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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惜薇 -【胖閨秀好招搖 上】《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8 00:01:25     標題: 惜薇 -【胖閨秀好招搖 上】《全文完》

胖閨秀好招搖 上 作者:惜薇

上輩子,身為七皇子的他可是被稱為玉面修羅,人人都怕他,
而她,只是個可憐兮兮的遊魂,但無時無刻一直陪著他,
為了能真實的擁抱她,他心甘情願用帝王命和壽元換得兩人重來一回,
這一世她活蹦亂跳、嬌俏明媚地再次來到他眼前,
他當然要不顧一切護著她——
她上課神遊太虛,他看準時機護著她,免得受太傅責罰,
當她被可怕的鵝追擊,他犧牲屁股被咬,也要護她周全,
可他忘了她的可愛無人能抵擋,上至太后、父皇、皇后都寵她,
更沒想到他的情敵不限長輩和男性,宋將軍的女兒一回京,
又會騎馬又會射箭,還曾上過戰場殺敵,一下子就把她拐跑……
  
女主角:霍嫵
男主角:衛旌笙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8 00:01:38

第一章

  【第一章 鎮國公閨女超受寵】
  慶歷十四年,冬。
  昨兒個下了一宿的雪,今早起來,地上的積雪堆了厚厚一層,一踩一個印。幾個小丫鬟侍立在廊下,把手塞在袖管裡,哆嗦著取暖。
  此時天光未破,小丫鬟也困得厲害,站在那兒一個勁地打瞌睡。
  「快醒醒!夫人過來了!」
  被身邊的人推了一把,小丫鬟一個激靈,感激地看了眼同伴,忙拿冰冷的手搓搓臉,好打起精神。
  不遠處,正有一婦人踏雪而來,瞧著約莫三十許歲的年紀,衣著簡單卻又不失貴氣,發間戴了一條五色錦緞織就的抹額並幾隻釵簪,手裡抱著個鑲金絲的湯婆子,正是鎮國公府的主母,沈容。
  沈容快步走到屋前,幾個丫鬟趕緊向她請安。
  「你們怎麼都站在屋外,大小姐那兒是誰在伺候?」沈容皺眉問道。
  有個機靈的丫鬟上前一步道:「回夫人的話,小姐昨夜睡得香甜,今兒還未醒,春鶯姊姊在裡頭伺候呢。」
  沈容無奈搖頭,吩咐婆子去打來熱水,她邊推門進去,邊與跟了她多年的宋嬤嬤低聲道:「這孩子,說了今日要進宮面見太后,還這麼貪睡,我一會兒定要好好說說她。」
  「您哪裡捨得呀。」宋嬤嬤故意取笑她,沈容自嫁與鎮國公霍啟衡以來,連生兩胎都是小子,好不容易才得了霍嫵這個小女兒,全家都愛得不得了。
  她掀開簾子,沈容一眼就看到春鶯正彎著腰守在床前,小聲說著什麼,錦被裡拱起來的那一團卻是紋絲不動。
  沈容擺擺手,令春鶯退下,自己坐到床邊,小心翼翼地把女兒蒙在頭上的被子扯開,「這丫頭,也不怕蒙得慌。」
  她伸手,宋嬤嬤忙將熱毛巾遞到她手上。沈容把熱毛巾貼著霍嫵的臉,一點點給她擦拭。
  霍嫵似乎感覺到有東西在她臉上,不高興地揮了揮胖爪子,嘴裡嘟囔著什麼。
  沈容捏了捏她的小鼻子,「阿嫵,別睡了,你忘了母親昨天對你說要進宮的事了?快起來。」
  過了一會兒,霍嫵才緩緩睜眼。
  六、七歲玉雪可愛的小姑娘,整日被嬌養著,一張臉粉粉的,還帶點嬰兒肥,眼睛又大又圓,倒像兩顆透亮的小葡萄,在眼眶裡骨溜溜打轉,應是剛睡醒的關係,眼角還帶著點點水光。她眨巴了兩下眼,忽然一頭扎進沈容的懷裡,叫道:「母親!」
  沈容反手抱住她,扯了被子裹在女兒身上,溫柔地哄她,「我們阿嫵這是怎麼了,剛醒就這麼愛嬌。」
  「母親、母親!」霍嫵不理,仍緊緊抱著她。
  沈容拍拍她的背,「阿嫵昨晚是不是作噩夢了?別怕,母親在這兒呢。」
  「母親,」霍嫵悶在她懷裡不肯出來,甕聲甕氣地說:「我好像作了一個夢,夢裡有個陌生人佔了我的身體,你們誰都沒認出來她不是我,我特別害怕,拚命朝著你們喊,可你們都看不到我……」
  沈容聽了苦笑不得,「哪會有這種事,是不是白天話本子看多了,盡胡思亂想。」
  「才不是呢!」霍嫵抬頭,認真地盯著她,「如果真有那麼一回事,母親一定會認得我的,對不對?」
  「傻丫頭,」沈容靠過去,蹭了蹭她的小腦袋,「你是我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母親保證,母親一定認得出你。」
  霍嫵這才定下心來,「吧唧」一口親在沈容臉上。
  「好了。」對這個小女兒,沈容真是一點辦法也沒有,見天色不早了,她忙吩咐僕婦取來衣飾,給霍嫵穿戴。
  年關將近,也該穿得喜氣些。霍嫵被套上了一條紅色襖裙,領口裹了一圈純白的狐狸毛,她很喜歡這些軟軟的東西,打著哈欠讓春鶯給她紮頭髮的時候,仍不忘揪一把領子上的毛毛。
  霍嫵的頭髮養得好,烏黑順滑,一晚上在被窩裡滾來滾去,這會兒也沒有打結,她年紀小,不用梳什麼複雜的髮式,春鶯就給她紮了兩個小□□,繫上絲絛,再戴個小髮釵就好了。
  沈容斜靠在榻上,看女兒梳洗完蹬著朝她跑過來。
  「夫人,馬車已經備好了。」有人在外頭敲門道。
  沈容應聲,她一低頭,就看到女兒皺著眉頭,很糾結的樣子。
  「這就要走了嗎?可是阿嫵都還沒吃飯,好餓啊!」她說著,揉了揉小肚子。
  沈容笑著牽著女兒往外走,「哪次去見太后餓著過你了,太后娘娘可是恨不能把你喂成一隻小肥豬。」
  「對哦。」霍嫵一下子笑開了,走路還連蹦帶跳的,「我要吃掛花糖糕、水晶蝦餃、棗泥酥……哦對了,還有鮮乳酪和茯苓糕。」
  「不許吃這麼多,你看看哪家姑娘像你這麼貪吃的?」
  「母親你又說我,不理你了!」
  馬車一路駛向宮門,霍嫵坐在母親身邊,此刻天剛亮,晨光熹微,沿街攤販叫賣著各式早點,一陣陣香味飄進馬車內,霍嫵深吸口氣,不停在心裡默念太后那兒的各色菜名,才勉強抑制住想下車去買上一大堆吃食的衝動。
  這個味道,是周大娘家的梅乾菜肉餅,那個味道是王伯伯的大肉包子,個頂個的皮薄餡多,香到不行,可好吃了。
  霍嫵以為母親沒注意,默默嚥著口水。
  殊不知她這般模樣,沈容早就看在了眼裡,覺得好氣又好笑,心想著等那幾個臭小子回來,定要好好抽他們一頓。
  都怪他們一天天把妹妹往外頭帶,尋常世家女孩兒這時候哪像阿嫵這樣的,詩詞歌賦不過一般,說起京中吃的倒是比誰都精!
  遠在邊關的霍二打了個噴嚏,霍大公子正巧騎馬經過,道:「二弟,小心別著涼了。」
  霍二少滿不在乎地道:「我身體好得很,肯定是妹妹在背後念叨我,想我這個二哥了。」
  想起京中的妹妹,霍二英武的臉上揚起一抹傻笑。他來邊關小半年了,阿嫵一定很想念他。
  明日休沐,正好去市集買些好吃好玩的,帶回去給阿嫵!
  霍大公子,「……」
  他打馬揚鞭,馬蹄濺起一地的沙塵,全撲到了霍二的臉上。
  霍二:大哥這是發什麼瘋?
  霍大公子騎在馬背上,悶悶不樂地想:妹妹要想也該想他這個大哥,有他霍老二什麼事。嗯,弟弟果真十分討厭。
  京城這一邊,霍嫵不知道兩位哥哥因為一個噴嚏而腦補了這許多。
  馬車終於駛進宮門,把香氣全隔絕在外,耳邊偶爾有禁軍或宮人們走過的聲音傳來。
  在離太后所居福寧宮還有一段路程的時候,沈容吩咐車伕停下,把霍嫵抱下車,牽著她拾階而上。
  太后是當今陛下生母,與陛下的感情自然好,霍嫵第一次隨母親進宮時不知怎地得了太后青眼,陛下因太后喜歡她,破例給了她個縣主的封號。
  寒冬臘月,有位婦人正等在宮門口,見了她們,趕忙迎過來,「見過鎮國公夫人,嘉寧縣主。」
  沈容沒等她彎下膝蓋,就已把她扶住,「蘇嬤嬤是太后娘娘身邊的老人了,不必如此多禮。」
  「夫人快帶縣主進去吧,太后娘娘今兒一早就起了,特命人做了小縣主喜愛的糕點,巴巴地等著呢。」蘇嬤嬤含笑道。
  一聽「糕點」兩字,霍嫵頓時跟個小炮仗似的甩開沈容的手往殿內沖,沈容一時沒拉住她,只好同蘇嬤嬤一起走進去。「阿嫵越發沒個規矩了。」
  「夫人哪裡的話。」蘇嬤嬤道:「小縣主討人喜歡,見她這快活樣子,連奴婢都覺得心裡高興呢。」
  霍嫵一離了母親,就像只剛出籠的小鳥,蹦跳著往屋裡躥。
  太后遠遠地就看見一團小小的紅色向她奔來,忙張開雙臂,把她摟進懷裡。
  「皇奶奶!阿嫵可想皇奶奶了!」
  聽這軟軟的一團在懷中撒嬌,太后眉目舒展,只覺得連皺紋裡都充滿著笑意。「皇奶奶也想阿嫵,我瞧瞧,唉,多日不見,我們阿嫵都瘦了。」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8 00:01:49

