麼,只隱約覺得大哥似乎心情不大好,教那一眼忙是從封晏身上放下手來,規規矩矩站著。
  封晏卻是皺眉,拉著她的手走向林紹之的方向,「能在這兒遇到紹之兄真是太好了,我們正找你……」
  林紹之冷漠地掃過他一眼,依舊記得這人在自己面前深情不悔的樣子,與眼下比當真是諷刺得很,連回應都無便作勢要走。封晏掩過詫異,自然不會放任他離開,直接伸手攔了下,「紹之兄?」
  那手臂橫下的一瞬,林紹之倏然返身對著封晏那礙眼笑臉重重揮出一拳,快得讓人躲閃不及,正正擊中,後者登時被拳頭打得側了一邊,落下一記短促悶哼。
  「夫君!」沈如意驚呼一聲,美目瞠得溜圓忙是扶住封晏,看著那一側很快顯出的淤痕不掩心疼。復看向動手那個,又不禁滿心複雜,「大哥……」
  她大哥一向以溫文儒雅的形象示人,即便是得罪他的,也都教暗處整回來絕不落下話柄,何時跟人臉紅脖子粗過,再者,封晏不是說與大哥交情頗深,怎現下看反倒像是有仇似的。
  林紹之沉著臉收回了手,只是一頓,對沈如意無甚好感,並不認為那一聲大哥是衝著自己喊的,又或是直接無視了她去,究根到底還是在意封晏前後不一的態度。
  「當初是你說非我妹妹不娶,端的是好一副深情,令我動容。如今人才走了多久,你便是這副姿態,倒是讓人不禁多想,若是我妹妹還在,豈不得生生受你這份閒氣抑鬱,這等涼薄寡情的,還不若未結識得好!」
  「大舅哥……」封晏饒是哭笑不得,當真是冤枉得緊了。
  「封晏你——」林紹之氣急,聽這一聲大舅哥,當他是還要占林瑤的便宜,想也未想便再要動手,封晏這次有了防備自是抬手隔檔,二人便糾纏到一處扭打起來,不過是林紹之單方面的攻擊,封晏竭力化解企圖解釋,卻一直不得法。
  「別打……你們別打了……」沈如意焦急地看著焦灼在一起的二人,不多時都顯了狼狽,封晏因為不還手身上還多了幾道傷處,她看得心焦,而大哥更像是變了個樣子,是她從未見過的陰沉憤怒。
  「封二公子娶得如花美眷呵護有加,京城裡已有傳聞,不過未想到你二人形影不離到這程度,如此恩愛就不必特意來現於人前了罷!」
  「你說喜歡阿瑤,惟願與她相守短暫時長,餘生青燈古佛相伴修來生緣分。」
  當初,他就是看重比封墨台穩重重情的封晏才肯出手相幫,卻不料事情竟會有這反轉,自是欲奴:「當日之話言猶在耳,你卻攜新歡於我面前,又是好一番情意深重,封晏,你的喜歡也不過是人走茶涼麼!」
  封晏抵擋,也是磋磨出了三分火氣,愣是忍著不還手,「我從未騙過大舅哥,我待阿瑤的心永不會變!」
  「你當我會信你的鬼話!」林紹之依舊不饒,思及林瑤,眸中痛意更甚,「你可知,可知阿瑤……去之前,我拿了你署名的子闕集去,封墨台與你,我想讓她作個選擇。你可知她同我說了什麼?」
  封晏瞳孔驟地一縮,怔愣片刻又重重挨了林紹之一記,卻是不顧,即便林瑤還在,卻仍是不自覺地緊了聲音問,「她說了什麼……」
  「大哥知曉我是有多喜歡那人的,若是見了不想嫁了可怎麼辦?」沈如意定定站著,已經看不清眼前,吶吶重複著當日所說一字不差。
  林紹之揪著封晏的衣領整個人宛若雷擊,連聲音都有一絲顫意,「你……再說一遍。」
  「你說……你說不想嫁就不嫁,若是可以,我倒希望你一輩子不嫁。」沈如意哭著,險些接不上氣,「大哥捨不得,但只消是你喜歡的,能讓你幸福,大哥就是冒天下之大不韙也不惜。」
  林紹之定定凝著說話之人面露驚疑,眼前的女子確確實實是沈如意無誤,可那話卻是他與林瑤所說,在場也不過是兩個侍候的丫鬟,難道是……
  「我想吃辣,可大夫不允許,你就自個在廚房弄了辣饅頭丁給我吃,做得還可難吃,打那之後我就沒再跟你提過要吃辣了。」
  「你陪我一道寫字作畫,畫的是四季實景,我畫景,你畫人,我都看見了,你是怕我不在了留著作念想……」
  林紹之隨著她的話語眸色越來越沉,臉上神色似驚似喜,不可置信地緊緊盯著她。
  而早已弄清楚大哥暴怒緣由的沈如意眼睛酸澀得厲害,一件一件細數著過往相處的點滴,越想越是傷心。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1 00:18:08

第十六章

  「還有一年乞巧節你從一跛子那買了七傷拳譜。」
  已經確認眼前人是林瑤無誤的林紹之似是想制止,卻沒來得及。
  「那跛子說他是武林高手,遭逢仇家暗害廢了武功又瘸了一條腿,眼見武功絕學無人承襲,見你根骨不錯,便以二十兩銀子半賣半贈與你。那時,我看你走哪都帶著那拳譜還說要浪跡江湖,怕你真丟下我就把拳譜藏了起來,在一匣子裡。」
  「……」
  「嗚嗚嗚,那二十兩還是你管我借的。」沈如意打著哭嗝,「我也不知為何,會借屍還魂在沈如意身上……」只消想到從前林紹之待自己與現下,沈如意原不想矯情的,但要是當真不認,她想到那就忍不住眼淚了。
  「大舅哥若是不信,便多問幾個與阿瑤相關的,且只有你二人知曉的,不就知道是真是假了。」封晏攬住滿面淚痕的嬌娘,拿絹帕替她擦拭,語氣裡攜了幾分不滿,光杵著算幾個意思!
  林紹之像是這才回過神來,但看著哭成淚人兒的沈如意,心驟是揪成一團,下一瞬便徑直隔開了封晏,失而復得的心情亦是激盪不已。「不用再確認,我的妹妹我如何會認不出。」亦是瞥見她哭得不接氣兒時按揉手心的動作。
  「……」被擠開的封晏默默看。
  「大哥嗚嗚……」沈如意抱著人,滿心都被重逢的喜悅與激動佔據。
  林紹之順著她起伏的後背,有些無措,這麼些年他被林夫人教導何曾敢弄哭這人過,下意識就道:「別……別哭,娘看見,我又該挨揍了。」
  沈如意一頓,想起林夫人哭得更厲害了。
  懷抱著沈如意的林紹之僵住,「……」
  封晏一臉唾棄,心疼地想扒拉出人兒,就被大舅哥瞪了一眼。「好你個封晏,這事兒你竟不告訴我!你這是騙婚!林家沒同意你們就不能作數!」
  「……」封晏對上林紹之,沉吟半晌方是歎聲道,「大舅哥原來也有這般純良無邪的時候。」
  一直在哭的沈如意噗嗤被逗笑,水汪汪的大眼睛彎成月牙潭,看著大哥面色不改,想到其好面子的程度,再看了看越來越愛欺負自個的封晏,抹了抹眼角,嘴角禁不住爬上一抹笑意略是意味深長。
  兄妹相認,自是喜事一樁,若非是在外面,定是要好好慶賀一番的,三人便約定在返京之後。而兩人此時俱是狼狽,得虧沒旁人瞧見,解開誤會心結的林紹之勾著封晏先帶去了他的帳子,衝他妹妹示意有男人間的話要談。
  沈如意只得候在帳子外,有些擔心兩人在裡面打起來。
  「好了,走罷。」林紹之與封晏一前一後從營帳裡走出來,卻是分外和諧。
  沈如意下意識往封晏那去,就聽大哥刻意的咳嗽聲,又默默站到了他身旁去。封晏:「……」搶媳婦的大舅哥要這有什麼用!
  「對了,你二人一道,晚上是怎麼睡的?」林紹之突然想起,妹妹既是扮作長隨,若是落和長隨一樣的待遇他可不饒。
  「……」沈如意倏地臉紅,
  「睡床上。」封晏技巧地答道。
  林紹之挑了挑眉,覺得這還差不多還想問就讓一名宮娥打斷。
  「林公子,長樂郡主有請。」
  沈如意在旁眨了眨眼,覺得這名號聽著有些耳熟,便聽見自家大哥低低歎息了聲,似是流露一絲無奈。
  「不知郡主所為何事?」
  「郡主沒說,不過定是有要緊事的,公子?」那宮娥瞧著是個機靈的,再聲詢問。
  林紹之無奈,想到那位性子執拗的小郡主,恐他不去不知還會做什麼出來,秉著多一事不若少一事便隨了宮娥去。
  沈如意直勾勾凝著二人離去的方向,秀眉蹙在了一塊兒,「……長樂郡主?」
  「嗯,榮親王的掌上明珠,榮王妃早逝,榮親王未再續絃,亦是未再納側妃,全心照顧一雙兒女。」說起這,封晏眸中隱過暗光,復接著道,「郡主活潑伶俐,獨獨……獨獨鍾情林家大公子京城皆知。前些時日方在太后那討了大舅哥做老師學習。」
  言語之間不乏欣賞,長樂郡主那敢愛敢恨,直爽熱烈的單純性子,也教人討厭不起來。
  「上回還鬧出一樁,長樂郡主不知從哪聽的,教人拿板磚將大舅哥腦袋砸開了花,說是能恢復記憶,送去救治就在那候著等大舅哥醒來問記不記得她,大舅哥說沒有,結果罪魁禍首先在旁邊哭,弄得醫館的大夫以為大舅哥欺負人。」封晏回想起林紹之當時鬱悶神色,嘴角牽起一抹幸災樂禍。
  鍾情林家大公子……沈如意終於想起那長樂郡主是哪個了,不由神情有些訕訕。「砸腦袋……」
  「她這般胡鬧亦是教榮親王狠狠懲罰一頓,親自領著上門賠禮道歉,之後郡主時常上門探看,林府怪是熱鬧的。這麼不依不饒,有理有據,倒真像是大舅哥辜負了人家似的……」
  「呃……當初和小郡主結識的並不是我大哥……」沈如意弱弱啟口。
  「嗯?」
  「是我。」沈如意有一絲連累大哥的羞愧,「當初為了出門方便,我就扮作大哥的樣子,相處十來年自是模仿相像……」
  封晏愕然過後,凝著她,好整以暇問:「所以……」
  「……」沈如意教他那一副問責的姿態一噎,「我就順手幫她解決了地痞糾纏。」
  他哼應了聲,瞇起眸子:「英雄救美。」
  「……後一塊喝茶聽了個戲。」
  「哦,感情升溫了。」封晏凝著她,眸中湧了暗色,大舅哥與林瑤的容貌本身就是相似,大舅哥生得倜儻,林瑤自是不弱,招來姑娘喜愛無可厚非。
  她救了自己一回,自此情陷,再看小郡主如此,不禁圈著人落了深沉叮囑,「下回男的不許救,女的也不成。」
  「你……沒正形。」沈如意怕教人撞見,連忙掙了出來,可那人卻不饒,又虛虛拍開,「同你說正經的,那小郡主與大哥性格還挺互補的。」更何況,若大哥當真不願,小郡主便是再折騰也無益,哪還能勉強了去,偏是如今大哥這態度才叫值得玩味的。
  「好女怕纏郎,同理可用在大舅哥身上。」封晏沉吟,亦是與沈如意想到了一塊去。「已經晚了,過去罷。」
  兩人便不等林紹之先往圍場那去,鼓鳴聲起,明黃旗幟迎風招展,每隔幾步都有士兵昂首護衛。圍場東面駐有高台,白虎毯上置了龍椅,皇上端坐中央,與皇后妃嬪一同觀看。
  圍場裡,一匹匹駿馬昂首噴氣,氣勢宏偉。按照往年的規矩,都是以騎射比試拉開序幕,亦是皇上對皇子及世家年輕子弟的考核,選拔人才。若是能在比試中拔得頭籌,入了皇上的眼,前途不可限量。
  參與比試的俱是換上了便於行動的騎裝,摩拳擦掌,只等著一聲令下大展身手。
  高台之上,大病初癒的皇上臉色教明黃的袍子襯得有些蒼白無力,目光巡視一圈後,在太監的請示聲中沉吟不語。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1 00:18:18

第十七章

  「寧王到——」
  隨著青衣太監一聲尖細的唱聲,一名年約二十的俊美男子騎著一匹棗紅駿馬出現在眾人視野中。男子踩著深色鹿皮靴子,繡鮫紋的騎裝化作天地間最艷麗的色彩動人心魄,腰側一把長弓,生得是唇紅齒白,卻讓人不敢妄動心念,此時下馬與高台那行去,躬身請安。「父皇,兒臣來遲了。」
  「皇弟莫不是又睡過頭了?」同樣一身利落勁裝的太子側過,凝著他似笑非笑道。
  「入冬以來,身子總是不大爽利,早起頭疼得很。」寧王聲音慵懶,尚且還帶著幾分鼻音,似是提不起勁的模樣。
  「顒兒,你弟弟一向體弱,上回替你跑了江州一趟遇了雪災凍著過,自是不如你。」皇上咳嗽了兩聲,不悅地說了太子兩句,便招來隨侍太監吩咐開始比試。
  太子隱下一臉怒容,袖子底下的手抓著扶手暗是用力,就因為皇弟母妃護駕有功,父皇於他總是偏袒,明明是個中庸好色之輩,卻總被抬在他身邊礙他的眼,也不知這人到底用了什麼妖術,若非自己年長於他,在父皇式微的情形下封作太子……他倏然想起受封太子之時險些出的變故,眸中劃過一抹暴戾。
  「殿下,也去活動活動罷。」一旁的鄭皇后瞥見不動聲色地啟了口,四五十的年歲保養得極好,雍容華貴,端得是母儀天下。
  太子聞言遲疑頷首,亦是入了圍場。遠遠看去,已有人搬了座椅在父皇邊上,寧王落了座,一壁正與父皇說著什麼,父皇神情愉悅……他倏地握緊了弓身,花了好大力氣才克制住心底湧上的戾氣,他生性多疑且易暴怒,這些年雖是有所收斂,可但凡涉及此人,總是忍不住……
  沈如意隔著老遠,也不敢細看,只隱約掃見封墨台的身影,一身寶藍勁裝甚是打眼,更別說看台上那些低低激動的議論,不消她看,光是聽便曉得是如何了。
  封家長子封墨台如何威武不凡,榮親王世子小小年紀竟能拉得開二十斤重的弓箭,魏相之子魏明軒,曹小侯爺……一個個數去,都是世家小姐們暗中關注的對象。
  「墨台,你那二弟怎坐在那了,快,來個人,去把他叫過來一道玩玩唄。」魏明軒早早看見了封墨台,在圍場看去,與一眾上了年紀的坐在一道實在明顯得很,也滑稽得很,便是故意道。
  「我二弟不善騎射。」封墨台略是皺起眉頭,對於魏明軒提出的,既是覺得有一絲不妥,可掩不住心底隱秘得意。
  「咳,大梁都是錚錚好男兒哪有懼怕這個的,孫三兒,你還杵著幹嘛,去啊。」魏明軒卻是拿弓的一端拄了邊上較瘦小的世家子弟,催促,眼裡滿是作弄興味。
  孫三兒去了看台那,照著魏明軒說的喊,「噯,你下來試試,不會也能讓你大哥教你麼,一個大男人總不至於連騎馬都怕罷。」聲音之大快傳了整個看台,使得看台上的人都不由停頓一瞬,隨後發出暗暗竊笑,讓封家那不中用的上圍場,魏家這小子蔫兒壞。
  封晏端坐,置若罔聞。
  孫三兒見他紋絲不動,一時也沒了辦法,教眾人看著顯了一絲侷促。沈如意從看台上往下看,曉得這是光祿寺署正孫家的,一向對當朝宰輔魏家趨炎附勢,俗稱狗腿子,可這兒子沒主見得很,跟著魏明軒一道廝混常是當槍使。
  「這兒的都有名有姓,且都有身份,這般請人的方式倒讓人見識孫家的家教。」沈如意刻意隱去了身形,夾在看台上的人中間,言語銳利直逼,已是不痛快。
  孫三兒聽見往看台上尋去,只看到一張張笑臉,饒是羞惱喝道,「你說哪個沒教養!」卻是沒人回應他,杵了片刻,受不住大傢伙異樣眼光,遂奔回魏明軒身旁耳語一陣,那邊便朝著封晏的方向看了過來。
  當即跟著孫三兒又過來了倆,瞧著就是精明相的,直接找準了封晏去,一唱一和,話就挑著刺激人的去了。
  應當說,封晏在這群世家子弟圈兒裡身份尷尬,中庸的不乏有之,可像他那般無用,卻又有個封墨台作襯,還當真是最慘的一個,又因為其不合群,自然被拿出來作取笑對象,至於取笑的內容可就太多,稍稍說點平時他們在一塊道的,就惹得後頭湧動一陣此起彼伏的哄笑。
  沈如意站在封晏身後暗暗攥住了衣角,這些人明知封晏不會騎馬還要如此哄抬激將,明顯藏著極大惡意。她看向封晏,後者神色冷峻眸中幽深一片,心驀地緊了一下,「封……二少爺……!」
  封晏聞聲凝向她,瞧見她眸中毫不掩飾地擔憂,按在了她的肩膀,輕輕拍了拍,黑眸中替了溫柔安撫的意味。
  「封晏,你還是不是個男人啊。」底下耐心耗盡的不滿爆出一句,登時引來一片哄笑。
  沈如意倏地冷凝向,將說話的那人牢牢記下,藏於袖下的手緊緊攥起,氣憤發顫。這般羞辱人的……
  「你這是對我下戰書?」封晏亦是投了視線,寒意幽深。
  「啊?啊,也可以這麼說。」那人回道,與旁人嘻嘻哈哈笑作一團,完全不把封晏那話放了心上。
  「賭什麼?」
  「呃……」那人卻一時想不出。
  「幾位這麼喜歡玩,不妨賭些刺激的。」封晏倏然牽起嘴角,明明是一貫示人的弱者之態卻讓那人心生畏懼。「輸的,任聽贏的指使,你可敢?」
  隨著話落,起哄聲起,都是看好戲的。
  那人在聲浪中回神,察覺自己竟畏懼封晏,又羞又惱,一梗脖子,「賭就賭!」
  沈如意的目光緊緊隨著下了場的人,正午的陽光耀眼,而雲紋墨衫的封晏卻是更耀眼的存在,如此也不能忽視魏明軒那幫人的惡意,她凝向同是在場內的封墨台,後者不知與封晏在說什麼,神色並不見好。
  這廂沈如意憂心看著,女眷席那也正是議論。
  「那幾個到底說了什麼,怎的封晏也上去了,還像是要比一場?」阮侍郎夫人詫異,說話間還不忘看向封夫人,見後者顰著眉便沒往下說。
  封夫人看見封晏教人起哄下場當下的瞬間向陪駕的封肅那看了過去,果不其然見他神色不虞,招了跟著的一名隨從往封晏那去傳話,只是大抵沒能把封晏勸下來,神色更差。如此,封夫人收回目光復又落在場上,擰眉不言。
  「果然是年輕氣盛呵呵呵……」其餘人見狀因封夫人那冷清做派沒了話講,卻不掩興致地凝向場上,這般熱鬧可不得錯過,封家那個文不能武不行的,怎敵得過場上那些個,上去也不過是自取其辱罷了。
  獨獨趙盈月在這些人當中露了不一神情,同沈如意一樣擔憂地望著封晏。封二哥……
  「先挑匹馬,這些都是精挑細選的良駒,估摸你也不會挑,就照著順眼罷。」魏明軒噙著幾分惡劣,見正主到笑說道。
  「魏公子都讓了先機給你,封晏你可得把握,要不要我幫你選?」有人朝旁的擠眉弄眼,紛紛作是嘲笑,就封晏那文弱樣子只怕再好的馬都駕馭不了,摔下來就有的樂子看。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1 00:18:29

第十八章

  封晏未作搭理,沉默著走到了馬匹前,數十匹一字排開有專人牽引,能在這南山圍場的,哪一匹都不弱。封晏走了幾步後又退回站在了一匹黑駿馬前,「就這。」
  他指的是一匹皮毛油亮的黑色駿馬,眉骨那一撮白毛,甚是顯眼威風。
  「這不是……」有人認出那匹馬是之前魏明軒相中的那匹,但不知怎的就是不讓魏公子親近,見竟讓封晏選中,「呵……呵呵,眼光不錯,不錯。」說話的那個肩膀微聳,似是克制幸災樂禍的笑意。
  「行了,都別杵著,該選的都選了罷。」魏明軒心裡有一絲不爽,不過更多也是同那些人一樣,等著看他稍後吃苦頭。
  眾人散去選馬,封墨台便趁機同他又道,「二弟,你莫同他們作意氣之爭,這都是不開化的畜生,你……」既是擔心他因這受傷,但更擔心的是他丟了封家的顏面。
  「大哥,且讓我試試。」封晏嘴角牽起一抹弧度,淡淡回應道。與此同時,眺向了看台的方向,一眼望見沈如意所在,看她不自主靠在了第一排緊張探看不由笑意加深。
  「你……」封墨台見其如此,眉頭皺得更緊,他可知他試一試,賭上的還有封家的顏面,在皇上面前豈容他如此兒戲!再者,封墨台何時叫他這般反駁過,心下更是惱他不知分寸,繃著臉離開去挑馬。
  騎射比試,是要騎在馬上繞著圍場對放在中間的靶子射箭,規定的時間內誰射中紅心的概率越大,誰就是贏家。這不僅考驗眼力與耐力,還非常考驗馬術,三者缺一不可,且稍有不慎,便有墜馬受傷的危險。
  封晏接了太監奉上的黃楊木弓箭與箭筒背在身後,試著踩在馬踏上往上,動作稍顯了笨拙一些,馬兒突然承受重力往前踏了兩步,他便緊緊拽住了韁繩。眾人見狀又是一陣哄笑。
  魏明軒一副如他所料,笑意咧開,卻見一直不肯同魏公子親近的馬,在封晏靠上來後,非但沒有劇烈抖動身子意圖將封晏甩下去,反而扭著頭盡力擺正身體,好讓封晏爬上去,見封晏牢牢坐在了馬背上,凝住了笑意。「……」
  比試的號角聲起,魏明軒斂眸上馬,與旁人使了個眼色,驅馬刻意往封晏身旁行去,攜了一絲挑釁,擦著而過,封晏只得緊緊抓了韁繩,幾次險些使馬受驚躁動,底下一隻手始終安撫。
  有皇上坐鎮,魏明軒等不敢過分,待封墨台驅馬上前,便哄笑著驅了離開前往比試的白線處。
  「謝大哥。」封晏似乎是這時才穩妥了些,露了狼狽相,對上封墨台的眸光,自是知曉他在想什麼的,卻什麼也沒說,驅著馬一步一步往白線那去。
  待他們搭弓射箭,封晏才慢悠悠地行到了指定之地,箭矢咻咻的破空聲在圍場上空響起,伴著沒入靶子的噗噗聲響,引來一陣陣喝彩。
  輪到封晏,眾人皆是看好戲的神情,取笑封晏那蹩腳的騎馬技術。封墨台抿著唇線,先行拉弓射出,箭矢牢牢釘在了靶子紅色圓圈的正中心,嗡嗡顫動,再將氣氛推。
  封晏見狀不急不緩地取出一枚箭矢搭在弓弦上,瞄準拉開,咻的一聲,箭矢如疾風,卻在半道呈了一條拋物線墜落……
  「噗,脫靶!」
  「別說還挺像模像樣的,平時沒少看墨台練罷。」可惜差得不是那麼一點兩點啊。
  「你們這些人能不能別那麼吵,射箭要專注心神。」曹駿滿不在乎的插話道,雖是紈褲,但同魏家那幫陰人的可自詡正派多,何況這人還是自己未來的二舅哥,當然要幫著說話了。
  封晏在他話落看向他,曹駿露了大大笑臉,眼裡明晃晃的二舅哥好……
  封晏別開眼,繼續撘弓射第二把。
  「……」曹駿覺得剛才二舅哥的眼神裡有嫌棄,後來果斷認為這是錯覺。
  第二把射出便要較第一把好上許多,箭矢上靶,眾人不以為意,上靶而已,離紅心差著十萬八千里呢!
  然後只見在魏明軒和封墨台牟著勁,只顧你一箭我一把追逐比分中,封晏第三把,第四把……第七把,多數都上了靶,且一把比一把離紅心近。
  直至第八把,直中紅心!
  一直關注著封晏的曹駿,猛地跳起來,高呼:「二哥!二哥!」
  「……」封晏僵硬扭過頭,曹駿倏然噤聲。二舅哥的眼神有些可怕……
  封晏舒展身體,眼睛輕瞇,動作要比之前熟練不少,「嗖!」紅心!
  「嗖!」又是紅心!
  「這樣也行!」那些人不敢相信封晏後面幾把幾乎把把中了圓心,驚掉一片下巴。
  魏明軒同封墨台封晏是為一組,被後者逼近分數自是不虞,不過在看見後面改作移動靶子時,冷冷哼了一聲,「我倒不信你還有這麼好的運氣。」
  移動靶子較靜靶難度要高上許多,考慮到人為推動靶子太過危險,是在空地上鋪了簡易軌道,半人為操控,牽扯鋼線控制靶子移動方向,如此只需兩人站在軌道兩側即可,從一到十,攏個十個靶子,由方才勝出的以十人一組再進行比試。每組再選前三名作最終角逐,以分數計。
  封墨台看著封晏重新取過裝滿的箭筒,神色已有一絲異樣,從他方纔的表現來看著實令他震驚。雄厚的號角聲再次起,便由不得他多想,身體先於一步驅馬上前搶佔先機,原以為自己又該如往年一樣,卻不料封晏亦是駕馬緊隨,絲毫不弱,便是這一岔神,眼睜睜看著封晏先一步射中了靶心。
  「好——」看台上爆出熱烈呼喊,正是最精彩的時候。
  魏明軒滿是不置信地看著封晏拉弓射箭,驅前,動作從最初的拘謹到眼下一氣呵成,彷彿找到了竅門般無師自通。眼見他的分數就要超了自己,魏明軒倏地沉眸,刻意驅著馬與他並到一處,正要暗地裡下手去,不妨那人像是開了天眼一般以弓身尖細的一端刺中了他的馬,馬兒驚動嘶鳴直接將他甩了下來,若非他逃得快恐喪命於馬蹄下。
  然要起來才發現腰腹那劇痛,更別提此時滾落地上惹起的狼狽相。魏明軒神情陰鬱地凝著場上,狠狠一拳捶在了旁邊草地上。
  然這一切發生太快,從看台上看就是封晏正換箭的時刻不小心碰到了魏明軒,卻不知為何魏明軒的馬躁動將主子摔下,而稍知曉魏明軒此人的,心裡不免作別個猜測。被抬下來的魏明軒身上狼狽,稍稍一動便疼的齜牙咧嘴,卻還得保持風度,眸中掩不住的戾氣。
  倒是旁邊的阮世宗直道是封晏故意所為,可好端端的怎就會湊上去就值得人尋味了,多說險些露了餡兒,魏明軒只得打落牙齒和血吞,讓阮世宗滾回圍場去。
  沒了礙事的魏明軒,封晏大展身手,移動的靶子於他不是難事,幾乎把把都能命中紅心,不消片刻,封晏順利進入最後一輪。也虧得魏明軒因傷退出,才不至於輸的太難看。而阮世宗孫三兒等人則要慘得多,在場上生生被壓制不說,成績也慘不忍睹,心理上所受摧殘更大。
  下場時,阮世宗的臉色可用慘白來形容,體力耗盡,再對上封晏似笑非笑的眸光,想到先前自己的大言不慚與篤定,臉上一陣火辣辣,這等無聲嘲諷更令人難受。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1 00:18:39

第十九章

  而留在圍場上的像是叫封晏激起了鬥志,眾人都卯足了勁兒廝殺拚搏,成績較往年都超發揮許多。
  在最後決賽中,封晏的發揮更是出色,游刃有餘,相比於他,在看到封晏表現的封墨台壓力陡增,見他緊緊咬著自己的分數,亦是卯足了勁兒想贏。
  比賽終會落幕,這次封晏列第三,太子第一,封墨台第二,而封晏的第三與封墨台僅差一分,且比試過程中的精彩程度讓人覺得這一分並不輸,甚至隱隱有一種感覺,若封晏用了全力,未必能讓封墨台列了第二去,也是這叫封墨台覺得難堪極。
  明明是個沒用,連上馬都上得艱難的卻能僅次於自己……不論是天賦還是運氣,都教他接受不能。
  「封卿家的兩個兒子都好得很,好得很吶!」坐在龍椅上的元景帝笑聲明朗,為這一盛象實在高興,封墨台且不說,倒是封家那老二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大梁人才輩出,龍心大悅。
  封肅此時也處在震驚中,畢竟一開始他是讓人去把那不孝子叫回來別出那丑,可誰想封晏竟有這出色表現,他這當父親的心裡是又高興又複雜。「皇上謬讚。」
  「哈哈哈,封將軍虎父無犬子,二子雖說初時不善,可接觸沒多久就有這等表現實在亮眼。這恐是同封將軍血脈裡承襲的天賦。」有人誇捧道。
  「王大人過譽了。」封肅緩過神,嘴上雖是那般說著,在驚愕過後,湧上切切實實的歡喜。在那張慣是嚴肅的臉上見了一絲對封晏的笑意。
  勝出者得皇上親授賞賜,封晏得了一把烏金打製的弓,鑲嵌寶石,不僅精緻,握在手中也極有份量。
  這下委實是打了先前嘲笑封晏那些人的臉了,魏明軒遠遠看著,只覺得腰腹那更疼,而旁邊的阮世宗就是與封晏打賭那個更是臉色鐵青,臉不止是教封晏打腫,更別提輸了還要面臨輸者的懲罰……
  封晏的目光掃過,遠遠衝他笑了笑,直把他寒毛都激得豎起來,直覺不妙。不過那人卻只是看一眼並沒找上自己麻煩,從高台上下來徑直去了看台,給他那長隨看了弓箭去。「……」
  沈如意也有些無語,平復過激動心情,到了此時已經是看出封晏坑人了,不自主揚著嘴角,眼睛閃亮地捧著那弓,以兩人才能聽見的音量道,「你既是會,回去之後教我騎馬好不好?」
  「嗯。」封晏眉眼溫柔含笑,木蘭馬場是個不錯選擇,那兒的馬不錯,馬場的環境……也不錯咳咳。
  隨著低沉粗狂的號角聲再起,馬蹄聲、嘶鳴聲、尖叫聲、獸吼聲混合起來,拉開了波瀾壯闊、氣吞山河的圍場之賽。
  封晏自是陪夫人自在,看台處人漸散去,紛紛前往更適合觀看狩獵的觀賞台去。考慮到正午陽光仍是毒辣,封晏便帶著嬌娘往相反的陰涼處去,雖不能看到大局,但也只是湊個熱鬧,反而人少清淨。
  卻不料一抹纖細身影出現在面前。
  一身明艷裙衫的趙盈月直勾勾地凝著封晏,彷彿未能從方纔那脫離出來,心緒撥動使得臉頰紅暈不退,「盈月恭喜封二哥獲勝。」如受蠱惑般,自己都無法控制,見封晏尋了個僻靜處,她也鬼使神差地跟了上來。這趟沈如意不在,於她……正是機會!
  跟著封晏後的沈如意在看清來人後又作低垂,給了封晏一個生氣的前額。
  封晏:「……」便回身對上尋上來的麻煩,擾了他與嬌娘獨處神情愈發冷淡,「趙姑娘有何貴幹?」
  「封二哥……教我騎馬可好。」趙盈月眸中情意湧動,再不掩飾。她和封文茵感情好,封文茵自是同她說她二哥如何如何,而她所見又是那般俊美無鑄,一顆芳心記掛三年,癡心不悔。如今見他如此風姿,更是把持不住。
  「不教。」封晏毫不猶豫地回絕,甚是冷漠。
  「……」趙盈月咬了咬唇,不願放棄這難得機會,沉吟良久,方紅著臉表白心意道,「我……愛慕封二哥許久……」
  封晏這才多看了她一眼,在她期許的目光中,眸中卻沒有一絲暖意,「愛慕無益,姑娘還是早早另覓良人。」
  沈如意聞言抬眸暗瞥了一眼側臉認真的封晏,雖是冷酷無情得很,在她眼裡卻是英俊極。再看向一副快哭樣子的趙盈月,這才明白上回的針對從何而來,想到之前那出,還略有不爽。
  而趙盈月亦是瞠著眸子,眼淚滑落,自是楚楚可憐的模樣。「封二哥……」
  「我是文茵的二哥,望姑娘還是自重些的好。」封晏卻仍是冷漠姿態,看了一眼,根本不為那眼淚所動,帶著沈如意離開。喜歡並不能成為傷害他人的理由,更何況是他如視珍寶的女子。
  趙盈月噙著眼淚望著二人背影,只覺得天都昏暗了下來,心中甚是淒涼,卻無意瞥見跟在封晏身後的長隨似是回頭看了過來,隔著有些距離,並不能看清,卻固執認為是被嘲笑了。
  「一個小小長隨也敢,汀蘭你去……」她神色怨毒的召了婢女吩咐,似是要出了心中惡氣。
  一道嗤諷的笑音響起,「喜歡人家卻要拿他的隨從出氣,這算個什麼道理。」
  趙盈月只聽見一道嬌俏聲音年紀似是不大,當即想也未想地喝了回去。「什麼人狗拿耗子多管閒事!」
  話落,卻見從林子一頭出現一行人,待看清時倏然變了臉色,「長……長樂郡主!」
  領人抄近路卻不想看了這一幕的長樂郡主好整以暇地看著她,甚至有些憐憫。身後跟著的不乏命婦,貴女,俱是見了這出又見其態度紛紛搖頭,趙家嫡女怎是如此……
  「有人同我說過,喜歡一個人且在他面前展現自己最美好的一面,你連那一面都沒有,就莫糾纏了。」
  初十,元景帝率百官歸朝,南山圍獵之形就此結束,可京中風波才剛剛現出端倪。太子生性衝動暴戾,單在圍場那獵熊,困活熊生炙熊掌的畫面就足以令人膽寒,這事傳到暫為代政的魏相耳中,趁機拉攏於太子暴戾殘忍不滿的官員,暗中以碌碌無為卻受元景帝偏愛的寧王為擁戴,蠱惑人心。
  朝廷時局如何,於沈如意來說尚且遙遠,她收到了林大哥獵到的一隻肥兔子,當真是肥,當真是肥,整個一縮就是只雪白的毛球,冬天了正好暖手用,就是有些沉。
  「小姐,這麼肥,當真不宰了吃麼,可以燉好大一鍋。」紅隙瞅著宛桃手裡捧著的,看著都替她手酸,想伸手卻沒料那隻兔子往宛桃懷裡躲去,撅著個肥屁股朝她。
  「成日裡就惦記吃,你跟它也快差不離,還不去幫小姐把排骨給收拾了。」宛桃笑嗔了一句,還不忘提醒她給小姐繫上圍裙,免得沾了油煙。
  「小姐,其實這些個讓奴婢做就成了,姑爺曉得您心意哪裡捨得您下廚。」狩獵回來,姑爺得了一把皇上御賜的弓箭可讓苑兒裡的振奮了一把,給那些覺著姑爺攀了關係出醜去的人好一陣難堪,如今姑爺要參加春闈更是大事,底下更是卯著勁兒給予姑爺支持呢!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1 00:18:49

第二十章

  沈如意正照著食譜調份量,聞言牽起嘴角,卻是不言,眸中漾開絲絲縷縷的濃情蜜意。用黃精玉竹川穹等煮熟取藥汁,與煮沸的排骨一塊用文火煨燉,講究親力親為。
  「小姐做的,與旁人做的意義怎可相同,姑爺喝了只怕更有幹勁呢。」宛桃在旁掩著嘴吃吃笑,不乏揶揄,沒有什麼比看兩位主子甜甜蜜蜜更教人值當高興得了。
  紅隙也難得意會出了意思,嘿嘿地笑。沈如意原不覺得什麼,畢竟比起封晏為自己做的,可教那麼一說,心中卻有了一絲小期許,她頭一回下廚就不知對封晏來說是驚喜還是驚嚇了。
  「小姐!排骨得先焯過才行!」
  「……」
  「那是糖,這罐兒才是鹽!!」
  「……」
  「小姐!鹽,鹽放多了……」
  「……」
  一番下來,沈如意已不報希望,面上端的正經,一點都看不出,掩唇咳嗽了兩聲,掃過出鍋的湯碗,繃著面無表情地從旁邊揪了一把蔥花擱在了上面。至少……從品相上看,是好看的?
  宛桃見打擊主子有些過頭,忽而想起一樁,問道:「小姐還沒說完那個阮公子最後怎麼樣了?姑爺怎麼罰的?」
  沈如意一頓,端起湯碗道,「由封將軍做主,說是玩笑揭過了。」夫君當時雖然什麼也沒說,作是大度,反而叫阮世宗那幫人更顯難堪。
  紅隙抿著唇角,雖然有些可惜,不過看在眼下幾個都閉門不出,還被坊間議論嘲笑便覺得痛快了。「狗眼看人低,活該呢。」
  「小姐可還記得上回在曹夫人宴會上偷拿小姐畫兒的那位趙家嫡女?」宛桃忽然出聲問。
  「嗯?」
  「坊間傳聞熱鬧,聽說是在圍場那衝撞了長樂郡主,事後也不知她怎麼想的,竟背後倒打一耙說是長樂郡主任性嬌蠻為難她,小郡主是太后的親侄女,得太后皇上偏愛,可也絕不是能讓人隨便冤枉的主兒,當下就找上趙盈月對質,結實打了回臉。」
  「自有好事的將這樁散播,恐京城裡無人不知,加上宴會那遭,趙家小姐名聲壞盡,原本就在為其物色夫婿的趙夫人急忙定了雲南王世子。離得遠,聽得便少些,聽說今個就是出嫁的日子。」
  思及趙盈月對封晏的心思,以及前世聽大哥偶然提及那位雲南王世子……她斂下了眸子,應了那句不作不死,無甚波瀾。
  也正是走神的緣故,在紅隙驚呼小心之際,沈如意險些撞上遊廊裡出現的一人,托後者扶住方盤的福,只灑出了一些湯汁。
  「大少爺。」「大少爺。」宛桃與紅隙異口同聲地請安。
  沈如意緊張補湯,見沒事方看向來人,聲音平淡道,「大伯。」對於府中對封墨台一些妖魔化的誇讚有些吃不消,而源頭正是盧氏那,她在老夫人那聽了盧氏吹捧一回,封墨台卻沒作否認,這般才教她覺得其厚顏程度並不輸他那兩位夫人。
  封墨台收回了手,「弟妹當心。」目光卻不自覺落女子恬淡容貌上,從回來初見到現下,不知為何每次見到她心情就莫名平靜,明明是同一個人,卻叫他心底生出異樣。看她端著湯碗上,不由皺了下眉頭,似是沒話找話般復又開口。「這等活兒怎不讓下人做。」
  「小姐是想給姑爺驚喜呢。」紅隙垂首解釋,一壁低聲嘀咕:「萬幸沒撒了,不然小姐一早上的功夫就白費了。」
  封墨台聽見,袖子底下的手莫名抽攥了記,目光再次沉沉落了盤子上,竟是後悔剛才扶了一把……
  「大伯快要回去了罷?」沈如意見他杵著又不言語,遂主動開口道。
  封墨台抬眸定定看向她,輕輕嗯了一聲,曾幾何時,是這人緊緊追逐自己,如今卻洗了鉛華為他人洗手作羹湯。在受夠了盧氏故態復萌的聒噪後,他突然覺出沈如意的好來,若是知曉沈如意能變作這番模樣,他當初……當初如何,他忽而又頓住,突然浮現起宋筠溪的臉來,霎時露了複雜。
  「那……先預祝大哥一路順風。」沈如意不察他此番心理,笑了笑撂下話便同他擦肩而過往書房去。
  封墨台愕然轉身,只看見那匆匆而去的纖細背影,凝視良久,似乎成了她避之不及的存在,卻不知沈如意壓根沒把他放了心上,不過是擔心湯涼了罷。
  隔著不遠,瞥見這幕的小婦人狠狠攥住帕子,何嘗沒看清楚封墨台眼中的留戀,心中卻是認定是沈如意那不要臉的勾引。
  「大少爺藏起的那隻,那只耳墜子奴婢瞧見二少奶奶戴過。」旁邊的婢女低垂下腦袋,刻意說道。「奴婢還聽紅隙說二少奶奶可寶貝,只有一隻都捨不得丟……」
  盧氏在她話落的一瞬狠狠瞪向了她,心裡宛若被針扎一樣,卻如何能教一個丫鬟道破,當下便以嘴碎為由讓婆子發落了去。自個卻攜著陪嫁的丫鬟,陰沉著臉徑直往沈如意苑子的方向去。
  「大少奶奶,二少爺和二少奶奶都不在,您是……」門口的丫鬟婆子作勢攔下。
  「我家小姐是受你們家主子所托來取東西,爾等也敢攔?」盧氏的丫鬟喝道。
  苑兒裡都是後來挑的婆子僕從,對主子一心,可也弄不清幾人的關係,見狀便沒敢再攔,讓盧氏主僕入了內。
  盧氏直接尋去了沈如意的妝奩,指使婢女動手,一件一件仔細找了起來,她是叫嫉妒沖昏頭腦,才會貿然,只消找到證據坐實倒要好好要個交代。只是在她打開第二個樁奩之際,便被一道熟悉清冷女聲打斷。
  「盧氏,你在我屋子找什麼?」沈如意的身影出現在門口,眸光冷凝地盯著她的方向,身邊跟著方才應聲的婆子,原來是請了去。
  盧氏手裡緊緊捏著一隻檀木匣子,裡面就是封墨台珍藏的那只耳墜子,硌著手心發疼。「沒什麼,只是聽說妹妹失了只耳墜子,特意來送還罷了。」說罷,便將那隻小匣子重重扣在了桌上。
  沈如意挑眉,宛桃得了示意往前取過了匣子打開與主子瞧,在瞥見匣子裡的東西時同樣露了詫異。
  「我沒有丟過首飾。」沈如意闔上那匣子,神情淡淡,「嫂子這番勞師動眾,是想找出與這只耳墜匹配得來,恐怕是要失望。」
  「沈如意我且要看看你如何嘴硬,熙春,給我搜。」盧氏剛才分明見她有異樣,更是認定沈如意是識得這耳墜的,更不肯歇。
  「慢著,我這兒豈是你說搜就能搜的,嫂子這般蠻橫可是欺人?」
  「沈如意你是心虛了罷?」合著這麼點地方,她還不信沈如意能藏了哪去,打定了注意讓下人搜,旁的不敢動,熙春卻是敢,不過還不待她動作,就被兩名僕從扭住。
  「哪個敢在我這苑兒裡撒潑。」封晏冷峻的聲音赫然響起。
  沈如意看著他走到自己身旁,擰起眉頭,「你不是在看書,怎的來了,我自個……」她想說自個能解決,卻在封晏那雙墨黑眼眸中嚥下,卻還是不願他摻和到妯娌之間的矛盾中,率先懟向盧氏道,「我這兒輪不得你搜,紅隙,去請夫人來。」
  盧氏聞言梗著脖子,心中認定沈如意是在虛張聲勢並不露怯,不多時,封夫人被請了過來,由沈如意簡作贅述,請封夫人公斷。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1 00:19:00