第二章

  沈容剛進屋就聽到這一句,不由得嘴角一抽,「太后……」
  放眼整個京師,可沒幾個小姑娘比她家阿嫵還胖了啊!
  其實霍嫵說起來沒有多胖,只是年紀小還沒長開,瞧著肉嘟嘟的,可她骨相生得好,眉目擺在那兒,等將來長大了必定是個漂漂亮亮的小姑娘。
  霍嫵仗著有太后給她撐腰,故意對母親做了個鬼臉。
  沈容氣道:「阿嫵快下來,賴在太后懷裡算什麼樣子!」
  太后聞言,忙抱緊了懷裡的糰子,可憐巴巴地盯著沈容,活像沈容是要拆散她與乖孫的惡人。
  坐在旁邊的皇后被逗樂了,她拉了沈容坐下,打趣道:「都說老小孩老小孩,母后如今可不是越發的小孩子脾氣了。」
  沈容論起來是太后母家嫡親的侄女,鎮國公一門又是堅定的保皇黨,深得皇上信賴,皇后也樂得與她們交好,加之沈容為人處事頗對皇后脾性,多年下來,兩人倒是關係親厚,何況皇后膝下沒有親生女兒,對霍嫵也是真心疼愛。
  「皇奶奶,阿嫵好餓啊!」霍嫵朝太后軟軟地說。
  一聽寶貝疙瘩說餓,太后大手一揮,「來人,把膳房裡準備的吃食都呈上來。」
  霍嫵在一旁拚命鼓掌。
  沈容:得,她這閨女瘦不下來了。
  太后傳膳,宮人們的動作很快,不多時,熱騰騰的膳食就擺了一大桌。霍嫵興沖沖地跑過去看,果然都是她愛吃的,除了她來時一路念叨的那幾樣,還有白果鬆糕、五丁包子、蟹殼黃並幾道粥品等等。
  她在心底小小的歡呼一聲,乖乖坐好,等太后先動筷。
  太后哪會不知道她那點小心思,笑道:「不必拘禮,快吃吧。」
  霍嫵聞言,立即夾起一塊酥餅放到嘴裡。
  她吃東西的時候腮幫子一鼓一鼓的,活像只小倉鼠,進食的速度雖快,倒不會失了禮數,吃到喜歡吃的東西時,那雙水汪汪的眼睛就會彎成兩道月牙兒,裡頭裝滿了快活的笑意。太后見她吃得香,不自覺地就比平時多用了一碗花豆紫米粥。
  「阿嫵一來,母后的食慾都變好了。」皇后放下筷子,拿帕子抿了抿嘴,說也奇怪,每每與霍嫵一桌吃飯,見她吃得認真又暢快,自己也會忍不住多吃一些。
  「前些日子母后不思飲食,我還擔心,現在看來不是御廚們手藝不好,是這陪吃的人不對才是。」
  沈容卻有些發愁,「前些日子我遇上鎮北侯夫人和她家女兒,小姑娘比我家阿嫵還小一歲,不過丁點兒大,瞧著進退有度,言談間已有些章法,哪像阿嫵……」
  太后卻毫不在意,笑呵呵地看著霍嫵吃東西,「我瞧著阿嫵現在這樣就很好,她才多大,做什麼非得跟人學個小大人模樣,更何況有哀家在,誰敢說阿嫵半句不好。」
  她眼珠一轉,對沈容道:「你既然不放心阿嫵的學問,不如放她在宮裡住些日子,讓她與哀家的孫子孫女們一起進學,太傅的學識,你總該放心吧。」
  她說完,又對皇后打了個眼色,兩雙眼睛一起殷切地望著沈容。
  沈容不由得無聲哀嚎——夫君你快過來,太后又要來搶咱們家閨女啦!
  「此事就這麼定了,安心,哀家一定會好好看顧阿嫵。」見沈容遲遲不語,太后連忙發聲,給這件事拍板定案。
  沈容只得點頭,接著看了眼霍嫵。
  霍嫵察覺到母親的目光,夾了個蝦餃放進她碗裡,「母親快嘗嘗,這蝦餃可好吃了。」
  她說著,又給自己夾了一個,一咬就是一大口。
  沈容在心裡歎了口氣,總感覺自家傻女兒隨便拿點吃的就能拐走。
  霍嫵是不曉得母親心裡這許多想法,午後送沈容出宮門時,她還讓沈容蹲下,小大人似的拍拍沈容的肩膀以示安慰,「母親別怕,我在宮裡陪太后幾日就回去。」
  沈容艱難地點頭,又囑咐了霍嫵幾句,這才坐上馬車。
  送走了沈容,霍嫵上揚的嘴角才慢慢落下來,太后派來跟著她的回枝見她心情不好,還以為她是捨不得母親,小心勸慰她。
  霍嫵搖搖頭,「回枝,你先回去,我想獨自走一走,一會兒自己會回福寧宮的。」
  「這……」回枝有些遲疑,縣主若出了什麼差池,她有十個腦袋也不夠太后砍啊。
  「回去吧,我又不是第一次來宮裡,沒什麼好擔心的。」
  也是,回枝心想,嘉寧縣主深得聖眷,宮裡的人多半也都認得她,只是她仍不放心,可又不好違逆霍嫵,只好說:「那縣主可別往人少的地方去,且早些回太后那兒呀。」
  霍嫵朝她點頭,回枝這才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霍嫵一個人低著頭漫無目的地走著,滿腦子都是昨夜那個光怪陸離的夢。
  夢裡的她一覺醒來,莫名其妙成了一縷遊魂,可她的身體卻好好活著,有個女子進了她的身體,得了她的記憶,從此,她的父母兄長、她所擁有的一切,都成了另一個人的。霍嫵想盡辦法都沒能把這個人從她身體裡趕出去,只好一個人蹲在角落裡,做個別人看不見也摸不著的隱形人。
  還好後來終於有一個人可以看見她,能與她說話,否則霍嫵只怕要瘋了。
  那個人雖然總嫌她聒噪,卻還是願意理她,也相信她說的話,還幫她找尋奇人異士,看看有沒有什麼辦法能讓她回到自己的身體裡。
  霍嫵很感激他,只是夢醒之時,夢裡那個人長得什麼模樣,她卻不大記得了。
  「呀!」霍嫵猛地晃了晃腦袋,喃喃自語,「都知道是夢了,現實裡怎麼可能會有這麼一個人呢。」
  又不是話本裡那些妖魔鬼怪的小故事。
  「算了算了,這麼不舒服的夢,我還是早日忘了的好。」
  她重新打起精神,邁著小短腿就往福寧宮走去。
  霍嫵剛到宮門口,有個小男孩跑出來,抱住她的胳膊,「阿嫵姊姊。」
  「小九!一個月不見,你怎麼又長高了!」霍嫵驚訝地打量他,抬起手在兩人的頭頂上比了比,「不行,還差一點點就要追上姊姊了!」
  九皇子衛斐昀聞言,驕傲地挺了挺胸,「那是,我以後要做像霍陵哥哥那樣的大英雄,我要保護姊姊的!」
  霍嫵輕輕敲了下男孩的腦門,「少聽我二哥胡說,你還比我小兩歲,該姊姊我保護你才對。」
  男孩撇撇嘴,小聲嘀咕,「明明是一歲零八個月,哪來的兩歲。」
  「斐昀,阿嫵,你們兩個站在外面做什麼,還不快進來。」
  兩人說著話,門外又出現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模樣俊秀,恰如清風朗月,他穿一身明黃色的衣袍,衣角上繡著蟠龍圖樣。少年走過來,一手牽一個,領著兩個小的往屋裡走。
  他正是當今太子,衛昶霖。
  他一出來,衛斐昀和霍嫵也不鬧了,兩人跟著衛昶霖,難得的乖覺。
  太后正與皇后敘話,見他們進來,笑道:「我說,斐昀和阿嫵這兩個,也只有昶霖能治得住。」
  「可不是,斐昀連他父皇都不怕,就怕他皇兄。還有阿嫵,要說昶霖對她也不凶啊,也不知怎地,這丫頭一看見昶霖就發怵。」
  霍嫵在心底大吐苦水,她這位太子哥哥最會扮豬吃老虎了,她大哥以前在京裡時曾是他的伴讀,太子哥哥但凡出了什麼壞主意,大多是他們倆實施,可最後頂鍋的,永遠是淑妃所出的三皇子和五皇子。
  霍禛私底下對妹妹提醒,太子鬼精鬼精的,可千萬不能在他面前耍賴,否則遭罪的鐵定是你自己。
  霍嫵在見識過幾次衛斐昀裝病蹺課企圖矇混過關的悲慘下場後,心有慼慼焉,對她大哥的叮囑深以為然。而對太子殿下的印象,也從長得好看的哥哥,變成了一個深不可測的哥哥,嗯,惹不起惹不起。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8 00:02:02

第三章

  好在衛昶霖不知道霍嫵心裡的想法,他還道霍禛這個小妹妹真不錯,乖巧懂事又聽話,比宮裡的異母妹妹和他那不成器的幼弟可愛多了。
  霍嫵趁衛昶霖一個不注意,背過身去與衛斐昀用眼神飛快地進行交流。
  霍嫵:太子哥哥這會兒怎麼過來了?
  衛斐昀:我怎麼知道,他要和皇祖母請安,我又攔不住。
  霍嫵:那他什麼時候走啊?我對著他都不敢好好吃東西,要不你去問問?
  衛斐昀:你別害我,要問你去問,大哥對你可比對我好多了,你是親妹子,我就是個假弟弟。
  霍嫵:你剛才還說要做大英雄保護姊姊,怎麼,這就怕了?
  衛斐昀:這麼簡單的激將法我才不會上當,再說了,我剛才說的都是我長大以後的事,現在我還小,還是姊姊你先保護我吧!
  霍嫵氣得朝衛斐昀翻了個白眼,衛斐昀得意地朝她搖晃著腦袋吐舌頭。
  衛昶霖恰好回頭,看見衛斐昀在那擠眉弄眼的,立刻眉頭一皺,冷冷地喊了一句,「斐昀。」
  衛斐昀暗道不好,像是被人點了穴似的,一下子就定住了。
  霍嫵背地裡偷笑,面上卻忙擺出眼觀鼻鼻觀心的樣子,全然無視衛斐昀求救的目光。
  對不住了小九,只是死道友不死貧道,你一路走好啊。我會記得你的,你放心,來年今日,我一定不忘給你燒上三炷清香!
  衛昶霖冷聲訓斥,「身為皇子,大庭廣眾之下,你剛剛那是什麼樣子!阿嫵不過比你年長些許,可比你懂事多了,看在年關將至的分上,這次我不與你計較,你回去抄十遍《禮記》,三日之內,放到我的書房裡。」
  衛斐昀聞言如遭雷劈,苦哈哈地求饒,「皇兄啊,這十遍也太多了,我抄三遍行不行,三遍不行五遍也可以啊!」
  衛昶霖才不理他,「若再讓我聽見你多說半句,二十遍。」
  可憐的衛斐昀腿一軟,差點跪倒在福寧宮的地上。
  【第二章 和皇子們一起上課】
  夜深,明月西垂,週遭寂靜無聲,偶爾有鳥鳴響起,又很快恢復安靜。
  霍嫵睡得很不安穩,她又作夢了。
  那個外來人在她的身體裡享盡萬般寵愛,卻仍不滿足,老是念叨著什麼「女主」、「穿越」之類她聽不懂的話,外來人一意孤行,與青樓女子稱姊道妹,還非要女扮男裝跑去闖蕩江湖,卻又時常拿國公府的名號出來說事,害得闔府都成了京中笑話,母親更是為了她成日以淚洗面。
  霍嫵聽那人說起這些所作所為時簡直氣得牙癢癢,卻什麼辦法也沒有。
  「阿嫵姊姊,快醒醒,一會太傅過來,見你在堂上打瞌睡,可是要生氣的。」
  霍嫵沒精打采地答應一聲,揉了揉眼睛,睡眼惺忪地趴在桌上,扯了張衛斐昀桌上的紙蓋在頭頂,「好了,現在太傅看不見我了。」
  她昨兒個作了一宿怪夢,眼下實在困得不行。
  「你別鬧。」衛斐昀板著臉,一副小大人的模樣,把紙奪了回去,「這些我今天還要送去給皇兄呢。」
  「啊,都第三天了,你還沒寫完啊。」
  衛斐昀氣得差點從椅子上蹦起來,「你還好意思說,明明是你先在那兒跟我瞎比劃,最後受罰的卻只有我一個!」
  霍嫵自知理虧,也不多與他爭辯,想了想,輕輕戳了他一下,「小九,我這兒有皇奶奶給我帶的酸梅糖,你要不要嘗嘗啊?」
  她說著,從小荷包裡取出一枚糖果遞過去,「喏,你吃吃看。」
  衛斐昀趴在桌上奮筆疾書,「可別,《禮記》我可還剩三遍沒抄,今天要是沒能交給我皇兄,我可就慘了。」
  霍嫵很講義氣地拍了他一掌,道:「這樣吧,不如我幫你一起寫。」
  「噗哧。」坐在他們前邊的六皇子衛琩梵扭過頭來,對他們笑道:「我還當今兒個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小九居然也會一大早跑到國子監來唸書,原來是被大皇兄罰了,啊哈哈。」
  衛斐昀苦著一張臉,「六哥你可別取笑我了。」
  「好好好,不過阿嫵,你要真幫他寫,那才是害了他。」
  「這是為何?」霍嫵不解地問。
  衛琩梵取了筆架上的毛筆放在指尖轉動,「這你可得問我們小九了,唔,大約是半年前,小九也是做錯事被大皇兄罰抄,他膽子倒大,想著躲懶,就找來識字的小太監幫他寫,他本以為大皇兄事忙,中間夾幾張不會被發現,沒想到咱們大皇兄一眼就認出來了。」
  霍嫵用一種看待烈士的目光看著衛斐昀,「那後來呢?」
  衛琩梵聳了聳肩,道:「整整一個月,大皇兄每日下學就把小九拎去他書房,罰他抄了半面牆的書。」
  霍嫵靜默片刻,忽然背過身去,捂著嘴,只留肩膀在那兒一抖一抖的。
  衛斐昀一時惱羞成怒,「六哥,這件事你到底還要記多久!」
  「還有你!想笑就笑,我又不是看不出來,躲什麼躲!」
  「哈哈哈……」霍嫵笑得癱倒在座椅上,斷斷續續地對他說:「對、對不住啊小九,姊姊我、實在是忍不下去了,哈哈……」
  「霍嫵!」衛斐昀大喝一聲。
  「喲,六弟、九弟這是說什麼呢,這麼開心?」
  有個人跨門而入,打斷了他們的對話,這人模樣周正,一襲虎紋袍子,面帶笑意,只是眼角眉梢總透露出一絲算計。
  衛斐昀不情不願地朝他行了個禮,「見過五哥。」
  衛泓奕笑道:「自家兄弟,何必多禮。」
  早不說,這禮都行完了才說,虛不虛呀,衛斐昀撇撇嘴。
  衛泓奕把視線轉到霍嫵身上,「阿嫵妹妹也在啊,是了,我聽母妃說,皇祖母要留你在宮裡小住,正所謂遠香近臭,可見我們這些小輩裡,皇祖母還是最喜歡你。」
  霍嫵渾身一抖,只覺得雞皮疙瘩都起來了,其他人喊她「妹妹」時都挺自然的,怎麼到這位五殿下這兒,就……這麼噁心呢?
  她歪著頭,裝作沒聽明白的樣兒,「五殿下說什麼呢,什麼遠香近臭的,我和小九都挺香的呀,怎麼,殿下你很臭嗎?」
  她說著,還掏出條帕子摀住鼻子,拉著衛斐昀向後退了一步。
  衛泓奕嘴角一抽,暗忖:臭丫頭,若非父皇喜歡你,鎮國公府又手握軍權,哪裡輪得到你在我面前放肆。
  衛斐昀把手背過去戳了霍嫵一下,偷偷對她比了個大拇指。
  霍嫵得意地挑了挑眉。
  衛泓奕勉強維持著笑意與她客套,「阿嫵妹妹也太見外了,別的兄弟你都以哥哥相稱,怎麼到我這兒,就只剩一句五殿下了?」
  霍嫵感到一陣惡寒,不知怎地,她突然想起昨夜的夢,夢裡那個奪了她身體的人,對這位五皇子就是一口一個「奕哥哥」,她光想起來就覺得反胃。
  她背過身去,發出一聲乾嘔。
  衛琩梵連忙給她拍背順氣,「這是怎麼了,是不是早上又貪嘴吃多了?」
  「姊姊你沒事吧。」衛斐昀著急地問,他差侍從斟來熱茶遞過去,「快喝口水順順。」
  霍嫵接過茶盞飲了一口,朝二人笑道:「沒事,就是有些噁心,現在好多了。」
  如果說方才衛泓奕還能維持臉上的表情,那麼現在他已垮下臉。
  再怎麼說,他也是堂堂的皇子,怎麼,讓她叫一聲「哥哥」,霍嫵還能噁心地吐了!
  霍啟衡這個老匹夫,在朝堂上處處與三哥作對,他家女兒又如此不給他面子,說什麼忠於皇上,實際上早就是衛昶霖的人了吧!
  霍嫵要是知道他現在心裡所想,一定會大呼冤枉。
  天地良心啊!她就是單純想起夢裡的稱呼才想吐的。雖然,她也的確不想叫衛泓奕這聲哥哥。
  因為太后喜歡她,霍嫵自小常常隨母親進宮,她雖稱不上有多聰明,可誰對她真心、誰是假意,她還是分得出來。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8 00:02:16

第四章

  衛泓奕也才十四歲,被霍嫵這麼一鬧,他自覺丟了面子,冷哼一聲,一甩袖子就走了。
  衛斐昀滿不在乎地說:「走遠點正好,反正這屋裡這麼大,他坐哪都比坐咱們跟前強。」
  他年紀雖小,到底是深宮裡長大的孩子,很多事情上衛昶霖也無意瞞他,淑妃仗著生了兩個皇子,就在皇后面前擺威風,衛斐昀自然不喜歡這兩個哥哥。
  他的頭髮忽然被揉了一把,衛斐昀氣鼓鼓地抬頭,衛琩梵正笑咪咪地看著他。
  「六哥!不要摸我的頭!」他忙把這只在他頭上作亂的手拍下來,「會長不高的!」
  「六哥,九弟,還有……嘉寧縣主。」
  門口傳來一句輕如蚊蠅的聲音,霍嫵聞聲看去,有個少年正站在門邊。
  看少年身上的服飾,應當是位皇子,他長得高高瘦瘦,生得清俊,五官是好看的,只是臉上沒多少肉,面色不大好的樣子。此時他正睜著一雙如碧波的眼睛望著他們,眼底似乎帶了某種希翼。
  宮裡有那麼瘦弱的皇子嗎?霍嫵甚至懷疑她一掌呼過去,就能把對方掀翻在地。
  衛琩梵輕咳一聲,道:「七弟來了。」
  七弟?霍嫵恍然大悟,原來這位,就是七皇子,衛旌笙。
  只是他與旁的皇子不同,尋常皇子的母家必定出自權貴世家,而衛旌笙的母親趙貴嬪,卻只是宮中一個尋常的侍婢,除了美貌,半點家世背景都無。
  當今陛下在處理朝政,對待朝臣上,無疑是一位好帝王,但作為一名丈夫或父親,他確實不合格。
  當年除夕夜宴,慶帝多飲了幾杯,在御花園中見了正料理花木的趙氏。
  所謂月下觀美人,趙氏縱然只有七、八分的美色,在朦朧月光下,也成了十分,更何況宮裡的人都說,這趙氏年輕時是個不可多得的美人。
  慶帝一時糊里糊塗地把趙氏拽上了龍床,第二天就封了個選侍。
  趙氏得了幾天的寵愛,只是她到底身份低微,其他妃嬪根本看不上她,她因此更加謹小慎微,美人雖美,看久了也就是這麼一回事,時間一長,慶帝就把她拋諸腦後了。
  好在趙氏的肚子爭氣,為慶帝誕下皇子,這才得封正三品貴嬪,不至於老死宮中還無人知曉。
  衛旌笙未出生時,趙氏被同住的妃嬪算計,千難萬難才生下他,可惜衛旌笙還是落下了胎裡不足的毛病,一直體弱,眾皇子中,就數他最無人問津,雖不至於落魄,到底比不上其他皇子,連宮宴上也甚少見到他。
  衛旌笙慢慢朝他們走過來,坐在了衛斐昀後面,見霍嫵盯著他看,嘴角一彎,朝她露出一個淺淺的笑。
  他笑起來,可真像她從前養過的小兔子,乾淨又無害,霍嫵心想。
  隨著時間一點點過去,屋裡的人漸漸多了起來,太傅也快到了。
  霍嫵偷偷回頭,衛旌笙還是一個人坐在那兒,沒有人與他同坐,就連跟他打招呼,也只是應付一下。
  陽光灑在他臉上,他膚色極通透,像是一張透光的綿紙。
  霍嫵想了想,突然起身,把桌上的筆墨紙硯往後搬。
  「七殿下,今日上課,我與你同坐可好?」小姑娘對他甜甜地笑起來,左半邊臉頰上露出一個小小的酒窩。
  衛旌笙放在桌下的手突然屈起。
  「喂,你就這麼跑了,那我怎麼辦?」衛斐昀一臉錯愕地看著她。
  「你當然是自己坐啊,怎麼,還非得找個人陪不成?」霍嫵才不管他,兀自把東西全放到衛旌笙邊上。「七殿下不拒絕我,我就當七殿下同意了。」
  霍嫵在他身邊坐下,想了想,掏出一塊芙蓉糕遞過去,「殿下吃嗎?」
  「有沒有搞錯啊!」衛斐昀拍桌,「你剛才給我的才只是顆酸梅糖!」
  「唔。」她托腮,「小九太胖了,七殿下多吃點正好,你麼……」她略帶嫌棄的目光從頭到腳掃了衛斐昀一眼,默默搖了搖頭。
  「你!」
  他在前頭氣得直跳腳,霍嫵當沒看見,繼續和衛旌笙說話。
  衛旌笙把她的糕點接過,放進嘴裡小心地咬了一口,一絲清甜在他嘴裡散開。
  「好吃吧、好吃吧!這可是我最喜歡的點心,嗯,之一。」霍嫵說起喜歡的東西,眼睛亮亮的,她個子不夠,坐在椅子上還能自在地晃著腿。
  果然是他所熟悉的那個阿嫵。
  「很好吃。」衛旌笙答道:「多謝嘉寧縣主。」
  「殿下不用這麼客氣,喊我阿嫵就可以啦,這一聲聲的嘉寧縣主,我聽了都不知道你在叫誰。」
  「好,我比你虛長幾歲,阿嫵不嫌棄的話,不如也叫我一聲七哥?」
  同樣是讓喊哥哥,剛才衛泓奕讓她這麼喊,她是怎麼也喊不出口,這會兒換了一個人,她卻覺得有種莫名的熟悉感,就好像這個稱呼她已經喊了很久,以至於一聽他這麼說,她很自然就喊出來了,「七哥!」
  小姑娘的聲音清甜,或許是年紀尚小的緣故,喊人的時候軟軟糯糯的,倒有些像是在撒嬌。
  衛旌笙一怔,臉上緩緩盪開一抹笑,隨後抬手按在女孩的頭頂。
  手心裡是真實的觸感,這樣的溫熱,再也不是他伸手過去,明明對方就在眼前,卻只能穿身而過,什麼也摸不著。
  這一回,她是真真切切地在他身邊了。
  「那個,」霍嫵似乎有些糾結,她遲疑著開口,「七哥,你剛剛吃了我給你的糕點,是不是……還沒有淨手啊?」不會糕點渣子都掉到她頭髮上了吧。
  衛旌笙滿懷感動的心緒一下子被打斷,他面上的笑僵了下,默默把手收了回來,再開口,依舊是不好意思的樣子,「不好意思,阿嫵你別怪我。」
  「沒有的事!」霍嫵急忙否認,「七哥你別誤會!」
  她心裡著急,這位七殿下一看就是那種很羞澀內斂的人,她怕他誤會,覺得自己是在嫌棄他。
  雖然的確有那麼一點點,但真的只有一點點而已。不知怎地,她明明很少見衛旌笙,卻總有種莫名其妙的親暱,讓她忍不住想去親近。
  這就是所謂的「一見如故」吧。
  霍嫵開始習慣性地想東想西,太傅進來的時候,人雖乖乖坐在椅子上,思緒早就不知道飄到哪裡去了。
  今天皇奶奶會給她準備什麼好吃的,昨日聽回枝說膳房裡新來的一位大師傅做的姜母鴨味道一絕,這個時候吃剛剛好……她小小地嚥了下口水。
  如果沈容在,這會兒定要戳著她的腦袋笑罵她上輩子肯定是餓死鬼。
  她正想著,忽然覺得有道犀利的目光直直地落在她身上。
  霍嫵驀地回神,僵著脖子向前看去,那位頭髮花白的老太傅正吹鬍子瞪眼地盯著她。
  完了!霍嫵在心底哀嚎。
  下一刻,她就聽到老太傅中氣十足的聲音,「嘉寧縣主!」
  霍嫵整張臉都揪到了一起,她顫顫巍巍地站起來,「先生。」
  「敢問縣主,桌上的《昭明文選》可讀過了?」
  「讀過。」
  「好,老夫問你,其中的辟雍詩,是如何寫的?」
  呼,還好還好,霍嫵鬆了一口氣,道:「乃流辟雍,辟雍湯湯。聖皇蒞止,造舟為梁。皤皤國老,乃父乃兄。抑抑威儀,孝友光明。於赫太上,示我漢行。洪化惟神,永觀厥成。」
  幸好前段時間母親整日裡盯著她看了好些書,不然今兒個在太傅面前,她怕是落不了好。
  見太傅點頭,霍嫵準備坐下,誰知剛沾著椅子,太傅又道——
  「縣主,不如再解釋一下其中意思?」
  霍嫵:太傅我跟您有仇嗎,我再也不敢在您跟前走神了,求您高抬貴手放我一馬吧!
  「此詩乃東漢班固所做,安國尚書傳曰:湯湯,流貌……」衛旌笙朝太傅彎腰行了一禮,「小子無狀,一時口快,沒等縣主作答,在太傅和縣主面前賣弄了。」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8 00:02:39

第五章

  霍嫵感激地看他。
  太傅清咳一聲,「罷了,坐下吧。」
  霍嫵本想和衛旌笙道聲謝,可她剛打算開口,太傅就又瞥了過來,她只好閉嘴。
  太傅挨個為幾位皇子解了疑,又過了一會,就聽見宮人在外叩門。
  見這位老先生走遠了,霍嫵這才鬆懈下來,整個人就跟被抽掉了骨頭似的,軟趴趴地癱在桌上。
  衛斐昀回過頭來取笑她,「阿嫵姊姊,第一天跟我們一起上課就被太傅逮著了吧,怎麼樣,老爺子喊你的時候怕不怕……哎喲,你敲我幹麼!」
  衛斐昀捂著腦袋,身體陡然往後撤,警戒地看著她。
  「你知道還不幫我?還是七哥夠意思!」霍嫵轉向衛旌笙,道:「剛才真是要多謝你。」
  衛旌笙笑笑,「阿嫵不必如此客氣。」
  他似乎還想說什麼,卻被一陣猛烈的咳嗽給打斷,臉上本就沒什麼血色,這會兒看著更蒼白了。
  衛旌笙暗暗皺眉,乍然回到幼時,面對這樣一個病弱的自己,他還真有些不適應,這種什麼都做不了的感覺,真是討厭極了。
  尤其是在霍嫵面前,讓她看到他這麼不中用的樣子。
  見他咳得厲害,霍嫵忙拍著他的背給他順氣。
  此時正有宮人魚貫而入,給諸位主兒送上點心漿液。
  衛斐昀把一杯椰漿遞過去,「七哥你沒事吧?快喝點這個。」
  霍嫵把椰漿推開,「這種甜膩膩的東西,咳嗽的時候喝只會更難受,去換杯清水來。」
  宮人應聲,快快地送上清水,霍嫵端過來給衛旌笙。
  衛旌笙喝了幾口,這才好些。
  「七弟的身子骨還是老樣子,我說七弟,父皇不是說了嗎,你身子不好,國子監裡不常來也無妨,依我看,你還是好好在自己宮裡將養著吧。」
  這蠢貨。衛旌笙心中嗤笑,表面上仍舊是對兄長謙恭的好弟弟,「多謝五哥關懷。」
  「那是自然,雖說我母妃貴為正一品淑妃,你娘只是個小小貴嬪,但你我到底是兄弟,我自是關心你的。」衛泓奕依舊含笑,話裡卻是句句帶著惡意,「說也奇怪,眾兄弟裡,唯有七弟你如此病弱,想來也與趙貴嬪有關吧。趙貴嬪到底出身低賤,七弟你身上留著一半是下等人的血,也難怪與其他兄弟有所不同了。」
  不長腦子的東西!衛琩梵心道。這種事情大家心裡想想就罷了,他倒敢在大庭廣眾之下宣之於口,真以為父皇不會怪罪嗎?
  不過這位七皇弟真夠能忍的。
  衛琩梵看衛旌笙低著頭,身體在微微發抖,一副不敢出言反駁的樣子,倒難得激起他一絲兄弟之情,正準備開口,沒想到有個人卻比他搶先一步——
  「五殿下方才說的話,是什麼意思?」霍嫵怒道:「趙貴嬪娘娘論起來也算是殿下的庶母,與淑妃娘娘同為陛下的妃嬪,殿下說貴嬪娘娘低賤,那淑妃娘娘又怎麼算呢?」
  「我母妃出自嶺南陳氏,何等烜赫,什麼趙貴嬪,呵,以前不過是小小的宮婢,也配和我母妃相提並論。」衛泓奕的目光在衛旌笙身上劃過,滿是不屑。
  沒腦子的東西,臉都送到手邊了,我不打上一巴掌,怎麼對得起他這般盛情。
  在沒人看到的角度,衛旌笙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他剛準備站起身,誰知站了一半就被霍嫵按了回去。他略掙扎了下,居然沒能甩開她的手。
  衛旌笙少有的錯愕:阿嫵的手勁原來這麼大的嗎?還是因為我現在的身體太過孱弱的緣故?
  他暗暗決定先把練武提上日程。
  霍嫵湊到他耳邊小聲道:「你先前幫了我一回,放心,我一定幫你把場子找回來。」
  衛旌笙一愣,隨即反應過來,坐回椅子上,眼觀鼻鼻觀心,安安靜靜地準備看霍嫵替他找場子。
  【第三章 你咬我,我吃你?】
  霍嫵小小一隻,站在衛泓奕面前還得仰頭看他,她想了想,默默爬起來,站到了椅子上。
  「哈哈。」衛泓奕大笑,「霍嫵,你這是做什麼,還是快下來吧,省得你摔了,皇祖母把這筆帳算到我頭上。」
  「五殿下與其擔心我,不如先擔心擔心你自己比較好。」
  「哦?」衛泓奕饒有興致地看著她,「我有什麼好擔心的?」
  「殿下方纔的意思,是覺得七殿下比不得你,是嗎?」霍嫵朗聲道:「殿下多次提及出身,話裡處處以淑妃娘娘為先,可見很以為傲,連陛下都被你放到了下位呢。」
  衛泓奕笑意微斂,「我何時說過這種話?」
  「哦,是阿嫵理解錯了嗎?」霍嫵故作不解,「我本以為,殿下與七殿下都是陛下之子,又有何貴賤之分,可殿下剛才句句淑妃娘娘、嶺南陳氏,似乎比起陛下的血脈,更偏重陳氏多一些,這是置陛下於何地呢?
  「我朝講究仁愛治國,殿下是兄長,對七殿下如此輕蔑,愛幼一詞就沒有做到。殿下只言生母,可見沒有把皇后娘娘放在眼裡,是於孝道有虧。阿嫵雖年幼,也知道英雄不問出身的道理,殿下比我年長這麼多,難道連這都不知道嗎?殿下的學問,恐怕是不大行呀!」
  「你!」衛泓奕氣道:「一派胡言!」
  霍嫵不甘示弱再補一句,「是不是胡攪蠻纏,殿下不如去問問陛下。」
  「霍嫵,論理,我是君,而你不過一介臣女,你敢這麼與我說話!」
  正中下懷!霍嫵撫掌而笑,「殿下又錯了,所謂君臣,於霍家而言,只有陛下才是霍家的君主,是天下人的君主!殿下一個皇子,也敢自稱是君了嗎?還是說,殿下志存高遠,有意大位?殿下呀殿下,陛下正當壯年,太子德才出眾,你有這種想法,是大不敬之罪!比先前種種,可嚴重多了。」
  她這一條條羅列下來,言辭分明,全然不像個七歲女童。
  衛泓奕的臉紅一陣、白一陣的,他的嘴唇動了動,卻沒說出什麼話來,最後一甩衣袖,留下一句「胡攪蠻纏!我不與你這小丫頭片子一般計較」就走了。
  霍嫵雙手抱臂在前,含笑目送他落荒而逃。
  衛斐昀仰頭看著站在椅子上顯得格外高大的霍嫵,半天沒能把嘴闔上。
  「阿嫵姊姊。」
  「做啥?」
  「你嘴皮子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厲害了,你不是一言不合就動手的主嗎?我剛才連怎麼給你拉架都想好了……」
  當然,想在拉架的時候趁機多踹衛泓奕兩腳這種事,衛斐昀是不會說出來的。
  霍嫵一愣,「有嗎?」
  衛斐昀拚命點頭,「當然啊,你剛才說得我都一愣一愣的。」
  霍嫵很不好意思地摸摸自個兒的臉,那些話她幾乎是一張口就說出來了,全然沒想那麼多,總覺得,好像先前經常聽誰這麼說話似的。
  「好了,衛泓奕有句話說得沒錯,阿嫵快從椅子上下來吧,真要是摔了,我們兄弟幾個可不好跟太后交代。」衛琩梵說著,就打算搭把手扶她下來。
  「放心吧。」霍嫵一下子就從椅子上蹦了下來,輕輕鬆鬆落到地上,「我又不是小孩子,這麼點高度才不會摔了呢!」
  「才多大個人,還說不是小孩子。」見她活蹦亂跳的,衛琩梵這才放心地走了。
  霍嫵湊到衛旌笙眼前,「怎麼樣,我說了會給你找回場子的吧。」
  她眼角眉梢都是笑意,眼裡流光璀璨,含著說不出的得意,就像他小時候養過的那條極可愛的西施犬,做了對事就要翹著尾巴在他跟前撒歡,非得他誇一誇才行。
  他記得他前世第一次見到阿嫵時,她無助地蹲在國公府門前,見他能看見她,就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毫不猶豫地跟他回了家。
  那時候的她,遠遠沒有現在這麼快活,下巴也尖尖的,眼巴巴地跟在他旁邊,等他和她說話。
  她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和人說過話了。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8 00:02:55