第二十一章

  「盧氏,你這耳墜有何講究?今日行為又是為何?」封夫人擰眉。
  盧氏被問到,看見被封晏護著的沈如意更是氣憤,請劉氏遣退了無關下人,方是怨毒啟口,「耳墜是我在夫君那發現的,而柳兒聽沈如意的婢女說她亦藏著一隻,如此私情,母親……」似是再羞於說下去,眼睛通紅地瞪著。「母親就不怕這等不知羞恥的女人留在府中,讓後宅不寧麼!」
  「盧氏,你怎敢如此造謠中傷!」沈如意瞠目,當即駁斥。
  劉氏亦是震驚,卻是凝著盧氏,「說話且要三思,若是不實,你可擔得起?」
  盧氏咬唇,「母親且讓人搜搜看不就清楚。」
  劉氏沉眸,在得了沈如意許可之後便命人搜尋,每一處都仔仔細細,甚至連旁邊乃至整個苑子都搜了一遍,幾個時辰過去,盧氏的心越來越沉,劉氏的眉頭也蹙得極深。
  待最後搜過書房,尚一無所獲後,劉氏沉著聲音問,「盧氏,你可還有話要說?!」
  「怎……怎麼可能呢……柳兒明明……」盧氏亦是不肯接受這結果。
  劉氏聽她復提起柳兒,便提了人過來問,卻教後者否認,跪著磕頭道是不敢搬弄是非,惹得盧氏氣憤極,熙春也在旁作證,奈何只有三人的情況下,主僕倆並不叫人信服。
  「即使真是如此,教區區一個丫鬟挑撥就這般衝動行事,也虧得你能做出來!」劉氏喝斥道。
  而收到消息趕到的封墨台正好瞧見盧氏狠狠踹向柳兒的畫面,竟是將人踢了柱子上,當即汩汩冒血,如此凶殘成性,再聽見她說道自己與沈如意時猛地抬手,「盧氏,你鬧夠了沒有!」
  盧氏摀住臉,怔怔凝著封墨台,「這是你第幾回打我了,封墨台,你喜歡那個宋筠溪對她好也就罷,為何如今連已經成為你弟媳的沈如意你還要如此——」
  話還沒落,另一側又重重挨了一記耳光,「盧氏,你當真是瘋魔了,這等話都說的出口!」封墨台神情差極,似是不置信,又似羞惱,目光在觸及沈如意那冷漠眼神時驟然縮回,更是覺得不堪。
  「枉我以為你痛改前非,誰知竟還是這般不可理喻,今能如此造謠,還不知你以後會做出什麼,七出之條你犯兩條,口出惡言,善妒不仁,這就休書一封,你且自好罷。」
  盧氏待聽見休書二字渾然僵立,耳畔轟鳴,只覺得天地崩坍,再看封墨台那認真且不容置喙的模樣,暈暈旋旋,週遭的面孔都扭曲了去,但都是冷漠旁觀的,而她最在乎的看的卻是沈如意的方向。
  理智驟然如弦崩斷,嗡的一聲,盧氏突然發了瘋似的撲向沈如意,心中冒出瘋狂念頭,直要把那人虛偽面孔扒下來,不不不,把那張臉給毀了,她就不信沒了那張臉還能奪去墨台的注意。
  「沈如意,你個下賤胚子,我殺了你——」
  沈如意反應不及,幾乎是一瞬,兩個人同時動了身,封晏護在她身前徑直扼住了那隻手一折,而封墨台亦抓住另一隻幾乎是同樣的力道,教盧氏瞬時扭曲了臉孔,啊的嘶吼出聲,冷汗淋漓。
  沈如意抓著封晏的衣角,卻是眼前一黑——
  「嬌娘!」
  廳房那一株珊瑚冬青綴著一串串紅色果實,甚是喜慶,與房裡的氣氛截然不同。
  「大夫,嬌娘的身子如何?」封晏沉凝著臉,從床榻上面色略有些蒼白的女子移向大夫,聲音裡不乏透了一絲緊張。
  大夫教他這般看著饒是壓力,連忙道,「恭喜二公子,您夫人是喜脈,不過近日情緒起伏過大,又勞累所致,有些體虛,稍稍調養就沒事。」
  「喜……喜脈?」封晏正想著若是嬌娘有點閃失,定不放過那惹事的,卻沒料到聽到這消息,霎時怔住,慣是冷清自持的人停頓片刻不自主地露了憨傻笑容,恰好對上悠悠轉醒的沈如意,「嬌娘,我……我要作爹了。」
  沈如意在錯愕過後,同樣湧起欣喜,又算了算日子,月事推遲了一月半,因為原主身子的緣故,便也沒在意,卻沒想到竟是有了,又急急問道,「那怎會昏過去,腹中孩子可有事?」
  「二少奶奶且放心,只是一時的體虛罷了,往後注意些就無礙。」大夫笑呵呵道。
  沈如意這才放下心來,仔細想了想確實發現比往常要嗜睡些,不像尋常個懷了難受吐的,這麼一想又有些自責,因著她的粗心大意不定吃了什麼苦。
  「莫怪自個,是我大意,該是我頭個發現,卻教小傢伙先一步提醒,是我失職。」封晏坐在床沿半攬著她入懷,吻了吻她發頂,抑著內心激盪,卻也是發現她較之前敏感許多的心思,耐心安撫。
  沈如意被他那形容逗笑,不由嗔道,「他還那麼小呢,哪會提醒。」心中亦是柔軟得很,孕育生命的喜悅蔓延,那是從前不敢想的事,卻是嫁給封晏後隱隱期盼的,如今心想事成,在封晏的安撫下徹底展了笑顏。
  劉氏在旁又詢問了大夫一些該注意的事項,命兩個丫鬟仔細謹記,後著人去給老夫人和老爺報喜訊。便留給小兩口說話的空間,同大夫一道出了屋子。
  「母親,沈……弟妹可有事?」封墨台緊張地迎上來問。
  「你弟妹有喜了,萬幸你拉住了你媳婦,要是有個閃失,哪個都擔不起。」劉氏擰眉沉聲道,「不過封家確實留不得她了,你寫了休書,就送她出府罷。」
  封墨台怔怔,像是沒從那消息中緩過神來,直到劉氏喚了他兩三聲後才吶吶應是,像是失了魂一般走了出去。
  劉氏站在原地看,又回頭望向了裡頭闔下的簾子處,隱綽綽地傳出呢喃軟語,斂下眸子,帶著人離開。
  不多時,沈如意有孕這樁就傳遍了府裡,老夫人激動地親自讓人扶著來探看,又給苑兒裡挑了幾個能幹的婆子侍候,大有要把沈如意捧上天的架勢,不過也差不離,總之是寶貝沒跑了。闔府寵著一個,哪怕是要天上的月亮星星那都是要給滿足了的。
  連一向嚴肅不苟言笑的封父也特意命人送了人參雪蓮等好物,給沈如意滋補身子用,見了封晏也多了笑容,一是為了他肯上進參加春闈,二就是這樁,可謂是雙喜臨門。其實在秋彌過後,也隱隱透出看重封晏的意圖來,不過是後者表現冷淡,也就不了了之。
  然明眼的,如封墨台自是察覺,原本就定了秋彌之後回邊關,在收到戰報後匆匆辭別連夜離開。
  屬於他的是廣袤的戰場,那是他積累功勳的地方,凱旋歸朝等待他的自是錦繡前程。而他亦隱隱有一種感覺,待他歸去,那人只怕再不是以前那個沉默寡言,令人漠視的封家二公子了。
  沈如意被強制在床上歇了三天,封晏端了三天的湯水,喝的沈如意覺得自個大概快成了水缸子了,便抗拒不想喝,「我已經曉得那滋味了,你就莫這一天三頓的灌我了,我不過送了一天的補湯,你……你這麼回報我,良心過意得去!」
  封晏看著她紅潤臉色,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咧嘴笑道,「確實水嫩了許多,你不肯喝苦藥,這才折中用了這法子,要不咱們喝藥?」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1 00:19:11

第二十二章

  「呃……是藥三分毒,還是這些好。」沈如意停頓了一下,立馬說道。
  封晏嘴角笑意更甚,原本就是三天的量,不過是喜歡看她賣乖的樣子,若說較以前的差別還是有的,脾氣說來就來,這些日子也摸索出了心得,像大閨女似的養著,且還養得十分順手愉快。
  紅隙進來就瞧見還故作避嫌地拿手遮了遮,生怕看見什麼不該看見的,「小姐,宋少奶奶來了。」
  因為要靜養的緣故,沈如意從得知有孕後的日子還算清淨得很,這時候聽見宋筠溪找來,不由挑了挑眉,「請她進來罷。」
  封晏見她明顯打著什麼主意的樣子,在她額頭落了一吻,「你們聊,我迴避下,有什麼事只管差人去喚。」
  「能有什麼事。」沈如意聞言笑得燦爛,「你且好好備考,莫要因為我耽誤了。」
  封晏叫她趕了出來,正巧對上宋筠溪投過來的打量目光,笑意斂去,只作淡淡地點頭之交,顯得差別極。
  宋筠溪神情自若,心中卻是起了波瀾,這差異還是真叫人覺得……羨慕極。而沈如意又比先入門的她早有了身孕,誕下子嗣……
  這廂沈如意撩了簾子出來,一身墨蘭絨暖繡玲瓏玉簪花長裙,外罩杏色領滾圈白狐狸毛的短襖原本殊麗的姿色被襯得更甚,那是教精心呵護寵愛出來的明艷容光,「嫂子近來可好?」
  「挺好的。」宋筠溪笑容恬淡。看著沈如意,不禁移向她的腹部,斂過一絲暗芒。
  沈如意笑了笑,應當是好的,少了總是與自己過不去的情敵,她的日子可不是快活。面上卻不點破,不禁抱怨,「先前叫盧氏折騰一遭,險些受罪,好在盧氏教大伯休棄出府,嫂子也總算不用受她欺負了。」
  「也談不上欺負不欺負,盧氏她只是性子霸蠻,其實本心不壞的。」宋筠溪似是斟酌說道。
  沈如意故作詫異凝向她,像是覺著她被欺負傻了似的,「也就是你老實,算了,不說這個,不過也是奇怪,我那耳墜怎的會跑了盧氏那,竟還冤枉我同大伯……也真虧她想得出。」
  「那另一隻耳墜……」宋筠溪順著問道。
  「耳墜湊不成一對還留著做什麼,當然是扔了。」沈如意理所當然道,餘光裡卻未她露出意外神色,掩了掩眸子。耳墜是柳兒發現的,話也是柳兒說的,盧氏分明是讓人當了槍使,而其中獲利最大的便是眼前這人,卻當得這般無辜,要麼是當真無關,要麼便是心思極深。
  沈如意像是才發現她帶來的東西,一雙鑲如意雲紋的絨護手,頗是精巧。「這……」
  「我看弟妹畏冷,同樣也給縫製了一雙,這有了身孕更得注意保暖。」
  沈如意接過那物,垂眸輕撫上頭的紋路,一派真誠的歎道:「嫂子做得可真用心,上頭連個針腳都瞧不出……」說罷褪了自己的八寶攢銀絲的護手隨手遞給了身後丫鬟,卻將宋筠溪送的帶上了,而後又反覆翻看,很是喜歡的模樣。
  宋筠溪看她隨即歡喜收下,也只但笑不語,倒是她身後的丫鬟插嘴道:「我家小姐為了這可是費了好多心思,連上頭的花樣兒都是親自畫的……」這話並未說完就叫宋筠溪側頭去斜瞪了一眼。
  沈如意聞言,眨了眨眼甚作感動,「多謝嫂子費心。」隨即便招來宛桃取來一隻小匣子,笑吟吟道,「這就當是我的回禮了,比不得嫂子心意。」
  宋筠溪看著匣子裡盛著的鏤空玉蟬耳墜,寶蘊樓的標記,顯是價值不菲。偏叫沈如意大方送了,暗暗收緊了手心,恍惚中竟瞧出一絲林瑤的影子。林瑤身子虛,秋寒起便捧上手爐,她便學了這給她縫製。有些人為生存舉步維艱,而有些人生來就能那般肆意輕快……
  不知怎的,她回想起的卻是林瑤讓自己給封墨台傳話的那日,也是那日,她滿懷期許,若是由林瑤提出悔婚再好不過,卻沒想封墨台只是歉疚地看著自己,道自己有非娶林瑤不可的理由,卻偏生叫沈如意過來攪和,她一惱之下便藉著推搡將人推了下去,這一磕,反而竟讓她輕而易舉地進了封家的門……
  墨台對沈如意態度的轉變,究根到底,還是因其大改的性情。以及隱隱如她所察覺的,與林瑤幾分相似的灑脫。
  而當初,墨台中意的便是林瑤。
  賽詩會是二人初識,她就站在林瑤身旁,不自覺就被那人吸引去了目光,英俊風流,意氣奮發,自此一顆心淪陷。可他第一眼卻是教林瑤那恬淡的性子吸引,問的亦是林瑤。
  後卻是她攔下了那傳話小廝替林瑤赴那瑤池之約,僅是一面好感,她便清楚封墨台喜好,仿著林瑤姿態氣度自然也是信手拈來。果然,封墨台即便發現來的不是林瑤,也未說什麼,二人相談甚歡,在臨別時還親手送了她一盆睡蓮,水波漾開,安靜美好,似乎是寓意。
  久而久之,她竟似林瑤的替身而活,那晦暗情緒盤踞心底生根腐爛,嫉妒且不堪的,為此她愈發小心,懷著巨大耐心地為著封夫人的位置而努力。如今她終於得到,卻發現到頭來,還是輸給了林瑤,她也好,沈如意也好,恐怕都是沾了林瑤的影子,何其諷刺。
  「嫂子?」沈如意見她走神良久,等得不耐方出聲喚道。
  宋筠溪回神,嘴角依然噙著笑,已成自然,「弟妹有了身孕還是多休息得好,我便不打擾了。」
  沈如意似顧念身子只得頷首,目送主僕二人離開,在二人的身影消失不見褪下護手,漸漸暗下了眸子。
  回了闌珊苑的宋筠溪入門便遣退了下人,一個人守著空房,燭火徹夜通明。
  一輪明月高懸在夜空中,月華似練,高牆內,同樣不成眠的人打開了窗子,寒風透了進來,捲走了一室積聚起來的暖意,卻叫那個執著酒壺開窗的掙開幾許清明。
  「王爺喝了酒再受風,明個起來該頭疼了。」封延卿的聲音自後響起,因著風聲,攜了一絲虛無縹緲的意味,惹來窗邊那人一聲嗤笑。
  「無趣。」寧王輕輕晃動了下手裡的酒壺,提起灌了一口,透明的酒液吞嚥不及之下,甚至沿著揚起的修長脖頸滲入了衣衫之內。他向來放浪形骸慣了,姿態肆意,只管順心而活罷了。今晚的月色好,他便留了封延卿喝酒,不過若是知曉他這般無趣就不留了。
  封延卿凝著酒液下滑的軌跡滑動了下喉結,「……」率先走過去斗膽自他身後伸手將窗子闔上了。
  許是過近的距離令寧王覺得有些不適,扭了下身子,先他一步離了窗邊回到了桌旁,桌上的宵夜未動,反而倒著幾隻空酒瓶子,顯然已是喝了不少。
  封延卿倚著窗沿,貪婪地看著這人,半晌方是聲音黯啞道,「你允了魏正那老匹夫什麼條件,他如此幫你?」
  「他幫我何嘗不是幫他自己,各取所需罷了。」寧王懶懶應聲,撥弄著空瓶轉了轉,瓶口對準了封延卿,「是不是覺得本王這邊的勝算頗大,改主意了?」
  「封家只受皇上之命,何況當家的是我大哥。」
  寧王哼哼,不甚在意,「你也不過就是個蹩腳大夫。」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1 00:19:23

第二十三章

  「……」封延卿沉默。自六年前他意外發現寧王的真實身份,兩人便陷入這般糾纏中,他不捨退,便拖著封家遊走懸崖邊,稍有閃失恐是粉身碎骨,卻猶不捨得放。
  「你若不想摻和,一開始就不該糾纏上來,如今本王再給你一次機會……」他頓了頓,眸色倏然銳利起來,「本王沒了你也能成事。」
  封延卿的嗓子一緊,「魏正的侄女母憑子貴剛被封了魏貴人,六皇子尚是兩歲,要做傀儡豈不更好操控,他會選上你不過是利用激化你與太子的矛盾,將來為六皇子鋪路!」他就不信這人不清楚!
  寧王輕輕嗤了一聲,他與皇兄之間何需激化,鄭家與葉家數十年的權勢爭鬥,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葉家自母妃護駕身亡,胞弟失蹤開始就受盡打壓,若太子登基,恐怕就是他們這些的末日了。
  想到那些叔伯長輩的諄諄勸誡,寧王神色更是幽遠。他為何要幫那些害死母妃的幫兇呢,他不過——是為了自己活罷了。「不試一下怎麼知道鹿死誰手呢。」其實父皇說的沒錯,骨子裡他們是一樣的人……
  封延卿聽出他言語中的未盡之意,渾身一震。
  「人生不過一死,即便是死,也該拉著那些惡鬼一道下地獄去才好。」月光透過縫隙傾灑,將房中的男子身影拉拔長,那麼靜靜佇立身邊,寧王飲盡了最後一口,陡的攥住了他的衣領,發狠道,「我給過你機會,往後便絕不容許背叛。」
  沾著酒液的唇兀地撞上去,近乎蠻狠的力道掠奪而上。封延卿一怔,唇上吃痛,舌頭舔過自己唇上的血液,淡淡的血腥味瀰漫在兩個人的鼻間,也顯得曖昧起來,隨即主動攬住了那人過於纖細的腰身,原本深鎖的眉眼似被星光點亮。
  「我不會。阿璟。」
  寧王身子陡然僵住,醉迷的眼微微一瞇,映入一雙深情不悔的眸中。扶著他臂彎處的手緊緊攥著,他怔怔摸上了對方的嘴角,指尖沾了一點殷紅,男人也只靜靜地看著,任由自己動作,朗星般的眸子不見以往的嬉笑,如寧靜深湖,許的是多年情深。
  「很久沒有人這麼叫過了。」而如此喚過他的溫柔女子在那些陰謀算計中香消玉殞,留下硬被扮作男兒身的她戰戰兢兢而活,圈養男寵,花天酒地,不過是另一種掩飾罷,卻在這人的溫柔守候中敗下陣來。
  她喝酒從不醉,可也許是因為身邊這人,即使醉了也無礙罷……屋子裡的暖意熏人,烈酒的後勁上湧,漸是迷離。
  重複著綿密略帶粘膩的親吻,由她主動的,輕狂的,帶著發洩意味的深吻。她牽起桌上的酒再喝一口,順應自己的心思喂哺到已經衣衫不整的男人嘴裡,甘甜的酒液帶著絲滑的觸感在喉間蕩漾,令人迷醉的氣息順著喉嚨蔓延到胸腔,快速的心跳讓全身的血液都漸次亢奮著,渴望跟進一步的親密接觸。
  封延卿渾身繃緊,幾乎難忍,卻是制住了她作亂的手,「你可清楚你現下做的。」卻是恐其酒醒後悔……
  寧王抬眸,雖是矮了他一頭,卻藉著圍困之勢將人按在了凳子與桌子之間,眸中一片暗色。
  「干你。」
  「……」
  從輕啄一吻到床榻糾纏,一發不可收拾。糾纏間,衣衫委地,赤誠相見。封延卿伸出雙手,一手虛按著懷中人的發頂,除去玉冠,一頭青絲便被攪亂了,在月光下鋪灑成墨色的絲褥。
  雌雄莫辯的面龐,此刻被酒意熏染,透著一抹瑰麗的緋色,唇角微微勾起,在酒液及唾沫的滋潤下微微反射著靡艷的春光竟是驚心動魄之色。此刻懶洋洋地姿態,頗有任君採擷的放縱意味。
  封延卿只覺一股熱流匯入了下腹,連單衣都被熱汗浸濕。因著驚喜來得太突然還有些不太適應,緊張地手指輕顫,一點一點去除她身上的偽裝,卻在碰觸到底下的暗袋時突然被人按住了手,「阿璟……?」
  寧王將那物件扔至了一旁,反轉在上,一頭烏絲隨著俯身滑落,掃過封延卿身上,帶起酥麻。女子沉沉凝著他,似乎在那一瞬間恢復了神智,帶著審視與悍然,微微瞇起眸子,伸手徹底將最後貼身的衣物除去,燭火耀動,常年不見陽光的白皙軀體線條曼妙極,與那白色布條呈現極致誘惑。
  封延卿不自覺吞嚥了口口水,喉嚨發乾得厲害,竟是難得發怔。
  從始至終,她都佔據了主導的地位,而封延卿不察,竟讓她拿鐐銬拷在了床頭,再無翻身的機會……
  ……
  京城裡的局勢暗潮洶湧,沈如意隱約察覺,不甚在意。元景帝還在位,這些也只能是暗潮,掀不起明面的風浪來,然就憑元景帝幾次召見封將軍秘密商談,沈如意便不信那位久居龍椅的人沒有打算。
  獨獨一樁,令沈如意心中隱有不安。柳兒死了,隨著盧氏被休棄,院中的丫鬟婆子發落別處,柳兒牽涉其中直接發配去了莊子做苦活,沈如意有意從柳兒那著手卻沒料到她當日衝撞莊頭被活活打死,這般顯而易見的殺人滅口卻不似宋筠溪一人能成,沈如意越發肯定她身邊有幫手。
  她將這事同封晏說了去,勞心費神的事兒就交由他去,自個則安安心心養胎,陪著封晏備考。期間還因為沈顧氏的原因見了幾回林夫人,托大哥的福,她已經與父親相認,餘下林夫人因著產期將至不敢告訴,能時常碰面已是滿足。
  日子一晃,就到了二月,沈如意方是六個月不到的身孕卻是顯懷得厲害,肚子圓溜得很。大夫診斷懷的是雙兒,這一來封家上下愈發是緊張重視,再不讓她像之前那樣隨意出門了。
  不過今個是封晏參加春闈的日子,沈如意自前些時候起就同某人磨,最終心滿意足地上了馬車隨封晏一道去了考場。
  這般由夫人陪著到考場的算封晏是獨一份,只是後者陪他看了幾個月的書竟是比他這正主還要緊張。
  春寒料峭,封晏給她披上了狐裘,看了眼那遮不住那圓潤肚子,伸手撫了撫,卻不料被踢了一腳,「……!」
  「出來已經晚了,你趕緊進去罷。」沈如意掃過往內場去的學子們,催促他道。一壁還讓宛桃和長安仔細檢查了遍該帶的東西,在掃見封晏被自己靠皺了的領口時踮起腳替他整了整,「夫君莫緊張,平常心便好。」
  封晏笑著瞧她緊張的樣子,「旁邊那的茶莊我打點過,你且在那等著,點了你愛聽的戲,還有昨兒個你想吃的點心,我一會兒就出來。」
  沈如意頷首,目送封晏入考場。
  旁人瞧見這幕的,雖不清楚是哪家的,單看二人在一道的畫面就十分養眼的很。獨獨西側一角冒了一道陰陽怪氣的聲音。
  「封家二公子也來參加春闈,當真是成家立業不同了。」
  封晏卻恍若未聞,將人尷尬撂了原地徑直步入考場。
  那人是魏系一派的,圍場算是結下了樑子,奈何人家不搭理,只凝著封晏背影暗暗啐了一口。傲個什麼勁兒,要知道今個主考的是與封將軍有過節的錢大學士,他就自求多福罷!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1 00:19:33

第二十四章

  正與人說著話的蕭若棠亦是瞥見這幕,遙遙看著許久未見的沈如意,見她小腹隆起,面龐浮現溫柔神情望向這邊來,心中不禁五味陳雜……
  「蕭公子,事成之後,可莫忘了提攜小的。」
  蕭若棠倏然回神,低低喝了一聲,「別廢話!」後瞥見封晏投過來的目光,略有些心虛地避了開去。
  考場外,沈如意看著封晏的身影不見猶是佇立,當初大哥參考她都未這般緊張過。
  「阿瑤。」身後一道低喚,林紹之眉宇似是掩著不滿,「封晏那麼大個人,還要你陪著來不成。」
  「是我自己想出來透透氣,在府裡可憋悶壞了。」沈如意噙著笑,知曉林紹之是此次監考之一故對他的出現並不意外,只餘光瞥見後面不遠的巷子避風處停了林家的馬車,不由生起幾分好奇。
  林紹之見狀,眸中湧動異樣,停頓片刻方低聲道,「母親給我們添了個妹妹,六斤六兩,起了小名叫六兒。」
  沈如意僵硬地轉過脖子怔怔瞧看他,眸中霎時湧上狂喜,「母親……母親她身子可好?」
  「你想問何不親自過去問?」林紹之克制著摸她腦袋的衝動,說道。
  沈如意驀地一怔,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驀地移向馬車那,會意出林紹之意思後嗓子緊得根本發不出聲來,就那麼瞪著看,眼淚不受控地流下。
  「雖都瞞著母親未說,但她約莫是有所察覺,每每與你見面後就會在你房間裡坐上許久。生下六兒後,她的情緒更是不大穩定,似有輕生隨你去的念頭。」他不得已,才在這時候帶了人來,卻被告知來了考場。
  沈如意聲帶嘶啞地只發出了啊的一聲,因為擔著沈如意這層的身份,她只小心翼翼地相處,貪心地想要離母親近一些,竟不知自己的私心貪看會造成那樣的後果……
  「六兒的大名是母親起的,喚思瑤,林思瑤。母親思念你成疾,恐只有你能治了。」
  沈如意隔著空蕩下來的街道死死凝著馬車的方向,那邊似有感應般,伴著丫鬟的驚呼林夫人亦是掀開簾子不顧走了下來。她突然驚慌了起來,竟是頭一回在母親面前生了緊張無措。
  「林……」
  林夫人在她面前站定,眼兒一瞪,看她識趣嚥了回去方是緩和了神情,仔細凝著,眸中亦是泛起水光,攤開了手心裡攥著的,點了她腦袋道,「紹之拿來的這雙虎頭鞋是你勾的罷,跟你說了多少回,最後結得勾在裡面,前面收得平整些後面就不會收不過來,那麼大的結頭多硌人。」
  沈如意乍聽見林夫人熟稔的腔調,再忍不住淚意,眸中傾注深深的思念與眷戀。
  林夫人最是拿她這副模樣沒轍,同林紹之一樣是個嘴硬心軟的,登是緊緊環住這個命運多舛的孩子,「我怎會生了你這麼個傻女兒……」
  整一日,沈如意就好像是在做夢一樣,直到被考完出來的封晏從茶樓擄回家,都是咧著笑的,都快笑沒了眼去,惹得封晏只得故意咬著她臉頰旁的空氣逗她,才讓某人注意到了他。
  「今個考得怎麼樣?」沈如意逗得發癢地撓了撓臉,將某人推了一旁去。
  封晏順勢將人圈在了懷裡,抱坐在了書房沈如意慣常坐的一方軟墊上,曉得她不愛束髮的隨性性子,伸手解了發上累贅,一頭烏絲披了肩上。
  「思及夫人在外面等著,自是不敢耽擱。」
  沈如意亦是回想起他出來得最早,顰眉擔心因為自己的緣故害得封晏不能專心考試,咬著唇道,「早知……早知我就不陪你去了。」
  「騙你的。」封晏揉著那順滑髮絲,頗有些愛不釋手,「只是第一日,題目並不太難。」
  沈如意惱得捶了他胸口一記,害她著實內疚了下,但看他嘴角噙著笑意氣定神閒的模樣,又忍不住彎起了眉眼,如燦星的眸子微微瞇起,彎成月牙狀,「對子闕來說,也該是沒什麼難的。」甚是一副自豪的神氣模樣。
  封晏瞧著她與有榮焉的笑模樣稀罕得不行,貼著她臉頰落下一吻,隨後彷彿點燃了積蓄多時不能紓解的語望眼眸漸是暗沉,嬉鬧間空氣裡的熱烈一觸即燃,他的大掌往下探去。
  書房裡仍留著暖爐,未免熱著自然只餘下單薄春衫,卻也更方便了那人。
  「大夫說過了頭幾月當心些就好。」封晏的聲音似被撕破般低沉暗啞,卻依然蘊著別樣的溫柔。
  沈如意臉上泛起一層薄紅,藉著有矮几架子做遮擋,反而陡添羞恥感。「你……你莫亂來!」話雖如此,身體卻隨著他的動作誠實地給了反應,碰到了封晏隱忍幾月的語望,臉倏地更紅了。
  殊不知正是那低頭的風景,露出雪白的脖頸,映入封晏眸中弧度優美纖長,助長旖念。
  他撐著手伏在她身上,埋在了那馨香肩窩,悶聲無奈道:「要憋壞了……」
  沈如意縮了縮,呵出的氣噴在裸露的肌膚上泛起細密戰慄,望入一雙幽沉泛著狼光的眸子中,半晌終是不忍道,「……那,你當心點……孩子。」頗是羞窘地發現某人對於這地方的偏愛……
  隨著話落,某人眼底飛快掠過得逞笑意,動作輕緩且溫柔地將人放倒在了軟墊上,還甚是體貼地詢問她這姿勢舒適與否。
  「……」沈如意嗔向一眼,暗暗磨牙,「費什麼話!」
  封晏嘴角弧度更甚,吻了吻她緋紅臉側,利落地將兩人身上的衣裳都除了去。因為期間湯水的滋補,沈如意裸露在外的肌膚散發著瑩潤白皙的光澤,封晏近乎虔誠地注視著,連帶撫上她隆起的腹部都格外細緻溫柔。
  沈如意覺得有些癢,卻見他俯身親吻上了小腹,一股酥麻傳遍,「別……」她捧住他的俊臉,臉色緋紅,有了孩子後的身子愈發敏感,叫自己這奇怪反應有些無所適從,以及難以啟齒……
  封晏就著抓握住她的手,親了親,「交給我來可好?」
  沈如意對上那篤定溫柔眸光,似是被安撫般漸漸放鬆了身子,由著他帶領自己體會久違的歡愉感受。封晏再次俯身貼上她的腹部,該是柔情四溢的一幕,卻驀地叫隆起的一隻腳掌狠狠踹了臉,「……」
  「噗……」沈如意沒忍住,摸了摸裡面不安分的小傢伙,笑個不停,攪和了一室旖旎氛圍。
  封晏凝著又恢復平靜,只在他靠近時搗亂的肚子,危險地瞇起眸子,深呼吸一口,暗忖出來再收拾。
  沈如意笑倒在他身上,只是很快淪為某人的珍饈美味,被溫柔地拆吃入腹。
  一場情事因著照顧她的身子反而持續良久,待落幕之際,沈如意已經懶得沒有一絲力氣,歪斜地靠在他的身上闔著眼小憩。
  封晏替她清理過後,輕柔地替她揉著腿,惹得後者舒服的哼哼回應,抬了抬,示意他往上些。封晏瞧著好笑,眸中猶是迷戀,噙著一絲惡劣笑意啟口道。「大舅哥說下月初八是吉日,林夫人想認你作義女,你可願意?」
  沈如意倏然睜開眼眸,怔怔凝著他,杏眸瞠得溜圓,似驚喜,復又湧上為難。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1 00:19:45

第二十五章

  「早在你與大舅哥相認那日,我們便有此打算,也好讓你與林夫人更名正言順在一道。」封晏看著她,自是知曉她為何犯難,遂笑道,「若你擔心岳母那邊,也大可不必,前些時日通過氣,岳母與林夫人感情最好,林夫人能走出喪女之痛,又能多個人疼你道是高興還來不及。這是岳母的原話,大意如此。」
  沈如意眨了眨眼,有水光盈在睫毛,她本沒那麼愛哭,卻不知是否是懷了身孕的緣故變得如此善感。
  要多愛一個人才能事事為她考慮周全,眼神相對,心意相通。那茅山道士斷言自己活不過十八,幾次於鬼門關外徘徊,奮力搏命,不甘也怨懟過命運,最終化作釋然,得之我幸不得吾命,留下的牽絆便是家人,卻不料還沾染了一段情緣。
  她曾以為死而復生,是上蒼憐她飽受病痛折磨的一生,如今想來恐是來償他這輩子的情深。
  「此情,唯有餘生相報,不負君心。」
  ……
  林夫人要認沈家嫡女作義女這件事很快在京中傳遍,前面已經有一個宋筠溪,這回認的又是好友之女,只能說那都是兩家意願的事兒,旁的無從置喙。唯一有影響的,恐怕就是同嫁入封家的義女宋筠溪了。
  兩個不免被拿來一道說,可一說就沒什麼可比性了,人一個是正正經經嫡女出身,一個不過是鄉野孤女攀上高枝。巧的是兩人同入了封家的門,正所謂出嫁從夫,封家長子的能耐眾所周知,是近來當紅的人物。但最叫人訝異的還是那大器晚成的封家次子,大有不輸其大哥的勢頭,夫婦倆彷彿是應打臉而生的,叫先前那些嘴碎的都紛紛沒了聲息,恐是不敢再妄言。
  到了初八正日,林府張燈結綵,對於認義女這出弄得頗是聲勢浩大。沈如意坐著封家的馬車重回林府,竟是不免生了一絲緊張。只是很快,便在林家一眾的熱情中消散,這是她生活了十數載的地方,如何能生分了。
  「這屋子一直沒動,斂秋和拂冬專司打掃,每回進門,就好像你只是偷跑出門了似的,我便坐在屋子裡等,想你回來被我撞個正著後撒嬌討饒的模樣……」林夫人拉著她的手入了房,說著聲音便有些哽咽起來。
  「母親……」沈如意回握住她的手,亦是回想起住在這時的點滴,亦是感慨落淚。
  「這麼高興的日子就莫要傷懷了,外面還等著您見客呢。」林紹之勸慰母親道。
  沈如意接了封晏的帕子抹去眼淚,「大哥說得對,母親,我回來了,不會再貪玩了。」
  「林夫人,弟妹,怎好端端哭了呢,夫人您這才出的月子……」一道清凌凌的聲音響起,宋筠溪一身算作慎重的裙裝出現在房中。「夫人是又想起阿瑤姐姐了。」
  林夫人見是她來,展了笑顏,正想說什麼卻叫林紹之岔開了去,想到外面的賓客便道是稍後再敘,隨丫鬟往前廳去。
  沈如意心中亦是鬆了口氣,方纔若非大哥打斷,說不準母親就說漏了嘴去。如此,看向大哥,卻發現後者凝著宋筠溪神情似是過於冷漠,不禁心生疑惑。
  「你且在這兒休息片刻,待儀式開始我再差人來喚。」林紹之同沈如意道。
  「可這是阿瑤姐姐……」宋筠溪陡的一怔,吶吶開口。
  「母親既是認了如意作義女,那便是一樣的。」林紹之掩了掩眸,不耐解釋道。
  宋筠溪僵住,轉瞬便恢復如常,「是我糊塗了,還以為母親尚未走出失去姐姐的傷痛,不讓人碰來著。」
  林紹之不置可否,沈如意方是情緒波動,尚未能顧及這遭,便應了大哥好意作是困頓地入了房裡休息。站在門口的宋筠溪笑意凝在嘴角,乖順地並沒一道進去,只是在離開之際,眼底最深處忽然湧現戾氣……
  入了屋子的沈如意如有所感地往回望了眼,只看見宋筠溪僵硬離開的背影,復收回目光,一派淡然。屋子裡的陳設一樣未變,沈如意處在當中,宛若置身昨日,她還是林家嫡女……
  兩個小丫鬟暗暗瞅著她瞧,隱隱有排斥之意掩在那規矩動作下。沈如意看得好笑,故意起了逗弄心思,擺弄起屋子裡的陳設來。
  「那是我家小姐最鍾愛的水玉蘭,老爺送的,可寶貝得很,您可小心——」
  「那是小姐的墨寶,夫人命奴婢今個收起來的。」
  「這是……」
  沈如意每揀一樣,倆丫鬟便緊張一陣,顯然將這些視若珍寶,叫她心生感動。
  「這兒……之前擺的那盆墨蘭呢?」沈如意掃過桌旁空下的一角,思忖片刻才終於想起,缺的是什麼。
  拂冬下意識張嘴就答,「小姐過世後,二小姐不忍心那盆東西沒了人照顧便拿了回去……」後知後覺地怔住,她……她她如何會知道這兒曾擺過一盆墨蘭!
  兩年前,曹神醫南渡歸來,尋得醫治林瑤的良方,調理之下果見成效。同時,封家亦送來庚帖,定下了日子。
  是日,曹神醫複診,仔細把過脈後捋著一撮山羊鬍沉凝良久,惹得坐在床沿的林夫人緊張不已。
  「林姑娘適應藥力良好,並無排斥反應,此方可繼續服用,戒驕戒躁……這些就不用老夫多說了。」
  林夫人聞言明顯鬆了一口氣,這些日子來林瑤的氣色亦是好了許多,這像花兒一樣的年紀就該肆意,而不是病怏怏地關在屋子裡。她是盼著阿瑤能好起來,與封家結親亦是想阿瑤能跟尋常姑娘家一樣嫁人生子……
  「多謝大夫。」林夫人看著床上乖巧應對的女兒,亦是同曹神醫感激道。
  「大夫都那麼說了,母親可放心了。」林瑤漾著淺淺笑意,好看的薄唇雖顯得有些蒼白,卻較以往要好許多,「我自個的身子當然最清楚的,這些時日來沒有昏厥,也長了力氣,並沒有什麼不舒服的,母親不必為我憂心。」
  林夫人凝向,撫了撫她寬慰自己抓著的手背,作是欣慰。瞥見撩了簾子進來的窈窕身影,揚起嘴角道,「筠溪來得正好,看著你姐姐些,莫讓她又摸了書去,我送曹大夫出去。」
  宋筠溪乖巧應了一聲,待與林瑤對上視線,俏皮地眨了眨,待林夫人出去後方道,「夫人也是為姐姐好,怕你看壞眼睛呢。」
  「閒來無趣也只好看書打發了。」林瑤無奈道。
  「曹大夫這般費心治姐姐,一定能把姐姐治好,到時候咱們能一塊遊湖賞花去。」宋筠溪聞言饒是有信心說道,說起一道外出遊玩神情還頗是期待,彷彿那一日即在眼前。
  林瑤笑了笑,卻是沒當真,若她真能治好,曹大夫和母親就不會是那副神情了。她自己的身子當然自己最清楚,藥方治標不治本,恐就續命用,能好起來不過是寬慰罷了。不過她也願意充當不知,也教母親省些擔憂。
  「對了,你昨個去見了那封家大公子,他是如何回復的?」林瑤問,受這病體拖累總不想再連累旁人。
  「封公子一心愛慕姐姐,怎會因為旁的原因退縮,自然是非姐姐不娶了。」宋筠溪作是歡欣道,不掩替她高興之意。經過一夜平復,自是什麼苦都吞得。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1 00:19:57