第六章

  見了現在的霍嫵,衛旌笙才覺得,他所付出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衛旌笙忍不住在她臉上捏了一把,「阿嫵很厲害。」
  被誇獎了,霍嫵有些不好意思地低頭,耳根悄悄漫上一絲紅暈。
  「七哥要一直待在國子監嗎?左右無聊,我帶七哥去個好地方。」霍嫵眼睛亮亮的,顯然想起了什麼好事。
  在這裡一坐兩個時辰,她實在悶得不行,早知道還不如和母親回府來得自在。
  「喂喂喂,」衛斐昀不滿地敲桌,「這兒可還有個喘氣的呢。」
  「小九,你的書還沒抄完吧,萬一太子哥哥生起氣來……」
  衛斐昀頓時如霜打的茄子,沒了精神,「別和我提這個。」
  霍嫵趴在桌上向前湊了湊,從背後摸了一把衛斐昀的腦袋,「你安心在這兒抄書,我下回幫你說好話,行不行?」
  衛斐昀勉強點了點頭,嘴裡嘟囔著,「還下回呢,就不盼我好,沒有下回了。」
  霍嫵帶著衛旌笙出了國子監,七拐八拐地來到一扇小木門前,她對衛旌笙比了一個噤聲的手勢,推開了這扇門,彎著腰躡手躡腳地走了進去。
  衛旌笙不明所以,還是跟著她往前走。
  一陣陣香味直往他鼻子裡竄,衛旌笙登時反應過來,他哭笑不得的看向身邊的女孩,就見她拚命吸著鼻子,小聲報著各種菜名,「脆皮豆腐、蒜香什錦菇、海參雞湯……呀,還有我最最喜歡的姜母鴨!」
  敢情這好地方就是膳房。
  他附在她耳邊小聲道:「想吃什麼吩咐下去就是了,跑到這兒來做什麼?」
  他說話時有股熱氣噴在她耳垂,霍嫵小小瑟縮了一下,到底沒躲開,反而朝他招招手,讓他附耳過來,「這你就不懂了吧。所謂美食,講究的不只是色香味,親眼看著它一點點從無到有誕生的過程,那才是最大的享受呢。」
  霍嫵說著,有點小喪氣地低下頭,「每次我一到膳房,不論是府裡還是宮裡的廚子都慌得不行,做菜的手都是抖的,每隔一小會兒就會有一大堆人過來勸我離開,好沒意思。」
  衛旌笙若有所思,「所以,你就偷偷跑來看?」
  霍嫵點頭,她帶著衛旌笙趴在一扇窗子上,隔窗看過去,裡面做的正是霍嫵心心唸唸的姜母鴨。
  裡頭的大師傅正在拿薑片煸香,適時將鴨肉、老抽和米酒倒入鍋內一起翻炒,等鴨肉的水分炒乾了、顏色變深時,再加入糖、八角、桂皮、香葉和適量的鹽調味。
  霍嫵給他解說,「大火燒到沸騰,再轉小火慢慢燉,出鍋前還得放上枸杞,接著再轉大火拌勻燒到湯汁濃香就可以出鍋啦!這個時候吃姜母鴨最好了,滋而不膩,溫而不燥,既能補氣血,又能滋陰降火……」她邊說,邊煞有介事地點頭。
  衛旌笙憋著笑,認真地應和。
  嗯,不過阿嫵,你確定你是因為它有營養,而不是單純的貪吃嗎?
  衛旌笙想起霍嫵以前因為沒有實體,只能眼巴巴地在飯桌前看著他吃,邊看邊拚命吞嚥口水的樣子,再看她現在的小饞貓樣兒,倒一點都不覺得奇怪。
  「呀,七哥你看那兒。」霍嫵突然一把拉住了衛旌笙的胳膊。
  衛旌笙聞言望去,離他們不遠處的小角落裡,正圈了一窩小黃鴨,鴨子小小的幾隻,黃澄澄的毛瞧著毛茸茸的,額頂上頂著兩撮黑色的毛,見有人躡手躡腳地朝牠們走來,發出「嘎嘎」的叫聲。
  霍嫵蹲下身,小心翼翼地伸手,摸了摸小鴨子軟軟的毛。
  衛旌笙故意打趣她,「這些小鴨子應該是膳房養著的,長大了就要拿來做你那道姜母鴨。」
  「嗯,怎麼了?」霍嫵漫不經心地應著。
  「小鴨子看著挺可愛的,你一會還會忍心吃姜母鴨嗎?」
  霍嫵抬頭,看衛旌笙的眼神有些奇怪,「牠是很可愛,可這跟我吃鴨肉有關係嗎?這些小動物小時候都很可愛的呀,難道我要因為這個就什麼都不能吃了嗎?那對我也太殘忍了。」她捂著臉,想到那一幕就覺得萬念俱灰。
  衛旌笙:好吧,忘了阿嫵和尋常大家小姐不同,在她眼裡,恐怕沒什麼能比吃更重要了吧。
  霍嫵見衛旌笙不說話,也有點不好意思,她本想說一句「鴨鴨那麼可愛,為什麼不吃鴨鴨」,想想還是把話嚥了回去。
  七哥從小在宮裡長大,估計從沒來過膳房這種地方,這些小鴨子估摸著也是第一次見,看小鴨子可愛,難免會不捨得吃,不像她,從小就常被兩位哥哥背著父母偷偷摸摸帶出去滿大街晃悠,吃個鴨子這種事,原諒她真的很難有什麼不忍之心啊。
  不過七哥心地可真好,見到鴨子可愛都會於心不忍,五殿下如此無禮,也不知道說回去,身子骨又這麼弱,一看就是個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主,只怕連小九都打不過吧。
  這樣的七哥也太叫人擔心了,小姑娘苦著一張包子臉,想著要不等兄長回京,讓他們幫七哥好好練練?
  衛旌笙突然後背一涼。
  他尚不清楚剛才隨口說的那句玩笑話給霍嫵造成了多大的誤解,也不知道在她心裡,他的形象已經是一代病弱好少年,心地純良到不行,連只鴨都捨不得吃,活脫脫一朵風中搖曳的盛世白蓮。
  「嘎嘎嘎,嘎嘎。」突然有動物的叫聲傳來,霍嫵一聽這聲音,暗叫不好,僵直著轉身,後面果然站了兩隻大白鵝,伸長著脖子,打量著這兩個擅自闖入牠們領地的不速之客。
  霍嫵絕望地闔上眼,「七哥……」
  「怎麼了?」衛旌笙關切地看她。
  「你……先做好跑路的準備。」她再睜眼時,眼裡滿是堅定,像是馬上要迎接一場惡戰。
  衛旌笙不解。
  霍嫵的聲音聽起來快要崩潰了,「七哥你不知道,這些鵝,這些鵝牠們不是人吶!」
  此時此刻,她又想起了之前和二哥一起,被一隻鵝追了十八里地的恐懼,以及二哥被那隻大鵝啄屁股時淒厲的慘叫聲。
  衛旌笙看了鵝兩眼,再看看霍嫵:鵝,不是人?這話是不是有什麼毛病?
  沒等他多想,霍嫵已經一把拉住他撒腿就跑,衛旌笙來不及思考更多,立刻跟了上去。
  他在這個年紀,身體真有這麼弱嗎?才跑了幾步路就不行了,衛旌笙邊跑邊喘著粗氣問她,「阿嫵,咱們這是跑什麼,不過就是兩隻鵝。」
  「七哥,你不知道這些鵝有多凶殘啊啊啊!」霍嫵在風裡咆哮。
  這兩隻大白鵝也不知是吃什麼長大的,一搖一擺跑的比什麼都快,死死跟在兩人後面,彷彿不啄他們一口就不罷休似的,簡直比荒原上的豺狼虎豹還可怕,衛旌笙心道。
  眼看這大白鵝朝霍嫵的方向奔過去,衛旌笙毫不猶豫地飛身過去擋在她身前。
  屁股上一陣銳痛傳來,沒等他回頭把這只臭鵝扔下去,另一邊又是相同的痛感,很快席捲了他全身,剩下的那隻大鵝佔據了他的另一半屁股蛋兒,倒是有種詭異的對稱感。
  劇烈的疼痛中,衛旌笙恍惚意識到一個慘烈的現實——
  重回幼時,第一次見到他喜歡的女孩子,他就在她面前被兩隻鵝咬著屁股不放……
  福寧宮內。
  太后端坐在上位,略皺著眉頭看著跟前的女孩。
  霍嫵知道自己做錯了事,也不敢在太后面前撒嬌,乖乖地站在那兒,低垂了眉眼,一雙小手無意識地揪著衣擺,把衣擺扯得皺巴巴的一團。
  到底是從小看著長大的丫頭,太后也不忍多做苛責,歎了一口氣,把霍嫵可憐巴巴的衣角解救出來,將她拉到身邊。
  「你說說你,好端端的跑到膳房去做什麼,還拉上老七,還……」
  她想起宮人來報時,說有兩隻鵝叼著七皇子的屁股不放,嘉寧縣主在後頭死命地想把鵝拽下來,當即兩眼一黑。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8 00:04:15

第七章

  「皇奶奶我錯了。」霍嫵低著頭,臉紅得幾乎要滴血,她從前也會偷溜去膳房,怎麼這次就正巧碰上沒關好的鵝呢。
  還連累了新認識的七哥,原本明明是好意怕他被衛泓奕那張嘴鬧得不高興才想拖他出去轉換一下心情,這下好了。
  她沮喪地想:七哥現下肯定生氣,沒準都不想理她了。
  養鵝的小太監好不容易把鵝扒下來那會兒,衛旌笙的臉色簡直黑到不能看吶。
  「好了。」太后拍拍她的手,「方纔太醫來與我說了,老七的傷不算太重,在榻上多躺幾日就是了,你別太擔心。倒是你,好端端一個國公府小姐,跑去那種地方做什麼,也不怕給人笑話。」
  霍嫵點頭囁嚅道:「皇奶奶,我能不能去看看七哥呀?我想和他道個歉,這次是我連累他了。」
  「七哥?」太后詫異地看她,「阿嫵很喜歡老七嗎?」
  老三老五那兩個,她可是從沒喊過一聲哥。
  「那是!」霍嫵莫名的有些驕傲,「我與七哥一見如故嘛!」
  太后戳了戳她的額頭,「還什麼一見如故,你這丫頭,真是人小鬼大。不過老七身子骨不好,你可不許鬧他。」
  「知道啦。」霍嫵抱住太后的胳膊,「我多安靜乖巧的一個人呀。」
  太后最喜歡霍嫵這個樣子,原本還想板著臉嚇唬嚇唬她,這下是繃不住了。「安靜乖巧?這幫小輩裡,就數你最皮。」
  「哪有。」霍嫵一本正經地回答,「至少小九比我鬧騰多了吧。」
  這時的衛斐昀正把自己埋在書堆裡,抄書的時候還不忘擔心一把霍嫵。
  也不知道阿嫵姊姊現在怎麼樣了,還比我大一歲多呢,這麼不懂事,真是讓人著急。
  他小大人似的咂舌,摸了把根本就不存在的鬍子。
  「好了,一會兒叫宮人帶你過去,只是不可以待太久,老七從小體弱,不比你們這幾個潑猴。」太后掐掐霍嫵的鼻子,笑著答應她。
  霍嫵小小的歡呼一聲,「皇奶奶最好了!」
  見她飛也似的跑遠,太后無奈地搖頭,與蘇嬤嬤笑道:「這孩子,哪還像個大家閨秀啊,難怪她母親老覺得哀家慣壞了她。」
  「太后說的哪裡話。」蘇嬤嬤從太后嫁入王府時就跟著她,陪了太后多年,哪還能不知道太后此時最想聽的是什麼話,「太后心疼縣主,拿她當親孫女疼愛是縣主的福分,國公夫人感激您還來不及呢。」
  太后閨閣時也曾是懷春少女,一朝嫁入王府,陪伴先帝登上帝位,時間一點點磨平了她身上的稜角,熬到親子繼位,她才覺得她這一生終於得了個喘息的機會。
  霍嫵還在襁褓裡小小一團的時候,就被沈容帶進宮抱給她看,若說一開始她喜歡霍嫵,只是拿她當個小寵物般的喜歡,那麼這七年多下來,是真心喜歡她。
  女孩子嬌憨可愛,一眼瞧過去就曉得她是在蜜罐裡泡大的,只有從小被家人寵愛著長大的孩子,才會有這樣好看的一雙眼,乾淨,清明,像揉碎了春日的陽光映在她眼裡,讓人看著,只覺得心裡舒坦又溫暖。
  就像當年的自己。
  她從前沒能得到的快活人生,她希望,這個她看著長大的孩子可以得到。
  只是現在的霍嫵卻明顯的不大快活。
  「七哥你讓我看看,你到底傷得怎麼樣了,你老捂著做什麼!」
  她用了大力氣企圖把衛旌笙的被子抓下來,衛旌笙使出了吃奶的勁兒,抱住小小的被角裹住自己。
  「阿嫵、阿嫵你先等等!」
  衛旌笙覺得他今天出門前就該先看看黃歷,那上面一定寫了「不宜出門」這四個血淋淋的大字。
  本以為在阿嫵面前被鵝咬已經夠丟臉了,沒想到她還非得看他的傷口。
  我的小姑娘喲,衛旌笙想,你也不想想我的傷口是在什麼地方,那是你方便看的嗎?
  衛旌笙覺得他今天一下子就老了十歲。
  天可見憐的,他這輩子可別被阿嫵折騰出個少年白頭來。
  「七哥你在彆扭什麼呀,你有什麼不好意思的,亂七八糟的傷口我見得多了,不讓我看看你的傷勢我不放心。」
  霍嫵還記得她二哥那強健的體魄被鵝咬都生生在床上躺了一天,接連好幾日走路都是一瘸一拐的,如今被咬的衛旌笙,身子骨怕是連她二哥的一半都比不上,也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好。
  她沒注意到衛旌笙的臉色漸漸沉了下去。
  「阿嫵。」他喊她。
  「嗄?」霍嫵不明所以。
  「你剛才說,你什麼傷口見得多了?」
  「這個啊,」霍嫵坐到他床邊,仍堅持不懈地與他的被子奮鬥,「我打小就陪著母親去軍營找父親,軍營裡受傷是再尋常不過的事,大大小小的傷我早就不怕了,七哥不要害羞。」
  衛旌笙咬牙:小小年紀瞎跑什麼,就知道亂看,也不怕長針眼!
  「七殿下,縣主。」
  有小太監在外面叩門,衛旌笙應了聲「進」,幾個小太監這才推門進來。
  他們手裡端了幾個食盒,在桌前一次打開,放到桌上,又快快地退下了。
  「七哥?」霍嫵不解地看他,剛才她就覺得有些奇怪,七哥不喜歡留人在身邊服侍嗎?
  衛旌笙只消一眼,就知道她想問什麼,「我不樂意用飯的時候老有人盯著。」
  更何況,是被釘子盯著。
  霍嫵深以為然,「我也覺得,每回入宮特別是吃宴席時,一堆人看著你給你布菜可彆扭了,飯菜吃著都不香。」
  顯然她覺得彆扭的點與衛旌笙全然不是一個意思,衛旌笙也不解釋,他情願她以為自己和她抱有同樣的想法,沒準還能多親近他一些。
  霍嫵跑去桌邊看了一眼就笑了出來,「七哥,沒想到你這麼小孩子氣呀。」
  什麼意思?衛旌笙不明所以,就聽見霍嫵在那兒扳著手指數——
  「蓮藕燒老鵝、黑椒醬燜鵝、深井燒鵝、老鵝燉鹵乾……哦,還有紅燒花膠扣鵝掌和鵝油飯!七哥,你今天是打算吃全鵝宴嗎?」
  「阿嫵,」衛旌笙艱難地開口,「你聽我解釋。」
  霍嫵笑咪咪地在那兒搖來晃去的,看得衛旌笙簡直想把她揪過來打屁股。
  「七哥你不用解釋啦,知道你被鵝咬了不開心想找個法子出出氣,你放心,我不會告訴別人的。」
  只是沒想到,七哥出氣的方式這麼幼稚,跟小九一樣。
  衛旌笙只覺得一口老血卡在喉嚨裡。到底是哪個傢伙自作主張安排的全鵝宴?!
  被鵝咬了就用吃鵝肉出氣,別說他不是真正的十二歲少年,就算是前世的他在這個年紀,也不會做出這種事好嗎!
  殿外,兩個小太監端著空空的食盒邊走邊敘話——
  「你說殿下見了這全鵝宴真會覺得高興嗎?」
  「那是!我敢保證,一會兒咱們進去的時候,盤子鐵定是空的!」
  小太監狐疑地看著同伴。
  這兩天殿下不知怎地,脾氣一下子變得陰晴不定,總看不出他到底在想些什麼。
  他們這些做奴才的,身家性命全繫在主子身上,當然得小心討好著。原先看七殿下是個不聲不響的主兒,沒想到竟是個有主意的。
  這頓全鵝宴七殿下吃得舒坦也就罷了,若有個不痛快……
  小太監在寒風中倏地打了個寒戰。
  衛旌笙豈止是不舒坦!
  霍嫵簡直拿他當衛斐昀在哄,任他說多少遍他不知情,她也只當他臉皮薄不好意思。
  算了,衛旌笙放棄掙扎,她開心就好。
  「阿嫵,眼看就要入夜了,你快回去吧,省得皇祖母來催。」
  「好,」霍嫵起身,「那我明日再來看你。」
  「明日?」衛旌笙有些驚訝。
  霍嫵一臉理所當然的樣子,「對啊,你的傷是因我而起,我自然要照顧你。」
  她似乎想起什麼,忽然俯身湊到衛旌笙耳邊,「我會給你帶鵝肉來的!」
  衛旌笙:阿嫵……要不你還是別來了吧。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8 00:04:32

第八章

  霍嫵襁褓裡小小一團的時候,就被沈容帶進宮抱給她看,若說一開始她喜歡霍嫵,只是拿她當個小寵般的喜歡,那麼這七年多下來,這份喜歡也變得不可不說真心。
  女孩子嬌憨可愛,一眼瞧過去就曉得,她是在蜜罐裡泡大的,只有從小被家人寵愛著長大的孩子,才會有這樣好看的一雙眼。
  乾淨,清明,想揉碎了春日的陽光映在她眼裡,讓人看著只覺得心裡舒坦又溫暖。
  就像當年的她自己。
  她從前沒能得到的快活人生,她希望,這個她看著長大的孩子,可以得到。
  只是現在的霍嫵卻明顯的不大快活。
  「七哥你讓我看看,你到底傷的怎麼樣了,你老捂著做什麼!」
  霍嫵用了大力氣企圖把衛旌笙的被子抓下來,衛旌笙使出了吃奶的勁兒,也只能抱住小小的被角裹住自己。
  「阿嫵,阿嫵你先等等!」
  衛旌笙覺得他今天出門前就該先看看黃歷,那上面一定寫了「不宜出門」這四個血淋淋的大字!
  本以為在阿嫵面前被鵝咬已經夠丟臉了,沒想到她還非得看他的傷口。
  我的小姑娘喲,衛旌笙想,你也不想想我的傷口是在什麼地方,那是你方便看的嗎?
  衛旌笙覺得他今天這一天就老了十歲。
  天可見憐的,他這輩子可別被阿嫵折騰出個少年白頭來。
  「七哥你在彆扭什麼呀,你有什麼可以不好意思的,亂七八糟的傷口我見的多了,我不讓我看看你的傷勢我不放心!」
  霍嫵還記得她二哥那強健的體魄被鵝咬都生生在床上躺了一天,接連好幾日走路都是一瘸一拐的,如今被咬的衛旌笙的身子骨,怕是連她二哥的一半都比不上,也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好。
  她沒注意到衛旌笙的臉色漸漸沉了下去。
  「阿嫵,」他喊她。
  「啊。」霍嫵不明所以。
  「你剛才說,你什麼傷口見的多了?」
  「這個啊,」霍嫵坐到他床邊,堅持不懈地與他的被子作鬥爭,「我打小就陪著母親去軍營找父親了,軍營裡受傷是再尋常不過的事,大大小小的傷我早就不怕了,七哥不要害羞。」
  衛旌笙咬牙,小小年紀瞎跑什麼,就知道亂看,也不怕長針眼!
  「七殿下,縣主。」
  有小太監在外面叩門,衛旌笙應了聲「進」,幾個小太監這才推門進來。
  他們手裡端了幾個食盒,在桌前一次打開,放到桌上,又快快地退下了。
  「七哥?」霍嫵不解地看他,剛才她就覺得有些奇怪了,七哥不喜歡留人在身邊服侍嗎?
  衛旌笙只消一眼,就知道她想問什麼:「我不樂意用飯的時候老有人盯著。」
  更何況,是被釘子盯著。
  霍嫵深以為然:「我也覺得,每回入宮特別是吃宴席時,一堆人看著你給你布菜可彆扭,飯菜吃著都不香!」
  顯然她覺得變扭的點與衛旌笙全然不是一個意思。衛旌笙也不解釋,他情願她以為自己和她抱有同樣的想法,那沒準還能多親近他一些。
  霍嫵跑去桌邊看了一眼就笑了出來:「七哥,沒想到你這麼小孩子氣呀。」
  什麼意思?衛旌笙不明所以,就聽見霍嫵在那兒掰著手指數:「蓮藕燒老鵝,黑椒醬燜鵝,深井燒鵝,老鵝燉鹵干……」
  「哦,還有紅燒花膠扣鵝掌和鵝油飯!七哥,你今天是打算吃全鵝宴嗎?」
  「阿嫵,」衛旌笙艱難地開口,「你聽我解釋。」
  霍嫵笑瞇瞇地在那兒搖來晃去的,看的衛旌笙簡直想把她揪過來打屁股。
  「七哥你不用解釋啦,知道你被鵝咬了不開心想找個法子出出氣,你放心,我不會告訴別人噠。」
  只是沒想到,七哥出氣的方式這麼幼稚呀,跟小九似的。
  衛旌笙只覺得一口老血卡在喉嚨裡。
  到底是哪個自作主張安排的全鵝宴!
  被鵝咬了就用吃鵝肉出氣,別說他不是真正的十二歲少年,就算是前世的他在這個年紀,也不會做出這種事好嗎!
  殿外,兩個小太監端著空空的食盒邊走邊敘話:
  「你說殿下見了這全鵝宴真會覺著高興嗎?」
  「那是!我敢保證,一會兒咱進去的時候,那盤子鐵定是空的!」
  小太監狐疑地看著同伴。
  這兩天殿下不知怎麼了,脾氣一下子變得陰晴不定的,總也看不出他這一天到底究竟在想些什麼。
  他們這些做奴才的,身家性命全繫在主子身上了,可不得小心討好著。原先看七殿下是個不聲不響的主兒,沒想著竟是個有主意的。
  這頓全鵝宴七殿下吃得舒坦也就罷了,若有個不痛快……
  小太監在寒風中打了個寒戰。
  衛旌笙豈止是不舒坦!
  霍嫵簡直拿他當衛斐昀在哄,任他說多少遍他不知情,她也只當他臉皮薄不好意思。
  算了,衛旌笙放棄掙扎,她開心就好。
  「阿嫵,眼看就要入夜了,你快回去吧,省得皇祖母來催。」
  「好啊,」霍嫵起身,「那我明日再來看你。」
  「明日?」衛旌笙有些驚訝。
  霍嫵一臉理所當然的樣子:「當然啊,你的傷是因我而起,我自然要照顧你。」
  她似乎想起什麼,忽然俯身湊到衛旌笙耳邊:
  「我會給你帶鵝肉來噠!」
  衛旌笙:阿嫵……要不你還是別來了吧。
  霍嫵說到做到,連著好幾日一下學就往衛旌笙那兒跑,衛斐昀拉都拉不住她。
  衛斐昀覺得,霍嫵就是話本裡那些無情無義的負心漢,見了七哥這個新人,就把他這個弟弟拋之腦後了。
  小九心裡委屈,本想跟衛昶霖傾訴一下,反而被衛昶霖笑了一通,說他是個沒斷奶的崽。
  霍嫵很守信用,說了要給衛旌笙帶鵝肉,這幾天就無一例外的換著花樣給衛旌笙帶了各式鵝肉過去。
  衛旌笙心道,他怕是這輩子都不想再碰到鵝肉這種東西了。
  繼前些天的大雪後,今兒個總算出了大太陽,霍嫵一進殿就把織錦鑲毛斗篷解了下來,宮人遞給她手爐,霍嫵也不要:「七哥這裡夠暖和啦。」
  她這話說的不假,衛旌笙身子不好是宮裡頭都知道的事,他雖無母家勢力,也不得陛下看重,但到底是陛下的血脈,內務府的人倒也不敢怠慢,尤其是這樣的冬日裡,暖爐銀碳之流,從來都是緊著他的泰安殿來的。
  這會兒殿內起碼燃了十數個暖爐,稱不上溫暖如春,但也差不離了。
  「榮保,快去給我盛碗碎冰來,記得要澆上牛乳,還有還有,不拘什麼果子,一起搗碎了淋上去。」
  「不許去。」衛旌笙從內殿走出來,掃了眼榮保,「嘉寧縣主說什麼你都照做嗎,你是我的長隨還是她的長隨?」
  「七哥你說他幹嘛呀,不就碗碎冰嘛……」霍嫵面對衛旌笙的眼神,聲音越來越小。
  衛旌笙正色道:「你忘了你前天吵著要吃冰,結果大晚上鬧肚子的事了?這才好了多久,又貪涼?」
  「不是,今兒天熱,我就吃一碗,一小碗。」霍嫵小聲為自己辯解,企圖討來一碗冰解解饞。
  「不行!」衛旌笙對她可憐巴巴的眼神毫不動搖,「現在是吃冰的季節嗎?你呀你,就是記吃不記打,非得再疼一次是不是?」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8 00:04:47