第二十六章

  林瑤訝異,臉上因為她打趣泛起一抹紅暈,嗔道:「封公子哪會說這等話,定是你編來哄我的,膽敢取笑你姐姐膽兒是越來越大了……」
  宋筠溪忙是喊著不敢,躲過了林瑤丟過來的軟枕,心裡澀得發慌。話裡真假摻半,最後的結果卻是一致,她也多希冀那話是哄著她玩的,而非出自封墨台之口……
  「你那丫鬟捧著一盆蘭花作何,開得真好。」林瑤餘光瞥見,問了道。
  「這盆墨蘭是林頡從南方尋來的,聽說是什麼大師培育的新品種,我分不出來好不好的,就覺得這花兒香氣甚是淡雅好聞特意給姐姐送過來添點生氣。」宋筠溪從浣竹手裡接了過,捧近了林瑤跟前。
  「唔。」林瑤輕輕嗅了一口,確實覺得香氣清爽極,「確實,墨蘭本就不菲,林頡能為你弄來也是有心極。」
  「他哪是特意為我弄來的,姐姐莫要打趣我,他……他還送了姐姐一支白玉蘭簪子呢!」宋筠溪臉上泛起羞赧之色,忙是反駁。
  「說得那簪子好像你沒有似的。」林瑤噙著促狹笑意故意不依不饒,想到林頡在感情上那木訥不開竅的模樣若是等他開口不知是何年何月,索性幫上一把。
  「他……他那是感激我們慷慨相助,這這是還禮罷了。」宋筠溪說著垂了面龐,似是當真羞窘到。
  林頡是管家林伯的兒子,林伯屬林家旁支,林頡要按算起來還是她堂哥一輩只是隔得遠了罷,
  未賣身於林府,不過是跟著林伯過活。後跟著林紹之作侍讀顯了算術天賦,但奈何不是讀書的料子,鬱鬱不得志。還是她發掘他有經商頭腦,與宋筠溪兩個給了本錢讓林頡去闖蕩試試,最後也果然沒教她失望。
  如今京城裡頭的林當家,襯宋筠溪也未必差了去。
  「你要是不稀得這花,我給人送回去。」宋筠溪似是受不住她那眼神打趣,作勢捧起墨蘭要走。
  「送回去豈不傷人家的心,你且留著,我替你養著。」林瑤嘴角莞爾,只是點破兩個這層窗紗,她這義妹年紀與她相仿,婚事受她耽擱,心裡是有過意不去,自是盼著她能覓得良人。
  良人……
  沈如意從回憶中驟然醒神,竟險些忘了那人,恍惚記起自己最初聽聞宋筠溪嫁去封家時的驚詫來了,皆是因為當初她是以為宋筠溪與林頡有情……
  「我頭有些痛,想睡一會兒,你們都下去罷。」沈如意神色一凜,沉聲道。
  斂秋與拂冬本不願聽從她吩咐,卻叫那熟悉氣勢震懾住,步子往外去了兩步卻又停住,最終還是叫跟隨封晏的長安驅了出去。
  封晏早在初時就察覺到了不妥,「你可是想到了什麼?」
  沈如意定定看著他,餘光裡是自己所熟悉的閨房擺設,亦是能回想起最後闔上眼的一幕,她仔細回想卻暗自心驚,半晌方是嗓子發澀地開口道,「那墨蘭的香氣……很特殊,是江南來的新品種,我……我想讓你幫我查一個人。」
  「送墨蘭的那個?」封晏幾乎是同時出聲,稍一停頓,眸色轉為暗沉。
  沈如意艱難頷首,手心不自覺捏出冷汗……
  離林瑤的苑子相去不遠,宋筠溪整了整妝容從自個的苑子走出來,正對上迎面走來的林紹之,盈盈福身,喚了一聲大哥,以為僅是路過。
  「我是專程來找你的。」
  宋筠溪詫異抬眸,定定凝著他。「大哥找我……是為何事?」
  「如今你已得償所願嫁給那人,望你好自為之。」林紹之淡漠啟口。「盧氏那樁到底如何恐你自己心裡清楚,我不想叫旁人取笑林家養了個蛇蠍心腸的女子。」
  宋筠溪叫他那直白話語蒼白了面色,「大哥……怎會那樣想,我……」
  林紹之看著她那副姿態,面上卻是露了不耐,「你也莫喚我大哥,我是阿瑤的大哥,不是你的。即便你仿著阿瑤的神情舉止,你比不得她,也不配作比。」
  「……」宋筠溪暗暗攥緊了拳頭,面上猶作不明。
  「我能容得你,是因你雖有小算計但是安分,母親待你若親生女兒,我不想因你再教她有一絲一毫的傷心。」林紹之沉沉凝著她,「若有那一日,我定教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封墨台那廝能移情於你,他日也能鍾情於別個,且看來日方長。」
  林紹之撂下了話便不作逗留離開,獨留宋筠溪主僕二人佇立原地。
  宋筠溪幾乎維持不住臉上笑意,眸中湧現怨毒。林紹之是個什麼性情她怎會不清楚,除了林夫人與林瑤的,何曾管過別個,而今這番暗示話語她卻將他維護沈如意的意思聽得分明。
  而林夫人對沈如意的歡喜……
  「沈如意——」宋筠溪驀地攥了眼前垂下的海棠枝條,喀嚓一下生生擰斷,一遍一遍念著那名字,愈發急促,如淬了劇毒一般,將那枝條當成是她念的人凶狠再折,直到斷得不能再斷,她踩著那些碎枝條後鎮定自若地吩咐浣竹處理了去。
  待地面清理乾淨之時,那姣好面龐劃過一絲滲人笑意,轉瞬消逝,恢復如常溫柔往前廳去。
  廊下不遠,一抹尋來的雍容身影緩緩從陰影處走了出來,恰是尋沈如意去的林夫人,目光落在那塊空地上,方纔那一幕尤是浮現,掀起驚浪。
  認親的儀式因為沈如意有孕在身化繁為簡,宴席卻是不馬虎,流水席大擺三日,陣勢浩大,而正主只在初時露了一面,就窩了林夫人房裡逗弄小六兒玩,剛出生的小孩兒還皺皺的,臉兒紅撲撲的,兩隻小胳膊因為穿得厚實擺來擺去,像是給她回應似的。
  林夫人回去的時候瞧見的便是這一幕,不禁褪了幾許寒意,「跟你小時候一樣,一點不鬧人,吃飽了就睡。」
  沈如意就見小傢伙張圓了小嘴打了個哈欠,瞇了瞇眼,一副困還忍著不睡的模樣。她輕輕給小傢伙拉上了被角,似是不經意道,「斂秋和拂冬照看我那苑兒都磋磨了,既是到了年紀,該是給尋個好歸宿。」
  「那倆丫頭打小跟你,是自願留了的,我也尋摸著要是不想出府,就在府裡挑個合適的。」林夫人亦作思量道。
  沈如意點頭,繞著小六兒的小手指玩兒,「妹妹出嫁怎的只跟了浣竹一個,我記著原來還有一個浣碧,還以為會跟著一道去……」她問過拂冬宋筠溪那苑兒裡的人,兩個婆子一個病逝年前發了喪,一個教兒子接回老家享清福,餘下的一些丫鬟調了別處做活,獨獨浣碧這個大丫鬟不知所蹤。
  說是不知所蹤,卻隱約有傳言是犯了事兒的。
  「那丫頭手腳不乾淨,偷拿你的東西變賣,教我給趕出了府去。」林夫人提及舊事神情略是不虞道。
  「……」沈如意聞言陷入片刻沉默。
  「怎的突然問起這來?」林夫人敏感地覺察到一絲異樣,方才在苑子她見紹之同筠溪起了爭執卻沒聽清,只看見筠溪那猙獰神色,下意識就往那聯想了去,心中隱隱不安。
  沈如意看了看小小一團兒的六兒,復又看向林夫人溫柔側臉,輕輕環住了人,「就隨口問問,這林府我不過離開大半年,卻好像隔了一輩子似的。」不願教尚在月子裡的母親煩心,如今她與宋筠溪在一個屋簷底下,反好過在她看不見的地方。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1 00:20:09

第二十七章

  「我都不想回去了。」沈如意埋在林夫人懷裡悶聲,攜了一絲撒嬌意味。
  林夫人聞言果真給岔了過去,面上亦是劃過不捨,後笑著拍了拍環著自個的手臂道,「你躲了裡頭,封晏在外頭叫你父親和大哥攔著不放呢。」
  沈如意這會兒才想起,神情猶疑,應不至於罷。不過卻漸漸不在了心思,小六兒見她敷衍自己玩兒,再沒忍住困意睡了去,小胳膊放了下來,叫沈如意握了個空都沒察覺。
  林夫人見狀,笑嗔了一句女大不中留,便領著人往前廳去。
  此時天色已暗,簷下的燈籠投下橘黃暖光,沈如意挽著林夫人的胳膊,心中卻還惦念著方纔所說,在林夫人瞧不見的時候眉心添了幾分憂思。
  「在封家若是有哪個敢欺負你,你便只管來同我說,我定不教那個好過了去!」
  沈如意倏地側目,便對上母親極是認真的神情,以她那一貫霸道且能整治人的手段,忽而咧了嘴角,「母親放心,有夫君在,自是不會讓我受半點委屈的。」
  林夫人依舊凝著她,單看女兒紅潤面頰以及同上次見面又圓潤稍許的身形即知,她在封家的日子並不差。
  「你且記住今個我說的,但凡是哪個同你過不去,娘都是、站你這邊的,哪個……都及不上你重要。」林夫人沉吟,說得頗是鄭重。
  沈如意當她是臨別囑托,未作有疑地頷首應答,一壁玩笑道,「就憑著我如今的身樣,哪有不長眼的敢針對,這走一步都繞著不少婆子丫鬟,您且寬心。」
  林夫人的目光順著往她撫著的腹部瞧去,因她這話確實心中寬慰不少,掩下眸光,許真是她想多了,兄妹之間拌嘴吵架也屬正常,何況紹之平日裡就是個噎人的性子,說了反而有小題大做之嫌,隨著前廳敞亮光線按下了這樁未提。
  時至酉時末,酒杯撞擊的清脆聲音歇了大半,多數醉了的由林府派了馬車送回。沈如意一眼就看見了在大哥旁邊的封晏,正側著聽大哥說話,背挺得筆直,一副在學堂裡受訓模樣。
  沈如意喚了他一聲,卻未得回應方才發現他的目光已是渙散,這人的酒量自己是清楚的,自是沒料到會有被灌醉的一日,如此不由看向打晃的大哥,「好端端的,幹嘛教他喝那麼多,醉了還不是得我受累。」
  「大妹砸……」林紹之迷瞪著眼高興喚道。
  「呵呵呵……」封晏露了傻笑。
  「……」沈如意指使著長安去扶他家那傻主子,正要吩咐人去給大哥弄醒酒湯,便教林夫人包攬了去,直道是晚了,差人護送他們回將軍府。
  夜深,捲過冷風令服了醒酒丸的封晏恢復稍許,坐在馬車裡好一會兒才像是意識過來已經離了林府。
  「林府……有鬧姑爺的習俗?」半晌,封晏凝著沈如意問。
  沈如意一聽就曉得這人是教大哥給坑了,如此狼狽模樣,倒讓她生出心軟來,「下回,你就躲著些,大哥他……不是小氣的人,等過了這陣兒就好了。」
  封晏聞言抵著她的肩窩,正好將人攏在懷裡,「我知道。」大舅哥今個是高興的,那人雖是喝得迷醉,卻始終笑得肆意暢快,而他反覆提起叨念的,言猶在耳——
  「我曾起誓願意折壽二十年來換取阿瑤性命延續,如今得償所願,從今起茹素還願……」
  「你小子也算是好運,教你得償所願,就那麼拐走了我們林府的寶貝……你必得好好待她,若不然,不然我就……」
  封晏攬著人,心生感念。阿瑤於他而言又何嘗不是失而復得的珍寶,更是歷經生死重逢後不容有失的存在……
  氣運是一件很玄乎的事情,而運勢來了,則擋也擋不住。那封家二子自打娶了沈家嫡女沈如意,當真是交上了好運,尤其是會試那最後一場,始終被刁難的封晏以一篇君子說駁得那甚是狂妄自負的錢大學士啞口無言,為京中百姓津津樂道。
  沈如意是後來知曉這遭的,聽了那最後一句不共傻瓜論長短,撫著圓潤的肚子笑得燦爛,那便是她仰慕的人,才華蓋世,風采傲然。
  而今離那會試過去兩月,封晏一早與封將軍一道出門赴殿試,沈如意原本是想在這之前去一趟寺廟祈福,但因著八月餘的身孕沒能成行,同樣也沒能參加沈家小麒麟的滿月宴,沈顧氏與林夫人差了不到兩月。
  「也不知這般日子還得多久……」沈如意攪著面前的蛋花粥歎了一聲,邊上還有一碟子香酥牛肉餅,不過吃的那個卻沒什麼心思。
  「小姐若是覺著悶,奴婢陪您下棋罷。」紅隙開口提議道,今個是姑爺的重要日子,就怕自家小姐枯坐著胡思亂想,對肚子裡的小主子可不好。
  「下棋……」沈如意對上紅隙頗是期許的目光,輕輕咳了一聲,「我覺著還是看會兒書好。」
  宛桃聞言噗嗤笑了出聲,替小姐去取了姑爺特意寫的本兒來遞與主子,「同你下,不是教小姐受罪麼。」
  「奴婢的棋藝師從小姐,不至於那麼差罷……」紅隙不甘地弱弱辯駁。
  「唔,這師傅當不起。」沈如意拭了拭嘴角,含笑故意道。
  「小姐……」紅隙眼巴巴看,明明是想替主子解悶結果成了逗主子開心的,殊途同歸,倒也賣力。
  宛桃待沈如意用完了朝食,一面收著,一面道,「小姐先前派人跟浮雲樓的當家,並沒跟到什麼有用線索。那人深居簡出,出門便是為了生意,其他時候都是待在浮雲樓裡,跟宋少奶奶並未有瓜葛。打探的還說在宋少奶奶出嫁前還有一點交集,自打宋少奶奶嫁進封家就再也沒見他二人在一道過。」
  沈如意沉吟,林頡在她病終前還頗是費心替她搜尋秘方良藥,論起來,這人是個極重情的,於宋筠溪更是情根深種,若說恪守禮數她信,但若突然完全斷了聯繫反而生出一絲古怪來。
  「繼續讓人盯著罷。」沈如意如是說道,「可有尋到浣碧的下落?」
  「小姐的畫工了得,要找那人,該是容易的。但在京城裡找了兩月都未有所獲,奴婢擔心人已不在京城裡,若沒有旁的訊息,只怕找起來需費時日……」
  沈如意聞言蹙起眉心,自是聽出宛桃的意思,浣碧是孤女,教母親趕出府後若是離了京城無異於大海撈針,這般看來反而陷入了死胡同裡,要想探知當年真相似乎愈發難,「再多添些人手往周邊找尋,找到為止。」
  從與母親的對話中,她隱隱覺得若浣碧還活著,定是知曉內情最多的。
  「弟妹要找什麼,可要我幫忙?」一抹淺綠窈窕的身影出現在門口,宋筠溪漾著淺笑走了進來。
  沈如意掃過宛桃紅隙一眼,二人自是識趣闔上嘴,方是笑著回應道,「不要緊的小玩意兒罷了,如今這記性越來越不好,手裡的東西轉眼就不知擱哪兒,紅隙你去書房找找。」
  「是。」紅隙領命出去。
  宋筠溪的目光追了一段兒,又收了回來,似是教她隆起的腹部所吸引,「難怪二弟他們不讓你出門了,光是走動都辛苦罷。」
  「習慣了倒也還好。」沈如意無意識地撫了撫,神情不自覺染上溫柔。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1 00:20:26

第二十八章

  宋筠溪往前走了兩步,指使浣竹放了雕花食盒上來,「我做了一些點心,想著二弟出去得早,便過來陪你說說話。」
  沈如意看著那一碟碟的山藥棗泥糕和芙蓉糕等點心,色澤誘人,空氣裡漫開香甜的味道。
  「這天氣還沒熱透,就有些厭了食,剛用過朝食,卻是辜負嫂子的一番心意了。宛桃,給大少奶奶看茶。」
  「反正我也是閒著打發,邊關那來了信,說是墨台受了點傷,也不知傷得到底重不重,做些事情反而教自己少想些。」說著,宋筠溪便隨了沈如意往旁邊小坐,一面漫不經心說著,一面環視週遭,竟是覺得屋裡所設有一些熟悉,大抵是因為書冊多的緣故,眉宇劃過一絲怔然。
  「大少奶奶請。」宛桃奉上茶水。
  沈如意對宋筠溪所說亦是有一些耳聞,羌族近年來蠢蠢欲動,聽說羌族現任的王頗有野心,也略有手段,與邊界小國派遣使者走動頻繁,隱隱暴露一同反撲中原的企圖,邊關形勢愈發緊張。正暗思忖間,卻是嗅到一股熟悉香氣,淡雅縹緲。
  「嫂子身上這味道……」
  沈如意幾乎是在一瞬就與記憶裡那盆墨蘭對上,目光就緊緊凝著宋筠溪掀起驚浪,幾乎難以克制心緒動盪。
  「是我自個制的閔香,弟妹聞不慣這味道?」宋筠溪神情不由隨著她變作緊張,似乎是教她突然這般大的反應嚇著。
  沈如意忽然覺得腹中一陣絞痛,疼得額頭冒了冷汗,一把攥住宋筠溪的手腕,「痛,我的肚子……好痛……」
  宋筠溪被攥得生疼,更是慌亂,「弟妹,弟妹你可別嚇我,來……來人啊,快找大夫!」
  她一壁扶住了沈如意下滑的身子,臉色煞白地著急喊,就由著宛桃等幾個一道抱著她去床上,眸中掩過異色。
  整個苑子霎時陷入一片慌亂,沈如意緊緊攥著宋筠溪,陷入昏沉前,都未放開了手去。
  金鑾殿外,剛跨出殿門的封晏驀地頓住,胸口的一陣抽痛教他不自主地眺了封府的方向,步子也不由加快。
  「封二公子,恭喜恭喜。」一道清冽的聲音自身後響起,一身玄紫錦袍的寧王隨他而出,在他停下之際恰好站了他身側,作了閒適打量。對於他未入三甲稍是意外,不過亦不影響對他的欣賞,何況……這人還是京中赫赫有名的子闕,當真是不露相。
  後者垂眸掩過那一絲心焦,對上寧王神情謙恭,不卑不亢,「參見王爺。」
  「噯,無須多禮。」寧王虛扶了一把,更是滿意,「本王對你殿上所談郡北洪災治理的問題很感興趣,可有時間與本王仔細說說。」
  「臣……」
  「封二公子……皇弟,本宮當你這般著急是為何,原來是為郡北洪災的事。」郡北地處江河畔,洪災多發,封晏提出的若是可行倒不失為個好方法。
  太子的目光從寧王眺向封晏,對於此人最初有印象還是因為其大哥封墨台的緣故,卻不料在秋彌時有那般驚艷表現,加之殿上這場,已是大大改觀,而寧王與此人……他心底隱隱起了幾分不虞猜測,面上不表,「正好,本宮設宴,一道走罷。」
  「皇兄。」寧王喚過,瞥見其身後跟著的,笑笑道,「有酒喝,自然恭敬不如從命了。」
  封晏亦是跟著掃過,瞥見了蕭若棠的身影,神情掩掩,對於方才殿上的情形隱隱覺出一絲不對勁。
  而在太子後頭的,還有當初在會試時嘲諷其時運有盡時的那人,說來也不知是湊巧還是故意,封晏的排名不偏不倚正好壓了他上頭,像一塊大石,壓得無法翻身,反教諷刺極。
  還不等太子等不耐煩之際,長樂郡主出先在眾人視線中,不過很快就教隨在她身後的封府僕從吸引去注意。後者慌裡慌張地直奔封晏,「公子,公子,府裡來報二少奶奶……要生了。」
  封晏聞言渾身一僵,待反應過來已經匆匆與太子寧王作揖告退。而後出來的林紹之見著外頭,「發生了何事?」都這般杵著。
  「封家那小廝求著我帶進來,原來是他們家二少奶奶要生了。」長樂郡主等到了人,高興地瞇起眼道。
  林紹之一震,「勞駕郡主幫個忙。」
  「嗯?」長樂郡主尚來不及反應,就教林紹之請著一道往宮門外去。前者得了相處的機會,偷偷瞟著那人線條冷峻的側臉,暗生歡喜。
  朱雀道上,掛著封府標誌的馬車疾行,風馳電掣趕回將軍府。苑子裡聚了不少人,三夫人合十念著菩薩保佑,封文靜亦是擔憂不已,見著封晏的身影便緊忙道,「阿晏,嬌娘不知怎的突然動了胎氣,已經在裡頭大半天了……」
  封晏看著丫鬟從房裡端出一盆又一盆的血水,眼前似是被那一片血色浸染,二話不說便要往那房裡去,教劉氏眼疾手快攔下。
  「此時進去不合適。」劉氏擰著眉道,作是理解他的心情。但哪有男子進產房的道理。
  「啊——」裡面傳出沈如意淒厲慘叫。
  門外,拄著龍頭拐棍趕過來的封老夫人神色著急,「怎這時候突然要生了,這日子還有陣兒,你們幾個是怎麼照看人的!」說著那拐棍就朝著宛桃紅隙狠狠打去。
  不過沒兩下老夫人就有些使不上力,緊張望向緊閉的房門,喃喃念著,「我的曾孫兒,曾孫兒啊,到底怎麼樣了。」
  「生孩子都是凶險的,裡面接生的穩婆是全京城最好的,該是不會有失。」劉氏出言安撫。
  封晏聽著嬌娘那一聲聲淒厲慘叫刮擦耳骨,彷彿是在剜他的心一般,揪得愈緊。然在一聲高昂的尖叫後卻是戛然而止,封晏當即推開了阻攔他的往裡面衝去。
  「到,到了,慢點。」老者幾乎是教兩名年輕隨從挾持著來的,一口老氣險些沒喘上來。
  「曹神醫?!」他怎麼來了……宋筠溪站在劉氏身邊,瞧見來人霎時怔住,這人擔了神醫的名頭也甚是有神醫的脾性,京中要求他看病的都得合了他心意來,林瑤是林夫人娘家的緣故才請得神醫,那沈如意又算是……
  封老夫人聽是曹神醫連忙求他幫忙保住她的曾孫兒,卻是被封晏橫截,沉沉凝著緊閉房門,毫不猶豫道,「救嬌娘,我只要她平安無虞。」
  「哇!」一聲嘹亮的嬰孩啼哭從房裡傳出來,候在門外的眾人皆是大喜,尤其以封老夫人當先推了門進去,穩婆從內堂抱著襁褓裡的嬰兒給老夫人看,是個眉清目秀的男嬰。
  「菩薩保佑,祖宗保佑!」封老夫人愛憐地看著中氣十足哭著的娃兒,抖著手去接。
  許氏跟著封老夫人瞧看也是連連念了幾遍菩薩保佑,便眼尖地發現另一名穩婆亦是抱著個襁褓走出來,驚喜道:「還有一個?!」
  在房裡的幾個一同望去,便聽那穩婆笑瞇瞇地恭賀道,「菩薩保佑,給玉女家賜下一雙金童般的大胖伢子,母子平安。小的這個乖得咧,就哭了一聲貓兒叫似的。」
  封老夫人簡直是樂壞了,看看這個,又摸摸那個,一副喜不自勝的模樣不住道好。又命婆子給幾個接生婆子包了厚實紅封,後面那些丫鬟婆子俱是一人一個。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1 00:20:42

第二十九章

  封晏早在封老夫人入門的時候就拐進了內屋,劉氏與許氏則是一道跟了進去,宋筠溪緊隨其後,步子可見一絲匆促。
  床榻上,沈如意髮絲有些凌亂,因被汗水打濕而貼在臉上,蒼白地躺著,瞧見封晏時露出虛弱笑容,卻連喚他的力氣都無。
  封晏緊緊抓握住她的手,一絲不錯。
  「尊夫人身子止了血並無大礙,虛驚一場,稍後作是調理便可恢復。」曹神醫同神色冷峻得有些駭人的封晏說道。
  封晏凝著是床榻上的女子,彷彿除了她再盛不下其他,舌尖抵著,嘗到一股上湧的腥甜氣,正是要張口卻先嘔出一口鮮血來。
  「阿晏!」劉氏大驚。
  沈如意也是驚得瞠目,掙扎要從床上起來,卻教封晏緊緊按住,後者抹了嘴角,沉沉道,「無礙。」
  封晏將人扶著躺回去,「只消你沒事,我自沒事。」他這股郁氣存了許久,早在上一世她離世時便鬱結在胸口,如今倒是暢快不少。只是在心底做了決定,兩個孩子足矣,不想再有這般危險的情況,也捨不得眼前女子遭受生育之苦。
  曹神醫立即替他把脈,「無妨無妨,只是急火攻心所致。」年輕人頭回當爹,他見過暈血的,倒是沒見過嘔血的。
  沈如意整個人虛脫得厲害,然精神偏是好極,此刻緊緊凝著封晏,視線交匯,無需言語便能體會對方的心境,他們曾生死相隔,如今好不容易在一道怎捨得下,遂猶是氣虛道,「我沒事了。你咳——考得如何?」
  「托夫人的福,兩日後入宮參加傳臚大典。」
  沈如意聞言瞇起眼,眼底裡儘是溫柔的笑意,「真好。」眼下在沒有比她還活著更幸運的事了。
  這廂小兩口你儂我儂,自是劫後溫存的幸福時刻,周旁看著的亦是替二人高興的。劉氏顧念剛生完孩子的沈如意便出聲道是留給二人相處的空間,領著一眾又退了出去。臨到出門前,便看兩個婆子將孩子抱回來,擱了沈如意身邊,一家四口更是幸福美滿,惹人生羨。
  張氏在門口見她們退出來,便沒跟著一道進,只張望了眼,「剛才那凶險得可嚇壞人了,這是真沒事了?」
  「沒事,好著呢。」許氏不掩笑意開懷,直道回去要多誦幾遍佛經,封晏進士及第,嬌娘又給他添了兩個男娃娃,若蘇氏泉下有知不知該有多高興……
  在一眾都散去後,封晏替沈如意掖了掖被角,「我守著,你睡會兒罷。」
  沈如意被倆個小傢伙依著,只滿心柔軟,大的胖點兒攥著小拳頭,睡覺都不安穩,也是湊巧封晏正好挨近,揮起的小拳頭就那麼直接打在了他的鼻骨上。
  「……」
  沈如意悶咳了一聲,看著他揉著鼻樑骨無奈瞅著那一團,掩不住的笑意,倒是教她回想起小傢伙在她肚子裡時的情形,這下可找著罪魁禍首了。不過再瞅了邊上一動不動的,又落了陰翳,「是我大意,雖早作了防備,可沒想到她會在香料上動手腳。」
  「所以你是早有預謀。」封晏瞬時意會,眸光頓時沉了下去,隱隱怒光。
  沈如意聽出他言語中的危險意味,忙是解釋,「現在同你說也不算晚,更夠不上預謀了。」實則是她早早同林夫人借了曹神醫,越是最後關頭,她越是上心,而宋筠溪久久沒有動作亦叫她擔心更甚,不過是因封晏亦是在最後緊要時刻沒分他的心罷了。
  「封家重視子嗣,我這懷的幾月光景都甚是照看周到。即使宋筠溪善隱忍的,這等情況下她自是不會輕易動手,然這於她又是極好的機會,畢竟封家子嗣單薄的緣故也有厄運一說,若我死於難產也不會有人懷疑。」
  封晏因為她提及那兩字,瞳孔驟是一縮,方纔的心悸停住心跳的感覺重回,一頓,凝著她甚是鄭重道,「若你有個不測,我必不苟活。」
  沈如意一怔,瞧出他的認真,頓時呸了一聲,「壞的不靈好的靈,好好的莫再提這個了!」
  「我說真的。」與其行屍走肉般活著,不若隨著一道共來世。
  沈如意無法,卻不敢深觸那話題,林瑤的死於他來說打擊有多大再清楚不過,於是更保重她的這條小命,「我扯下了她一截袖子。」
  宛桃適時捧上了匣子,裡面是小姐昏迷前死死拽著,教她不得已剪下來的,並不知何故。
  「宋筠溪所調閔香,也就是這袖子上的香,我曾在墨蘭上聞到過。」
  封晏驀地抓握住她的手,卻教她安撫地拍了拍,「不過曹神醫說裡面只有一味凌枯草,熏焙後有活血功效……」
  而此時老夫人的苑兒裡,談論的亦是這樁。
  「明明還有一月餘的日子,怎的會提早這麼多,萬幸是平安沒事,我這心吶這會兒還撲通跳著。」張氏撫著胸口說道。
  「聽苑兒裡的丫鬟說是突然腹痛,之前只有宋氏在……」劉氏提及,目光凝向宋筠溪道。
  「弟妹似乎是聞不慣我身上的香,才說了兩句就冷汗直冒……我,我也不知如何會這樣。」宋筠溪被點了名,猶是一副受驚模樣,彷彿沒能緩過神來,身上還短了一截袖子,模樣別提多狼狽了。
  不過因沈如意房裡的血腥氣一沖,宋氏身上的香氣倒是不明顯了。
  「陸大夫是一直為嬌娘看診的,原本就說孕肚明顯怕是懷雙,自一開始就謹慎對待,也好好養著,可怎麼的你一去就出狀況了?」張氏不懷好意地凝向她,卻是不打算放過。本來麼,那倆個瞧著就是不對付的,原本還以為是一出妯娌不合的大戲,加上林夫人剛剛認了嬌娘做義女,這二者哪會是融洽關係……言語之間明擺著挑事兒。
  「二嬸有話不妨明說,這般彎彎繞繞的萬一教誤會了意思,還道是二嬸小肚雞腸歪曲是非。」宋筠溪自是一身正直,與一向針對她去的張氏並不作好言。
  張氏一噎,暗啐牙利,就這樣的,分明不是什麼善茬!「我不過是實話實說,也只想聽個實情,你要那麼想是你心思陰暗。」
  封老夫人光聽見二人懟起來,情緒大起大落之後腦仁嗡嗡疼,「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可有個明白的仔細說說。」事關她的曾孫兒,她自是要慎重,畢竟哪個都及不上封家的子嗣後代重要。她雖是老眼昏花,眾人也當她是老糊塗,可心底自有自的譜兒,宋筠溪與沈如意比較起,她自是喜歡沈如意多一些,何況沈如意還給封家添了兩個大孫子。
  「老夫人想知道問我就是了,說來還得感謝大少奶奶歪打正著。」容姨娘從外頭入,噙著喜慶笑意道。
  屋子裡的都是一愣,封老夫人更是指著她問,「你知道?」
  宋筠溪亦是好奇眺向,對上容姨娘的目光,稍覺不適。
  「我方才聽見神醫說的,凌枯草不止能靜心凝神,若經熏焙,則有活血功效,而這知之甚少,吾也是偶然自南疆獲知,陸大夫不察也情有可原。所幸用量少,並不造成什麼影響,相反,因這凌枯草的緣故疏通鬱結,反而使得兩位小公子生產順當。」
  「咱們二少奶奶福澤深厚吶。」容姨娘暗暗瞥過宋筠溪道。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1 00:20:54

第三十章

  宋筠溪攥著,指甲陷入手心裡都不察,耳畔迴盪著容姨娘那句因禍得福,加之她慣是帶了輕笑的語調仿若是在嘲諷似的,而最後一句更是堵心至極。
  「哎喲,這麼說,還得感謝筠溪歪打正著呢!」張氏慣是咋呼,沒甚心機地大笑道,「都說女人生子要走一道鬼門關,何況嬌娘懷了倆,就好比容姨娘說的,可不是福澤深厚麼,我一看那倆小的心都化了,難怪老祖宗念著要曾孫兒,這一舉得了倆,嬌娘可是大功臣!」
  宋筠溪心眼燒灼得厲害,卻偏生發作不得,單單是附和此言就花了大力氣,如何都想不到陰差陽錯反助了沈如意一把……
  「此言甚是。」一道洪亮聲音攜著開懷笑意而至,從城北大營風塵僕僕趕來的封肅自收到消息起即是如此。
  「怎樣,封家的倆寶貝生的是何模樣?」封延卿亦是從外回,「封晏那歇著不讓看,你們快給我說說,噯,早知今個就不出去了。」似乎頗是惋惜沒瞧見。
  封肅聞言,思及近日傳聞,笑意不復,「我看你最近這陣子都別出去的好。」
  經了荀媽媽提醒,封老夫人還是讓宋筠溪留了香料方子,並著今個穿的衣裳一道送了奇香閣找調香師傅比對。
  事後,宛桃從荀媽媽那收了謄抄的一份香料配方,予了十兩作是報酬。
  「那方子老夫人已經命人送去,據那邊傳回來的說是無誤,那凌枯草於尋常人無礙,這樁……當是湊巧罷?」荀媽媽是老夫人身邊當差的老人,於宋筠溪的印象還不錯,此時擰著眉頭道。
  「到底如何,得事實證據說話,主子憂心兩位小主子,不過是慎重些再找大夫驗證驗證罷了。」宛桃妥帖收起,對著荀媽媽不卑不亢說道。「無心之失,也恐是閃失。」
  荀媽媽頷首,覺得甚有道理,原話與老夫人道,老夫人原本就有那個打算,封晏苑兒裡多了兩個小的,侍候的人手就全留下,並將荀媽媽派過去,說是一道過去幫忙的,實則予了暗權,護她倆曾孫兒去的。
  不管旁的怎麼打算,怎麼折騰,墨淵居裡一片祥和寧靜。沈如意熬不過倦意攬著兩個小的沉沉睡去,封晏坐在床沿溫柔凝著這一幕,彷彿能這麼看到地老天荒似的。
  宛桃進來瞥見,放輕了步子,將結果與封晏道。她們只是替主子辦事的,辦得利落方是妥當應該,別的不多問是本分。
  封晏接了紙張,眸色深沉,轉而落在好不容易安睡了的沈如意身上,想免她憂,免她苦,卻不想反教她體貼考慮,劃過暗惱與不捨。
  「她是你主子,你自是聽從,然卻要她多憂慮你可覺得應該。」
  宛桃被那冷然的目光一掃,渾身一顫,「奴婢不敢。」知曉他是問責,「但凡涉及小姐安危,奴婢定先稟報姑爺,再無隱瞞。」
  封晏見其誠摯,氣勢有所收斂,嬌娘調教的兩丫鬟俱是護主,亦是伶俐得很,一點就透,遂不再多言。
  他原本就寡情,獨獨碰了沈如意方是調動一腔熱血情感,付諸一人身,他深知這樣的情感是負擔,卻慶幸極那人能接受,教他從此不受情苦,也自容不得那人有失。
  「二少爺。」長安從外面匆匆而入,看著裡頭的情形驟時壓低了聲音道,「長樂郡主的馬車一直候在府門口。」是因先前得了小郡主恩惠,方是在聽聞時覺得怪異,進來通傳。
  封晏聞言沉吟片刻,便將嬌娘囑托宛桃後起身而出。
  與長樂郡主一道的,不作他想。
  封府外不遠停著的馬車旁,一抹頎長溫潤身影顯了急躁,來回踱步,正是林紹之。要說起來裡面那個是他的親妹妹,如今卻要顧慮身份不得知曉情況,於他是憋悶得很。
  坐在馬車上的長樂郡主看著他來回轉,何曾見過師傅如此失態的時候,正要開口說點什麼就瞥見門口那步出的身影,「師傅你看,那是不是封二公子?」
  林紹之經她提醒看去,忙是迎了上去,「日子不是還差一月,怎麼就早產了,阿瑤如何,發生何事了?」
  一連串的問題拋出,甚是緊張關懷。
  「雖是意外,但好在虛驚一場,母子平安。她睡著,曹神醫開了調理的方子。」封晏自是理解他的心焦,揀著重點解說道,「定不會落下什麼病症。」
  林紹之聞言方是一顆心回落,眺向明顯春風得意的某人,又漸生不痛快起來,「聽說沈家那個也是個底子弱的,晚些我會著人送些滋補的過來,調理又不是一時能見成效,得精細養。尤其是這陣兒不得累,莫惹她哭,凡是倚依著順著點,不得動怒……」
  「大舅哥。」封晏喚了一聲打斷。
  林紹之瞇起眼。
  封晏咧了嘴角,「攢的經驗不錯。」
  「……」
  小郡主正聽著聞言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難得看師傅吃癟的樣子。好笑之餘,又是深深羨慕,光是從這二人的對話中便清楚那位封二夫人有多幸福了,嫁的夫君好,認得義兄更好……
  封晏循著看去,拱手作揖,「多謝郡主領長安報信,待小兒滿月,必遞上帖子容我與嬌娘敬上一杯。」
  長樂郡主聞言瞇了瞇眼作是盤算,小公子是不是要叫師傅作舅舅啊?」
  封晏點頭,照輩分是。
  長樂郡主摸了摸身上,摸了好一會兒終於喜笑顏開,摸出一對小玉葫蘆墜子,「那這就當了見面禮了。」
  林紹之側眸對上小郡主那一雙彎月牙兒,「……」
  經那麼一打岔,倒是令氣氛更鬆快起來。林紹之凝著封晏,良久拍了拍他的肩膀,「行了,回去罷。」他得了準確消息也能回去跟母親覆命。
  「還有一樁。」封晏取了方子遞向,顧及小郡主在場,遂與林紹之低聲快速道了幾句。
  林紹之驀地收緊那方子,眸中湧現沉沉暗色,「若當真如此,我必讓她生不如死!」
  小郡主沒聽清楚二人說的,只聽了林紹之那威嚇話語,卻是一點都懼怕,相反等封晏離開後還毛遂自薦,「師傅想對付哪個,我可以幫忙!」
  若撇去那眸光裡唯恐天下不亂的興光,倒是更有誠意些。
  「多謝郡主方才搭載一程。」林紹之恢復如常神色,帶了幾分疏離之色。
  小郡主眨巴眼,凝著他認真道:「師傅,你這樣很像戲文裡過河拆橋的負心漢。」
  「……下次不許去戲樓。」
  小郡主早習慣了他這不准那不准,還道什麼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她要是盡聽還費這折騰什麼勁兒,該是裝傻充愣一點不含糊。
  「師傅好像很關心那位夫人?」長樂郡主巴巴望著,眼底是教人一眼看透的小心思。
  林紹之被她磨得沒甚脾氣,沉默片刻瞥向門口那處,道:「她於我,與阿瑤無異。」
  長樂郡主聞言怔怔,親眼見過他因林瑤故去而頹唐不堪的樣子,聽他拿沈如意作比下意識喃喃,「那一定是很好的人……」
  林紹之詫異回眸,凝著長樂那單純笑容,嘴角的笑意由淺轉濃,「嗯。」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1 00:21:06

第三十一章

  五月中旬,封府熱熱鬧鬧辦了倆小的滿月宴,由封肅給起了名字,封宗瑞和封宗澤,到了沈如意那就是大粽和小粽,大粽活潑好動,但凡是醒著便不停,而小粽多半是在睡,對比起來總是教沈如意擔憂是因為早產的緣故,即便曹神醫說了正常也免不了。
  因此一顆心都放在了孩子身上,自然就將某人冷落了。
  「夫人……」
  「大粽是不是餓了,怎的一直在哭?」
  「他剛吃完。」
  「哦。」
  「夫人……」
  「小粽的尿布有些時候,該換了罷?」
  「有丫鬟在。」封晏無奈。
  是日,直接將人擄了書房,再給倆粘人小鬼兩件嬌娘的衣裳扔給宛桃和紅隙,一雙黝黑沉沉的眼瞅著還想回去看看的沈如意。
  「咳——」沈如意自是知曉這些時日來近乎忽略了某人,但教他這大張旗鼓的弄得饒是不好意思,「有什麼不能在房裡說的,大半夜待書房裡作甚……」
  封晏抱著人不放,鼻端縈繞一股溫軟馨香才似慰藉,「夫人做不到雨露均沾,我只得自己努力了。」
  話說得甚是幽怨,教沈如意再繃不住笑了,看著那人快把求寵幸三字掛了臉上,又是一陣羞臊,「別……別鬧……」一是叫他撓著癢癢處,二是另個難以啟齒的緣由,畢竟生產後的身子不如從前……
  封晏聽著那小貓似的甕聲,心頭像是被撓了一爪子發軟,薄唇繃成隱忍的線條,大掌沿著她的小腹緩緩撫摸,黯啞著嗓音道:「很軟,很好摸。」
  沈如意徹底鬧了個大紅臉,偏這人做著意味明顯的動作還說那麼正經,近半年未經情事的身子幾乎難忍這等撫觸。他略帶繭的手,一寸一寸遊走在她肌膚上,酥麻的覺自四肢百骸全匯聚到那一點,拉出一圈一圈空虛……
  情動之際,沈如意攀住了桌沿,卻捏到了一封折子,生怕弄壞了他的公文歸整回去,眼角餘光卻是掃見幾行。
  「集黨營私,科舉舞弊……太子?!」
  封晏將折子掃到一旁,將人往上攬了攬,教她坐得更舒服些,「太子性格暴戾,且控制欲強,皇上病體許久,由他代政已是順其者昌,逆其者亡的局面,惹得群臣忌憚卻又不得不臣服。而魏相將那些人吸納,擁護寧王,主張……廢太子。」
  「那這……」沈如意吶吶。
  「只是一部分的證據。」封晏掩眸,只道了輕巧的部分,他入翰林院做編修以來,朝廷局勢自皇上再度臥床昏迷後就陷入焦灼,而當中恐怕還有敵國內奸攪混水,邊關形勢亦是嚴峻,內憂外患。
  沈如意頷首,突然不知說什麼好,「那日我聽見四叔與父親似有爭執,也是為這,四叔與寧王……」
  「好比你之於我,寧王是四叔的命。」封晏斂眸,沉聲啟口,掠過一抹擔憂。在瞥見沈如意驚詫的模樣時,復解釋道,「寧王是女兒身。」
  沈如意一怔,「……難怪。」
  難怪要活成那般樣子,也難怪四叔為其甘願不娶……
  「四叔想做的無人能左右,父親是擔心他如此站位,會將封家置於險境。」封晏頓了頓,「你看到二人爭執,其實早在十年前二人就已經不和,因四叔要徹查……蘇氏的死因,兄弟倆反目成仇。」
  沈如意正要探問,卻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驚擾。
  封晏驀然回神,將她衣裳整理好方是起身開門,門外長安領著一名神情慌張的隨從,身上的衣服卻印著寧王府的標識。
  「二公子不好了,封四爺,封四爺在蘇州地界失蹤了。」
  封延卿是替寧王去江城查兩淮鹽運使司運同蕭承恩的,亦是在他管轄的區域失蹤,定是與這脫不了干係。
  來報信的是寧王府的人,亦是跟隨封延卿一道去蘇州的。蕭承恩原是魏相一系,後因調鹽令的關係與魏相生了嫌隙,加之如今太子風頭正盛,其子蕭若棠在京中與太子一派結交,他也因此搭上了太子的船。
  當初寧王提出調鹽令是由元景帝授意,前者執行,卻因牽涉甚廣,實行困難。後魏相與寧王結盟,便將這樁暫且按下,更是給了蕭承恩機會。而今蕭若棠是京城裡頭最熱門的探花郎,蕭家名望更甚,而只消蕭承恩手裡握著魏相的證據,那他這條船就永遠不會有翻的時候。
  封延卿到江城地界的第二日就暴露了行蹤,引來殺手蜂擁而至,所幸封四爺早有準備,幾次有驚無險,偏偏在眾人都認為安全的蘇州地界莫名失蹤,叫隨行的都亂了陣腳。而消息傳回已延誤幾日,生死未卜。
  封晏與父親商談四叔的事,沈如意留在房裡有一下沒一下地輕撫著大粽小粽,事實證明封晏說得不錯,即使她不在,這倆也能好好的,一人抱著一件衣裳甚是乖巧睡著。
  劉氏進門便瞅見她發呆的一幕,因為她腳步輕的緣故待到面前像是把人嚇著似的顫了顫,「嚇著你了,是在想你四叔的事?」
  沈如意緩過心神,「母親。」後點了點頭,「寧王能派人來傳話父親,想必情況更糟糕……」
  劉氏瞥了她一眼,眸中不掩欣賞,「確實要比預想中的更糟糕,你父親原本就不贊同小叔與寧王來往,偏那就是個擰著來的性子,尤其這陣子太子與寧王的暗鬥,你父親幾次勸誡都無用,還是惹出了這檔子事。」
  「寧王能指派你四叔去,定是考慮了封家這層,原本有你父親的名聲頂著出不了岔子,可誰想能在你父親紮營的地界底下將人弄沒……」
  「四叔此行應當是機密,怎會走漏風聲?」沈如意不由擰眉想到另一層。
  「寧王身邊有太子的奸細。」劉氏提及,冷淡神情裡不虞更顯,讓沈如意瞬時意會這身邊人指的是何人。
  「……」當下沈如意也不知該說什麼好,四叔是為了寧王,卻反為寧王身邊人所害……
  劉氏看著她若有所思的模樣,眸中掩過思量,作是沉吟,「你父親的意思是,此事牽連甚廣,當是謹慎處置,救不能在明面。若墨台在,便教他領兵去了,可偏偏人在邊關受了重傷行動不便……」
  沈如意想到被召去書房的那個,怔怔抬眸,「是要夫君去救四叔?!」
  劉氏眸中劃過讚賞之意,輕輕頷首。
  沈如意卻緊蹙起眉心,浮現憂色。強龍還不壓地頭蛇,那是蕭承恩的地盤,連寧王都無計可施,卻要讓封晏去……
  「有你父親的鐵騎營護衛,必能保阿晏平安無虞。」
  沈如意抿唇,實則是打心眼裡不希望封晏去冒險,可又清楚依著他與四叔的感情必定是不會袖手……
  在她走神之際,劉氏適時沉默,予她思量時光,目光不經意打量別處,最後落在了兩個熟睡的小娃兒身上,封老夫人本就極重子嗣,將倆小的照顧極好,比起剛出生那會兒皺巴巴的樣子,如今這樣倒有了幾分其父母的風采。
  大粽睡覺不老實,翻了個身,一枚半月形的玉玨便從衣領子那滑了出來,原本就是紅線勾著的,並不合襯。
  然正要替他拉上被子的劉氏卻驀地僵住了動作,拾起那塊近了眼前,神色微微一變,眸中掀起驚濤駭浪,「這玉玨……好生精緻,哪個送的……這般別出心裁。」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1 00:21:17