第九章

  「想吃冰,等再過幾個月,你每天吃我都不攔你,但現在不成,你知不知道,你……」
  「好了好了!」霍嫵舉白旗投降,她實在是怕了衛旌笙,嘮叨起來簡直比起皇奶奶有過之而無不及嘛。
  原以為喊一聲七哥,是多了一個哥哥,沒想到她這回是給自己多添了位老母親。
  尤其這位老母親體弱不說,還為她受了傷,言辭句句都是為了她著想,讓她連句反抗的話都不敢說出口。
  衛旌笙一看她的小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麼,他擺擺手,示意榮保把一早備下的東西端上來。
  榮保忙吩咐人拿了一個食盒過來,把食盒裡的小盅放到霍嫵面前的桌上,與霍嫵陪笑道:「縣主快嘗嘗,這可是殿下特地囑咐廚裡給您備下的,這玩意稀奇的很呢,奴才從沒見過還有這樣的吃食。」
  哦?霍嫵好奇地端起這盅吃食,裡頭奶白的一片,又不似牛乳滑動,像是被凍在了盅裡,上頭還撒了一小撮紅豆。
  她拿小勺子舀了一口放進嘴裡,入口順滑,還帶了濃濃的奶香。
  霍嫵的眼睛蹭的亮了起來,「這是什麼,我從未吃過,是七哥小廚房裡想出來的新花樣嗎?」
  榮保見她吃的快活,心安下了大半:「他們哪來這種本事,這是我們殿下想出來的,前兩日就叫廚下試著做了,這不,一弄出來,殿下自己都沒嘗過,就想著讓縣主您先嘗嘗。」
  他不著邊際地為衛旌笙說著好話。
  這幾天榮保算是看出來了,自家殿下是真心對嘉寧縣主好,既然這樣,他可不得好好替殿下說道說道。
  「多嘴,還不退下。」
  衛旌笙輕聲呵道,眉宇卻是舒展的,分明沒有動真怒。
  「我就知道,還是七哥對我最好了。」霍嫵捧著小盅,一口接一口,吃的不亦樂乎。
  衛旌笙撫過她的頭髮,把她額前的碎發撩到耳後。
  小騙子,什麼最好的,這話也不知對多少人說過了,方才不讓你吃碎冰的時候,心裡可不是這麼想的吧。
  他這麼想著,手上的動作卻愈發輕柔。
  「對了七哥,這東西叫什麼名兒呀,你是怎麼想出來做這種好吃的來著?」霍嫵邊吃邊問。
  在她手上的那隻手突然頓住了。
  霍嫵不解地抬頭:「怎麼了?」
  「沒什麼。」衛旌笙神色看著一如往昔,淡淡地同她解釋,「這玩意兒叫雙皮奶,至於做法嗎,倒也不是我獨創的,不過是偶爾在一本古書上看到過罷了。」
  「這樣。」霍嫵也不繼續問,「雙皮奶,這名字好,太合適不過啦。」
  傻瓜,當然不是從什麼古書上看來的。
  霍嫵沒有看到她低頭的那一刻,衛旌笙的那雙她頂頂喜歡的漂亮眼睛裡,五味雜陳。
  這道小點,是前世奪了霍嫵人生的那個女人做出來的。
  當年那女人隨皇族一起去牧場行獵,她端出的這道雙皮奶很得父皇的喜歡,霍嫵那會兒就跟在她身後,看著對方在她的身體裡,享盡榮光。
  他本想在無人的時候安慰安慰她,沒想到霍嫵卻很快打起來精神,反而問他「七哥,這雙皮奶好不好吃啊?」
  很好吃,他想,如果霍嫵能親口嘗一嘗的話,也一定會喜歡的。
  所幸還有機會。
  「皇奶奶近日胃口不大好,這雙皮奶絲滑香濃,又不會太膩,拿給皇奶奶吃正好!」霍嫵放下空碗,舔舔唇峰上沾到的沫兒,像只吃飽喝足後饜足的貓兒。
  「既如此,我把配方給你,你拿去命人做了,拿給皇祖母吧。」
  「不成!」霍嫵連忙拒絕,「七哥琢磨出來的東西,你自己拿去給皇奶奶。」
  衛旌笙哄她:「你給或是我給,都是一樣的。」
  這怎麼能一樣呢?霍嫵急得不行。我朝重視孝道,陛下又一向敬愛太后,連那個討厭鬼衛泓奕到知道在太后面前賣乖討巧,更何況其他皇子,偏生七哥,連句好聽的話都不曉得說。
  趙貴嬪因著出身的緣由不討太后的喜,連帶著衛旌笙在太后那兒的觀感也不過爾爾,霍嫵想讓衛旌笙帶上雙皮奶給太后,也是想讓他在太后面前一表孝心。
  她這幾天在學府聽了幾耳朵,大約也知道,衛旌笙雖是皇子,然而私下裡,卻不是很被人看得起。
  憑什麼呢?霍嫵氣鼓鼓地想,她的七哥分明是這麼好的一個人,哪能因為這種原因叫人看不起。
  見她著急,衛旌笙大抵也能猜到她想讓他這麼做的原因,果然還是個小姑娘,他親暱地貼近她,反正眼下他們年紀尚小,也無需避險。
  「我知道,你想讓我能被太后喜歡對不對?太后寶貝的人,整個宮裡都會覺得寶貝,就像你。」
  「只是阿嫵,太后喜愛你,是因你全心全意拿她當長輩看待,太后歷經兩朝更迭,心如明鏡,抱了其他心思去接近討好的人,她豈能不知?」
  「更何況,我也不想這樣去討太后的歡心。」
  「比起太后,我還是覺得討好另一個人更實際一些。」
  他看著她,眼裡飽含笑意,霍嫵突然覺得,自己就像是被只大狐狸逼到牆角的兔子,那狐狸甩著毛茸茸的大尾巴,挖好了坑,就等著兔子跳下來。
  霍嫵忍不住問:「那,你想討好誰啊?」
  「你啊。」衛旌笙笑道,「阿嫵是皇祖母的寵兒,那我就討好阿嫵好了。」
  「反正,阿嫵肯定不會眼看著七哥被人欺負的,是不是?」
  霍嫵下意識地點頭。
  衛旌笙揉揉她的腦袋,「那不就好了。有阿嫵在,我還怕什麼。」
  「好!我們說好了,以後要是有人欺負你,你一定要告訴我啊!」
  衛旌笙點頭,心裡卻盤算著,能欺負得了他的人,怕是還沒出生吧。
  阿嫵的頭髮手感真好啊,他想著,又揉了一把。
  「呀!」霍嫵蹭的站起來,猛地把衛旌笙的手拍下去,「我想起來了,皇奶奶說今天要我早點回去的!」
  「來人,快把我的斗篷取來!」
  榮保快手快腳地把霍嫵的斗篷取來,衛旌笙搶先一步接過,低頭為霍嫵繫上。
  「不許跑太快,地上的雪還沒化乾淨,要小心摔了,知不知道?」
  「知道啦。」霍嫵吐了吐舌頭,「事兒媽。」
  「你說什麼?」衛旌笙挑眉。
  「啊啊啊我什麼也沒說!七哥我先走了啊明日我再來看你!」
  霍嫵一把將帶子從衛旌笙手上拽下來,兔子似的跑開了。
  衛旌笙失笑。
  「榮保,晚些把雙皮奶的方子送去給嘉寧縣主,哦,再把小廚房裡新做出來的點心一併帶去給她。」
  榮保連忙應下。
  奇了怪了,分明七殿下才不過比嘉寧縣主才大了不過五歲,自己也不過是個半大的孩子呢,為嘉寧縣主考慮的倒是細緻。
  還真是應了縣主方纔那句——事兒媽。
  「縣主可來了,太后正預備著叫人去尋您呢。」蘇嬤嬤笑盈盈地對霍嫵行了個禮。
  霍嫵忙側身退後一步:「蘇嬤嬤你這是幹什麼,真要論起來,你也算是看著我長大的,哪有長輩和小輩行禮的道理,你這樣,我可是要折壽的。」
  「呸呸呸,」蘇嬤嬤嗔怪地拍拍霍嫵的手,「小孩子家家的,真是童言無忌,這種話是能亂說的?」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8 00:05:00

第十章

  「再說了,縣主的長輩是太后娘娘,是陛下,我算是哪個牌面上的人。縣主以後可不要胡說了,免得叫人笑話。
  「知道啦。」霍嫵吊在蘇嬤嬤的胳膊上,慢騰騰地往宮裡挪,「我不說了,反正我心裡是這樣想的就可以了。」
  「縣主快起來,讓人看了不好,今日福寧宮來了位嬌客呢。」
  「這個我知道,皇奶奶昨天和我說了,是……宋將軍的夫人和長女,怎麼,她們已經到了?」
  「縣主也不想想,這都什麼時辰了,人早就到啦,太后娘娘留了飯,這會兒正陪著太后娘娘說話呢。」
  這位宋將軍,霍嫵聽父親在家中提過許多次,很有幾分引為知交的意思,不過她更好奇的,是宋將軍的嫡長女,宋悅。
  宋悅今年該有十六歲了,從小就跟著其父在邊關長大,與她交好的幾位姐姐說,這位宋小姐氣度不輸男子,很令人嚮往。
  聽見她到了,霍嫵整個人精神一震,忙不迭地快步往殿內走去。
  她還未走近,就聽見裡頭有人談笑的聲音。
  「哀家一見阿悅這孩子就覺得歡喜,宋夫人可願把阿悅留在宮中陪我這個老婆子幾日啊?」
  「太后喜歡她,是阿悅的福氣。」
  阿悅?是那位宋家小姐!
  霍嫵忙掀開簾子走進去,太后下首正坐著兩位女子。
  年長一些的婦人穿了件金絲牡丹紋錦衣,梳著簡單的拋家髻並兩隻珠釵,相比尋常貴婦,這婦人的裝束稱不得華貴,面上也帶了歲月留下的痕跡,算年紀,她與自家母親也該差不多年紀,卻比不得母親容貌姣好,只是這位婦人笑起來的模樣卻十分溫和,叫人想去親近。
  年輕些的女子身著窄衣領花綿裙,頭上也沒戴什麼首飾,只是簡簡單單繫了個辮子,她坐在那兒,背挺得筆直,眉目裡透著尋常女子少有的英氣。
  見有人進來,她也朝霍嫵的方向看了一眼,只是很快又轉過頭去。
  「阿嫵快過來,見過宋夫人和你宋家小姐。」
  太后衝她招招手。
  霍嫵快走兩步,到二人面前:「見過宋夫人,阿悅姐姐。」
  似乎沒想到霍嫵會這麼叫她,宋悅微微一怔,隨機眼底泛起一絲波瀾。
  太后也是一愣,笑呵呵地道:「你這丫頭,倒是自來熟。」
  宋夫人拉霍嫵過來,握著她的手:「這位就是縣主,果然是個討人喜歡的孩子,長得跟觀音身邊的小童女似的,難怪太后愛得緊呢。」
  「什麼小童女,你是沒見過她鬧騰的樣兒,連哀家都管不住她。」
  太后嘴上這樣說,眼裡卻是帶笑的,就像尋常市井裡聽見家裡小輩被人誇獎了的大家長。
  宋夫人拉著她的手很暖和,看她的眼神也很慈愛,叫霍嫵一下子就生了好感。
  只是她仍沒忘了太后剛剛說的話,當下扭過頭沖太后撇撇嘴,「皇奶奶你又說我不好了!」
  她這點小脾氣,太后哄起來是手到擒來:「好啦,待會兒讓御廚給我們阿嫵做糖蒸酥酪,好不好?」
  「我要吃兩盤!」
  霍嫵朝太后伸出兩根手指。
  「好,都依你。」太后顯然忘了沈容走之前說霍嫵有些胖了的話。
  小孩子嘛,胖點兒好,抱起來軟乎乎的。
  「阿嫵,阿悅是第一次入宮,你帶她四處去轉轉吧,哀家與宋夫人聊著,你們倆小的就不必陪著了。」
  「知道了皇奶奶。」阿嫵笑著點頭,握住了宋悅的手,「皇奶奶,宋夫人,那我們先告退啦。」
  「皇奶奶不要忘了我的糖蒸酥酪!」
  她說著,就企圖把宋悅從椅子上拖起來,小姑娘拉她的時候,鼓著臉咬個牙,看得宋悅手癢,忍不住總想去戳她一下。
  「臣女先行告退。」
  宋悅朝太后行了禮,才跟著霍嫵出去。
  一離開福寧宮,霍嫵一下子就打開了話匣子,圍著宋悅嘰嘰喳喳的。
  「阿悅姐姐,聽說你是在邊關長大的,邊關是什麼樣子的,有沒有什麼好吃好玩的啊?」
  「姐姐跟著宋伯父行軍,肯定很厲害了,姐姐我想聽你說邊關的故事!」
  「哦對了,還有還有,姐姐的功夫一定很厲害吧,策馬揚鞭征戰沙場,姐姐你可真了不起!」
  「還有……」
  宋悅默不作聲的聽她說了許多,霍嫵說到興頭上手舞足蹈的,眼裡閃著光,儘是對她的崇拜和喜愛。
  她看她的眼神越來越柔軟。
  「縣主……」宋悅輕聲喊她。
  「啊,怎麼了?」霍嫵驀地停下來,不好意思地笑,「是不是我說太多,姐姐你嫌我煩了?」
  宋悅搖了搖頭。
  「那就好。」霍嫵這才鬆了口氣,「別叫我縣主啦,家裡人都是喊我阿嫵的,姐姐也這麼喊我就是了。」
  宋悅從善如流:」阿嫵。」
  「嗯!」霍嫵滿足地歪著頭看她。
  「你,不覺得我一個女兒家,隨父親上陣殺敵,很奇怪嗎?」
  「啊?」霍嫵不解,「這有什麼好奇怪的?」
  宋悅解釋道:「我跟你們不一樣,我在邊關的時候,手上沾過不少人的血,我身上,論起來是背了人命的。」
  「所以呢?」霍嫵還是不明白。
  所以,你不會怕我嗎?
  我跟你們這些在京裡長大的女孩子不一樣,我長大的地方,入眼皆是風沙,你的手溫溫軟軟的,我的手上,卻是多年練武留下的老繭。
  你們會的琴棋書畫,我並不精通,我只知道排兵佈陣,只曉得怎樣一招奪了敵人性命。
  宋悅記得,她十三歲的時候,曾隨母親一道回京,為祖父賀壽,她在後院見了許多小姑娘,她們一起笑鬧,卻沒人願意過來靠近她。
  她聽見她們在說,這位宋家小姐在邊城長的,女孩子該會的東西不會,就只知道和男子一起舞刀弄槍的,也不知是不是有什麼毛病。
  還是不要靠近她的好,沒準她手上還沾過人命呢,這種人身上煞氣重,湊太近沒準害了我們。
  宋悅捂著嘴,沒讓自己發出聲音。
  她練武的時候,再苦再累的都掉過淚,這是她第一次哭。
  此後三年,她再沒回過京。
  霍嫵想了老半天,才大概明白宋悅的意思:「姐姐你瞎想什麼呢!」
  「你在邊關,是為保家為國而戰,是為了保護我們而戰,你沾過的血,背了的命,沒有一樣不是為了我朝百姓!」
  「你一點都不奇怪,在我看來,你是大英雄才對!」
  女孩子氣鼓鼓的,皺著一張包子臉在原地跳腳:「是不是有人在你面前瞎說八道什麼了,姐姐你告訴我,我找她去!被保護的人有什麼資格說你半句不好,覺得你奇怪的人才真正奇怪吧。」
  她這張小臉與多年前的場景漸漸融合在一起,讓宋悅有片刻的晃神。
  其實,她也不是非想讓人誇她,覺得她做了犧牲,是什麼大英雄。
  宋悅只是希望,身邊的人不要怕她,不要覺得她是個異類。
  僅此而已。
  她沒想到,三年後,她在這個小姑娘身上,得到了更多。
  原來被其他人認同和肯定的感覺,這樣好。
  宋悅突然伸手,戳了戳霍嫵的小臉。
  霍嫵氣勢正盛,被她這麼一戳反倒蒙了:「姐姐你做什麼呀。」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8 00:05:19