第三十二章

  若不仔細注意,自是體會不出最後那幾個字道出時的克制,然一心想著事兒的沈如意未作察覺,漫不經心地回道:「是父親贈的滿月禮,像是分成兩塊的,甚是別緻。」倒是和封父那粗獷的風格不甚符合。
  封肅……
  劉氏緊緊凝著,扶著床欄的手暗暗收緊,她自是見過那玉珮原來的模樣,佩在那人身上,極是相襯的……
  「我封肅一生戎馬,卻不想夫妻恩義寡薄……」
  「這世間獨獨我不會負你,敬你,愛你,此生不渝。只盼大人有朝一日,能以真心回應,即便時日再久,我都等得。」
  「……好。」
  成親那日的誓言,言猶在耳,她以為此生終得圓滿,等了一輩子,守了一輩子,卻沒想過始終活在一人的陰影下……
  他還留著她的東西,明明憎惡她的背叛,痛恨,是她陪著他度過最難的時候,亦是親眼見他毀去所有與她有關的,為何還會留下這玉玨!
  「母親是哪兒不舒服麼?」驟然發現劉氏面色難看的沈如意關心問道。
  劉氏定定凝向,彷彿被拽回思緒,抑著聲線極力平穩開口道,「以前留下的小毛病,但凡有點心事記掛就會如此,不礙事。」
  沈如意只隱隱覺得不止於此,便扶著她坐了一旁。
  「老爺他很喜歡孩子……近段日子常與我提起,宗瑞好動將來能習武,宗澤安靜可從文,這一早早的就開始上心了。」
  沈如意抿唇淺笑並未順應,將來的事如何誰說得準。何況封肅那一套,封晏與她並不苟同。
  孩子……
  劉氏於膝上擱置的手暗暗攥住緊握成拳,在沈如意推了茶盞過來時方是鬆開接過,吶吶道,「府裡添了孩子,都熱鬧許多……」然她卻不能再有,也不知是否是……報應。她掩下眸子,劃過悲色。
  沈如意見她垂首握著茶盞,面上掠過驚異,那是剛燒沸的熱水沖煮的……
  劉氏恍惚察覺,卻是神情掩掩,並未表現異常,彷彿是再自然不過的事,「阿晏生母的忌日快到了,此行去蘇州正好。」如今看,封晏當真像極了其母,而她的孩子又怎會是中庸之輩,原先怕是藏拙罷了。
  沈如意聞言轉了注意,驀然想到許氏那日的話來。封晏是十年前從蘇州回來後性格大變,誰也不知他在蘇州經歷了什麼,而蘇氏更是相當於禁忌。
  在她陷入深思之際,劉氏瞅著時候不早離開了,待到亥時封晏才回了房中,明明是入夏時節,卻是攜了一身肅寒。
  「怎還沒睡?」封晏的神情在與沈如意對上視線的一瞬轉作柔和,輕聲問道,一壁去了衣櫃那收拾。
  「可是父親要你去蘇州?」沈如意凝著他背影問。
  封晏的動作一凝,低低應了一聲。
  「我與你一道去。」沈如意沉吟道,是其深思熟慮後的決定。
  封晏怔住,瞥見她眼底的擔憂之色,遂道:「此去路途遙遠,跟著受罪,我可捨不得。何況,依著四叔的本事,未必會是落在蕭承恩手裡。」
  「我能化作男兒打扮,也保證不給你添任何麻煩。孩子有奶娘照看,我放心,你一個去,我在家沒法安心。」沈如意仰著頭是打定主意要跟隨,自是賣了力氣討好,也不知是為何,單單是提起她這一顆心就撲通撲通跳得異常,愈發堅定了信念。
  ……
  到了翌日清晨,沈如意一身颯爽勁裝本是打算騎馬,卻是教封晏擄進了馬車,「這麼去到不了。」
  沈如意暗是鬆了一口氣,挨著了軟墊立馬圖享受地靠了過去,一壁沖外面的長安道,「讓趕車的趕快些。」
  封晏失笑,寶貝地將人圈起,自發當起了人肉墊子。
  「熱……」沈如意嫌棄推開。
  「……」
  沈如意看著他僵住的模樣,眸中漾著明顯笑意,只是笑意剛爬上臉頰車子一個顛簸她就被封晏壓制在身下,動靜之大叩了車壁發出砰的聲響。
  「二少爺沒事罷?」外面傳來緊張問詢。
  「沒事。」
  「……」被牢牢壓著的沈如意掙了掙沒能掙開,反而察覺到大腿上抵著一灼熱物,當即羞窘無言,一雙杏眸蘊了水光,生怕這人突然發瘋要將昨兒個晚上被打斷的事在馬車裡上演一遍。「你別胡來,外面都是人呢!」
  隨著她的話落,一旁確是一縱馬蹄噠噠聲響。
  封晏依舊是不放,挑了挑眉,「物極必反,只是想教夫人瞭解下,萬莫太過。」
  沈如意感覺到那灼熱氣息落在耳畔,鬧得耳根子一片燒灼,「知……知道了,等……等到客棧,你現在先起來。」
  達到目的的封晏斂過笑意,卻是貪戀極她身上柔軟曼妙曲線,慢吞吞的不捨起來,愈發惹得沈如意滿面羞紅。而後便被人圈坐在了懷裡,反抗不得。
  大掌得逞地順延下滑,卻是於胸前觸及一抹濕潤,還未驗清楚是何物就被沈如意猛地推開,後者整張臉漲得通紅,護住了胸前,近乎咬牙切齒道,「都讓你別碰了!」
  「那是……」
  沈如意羞惱瞪他,「不許說!」
  封晏訕笑,目光一絲不錯地凝著換布條的沈如意,瞥見那鼓鼓囊囊的包袱露了一沓,再抑制不住笑出了聲。「晚上我幫你……」
  換好布條的沈如意,「……」漲著大紅臉,索性找了別的話題岔過,提了昨個劉氏的異常。「我看她手上都起泡兒了。」
  封晏聞言果然收斂幾分,「那玉玨是那人的。當時曾玩笑說將來要留給未來媳婦……」他掩了掩眸子,「我以為她的東西不會留存封家。」
  沈如意一怔,對封晏口中的代稱自是對得上號的,雖不知到底有何恩怨,可如此看來這父子倆似乎對蘇氏仍是難以忘懷,吶吶道,「封將軍……真是長情。」
  「一個親手掐死自己所為摯愛的人,何來情義說法。」封晏眸中倏然落了冷凝之色,口氣寒徹。
  蘇氏並非是對外所說病故,而是……命喪封將軍之手。這事實教沈如意大感意外,久久都回不過神來。
  封晏闔眸,聲音陷入低啞,「父親強求的是那人心中的一席之地,為此費盡手段。」
  因著陷入回憶,語句斷續,卻足以讓沈如意從片段中拼湊出女子的形象,江南女子的婉約溫順,卻也有文人的傲骨偏執,與五大三粗的封肅在一道,確實有些讓人覺得不搭。
  摩擦自然也在所難免,大多也只是封肅單方面的控訴,蘇氏即便是在生氣都不曾臉紅脖子粗過,扔下一句莽夫便不願交流。可那莽夫犯渾完,總會用蹩腳的法子去哄她消氣,而蘇氏亦會在燈下為他縫補衣裳,孝順公婆,有愛弟妹,將封家上下打理得妥當。
  那年,蘇氏收到蘇州寄來的家書,道是蘇母病重,而封肅正駐守雲雀關脫不得身,蘇氏請示了老夫人便帶著小封晏由人護送回娘家,定的十日歸期,估著時日正好與封肅匯合一道回京。
  卻不料這一行於蘇氏,於封晏來說會是個噩夢。
  回了娘家的蘇氏發現蘇母只是普通的風寒,並沒有家書告急一說,雖是疑惑,但很快叫團圓的喜悅衝散了去。既是與封肅約定了日子,便帶著年紀尚幼的他安心在蘇府住了下來。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1 00:21:28

第三十三章

  「是因……在蘇州發生了什麼?」沈如意躊躇開了口,終是問道
  她不知是何變故,但卻清楚……封肅,或是封晏,都對那女子愛極,才會有恨意,經年累月都不消弭。
  封晏張了張口,對上沈如意明亮澄澈的眸子,卻是嚥下搖了搖頭,漫開一片窒悶靜默。
  「她以為瞞下的事其實我看見了。」良久,那嗓音異常乾澀道,「自蘇州回來,她抗拒父親接近,最終惹了父親懷疑……那大概是我見過她最失態的模樣,歇斯底里,像是街邊的瘋婆子,打罵父親,咒怨著,是父親導致了她不幸。」
  「我想救她的,想讓她不要說了,可是……」
  沈如意卻從他的話語中勾勒出這一幕,當時站在房門外親眼目睹的封晏該是如何,默默環住了他僵硬的身子。
  封晏回握住那玉白的手,他恨過蘇氏的不自愛,更恨父親罔顧意願的強娶與結束其生命時的決絕。十數年,他都在懷疑自己存在的意義,痛恨自己的出生……
  「上一輩的恩怨與你無關。」她緊緊環著人,眉宇深蹙。憑著直覺,蘇氏那般怎會是對封肅毫無感情,恐是當局者迷,只是……最無辜的便是眼前這人了。
  故地重遊,封晏的情緒都甚是低落,旁人只道是為了封四爺的緣故,頂著那低氣壓更是賣力。
  是夜,一行人以綢商的身份趕著末時入城,放眼儘是繁華,秦淮河曲聲靡靡,紅粉樓,此時正是熱鬧時,來往之人絡繹不絕。沈如意接連趕了兩日路程,幾乎未作停頓,入了小風樓本該沾床歇息睡的卻是來了精神,聽著近在耳畔的絃樂,不多時竟似刻了腦子裡,隨便就能哼上一句調子。
  「喜歡這曲子?」封晏正收拾妥當聽見,輕輕揚眉,看著女子推開臨河的窗子低低哼吟,落了笑意。
  「還挺好聽。」沈如意如實道。只見河面上畫舫林立,花燈異彩,宛若珠寶相綴迷人眼。
  「嗯,詞兒更朗朗上口,若是有朝一日能聽夫人唱就好了。」
  沈如意心想學個曲子能有多難,正要點頭,便聽著一道嬌媚女聲柔轉唱起,「緊打鼓來慢打鑼,停鑼住鼓聽唱歌,諸般閒言也唱歌,聽我唱過十八摸……」
  「……」
  封晏終是流露一絲笑意。
  沈如意聽著往後越不堪的詞兒,連忙闔上了窗,面頰飛起一抹紅暈,「我去看看洗澡水好了沒有。」說著便要躲了去,只是剛走到門邊,便撞上了前來接應的蘇北將軍叢譫。
  「二公子……」叢譫與封晏行禮,目光卻不自覺溜向方才險些撞上的俊俏小公子,卻不記得封家有這樣一號人。
  封晏輕輕咳嗽一聲,示意沈如意往內房去,後者乖順留了二人商量談話。
  而叢譫卻是因為此舉,霎時聯想到京城公子哥兒好玩偏門的不乏有之,一下將沈如意認作那兔兒爺,想到封晏竟帶這麼個人來憋紅了臉,心中對封晏愈發是看不上。
  「蕭承恩與江城郡守坑壑一氣,未免重蹈覆轍,還請二公子留在這小風樓,小心行事。」叢譫一絲不苟地開口,神情較最初進來時冷落不少。
  封晏不置可否,將江城地圖一舉攤開於桌上,語氣陡的一厲:「四叔是如何失蹤的,何時,何地,最後是和什麼人一道?」
  叢譫叫他一瞬展露的氣勢不自主臣服,張口即道,「五日前,下官依照指示在百里坡接應,然過了約定時辰,四爺都未現身,之後便再無四爺的行蹤。而在這之前,四爺是找人弄名單去了。」
  封晏頷首,自是清楚蕭承恩手裡的名單對此時已經與魏相利益結合的寧王意味著什麼,既是把柄,哪能落在別人手中。四叔原本就在查蕭承恩,便主動請命來了蘇州,已知蕭承恩手裡藏的不止名單,還有一本行賄賬簿,而蕭承恩是出了名的小心謹慎,兩樣東西分別由十二名心腹輪流保管,要想找齊並不容易。
  「四爺失蹤的同時,在城南發現了蕭承恩手下黃雲昌的屍體,仵作驗了失足溺水而亡,下官夜探過義莊,那黃雲昌脖子上有瘀傷,是被勒死的。」叢譫頓了頓,「四爺分析過蕭承恩此人,疑心重,且有喜好排列的癖好,十二人對應十二地支以此推算,才會將黃雲昌選作目標。」
  「可黃雲昌死了,便意味著四叔可能得手……」封晏作是沉吟。
  「這恐怕只有四爺本人知曉了。」叢譫吶吶,心思一頓,這才緩過勁來,只覺得方纔那一瞬竟是在封將軍底下當差時的情景。「不過下官聽說蕭承恩近日在城中大肆搜尋,道是家中遭了竊賊,到底是虛張聲勢還是旁的意圖無從得知。」
  封晏斂眸,「還要勞煩叢將軍繼續打探。」一壁指了地圖上幾處,「若四叔得手必定也會留下訊息,且在這附近仔細搜搜,興許會有什麼線索。」
  「好。」叢譫領命而出。
  沈如意待門闔上的動靜響起方從內室步了出來,「若四叔在被抓之前已經轉移名單……」
  「那名單只會在寧王手上。」封晏眉宇驟是一沉。
  沈如意似是猜到他所想,怔怔凝向,而寧王遣人找來可是什麼都沒說。「要是能入蕭府探個虛實就好了。」
  話落的瞬間,隨著小風樓的夥計送上飯食,門外湧入一陣嘈雜。在那嘈雜人聲中,以一尖細聲音最是高亢。
  「唉喲,唉喲,快讓我好好瞧瞧,咱們這地界出的探花郎,那金鑾殿氣不氣派,皇上問試題的時候你緊不緊張?」
  「瞧你說的,咱們蕭公子是什麼人,能跟你一樣慫麼。」當即有人嗤嘲道。
  「我也不是那意思麼,得得得,算我說錯話,這頓啊我請了。」
  「當今聖上賢德聖明,是吾等之福。」蕭若棠一身寶藍直綴,作是謙和,眉宇間不掩志得意滿,頗是享受眾人這番吹捧。
  沈如意看著一行人入了隔壁,與封晏對上了目光,甚是清亮的眸中漾動著對方明瞭的狡黠深意。
  夜深,烏雲遮了月光,昏暗更甚。
  紅粉樓鶯聲燕語漸漸低沒在這片旖旎夜色,更夫提著柝自空無一人的巷子走過,敲一記報了子時,行過這片還不忘嗅了嗅空氣裡的香粉味,就瞥見從燕雀樓出來一跟著兩名隨從的年輕公子哥兒。
  只瞧了一眼,便轉了過去,自是認出人的,探花郎從京城回來的陣仗可是隆重,整江城的恐沒有不知曉的。自古才子愛風流,就是沒想到這麼晚了還回去,閒碎嘀咕了一句蕭府的門風嚴。
  而從燕雀樓出來的蕭若棠候在門口,卻等來苦著臉的隨從,「怎麼回事?」
  「回公子,馬車,馬車不見了。」
  蕭若棠席間被灌了不少酒,聽是馬車不見頓時皺了眉頭,費了一會兒似是想起什麼,「罷了,不用找了,估摸明個錢隋那小子醒了酒會讓人送回來。」也不是他頭一回了。
  「那公子您……」
  「一段路,走回去就是了。」蕭若棠掩下不虞,也懶得費那折騰。
  從天香街到蕭府卻是只有一炷香的路程,此時月亮露了臉兒,落下一片清凌凌銀輝,蕭若棠漫步,因這夜景頗是好了心情,望月有感道,「壚邊人似月,皓腕凝霜雪。」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1 00:21:50

第三十四章

  兩名跟了其後的隨從擠眉對視了眼,這兩句可是聽明白了,其中一個大著膽子道,「公子,燕雀樓的愫兒姑娘比作這皓月如何?」
  蕭若棠收回目光,覷了一眼那笑意猥瑣的隨從,想到方才腦海裡浮現的妙人兒,當即嗤道,「庸脂俗粉,怎可作比。」
  隨從訝然,燕雀樓是江城最有名的花樓,裡面的姑娘自是最好的,而花牌愫兒姑娘更是才情兼備,多少人求之不得,到了公子口裡竟成了庸脂俗粉……
  倒是另一名跟著蕭若棠去京城的瞭解主子,「愫兒姑娘比起那位還真是差了遠去,那位在花叢中作畫,就跟花仙子似的。」
  「仙子……」
  蕭若棠叫他提起也不由憶起在沈府的一幕,然隨後而來的記憶就不太美妙,落了一層陰翳,在沈家所受恥辱畢生難忘,他日必定奉還!
  「公子,你有沒有覺得寒嗖嗖的。」最先說話的那隨從不由環視昏暗四周,總覺得被什麼給盯著似的。
  「瞅你那慫樣,走個夜路就怕成這樣,哈哈哈——什麼人!」那正笑著的隨從按住後腦,彷彿被什麼東西砸中,火辣辣的疼。
  空蕩無人的巷子陰暗處,漸漸走出一道頎長身影,手裡掂著一顆小石子,正是方才襲擊人的暗器。
  蕭若棠警惕地繃直了身子,「是你。」而後不自覺凝向了與他一道出現的瘦小侍從,因為月光正對的緣故,一張殊麗面龐展露無遺,驟是縮了瞳孔,「嬌娘……」
  封晏不動聲色擋開了目光,復沉沉看向,「蕭公子還是這麼喜歡走巷子邊兒。」已是為那一聲嬌娘動怒。
  蕭若棠一下聽出深意,聯繫在京城時……額頭青筋驟然暴突,「是你讓人做的?!」害他在客棧裡整整憋了兩月,但凡出門俱是提心吊膽,一想到那日子就憋屈極!
  「比不得自己動手來得舒快。」封晏活動活動手腕,嘴角笑意冷冽,「蕭公子該是長些記性的好。別惦念不該想的!」
  沈如意亦是不喜他打量自己的目光,藉著封晏高大身影掩去身形,餘光裡瞥見蕭若棠身後隨從的反應,隱隱覺得不妥。
  「上。」封晏如與她心意相通般抓緊喝道。
  蕭若棠被他氣勢所駭,退了一步,便見週遭又冒出好幾個黑影,已是呈圍困之勢,後背是牆無路可退。
  「封晏,這裡是江城,不是你能隨便胡來的地方。」蕭若棠稍顯狼狽,黑沉著臉怒道。
  封晏冷笑,不予置評。七八名鐵營衛徑直上前,輕鬆制服了護上前來的隨從。蕭若棠被逼得步步後退,正是要被擒拿之際,一聲尖銳哨音劃破夜空,前者手執銀哨,整齊劃一的腳步聲驟然響起,紛沓而至。
  沈如意驀地攥緊了封晏的衣裳,緊張看向突然冒出的數十名手持長矛的官兵,身上赫然是蕭府的標識。而蕭若棠趁機脫身,站在了封晏的對立面,時局卻是顛倒了過來,不由咧開笑意。
  「我以為封肅會派什麼人過來,竟是讓你這個沒用的廢物來。」蕭若棠有家兵作倚靠,霎時底氣大增,嘴角露出一抹嗤嘲。而後便將目光鎖定在了沈如意身上,那身合體的男裝穿在她身上反而襯出其纖細曼妙的氣質來,雙眼不錯,盡顯貪婪來。
  鐵營衛後撤護住兩名主子,與對著成倍的蕭家軍,場面一度凝滯僵持,亦是後者忌憚封家鐵營衛實力所致。
  「嬌娘……」他喚了一聲,喉頭不自覺有些發緊。這世間女子多樣,而卻從沒有一個像她那樣,只消想到便能勾得人心猿意動,而今再見,這種感覺更甚,宛若小貓爪子撓心似的,然偏卻有封晏礙眼。
  「如今他連自己都護不及,如何能護得住你。」實則心中亦有一絲慶幸,若非父親強硬要求,恐怕他未必會放了心上,尤其是今日這等情況,險些當真教封晏得逞……不過也是險些,而今他才是享有主動權的那個,不由擺高了姿態,以勝利者的模樣睥睨,「聽說封墨台受了重傷運送回京,看來是真的了,就是不知封將軍知道你亦是被擒,會不會覺得自己托大,後悔了。」
  「不過,封家到了你這輩兒沒落也是遲早了。」蕭若棠噙著惡劣笑意,饒是篤定。
  「蕭若棠,你是如何中的探花郎你自己清楚,在這等事上,與虎謀皮,卻是不知老虎食人麼?!」沈如意擰眉喝問,亦是為這情形暗下焦灼。
  蕭若棠笑容一凝,「良禽擇木而棲,但凡聰明的都會做出與我一樣的選擇。太子是天命所歸,吾等順應有何不可!」屆時權利,勢力,還不盡在掌握……
  沈如意看著他膨脹的模樣,卻是浮現了那句不與傻瓜論長短,多說無益。
  蕭若棠最是受不得的便是她這般輕視態度,似被激怒,「你且看看你選的這人,殿試輸了我,便造謠生事,眼下又害你身陷險境而無能,這就是你選的,可後悔當初!」
  「待太子登基,我便是大梁宰輔,宰輔夫人的位置本該是你的,而今,也亦無不可——」
  正是洋洋得意之際,一枚石子噗的正中他唇顎,霎時湧出鮮血來,蕭若棠神情痛苦地摀住。
  沈如意瞧見封晏出手極快,又準又狠,看著都覺得疼極,可心裡卻是痛快極了,怪是教蕭若棠那厚顏無恥的程度震驚,這人投靠了太子竟膨脹如此,這般大逆不道的話都敢說……
  「多行不義必自斃!」
  在她話畢,封晏便瞅準時機喝了一聲撤,早已暗示的突破處由鐵營衛突圍而出。
  沈如意緊緊隨著封晏,不願成為他的拖累,自是順手拾了木棍牢牢握著,一通亂揮總也有中招的。
  蕭若棠捂著傷處神情近乎扭曲,然看著刀光劍影對了沈如意艱難喝道,「給我生擒,不許傷了她!」
  蕭家軍因為他的命令而變得束手束腳,反而給了封晏等機會。
  蕭若棠眼見他們要逃,更是記恨受傷之仇,直接抄了侍從的佩劍追了上去,「除了沈如意,其他都殺!」
  沈如意聽著聲音短短穿透,回眸便對上蕭若棠企圖明顯的目光,心中又氣又恨,手中木棍牢牢一握,下一瞬便用盡了力道狠狠扔擲向追上來的人,不偏不倚,正中某處。
  蕭若棠一聲慘叫摀住下體蹲了下去,一張臉在月光照耀下刷的慘白,痛苦呻吟……
  封晏在沈如意得手之際便拉住了她避開侍從攻擊,往殺出的巷子口奔去,身後蕭家軍步步緊追,刀光劍影不絕,封晏為護沈如意身上挨了兩刀,依然將人抓得緊緊,在其跑不動時直接抱起拔足狂奔,拐入四通八達的深巷,七彎八拐之下,追兵的聲音漸漸遠去。
  沈如意眼尖,瞥見一座宅院後門大開,雜草叢生,赫然是荒廢了的樣子,便指了他去。二人避入,藉著陰影躲在門後,聽著外面兵甲鏗鏘的動靜由遠及近又遠去,俱是累癱抵著後牆滑下了身子,劫後餘生……
  月光籠著荒宅的前門,赫然歪斜掛著蘇府二字的門匾。
  沈如意抵著牆深深呼吸了兩口,才從緊張心跳中緩過勁兒來,便教封晏手腕上的傷吸引去了注意,撇開幾道空的衣裳劃痕,有兩道是見了血的,所幸傷得並不是很深。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1 00:22:07

第三十五章

  待簡單包紮後,沈如意看著洇出來的殷紅,蹙眉道,「方纔我看不遠有個醫館,要不還是去處理下吧。」剛才還抱著她,生怕落了嚴重。
  「……只是一點皮外傷。」封晏啟口,嗓音極是沙啞暗沉。似乎是察覺她的擔憂,眼神裡蘊了安撫意味,「沒事,若你不放心等去蘇北營地讓軍醫看治。」
  沈如意這才稍稍放心地點了點頭,餘光裡映入地上被拆得零散開的鎖和栓子,疑竇叢生,畢竟這處算是繁華地,怎會有座荒宅空著,如此巧合就……救了他們一命。
  在掃及雕花木門上落下的黑漆漆小腳印子,目光裡不掩惋惜,在她看來這座宅子都是精緻,只可惜破敗了……
  封晏幾乎艱難地移開了目光去,掩了掩,因過往記憶翻湧而來而有些泛噁心,暗暗繃直了身體,似乎連靠著牆面都是難忍。應當說……連這裡的空氣,都透著過往腐蝕窒悶的氣息,面色也更蒼白幾分。
  沈如意自是察覺,不由順著他的目光瞧去,入目是破落的院子,花草枯敗i,還散落著些孩童的小玩意兒無甚異常。「怎麼了?」
  「哪家的小王八深更半夜都不消停,別讓我逮著,小兔崽子,逮著非得替你爹娘好好教訓不可!」一道蒼老激動的聲音傳來,一步履蹣跚的老婆婆出現視野中。
  沈如意驀地一驚,竟是沒想到裡面還住著人,想到外面的追兵忙是上前,「婆婆,我們……」
  頭髮花白的婆婆亦是嚇了一跳,看著沈如意那釋了善意的求助神情捏了捏戒備用的木棍,「你們是什麼人!」視線再一掃暗處還有一個,待看清楚他面容時,木棍咚的一聲掉了地上,神情大駭。
  「芷……芷娘?!」
  沈如意正是一臉不明之際卻突然教大掌牽住,幾乎是不作停頓的便往外退了去,耳畔只落下封晏低沉急促的聲音,「這兒不安全,我們去蘇北營地。」
  「不,你不是芷娘,你是小少爺。小少爺……」婆婆顫巍巍地追了出來,那激動之情溢於言表,含了老淚喚道。
  沈如意驚愕回頭,看著漸漸化作暗色背景的宅子與遠遠落下的婆婆,再回頭看向封晏那線條緊繃的側臉,卻是體貼地跟緊了,趁著夜色往那蘇北營地疾行。
  到了蘇北營地,正命屬下搜尋二人的叢譫忙是將二人帶進了營帳裡,總算是吁了一口氣,而這一番幸虧封晏早作部署,臨行動前更是對江城的地形瞭如指掌有關。
  「蕭承恩那老匹夫竟敢私自傭兵,當真是把自個當土皇帝了!」叢譫猛地一拳捶了桌上。
  正為封晏重新解開清洗傷口的沈如意聞言暗暗斂了眸子,江南富庶,而又山高皇帝遠,蕭承恩佔著這塊風水寶地自是不肯歇的,這次未能得手,要想接近恐怕更加困難。
  「與我們一道來的可在營地?」
  「在,只有幾個受了點輕傷,並不礙事。」叢譫一怔,沒想到一個兔兒爺會關心這,然又從聲音辨出不對勁,再看向沈如意瞥見了喉結……「你你你……」
  「這位是我夫人,既是在營地,恐還要勞煩叢將軍照顧。」封晏從她有些發顫的手上接過巾帕自己擦拭,一壁抬眸與叢譫對視道。
  叢譫向來是個暴躁脾氣的糙漢子,卻沒想到會是封二夫人,一下鬧了個紅臉,噯噯應了兩聲,怪是不自在起來,「我,我去看看軍醫來了沒有。」便忙是退出了營帳。
  沈如意端起盆兒要去換水,卻被封晏按住,便對上一雙幽深如墨的眼眸。他道:「陪我待會兒。」
  「嗯。」沈如意頓了頓,將盆子放了回去。因著夏日炎熱的緣故,封晏將上身的衣物除了去,露出線條結實的肌理,裸露著傷口,亦暴露了盤亙胸前的傷疤,每每看見都讓她心驚肉跳,卻又好奇傷口處的不平整……
  帳內,無聲靜默良久。
  封晏輕輕扯動了下嘴角,露出似譏諷又似苦澀笑意,「這是第二次,上一次遇險,是她給的玉珮救了命。」他比劃胸前,像是替沈如意解惑,很快又陷入更深的情緒中,再不言語。
  芷娘,蘇芷……就如同那傷口一樣烙印在了他心上,經年累月,無法消弭。沈如意凝著,眸光漸是暗沉。人心的傷痛,有時正像腐爛的傷口一樣,你越不去動它,它爛得越深徹……不若狠狠的給它一刀,讓它流膿流血反而說不定會收口。
  然翌日清晨,蘇北營地卻是迎來一位不速之客,消息遞了封晏的營帳,後者已然一改昨日頹唐,穿戴整齊步出。
  偌大軍帳中兩排椅子陳列,獨獨首座下方坐了一人,老神在在,後面兩名佩刀侍衛相反的警惕肅然。
  叢譫站在其對面,黑著臉咬牙切齒,「我這兒沒什麼好茶招待,蕭大人要想喝茶還是去茶樓的好!」
  「也罷,我這人隨性的很,有什麼就喝什麼了。」蕭承恩圓潤的身軀擠在圈椅中仿若一尊笑瞇瞇的財神爺,甚是和氣,餘光裡瞥見從外而入的年輕男子,那笑意更甚,「這位一表人才的公子想必就是封二少罷,頗有幾分封將軍的氣度,後生可畏,後生可畏吶。」
  說著一壁瞇眼打量著,若不清楚,恐以為只是個和善長輩,而不是那個在江城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大鱷。
  沈如意是跟著封晏進門的,作的還是男裝打扮,不過卻發覺蕭承恩的目光在她身上逗留稍長,神情有一絲異樣,教她怪是悚然,不過只是一瞬就被封晏遮了去,也就未瞧見那人眼中的怨毒。
  「蕭大人既是親自上門,不妨有話直說。」封晏面對老狐狸,氣場卻是不弱。這兒是封肅的蘇北營地,蕭承恩就是有再大的本事也不能在這兒做什麼,而同樣,他能這樣大搖大擺找上門必是留有後手,無法將人如何,便也就是坐下來談判的道兒。
  「封二公子痛快。」蕭承恩凝向他,以其多年浸淫官場練就的銳眼倒是瞧出封家這位公子的不凡來,大器晚成,那也得是塊料子才是,可惜站了對立面。「那我就痛快說了。」
  蕭承恩擱下根本未動的茶盅,笑意消逝,眸光化作犀利銳意,「封延卿盜了我的東西,如今人在我手上,東西卻是不見了,我要的簡單,只要你們將東西還回來,我便將人還給你們,豈不皆大歡喜。」
  「蕭大人若真掌握我四叔的行蹤,便不會教人私底下尋了。」封晏勾起嘴角,直直相視,「若不然,蕭大人先安排我們叔侄見上一面,我也好問問他到底將東西藏哪兒了。」
  「封四爺是個人物,這麼短短時間便能探得東西所在,破了我設防線取走東西,唔,還甚是嘴硬得很,老夫為了讓他開口只得費了些手段,如今恐怕正是昏迷著……」
  「你——」叢譫聞言倏地站起怒視。
  相比起叢譫甚是激動的反應,封晏倒顯得鎮定多,言語緊逼。「蕭大人重視東西,我自也重視我四叔,見了方可安心替你找尋不是。」
  「年輕後生這般執著可不行……」蕭承恩臉色有些不虞。
  「蕭大人且考慮,只不過拖得久了會生什麼變故便不是我等能掌控得了的。」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1 00:22:20

第三十六章

  蕭承恩臉色徹底寒沉,一張福相的面孔垮下,竟是比地獄閻羅還要悍然幾分。正要再說什麼,卻見外面匆匆而入一隊人馬,為首的見著裡面一幕也甚是意外。那位封家的二公子與他來此地的目標蕭承恩怎麼一道坐在蘇北大營裡……喝茶?
  「你們……」
  「陸大人?」蕭承恩對此人有些印象,似乎是寧王身邊的,神態頓時有了幾分轉變。「可是寧王派你來,有什麼指教的?」
  「蕭大人……」陸檁確實是奉了寧王的命前來,掃視了兩方,遂神色一凜,「大人扣著封四爺此法不妥罷?」
  「形勢所迫,情非得已,驚動寧王實在叫本官過意不去。」蕭承恩言語如此,面上卻未有那般恭敬,反而似是嗅到一絲不尋常,棄了封晏轉而對上陸檁,「當初封延卿盜走名單,便有人馬去往京城……」
  「既是寧王派你來的,不妨你們先將東西交出來,我便放人如何?」
  「什麼名單?」陸檁神情由疑惑轉為凝重,「蕭大人所言可是莫須有,封四爺是為昔年舊友回的蘇州,寧王這才准行,而今寧王舊疾復發,自是請封四爺速歸卻教你所扣,耽誤寧王的身子你可擔得起,還不速速將人放了!」
  話落,隨陸檁而來的侍衛隊舉劍相向,直作要挾。
  蕭承恩驀地摔碎茶盞,軍中將士自外被逼入,湧入一批嚴陣以待的蕭家軍,營帳內一觸即發。陸檁似是未料這一幕,看著大營內數目眾多的蕭家軍,指著蕭承恩饒是不置信,「反……反了,我這就上報寧王,你你……」
  「我蕭承恩到了今時地步難道還會懼此不成,今日我就把話撂在這,若不交東西,封延卿——即是活神仙也救不了!」
  「你——」
  「聽說此人在寧王身邊頗是受重用,寧王又有那麼點癖好……」
  「你休得胡言!」
  蕭承恩不置可否,似是失了耐心,「將東西交出來!」
  陸檁凝著他焦灼神情卻是驀然哈哈大笑起來,「你的罪證已在王爺手上,只怕不日就是你死期,還敢這般囂張!」
  「若不交還,封延卿就是一具屍體!」蕭承恩咬牙,幾乎是磨著齒根道。
  陸檁聞言神情頗是漠然,「你若不怕得罪封府大可這麼做,畢竟寧王要的也就只有那份名單而已。」
  一直在旁皺眉觀形勢的封晏聞言倏地側目,眸中湧動未明。
  蕭承恩聞言驀地瞠目血紅,連道了幾個好字,只稍稍一動,便教軍中將士逼近一步,只得作罷,率眾人攜著怒火離開。
  營帳內,封晏正正對上陸檁,後者彷彿正沉浸在即將扳倒蕭承恩的喜悅中,回頭撞見莫名給驚了一跳,作是鎮定地寒暄道,「若知曉封二公子來,我這一趟完全可以免了嘛。」
  「寧王與你說的,可以如此罔顧我四叔的性命?」
  「這……這,並非是這意思,是他不肯放人我又能有什麼法子……」陸檁為他氣勢所迫,不自覺後退了一步,只覺得眼前這人此時甚是可怕。
  「在那位眼裡,難道我四叔的命就比不得那東西重要!」
  「我……我……」陸檁好歹是個大學士,哪有教年輕後輩如此逼迫窘迫的時候,驀地挺了挺腰板,卻在鐵營衛的圍剿逼視下偃旗息鼓,最後道,「我也只是奉命行事,二公子又何必為難我!那蕭承恩不定……不定有那個膽子……」
  封晏緊抿著薄唇,下一瞬卻是直接扼住了他的咽喉。
  「他也只是聽從命令行事,咳咳,你又……何必為難他呢。」從帳外由人攙扶而入的中年男子蓬頭垢面,衣衫襤褸,幾乎看不清面貌,那聲音卻是教封晏怔住。
  後者在其注視下抓了抓糊住眼前的頭髮,勉力扯了扯嘴角,露了個甚是慘然的笑。
  說來這事還是封延卿倒霉,原先他從黃雲昌那取了東西,沒想要那撞見他們行事的無辜婦孺性命便阻了下,卻沒想到那婦人反手拔了簪子在他轉身之際捅了過來,被隨侍當場割喉血濺,惹了動靜,被一路追殺。
  而更倒霉的是在鐵營衛掩護他後撤,他逃了出來後,明明已經看見了蘇北大營,但卻因著天黑一腳栽了天坑,直到被叢譫派出的人找到。
  「這有整整七日,你都待在坑底……」封晏聽完他概述,覺得對四叔的耐扛能力以及倒霉程度有了新認知,然眉宇之間卻是鬆快的,再沒有什麼比見到人好好站在面前更好的了。
  仔細洗漱一番,恢復以往清俊形象的封延卿乾咳了一聲,訕訕道,「不提也罷。」那幾日就靠著喝露水和掉下的野果子果腹,也不知自己是怎麼捱過來的。
  沈如意適時取了飯食來,擺在了桌上,看著模樣清瘦許多的封延卿,雖然是恢復氣度,可之前那不開化野人的樣子實在太深入人心,唇角也是漾著一絲淺淺笑意,「四叔先用著,還有幾個熱菜。」
  「你坐下一道罷。」封晏拉住了她的手道。
  封延卿的目光也隨之落在那俊俏的小少年身上,方才未仔細,當下一看哽著了,回頭看向封晏,看著二人週身漾著的氛圍,「呵呵侄媳婦扮挺俊啊……」夫唱婦隨,他才沒有羨慕呢!
  「嗯,擱家裡不放心我。」封晏淡淡道。
  「……」
  「……」
  沈如意看著四叔摀住心窩子怒視某人的樣子,也不由羞赧瞪了一眼,便出去留了叔侄倆說話。
  封延卿一直目送她身影消失營帳外,眸中漸漸零落笑意,一面伸手去夠桌另一邊的酒壺,卻沒夠著。
  「你這幅樣子還想喝酒,不要命了。」封晏皺眉,將酒壺推得遠了去。
  「幾日不沾,酒蟲子鬧的,就喝一些……」封延卿有些口乾道,這還是他方才讓叢譫去玲瓏坊買的。
  「嬌娘說不准碰酒。」封晏貫徹夫人的命令很徹底。
  封延卿一噎,磨著牙根道,「你怕你夫人,關我什麼事兒?!」
  「我擔心你。」封晏直直凝著他,眸中亦是誠實不掩。四叔這樣子,的確教他很擔心。
  封延卿驀然默了下來,封晏會出現在這已出乎他的意料,畢竟他曾以為他此生都不會在踏足……卻是為他打破。而後者那赤誠之心更是熨帖他此刻冰冷徹骨的新心。
  「我沒事。」封延卿頓了頓,「也該料到的。」不過就是在坑底的時候生了不該有的妄念,現下才會如此失望罷了。權勢與他,他向來列第二,只不過向來是並存的關係,未想過有朝一日成為被捨棄的一方。
  他碰不了酒,斟了茶水自飲了一杯,像是能緩解似的,又瞇了瞇眼,「陸檁慣與我不對付,估摸是太想盼著我死了,竟是連查證都沒有這麼回京赴命……嘖嘖。」言語之間帶了涼薄的嗤諷,又似掩下不甘後的自嘲。
  「四叔是說名單?」
  封延卿將兩樣東西擺在了桌上,目光亦是凝向,為她做這一切都是自願的,包括這幾年來幾次出生入死,只是現下突然有些累了。
  「除了名單,還有科舉舞弊的證據,從童試乃至會試,層層腐蝕,才有如今這亂象。江淮兩地富庶,以錢買官買名者尤甚,若不連根拔除,恐將來那些寒窗苦讀的有志學子心灰意冷,反教小人當道,危及大梁國體!」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1 00:22:31

第三十七章

  封晏翻閱幾頁,與他已掌握的,足以治蕭承恩那些人的罪!復看向方才論及時眼裡有光的封延卿,「四叔不入仕途當真是可惜。」
  封延卿聞言覷了一眼,「這話是當初我對你說的。」隨後在他固執的目光中彎了嘴角弧度,「你是我一手帶出來的。」
  「這就由你來辦罷。」
  ……
  另一頂營帳裡,沈如意正是煎藥,不過似乎沒控制好火候,有些煙熏火燎的。入了裡頭的封晏將她手裡的扇子接過,「我來。」
  沈如意有些訕訕退到了一旁,「你怎的這麼快回來了,四叔呢?」
  「剛剛離了險境,精神乏力歇下了。」
  沈如意點點頭,頓了片刻,又道,「……他還好罷?」
  封晏聞言神情有些冷,四叔再灑脫卻困在了情字上,奈何……
  「四叔把搜集到的證據與名單賬簿一道交給了我,讓我回京。」封晏得了他的囑咐,成全那人,他卻沒那麼大的度量。
  「嗯?」沈如意眨了眨眼,「四叔不跟我們一道回?」
  封晏低低哼應了聲,「四叔……還要在這待上一陣,說是會會舊時朋友。」
  「唔。」沈如意聞言心思轉了轉,卻是主動環住他的腰身,「既是難得來一趟,再晚一日回去可好?」
  封晏當她是想留下遊玩,嘴角含笑,「一日可夠?單是蘇州恐要花上好幾日看盡風景的。」
  「夠的夠的,我就是隨便轉轉。」沈如意聽出他言語裡的准許之意,眸中現了狡黠。
  「我陪你。」
  「不用,你留著陪陪四叔就好,我帶上鐵營衛你且放心。」沈如意飛快道。更何況,蕭承恩沒了封延卿作籌碼,惹怒了封家,此時已叫叢譫找上,加上封晏手裡頭的證據,恐是自顧不暇,朝不保夕了。
  「也對。」封晏自是曉得她的體貼之處,忽而起了促狹,「四叔聽說蕭若棠下體受了重傷系你所為,甚是欽佩,夫人上街也該是旁個擔心。」
  沈如意一怔,吶吶道,「那蕭若棠……」
  「蕭家絕後算是報應。」封晏莞爾,甚是嘉許地親了親她額頭。
  「……」沈如意恍然那日蕭承恩的目光,默默捶了意味明顯的某人一拳。
  翌日,教兩列鐵營衛妥當護衛的沈如意甚是無言地摸去了蘇府,憑著記憶找去了前門,這次不同上次是拜會,便站了門前叩了叩有些銹跡斑駁的銅環,只是那動靜沒教裡面的來應門,反而惹得周邊的鄰里探頭張望議論。
  「噯,那不是蘇府,那姑娘又是哪個啦?」
  「是哪個就伐曉得了,倒是蠻水靈的。」
  「能上那家去的,誰知道是哪兒來的野種……」
  那道聲音一出,週遭的議論驀地停了一下,卻是很快恢復一輪隱秘且興奮的議論來,說話的是個刻薄的小婦人,得意地望著這一幕。
  沈如意卻是只甩了她一個漠然背影,在大門打開之際徑直入了裡面。
  開門的還是那天的老婆婆,見著沈如意換回女裝卻是認不出,好了好久詢問道。「姑娘是……」
  「婆婆,我是前兒個與封二少爺一道的。」沈如意大大方方讓婆婆看。
  「這是封家的二少奶奶。」鐵營衛中有人說道。
  婆婆聞聲驀地側目,面上極是驚詫,「成……成親了,是,是那天晚上的……」一壁連忙往她身後探去,除了一群人高馬大的護衛並未瞧見自己想看到的那個,反倒聽見外頭的閒言碎語,猛地甩了門去。
  「姑……少奶奶請。」
  「婆婆是蘇家的……」沈如意隱作猜測,便聽婆婆承認她是蘇家的下人。
  沈如意環視四周,與那日夜裡看的又是不一的感受,青瓦黛牆,亭台樓閣假山流水,門廊隨處可見的字畫,書香世家的底蘊一覽無遺,典雅氣派的格局與裡面蕭敗景象作比,甚是反差淒涼。
  「這府裡為何……會是這樣子?」還是處在繁華街上,可怪是異樣。
  「小姐沒了,老爺老夫人受不住打擊也跟著去了,蘇家也就垮了。底下那群混賬就拿了府裡的東西跑了。剩下這孤零零的宅院,老婆子念著以前的好時候,捨不得老夫人在底下受委屈,從鄉下來祭拜幾位主子。」老婆婆說著便抹起了眼淚,這院子從那時候起就空了,而又因為京城裡那位的緣故就這麼保留了下來。
  蘇氏是蘇家獨女,老兩口本就捨不得遠嫁,原都作好了打算將在府裡當差的遠方表侄招贅,都是在身邊知根知底長大的,卻不料意外殺出個封將軍,讓老兩口的主意落了空。
  卻沒想到一朝回門,竟會出那麼大的變故……
  沈如意順著婆婆的目光看向空置的庭院,天井裡種的唯有一株木槿頑強活著,餘下便是缺口或是碎了的花盆幾個歪斜在一道,依稀留著當年的景象。
  「婆婆……」
  老婆婆回神便拉著沈如意往裡面去,她住在原來的下人苑子,每年來的這些時日就給幾位主子的居所打掃打掃,上上香,燒些金箔紙的,旁的年紀大了也累不動身子了。
  「二少奶奶走當心點,莫沾晦氣了。」老婆婆愣是帶她繞了遠路,避開了那院子,神情還不掩強烈厭惡。
  「什麼晦氣……?」
  「因為蘇愈就是在那被處置。」隨著熟悉清冷的聲音響起,封晏的身影出現在院子口,與她們隔了一段路,恰好遙遙對上目光,儘是一股陌生肅冷。
  從二人相識至今沈如意何曾見過他這幅模樣,就連最初不相識在乞巧節廟會也是戴了面具,未曾感受。如今這麼面對面,只叫她感覺到週身寒意凌然,連帶看著封晏也覺得十分陌生。
  她乾瞪著眼,漸漸泛起酸澀來,眼前霧濛濛的,被心底那股委屈充斥著,若非他不願說,她又怎麼因他難受而眼巴巴跑了這兒來……
  「小少爺……」婆婆亦是受封晏氣勢所懾,吶吶喚了一聲,想是緩和二人之間的僵持氛圍。
  封晏徑直大步往沈如意走去,於她面前站定,便看見女子微紅的眼角當即化去週身那不自主豎起的屏障,流露一絲無奈與憐惜,「我都說了,在這地界你想上哪兒我都會陪你去。」
  自然也包括蘇府在內。
  沈如意眨了眨眼,回想起他說那話時,竟是羞窘的發現自己並未聽出深意來,鬧了烏龍。她抬眸就對上一雙溫柔深邃眼眸,直勾勾地對視了一陣,敗下陣來。
  「我以為你不會想來。」她話一頓,復又想起方纔他那神態來,「剛才還那麼凶!」
  封晏被指了鼻子,掩下幾分,對這片地始終懷有深切痛恨,卻因為沈如意而一再隱忍,「你知道我捨不得的……」
  沈如意不自覺臉一紅,也知曉自己是為之前一幕無理取鬧,聽他那無奈腔調更是羞窘,囁喏著承認了錯。
  封晏一怔,隨即彎起淺淡弧度,大掌揉了揉她的頭髮,溫柔而無言地安撫。待環視過週遭,神情又不自覺冷了幾分,目光最後停留在老婆婆身上。嗓音沙啞地開了口,「阮婆婆。」
  「噯,噯……小少爺還記得老奴!」阮婆婆正沉浸在小兩口的甜蜜氛圍裡,便聽見封晏喚了她一聲,驚詫過後連忙應道,眼中隱隱泛起淚光。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1 00:22:42

第三十八章

  「兩位主子廳裡坐,老奴給你們泡茶去。」阮婆婆抹了抹眼,高興說完便自個離開。
  封晏牽握住沈如意的手,低沉著聲音同她道:「本來就打算告訴你的,只是……不知道怎麼啟口罷了。」
  沈如意被握著,只覺得那手心寒涼得很,忍不住回握了回去,定定凝著他,於此時看著封晏眼底不掩的痛苦之色而生了糾結,自己這趟……是否真的是來錯了?
  前廳處沈如意與封晏並排站著,天氣晴好,陽光炙烤,然庭院裡卻冒著一股森然涼意,叫沈如意打了個寒噤,想到之前的處置一說。
  「那蘇愈是……」
  封晏將她往廳裡帶,目光寒徹地掃了庭院一眼,槐樹葉隨風晃動沙沙作響,落下一片蔭翳甚是陰寒。「差一點上了蘇家家譜的義子。」
  「嗯?」
  「蘇愈原本姓薛,姨婆和離後投奔外祖母,感念照顧,便在彌留之際將孩子托給了外祖母。外祖父與祖母膝下無子,便口頭協議了過繼一說,不過後來因為薛家糾纏不了了之。」封晏的聲音依舊清冷,帶著一股蒼涼幽遠,凝著庭院裡的方向道,「他與……蘇氏青梅竹馬還曾到過婚約的地步。」
  沈如意心頭陡的一跳,順著他的目光瞧向,不由緊著聲音問,「……後來呢?」
  「後來……」封晏緩緩收緊握著她的手,仿若那源源傳來的暖意能融解遊走四肢百骸的寒意似的,目光透了一股森然冷峻,「蘇氏借外祖母病的緣由回來,卻是為了與蘇愈私會。」
  東窗事發,父親震怒。
  蘇愈早蘇氏一步,在父親得知的當下便派人將蘇愈綁在庭院裡,先是宮刑,讓人生生受著,每每痛得暈過去了再潑一盆鹽水,那慘叫聲能傳幾里地,甚是駭人。至於他為何會知道……
  「大抵是出於報復,父親同她說得很詳盡,蘇愈的死,讓她失了神智才會真的觸及父親底線……」
  後來的沈如意都知曉,蘇氏死了,紅顏薄命惹人唏噓,可探知到的真相卻比自己預想的還要殘忍。
  封晏收回目光,語氣復了淡然道,雖是漠然,然緊抓著的手卻洩露一分起伏心緒。「她以為我不知,所以肆意與人苟且,父親以為我不知,所以在處死她之後疏遠,我倒真寧願什麼都不知。」
  男人道出陳年舊事,嘴角勾起的笑意澀然,看得沈如意一陣心疼。
  封晏與她的目光相對,片刻便挪了開去,「這便是封家的禁忌,為了所謂的愛,卻背叛了所有愛她的……」
  砰的一聲,方盤被重重摔在桌上,瓷器碰撞的聲音迴盪。阮婆婆氣息不穩地站在那,不置信地盯著封晏道,「旁的怎麼誤會小姐無妨,您是她最疼愛的孩子,怎……怎能如此說她!」
  「我親眼所見,何來誤會。」封晏語氣中仍有一絲未來得及掩飾的怨憤,「若這是她愛人的方式,未免叫人承受不起!」
  「您親眼看見什麼了?!」阮婆婆激動道,「老奴是看著小姐出生的,也是帶小姐長大的,小姐是個什麼心性什麼樣的人老奴最清楚。是,表少爺是對小姐懷了那種心思,可兩人一直都是清清白白,從沒有逾矩相處過一刻,何況若是小姐有意,他二人早在封將軍來之前就成了親了,您如何能和旁人一樣污她名譽!」
  封晏張口,卻又在阮婆婆激動注視下闔上,唇角抿成一條直線,不願同老人家爭執,也不附和她所言,只能沉默以對。
  「婆婆,您別氣……」沈如意有些擔心老人家的身子,緊忙替封晏道,更是慶幸早早將人遣去了外面候著,免將這樁洩了出去。
  阮婆婆凝著封晏,看著那與芷娘相似的容貌,眸中儘是複雜,緩了良久才低聲復道:「當初,當初是蘇愈犯了渾,他……他玷污了小姐,受罰是應當,可封將軍太過了,動靜鬧得那麼大自然惹來週遭的閒言碎語,蘇府是書香門第,最重的就是規矩禮數和顏面,外人那些唾沫星子就能要了兩老的命。」
  「而小姐病逝的消息傳來,就是壓垮的最後一根稻草,老爺夫人當天夜裡就服毒跟著去了,死前還道要下去問問到底是怎的一回事,莫教旁的冤枉了芷娘去!」
  「老奴,老奴就等著夫人給托夢,這一晃十多年,可苑兒裡的怨氣一刻沒消過。」
  沈如意啞然,扶著聲嘶力竭後氣短的婆婆饒是不忍,這般而言卻是心生疑惑,回頭便對上封晏那雙染上一絲遲疑的眸子,隨著他出了廳堂方是低聲問。「你當真親眼看見的?」
  「三嬸與她感情深厚,始終不信,幾次與我說……她是冤死的。」包括這遭,臨到出府前希望她能與封晏一道回去看看。
  封晏聞言低垂著眉眼,在沈如意以為這是他拒絕之勢時驀然啟口:「那年回到蘇州,正是年少好動的年歲,又少了父親管束,與外祖父和祖母的疼愛,她就找了那人來輔導課業。」
  「我不喜那人,那人亦是。所以通常便是應付,依舊是各做各的,直到那天我弄壞了他寶貝的硯台,說我肖父,朽木不可雕,便往她那裡去。我怕他是告狀,便跟著去。」
  「可是沒多久,母親房裡就關了門。」
  封晏說到這困難地吞嚥了下,那噁心難忍的感覺又起,卻是強忍著繼續說完。
  他夠不著門栓,只能拍著門想讓蘇氏給他開門,卻被一名丫鬟阻攔。那丫鬟說蘇氏得償所願,正與蘇愈成好事,他尚不懂,被丫鬟抱起來捻破了紙窗看,在他明瞭之後成了一生的夢魘。
  而在當時,他看著騎在蘇氏身上的蘇愈,只當他是欺負人,掙扎著要進去阻止,然聲音沒出口就被丫鬟用手摀住了嘴,他氣憤地咬她,可丫鬟卻是忍著對他跪下了。說他若是叫了驚動了人,不單是蘇氏名譽盡毀,就連整個蘇家都會招來禍患。
  他還尚不懂什麼是禍患,不斷掙動想要衝到裡面去,直到聽到那丫鬟說蘇氏與那叫蘇愈的情投意合是情不自禁一時犯了錯,他若鬧起來,他們所有人都會沒命,他原本是不信的,父親是如何把母親當眼珠子看的,也知道犯錯之後受罰是如何嚴厲,怔怔看了裡頭,只看見蘇氏那歡愉神情……
  她當真是……
  陷入回憶的封晏臉色甚是慘白,對上沈如意擔憂的目光,壓抑著心緒漸漸平復,時隔多年,陰影揮之不散,嘴角勾起一抹自嘲與黯然,「我看見過父親將背叛他勾結外敵的部下處死,所以我知道,那丫鬟說死,是真的,可我不想讓她死。」所以他瞞了下來,卻阻擋不了她步向死亡……
  可他和封肅骨子裡是一樣的,包括對沈如意的佔有慾,所以他曾一度痛苦,極盡克制,生怕悲劇重演……
  沈如意無法想像當年的封晏是承受了何等痛苦,之前聽說種種,此刻回想起儘是辛酸,怨起上天的不公來。此時看著他深陷,伸手抱住人,心疼不已。
  封晏的手緩緩落在了她的肩頭,感覺多年的心傷被慢慢撫慰,封存起的腐爛傷口就沒有癒合過的一天,所有冷漠孤僻都不過是一種自我保護的方式,直到林瑤的出現……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1 00:22:53

第三十九章

  「阿晏?」院裡突兀響起的聲音驀地打斷,來人一襲落拓青衫穿出了潦倒的意味,看著相擁的二人皺眉訝異。
  封晏亦是劃過一抹怔忪,「……四叔?」
  隨即目光落在了他手裡提著的籃子上,鮮花金箔,來意分明。他掩下眸子裡幾分暗光,「四叔看望的故友住在這裡?」
  封延卿一瞬啞然,「我……是順道。」
  「是公子您吶。」阮婆婆恢復稍許,走出來便瞧見庭院裡站著的人,「今年可比往年來得早……」
  封晏聞言眸子裡暗光更甚,便那麼直直凝著他,時間仿若靜止,又似質問。
  封延卿與他對視,良久,苦澀歎道,「你對她有誤解。」
  「那你對她呢……」封晏是恨蘇氏的,包括同她一切相關的……
  「……」封延卿沉默。
  現下這情況,沈如意亦是覺得有幾分尷尬,倒不敢妄言長輩,只不過封延卿此舉……
  「你且可看作,我代你父親前來祭奠。」家破人亡,還有什麼不能抵的,何況留下的人又都那麼痛苦,在他看來一切的根源便是強求,與如今心境甚是淒涼相應,艱澀說道。
  「你母親,她當真是個極好的人。」封延卿對上封晏那幽沉的目光繼續道,「她嫁給你父親時,興許沒有感情,可你父親……不一般,他待你母親是真的好,掏心挖肺的好,終是捂熱了她的心。」
  「你們認為封府是她的牢籠,卻不想她覺得是歸宿。任何想要破壞的,她都不遺餘力地阻擋還擊,以她自己的方式護著大哥,護著封家。若非如此,怎會得母親如此欣賞誇讚……事情發生我本就不信,奈何已塵埃落定,斯人不可追。」
  「成親那日,她予蘇愈的書信是我親手交的,勸其莫錯付深情。她對那蘇愈連舊情都沒有,何來復燃一說!」
  阮婆婆在意識到此人身份之際便聽到他這番話,繃住了神情未第一時間將人趕了出去。而後便在身上一通翻找,不多時摸出一封信來。「這是我前兩日收拾時候在小姐的床底下撿的,我看好像是用血給寫的,也不敢拿給旁人看,你……你們哪個給看看這血書寫的是啥?」
  另兩人都沒動,索性還是沈如意走過去接,粗略掃過一眼卻驀然睜大了眼眸,在這大夏天裡整個人如墜冰窖,瑟瑟。
  封延卿擰眉看向,「寫的什麼?」
  封晏亦是轉眸。
  沈如意緊緊攥著血書,抬眸嗓音乾澀道,「是蘇愈的懺悔書,道這一切都是受人迷惑。」
  她頓了頓,「那人是——荊州劉氏。」
  千里之外,京城鎮國將軍府,小苑裡丫鬟給兩個小主子打著蒲扇,穿著一樣短衣的大粽小粽鬧了會兒覺這會兒正睡得踏實。大粽睡得霸道還不老實,小粽擠著擠著就給翻到了他身上去,一個軟乎乎的睡得甚是安妥,一個則毫無感覺地酣睡。
  劉氏進來後瞧見這幅情形,輕柔地將小粽抱了下來,擱在邊上,給兩個調了調。
  紅隙原本就打算那麼做的,讓劉氏搶了先,連忙道,「大夫人。」掩去一絲緊張,不過在瞥見隨後而入的兩名新來的僕從後鬆了口氣,姑爺見不得年輕貌美的女子,院裡就多了不少婆子僕從,而這新招來的,可不一般……
  「別停著。」劉氏掃了一眼紅隙道。
  紅隙連忙接著給打扇,心底暗暗嘀咕這位三不五時的過來她總算是習慣了。
  劉氏沒顧上她,全副心神都在小床裡頭兩個身上,冷淡的神情因為兩個露著圓乎乎屁股蛋兒的小東西化了些許,難得露了一絲柔和,也不多說什麼,就跟平常一樣坐坐,看看兩個小的,不管旁的怎麼想,她還真是喜歡這兩個小娃子。
  不單是老爺喜歡,還有這兩個……是封家香火延續。對再生不出子嗣的她來說意味著什麼,她甚是清楚。
  劉氏坐了一會兒便離開,臨到苑子口,正巧瞥見匆匆而來的人,因其臉上的慌張神色而顰眉,帶人進了廳裡後便將侍候的都遣下。
  「夫人,蘇州那邊回的消息道是二少爺和二少奶奶啟程回京了,是從蘇府直接回的,似乎走得很急。」
  劉氏聞言挑了眉梢,「蘇府……」
  「當時知情的都已經除了,不知情的也都遣散,只聽說後來有個婆子常去祭拜,那婆子會不會……」
  劉氏睨向來人,神情並無波瀾,嘴角牽起的一絲冷漠笑意陰滲,「知道又如何,讓他們回不來即可。」
  「夫人的意思是……」
  「讓劉淵去辦,萬莫再失手!」
  夜色濃郁,天邊悶雷作響,雪亮的閃電時不時劃過整個天幕,像撕開一道長長裂口。雨瓢潑落下,呈愈演愈烈的趨勢。
  寧王府書房,年輕男子倚著酸枝木雕如意雲紋軟椅,彷彿那承了他的全身力量,一身雪白單衣更襯了身形瘦弱,不復當初意氣與張揚,俊逸眉眼儘是陰鬱之色。
  伴著一道驚雷炸開,將門外出現的焦灼身影照得分明。
  「舅舅——」寧王踞案瞇眼,語氣森森,宛若從齒縫擠出。
  陳國舅身上濕了大半卻是不顧,急匆匆入了裡面,在看見裡頭的情形時當即語帶不滿。「殿下,都這時候您怎還有閒心練筆!」
  寧王瞇起眸子,眸光劃過一瞬危險,「本王落得這般閒散還不是拜舅舅所賜。」蒼白面龐上染上一抹氣憤紅暈,因藥力未散只能瞪著一雙佈滿血絲的眼睛望著他,那模樣就像一隻處在瘋狂邊緣的傷獸,徒勞咆哮根本改變不了殘酷的現實。
  「這,這,王爺,臣也是為您好,您何至於為了一個大夫去冒險。何況您一離京只怕那邊就收了動靜,掀起風浪來,屆時豈不白費!」陳國舅聞言訕訕,當即又換了一副面孔苦心勸道。
  寧王依舊是直直凝著他,嗤諷:「能讓人下藥軟禁,本王這王爺當的也是窩囊……」
  「小不忍則亂大謀,蕭承恩對封四爺出手本就得罪了封家,有封肅在,您何必去摻和這事兒。」陳國舅想到消息傳來時此人表現,還甚是驚詫。封延卿去本就是暗中調查,弄得此番張揚,他還覺得辦事甚是不靠譜。
  「皇上,和封延卿,你說封肅會選哪個。」
  「……」
  「所以你要本王親眼看著一心為本王的送命,讓底下人徹底寒心!」寧王近乎咬牙切齒道,竟是頭一次生了後悔,後悔當時允了他去……
  「你還派了陸檁那廢物去,如今可好,證據還在人家手上,還得罪了封家哈哈哈……」
  陳國舅臉色變換了幾番,最後訕訕的道:「臣今日來,是為解決這事來的。」他頓了頓,「王爺且寬心,封四爺只是運道不好,如今已經獲救,安然無恙。而蕭承恩那邊已被封肅的人控制成不了氣候。」
  「太子受舞弊案影響,此時正是王爺您的大好機會,切不能以此事被絆。封家那……」
  寧王聞言從得知他平安的消息中緩過神便聽見他這一句,扶著桌子的手都在微微顫抖,被他厚顏無恥的程度給氣笑了。
  陳國舅被她如此看著,怪是不自在。「王爺……」卻不料她不知哪來的力氣驀然拂過桌上,一應茶具折子摔落,砸了他腳邊,噤若寒蟬。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1 00:23:05

第四十章

  寧王嘴角的笑意悉數褪盡,化作幽冷,凝著他半晌才無力道,「你可真是本王的好舅舅……」
  「……」陳國舅聞言面色轉了青紅,也浮現一絲惱意,「我那麼做都是為了陳家,為了您!我……我問心無愧!」
  寧王闔眸,擺了逐客的態度。自封延卿被抓消息傳來一直緊繃的神經得以放鬆,可連日來身子卻是垮了,此時腦子嗡嗡作響,疼得厲害。
  陳國舅見狀,知曉說再多也無益,只拱手在臨走之前道,「王爺身負重擔,望以大局為重!」
  話落,見那人仍是未動仿若未聞,攜著一腔憤懣失望拂袖離開。
  在其離開後,空氣靜默良久,風從大開的門捲入,攜來雨絲涼薄,寧王睜開眼,望著外面漆黑,感覺到了徹骨的冷意,也愈發想念那人的懷抱來。
  他若平安,應當很快就會回來了罷。
  「王爺——」一抹墨黑身影著了勁裝踩著夜色而來,跪在了堂下。
  「見著他?」寧王問出口方才察覺聲音難掩的一絲緊張,若非顧忌身份,定是要仔細問的,卻只得矜持。
  「托王爺的福,有驚無險,現下正與封家那位二公子一道。」
  寧王頷首,於此才徹底放下了心,不自覺牽起嘴角問道,「可要回來了?」
  屬下遲疑,道,「四爺說王爺想要的東西托二公子帶回。」
  「那他人呢?」寧王覺察不妥追問。
  「要在蘇州尋一味草藥耽擱,歸期不定。」
  這般扯的理由同那人一樣,寧王嘴角的笑意染上幾分無奈,恐他還是惱了自己的,「他人現下在哪?」接回來就是了。
  「在蘇府。」那人頓了頓,補充道,「是二公子生母忌日的緣故,屬下還打聽到四爺這些年都會前往祭奠。」
  「……」寧王嘴角的笑意漸漸凝結,一雙眸子現了烏沉,每年這時候那人都去向成謎,如今似乎有了答案。
  「王爺您沒事罷……」屬下瞥見主子愈發慘白的面色道。
  「你下去罷。」寧王擺手讓人退下,便坐在椅子上沉沉走了神。
  雨勢滂沱,儘是吞噬一切的黑暗……
  暗夜中,一倉促馬蹄聲打破單調雨點聲,幾人騎馬出現在夜色中,為首一人飛快跳下馬,猛地敲向鎮國將軍府緊閉的大門。蓑衣下滑,露出來人沉凝肅寒的面龐,正是此時該在蘇州的封延卿。
  入了門後徑直找向鴻景閣,卻兜頭撞上聽了動靜出來的劉氏。後者扶了扶鬢角,好整以暇地吩咐讓人給四爺看傘。
  「我大哥呢?」封延卿眉眼落下一片陰翳,沉聲問道。
  劉氏淡然而立,慣是平常那姿態,卻又多了一絲不同,在雨勢掩映下連聲音都飄忽起來,「老爺奉命外出公幹,小叔可是有何要緊事?」
  封延卿深深凝了她一眼,「因果輪迴報應不爽,劉氏,你會有報應的。」
  劉氏與他對視,與身後丫鬟驚訝作襯,神情未變,冷靜自持得過分,彷彿是說報應又算什麼……
  封延卿心頭發寒,折身離開,於半道廊簷下碰上由宋筠溪攙扶而來的封墨台。
  後者見是他,不掩喜色,「我聽著動靜還道是出了什麼事,原來是四叔回來,大家終於能安心了。」但看其面色,又詢道,「……可是出什麼事了?」
  「阿晏出事了,在荊州地界遇上悍匪,阿晏為了救嬌娘被擄,恐有性命之危!」那夥人都是要命的架勢,故封延卿不敢有片刻耽擱,餘下鐵營衛救人,趕了幾里路回來報信,望封肅前去救人卻沒想到讓劉氏支開。
  封墨台捂著胸口咳嗽了兩聲,神色一凜道:「父親出門了,我這就通知北營,帶上人馬現下趕去荊州。」
  「夫君傷勢未痊癒此時動身恐……」宋筠溪面露擔憂,緊緊攥住了封墨台衣袖,甚是猶豫。
  封延卿亦作皺眉,瞧見封墨台的情形遂咬唇道,「北營需調令,借你的一用,還是由我帶兵去。」
  「四叔剛回來還是歇著,對付那些悍匪我有經驗。」封墨台卻是出聲反駁。「救人刻不容緩,四叔還是莫與我爭了。」
  宋筠溪默默抓著他的衣袖,將他眼底的焦灼瞧得一清二楚,可當真是為封晏,還是為了與封晏一道的……因他昏迷之際喊了那名字耿耿於懷,滿心的怨念嫉恨幾乎要將她逼瘋。
  見人要走,宋筠溪忽覺一陣腹痛,倏地緊緊抓握住,「夫君,我……」
  封墨台回頭便看見宋筠溪捂著腹部,臉色刷白,當即緊張扶住,「肚子又痛了?」
  宋筠溪忍痛頷首,緊咬著唇,甚是楚楚可憐的模樣。
  封墨台的心一下子軟了,便教封延卿討去了令牌,道是自己晚一步,後緊忙命人去請大夫。
  雨下得更大了,密密地斜織成一副無比寬大的雨幕,籠罩住天地間一切。而大夫因路上耽擱延了整一時辰才到了府上,期間宋筠溪又吐了兩回,臉色煞白地躺在床上,闔著眼似是痛苦。
  「小姐,小姐,大夫來了!」浣竹忙領著大夫進,為宋筠溪此刻這狀態心憂不已。
  宋筠溪幽幽睜眼,卻未看見封墨台的身影,「大少爺呢……」
  「姑爺剛剛還在,奴婢這就去找。」浣竹安撫後急忙出去找人。
  房裡,大夫診斷良久,宋筠溪蹙起秀眉,「大夫……」剛一開口又泛起乾嘔,想這是這月幾回了,因著照顧封墨台的緣故也未怎麼在意,現下看著大夫凝重神色反而生起緊張來。
  「也不知最近怎麼回事,身子不得勁,胃也不適……」
  「夫人這是害喜的症狀,恭喜夫人,您有喜了。」大夫聞言,一頓便是拱手賀道。「照推算應當不足兩月,目前還得精心休養,不得勞累才是。」
  宋筠溪一怔,隨即心頭湧上狂喜。自沈如意生下孩子後,她承受了更大壓力,而封墨台顯然也是喜歡孩子的,對那倆孩子疼愛有加,搜羅不少小玩意兒送作堆,對她半年多還沒有身孕似乎也是起了著急的。
  然二人聚少離多,她擔著壓力,只能藉著他偶爾回京的機會,算著時日,又是灌湯藥,卻是弄得月事不准,一回回的失望。
  而今,而今她終於得償所願懷上了……
  從門外入的浣竹也正好聽見,在經歷前幾次打擊後,這回也是喜得都不敢相信了,卻是比主子早回過神來,向大夫仔細詢了,這才切切實實地為主子高興起來。
  待將大夫送了出門,回頭看見還在愣神的女子,「小姐可還難受,聽說二少奶奶懷孕的時候喜吃酸的,弄些酸梅湯可解……」
  宋筠溪聞言才被拽回了思緒,撫了撫尚是平坦的小腹,點頭。「可找著姑爺了?」眉眼裡蘊了一絲迫不及待,是想親自告訴他這一好消息。
  浣竹神情一僵硬,吞吞吐吐起來。「姑爺,姑爺他……」
  「嗯?」宋筠溪心頭猛地一跳,目光凝向她。「他去哪兒了?」
  「姑爺同四爺一道出門了。」浣竹在她的逼視下只得如實道。
  宋筠溪倏地攥住底下褥子,骨節生生泛白。他還是去了,她分明看到他聽見沈如意那名字時的異樣,他就是,就是為她去的!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1 00:23:37

第四十一章

  「小姐,小姐您別急,姑爺得您悉心照顧恢復得好,應當是無礙了的……姑爺是因為老爺這節骨眼兒不在,才不得已去的,二少爺他……」
  浣竹在耳旁緊張解釋,宋筠溪只看到她的嘴巴一張一闔,卻是聽不見她後面的話了,耳膜嗡嗡鼓噪,竟是眼一黑昏了過去。
  待天光大亮,宋筠溪只聽見耳畔有人在低低私語,雖是壓得極低,可也覺著熱鬧來的,幽幽睜開眼就看見濟濟一屋子。以封老夫人為首,劉氏張氏等也都在。
  「醒了醒了,筠溪醒了。」張氏眼尖發現喊道。
  封老夫人坐在床畔,聞言連忙看去,見宋筠溪要起身忙是按下了,「躺著就行,莫起來了,大夫說是你近段日子勞累所致,所幸未有大礙,你且好好休息著,得仔細你肚子裡的。」
  宋筠溪怔愣便聽浣竹解釋,道是見她昏過去後慌神才驚動了老夫人。
  「孩子月份還小,是該謹慎些,你這苑兒裡得多添人手照看,墨台在外照顧不到,老婆子在。」封老夫人笑瞇瞇道,對待宋筠溪愈發和顏悅色起來,不多時就做好了安排,予的是與沈如意同樣的優待。
  宋筠溪淺淺笑應,做得是一貫乖順,心中亦是湧上隱隱自得,終是也過上了自己曾羨慕的日子。她將手覆在腹部,低垂之際,再是難掩情緒。
  劉氏站了老夫人身邊,卻是擰起眉頭道,「墨台這次受了那麼嚴重的傷不好好在家養著又去了哪裡,怎的不在你身邊照顧?」
  「姑爺他和……」浣竹作勢要答,卻叫細柔女聲打斷。
  「墨台約了人出門。」宋筠溪對上封老夫人探看過來的目光,為著老人家著想並未道出實情。
  浣竹半張著嘴又闔上,只得順著主子的意思,按下不表。
  劉氏將主僕二人的互動盡收眼底,作勢不察,當即擰眉吩咐,「這時候怎還往外跑,還不趕緊將人找回來。」
  然這一找,就找了三四日。暴雨連著下,以至於贛江決堤,洪水肆虐,衝垮數座縣城,災情擴散。封肅從贛州趕回,請命防治疫情,卻不料回府知悉封晏失蹤一事,當即動身趕往荊州。
  這廂除了老夫人被瞞著,知情的俱是擔憂不已。許氏日日唸經祈福,望能脫險。
  直至十日後,天光初霽,驅散連日暴雨陰霾,恢復火熱炙烤,然封家卻因為封肅歸來陷入蕭冷肅寒。六月烈日當空,照在庭院裡擱下的擔架,上面覆著的白布白得刺眼。
  封延卿灰頭土臉地站在擔架旁,似在隱忍著極大的痛苦,手背青筋暴突,並在微微顫抖。與他一道的還有封墨台,身上同樣狼狽。
  「夫君……」宋筠溪終於等回來了人,連忙上前,看著他失魂的模樣擔憂喚道。
  封肅臉色亦是灰敗,整個人是從未有過的頹喪。劉氏走到他身邊,掃過那白布包覆下,掩下神色,「老爺,那是……」
  廳前,不多時就聚起了人,除了被蒙在鼓裡的老夫人,幾乎是到齊。封文茵知曉幾個是找她二哥哥去的,這些日子裡沒少跟著許氏一道誦經求平安,但在看到那擔架時踉蹌退了一步,後又不知哪兒生了勇氣,猛地一步上前掀開。
  白布俱是落下,露出兩具泡得浮腫的屍體,一男一女,身上衣著儘是上等光鮮,令在場之人眼熟得心驚。
  「我們晚到了一步。」在一眾沉默中,封墨台艱澀開了口,他們與那伙悍匪糾纏幾日,因其熟悉荊州地形,且都能破了他的佈局,屢屢受挫,營救也就越發困難,直到抓捕了其中一名,卻在父親趕到之時撈到了這,宛若挑釁,教他們接受不能。
  因為暴雨的緣故,棄入河中的屍體磕碰浸泡,短短時日,便已是面目不識,只輪廓在,依稀辨清,便是二人腕子上的菩提手串才敢確認……
  「那伙兇徒求的是命,咳咳,當是被人買通。」封墨台半叫宋筠溪撐著,輕咳說道。
  宋筠溪的目光方是從毀了容的沈如意身上移開,抬眸不置信凝向,「是何人同二弟,弟妹有仇?」
  封延卿目光牢牢鎖定封肅身邊依舊鎮定的劉氏,迸射出一股強烈的恨意與殺氣,「因為在蘇州的時候,發現了某人不可饒恕的罪惡!阿晏,掌握了她的證據,那人買兇——殺人滅口!」
  眾人不由順著他的視線瞧去,看見劉氏與封肅二人,便當他是沖後者去的,引來一片追緝兇手的言論,為封晏與沈如意的死俱是出離憤然。
  劉氏便在眾人激憤的聲音中淡淡開了口,「蕭承恩已被制服,不日將押解上京,如何買兇?」
  封肅聞言,目光亦睨向了劉氏,露了幾許複雜,已在路上聽了封延卿所謂證據為何,震驚駭然之餘,便是想著要找劉氏當面對質。然看著庭院裡站著的一眾,眼下不是合適時機,便暗啞著嗓音道,「此事稍後再議,眼前這……暫且先瞞著老夫人。」
  「二哥哥——!」封文茵的一聲慟哭在庭院中迴盪,似是怎麼都不願相信她芝蘭玉樹的二哥哥會變成這副模樣。
  哭喊聲迴盪,彷彿道了眾人心聲,俱是悲從中來。封家這位二少爺命運多舛,年幼失母,如今好不容易有了些起色,展露鋒芒,卻在大好年華性命夭折,無不惋惜……
  許氏凝著那,喃喃著怎麼會,封文靜扶住了她輕晃的身子,亦作搖頭,不願相信。
  正是此時,封文茵卻驀然咬緊牙根,發狠般捶打起沈如意的屍體來,待旁邊的丫鬟婆子反應過來阻下,已是令其屍身受損。
  「你們莫要攔著我,都是她,我二哥哥是受她拖累,被她害死的!!」封文茵被人攔著,猶是想要撲上去洩憤。
  啪的一聲,耳光聲清脆迴盪。動手的卻是向來寡言的封文靜,此時像是被氣急地漲紅著臉,指著封文茵怒道,「二哥二嫂是受惡人所害,你怎能如此顛倒褻瀆!」
  封文茵被她的氣勢所駭,停頓片刻,頓時捂著臉炸了,只不過尚沒有罵咧出口就被劉氏命人以不添亂為由帶了下去。
  同樣,面向仍是氣憤未平的封文靜,「你動手亦是不該。」於頃刻間,各做安排,條理分明。
  封文靜依舊留在原地,看著冷靜處理的劉氏,幾經平息方是忍不住道,「大伯娘,難道二哥和二嫂被害,你一點都不難過麼?」
  話落的一瞬,空氣凝滯。
  封文靜的目光不糅雜其他,反而讓人挑不出指摘長輩的錯來,單純是好奇般,直咧咧看著。
  封延卿目光依舊冷冷凝向,整個苑子裡的氣氛陷入古怪。
  「文靜,你這大伯娘向來都是那副樣子……」同樣留著的張氏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開口緩和說道。
  「夫人是軍中將士出身,與將軍一道見多了生死,性格如此,怎能因此被二小姐如此指摘!」卻是劉氏身邊跟隨的丫鬟替主子發聲,見不得主子被如此誤解,「你怎知夫人心底不傷心不難過呢!」
  「寒蟬!」劉氏疾疾訓斥了聲,直直挺立著身子,目光掃過封文靜以及苑子裡的嗎,最終停留在了封肅身上,眸光惹了一抹傷痛,「我當了阿晏十八年的母親,問心無愧。」
  「這是你偷了本該屬於芷娘的!」封延卿當即駁斥道。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1 00:23:52

第四十二章

  因那禁忌的名字被提起,除卻不知情的,以張氏為首卻是知曉清楚的,紛作愕然,聽封延卿的口氣怎還與蘇芷扯上了關係,好奇者有之,打探者亦有之,交耳議論聲驟起,嗡聲不絕。
  封肅見狀,粗獷的眉毛深深攏到一處,「去書房。」
  劉氏深深看了封延卿一眼,隨即跟上,大有一派磊落意味。封延卿凝著那道始終追隨大哥身邊的背影,眸色漸深之餘踏步跟上。
  因為幾人的離開,庭院裡圍著的各司其職散去。
  反倒是書房裡,重新陷入僵硬局面。
  「小叔是不是對我有什麼誤會?」劉氏先聲奪人,擰眉解釋道,「老爺去贛州並非我能左右,何況在得知阿晏有危險後我已派人連夜通知去。」
  封延卿輕輕嗤諷了一聲,瞟向封肅,「那大哥一定沒收到。」
  「估算時日,恐是路上錯過。」
  封延卿嘴角的嘲諷意味更加明顯,大有一副你看就是如此的表情。
  劉氏索性不言。
  封肅皺了皺眉頭,「你且好好說。」
  「還有什麼可說的,你如今是寧願相信這蛇蠍女子,也不肯相信你親弟弟,更是辜負芷娘對你的一番情深!」封延卿凝向封肅,宛若看的是個傻子,恨不得直接砸開他腦子看看是不是一根筋通了個死胡同。
  「夠了!」封肅斷然大喝,因為提及的那名字神情異動,那是他一生都不能抹平的痛,先前有多愛,之後就有多恨,偏那女子佔據他心底深處,仍是不能提起的禁忌。
  「封肅,你就是個顧影自憐的懦夫,芷娘是被你害死的,不,是你們二人合謀!」
  砰的一聲重拳到肉的悶聲驀然響起,封延卿被打側了臉,一抹嘴角,嘗到一股腥甜的鐵銹味,勾勾嘴角,猛然還手反擊。兩兄弟頓時纏在了一塊,拳來腳往,打到最後都動起了真格,封延卿較封肅來說體型未有其健碩,然勝在身手矯健,同樣讓封肅掛了彩,每一拳都是故意往他臉上招呼去,恨不得將那打腫了為止!
  劉氏看著呼吸粗重起的封肅饒是擔憂,畢竟曉得他退下來是因為身體的緣故,陳年頑疾積身,以至於現在還要輸了封延卿去。
  她直接拿了木刀擺設挑開了封延卿的攻擊,「但凡你有一點為你大哥考慮,就不會說出這番話,也不該與他動手!」
  封延卿同樣氣喘吁吁,卻不願搭理扮好人的劉氏,一把揮開那柄木刀,「滾——」
  「人死如燈滅,小叔何必這樣執著,連帶要冤枉我都不惜!」劉氏頓了頓,「我與老爺相識二十多載,成親也有十數載,什麼樣的為人當是清楚……」
  封延卿多看了她一眼,「一個連因果報應都不怕的,果然是什麼話都說得出來。」
  封肅則極是不喜他那態度,因劉氏的話亦是想起這二十多年的扶持來,心生動搖,思忖片刻後遲疑道,「當時,嶺南告急,我與你大嫂苦守數日,並未分開過……」
  封延卿凝向,「荊州劉氏除了她,可還有個弟弟,恰好是那年尋回,可有這般巧的。」
  「小叔既是認定我有罪,無論我說什麼恐都無用,倒不妨拿出切實的證據來。」
  「好,好……」封延卿反被氣笑,眼眸陰鬱,「證據落了你手裡,你才敢這般有恃無恐。封肅,你就是天底下最大的蠢蛋,你枉為人夫,枉為人父!」
  話落,封延卿徑直摔了門而去,多留一刻都怕把封肅的腦袋給砸了。
  同樣,留在書房裡的封肅被他最後那句觸怒,重重一拳敲在了桌子上,神情晦暗。
  劉氏默默陪在身側,「這麼多年過去,小叔他……還是難以釋懷。」
  「……」
  天氣炎熱,屍身不過兩天就有些發臭,由劉氏安排及早入殮下葬,到了十五那日,設靈堂,賓客弔唁。
  老夫人那沒能瞞得了兩天,便知悉了消息,受不住打擊中風癱瘓在床,府裡更是一片忙亂。餘下出席的,俱是哀慟,除了尚不知事的倆小兒由奶娘照看,沈如意陪嫁的兩名丫鬟直接哭昏在靈堂。
  若兩個是上了年逾百歲也就罷,偏生正是大好年華,留下剛滿月的一雙孩子,更令人難受唏噓。
  往來賓客後,便都是關上門的自家人。
  匆匆趕來的沈顧氏兩隻眼睛哭的腫若核桃,伏在棺木前緊緊霸住,「嬌娘,我的嬌娘……」一面扒在邊緣縫隙,指甲生生劃出痕來,被同樣神情悲慼的沈國公扶著,才不至於從棺木那滑下來。
  靈堂內哭聲混成一片,有沈顧氏等悲痛失聲的,亦是有如封文靜許氏等小聲啜泣的,獨獨沒有哭的兩個繃著神情顯出異類。一個是操持這樁喪事的劉氏,另個則是剛剛認沈如意作義女不久的林夫人,而明顯後者是叫這又一次失去女兒的打擊遲緩反應。
  「母親若是難受也哭出來,哭出來好些。」林紹之看著她隱忍神情忍不住道,比起林瑤那會兒更讓人擔憂。
  宋筠溪與封墨台站了一道一身素縞,瞥見林夫人起先還是高興,還沒來得及說她腹中孩兒的好消息,然卻發現她未分給自己半點目光,全然凝了沈如意棺木的方向,「……」
  「既是入宗祠,便是將蘇氏的一道遷入罷。」封延卿此時驀然提議,全然是不顧忌的。
  封肅只覺得舊疾還沒養好,心病就要給他氣得發作了,當著親家還有林家的面提這,「我看你是失心瘋了——!」
  「這是阿晏和嬌娘的心願,亦是蘇氏應得的,正好趁了今時。」封延卿並不在意他的威嚇,反而針鋒相對,當真是應了兄弟倆不和傳聞。
  「蘇氏有不得入宗祠的理由,當時不得,今時亦是,小叔今個這麼鬧只會失了封家和你自己的顏面。」劉氏卻是替封肅出面駁道,
  此言一出,便是惹議論紛紛,封延卿突兀提起蘇氏,且言語之間交情不淺,與封肅的態度截然相反,引人猜想不已。
  封延卿並無所顧,要說起來他以前可比曹駿還要混得多,劉氏阻攔,那便讓她跳去,反正他今兒就是要把這事兒辦了以慰芷娘和阿晏他們的在天之靈!
  「你敢!給我將他扣下關起來!省得在外頭瘋!」一直沉默的封肅在他推開劉氏的剎那,終是發話,劉氏趁機撲上前去阻攔。
  封延卿早就對封肅沒了敬愛之心,此時除了失望別無其他,自然也就未將他的話放心上,該動手的還是動手,當下就和封肅手下纏鬥一塊,底下忌諱他主子的身份到底也不敢動真格,如此反給了他機會,將早已準備好的靈牌擺上。
  正是這時候,劉氏猛然出手搶奪,神情有一絲龜裂,似乎是瞥見那靈牌上的字再繃不住。「她休想——」
  封延卿對上女流總要顧忌,護住了靈牌,卻是不肯讓,正是吵鬧之際,鞭子抽條啪的一聲呼嘯在劉氏腳邊炸開,風掃過腳背,抽得生疼,讓其神色更顯猙獰看向鞭子的主人。
  「哪個,敢在,我女兒的靈堂上鬧,我就送她見閻王!」手執慣用軟鞭子的林夫人凝著劉氏,臉色陰鬱地出水,逐字喝道,一點也沒玩笑的意思在。撫過鞭身,仿若第二下便要招呼在還要繼續的人身上。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1 00:24:02