第十一章

  入手的感覺果然和她預想的一樣,軟軟的,像是個糖心饅頭,讓宋悅不自覺地溫軟起來。
  她將手覆在她頭頂,揉了揉。
  霍嫵在她手心蹭蹭,一邊有些苦惱地想,最近認識的人怎麼都這麼喜歡摸她的頭吶,七哥是這樣,這個姐姐也是這樣。
  總覺得再這樣下去她早晚會禿的……
  算了,看在她實在喜歡這個姐姐的份上,揉就揉吧。
  女孩子臉上的糾結被送宋悅盡收眼底,她笑笑,把手挪開:「阿嫵以後喊我悅姐吧,在邊關,那些新兵都是這麼喊我的。」
  「悅姐!」霍嫵高高興興地叫了一聲,小動物般的直覺告訴她,宋悅會喜歡她這麼叫的。
  她跟個大型掛件似的吊在宋悅胳膊上,也虧得宋悅自幼習武,否則換了一般的女郎,倒還真提不動她。
  宋悅的嘴角無聲地勾起:「阿嫵不是想知道,在邊關會有什麼故事嗎,我講給你聽,邊城雖說清苦,但也有不少好玩的東西,每到過節的時候啊,城裡留守的士兵都會與百姓們一起……」
  霍嫵就喜歡聽這些她未曾見過的東西,「悅姐,我還有幾位相熟的姐姐,她們也都很崇拜你的,等以後有機會了,我一定要介紹你們認識。」
  「對了悅姐,你這次會在京裡呆多久啊?」霍嫵仰頭問她。
  宋悅臉上的笑僵了一下:「不知道……應該,會呆很久。」
  她都快十七了,也到了定人家的年紀,有些女子在她這個年齡,已出嫁的都有,偏她還這副不鹹不淡的樣兒,也難怪母親著急。
  這次回京,母親就是想在京裡為她尋一戶好人家,好叫她安定下來。不久後,父親也會回京述職。
  憑什麼呢,宋悅有些不屑地想,就京裡那些個肩不能提受不能抗的貴公子,還敢在她面前挑挑揀揀的。
  她又揉了一把霍嫵的頭。
  呵,與其嫁給那種人,她還不如直接養個像阿嫵這樣可人疼的小崽子得了。
  太后叫她帶宋悅到處逛逛,霍嫵也不敢跑的太遠,再加上這時節天寒地凍的,雪還沒化乾淨,花兒朵兒的早就謝了,只剩株株寒梅開得正好,若要賞梅,霍嫵住著的福寧宮西側殿前頭就有一小叢梅林,實在沒必要跑得老遠去看。
  更何況,她覺得悅姐也不會喜歡賞什麼花。
  與其附庸風雅,倒不是命人拖兩把搖椅擺在殿前,她和宋悅一起曬太陽聊聊天來得舒服。
  等太后命蘇嬤嬤來叫她們倆的時候,兩人已經親親密密的宛如一家,霍嫵正賴在宋悅邊上聽她說故事,宋悅時不時地把剝好的瓜子仁塞進女孩子的嘴裡。
  蘇嬤嬤心道,兩位小姐年紀相差雖大,膩在一處的親暱勁兒倒真與親姐妹無二了。
  她們回正殿的時候,宮人們正陸陸續續地把菜餚擺上桌,霍嫵拉了宋悅,自覺地坐到一處,附在宋悅耳邊為她介紹各色菜式。
  宋悅默默地把她喜歡的吃食都記下來,預備著給霍嫵夾菜。
  宋夫人倒頗有些驚訝地看了眼自家女兒,阿悅是個什麼脾氣,她再瞭解不過了,這與嘉寧縣主才認識多久,怎麼就好成這樣了呢。
  她想到太后方才與她提起的那件事,太后親自開口,她不好回絕,心裡卻想著女兒未必願意,等會來府,還不知道該怎麼和女兒開口。
  這麼一想,宋夫人只覺得連落筷的手都變沉了。
  太后見宋悅這般照顧著霍嫵,倒是很高興:「阿悅是個好姐姐。」
  「回太后的話,阿嫵既然對臣女以姐姐相稱,臣女自然要對她好的。」宋悅放下筷子,恭謹地答。
  太后笑道:「你不必如此拘束,你瞧你身邊這個,都放肆成什麼樣了。」
  她說著,指了指正埋頭吃菜的霍嫵。
  霍嫵吃得正歡,突然被叫到,懵懵懂懂地抬起頭看著眾人。
  「平日裡也沒餓著她,怎麼就對吃這麼放不下呢。」太后抬手,命人為她夾來一筷子杏仁佛手,「看她吃的香甜,哀家竟也饞了。」
  「皇奶奶,都說了我正在長身體,嘴饞再正常不過啦!」霍嫵放慢了進食的速度,小聲辯解道。
  宋悅抿唇,淺淺地笑了一下,不等宮人動手,又親自為霍嫵夾了她愛吃的。
  愛護之心溢於言表。
  飯後,眾人漱了口,宮人們又奉上茶飲。
  太后笑道:「你們嘗嘗,這是今年新收上來的雨前龍井,入口滋味極好。」
  霍嫵打開茶蓋啜飲一口,口中滿是清甜,她咂咂舌,疑惑地看著太后。
  「小孩子家家的,別喝這麼多茶,省的晚上又睡不好覺。」
  霍嫵也不在意,左右那勞什子的雨前龍井,哪比得上鮮搾的果飲來得好喝。
  「太后,三殿下在殿外等候。」有宮人在門外通報。
  太后面上的笑意微微收斂,她道:「叫三殿下進來。」
  「是。」
  霍嫵嘟著嘴,暗想,這討厭鬼怎麼來了,白瞎了今天的好心情。
  「怎麼了?」宋悅靠近她,小聲問道,「你不喜歡這位三皇子嗎?」
  霍嫵回頭,詫異地看她:「悅姐怎麼知道?」
  你的嘴巴都翹得能掛油瓶了,我怎麼可能連這都看不出來。宋悅心道。
  沒等到霍嫵回答,三皇子衛藺灃已經大步走進來,他與宋悅同齡,生母淑妃當年是數一數二的美人,他的模樣自然也不差,此時穿一身對襟窄袖長衫,上面拿靛藍絲線繡著雲紋。衛藺灃手裡提著什麼東西,笑得如沐春風,倒真有幾分濁世佳公子的味道。
  「孫兒見過皇祖母。」他拱手向太后行了個禮。
  「老三今日怎麼來哀家這兒了,不是才從淮河回來嗎,該多休息休息才是。」太后撥弄著手指上的護甲。
  「回皇祖母的話,孫兒奉父皇旨意前往淮河一月有餘,就不見祖母,孫兒心中甚是想念,這不,一回宮見了父皇母妃,孫兒就急著想來拜見皇祖母。」衛藺灃說著,舉起手中的籠子,將外頭蒙著的黑布扯去。
  裡頭是一隻毛色黑亮的鷯哥,這鷯哥被養得油光水滑的,一見光亮,就大聲叫起來:「太后娘娘身體安泰,福澤萬年。」
  衛藺灃道:「皇祖母什麼都不缺,孫兒此行也不知該為您帶點什麼是好,見了這鳥兒倒是聰明,說什麼會什麼,孫兒這幾日都將它帶在身邊,時不時教它說些吉祥話。」
  「孫兒沒能長在皇祖母膝下盡孝,心裡很不安穩,如今有這隻鳥兒代替孫兒陪在皇祖母身邊,能與皇祖母逗個樂子,孫兒就安心了。」
  他說得真誠,太后見這鳥兒活潑,倒很喜歡,就命人收下,「老三有心了。」
  「什麼有心。」霍嫵輕聲嘟囔著,「都說鷯哥耳聰心慧舌端巧,鳥語人言無不通,可以說是最會學人說話的鳥了,還說的自己教它說會幾句好聽的有多辛苦,多了不起似的。」
  宋悅心想,看來阿嫵是真的很不喜歡衛藺灃了。
  只是阿嫵不像是會輕易討厭一個人的性子,她與她相交不過短短半日,就叫她當作自家姐姐一樣看待,怎麼三皇子會如此讓她惡感呢。
  霍嫵的臉拉得老長,衛藺灃倒是毫無察覺的樣子,對她笑道:「多日不見,阿嫵長高了。」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8 00:05:32