第四十三章

  劉氏面色亦是沉凝,那一下雖沒切實打在身上,可也叫林夫人十足下了面子,可偏偏林夫人娘家與當今太后是一系,以及還有武林中莫測背景,都讓人不敢小覷,故也不敢輕易得罪。
  而林夫人也瞧出靈牌貓膩,卻無心探究,也不願過多摻和了人家家事,沉吟後確是與封肅道,「既是封將軍的家事,我等自是不該多嘴,不過嬌娘和阿晏都喚我一聲乾娘,我便插一句,既是小兩口的心願還望封將軍三思。」
  可單單她這一句三思,便是要個結果的。林紹之亦是從被攪亂靈堂的憤怒中回神,餘光中瞥見封晏露出的手腕漸漸凝落深色,稍是一頓,亦作補充道。「家母的意思便是沈林兩家的意思,嬌娘枉死,封家是否該有個交代。」
  沈顧氏這做正牌娘的聞聲亦是挺了挺腰板,抹著眼淚站了林夫人旁,亦作控訴。
  「我親自率兵緝拿那伙匪徒。」封墨台當即出聲表態道,雖為林紹之那咄咄逼人的態度不喜,可聽他是為沈如意,又不由看向那屍身,著實也是氣惱,他與那些人交過手,每每都差一步,於尊嚴上自是不能容忍,非要將那些人就地正法不可!
  「夫君!」宋筠溪急急喚了一聲,又看向林紹之,咬住了下唇泛白,「夫君為了救二弟和弟妹……」
  「住嘴!」封墨台急急吼了她一聲。「此事豈容你一個婦道人家插嘴!」就是劉氏也得禮讓林夫人三分,哪裡能讓她攪和事態。
  宋筠溪睜大美眸,仿若不相信封墨台會吼了她一般,嘴唇蠕動,最終再未有言語。只一張臉煞白著,頗是可憐。
  只是無人關注她的可憐相也無人上心罷了,封延卿卻是在這時陰沉開口,「查,查得越仔細越好,荊州那地界小,掘地三尺也要將人挖出來!」
  林紹之聞言下意識皺了皺眉,沉吟道,「我與封兄一道。」
  封延卿輕輕哼應聲,將靈牌一收,便是出了門去。封肅凝著他那背影,眸中血色滿佈。
  鈴鈴帶著駝鈴的響聲於牆外響起,封延卿驀地一頓,不由邁開步子穿過庭院往後門去。
  馬車在將軍府拐角因封延卿的出現倏然停下,趕車的身著寧王府的服飾,扭頭稟報道。「啟稟王爺,外頭的是封四爺。」
  蘇繡的精緻簾子被一雙顯了秀氣且過於蒼白的手掀起,寧王往前傾了身子,細長的眸子裡蘊了不知名的情緒,自他身上掃過。
  「王爺,既是四爺回來了,您的……」
  侍從正啟口,便教寧王銳利眼鋒掃過,拽了拽常服暗暗遮住了腿,神態是不符的悠然道,「封四爺,別來無恙。」
  封延卿亦作貪看,分別近一月,卻猶如隔世。半晌,方是沙啞開口,「托王爺的福,還活著。」
  話落,便看見寧王不甚自然地稍稍後仰了身子,突兀陷入沉默。曾幾何時,兩人相處時便以這人沉默居多,而自己永遠都是找話的那個,眼下他沒了話,也就當真沒了可說的。
  甚是淒涼。
  寧王斟酌正欲再開口,便看見他懷裡捧著的,「……」費了好大心力才沒失態叫人搶過來,可眸中已然落了一片冷意。
  封延卿順著她的目光瞥向,亦是察覺懷裡的不妥,張了張口似是想解釋,卻倏然語峰一轉尖銳道,「寧王若是想來討要那東西,便不用挑著這時日來了,免教人作不該有的念想。」
  「東西,我本是讓阿晏轉交,卻沒想中途出了事,若無意外,恐是落了劉氏那夥人的手裡。」封延卿頓了頓,苦澀笑道,「所以你來也是無所獲。」
  寧王的目光依然幽深鎖住他,卻是放下了簾子,命馬伕回王府,直到行經封延卿身邊時,才低低道了一句,沒入風中。
  「我來,是因為他是你最疼愛的侄子,無他。」
  唯擔心你難過罷了。
  封延卿怔在了原地,不置信地凝向馬車疾馳離開的方向,下意識地追了幾步,卻眼睜睜看著馬車消失在視線裡,露出了一個似哭似笑的表情,佇立原地良久。
  經歷白天一場大鬧,入夜後的靈堂則顯了寂靜多,這時正只有宛桃一人守夜。一片片白幡隨風飄擺,素白的喪幡如片片輕紗般垂掛在靈堂四周,一盞長明燈晝夜燃燒,微風乍起,火苗隨風「噗噗」作響,靈堂內明滅不定。
  火盆裡的金箔燒了一半多,宛桃倏然有所感應般回首,然只見黑漆漆的樹影隨風搖晃,明明是六七月的光景,卻生生讓人覺出一絲陰森寒意來,好像有什麼從這兒過去了……
  驚鴻苑裡,一張黃楊木繪獸描金紅漆大圓桌上擺了一砂鍋,冒著裊裊熱氣,是寒蟬剛從廚房那取來的黃□枸杞瘦肉湯,作是滋補用。
  「夫人,湯得趁熱喝,廚房弄了大半天的功夫,您這些日子這般辛苦,當是好好補補才行。」寒蟬作勢要替劉氏盛上一碗,卻被阻下。
  「正好煲著不容易冷,等老爺回來一道罷。」
  寒蟬聞言擰起眉頭,「老爺受詔入宮還不定什麼時候回來呢,萬一涼了……」卻在劉氏那篤定淡然的目光裡漸漸低下了聲,最後猶是不甘吶吶道,「夫人就是太為老爺著想,可老爺這家子對您——」
  相比較起夫人辛辛苦苦操辦,反而落不得一點好,老爺後來更是不見了人影,恐又是懷念那人去了,可不叫人心疼夫人的付出。
  「且由著他鬧去。」只要有她在一日,那人就休想再入將軍府。封夫人只有一個,與他生同衾,死同槨的也只可是她!封延卿此舉是妄想,她決不允許她的靈牌出現在封家祠堂內!
  如今那女人和她礙眼的兒子都死了,留下的孩子她和老爺自會好好撫養成人,也算圓滿了她沒有孩子的缺憾。
  劉氏嘴角流露淡淡笑意,與方纔那陰測口吻相襯,更是讓人發寒起來。
  寒蟬不察,只被暗夜中倏然劃過的一抹晃眼白色所驚,再仔細看去,卻驀然對上一流著血淚的白衣女子,披頭散髮,宛若飄在半空,登時尖叫出聲指著那方向,「夫……夫人,啊——」
  劉氏因她尖銳慘叫倏然蹙起眉頭亦作側目,卻是一無所獲,神情落了不滿,「鬼叫什麼……」
  寒蟬一口氣提著,一張臉漲得驚駭青紫。
  劉氏覺出不對,背脊騰起一股寒涼之意叫她瞬時回眸,因房間暗處漸漸顯現的淡紫身影,即使形容慘淡,也遮不住那出色容貌……
  「夫人……蘇夫人……」寒蟬終於能再出聲,卻是混亂一般喊了一聲,兩眼一翻被嚇暈了過去。
  劉氏死死凝向,怎會認不出這不散陰魂,一雙眸中盛滿毫不掩飾的怨毒之色。
  「劉貞,我自問待你不薄,與夫君憐你孤女無依,以姐妹相待……」虛無縹緲的女聲如泣如訴,宛若從地獄飄來,陡然凝如實質,「你為何要如此害我!不僅如此,你還害我兒性命,劉貞,你該死——」
  尖聲呼嘯,陰風四起,伴著女鬼猙獰神情前傾,宛若厲鬼索命……
  「姐妹!」劉氏僵直而立,亦是笑了起來,卻是刺眼,「蘇芷娘,你分明是知我對封郎心思,卻百般阻撓,裝的偽善,最是虛偽不過!」
  「為己私慾,毀我清譽謀我性命,連幼兒都不放過!」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1 00:24:15

第四十四章

  劉氏嗤然一笑,再不復往常端莊,面容比之女鬼更是猙獰,嫉恨扭曲,「誰讓他是你兒子!明明是個小鬼,卻偏偏難弄得很,封郎面上作是不關心,私底下卻將他保護周到。」
  「我好不容易才尋到機會。」劉氏說著吃吃笑了起來,神情已有一絲不正常,「只要看著他那張臉,我就總是想起你,對,就是這副樣子,入殮之時,你都不知道我心裡笑得有多暢快。」
  「這局我布了五年,從你二人成親起,便無時不刻想要你的命,然這種卻是最痛快的。」
  話落之際手上銀光乍現,「人不為己天誅地滅,蘇芷,陪你的兒子一起回地獄!」
  就算真有鬼魂鬧事……就休怪她讓那人的鬼魂也永不超生!
  砰的一聲門板劇烈撞擊的響動迴盪嗡鳴,門板顫動不停,從上端開裂,轟然坍塌。封肅鐵青著一張臉站在門口,維持著撩袍踹向的動作,身後是封家闔府一眾。
  「老,老爺——」劉氏正正對著滿面怒容的封肅,漸漸恢復神智,也愈發看清眾人的臉上震驚神色神情,以及封延卿那無聲口型。
  報應到了。
  劉氏一僵,「老爺,你聽我解釋……」
  「解釋你如何在我予芷娘的家書中摻雜害命的藥,以我的名義送到芷娘手上?」封肅踏入,步伐沉重地走到了她面前,「那藥,害芷娘毀了清白,亦是摧毀她神智,飽受身體與心理的痛苦折磨,最後不惜以言語刺激我結束了她的生命。」
  封肅冷聲質問,眸色儘是陰鬱。
  劉氏卻是急急籌措言語,回想方纔的對話,猶作詭辯,「我……我以為是惡鬼作祟,正,正想找人驅鬼,沒想到老爺您回來了……」
  「若芷娘是惡鬼,那你是什麼?」封延卿嗤笑開口,眉宇間儘是嘲諷。
  劉氏驀然側轉過視線與他相對,「小叔這般可不是叫惡鬼迷惑!」
  「劉氏,你想借此混餚視聽,卻不知今日是我等與父親專為你設局。」封晏除去了偽裝,與門口進來的沈如意對了目光,方才是他扮作蘇芷的模樣,嬌娘配的聲音,虧得白日裡四叔刺激了一回,才叫劉氏此刻被嫉恨沖昏頭腦,露出馬腳。
  沈如意一併瞧向,神情亦是冷冽,「善惡到頭終有報,劉氏,你壞事做盡,也無怪乎上天讓你斷了子嗣緣!」因意外傷著腳踝的緣故,行動頗是不便,是由紅隙扶著走到了封晏身邊。
  也正是因為這,才耽誤了回府。
  宋筠溪這時才抑了情緒起伏,藉著封墨台高大身影看著沈如意完好無損地站在那,不得不掩下那一縷不甘,白日站了那許久,卻不想是空歡喜一場。
  沈如意似是有所感應,朝著宋筠溪的方向去,後者抬眸,正正相對,她突兀咧了嘴角,就像知她所想般,卻偏偏反過來告訴她無法得逞。封墨台卻叫她那一抹冷淡傲然的笑停頓失神,待宋筠溪挽住他胳膊時才幹咳了一聲掩飾。
  「如今二弟和弟妹平安歸來,真相大白,劉氏,你還有什麼話說!」
  「追殺我們的那伙匪徒,與先前幾次追殺封晏的是同一撥,而這回我們得了切實的證據,回京路上設下重重埋伏殺人滅口,恐是未想過我們還能回來。那些人以為我們必死無疑,以道出劉淵指使,那劉淵是你親弟弟,自是得你授命,當年事情真相大白,最惡毒的是你。」
  沈如意的聲音同時響起,字字鏗鏘,擲地有聲。封墨台聞言深思幾許,喃喃念了劉淵的名字,面色一下黑沉如墨,「是他——」兩人同在軍營歷練,難道熟悉部署,也能屢屢破解……
  驚呼落,卻是封晏承了話去,「她將劉淵故意安排在你身邊,若非你此次受傷避開,已是踩著你失利上位。畢竟還有一種殺人無形,是捧殺。」
  封墨台一震,對上封晏幽沉的目光幽幽騰起一抹羞愧,轉瞬便被憤怒取代,「毒婦!」
  眾人也是驚於她的心計,還是文靜一語中的,若非她方才被設計道出,誰也想不到這一向端莊近乎冷漠的大夫人會是這樣的人!
  「芷娘她,她憐你在京城無依,對你多有照顧,你怎可、怎可——」許氏聽聞,簌簌落下淚來,是為好友含冤多年終於得以昭雪,亦是對劉氏那深不可測切切心寒。
  封文靜扶住了哀泣的母親,白日所問並非錯覺,而是這大伯娘當真是惡毒,因此遭刺激竟不覺說話都利落,甚有條理道,「該是移交官府,按照大梁例律處置!」
  「不要——不是的,我娘不會害人的!」封文茵此時衝了出來,早叫父親的眼神嚇破了膽,護在劉氏身前,頂著一眾目光壓力,顛來倒去便只有一句不會害人,連求情都顯了薄弱極。
  一道蒼涼聲音喝止,封肅正正凝向劉氏,一陣發寒,竟不知枕邊人是這副面目。「芷娘感念你幾番為我受傷,在母親提出要為我納妾時,便主動推薦了你。是我不同意。」
  當時他質問,以為她當真是顆捂不熱的石頭心,將自己推給別人,然她卻說並不是不愛,而是,有一個那樣全心愛你的在身邊,我好放心。
  如今回想來,卻像是鈍刀子剜心,尚不見血,卻撕心裂肺的痛。
  劉氏低低喚了一聲,眉眼劃過愕然,「封郎,你該知我對你心意我是……」
  「若我知曉會種下這等惡果,當初就不該救!」封肅再啟口,言語間儘是懊悔與怨憤,睨著劉氏逐字逐句道,「那是我這輩子做過最後悔的事!」
  劉氏渾然一顫,猙獰未散的面龐因那話語現了扭曲,啞聲質問:「難道老爺就不顧念這幾十年的情分!」
  「我於你從未有情,若有,那也只是感念。」如今儘是飲恨。
  劉氏踉蹌晃了一下身影,她環視四周,除卻一心為她吶喊辯解的封文茵,週遭俱是用驚恐的,不屑的,甚至恨的怨的,然都及不上封肅那句話的威力。被封肅的無情深深刺痛,一句話否了她這麼多年的真心相待,悉數成了笑話。
  餘光裡,她看見封晏與沈如意,似是後者腳傷的緣故,他便讓人踩在了他的腳背上,叫她頓時回想起,其實不然的,兒子肖父,封肅其實也是如此深情的,不過他的深情都給了一個叫蘇芷的人,她羨慕的,嫉妒的,都是因她不曾得到過半分。
  「移交官府辦,這家醜還是捂著,不若私下處置了得好。」張氏緩過心緒,為劉氏的惡毒後怕不已,當即道,「反正已經有先例在……」
  這話一出,又惹來一瞬寂靜。大家都不由想起了已故那位,封肅臉色更是慘白了幾分,一個七尺男兒傴僂著身子,仿若蒼老了十數歲。
  他輕輕一擺手,家僕作勢上前,劉氏眸中劃過不置信,死死凝著那人,陡然化作了戾色,手中銀光一翻,卻是直直朝封晏刺去。
  是他,是他壞了自己的計劃,與那人一樣,都不該存活於世阻礙她,實則早早就動了殺心,攥緊匕首用了十成的力道,妄圖同歸於盡。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1 00:24:26

第四十五章

  封晏早就有留心,讓紅隙扶著嬌娘,順手抄起青花瓷瓶一擋,瓷器碎裂的同時身形已閃出幾步遠,不斷拿了東西抵擋劉氏攻擊,將戰場拉開稍遠,生怕波及嬌娘。劉氏雖是女流,可在軍中十數載,即便嫁給封肅,也少不了兩人操練。多年功夫沒忘,加之本就是取其性命去,竟是爆出一股凌人氣勢來,那些近身的僕從皆是被其手中利器所傷,就算想上前護主子也根本插不上手。
  「劉氏,你你你瘋啦——啊!」張氏閃躲著後退,一壁還不忘拉著沈如意一道,卻不察踩上一軟乎的,便看宋筠溪忍痛神情,「嚇死我了,咋還沒個聲響的,剛才不還站在我前面,怎腳程那麼快的。」
  張氏嘀嘀咕咕,卻是叫宋筠溪臉上一陣難堪,所幸封墨台一句二嬸嬸解圍,被人護到了門外。
  於此同時,劉氏猛然踢倒了架子,阻了封肅靠近。便是趁此機會,踩著先前碰倒的矮凳,自檀木桌上輕巧越過,只取封晏命門。
  「這匕首是你當年所贈信物,你說後悔,恐還得多上一樁!」
  「夫君當心——!」沈如意眼見危及駭然喚道,便見封晏僥倖避過,只劃破了衣服口子,實屬萬幸。
  兩人交鋒,雖是劉氏手握利器佔據上風,可封晏也非一般,每每都能化解,就譬如現下,在躲過劉氏的直攻之後卻是向著她身後喚道,「父親。」
  劉氏一頓回眸。
  封晏倏然瞇起眸子,對準她手腕處狠狠踢去,匕首飛了出去,噹啷掉地。
  「你騙我!」劉氏失去武器,又看封肅領人包圍自己,神情宛若發狂。
  「不要打了,娘不要再打了……」留在屋子裡並未出去的封文茵揀起了匕首,她曉得這是母親最喜歡的物件,再看向已拳腳相向的二人,她還來得及為二哥哥平安無事高興,卻看著兩個她視為最重要的人成仇敵,淚水糊了眼前,是真心害怕起來,「不要再錯下去了……」
  劉氏聞言一動,神情露出一絲不忍,然很快就消逝,在幾次未得手後,突的調轉將目標換成邊上行動不便的沈如意,後者慢一步,只來得及看見封晏倏然驚愕惶恐的眼神,想也未想抽出一物甩了出去——
  「啊——」的一聲淒厲慘叫驟然響起,劉氏叫精鋼製成的鞭子甩中半邊身子,不受控制地一退,伴著噗的一聲利物沒入的悶鈍聲緊接著,她不置信地回頭,便看見女兒驚慌的面孔,手中握著的匕首赫然插在她的後背。
  「娘……」封文茵嚇壞了,慌張之下竟是直接拔出了匕首,劉氏又一聲悶哼,臉色更是蒼白,汩汩鮮血狂湧而出,捂都摀不住。「娘,我不是故意的,娘……」
  然還不等劉氏說話,刀劍出鞘的鏗鏘聲突兀,手起刀落,一柄三尺長刀徑直穿過了腹部,一端叫封晏漠然執著。
  劉氏垂首,那是封肅的佩刀,她曾時常擦拭,也是親眼看著封晏拔出,視線緩緩上移,便正好對上封肅慍怒眼眸。身子隨著長刀利落抽出不住後仰,壓在了封文茵身上,這才覺出到痛來,鑽心蝕骨的痛,與刀劍所傷的,密密交織,鋪天蓋地席捲。
  「若我知曉會種下這等惡果,當初就不該救!」
  「那是我這輩子做過最後悔的事!」
  「我於你從未有情,若有,那也只是感念。」
  ……
  她拼盡一生所追求的,最終還是得不到。而後是封肅的第二刀補上,第三,第四……直至氣息盡絕,雙目猙獰不甘,獨獨封文茵抱著血人慟哭不已……
  數日後,封家又一任主母病故,京城裡茶餘飯後的話題都是封將軍克妻的傳聞,連命那般硬的女將都扛不住,哪還有姑娘敢打主意,就算是為名,那也是得有命活先。
  府裡,知曉真相的都被敲打過,沒一個敢妄言的。其中最可憐的當屬封文茵,生生叫那日情形給嚇失魂了,如今整個人都傻傻呆呆的,關在自個的苑子裡不肯出來。
  七月初六,吉日。蘇氏的牌位由封晏親自奉入,封肅在旁該是上香之際,卻被封晏攔下。
  「我只是讓她有所歸,而非是原諒,給你個懺悔的地方。」
  封肅知悉真相處置劉氏,短短時日,早已不復當年那威風大將軍的模樣,此時站在靈牌前,宛若一個垂垂老矣的老者,兩鬢斑白,點了點頭。一念之差,他失去了敬重他的弟弟,失去了一生摯愛,如今連兒子都不願多看自己一眼,從未有過的挫敗……
  封晏當看不見他臉上的懊悔,於心底卻是同樣的負疚,蘇氏的淒慘遭遇他曾離得那麼近,卻生生誤會這麼多年,只是將情緒掩埋,他將她放在這裡,何嘗不是讓自己有一個懺悔之所。
  從今起,日抄往生經,為蘇氏修來世福。
  「這也怪不得你,說來那幾次遇險現下想都甚是玄妙,說不定真是芷娘冥冥之中在保護著你,定也不願見你如此。」封延卿與他一道走出來,拍了拍他肩膀語重深長道。
  封晏沉眸,半晌點了點頭,與封延卿分開,回到自己的苑子,入眼便是同大粽小粽一塊曬太陽的沈如意,畫面溫馨而美好,不自覺展了笑意。
  經歷生死,與上一輩的恩怨,如今所獲,知足安樂。
  沈如意遠遠看見他來,可也就是看一眼的功夫,便轉回了倆小的身上。分開一月,她想得狠了還偷偷哭,如今見著自然黏了一塊,不願再分離。
  小粽尚且還輕,大粽可沉得多,前者乖巧躺在嬌娘身旁,因她的衣帶覆了小臉上,拿手撓開卻又滑了下來,與帶子較上了勁兒。
  大粽趴了她肚子上,兩眼閃閃,甚是靈動。沈如意只覺一顆心都快化了,親了親這個,又攬過小粽,將他從衣帶的纏繞中解救了出來。
  「嬌娘,要隨我一道出府麼?」
  沈如意抽空分了他一記目光,搖了搖頭,「你自個去就好。」後對上封晏倏然幽深的眸光,「呃……若有應酬,記得少喝酒。」
  「小粽聞不得那味道。」
  「……」
  封晏看著兩個霸了他位置的小傢伙,忽而牽扯一抹惡劣,俯身向前。小粽早一步看見壓上來的龐然大物,小拳頭砸了挨他最近的大粽身上,在封晏快貼近沈如意竊香之時,反應過來的大粽毫不猶豫地伸出了大胖腳丫子抵在了湊過來的俊臉上。
  力道之大,生生把封晏的臉抵了一邊去,領地意識十足。
  沈如意笑得不可自抑,捏了捏那胖腳丫子,低低道,「做得好。誰讓你父親大白天就不知羞……」
  封晏視線低垂,與大粽平視,後者吭哧腳丫子蠢蠢欲動,便極快在沈如意耳畔落下一記親吻。
  嗯,現在小,先欠著,再大點皮實了總少不了揍的,呵呵。
  坐在馬車裡的封晏揉了揉被兒子嫌棄的臉,待馬車停了寧王府門口時,斂去了稍是外洩的情緒,看著王府外增派的士兵團團把守化作一片沉凝之色。
  「封大人。」身形單薄的寧王坐在特質的輪椅上,索性懶散靠了椅背,微微抬眸,依舊是那副紈褲模樣,瞧見來人露出一抹淺淡笑意,於這些時日裡實屬難得。後讓人帶了陪在身邊的小孩兒出去玩耍,與封晏留了書房說話。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1 00:24:37

第四十六章

  「王爺金安。」封晏作揖行禮,目光順勢於輪椅上掃過,「王爺的腿傷……」
  「不礙,只是一時不利行走,封家的事可忙完了?」寧王淡淡道。
  封晏頷首,「臣,謝王爺救命之恩。」
  「舉手之勞。」寧王凝著他,牽扯嘴角。「何況,封大人也幫了本王不小的忙不是麼。」她也不曾想過派出去的暗衛恰好救了封晏與沈如意,將二人帶回的京城。一併的還有她苦尋多年未果的人……
  也因此,意外收穫國舅一直想要的證據,她不由細細凝向來人,想到當中所附信件,弧度更甚,「本王果然沒看錯,你當真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
  在封家混亂之時,京城裡亦總共出了兩樁大事,一是科舉舞弊案告破,從大到小的官員牽涉逾百名,當中不乏與太子干係匪淺,震驚朝野,皇上病中驚起大怒,將太子軟禁東宮思過。而她因當初封晏的建議反為贛江暴洪預了措施,減免災害帶來的損失受皇上誇讚,於回府途中遭遇伏擊,僥倖脫險只腿部的傷重些。
  京城,天子腳下,王爺遇刺,可是大大打了皇家臉面,皇上派了御林軍護衛,下令嚴查,必要給她一個交代。
  而她只消再遞了證據,想必東宮裡頭的那位就再無翻身之日——
  而另一樁,實則也可算作一樁,便是她大義滅親將陳國舅送入大理寺,而陳家則由她安排的人重掌,雖是元氣大傷,卻凝了向心力……誠如這人說的,當斷不斷必受其害,何況她也再保不了了。
  「臣只是盡了臣的本分,而王爺的救命恩情是恩情,兩者不可比擬,這人情是封家欠下的,自該由封家承。若有用得上的地方,且臣做得到的,臣必當竭力。」封晏頗有深意道。
  寧王聞言稍稍瞇起眼,封家的……想到了一人,笑意僵於眼底,「封大人言重。」
  「應當的。沒想到四叔為王爺去一趟蘇州,竟生出這麼多事……」
  「……」寧王凝向突兀感慨的某人,胸口一堵。
  「陸大人去的時候打著您的旗號,只要東西,不顧人死活,確實是讓人心寒。」
  「陸檁已貶至西涼。」
  封晏自是聽說,也聽聞那位陸大人在臨走之前的日子都不大好過。「臣想說的,是四叔即使以為王爺棄他,卻還是囑咐臣將東西盡快送回。」
  寧王扯了扯嘴角,眼眸轉暗,「封大人是為他來做說客的?」
  封晏搖頭,「臣只是說實話罷了。」他以為二人該是解除誤會,卻不想四叔還是那副頹唐樣子,後隱約知曉一些,可那些該是由四叔親自解釋。
  「那就勞煩封大人再傳句話。」寧王頓了頓,寒聲道,「本王府上已經有宮御醫看診,就不勞煩封四爺屈就大夫之位。」
  「……」封晏聽著這明顯的意氣話語,有些無可奈何就被人送出了府。
  正走到門口,便聽見外面傳來熟悉聲音,「你不讓我進去,那你告訴我,王爺他……他傷得怎麼樣,重不重,傷哪兒了,傷口有幾寸……」就差問疼不疼了。
  「……四叔。」
  封延卿看到從裡面出來的人,登時大驚,「你怎麼在這?」後又飛快問,「你見著她了,她如何?」
  「四叔想知道,親自去看看不就行了。」
  「……」他是才聽說阿璟遇刺便什麼都不管的急巴巴跑來,結果……封延卿苦哈哈地站在那,阿璟生他氣把他列入王府的黑名單不准入了。
  封晏想說都是作的,回頭看了眼,「王爺不大好。」
  旁邊送行的瞪大眼。
  封晏又反問。「還有四叔去不得的地方?」
  封延卿早在聽說阿璟不好時臉色就白了幾分,當即一頭扎進王府,往裡面衝去。
  「四爺,四爺,您不能硬闖啊!」
  「唉唉唉,別傷了!」
  「四爺……」
  封晏聽著後頭傳來的熱鬧動靜,彎起了嘴角。封家欠的人情,四叔責無旁貸。這算法沒毛病。
  ……
  隨著封晏夫婦二人回來,封家漸漸恢復平靜,封老太太在沈如意請來曹神醫的調理下漸漸恢復,還能逗逗曾孫兒,同樣,更盼著宋筠溪肚子裡的那個。每日都著人送湯羹去,侍候周到。
  今兒個的是百合蓮子羹,性平溫補,夏日裡吃不了燙的,便擱在桌上涼著。
  宋筠溪午睡了會兒,照往日一樣要起身洗漱,卻突然神色一變,按住了肚子。
  「小姐?」浣竹已經走到了近前,看著她額頭冒出的冷汗陡的嚇住。
  「我沒事。你們都下去,浣竹侍候著就行。」宋筠溪斷然出聲,帶著一絲急迫道。
  「是。」屋子裡其他幾人便退了下去。
  宋筠溪又謹慎讓浣竹去瞧了瞧,方是趁著這會兒功夫掀開被子看見身子底下一灘的血跡。
  「小姐,沒人——啊!」
  宋筠溪猛地瞪向,顫聲喝道,「噓,別聲張!」她緊緊攥著被子,凝著褥子上的殷紅,不一會兒已是大汗淋漓,整個人宛若被汗水浸透,腹部傳來熟悉的陣痛更是令她惴惴不安。
  不,這節骨眼,她決不能失去這孩子……
  「小姐……」浣竹亦是臉色蒼白地凝著,轉向自家主子,那單薄的緞子褻褲上血跡斑駁,暈開一片,險些將她嚇昏過去,不禁染了哭腔,「怎麼辦,這血,血……」
  宋筠溪彷彿被她的聲音拽回神思,猛地落了她臉上,臉色是同樣慘白如紙,眸中卻綻放駭人精光,「你什麼都沒看到!」
  浣竹教她那神情駭了一跳,連忙應是,上前去扶主子卻被人一把揮開。她身形晃了晃,固執站著。
  「還不趕緊把這處理了,安排馬車去!」
  時值夏秋交替之際,早上已見涼薄,需加外衣。苑兒裡的丫鬟便趁這時候侍弄花木,修剪花枝,一叢叢的繡球花熱烈,看是好看,但離近了就能發現花瓣上爬著的蚜蟲和盲□,偏大少奶奶喜歡又很討厭蟲子,就算看不見也得讓她們清理乾淨的,這一天天侍弄下來多少有點噁心煩膩。
  一名年紀稍小些的丫鬟滅了一隻蚜蟲,臉上再掛不住嫌惡表情,「芽兒姐姐,這麼小小一個的,看都看不見,哪用的著咱們天天折騰啊。」
  「可不是咱們倒霉,都說了,大少奶奶哪天要賞花萬一給蟲子嚇著怎麼辦,現在的大少奶奶可精貴著呢!」喚作芽兒陰陽怪氣了說道,早也是心生不滿的,可誰叫她們是丫鬟命。
  「早知當初就去二少爺苑兒裡當差了,聽說二少奶奶嬌蠻歸嬌蠻,可待底下的可好了,你瞅瞅宛桃和紅隙,穿戴的可比咱們苑裡頭那些大丫鬟可好多了。再說,二少爺憑借這次的科舉案受到寧王與皇上賞識,才半年不到的光景就升任戶部郎中,這風頭都能別上林家那位大公子當年了!」
  「是說,誰能想到呢。」當初還覺著二少爺沒用看不上眼的,如今可不都悔得腸子都青了,「可如今就算咱們眼巴巴去,人都不收咯。」
  二少爺那苑子裡年輕丫鬟當屬二少奶奶身邊那倆個,餘下要不是上了年紀的婆子,要不就是五大三粗的心細漢子,就為著一句戲言都能化作實際行動,二少爺疼夫人的勁兒試問哪個不羨慕的。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1 00:24:48

第四十七章

  「也罷,還不若留這兒有希望。」那小丫鬟說著就沖芽兒擠擠眼,「像荷香那樣,說不準能被抬作姨奶奶呢。」
  「她……她不就是那股子風騷勁兒勾搭了大少爺麼,什麼姨奶奶……」說白了不就是個暖床的……
  「風騷是風騷,之前讓虎子哥和大林子為她打架被罰,結果倆還都不怪罪,可不就是她厲害有本事麼,如今趁著大少奶奶有孕勾住了大少爺,也總算不會禍禍旁個去了。」她拉了芽兒瞅過了四周才低聲道,「這事兒我可只告訴你一個,你別往外禿嚕嘴了,是跟荷香要好的清秋說的,荷香她這月月事沒來……」
  「月事——」
  小丫鬟急忙摀住了她的嘴,「你輕點聲啊!」一壁警惕環向四周見是沒人才鬆了口氣,擰著眉頭道,「還不知道確不確實呢,清鞦韆交代萬交代不許我說出去我可是看在跟你關係最好的份上才告訴你的,你可千萬得保密!」
  芽兒緊忙點頭,猛地推開那只碰過蚜蟲的手,跟生吞了蟲子似的噁心,「好好說就是了,幹嘛拿手啊,噁心死了!」
  倆丫鬟提著打蟲的藥劑笑鬧離開,殊不知對話盡落了站在芭蕉樹後的主僕倆耳中,身形羸弱的宋筠溪臉色煞白地扶著芭蕉葉子,死死凝著那方向,為剛剛得知的訊息內心震顫不已。
  「小姐您剛怎麼攔著奴婢,就該讓奴婢上去撕了她們嘴!」浣竹亦是氣得渾身發顫,覺察到攥住自己那手的力道,這會兒並顧不上。
  宋筠溪似是方回過神,放開了擒住浣竹的手,踉蹌了一步身形往前去。
  「小姐……」
  宋筠溪仿若未聞,逕直往封墨台的房間尋去,因劉淵的緣故到底還是受了影響,這些時日封墨台為不打擾她便在客房處理公務,她一直以為是體貼,卻不想後面就有這隱情,只覺得自己先前那些感動可笑之極,全然不察指甲已經陷入肉裡,臉色亦是駭人的慘白。
  浣竹緊緊跟著,卻一個不察險些撞上突兀停下來的宋筠溪,正要開口,便瞧見了未全掩上的門內正上演著不堪一幕,驟時失聲,凝向同樣駭然的小姐,後者的臉色已不能用陰鬱來形容,直勾勾瞧著那裡面,一動不動,說不出的可怕扭曲,作是小心陪在身邊連大氣都不敢喘了。
  宋筠溪盯著的,是封墨台那張臉,摻雜愛意,悉數發洩在底下那人身上,替那卑賤女子抹去嘴角,一幕一幕宛若定格生生刺痛眼眸。
  ——「你可知我最喜的是你什麼——溫柔體貼,怎捨得辜負你。」
  「小荷兒真香……」
  ——「世間最曼妙的事就是聽你撫琴一曲,當真是什麼煩惱憂愁都沒了,聽一輩子都不會膩……」
  「你這妖精當真是要了我命了。」
  「那……比夫人呢?」
  那聲音有一瞬停頓,似是喪氣,「提那無趣的作甚。」
  ——「盧氏那樁是意外,我保證,除你之外,你我之間再無旁人。」
  「奴婢照大少爺說的瞞著,可肚子要是大起來也瞞不住呀,到時候……」
  「我封墨台的孩子,自然是要名分的。」
  ——「我們有孩子了,將來還會有很多,男的我就教他騎馬射箭,女孩兒最好像你那樣溫柔美麗,學琴學畫兒……」
  「那夫人那……」
  宋筠溪聽著裡頭倏然沉默良久,久到她以為裡面的人發現了自己的存在卻聽到封墨台復又開了口,「且先瞞著,在她順利生下孩子之前。」
  仿若一兜冰水從頭澆下,渾身的血液被凍住,寒意徹骨。曾經的甜蜜情話與今朝對比,諷刺至極,她緊緊地咬著牙根,拳頭牢牢地握著,尖銳的指甲已經陷入手心裡,一滴又一滴的殷紅液體與眼淚一道墜下。
  不,她沒有孩子了,從頭到尾都沒有過孩子的存在。宋筠溪回想起從寶芝堂回府一路的惴惴惶恐,眼下悉數化作了複雜怨憤……
  因為服用藥物的緣故,以及她心切,所以才造成了大夫的誤診,寶芝堂的大夫診斷後說的話一字一字敲碎了她所有期盼,亦是因為藥物太雜,使她的身子成了不易受孕的體質。而那卑賤的下人卻懷上了墨台的孩子,那個她做夢都想要的孩子……
  有那麼一刻,她想要衝進去撕碎那賤婢,同樣,也想質問封墨台,為何要這般對自己,她明明做到了他喜歡的樣子,而今看全是笑話,那女子宛若水蛇般帶著情事後的嬌媚,卻是封墨台從前不會喜歡的,現如今卻為何又感興趣了,宋筠溪一張臉疼得刷白卻又固執受虐地看著,心中的聲音刺耳叫囂。
  然她還未喪盡理智,手上傳來的劇痛,與身體的,令她忍著突突欲裂的頭痛,連一點聲響都未發出靜靜佇立門口,顯得愈發冷靜出奇。
  「小姐……」浣竹憂心壓著嗓子喊了一聲。
  宋筠溪恍若未聞,腦海中儘是封墨台最後所言——究竟是為保護她,還是為保護那名賤婢才說了最後那句……她瑟瑟發寒,心中怨恨與懼意交雜,將本就脆弱的心防徹底擊潰,整個人如浮萍瑟瑟,竟生了一股被天地摒棄的淒涼。
  暈眩突然襲來,宋筠溪踉蹌了身子,幸好被浣竹及時扶住。
  「——扶我回房。」
  幾乎是逃一般的,宋筠溪快步離開了那扇門前,而在她的身影消失之際房門被人從裡面打開,封墨台的身影出現在門口,似是往外探看,最終停留在地上兩三滴血跡上,覆下陰翳之色。
  這廂許氏的苑子裡卻是與那處截然不同的熱烈,沈如意帶了大粽小粽串門,趁著天氣好,曬曬太陽聊聊天,一壁逗弄逗弄粽子們,甚是愜意。
  「為人莫作虧心事,舉頭三尺有神明;善惡到頭終有報,只爭來早與來遲。」許氏在旁給大粽小粽掛了個玉觀音的墜子,封晏和沈如意遇險的事到現下還叫她心驚肉跳的。「也真是虧了菩薩保佑,每每總能脫險,許是她在天上護著你們……」許氏說著忍不住抹了抹眼,想起昔年摯友又是忍不住一陣傷懷。
  而到了口欲期的兩隻抓住玉墜子便往嘴裡塞,叫宛桃和封文靜手快搶了下來,給別在了胳膊袖上。
  封文靜看著母親那樣子,寬慰道,「照娘說的,蘇大伯娘這麼好,來世一定是福報,說不準啊早早投胎為人到了好人家呢。」
  沈如意頷首,蘊著淺淺笑意,像是附和封文靜所言的,看著後者同大粽小粽玩著,一壁用自個制的毛球逗倆玩兒,卻不料大粽玩著突然大哭了起來。
  「是不是尿濕了?」封文靜一面說著,一面往他褥子下一探尷尬笑了,「還真是,呵,都快淹了。」說著便利落抱起大胖粽子遞給奶娘讓她去換了。
  沈如意瞧著她那嫻熟手法,眸中笑意更暖,「我不在的時候,多謝三嬸和妹妹照顧他們了。」又後知後覺道,「文靜她……」
  「不用你教的法子也能順暢說了。」徐氏順著瞧去,眸中亦是蘊了笑意,「阿晏和你遇險,文靜心急,結果那日大伯帶回那兩具屍體,在文茵刺激下反而好了,也是幸事一樁……所以就不用同我們這麼見外了。」
  封文靜點頭,揪著心中疑點問道:「不過怎麼那兩具屍體上會有母親給你們的信物,害得大家錯認?」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1 00:25:01

第四十八章

  「虧得那場暴雨令追殺我們的那夥人失去耐心,也給了我們逃脫的機會,阿晏想到用義莊裡的屍體替代好讓那夥人回來覆命,便將珠串留在那兩具屍體上。」
  「二嫂說的貴人到底是什麼人吶,救了性命,可得好好感謝。」封文靜吶吶說道。
  沈如意笑著點頭,「自然,那可不是一般的貴人。」
  封文靜覺出她笑容裡的意味深長,不明地眨了眨眼,就見一名丫鬟急匆匆行來似乎是有事稟報。
  「直說無妨。」
  丫鬟一頓道,「大少奶奶一早去了寶芝堂,這是寶芝堂送來的信。」
  入秋後,宋筠溪的肚子一天天凸顯起來,沈如意特意交代了苑兒裡的人遇著宋筠溪得穩妥,不止是自個苑子裡的,封文靜那也都打點了一番,是以將宋筠溪照顧妥當生產為止。就是連老夫人那養得貓兒都特意著籠子關了起來,有老夫人作表率,府裡一眾自是一溜兒照做,可比沈如意懷孕當時要謹慎多。
  宋筠溪知悉了是沈如意的意思後,臉色甚是古怪,於自個也更當心起來。
  日子平淡度了兩月,漸是深秋,京城時局在這片蕭索寒意中波詭湧動。太子因科舉案被囚東宮,以擁戴寧王的魏相為首上書彈劾,與魏家關係密切的幾位殿中侍御史,聯名彈劾工部年前修繕東宮時貴買木材,以次充好,私吞造項,而這樁亦是有太子的手筆在。
  一時太子成為眾矢之的,罷黜呼聲漸高,然皇上再度病重,此事只得容後,然而戲劇反轉的是,一向擁護寧王的魏相被查,種種罪證羅列,以調鹽令所獲巨額贓款,甚至利用官船走私,大發不義之財,令朝堂上下震驚嘩然,家產悉數抄沒,鋃鐺入獄。
  深夜天牢,一輪寒月高掛,烏雲散去,照入天牢格子大小的鐵窗,將裡面蓬頭垢面的人照得清楚。
  「魏大人。」
  身著囚服的人聽見動靜抬眸,沙啞難聽的嗓音陰測響起,儘是咬牙切齒的意味,「寧王——」
  「如此過河拆橋,實屬不義了罷?!」
  寧王嘴角莞爾,凝著他那落魄狼狽模樣,「誰叫魏大人就不是個仁義的人呢,我不過是——先下手為強,承讓。」
  「你——」魏正一臉怒容,當真是小瞧了這人,是未料到這人竟能隱藏得如此之深,與封晏一道,是將他耍的團團轉,落得今日滿盤皆輸的下場。
  「餘生漫漫,魏大人便好好享受罷。」
  魏正一把擒住了欄杆,幽深目光緩緩落在跟著他的小孩兒身上,不過歲的年紀,容貌有幾分……寧貴妃當年的影子……聲音不禁有一絲變調,「他……他是……」
  「本王找到了,知曉當年發生了何事,你可覺得,你還有生路?」寧王牽著畏懼退了一步小孩的手,回頭笑道,只笑意未達眼底,是森森寒意。
  魏正連呼不可能,不置信地倒退,宛若被那眼神震撼,發起抖來。便看見在其身後的侍衛扛上的刑具,懼意更甚,「不,你不能這麼對我,濫用私刑,你……你不能啊——」
  正退著的身影被兩名侍衛扣住直接綁上了刑架,十指上了夾棍,偏是這種臨刑前的神色才是精彩萬分。
  「且好好招待。」寧王從他身上收回了目光,聲音頗是悠遠,隨後掩住了小孩兒的眸子,聽著淒厲慘叫迴盪天牢,面容冷峻地牽著走出天牢。
  牢外,立時有一道身影糾纏上來。「天牢這地兒濕氣重,對你那腿傷不好。魏正那老匹夫反正是死定了,有什麼可看的,我替你來落井下石也是一樣的。」
  寧王連哼應都無便徑直從他身側走過,只落了擔不起三個字。
  封延卿露了苦笑,知曉她是惱了自己,提及當中烏龍他有點冤,也有點該,冤在沒有及早解釋,年少情動與長久以來的歡喜是不同,之後他一直將蘇氏當作親人,至於後來……都是他一時在某人面前拿喬作的,蘇州之行的辛勞得了感謝就揭過,連小報酬都沒討到,著實心酸得很。
  「皇兄,封叔叔好像很難過的樣子。」八皇子寧懌回頭往後看,就看見與夜色幾乎融於一體的封延卿,就記得這個叔叔很好玩,一直在逗皇兄高興,還沒見過他這副低落模樣……
  封延卿遠遠聽聞,腦袋耷拉得更甚,透出幾許可憐巴巴的意味。
  寧王冷淡地掃過一眼,「你看錯了。」說罷便牽著寧懌走了。
  初冬第一場雪至的時候,病重的元景帝突然能下床了,太后甚是高興,於宮中設宴,宴請百官及家眷,暗中還透了一層意思,望世家眾臣攜適婚女子一道入宮參宴,是替年逾二十還未有個正經妃子的寧王挑選妃子人選。
  大宴當日,寧王一身盛裝出席,灰鶴氅衣拉拔身子,襯得丰神俊朗,隨著太后緩緩步入,吸引一眾目光。聽聞皇帝幾次傳召內閣學士,封將軍等,欲立遺詔,而太子剛剛被罷黜,國不可無儲君,已經有不少折子上呈諫言,一改往日吊兒郎當形象的寧王是最合適人選,而贛江水患處理得宜更是彰顯其能力。
  在冗長的祝酒詞之後,便是帶有相親意味的交流會,於御花園中賞景踏雪,或亭中小坐,或池畔掃雪煮茶,更有撫琴助興者多了一番詩情畫意。
  沈如意與女眷一道,本欲去暖閣坐坐,將這空間留給年輕姑娘們,不過於路上碰見了封文靜,後者被四叔拽著,一壁向自己使求救的眼色,看著就直奔寧王去了,小姑娘臉蛋紅撲撲的不知是羞的還是急的。「……」
  「弟妹等等我。」一道柔柔細語在身後響起,沈如意側頭看見宋筠溪不知何時站了自己身旁,小腹可見隆起,估著也約莫有五個月了。目光溫柔地凝著封文靜的方向:「文靜已經十六,過了年都要十七了,是該早早把事兒定下來。
  沈如意從她腹部收回目光,隨著眺向,便看見曹家小霸王硬擠上去的身影,四個人就那麼坐下聊起,有小霸王在,反教原本想靠近的姑娘家退縮,旁人不知緣由,沈如意卻是清楚幾人糾葛,看著畫面便是好笑了。待觸及宋筠溪投過來的目光,笑意稍稍斂去,「封家的姑娘自然要選中意的嫁,而為著年紀或別個其他隨隨便便嫁了。」
  宋筠溪稍稍一噎,叫她此時的氣度微微心驚,竟是察覺她越來越像一個人,然還沒想透徹就聽見旁邊有人附和著讚賞,卻是和林夫人一道過來的侯夫人。
  「侯夫人,母親。」
  「侯夫人,林夫人。」
  兩個一前一後的開口,而宋筠溪卻因著沈如意那一聲喚陡的心間一跳,可再看去,叫那張殊麗面容晃了眼,直覺自己的想法駭人,怎麼會覺得沈如意像林瑤呢,那完全是兩個人……
  林夫人頷首,目光不經意瞥過走神的宋筠溪,這十年來,她一直都是喚自己夫人,即便自己糾正過,這人也沒改過來,如今倒是怨自己不把她當一家人,她掩了掩眸子,當是半點沒漏,「外頭涼,筠溪還懷著身子,趕緊去暖閣坐。」
  沈如意跟著一道走了過去,看著宋筠溪眼底那明顯受寵若驚的神情,嘴角隱匿一絲不明笑意。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1 00:25:12

第四十九章

  在她們離開後,四人談話變成六個人,封晏和林紹之的加入,使得封文靜終於得了機會逃脫那叫她快受不住另三人的注目。
  「要折騰折騰別個去,別為難我妹妹。」封晏開口是衝著曹駿去的。
  後者本來就是沖封文靜去的,見人走,當下也心癢著要離開,聽見這話,又看了看他身邊站著的林紹之,忽然惡從膽邊生,「未來二舅哥這話就差了,我已經著人上門送聘禮和聘書了,怎麼都是真心實意求娶的,絕沒有一點玩笑的意思。」
  「倒是未來二舅哥在榆林別莊金屋藏嬌是怎麼一回事,未來二舅嫂可知曉?」
  眾人正叫他那未來的字兒彆扭,待聽清後紛紛凝向封晏,後者默然寒了一瞬。
  封延卿趁機帶了寧王走,後者並不打算依從,然見週遭環境,最終還是沉默著跟隨封延卿離開了御花園。而曹駿則留在原地看著對峙中的二人眸中閃爍興奮光芒。
  「解釋。」林紹之神情淡淡,眸光之中卻是蘊了一絲危險。
  封晏坦然對視,歎道:「人是嬌娘藏的。」隨後目光便落在了某個看好戲的人身上,意味深長。
  「……!」曹駿一臉懵。
  雪後,夜空如洗,繁星點綴,脫離了如海宮燈看,更是一片別樣明亮。屋簷上覆著的一層積雪折射銀輝,街道入夜後靜謐,兩道身影漸漸從宮門那顯現,並排行著,高個兒的那個慈眉善目,而旁邊錦衣玉袍的小公子則面容冷冰冰的,並不置一言。
  寧王也不知自己為何會棄馬步行,以至於現在要聽這個人囉嗦叨念。只是大概是月色太美好了,臉上冰冷的神情不由緩和了些。
  「那些女子不是看上了你的相貌,便是看上了你的權勢,像那黃侍郎家的身形都快大了你兩番,光瞅著你那小身子板,你怎麼受得住麼……」
  「……」
  「還有李尚書家的,尖嘴猴腮刻薄相,又好花錢,將來若是掌了王府一定會給敗光。還有何大人他女兒跟他一個模子刻出來,對著你不得晚上□得睡不著覺啊……」
  「嗯,你侄女挺好。」
  「啊——文靜呃……」
  好不容易看人消停下來的寧王暗暗吁了口氣,眉宇之間流露一絲得逞。就聽著那人又不放棄道,「她不能像我一樣滿足你的需求。」
  「……」實在忽略了某人厚顏無恥,寧王抿著唇,快行了一步,聽著後頭不緊不慢的腳步聲一路跟隨,就同以往一樣,忽然又慢了下來。
  「下關風,上關花,蒼山雪,洱海月。」
  「嗯?」
  「母妃曾說起過雲南故居的景致,經夏不消的蒼山雪,與如玉鏡一般水光接天,萬頃茫然的洱海,明月在海中隨波飄蕩,宛若仙境,定是比這還要美。」
  封延卿凝著她仰頭的側臉,弧度優美,卻沒心思在天上明月,眸中湧動暗色低沉啟口。「那的確是動人心魄的美景,而我的美景,只在眼前。」
  寧王一怔,回首正好對上他癡迷目光,臉上不自然爬上一抹紅暈,似是席間的酒意上腦,緋紅殊麗。
  「我不會娶妻。」或許之前動過這樣的念頭,娶一個,予名予利,各自相安。寧王如是想著,凝著封延卿,後者笑得有些傻,明明是個再精明聰慧不過的人,在她面前卻願意展露所有,放下所有架子,只為離她近一點。
  胡攪蠻纏之下,是一顆再真不得的真心,讓人不忍忽視,也不敢。
  封延卿驚喜凝向,一雙眸子在月光照耀下甚是湛亮逼人。「阿璟……」
  寧王在那目光逼視下別開了眼,遙望星空,聲音倏然拉遠,「倒是四爺,當初的約定就當作廢罷,本王還是希望能喝上你一杯喜酒。」
  「你說什麼——」
  「本王希望,四爺能娶妻生子,家庭和滿。」寧王目光回落,凝著他一字一句再認真不過道。
  封延卿倒是希望自己聽錯了,可這一遍,她說得認真,無法再自欺欺人,臉上嬉笑不復,是從未見過的駭人之色,「你後悔了。」
  「你還是,不肯原諒我。」就為著當初年少時的意動,「阿璟,這不公平。」
  他們步行,漸入廟會人多之境,寧王彎著嘴角弧度,仿若再說那是她的真心話,也是吃準了他在大庭廣眾之下不敢對她胡來。是以依舊信步,左右環顧,似是叫京都夜市吸引去了注意。
  封延卿凝著那道讓他愛恨不得的纖細身影,眸中翻湧幾許,似是想要倒退走的,卻在邁出去步子之時瞥見自街尾橫衝而來的馬車,想也未想地衝上前。「小心——」
  寧王只來得及看到朝自己急衝而來的身影,整個人被護在一堵厚實胸膛中便聽得一聲悶哼,受了巨大衝撞被帶到在地,懵怔一瞬,倏然醒神拽住了封延卿的衣領,「延卿,延卿!」
  圍觀眾人也因為這一幕揪心不已,議論紛紛著撞傷了,順道堵住了那一輛行兇的馬車,紛紛指責。
  「剛才砰的一聲可響,這位爺怕是傷得重,得趕緊找大夫看。」路人之中有位老大爺道。
  「是啊是啊,哎喲,這大兄弟可真實在,那麼硬挨一下子,不過也得虧是,要這小公子不定給撞呼散了。」
  「……」
  人群鬧哄哄的,寧王只緊緊攥握著封延卿,喚著他的名字,在周邊人建議找大夫時招來暗衛抬去附近醫館。因此才不得不放開了手,低垂眸中劃過一抹瑩潤水光,再抬眸凝向肇事者時化作凌然厲色,「天子腳下,鬧市之地,何人竟敢縱馬行兇!」
  馬車本就陷在進退兩難之地,駕車的馬伕戴著低低帽簷,側著身子似是一直與馬車裡的人交談,一副著急神情,隨後又用蹩腳的話音道了歉,隨即奉上一包厚厚錢袋,道是賠罪。
  眾人瞧著那出手闊綽的,紛紛驚歎。
  寧王卻是未伸手去接,而是探看向馬車,此時馬車裡的人身著大梁富商裝扮,身形高大,與她四目相對,似乎是想質問為何還逗留原地。
  馬伕連忙回身跳上了馬車,卻叫一隊侍衛隊攔住了去路。
  「小公子,得饒人處且饒……」
  「你們不是大梁人。」寧王神情冷峻,睥睨喝道,「給本王拿下!」
  圍觀眾人因這一變故慌亂退散,馬車裡的人亦是臉色一變同時喝道了一聲「敏度!」車伕猝不及防地調轉馬車,驅馬橫衝,週遭百姓受驚躲閃不及的慘遭撞飛,生生撞出了一條生路策馬離去。寧王一臉沉凝,命人追捕。
  週遭噯喲叫喚聲不絕,寧王深邃目光自馬車與侍衛消失方向收回,深深攏著眉頭讓餘下的侍衛安置受傷百姓,送往醫館救治,自己則牽了侍衛的馬。
  「王爺,您不去看四——」
  「著人通知封府。」寧王話落,便頭也不回地策馬往另一方向的王府急急行去。
  城北醫館,剛要求大夫將自己包成粽子的封延卿眼巴巴張望著門口,只看到一波一波被送來的百姓,好不容易見著一抹墨色錦服,卻是怔住。
  「怎麼是你?」
  封晏看著他身上這情形擰眉,見其不掩嫌棄,想著自己巴巴放棄了老婆孩子熱炕頭,瞇了瞇眼,「英雄救美?」
  封延卿還在往他身後探看,哼哼了聲算作應答。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1 00:25:22

第五十章

  「唔,可惜,美不領情。」
  「……」他明明感受到握著他手的力道,還有那一聲聲的緊張低喚猶在耳畔,若說那人心中沒有自己他是絕對不相信的,「我去找她。」
  臨到門口,突然又回過身來,問他道,「你見多識廣,可知道貢多卡羅什麼米西多……是哪個地方的話?」
  「貢多卡羅烏哈嘟米西度。」
  「啊,對,就是這個!」
  「是烏蒙語。」封晏神色浮起一絲異樣,「你是在哪兒聽到的?」
  「就剛剛,駕馬車的……」封延卿回憶,看著他沉重神情不由跟著正視起,「烏蒙語?怎麼聽著有一些耳熟?」
  「烏蒙族驍勇善戰,一直野心勃勃妄圖侵略大梁,幾次發動攻擊,自曾祖父一輩起,便交戰數回,到了祖父時用了一些計謀將烏蒙族從內部擊破,殺死巫女,趁其內亂之時取了當時首領首級,當時烏蒙族視此為奇恥大辱揚言報復。」
  「可烏蒙族十年前不是被大哥悉數剿滅……」若說前者是國仇,到後來便演化成世代之仇,三弟喪命與烏拉氏的戰場,仇深似海,不死不休。
  「許是……餘孽未清。」
  捲土重來。
  積雪壓了枝頭,一兩朵寒梅幽然綻放,與那一片白襯得妖冶幾分。
  從被幽禁待查,到月前元景帝恢復,親自下詔罷黜,幽囚東宮的寧頊當真成了名副其實的廢太子。而此時東宮的主人正鬍子拉渣地坐在天井的石桌旁,望著金鑾殿的方向,一口又一口地悶盡了杯中酒液。
  「殿下,更深露重,還是回去歇了罷。」一名身著青紅捻金進百鶯度花紋宮裝女子抓了一件氅衣覆在了他身上,只是話落就被人揮到了一旁。連衣服帶人重重摔在了雪地上,惹來侍候的宮娥驚呼娘娘。
  寧頊饒是不耐煩地讓人滾開,「看著你那張喪氣臉就讓本宮堵心的,滾滾滾——!」他每日除了歇著還能幹什麼!圍牆高築,仿若是囚牢圍困住了他的下半生,他一心以為的廢物弟弟卻不料如此有心計,步步算計,曾是陳家的結局如今落在了鄭家,卻是汲取教訓一般大刀闊斧不留餘地,令他連退路都無。
  他猛地提起酒壺又灌一口,是滿腔怨憤不得發洩的苦悶,唯有大醉一場才能平復,夢醒了復又繼續,無盡循環。
  太子妃委屈望了一眼,發現後者當真沒有在意她的,心中也是委屈怨憤,噙著淚由宮娥攙扶著離開。
  庭院之中只剩下雪花簌簌落下聲響,凸顯靜謐。也正是因此,木門吱呀開闔的聲音異常刺耳。寧頊忽聞動靜,只見銀光已經逼近眼前,伴著凌厲破空聲,是連呼救都來不及——
  夜幕低垂,梅香浮動。
  從將軍府書房透出的橘黃燈火投影在門前雪地上,一雙黑面緞靴踩過發出的沙沙聲令房裡的交談戛然而止。
  「誰?」
  外面的人低聲回應。「是我。」
  「進來。」封肅話落道,眼底劃過一絲欣喜笑意,這還是數月來,阿晏主動找上的一次。
  房裡的封墨台明顯看到父親臉上的神情變化,看向走進來的封晏,神情掩掩,「二弟。」
  「大哥。」封晏衝他頷首致意,還是捎帶感情,與封肅則是明顯的公事公辦多,直接道了寧王與四叔遇到的這遭。
  封肅從兒子依舊淡漠的態度中嘗盡了苦澀,聞言怔愣片刻,卻是深深攏起了眉頭,「烏蒙族當年全族被滅,並未留下活口。」
  「從何斷言。」
  「烏蒙城不不過是彈丸之地,我軍過境,絕無活口。」
  封晏聽出他言語中未盡的意思,皺起了眉頭,卻無從評判,兩國交戰,最無辜的便是百姓,而烏蒙族犯大梁邊境掠殺無數,這便是一筆算不盡的賬了。「當時天黑,來人所著服飾與大梁人無異,只口音似烏蒙族,其他無從可辨。」
  「興許是聽岔了呢?」封墨台插話道。
  封晏稍是滯默,「以防萬一,若真是烏蒙族尋仇而來,封家恐是他們的頭號目標。」
  封墨台卻覺得他有些草木皆兵,卻見父親點頭認同,那話便哽在了喉嚨裡硌得難受。
  「阿晏說得對,不論如何做好萬全之策總是沒錯的。」封肅對封晏的欣賞再不掩飾,心中亦不乏懊悔自責。若非是自己失職與漠視,怎會造成如今父子生疏的局面,也不會時至今日才發現阿晏的能力竟突破他的預期,而今風頭無二,明明他該是最欣慰的那個,卻是無顏面對。
  封墨台請命,卻被封肅駁回,只道是如今形勢未明,他剛剛洗刷了劉淵勾結外敵的嫌疑,此時不是出面的好時機,只做後備,而真正著了封晏去辦。
  封晏見這樁引起了封肅的足夠重視,便道自己並不是領軍的料子後抽身離開,是以不願接手封肅手中的權利。
  房裡的氣氛有一瞬凝滯。
  封墨台看著不復記憶中意氣奮發的父親,陷入沉默。上一輩的事他無從置喙,他也深受其累,眼下卻全然掩在封晏光環下,這是他從不曾體驗過的。
  封肅的餘光瞥見,「你與劉淵的事尚未徹底了結,兩地來往奔波也是勞累,這趟回來且好好歇歇。歪門邪道到底是不可取,為今之計,便是讓事情早早揭過。」
  「……還有,將你後宅的事處理好,別什麼人都往房裡招。」
  後者臉色一白,喏喏應是。
  封墨台神情不虞地回了房,摔門的動靜驚醒了房裡的人,迎了上來,「父親這麼晚找你何事?」
  「沒什麼。」封墨台還堵著一口閒氣,心情不虞地回應,「不是睡了麼,早點歇了罷。」
  宋筠溪看他這幅模樣,心知其因劉淵狼子野心受了牽連,到如今尚未官復原職自是體諒他的心情,便愈發溫柔道,「喝完湯再歇息,順道我同你說說在宴會上聽到的一樁,關於二弟的……」
  封墨台聞言被她拉著坐在了桌子邊,看著冒著熱氣的羊肉煲,裡面擱了滋補的藥材,偶爾回來總能喝上一碗她做的,其中心意甚是令人感動,也令他不由緩和了神色,看著那溫柔面龐,即使未著脂粉,也甚是溫婉動人,心中煩躁被漸漸撫慰。
  「你如今挺著肚子不方便,我也不是吃宵夜不可,這些大可讓底下人做,我怎捨得你如此操勞。」
  宋筠溪聞言,笑意越發溫柔,「底下做的,與我做的,那怎可同。夫君還是趁熱喝,別浪費了我的一番心意。」她主動伸手替他盛了一碗。
  封墨台接過,於燈下看宋筠溪又多了幾分柔和,他舀了一口嘗,對於她變著花樣做的,甚是捧場。「你說宴會上怎的了?」
  「我也是聽人說的。」宋筠溪見其問起,便是同樣盛了一碗,慢條斯理地用著,此時顰了眉頭,「聽說二弟在外面金屋藏嬌,讓曹小侯爺捅了出來,林家那位當時的臉色可差。」
  封墨台頗是愕然,「二弟他……怎麼可能呢?」
  「可不是,平時一點都瞧不出,看他如此待弟妹,誰能想到竟趁著弟妹懷了身孕不便在外頭……唉。」宋筠溪說著似是替沈如意抱了不平,「若是弟妹知道,肯定得傷心。」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1 00:25:35

第五十一章

  封墨台想到那嬌滴滴的人兒,即便生了兩個孩子,卻絲毫沒有變樣,還是如未出閣時一般曼妙動人,而她曾那般癡迷過自己,如今多了一絲初為人婦為人母的風韻來,反而撩動起內心隱秘。
  「所以說知人知面不知心,。」
  「……」封墨台莫名轉作一絲心虛,頓時什麼旖旎念頭都散了,「寧拆一座廟,不毀一樁婚,這事兒你還是別跟弟妹說了。」
  宋筠溪看著他瞬息變換的臉色,隱了嘴角那一絲冷意,作是溫柔,「這我自然曉得的。」
  封墨台點了點頭,摸了摸她的額發,三下五除二便將湯碗喝了底兒,「行了,吃完早些歇下罷。」
  「嗯。」宋筠溪起身要侍候他寬衣。
  封墨台心裡還記著她剛才提起的事,又不由想到被自己安置在別院的小妖精,突然就覺得面前寡淡起來,「我還是回我那屋睡。」
  宋筠溪驚訝抬眸,後神情變了變咬著下唇道:「自我懷孕以來,夫君就一直沒碰過,可是嫌棄……」
  「胡想什麼!」封墨台當即斥了一句,神情不掩風塵疲累,卻還是耐心寬慰道,「你現下是最美的時候,我怎會嫌棄,只是怕……不當心傷了你和孩子罷。」
  實則眼眸微黯,若說最初是教荷香那小妖精搾乾疲於應付,現如今卻是不知為何提不起勁,不過眼下事務繁多他未作理會,想是過陣就會好罷。
  宋筠溪被他擁著,聽著他的解釋,低垂眉眼不知在想什麼,嘴角彎起一抹詭異弧度,轉瞬即逝,乖巧點頭似是相信了封墨台的說辭,臨入內屋時道是在宮宴時與林夫人約定明個一道去雪竇寺祈福。
  「可要我陪你去?」封墨台問。
  「不用,正好能同乾娘好好聊聊天,你且忙你的。」
  「嗯。」封墨台不甚在意地往客房去,一面因父親在書房裡提及的後宅事想著去一趟別院看看。
  宋筠溪目送那高大身影離開,曾以為的倚靠信念早早崩坍,而在那笑容褪去後甚是悲涼,是不知能隱忍何時的扭曲。
  其實真相只有一步之遙,只二人各懷心思,異床異夢罷。
  臨近年關,沈如意總算趕在年前將年貨並往來賀禮打點妥當,這些以往都是劉氏一手操持的,今年出了那樁,便托到了張氏那,張氏沒甚經驗便拉了她一道,到最後卻成了主力,張氏給她打下手。直到把禮單送了老夫人那審核,沈如意才算是舒了一口氣。
  「果然是嬌娘能幹,這麼快就收整出來,我呀,光是那上面的名兒和禮單就能把我給看暈了。」張氏兜著白色毛絨絨的護手,笑瞇瞇地撩了簾子進來。「我看以後這就交給你來,好過我前面瞎折騰了。」
  沈如意謙虛笑笑,「我入將軍府時日短,很多東西還不懂,多虧了二嬸嬸指點呢,就像前頭說的,我是給您作幫襯的。」
  「這做過了才知曉裡頭多難呢,功勞我可不敢攬,剛我還在老夫人面前誇你來著,阿晏當真娶了個如意寶貝回來。」
  屋裡頭暖意足,她便除了披風,坐了炕邊上逗倆粽子玩兒。「大粽這玩的什麼,折紙……紙船兒?」
  「嗯,兩個總是鬧一塊,手裡拿著玩意兒就老實多。」沈如意看向倆粽子目光不由泛起柔和,一同走了過去,「叫二奶奶。」
  「阿吉谷裡苦達……」大粽興奮地從炕上爬起來卻還站不穩,驚得張氏連忙伸手扶住。
  「哎喲小祖宗你這說得是什麼呀?」
  沈如意看小傢伙直勾勾垂涎地盯著她嘴角,依舊嘰裡咕嚕的,怕真撲了上去,連忙拿了一碟子梅花包遞過去,「他這是討吃的。」
  張氏抹了抹乾淨嘴角,撲哧笑了,「是在老夫人那兒吃了點心,就讓大粽給聞出來了。」一面抱起胖嘟嘟的大粽,撕了一小片餵他,「可真敦實。」
  「一天吃好幾頓,長得可快。」沈如意有些發愁,畢竟比起小粽,大粽明顯發福得迅速。「我還想著少給他吃點兒。」
  「可別,能吃是福氣,娃兒長身體呢!」張氏一壁回頭道,懷裡的大粽亦是哼哼,也不知是吃東西的樣兒還是聽懂了抗議呢。
  沈如意無奈瞧著,就看張氏同樣撕了一點兒喂小粽,後者挪近了點兒屁股墩子,坐得穩妥,與他哥哥截然相反的安靜性子,手裡還捏著紙船兒。
  大粽看到小粽手裡的,忽然想到了自個的那隻,扒拉去找,卻在屁股邊兒發現一堆碎紙,「……哇!」頓時哭得鼻涕泡兒都出來了。
  「咦,什麼時候扯壞的?」張氏剛才還看他拿手裡玩呢,看著大粽手裡拼不起來的紙片兒,忙是安慰,「不哭不哭,讓你娘再給你疊一個就是。」
  沈如意挑了挑眉,看向邊上依然乖巧吃包子的小粽,省心之餘隱隱覺察出一絲異樣,等她取來了紙時那隻眼巴巴望了過來,看得仔細。
  很快,一隻紙船疊成形狀,沈如意遞了大粽手裡總算讓收了聲,破涕為笑又玩了起來。
  小粽看了看大粽手裡的,又看看自己手上,手動了動——嘶啦。沈如意和張氏一同望去,這才才明白大粽那只紙船是怎麼撕壞的了。小粽大概是想拆開,但是沒成功,搗鼓好一會兒,才沒忍著眼眶裡的淚哇哇哭起來。
  大粽抓了抓頭,看著大哭的弟弟,將手裡的紙船遞了過去,小粽抽搭了兩下握住,右手裡的包子隨之掉在小炕桌上被大粽撿了去,兩隻肉呼呼的爪子捧著包子迅速瞄了一眼沈如意大口大口吃完。
  「……」
  「哈哈哈哈……」張氏不厚道地笑起來,揉了揉大粽,又揉了一把小粽,歡喜得不得了,「這倆可逗死了!」
  沈如意也頗是哭笑不得,乾脆將那碟子撤了去,生怕把他的小肚皮撐破,「好玩是好玩,可兩個打起架來才讓人頭疼,還那麼點小,再大點估摸就更費力了。」
  「男娃兒麼,都挺皮實,挺好的。」張氏將大粽從壓得有些麻的腿上移到了炕床上,「大粽子,叫二奶奶,二奶奶給你吃包子。」
  「……那那!」
  沈如意扶額,為了吃的意志總是驚人,這才十個月左右,能像得出音節可讓人驚喜。
  張氏又攥了小半個包子喂大粽子,一壁笑著感歎,「哎喲,可真快,一眨眼的,那麼一小只呢,都快會走會喊人了。」後又頓一頓,「再過幾月,那房裡的不知會給添個弟弟還是妹妹呢,屆時可就更熱鬧了。」
  沈如意聞言一怔,隨即彎起嘴角,「是啊,定是很熱鬧……」
  正說著話,紅隙從外頭走了進來稟報,道是林夫人來了,正在老夫人苑兒裡說話說是一會兒過來。
  「林夫人?」張氏略是詫異。
  沈如意點頭,「昨兒個宴會碰見,想著明個初一,就約了乾娘去雪竇寺祈福。」說完又頓了一下,發出邀約道,「二嬸嬸可要一道?」
  「雪竇寺……好啊。」
  ……
  雖是寒冬,雪深,卻因著年末尾聲街上依然忙活熱鬧,趁著最後關頭採買的不在少數,大多是些平民百姓,為商家清貨給出的優惠而擠作一堆。
  正這時,一輛馬車停在了浮雲樓門前,一名戴著幃帽的小婦人挺著孕肚在丫鬟的攙扶下匆匆入了裡面。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1 00:25:46

第五十二章

  「夫人,這二樓是不對外開放的,您不能上去!」正在一樓挑揀新到貨物的夥計見著連忙上前阻攔。
  「這浮雲樓都有我家小姐的份兒,就憑你也敢攔,還不讓你當家的出來!」浣竹扶著宋筠溪當即喝道。
  夥計聞言,似乎驚詫於主僕倆的來頭,「林……林小姐不是……」
  宋筠溪神情微微一動,取下了幃帽。
  「是宋小姐!」夥計暗道不好,差點忘了還有這位主兒,如今封家的大少奶奶,一下子犯了難。說到底還是不喜歡這位,他跟在當家的身邊久,自然知曉得多,當家的就是為她出走半年多,誰知道人才回來就被找上,「當家的他……他……」
  「封夫人。」一抹寶藍色的清瘦身影從門外入,男子身高七尺,一副文弱書生的打扮,絲毫看不出是京城商圈裡的領頭人物。
  隨即又回身叮囑那些扛著一大物件的幾名漢子,讓人將東西扛上二樓去。
  宋筠溪的目光自他出現便凝向,可後者似乎是故意逃避一般,在浣竹一聲林當家好大架子後,看著宋筠溪擰眉喝斥她的樣子,心中低歎一聲,朝著夥計道,「泡一壺香丁片上來。」
  夥計暗暗撇了撇嘴,應是,目送那主僕倆隨著當家上了樓。
  浮雲樓二樓是以家的溫馨佈局所設,臥房書房花廳,外延的廣闊處精心侍弄的花圃,即使是寒冬裡也是綠意匆匆,忽而令隨在其身後的宋筠溪想起自己年少時的無心之言,希望所住之處鮮花環繞,當時還被林瑤笑話活,卻沒想到這人當了真……
  林頡望了那處一眼,神思怔愣,只是片刻,便已回神,「封夫人請。」
  「林頡哥哥。」宋筠溪吶吶開口,似乎是為這生分眸中蘊了水光。
  林頡聽著這一熟悉喚聲倏然僵住身子,目光凝落在她身上,漸是下滑停留在她隆起的腹部露了複雜,深情之中,糅雜了深不見底的沉痛。「如今你已經得到你想要的,不該再來才是。」
  宋筠溪咬著唇,無聲落下眼淚。夥計正這時奉上茶水,林頡終是心軟怕她此時的模樣帶來影響,轉入了書房。
  夥計退下之後,浣竹也守去了門口。
  書房兩冊牆壁的架子上摞著厚厚賬簿書冊,林頡將放在佛龕前的物件掀開了紅布,是一尊白玉觀音像,瑩白玉潤,法相祥和莊嚴,而帶慈悲笑容。
  宋筠溪目光一凝,竟是叫那慈悲之相逼得心頭一跳,忍不住出口尖銳,「這是……林頡哥哥是為林瑤而設?」
  林頡瞥了她一眼,「當初是你我對不起大小姐,若非歹念,興許大小姐現在能好好的……」
  「不,我們是幫她解脫,你也看到了,她最後那副鬼樣子,一定連她自己都不願意看,這般拖著……令全家都痛苦不堪,我不過是想成全她!她應該感謝我!」
  「筠溪……」
  「我和墨台是真心相愛,她不該從中阻礙的。」
  林頡皺起眉,卻是直直戳破:「封墨台要真有擔當,早就該提出娶你,而非一拖再拖……」
  「不,你不知道,墨台有多為難,他要顧慮姐姐的病體,生怕貿然提出解除婚約會令姐姐受到刺激,就比如我,即便墨台愛得是我,卻還得忍受她的幻想,要接受她和墨台在一起,你知道我有多辛苦……」
  宋筠溪的絮絮反駁令林頡陷入沉默,看著她神情裡的異樣,突然累極。從她得了香料調配閔香起便注定是錯了,而今他受噩夢困擾,而這人……
  「那封墨台待你好麼?」
  宋筠溪的聲音戛然而止,宛若被刺痛般睜大了眼眸,竟是無法作答。
  林頡卻是不察,「活著的人就好好活著罷,你如今懷著孩子,有什麼需要的直接差人來就是,就不必親自——」話還沒落,他從觀音像上移開目光卻看見宋筠溪驀然伸手從腰腹抽出了一樣物件,如遭雷擊。
  宋筠溪淚流滿面:「林頡哥哥,我是找你來救命的。」
  「你……你怎敢……」林頡看著那縫製精緻仔細的棉包竟是一點沒察覺,「那封家……」
  「封家無人知曉!」宋筠溪神情一厲,默默將那棉包重新戴了回去,未免萬一她幾乎縫製了十幾個大大小小的,力圖逼真,絕不讓人瞧出好歹來。待仔細繫好帶子,她抹去眼淚,直直凝向林頡,「若是封家知曉,我必死無疑。」
  林頡震撼不已,如何都不能相信眼前這一幕,只覺得她是瘋了。
  「你且可當我是瘋了罷。」宋筠溪慘然一笑,襯著面上縱著的淚痕甚是扭曲,「這事只有你能幫我,也只有你能救我的命……」
  「這……你要怎麼救!」林頡氣憤顫抖,「你這是自尋死路!」
  宋筠溪屏息一瞬,神情篤定地將心中計劃道出,「同墨蘭那樁一樣,只消提早做安排,穩婆我已聯繫,你再幫我尋一名與我產期相同的有孕婦人,將孩子替了棉包即可!」
  「別說玩笑話了,這怎可能!」林頡斷然喝道,兩冊額際突突跳,實在是接受無能。
  「前朝還有狸貓換太子,怎不可能!」宋筠溪凌厲反駁,倏然又露出哀戚之色,「你知道為了這孩子我吃了多少苦麼,可偏偏,偏偏就是造化弄人,大夫診斷我不會再有孩子,你可知我有多大壓力。封墨台在外面養著一名賤婢,那賤婢懷了他的孩子,我能怎麼辦,林頡哥哥,我該怎麼辦……」
  宋筠溪柔弱的身子宛若承受不住崩潰大哭。
  林頡猛地一拳砸在了桌上,卻是無從置評,他以為她得到了幸福,卻沒想……
  宋筠溪哭了良久,又默默直起了身子,定定凝向他啞著嗓子道:「林頡哥哥,求求你,只要你能救我,以後就是讓我做什麼都願意!」一面說著,一面走近,雙眼紅腫著帶著祈求與蠱惑意味,「你不是喜歡我麼,怎麼忍心眼睜睜看著我死,幫幫我,好不好……」
  林頡緊繃了身子,未料到她會有這舉動,震驚之餘竟忘了推開,反被她握住手縮短距離,往臉上胡亂吻了上來。
  「宋筠溪你這下賤的蕩婦——!」伴隨著砰的一聲拳頭砸在牆壁上的嗡嗡巨顫,從壁畫掉落的偌大孔洞處露出封墨台鐵青的面龐,青筋暴突,睚眥欲裂。
  除卻封墨台,實則隔壁房裡還站了不少。張氏愕然的神情轉為嫌惡,而林夫人站在沈如意身邊臉色亦是一片深沉。沈如意就站在有些開裂的牆體旁,在封墨台的後方不遠沖大驚失色到忘記反應的宋筠溪笑了笑。
  林頡先一步回神將她勾著自己的胳膊拂開,後者不設防,也因太過震驚,竟是踉蹌撞了花盆架子,上面不知是哪個朝代的青花瓷器落地應聲而裂,刺耳響聲迴盪,仿若在她耳邊劃拉開,再無法質疑眼前這一幕是假象。
  「夫君……你怎麼會在這!」宋筠溪震驚之下連聲音都變了調,拉拔細長,刮擦耳膜。她又慌張退了兩步正正踩在碎片上,重心不穩跌倒之際還是林頡伸手扶了一把。
  「姦夫淫婦!」封墨台當即從隔壁衝入了書房,摸了身上,卻是發現佩劍已除,神情凶狠地隨手抄起另一瓷瓶擺設朝林頡砸去。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1 00:25:57

第五十三章

  宋筠溪哪見過封墨台如此慍怒模樣,忙一把甩開了林頡攙扶自己的手,撲上前去,卻不料被封墨台一把推開,那花瓶正正砸了根本無法抗衡的林頡額頭,頓時鮮血汩汩。
  而封墨台卻仍是不肯歇,攥住林頡衣領緊接著又是一拳,那力道帶著呼嘯聲顯然用足了勁,也將林頡的火氣磋磨起,原本還不還手的林頡晃了下嗡嗡作響的腦袋猛地還擊,兩人頓時扭打在一塊兒。
  「別打,別打了……」宋筠溪不顧自己被碎片劃破的傷口,緊張看著,瞧出封墨台當真要把人打死的架勢,抽空還掃了自己一眼,那一眼中的冷冽與殺意叫她畏懼極,禁不住瑟瑟。
  「今兒是二月初一,又不是正月初一,你可給我們唱了好大一齣戲,嘖嘖,竟是敢拿假肚子糊弄,還想在外找個野種,宋筠溪,你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當封家是什麼地方!」張氏是跟著封墨台之後進來的,與林夫人站了一道鄙夷喝道。
  纏鬥中的封墨台聞言怒意更甚,下手更狠,林頡如何是對手,還未撐上兩輪就被揍得鼻青臉腫,奄奄一息。
  「除非你想在這地界鬧出人命,讓這樁醜事揚出去,你大可繼續。」沈如意隨後淡淡一句,叫封墨台提起的那拳頭掙扎著最終垂下,狠狠將人摔在了地上。
  沈如意對上林夫人掃過來的視線,似乎是質問她為何心軟,她垂眸,沉默地看著幾乎趴在地上無法動彈的林頡,這個同她和宋筠溪一起長大,像哥哥一樣關心照顧自己的人,最終卻選擇站在宋筠溪那邊,怎會沒有一絲傷心憤怒呢,可怨恨一個人太累,又或者如阿晏說的不值當。
  反正他也已經遭到報應了不是麼……
  而宋筠溪的報應,則剛剛開始。
  「是你,是你帶他們來的,是你想要陷害我,你嫉妒我,所以你要這麼害我!」宋筠溪尖銳叫囂著,死死凝著沈如意,只是說話間那一貫的柔弱姿態並未維持住,有了一絲龜裂,化作極深戾氣直衝而來。
  「要不是林夫人上門來,我還不知道約了一同上雪竇寺的是與弟妹,不是同你,如此我便好奇你到底是去了哪裡。」封墨台舌尖抵了唇齒,嘗到一口的鐵銹味吞嚥而下,幽幽開口,目光宛若凶獸鎖住宋筠溪,「這人曾是林府的人,你們……苟且多久了!」
  隨著話音落下,他面前的桌子整個被掀翻砸在了宋筠溪面前,任後者再大戾氣都不敢發作,只拚命搖頭否認,「沒有,我和他絕沒有私情,這也是近半年來我們頭一次碰面,真的,不信你大可以查。」
  「沒有私情一見面就撲上去,宋筠溪,你還知不知道羞恥二字怎麼寫!」封墨台如何忍受得了被戴綠帽子,且是在這些人面前,顏面無存,愈發惱怒地動手扼住了她的咽喉。「假孕欺瞞,不守婦道,你這個賤人,我殺了你——」
  「不,不是的,夫君,你聽我咳咳解釋,我是被陷害的……」
  宋筠溪猶作詭辯,只是脖頸處感受到被收緊的力道逼得她快喘不過氣,瞳孔之中倒映出男子深切恨意與殺意,不斷落下淚來,幾乎不敢相信自己將要喪命在自己最愛人的手裡,「墨台,墨……台……」
  就在她以為回天乏術之際,忽的一道喝聲阻斷,「住手——」凌厲鞭聲破空,直直擊打在扼住她的手腕上,令封墨台吃痛收手,她也因此得了一線生機。
  宋筠溪大口喘息著看向說話之人,「夫人,林夫人……」雙眸露出希望,往她身邊躲去,希冀她的庇佑能讓她有生機。
  「直接掐死總是便宜了的,畢竟我這兒還有一筆賬要算。」林夫人目光冷意幽幽,蘊著比封墨台還要叫她恐怖的深意。
  宋筠溪靠近的步子一頓,渾身發寒卻故作聽不懂,「……夫人?」人卻是不覺往後退了一些,仿若本能。
  林夫人凝著她,「我已經同曹神醫求證過,閔香與瑤兒所服用之藥其中一味相沖,是令瑤兒突發衰竭而亡的致命緣由。林頡還有悔意,我看你是連一丁點對不起瑤兒的念頭都沒有,宋筠溪,你的命是瑤兒保下的,怎料撿的是條毒蛇,我怎會讓你白白就這麼死了。」
  如今只消回想起瑤兒離開後的種種,不由怨恨叢生,手上從沈如意那拿的鞭子再度朝她招呼而去。
  宋筠溪早就察覺意圖,可怎麼躲,都躲不過,一壁討饒叫嚷,「沒有,閔香,我不知閔香會和姐姐的藥相沖,姐姐待我那麼好,我怎麼敢謀姐姐性命……」是抵死不認。
  沈如意睨著,神色越發淡漠:「你那丫鬟浣碧可不是那麼說的,她發現了你的陰謀,本想要告發卻不料遭了迫害,生切了舌頭,宋筠溪,還有什麼你做不出來的?」
  「什麼……浣碧?她……她不是死了麼!」宋筠溪的神情突然扭曲起來,目光不受控的往林頡那方向看了過去,可惜,後者已經給不了回應。
  沈如意搖頭,到這時還在怨別人……後神色一凜,「是林頡心軟將人放了,流落荊州地界為一獵戶所救,後因緣巧合從綁匪那救了我們,與我們一道回京,現下,人就在林府。」當中坎坷略去不說,總之是個苦命的人,而這坎坷皆是由她而起。
  「那又如何,憑一個啞巴如何能胡亂指證,沈如意,你是枉費心機!」宋筠溪抵死不認,暗咬著銀牙心中篤定她沒有實質的證據砌詞狡辯。
  「哦,不巧,這幾月我著專人教習她寫字,想必對簿公堂也是沒有問題。」沈如意卻一點一點打碎她最後希冀,「還有老夫人那你親自寫下的閔香配方和林瑤的藥方,重重鐵證,由不得你不認!」
  「你——」宋筠溪的怒斥被林夫人揮的鞭子打斷,望著林夫人的神情駭然後退,她知道了,都知道了,那些她做的,明明天衣無縫的,為何,為何會讓沈如意歪打正著,生生毀了她的計劃,毀了她的人生啊——
  她不斷躲閃,卻又踩了碎片上,來來回回,生生挨了好幾下,不斷發出痛苦慘叫。
  「該。」張氏看著這一幕,卻是知曉林夫人緣何動怒,任誰被自個的乾女兒毒死親女兒都受不住打擊,何況宋筠溪那心思不是一丁點歹毒,這等蛇蠍心腸的毒婦是絕不能再留封家。
  「等回去我就稟明老夫人……」
  「不,你們不能……」宋筠溪尖聲大叫,事情敗露,她在意封家大少奶奶的地位竟多過性命,慌不擇言:「封家一向重面子,還有墨台,墨台怎麼容許……」
  「七出之條,淫妒二條便可,再不濟還有無子這條!」張氏看不得她那樣子,當即讓人扒除了她肚子上的假貨,擲在了地上。
  宋筠溪抵死相護,卻爭不過僕從力氣,被整個拽了出來,早早被鞭子抽破的口子飛出棉絮,與宋筠溪髮髻散亂,雙眼紅腫的模樣一道更顯狼狽不堪。
  沈如意並無波瀾地捏了捏手裡的鎖匙,也是沒想到林頡給的這一把自己竟會派在這用場上,看著二人狼狽樣,餘光瞥見不遠的觀音像,卻是應了因果報應這四字……
  「先送回封府再行處置。」
  封墨台睜著猩紅眸子,定定掃過,總算還沒有完全失去理智去做安排,而門外,浣竹和浮雲樓的夥計被堵著布條捆在一處。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1 00:26:09

第五十四章

  宋筠溪絕望看著,仿若所有一切功虧一簣,門外安置的人手,隔壁房間的暗閣……她腦子亂哄哄的,唯一清楚明白的,是這一切都出自沈如意預謀,對,都是她預謀要害自己,臨到被人制服,卻突然一改頹然受控猛地暴起撲向一同往外走的沈如意,是要拖著她往臨街窗台去。
  「沈如意,你去死罷!」她死死拽住沈如意神情幾近癲狂,似是抱著同歸於盡般露出扭曲得逞的笑容。
  叮的一聲清脆撞擊聲響起,一道鞭子牢牢捲住沈如意的腰身纏了幾道猛地拽回,而幾乎是同時回身的封墨台毫不猶豫地一腳踹向宋筠溪腰腹。
  沈如意吃力亦是被一同往後帶去,不過所幸攥住了鞭子,順勢甩脫宋筠溪的鉗制,餘光裡映入宋筠溪神情痛苦怨毒跌落的畫面。
  「啊——」
  宋筠溪從浮雲樓的二樓跌落,當然……沒死成,不過是多處扭傷骨折,卻都沒礙著性命,所以她依然好好地躺在將軍府,她自己那苑兒的床上。
  從睜眼起便體會到了生不如死的痛,那些大夫照林夫人的吩咐完全沒敢給她用鎮痛用的藥物,昏迷時尚不清楚,可醒來之後才是要命的開始。
  「浣竹……浣竹……」她在床上不住喊著,直到嗓音嘶啞都沒得到一聲回應,她喊得嗓子冒煙,渴得不行,卻一點都動彈不得,身上的痛令記憶漸漸回籠,她喃喃念著沈如意,充斥著滔天恨意。
  一杯水遞到了她面前,吸引去了目光注意,她費勁抬起了手顧不得身上牽扯到的傷處只想一飲而盡卻看見杯盞緩緩傾斜,在她眼前倒了個乾淨。
  宋筠溪生生氣得發顫,想看看是哪個膽大的丫鬟,卻看到一張讓她寒顫萬分的臉,來人張了張嘴卻是發沙啞難聽的啊啊聲,帶著古怪痛快的笑意步步逼近。
  「不要……不要過來……」宋筠溪驚恐,奈何身子動不得,險些痛昏過去。
  「以後,她就是侍候你的丫鬟,聽說她以前便是照顧你的,想必你用著定是順手。」封墨台的聲音於房中幽沉響起,彷彿只是來確認她是死是活,眉眼間不掩恨意。
  浣碧見著是封墨台,便老老實實地退到了一邊,並沒有被抓到的窘迫慌張,如此淡然極容易讓人聯想是出自封墨台授意的,亦或者,他是知情的。
  宋筠溪啊啊嘶啞低吼,眼淚流乾,就那麼直直乾澀地凝著。就彷彿,那個孩子沒了,他對她的感情也消磨了……然心底卻漸漸清楚,像他這樣的人愛得只有他自己,從始至終,她就是個笑話。
  也誠然,封墨台與林夫人達了某種協議,如今看著宋筠溪這般,心中也全是咎由自取這四字,而林夫人那……
  「林瑤,林家待你如此好,卻沒想是養了一頭白眼狼,你那姿態做派學得再像如今看來都令人作嘔極!」
  宋筠溪瞳孔陡然收縮,瞪著他,面上神情悉數化作猙獰,雙眼暴突佈滿血絲,「我令人作嘔?可你當初不就喜歡我那樣子!可不見你有多正人君子,對林瑤有多不離不棄!」
  封墨台被指,因浣碧的在場現了一絲尷尬,更是惱怒,咬牙切齒:「當初是你勾引,我不過是犯了男人都會犯的錯!」
  「少給自己找借口,就我認知裡,林大哥不會,你弟弟更不會,獨獨是你,喜新厭舊,見異思遷,你當我不知道麼,你在別院藏的那人……」
  「你對荷香做了什麼!」封墨台氣憤的神情一轉,騰起一股後怕懼意來。
  宋筠溪看著他緊張模樣,突然放聲笑了起來,眼淚卻是不停,糅合臉上是一副慘不忍睹的畫面,也不知是從何來的力氣,宛若地獄來的惡鬼般半爬起在床上,直視著封墨台的方向,最後凝成一個怪異笑容,「我怎會讓那賤婢生下你的孩子,當然是……」
  她話未完,可意思盡了。
  封墨台神情大變,不可控地猛地提起她的身子,生生要捏碎她一般,「你對她做了什麼,那孩子要是有三長兩短,我定要你生不如死!」
  現下可不已經是生不如死了麼——宋筠溪感受著渾身彷彿要被拆裂的痛哭,瞧著他著急樣子生起一股扭曲的報復快感,逐字逐句道,「不單是這個孩子,是以後,都不會有了。我不能生,你就咳咳……陪我一道罷。」
  在封墨台手上力道漸是收緊,她快承受不住之時,猶是挑釁問,「我那絕子湯好喝麼哈咳咳——」殺了她罷,如今這樣,還不若死了解脫——
  封墨台看著緊咬著牙闔上眼的宋筠溪,不覺心中惡寒陣陣,手背上的青筋暴起。他面上仍閃過一絲不置信,可再見宋筠溪此時神情恍若早存必死之心,又因她的這番話一一應實了自己這段日子的懷疑……封墨台心內只剩下滾滾盛怒,手下的力道也是越來越重!
  「啊啊——」在一旁的浣碧見情勢愈發不可收拾,不顧禮數的出聲制止,上前扭打封墨台的手臂企圖叫他鬆手。
  宋筠溪卻渾然不覺自己身處生死一線的危境,反而彎起嘴角露出笑來,顯得異常平靜而譏諷。
  封墨台恨急此人心思歹毒,她越是求死自己卻越是不想如她的意,心念一轉反而鬆開了此人,狠狠的將人扔在了床上。「你想死?我偏不叫你死得這麼容易!」
  「宋筠溪,我要叫你生——不——如——死!」他的每一個字都從齒縫間碾過,淬滿了恨意,化成呼嘯的利刃直刺向宋筠溪。
  宋筠溪撐在床上大口喘息,看著那人憤怒摔門而去的背影,眼淚默默。她是緣何落到這境地的,然看著浣碧靠近,卻知道這一切遠遠不得結束……
  ……
  兩邊的院子其實隔得不遠,封墨台鬧出的動靜,沈如意這邊都能聽到稍許,不過未放了心上。宋筠溪落到如今下場,無需她再做什麼,便已經夠淒慘的了。
  「最可惜的還是那位林小姐,就這麼被白白害了命,大少——那宋氏真不是個好東西!」紅隙給沈如意泡了一壺花茶,清淡的茉莉香與清幽的綠茶香融為一體,恰如其分。
  沈如意專注於手上的活兒,哼應了一聲算作回答。
  「那位林小姐要是嫁給大少爺才叫坑呢。」紅隙又搖了搖頭自己否定了道,一壁瞇起眼,「哪個像咱們小姐這麼好,又嫁了個這麼好的姑爺……」
  沈如意正覺得她嘴甜過分的時候就瞥見門口突然多了一抹墨色頎長身影,倏然陷入沉默,餘光裡掃過紅隙,後者誠然一本正經,一雙眼珠子滴溜溜轉,掩不住的鬼靈精。
  宛桃好笑將人拽了出去,照往常那樣將空間給二人。
  「今兒回來得有點早,小皇子那沒留著你?」沈如意暫且將針線擱下,凝向來人,這人受四叔所托給小皇子寧懌當教學師傅,小皇子好學,所以時常這些時日常常回來晚,她便趁著空閒撿了針線活兒做。「大粽小粽剛喝奶,還在奶娘那……」
  「三嬸想他們了,剛剛差人來接了去。」
  「……」真是接去的……而不是你打包送去的?!
  大抵是沈如意臉上懷疑神色太過明顯,封晏挑了挑眉,逕直往她身邊去,便在她旁邊躺下了,「太鬧了,我最近比較累。」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1 00:26:20

第五十五章

  沈如意瞧著他臉上的疲色,當即就心軟了,「還是先泡個熱水澡,去去乏,我記得之前還有些參片……」
  「讓我抱一會兒。」封晏卻是直接攬住了人阻了她忙活。聽著她日常細語,朝堂的爾虞我詐,彎彎繞繞都煙消雲散,只餘下這人溫言細語的慰藉,熨帖心底。看著她手上已經半成型的小坎肩兒,繡著大朵精緻花卉,「是給啾啾的?」
  「嗯。」沈如意點頭,取了予他瞧,「姑娘家的襖子是不是更好看,每次一擺弄都停不了手,當初懷的要是龍鳳胎就好了,瞧著沈啾啾軟軟的,就特別想再要個女兒。」
  封晏瞇了瞇眼,下巴抵著她的肩窩睨著,「有啾啾就夠了,再來一回我怕是我受不住。」
  「那是宋筠溪搗亂的,再說是懷了兩個,應該不會再有這種好運氣罷……」沈如意實則早就盤算著再要個像啾啾那樣的女娃娃,天天給穿戴打扮,貼心小棉襖的,不過是見封晏這陣子累才沒開始付諸行動,可聽著封晏那想也未想的拒絕態度,又不由低落幾分,重新操持起針線將今個的收尾做了。
  「對了,我最近不出門,便不用給我派人手保護了,是什麼人要對封府不利麼,可揪出來了?」沈如意突然想起道,「倒是你,自個出門的時候當心些。」
  封晏聽她驟然岔開,撫向她腰窩的手一頓,「嗯。尚未查到,留在府裡也好。」烏蒙族的事他只稍稍提了些,卻想不到她如此省心通透。
  沈如意正好好說著正經事,卻不料他把手伸進了衣服裡,冷不防受驚針戳了指尖登時沁出一顆滾圓血珠來,連忙含住。一壁美目嗔怒看向,含糊埋怨,「也不看著點!不是累了麼!」
  「自從有了大粽小粽,你冷落我多久了。」封晏凝著她吸吮細白手指的畫面,喉結微動,忽而道。
  「……」
  「大粽小粽的衣服手帕鞋子都是你親手制的,我只有一個同心結。」說起來還有一絲小委屈。
  「……」沈如意看著他腰間的配飾,「兩個。」髒了換著戴。話說完,自己都禁不住笑了起來,「羞不羞,和自個的兒子爭風吃醋。今個晚上也是有預謀把人支開的?」
  封晏被戳穿,一派坦然,眸中狼光大盛,將人撲倒在了床上,貼著她的耳鬢廝磨,低低呢喃帶著些許蠱惑意味,「夫人不是想要女兒麼……」
  他的手滑過她平坦小腹,細膩觸感令其頗是愛不釋手,流連,傾身覆下,眸光閃爍,哪還有之前疲累模樣,分明是一頭餓狼。
  沈如意有些修好地想將那手拂開,卻聽到耳畔落了一句,整個人宛若煮熟的蝦子泛上一層柔嫩粉色。哪有開始說要,就能懷上的!卻禁不住在他熟練挑逗下漸漸軟下的身子,攀附住,帶著幾許羞澀與期待主動配合……
  「砰砰砰——」突兀響起的叩門聲伴著哭聲驀然迴盪門外,言語含糊不清,在丫鬟的柔聲勸阻下,卻大有不開門不依不饒的架勢。
  封晏黑沉著臉去開的門,門外長樂郡主哭花了一張小臉巴巴站著門口,看到封晏還使勁往裡面張望,「沈姐姐呢……」
  「不方便。」封晏沉著眉眼,眉心緊鎖,頗是不耐。
  小郡主就是光掉眼淚不說話。
  沈如意在裡面聽見動靜,已經是利落穿好了衣服走到門邊,「小郡主怎麼了?」
  「……」封晏沉默,到底還是順著她的意思稍稍側身讓了道。
  小郡主被沈如意帶進了門,問也不答,止不住的傷心。還是跟著來的婢女解釋,是因為氣急跟侯爺爭了兩句跑出來的。眼下天色已晚,還望封夫人能收留一夜。
  「夫君……」沈如意叫封晏那目光盯得莫名有些心虛。
  封晏杵在門口的身影融入背後的黑暗中,形成一色,良久,才沉沉開口,「是為雲渙國使臣求親之事?」
  小郡主抽噎了一下,點了點頭,雲渙國使臣今日抵京入宮面見皇上,便提了和親請求,以固兩國邦交。然宮中並無適齡公主能出嫁,便放在了世家重臣之女上。長樂郡主也在其列,雖眼下還未定下,可已經叫收到消息的小郡主急壞,生怕萬一被選中和親,便同忠君之臣的廣平侯爭執上幾句,一氣之下跑來了將軍府。
  「當年封老將軍都打到他們家門口了,還不是送上美人,每年朝貢,現如今憑什麼得讓咱們和親!」那名婢女猶是替主子著急氣憤,「聽說那地兒的人都茹毛飲血,一個抵得上兩個大梁人那麼高大,皮膚黝黑,那跟黑熊有什麼分別!郡主是擔心……」
  小郡主紅著眼眶,她就是喜歡一個人,除了那個,她哪個都不想嫁,可偏偏所有人都知道,就那人揣著明白裝糊塗,恪守著師徒本分,真叫她後悔當初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可眼下這情況她是真不知該怎麼辦了才好,而看到林紹之的無動於衷,她何嘗不是心累了,「我是想明白了,師傅他……他根本就不喜歡我,就是我剃頭挑子一頭熱,反給人造成了麻煩,我……還是去了這三千煩惱絲,出家當尼姑去!」
  沈如意連忙將針線簸籮裡的剪子讓人拿走了去,對於小郡主風一陣雨一陣的,實屬是哭笑不得,「和親這消息你是從何知道的,可有找過我大哥?」
  「太后娘娘那,說起來,說是許久沒喜事,順道給皇上衝沖喜。」小郡主抹了抹眼,似乎是想維持矜持自傲,可沒繃住傷心開口,「我去找師傅想轍子避,可是他沒理我……」
  沈如意詫異,她分明看大哥對小郡主照顧頗多,單說出於道義都不會袖手,怎麼可能……然看著小郡主又傷心啜泣的樣子,溫柔寬慰,「皇上還沒指婚,說明事情還有轉圜的機會,辦法總會想到的,今個先好好睡上一覺,可好?」
  小郡主由著她侍弄過洗漱,一道上了床,情緒已經平復許多,才後知後覺道:「……我是不是打擾你們休息了。」
  「不會,阿晏他……喜歡書房。」沈如意說這話自己心中都不由一虛,緊忙整了整收拾出來的新被子做掩飾,替她蓋上,「睡罷。」
  此時,書房一人窄寬的軟榻上,封晏枕著手仰面躺著,月光清輝透進,清幽幽的,他翻了個身,良久,又翻了回來……孤枕難眠。
  三月六,皇上於宮中擺宴宴請使臣,群臣作陪。沈如意隨封晏一道入宮,而封墨台則攜了封文靜前往。後者一勁兒粘了沈如意身邊,出門前刻意虛畫了妝容,待看到宮中參宴的女子,卻是後悔對自己下手輕了,卻不想臨到入席全被請去清理了妝容。
  回來後的封文靜心思惴惴,腦袋低垂。
  沈如意望著龍椅上的那位,與她附在耳邊低聲透露了內情,這才使得封文靜放下心來。今兒是使臣回國的日子,皇上已有人選,哪是她們這些虛把戲能糊弄過去,反而令雲渙國瞧了笑話。而小郡主那……
  女眷席的前側,同樣惴惴不安的還有長樂郡主。她正坐了使臣對面,對上使臣那尊容都不敢再看第二眼去,就差擺了一副愁苦面容。
  按說,使臣代表的是一個國家,自然得選精神面貌佳的,然雲渙國的使臣……倒沒有小郡主眼裡那般不堪,也只勉強過得去罷了,高高壯壯,虎背熊腰,連她身邊的托亞公主也是異常高挑……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1 00:26:30

第五十六章

  沈如意事先收了大哥消息,卻不想是小郡主弄錯。那日她找去時,大哥閉門不見其實是在宮中,歷經元景帝重重考驗方是許了長樂郡主,本太后就不捨得長樂和親,又知曉她女兒家的心思,便有意讓元景帝為難為難,最後還是高興兩人成事兒,懿旨賜婚。
  只是小郡主卻鬧了脾氣,反而是錯過……
  席上美酒佳餚,歌姬舞孃,觥籌交錯間盡展大梁富饒風情,又設了玄機奧妙。這宴席是寧王操辦,既是送別宴,亦不乏有震懾的意思在。近年來,雲渙國始終秉承重武輕文,擅長騎射之術,兵強馬壯,野心勃勃,選此時機來大梁求親,恐還另有想法。
  「阿木扎一路行來已經見識了大梁風土民情,泱泱大國,地大物博,想必也是人才濟濟,阿木扎仰慕大梁文化,偶然間得了一副好聯子,奈何沒有好的應對,可否請大梁的才子對上一對。」阿木扎先抑後揚,這番場面話一出,若大梁沒有人能應對恐是有失顏面。
  寧王坐在皇上下首,似是感染風寒,執著塊帕子時不時掩了咳嗽,此時聞言擰眉似是不虞。
  身著明黃龍袍的元景帝挑了挑眉,「倒是不妨一試。」
  「三光日月星。」阿木扎環視過在場眾人,出題。
  這句說了三樣發光的器械——太陽、月亮和星星。而聯語中的數量詞,必定要用數量詞來對。這副用了個「三」字,對句就不該反覆。而「三光」之下只要三個字,那麼,不管用哪個數量來對,下面跟著的字數,不是多於三,就是少於三。
  此句在雲渙國是絕對,無人能答。使臣說出後,便看了在場的官員面露難色,細碎交耳卻始終沒有人敢出來應答,隱了一絲自得。不禁脫口,「出這題的是我雲渙國的智者,整整百年都無人應答,大梁無人能答……也在情理之中。」
  話雖如此,可神情姿態卻甚是高傲,暗藏嘲諷。
  「百年無人對,那你們雲渙國可真是人才沒落。」席間一道清潤男聲響起,林紹之擒著酒盞,彷彿是思忖間就對上了,「三光日月星……四詩邃密頌。」
  「什……什麼四……?」阿木扎只聽著工整,卻不知其意。
  「看來雲渙使臣對我國文化還不甚瞭解,「詩」是《詩經》,分為《風》、《雅》、《頌》。而《雅》是周人的正聲雅樂,又分《小雅》和《大年夜大年夜雅》,與《風》《頌》合到一起正好是四局部。」與林紹之一道坐的封晏啟口,目光睨向,語帶調侃地回敬了回去。「身為使臣,且身負交流文化之職,還是該多讀書才是。」
  「哈哈哈哈……」元景帝發出一陣爽朗笑聲,不復方才窒悶心緒,「對的不但工整,更是絕妙。林愛卿該賞。」
  殿中大臣紛紛附和,斟酌細思之下都道此對再絕妙不過,稱讚聲之下反倒讓出對之人黯淡失色了許多。
  使臣臉上一陣青紅交錯,就好像自己憋了大勁兒對付對手,偏對手輕飄飄地化解,反給受了一肚子憋火。
  旁邊的托亞公主嫣然一笑,絲毫不為所動,只將目光投向了二人,眸中暗暗湧動光彩。她從酒案後起身,款款而行到殿中朝著金鑾寶座上的元景帝行了個外邦之禮,隨她一道出列的還有名雙手舉托長琴的婢女。
  只見那琴身不知是何所制,造型又有別尋常,托亞公主含笑側身,指尖拂過琴弦,不過是靈巧撥弄了幾下便流淌出一陣清越樂聲,餘音繞樑不散。「這琴是我國長壽鳥之骨所鑄,有長壽綿延的寓意,托亞在此為大梁陛下獻琴一曲,祝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大殿一片寂靜。
  元景帝沉吟著點頭,遂讓太監搬來琴案座椅。誰料托亞公主只撩了裙擺利落坐在圓凳上,古琴並不擺在案台,反而平擱於自己雙腿之上,姿態從容閒適。在場眾人見狀哪有不稀奇的,可她卻揚眉而笑,一副成竹在胸,游刃有餘的模樣。
  須臾,只聽琴音接連逸出,時急時緩,忽高忽低,便是單個音都能在她手中變化中數種不同來。細細聽來琴聲一改往昔常見的沉緩悠揚,反而處處透著塞外風情,聞之叫人心馳神往。非但是懂得音律的人聽得了各種精妙,就是不知此道的人都沉溺其中。
  待一曲終了,殿中眾人竟大都沉醉在餘音當中未能立即醒神。托亞公主環視週遭,自然的不乏自得神色,輕輕啟了紅唇,「聽聞大梁能人輩出,不知可有擅長此琴的高人,也好讓托亞開開眼界?」
  元景帝眼中不悅一閃而過,「既然托亞公主有意切磋,那便叫……」他舉著的手懸在半空,叫人覺得似乎是在斟酌,繼而點了殿中司樂太監那一行,「便叫朕宮裡的琴師試一試。」
  這被點了明的樂師自知這有關國體,更是打了十二分的小心,準備拿出必勝絕技一現。可誰料幾番嘗試之下竟連琴弦都不能撥動……
  托亞公主早料會有此狀況,只做了驚詫模樣,「此琴在我家鄉是再稀鬆平常不過的玩意兒,難道泱泱大國竟沒人會……」
  琴師立時跪在了地上,叩首求饒,元景帝面上笑意凝結。
  一時大殿之內無人再敢出聲。須知宮中司樂太監各個技藝非凡,已是各種翹楚大家,這琴師竟不能彈出聲響,可見這琴非但是模樣古怪,彈奏方法也一定異乎尋常。眾人皆未見過此物,不知如何操弄,又有前車之鑒,自然再無人敢草率去試。
  元景帝臉色漸漸寒了下去,袖中手不由握了拳頭暗暗發力。
  「皇上,可否容臣婦一試?」
  正當此時,一道女聲破寂而出。
  托亞公主睨向開口之人,眸中劃過精光,臉上掛著淡淡的笑意,稍稍一側身,讓出了琴。
  元景帝點頭,面色終於稍稍轉霽,「你去試試——」
  沈如意便在一片或驚訝或擔憂的目光中落了座,輕輕擰動一下,竟有樂聲淙淙而出。只見她不待分毫停歇,纖細指端不斷在琴弦上翻轉捻撥,曲子緩緩流淌而出。與托亞公主的不同,大氣不失細膩,抒情不乏激昂,瞧著在座的神情,明顯後者更打動人心。
  林紹之噙著笑。
  封晏亦是凝著,清冷的表情起了顯而易見的波瀾變化,眼底狂熱。
  托亞公主本就不喜撫琴之人容貌,如今更對她吸引了她中意男子的目光更是暗暗皺了眉頭,暗是盤算……
  「此琴利用獸骨來做機關,常人只知這是琴,若是不知道機關如何能撥動琴弦。公主有意隱瞞機關所在,以己之長,顯彼之短,可是欺人?」一曲罷,沈如意淺笑道,笑意卻未達了眼底,心裡頭早對其看封晏與她大哥的目光不喜,她先前看過雲渙異聞錄,如何不知曉這位公主好色強擄男子充入後宮的荒淫做派。
  托亞公主神情陡然一變,眉宇間透出怒容,叫人覺得有種恨不能殺之後快的衝動。
  「切磋而已,托亞公主若還想開開眼界那朕再遣人去就是。至於和親雲渙之人……朕已有人選,乃是大學士文良之女,此女博學多才通古論今,正合適不過。」元景帝適時啟口,下了定論。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1 00:26:43

第五十七章

  托亞公主和阿木扎使臣的臉色都不大好看,兩次受辱,加上大梁皇帝所說的大學士之女,豈不是在打雲渙的臉,暗指不開化。
  忽而,阿木扎使臣目光掩掩,道是有國寶回禮相贈,元景帝正是心悅之時,哪會拒絕,隨即便有雲渙國侍從抬上一隻木籠子。
  華蓋揭下,是只五彩斑斕的大型鳥雀,羽毛上華光溢彩,與透進來的光線折射流光幾乎刺得人睜不開眼。
  這不過是電光火石之瞬的事,四名抬籠的雲渙國侍從趁機往前,直往寶座而去。先前還歌舞昇平的大殿瞬間充滿了轟然的爆炸聲響,在太監尖聲喝斥護駕的驚叫聲中血腥味不斷濃重起來,整個宴廳陷入混亂。
  眾人紛紛往後殿湧去,被踩踏的慘叫聲此起彼伏,亂哄哄成一團。
  沈如意本欲拉著封文靜逃離,卻被人群衝散,慌張無措中被一雙溫暖熟悉的大手握住,便緊緊隨了那人躲閃。待退到宮殿另一壁,方是看見封晏沉凝的面色,目光緊張查探自個。
  「我沒事,文靜呢?」她倚靠這那人堅實胸膛,稍是定下心來。
  隨著問話,她順了封晏找尋的目光看了過去,待充滿硝煙味的濃霧散去,便看見曹駿趴在封文靜死死護著,後背一片血肉模糊,明明受了那麼重的傷卻還是不忘將封文靜帶去安全處,倒是令人動容。
  封晏見文靜由曹駿護了安全,眉宇之間有一絲鬆懈,旁的封延卿和封墨台互相扶著站起,都是在爆炸來臨之際用桌子擋了下,並無受傷,不多時便過來與封晏匯合。
  「這些侍衛……是那幫雲渙蠻子的人。」封延卿看向門口堵著的侍衛,雖然是作大梁將士打扮,可從身形面貌上還是能依稀分辨出一些。而後便分神看向了主座龍椅旁,與元景帝並立一道的寧王,在侍衛團團護衛之下當是安全。
  「有些奇怪。」封晏全力護著嬌娘,皺起眉頭。
  封墨台看向封晏懷裡的,即便是如此危機時刻,也不見她跟殿內女子一般驚慌失措大叫,刮得他耳膜疼,便不由多看了兩眼。
  「我怎麼覺得……」封延卿正凝向假扮大梁的雲渙死侍,啟口之際又湧入一批將士,御林軍趕到,兵戎相接,緩解了困局。
  「雲渙國借獻寶圖謀不軌,意欲謀害,狼子野心,其心可誅,給本王全部拿下!」寧王驟然喝道。
  眾將高聲應和,如何能在自己的地盤上讓別國如此肆意妄為,俱是被激發了戰意,而雲渙國發動攻擊本就是冒險,短攻未得手卻是陷入被動。
  托亞公主和阿木扎使臣被護著佔據殿內另一方,阿木扎使臣眼見殿內情形,直視元景帝身旁的寧王神情憤怒:「寧王殿下,這就不合我們當初的約定了罷。」
  此話一出,全場嘩然,這襲擊竟是寧王勾結雲渙所致!
  封延卿猛地看向,同樣掃見了元景帝驚疑的眼神,自古君王多疑,心陡的一沉。
  「胡編亂造,吾皇聖明豈會中你們的計!」寧王沉著面色喝道。正是往元景帝身旁去了一步,卻不料侍衛俱是護著元景帝退了半步,一雙陰柔眸中劃過痛意。
  「殿下,你不仁就休怪我不義!」阿木扎此時的表現完全是和寧王撕破臉般,咬牙恨恨,「是您說太子已廢,元景帝幾番病重命懸一線仍不肯放權,您等不及,想借這機會由我們替你達成所願,可沒說要付出我們的性命為代價!」
  「休得滿口胡言!」封延卿於殿內猛地暴起。
  寧王佇立原地,承受四面八方意味不明的探究視線,反而鎮定下來般,「臨死還要咬上一口,本王……」
  「皇上,皇上——」太監扯著尖細的嗓子失控大喊,一壁扶住突然倒下的元景帝發著抖地喊著御醫。可雲渙的蠻子堵了去路,別說御醫,就是連個蒼蠅都飛不進來。
  寧王神情陰鬱,猛喝:「還快不些將人拿下!」
  「皇上,皇上沒氣兒了……」太監抖著手指探過了元景帝的鼻息,一下癱軟在了地上,慟哭起來。
  殿內所有人俱是屏息一震,突的下跪,大呼皇上。
  「殿下達成所想,又何必裝腔作勢呢。」阿木扎陰測測開口,依舊是引導輿論。
  因為雲渙死侍身攜炸藥,戰到最後便自我引爆,大大加劇了傷亡。寧王親自執劍,不顧底下勸阻勢要生擒托亞公主與阿木扎使臣來控制,只是剛行到半路,卻聽到一聲熟悉喝令。
  「將這些逆賊拿下!」正這時,太子身披甲冑出現殿門口,湧入的一批禁軍將雲渙國死侍團團圍困起,將抓到的一名雲渙國探子扔到了殿內大廳。「寧王,你勾結外敵謀害父皇,證據確鑿,還不速速伏法認罪!」
  太子的出現更是令本來就混亂的場面愈演愈烈,在場的只看見刀光劍影呼嘯,而較於明顯有備而來的太子,寧王漸是力不從心,不多時便被太子的人控制住。
  「你被囚東宮,如何能出來!」
  「聽聞父皇深陷危機,寧王包藏禍心,本宮當然不能袖手!」寧頊瞥向他,嘴角露出一抹嗜血笑容。隨後望向御林軍扶著的元景帝方向,痛心呼道:「父皇——兒臣救駕來遲!」
  然其中卻有人阻攔他靠近元景帝,似乎遠遠將人隔離開來。
  寧頊暗暗顰眉,與阿木扎暗中交接一眼,被圍困的死侍中一名男子衣衫爆裂,猛地震退了鉗制他的人,直直撲向元景帝的方向。
  「小心——」寧王突的瞪大眼眸,在那人摸向腹部之際同樣掙開了束縛……
  在眾人的驚呼聲中,爆炸聲轟的炸開,於元景帝前哪還有寧王身影。大殿內瀰漫著一股刺鼻的硝煙味混著血腥氣,與血肉渣滓,散落在地。
  眾人俱是叫這一幕深深震撼,「啊——!」人群中封延卿撕心裂肺的喊聲穿透,卻是被封墨台死死攔住。
  沈如意亦是瞪著眼,彷彿不能從那一幕中回神,攥著封晏的袖子,「寧……寧王……」
  這一下,宮中眾人俱是炸開了鍋,震撼,憤怒,唏噓……寧王以身護駕的行徑,便教太子所說弒父篡位罪名不成立。
  廢太子寧頊神情詭變,似乎也叫這一變故驚了一瞬,不過片刻便斂下眸子,都死了麼……他背向著,幾乎克制不住內心的激動。
  撫向金光閃閃的龍椅,這……終於是他坐的了。
  整個殿內,昏的昏,死的死,傷的傷,餘下的被太子的侍從控制,眾人都不是傻的,當然覺察這件事的不對勁,以及這位廢太子隱隱透露出的意圖。
  「寧王以身護主,絕不是謀逆之徒,反是您,出現時機如此巧合,分明是別有——」
  耿直的老臣剛提出異議,話還沒羅卻被血濺當場,一雙渾濁眸子映出寧頊殘酷神情,慘然倒地。這血腥殘暴的一幕,令餘下眾人俱是屏息大驚不敢妄動。
  這位,慣是順我者昌,逆我者亡。而今,還有什麼不明瞭的。
  寧頊俯身探過元景帝鼻息後,回身作勢悲痛,「寧王勾結外敵弒父篡位已被本宮就地正法,父皇駕崩,吾等甚是悲痛,爾等且都散了。今日之事如何,本宮不想聽到另一個說法。」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1 00:26:56

第五十八章

  隨著話落,殿內依舊是鴉雀無聲。沈如意突兀察覺一道視線,追尋而去,卻看見隨著太子身後入殿的一名男子嗜血地凝著她們這一方向。
  她輕輕扯了扯封晏的衣袖,示意他往那看去。
  封晏順從,目光相對,寒意暴增。
  「未來的皇帝陛下,這些人恐怕不會順從您,可否交給我處置呢?」男子啟口,帶著明顯的惡意與猙獰,是指了悲痛欲絕的封延卿道。
  寧頊掃了一眼封家幾人,瞬時明瞭,輕輕哼應聲算作應答,比起眼下的成功,這些就不算什麼了。
  男子手持刀劍,銀光冷冽,彷彿是在研究要將他們如何開膛破肚的好。殿內,膽小的婦孺低下頭不敢看接下來的血腥一幕,封家便是第二個被開刀的,亦是明晃晃的示威警告,叫這一眾心肝顫動。
  沈如意的手被封晏攥了一下鬆開,看著他不經意擋了自己身前,一面暗暗同自己交代城北營衛會護衛她的安全,只消她到時混在人群逃出去,別再和封家扯上關係……
  她站在他身後,望著那一堵堅實後背,含淚搖頭,想要拉回他的手,不願獨自苟活。
  「我不走,阿晏,跟我一起回去。」沈如意在他背後苦苦哀求。
  「大粽和小粽在等你回去。」封晏的聲音越發低沉,透著濃濃的眷戀不捨。以桌上器具相抵,那殺意冷冽的劍光,封墨台意會,與他配合,給了沈如意逃脫的時機。
  殿上動武本就是忌諱,在封家反抗的開始便注定一門覆滅,而烏蒙族烏拉氏本就不會給他們活路。封墨台與封晏一同護著封延卿,奈何寡不敵眾,身上漸是掛綵,不多時已難用狼狽形容。
  沈如意被好心的掩在人群中直直凝著這一幕,死死咬住了下唇,不顧週遭憐憫視線,在劍意穿透封晏身體的一剎猛地衝出去將那行兇者撞開。
  封晏在沈如意衝出救他的一刻震驚懊悔,瞬間又是柔和目光,貪戀注視。
  「好,都是送死的,就送你們一塊上路!」烏拉氏猙獰笑著,看著脖子上同樣擱了刀劍不能動彈的女子,眸中渲染上深意,「不過,如此絕色……」
  封晏神情陡然一變,凝聚戾色,拼著最後力氣,與沈如意一道決然赴死,也要拉個墊背的!
  烏拉氏不妨有變,「找死——」
  正要還擊之時,卻是被萬箭穿心而過,維持著舉刀的姿勢,不置信回首,卻是看到夢中惡鬼的樣子。再低頭看了自己身上數支箭羽,驚詫怨恨地轟然倒地。
  甲冑摩擦發出的聲響有秩響起,伴著封肅渾厚男聲領軍而入,再度包圍。「臣護駕來遲,請皇上恕罪!」
  寧頊神色大變,未料封肅會突然率兵殺回。
  封肅所率乃是皇上御用之師,卻是中了烏蒙族的調虎離山之計,所幸未遲,撞上了太子逼宮一幕,可謂陰差陽錯。
  「封愛卿,咳咳,還為時不晚。」元景帝的聲音自後方幽幽響起,在寧頊震驚眸中,由人扶著走到了跟前。
  ……
  永業十八年,太和殿修繕完畢,幾乎讓人忘了那一日慘烈。當日元景帝只是一時昏迷,而寧王卻……封肅攜著鐵營衛與寧王暗設三軍,救眾人於危難,獲封一品國公。
  烏拉氏小王子身死,那些隨從悉數處斬,至此烏蒙族全族覆滅。廢太子寧頊柔奸性成,妄蓄大志,黨羽相結,弒君謀逆被貶西涼,永世不得入京。大梁與雲渙國開戰,由封墨台率兵攻打,整整三年,最終割地投誠。
  一晃兩年,而今正是小皇子寧懌受封太子之日。
  鎮國將軍府,容貌殊色的女子著了一身貴氣命婦裝扮,伸手替已貴為太傅的男子穿戴上朝服。「今年過年,四叔回來麼?」
  「說是等四嬸燒火能不把房子燒了就回來。」封晏彎起嘴角。
  當年他們所有人都以為寧王死了,卻不料是其將計就計詐死恢復了女兒身,只是因為容貌緣故,再不涉足京城,反而在雲南洱海畔過起了閒雲野鶴般的生活。
  「咱們也可以去看看。說好出去走走,竟一直耽擱到現在。」沈如意替他理完領子,看向小床上酣睡的粉嫩糰子,不由嘴角泛笑,小女兒是小年生的,就叫糰子。
  封晏懷抱佳人,「在那之前可以先去新府邸瞧瞧。」皇上御賜的太傅府邸,算不得多氣派,卻是二人以後的家。
  沈如意的眼眸亮了亮,自然知曉封晏想離開封府的意圖,而先前宋筠溪悄無聲息死在柴房的事也足夠讓人覺得府裡糟心的。她沒看見,卻是聽說當時屍體已腐爛,臭氣熏天,蟲蟻橫行,死相甚是淒慘……沈如意回憶一瞬,便教這好消息沖淡了。
  「果然這衣裳是你穿著好看。」封晏攬著她的腰身,雖然生了三個孩子,卻依舊如初纖細,舉手投足,更顯風韻……
  穿繡有九對翟鳥的翟衣,素紗中單,黼紋領,用朱色縠鑲袖口及衣襟邊,蔽膝繡翟鳥兩對,是封晏一件一件替她穿上的,此時探入更是順手。
  沈如意倏地瞠圓了眸子,「這時候……你別鬧!」
  封晏凝著嬌娘面龐飛起的緋紅雲霞,眸光沉沉,「我算過了時辰,完全來得及,我就想……你穿著,我們……」他附在耳邊低語。
  沈如意臉色紅透,卻是抵不過他力氣,漸漸癱軟下身子,偏這人還故意自己衣衫完整,而她卻半褪,畫面簡直……
  拍門聲重重響起,卻是從低的地方傳來,顯然是夠不到上面所致。
  「……」
  「……」
  「爹,娘,我們要看妹妹!」大粽在外頭扯著嗓子喊。
  「……成天看有什麼好看的,去找別找人玩!」
  封晏話落,就聽著門外嘰嘰喳喳鬧了一陣。
  「姐姐——」沈啾啾和林胖胖跟著喊。
  「咕咕啊——」比較細弱的是林紹之家的,剛剛一歲多,走路蹣跚,硬是要湊熱鬧。
  「娘,哥哥壓著我,痛……」
  不遠處,林紹之和曹駿等站著,笑意深然。
  沈如意聽到小粽喊疼,連忙出來應門,便看見一胖乎乎的身影靈活鑽了房裡,直往小床上撲。而外面擠的包子們都快變形了,「……」
  「不許吃妹妹手!」封晏制止的聲音傳來。
  沈如意回頭就看到大粽舔巴了一下,甚是委屈,他就是看妹妹吃那麼香以為蘸什麼好吃的了麼……
  而後湧入的小鬼們嘰嘰喳喳地炸開了鍋,小床裡的糰子似乎也醒了,眨巴眨巴眼盯著一群圍著自個看的,興奮揮起了胖嘟嘟小手。
  「妹妹在衝我笑。」
  「她是跟我說話呢!」
  「她好可愛!」
  「……」
  屋子裡被小孩子們的童言童語和歡笑聲充斥著,沈如意望向朝自己走來的男子,視線相接,彷彿有種歷經千山萬水後復歸的平靜淡泊。
  歷經兩世,雖有錯過,但總算是不辜負上天厚愛,餘生共度,白首偕老。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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