第十二章

  霍嫵默默把頭撇了過去,擺明了不想理他,還是太后喊她,「阿嫵!快見過你三哥。」
  「見過三殿下。」霍嫵不情不願地衝他施了一禮,不過還是不肯喊一聲「三哥」。
  衛藺灃也不在意,笑道:「這兩位可是宋夫人和宋小姐?」
  宋夫人忙攜宋悅起來,與衛藺灃見禮。
  衛藺灃後退半步,雙手扶住二人,正色道:「兩位不必如此,宋將軍鎮守邊關多年,於國於民有功,宋小姐隨父征戰,是當之無愧的女中豪傑,相比之下,我不過忝居高位,這一禮,我實在受之有愧。」
  宋夫人連聲道不敢。
  「好了,熱鬧了一天,哀家也乏了,你們都先退下吧。」
  聽太后這樣說,衛藺灃道:「既如此,孫兒就不打擾皇祖母休息,明日再來看望皇祖母。」
  霍嫵一陣頭大,忍不住嘀咕:別明日了吧,才不想見到你。
  見一行人退出殿門,蘇嬤嬤這才上前,為太后輕輕揉著太陽穴。
  太后闔上眼,良久,才歎道:」老三這一趟來,是要做什麼?」
  「三殿下或許只是思念太后呢。」
  「思念哀家?」太后冷笑,「哀家半隻腳入土的人,有什麼好記掛的,淮河離京甚遠,他這一趟匆匆回來,怕是有幾日沒好好睡上一覺了吧,你說,他這會是為了哀家?」
  蘇嬤嬤沒有答話,這種時候,她說什麼都不合適。
  太后也不意外,她閉著眼,彷彿是在自言自語,聲音輕到幾不可察。
  「他這一次,怕是看上了哀家宮裡的什麼人。」
  「少年郎,想得到是好,只怕事情未必能如他所願嘍。」
  宋悅牽著霍嫵走出大殿,宋夫人眼見太陽西垂,便急著要出宮了,霍嫵讓宋悅蹲下身,與她咬耳朵,「悅姐今晚和我一起睡吧。」
  「東偏殿好久沒人住了,多冷清啊,哪比得上我那裡有人味,何況這天那麼冷,兩人一起睡暖和,我還能給悅姐暖被窩呢。」她歪著頭,一臉誠懇。
  只是手卻拉的死緊,生怕宋悅拒絕。
  宋悅剛想點頭,就聽見衛藺灃開口說道:」阿嫵,你就別鬧宋小姐了。」
  他語氣裡帶著三分無奈七分縱容,像是個嬌縱著頑劣幼妹的好哥哥。
  霍嫵一抖,她摸了摸胳膊,只覺得連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宋悅挑眉,直接把霍嫵抱了起來,讓她坐在自己的手臂上。
  霍嫵發出一聲小小的驚呼,她不是三五歲了,整個人的份量真不輕,也虧得宋悅抱得動她。
  宋悅倒沒覺得什麼,她在邊關那會兒,什麼樣的大塊頭沒見過,就阿嫵這點份量,還真排不上列。
  宋悅瞇眼看向衛藺灃,她是丹鳳眼,眼尾狹長,尋常姑娘拿著雙眼睛看人時,總會帶點媚色,可在宋悅臉上,就只剩下長年兵戈為伴所留下的凌厲。
  「三殿下,臣女並不覺得縣主鬧騰。」
  「天色不早了,臣女先行告退,還望三殿下見諒。」
  她說完,乾脆利落地躬身行禮,直起身後,頭也不回地抱著霍嫵走了。
  霍嫵窩在宋悅懷裡,拿兩截白白胖胖蓮藕般的小臂吊著宋悅的脖子:「悅姐我沉不沉啊,不如你放我下來吧,我自己能走。」
  她這麼說著,人卻更往宋悅懷裡縮了縮。
  口是心非的小丫頭,宋悅拍拍她的後背,跟在宮人後面往西殿走。
  「悅姐,三殿下不是好人,你別靠近他。」
  沉默了很久,懷裡的小姑娘突然開口,在宋悅耳邊說了這樣一句話。
  宋悅沒有說話,她等宮人推開房門,把霍嫵放在墊了軟墊的椅子上,揮手讓宮人們退下。
  霍嫵眼巴巴地看著她,視線整個跟著她移動。
  宋悅在她面前蹲下,揉了揉她的頭,「現在可以告訴悅姐了。」
  「三殿下做了什麼壞事,我們阿嫵才會討厭他的?」
  霍嫵拉她起來,讓她坐在椅子上,自己軟趴趴地賴在宋悅懷裡,良久,她才開口:「那年,我五歲,跟母親入宮赴宴……」
  四五歲的小孩子,鬧起來狗都嫌,沈容不堪其擾,管也管不住她,一個沒留意,就給霍嫵跑了。
  因著與皇家的兩層關係,再加上她家裡得力,霍嫵經常入宮,對宮裡的路也熟悉,只是她偷喝了母親杯裡的酒,就有些頭暈腦熱的,暈暈乎乎就跑到了一個廢棄已久的宮殿。
  霍嫵看到衛藺灃正站在殿內,背著身,不知在做些什麼。
  衛藺灃對她一向不錯,她每每進宮,也不忘給她送來一些稀奇東西,霍嫵對這位三哥還是很有好感的。
  她正想探出頭叫他,就看見衛藺灃轉過身來,他背後的東西也暴露無餘。
  霍嫵腿一軟,拼盡全力才摀住嘴,沒讓自己尖叫出聲。
  那裡,躺著一個女人,或者說,霍嫵不知道,這個女人還能不能稱為人。
  女人身上的衣物早已被血肉浸透,全身上下找不到一塊好肉,她髮絲凌亂,臉上青一塊紫一塊的,霍嫵完全看不出這女人的本來面貌。
  女人的身體止不住地顫抖,她長著嘴,像是條快淹死的魚,拚命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
  衛藺灃靠近她,道:「煢娘,你在說什麼?」
  那女人的聲音太輕,霍嫵支起耳朵,也沒能聽清她到底在說什麼。
  然後,她看見衛藺灃向後退步,暗處有個內監走出來,手裡拿著根深色的粗長木棍。
  女人抖的更厲害了,她想往前挪動,內監忙狠狠按住她,大概是碰到了她的傷口,女人發出一聲淒厲而短促的慘叫。
  「煢娘,我思來想去,還是覺得,這笑春風最適合你不過了,你說呢?」衛藺灃依舊在笑。
  霍嫵還沒明白這「笑春風」究竟是什麼,就看見那內監無視女人的掙扎,把長木棍用力捅入女人的身體裡!
  女人掙扎不過,痛極留下的淚水與血水混合在一起。
  那一幕映在霍嫵眼裡,成了她當時所見過,最可怕的情景。
  霍嫵把自己縮在牆角的縫隙裡,一動都不敢動,她看著那個叫煢娘的女子,被內監一把扔到地上,就像是在扔一團沒用的垃圾。
  她看著衛藺灃抖了抖衣袍,揚長而去,他臉上的笑意依舊和煦可親,從始至終,他身上都沒沾染上一滴血。
  霍嫵不知道自己在那個小角落蹲了多久,她總覺得煢娘最後被拖走的時候看到她了,可她實在害怕,她沒有勇氣走出去,去阻止衛藺灃,去救一救這個女子。
  沈容找到她的時候夜已深,更深露重的,她回府就發了高熱,過了好幾天才慢慢恢復過來。
  她把在那個廢棄宮室裡所看見的告訴了沈容,沈容神情複雜,只是摸摸女兒的頭,反反覆覆地囑咐她,這件事,不許告訴太后皇上,爛在心裡,什麼都不要說。
  半大點的孩子,這才漸漸明白,所謂皇奶奶皇伯伯,所謂宮裡的哥哥們,他們可以笑著對她說親如一家,她卻不能真的就這麼認為。
  有些事情,不該她知道的,她永遠都不可以知道。
  霍嫵有的沒的揪著宋悅的衣襟,那一塊都被她揉皺了,她喃喃道:「悅姐,我後來才知道,笑春風到底是個什麼?」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8 00:05:43

第十三章

  「取這種名字,其實這根本就是棍刑,那根棍子整根沒入體內,穿破腸胃,受刑者痛苦不堪,偏生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需得如此煎熬至少三日才能等來一個解脫。我,我當時什麼都看到了,可我什麼都沒能為她做。」
  即使是現在,她也沒能為她做什麼。
  歸根到底,還是她霍嫵膽小怕死,更怕連累家人。
  宋悅看半倚在她懷裡的小姑娘皺著個眉,連唇瓣都微微發抖,不由得在心底暗罵那個衛藺灃不是個東西。
  到底是在心裡留了塊疤,阿嫵才多大,還是快活皮實的樣子更適合她。
  「好了好了,」宋悅放軟了聲音哄她,「這又不是你的錯,你才幾歲,就算當時出去了也起不了作用,沒準還得賠上你自個兒。」
  「既然霍夫人叫你不要告訴別人,那阿嫵為什麼肯告訴我呢?」
  她不擅長哄人,只好隨口找了個話頭岔開女孩子的注意力。
  「衛藺灃剛才一直盯著悅姐,他最會做樣子了,可討京中貴女的喜歡,我怕悅姐……」霍嫵支支吾吾地,不知道該不該說下去。
  宋悅失笑,點了點霍嫵的額頭:「當你悅姐是什麼人,豈會連這點都看不透,還用得著你這小丫頭來提醒我?」
  「還有,」她故意板起臉來,「才丁點大,還喜不喜歡的,平日裡都在想什麼東西。」
  霍嫵才不怕她,依舊笑嘻嘻的,只當沒聽懂,從宋悅懷裡鑽出去,滋溜地往床上爬,把自己埋進錦被裡。
  宋悅在邊關時也是個暴脾氣,只是霍嫵在親近的人面前尤為愛嬌,白白嫩嫩的一團,讓宋悅連半點脾氣都發不出來了。
  她走上前,把女孩從被子裡剝出來,輕輕打了一下她的手板,「換了寢衣再睡,也不嫌髒。」
  一點都不痛!霍嫵連躲都不躲,直伸手去戳宋悅的癢癢肉,一大一小兩個在床上鬧作一團。
  宋悅第二天醒時,天還未大亮,她長年在軍中,早起慣了,到點就睜開眼,旁邊的女孩果然還睡得正香,長髮粘在臉上,長長的睫毛在小臉上打下一片陰影,不知夢到了什麼,她咂咂嘴,下意識地往身邊的熱源靠近。
  宋悅小心翼翼地抽身出來,霍嫵所住殿內的地上鋪了一層厚厚的毛毯,即使光腳踩上去也不會冷,她披上外衣,又外霍嫵壓好被角。
  霍嫵翻了個身,依舊毫無察覺。
  警覺性可真低呀,宋悅想,這要是放在我們那……
  不對,宋悅搖搖頭,她與將士們戰前廝殺,不就是為了保得天下像阿嫵這樣的孩子一是安寧嗎,若連阿嫵都要有警惕之心,豈不是他們無能。
  宋悅也不用人進來服侍,自己換了衣裳推門出去,她習慣了在早上練練拳腳功夫,活動活動筋骨。
  一套通背拳打下來,她這才覺得神清氣爽,宋悅瞇著眼看了看現下的日頭,才轉身回屋叫霍嫵起床。
  霍家沒有要小輩晨昏定省的規矩,在太后宮裡,太后又一味縱著她,夏日裡還好些,沒到冬天,霍嫵就越發懶散,恨不得一整天都窩在被窩裡。
  宋悅看著宮人輕手輕腳地為霍嫵擦臉換衣,一連串動作下來,也虧得她還睡得下去,直到坐在八角桌前等宮人們送上早膳時,眼皮子還直打架。
  「悅姐何時起來的,我都沒發覺。」霍嫵舀了南瓜粥來喝,頭仍一點一點的,宋悅都怕她一個不小心就栽進粥碗裡。
  「你睡得這麼沉,別說我起身那點動靜,我看哪,連地動都震不醒你。」
  宋悅拿話取笑她。
  霍嫵年紀小,也不用擦那些勞什子的脂粉,窗下的晨光裡,她素著一張臉,聽完宋悅的話一下子瞪大了眼睛,她的瞳色有些特別,在陽光下會折射出通透的琥珀色,倒叫宋悅想起外祖家極討喜的那隻貓兒。
  那貓兒也是這般,逗一逗就著急,卻也好哄,親近的人順毛摸幾下就好了。
  「真像?悅姐你說什麼像不像的呢?」
  宋悅這才發覺她一時失神就把心裡所想給說出來了,「沒什麼,對了阿嫵,用完早膳你可是要去學監?」
  「不用啦。」霍嫵得意地笑起來,像是只偷腥的貓兒,「皇奶奶說了,這兩天我只有一個任務,就是好好陪著悅姐!」
  她掰著手指頭數起來,笑容越來越大:「父親他們已經班師回朝,很快就要到京裡了,等宮宴一結束我就回府,再住下去,外頭的人就該說閒話了。」
  霍嫵想起來就淚眼汪汪,總算不用去學監了啊,她可真是怕了那位鬍子花白的老太傅了。
  動不動就罰抄書,字跡不端還得好一頓訓斥,稍多求兩句情就說要去稟報皇奶奶和皇伯伯,她又不是從小接受此類教育的皇子皇女,實在是招架不住這鐵血教育呀。
  「既然得閒,不如悅姐和我一起去校場活動活動筋骨?」霍嫵眼珠子一轉,想到一個宋悅一定會喜歡的好去處。
  宋悅看著眼前小小只的奶包,「你和我,活動活動筋骨?」
  「怎麼,看不起我呀?」霍嫵驕傲地挺胸,「我好賴也是霍大將軍的女兒,兩個哥哥也是沙場猛將,論起來,我也算是,算是……將門虎女!」
  宋悅抬手,拿袖子半遮著臉,不叫她看到自己臉上止不住的笑意。
  還虎女,分明,就是只小奶貓呀。
  她清咳一聲,努力板正了臉,嚴肅地說道:「既然如此,一會兒就請霍小將軍多多指點了。」
  霍小將軍耶,還沒有人這麼叫過她呢,霍嫵立刻把宋悅在她心裡的地位又抬高了一個台階。
  她朝宋悅抱拳,微微躬身,「不敢當,不敢當。」
  霍嫵自覺她這套動作做起來很有豪傑氣息了,卻不知宋悅因此差點破功。
  這又是哪學來的花架子,跟個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一樣好玩,可愛得過分了吧,我忍得很辛苦啊。
  宋悅跟在霍嫵身後,趁她不注意時,悄悄揉了揉自己憋笑憋得都有些僵硬了的臉。
  一連幾日的艷陽天,積雪總算化乾淨了,活動起來也方便。
  早晨這時候,皇子們都該在學監跟著太傅學文,霍嫵這會兒帶宋悅過來,倒也不怕遇見生人失了禮數。
  她年紀小沒關係,宋悅畢竟已到嫁齡,還是注意些的好。
  馬丞正在那兒遛馬,見有貴人過來,忙跑過來跪下行了個大禮:「小人見過兩位主子。」
  「起來吧,那兒是新到的馬嗎?」霍嫵好奇地看向不遠處蹶蹄子的馬兒。
  見她感興趣,馬丞趕忙跑去把馬駒牽過來,「回貴主的話,這匹棗紅小馬是新送來的,腳力不輸疾風呢。」
  疾風是衛昶霖的坐騎,是他十五歲時陛下所贈,他一向愛得很。
  這馬通體都是棗紅色的,沒有一根雜毛,宋悅伸手上去,手下筋骨錚錚,那馬打了個響鼻,往宋悅手心裡蹭蹭。
  霍嫵見她喜歡,提議道:「左右這馬眼下無主,不如悅姐騎騎看啊?」
  見宋悅有些遲疑,霍嫵一把從馬丞手裡奪來馬鞭塞進她手裡,笑道:「試試吧,我也好想看看悅姐在馬背上的英姿呢!」
  宋悅原也不是個扭捏性子,也不再多做拒絕,當下翻身上馬,又問馬丞:「這裡可有弓箭?」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8 00:05:57

第十四章

  「有的有的!」馬丞一路小跑,取來弓箭給她,把箭囊掛到馬背上。
  宋悅一拉馬鞭,帶了馬兒原地小跑兩步試了試,她揚眉笑道:「果然是匹好馬!」
  「阿嫵,今日就叫你看看我宋家人的箭法,如何?」
  有些人天生就該縱情在馬背上。
  霍嫵站在邊上,看著宋悅的一舉一動,眼神都在發亮。
  宋悅彷彿與那匹馬駒天生就是一體的,馬兒在她身下踏步如飛,有風拂過,吹亂了少女的髮絲,露出她姣好的容顏,她是這樣自信洋溢,臉上是滿滿的笑容,她突然下腰,掛在馬背上,左手執弓,右手持箭,沒有太多瞄準,箭已離弓而去,在空中劃過一道優美的曲線。
  她也不去多看一眼靶子,對這一手箭法,她不帶半點懷疑,緊接著兩箭齊發,直衝下一個靶子而去。
  霍嫵一路小跳著去看她射過的靶子,每一箭,都正中紅心。
  宋悅一勒韁繩,馬兒揚起前提,發出一陣長長的嘶鳴。
  馬丞想去扶她,宋悅一擺手,逕直從馬背上跳下來,穩穩地落到地上,那馬親暱地在她背後蹭了蹭。
  宋悅讚許地拍了拍馬脖子,讚道:「好馬兒!」
  霍嫵朝她跑過去,剛在宋悅面前站定,誇獎的話還沒說出口,就聽到有人先一步道:「這是哪家的姐姐,好馬術,好箭法!」
  一聽這熟悉的聲音,霍嫵太陽穴上的青筋一條,轉身怒道:「衛小九!這個時辰你不是該在學監上課嗎,跑這兒來做什麼,小心我告訴太子哥……呃,太子哥哥,你怎麼也在這裡啊?」
  牽著小胖墩的男子一襲勁裝,長身玉立,不是衛昶霖是誰。
  宋悅聽她這麼喊,忙向衛昶霖行禮:「臣女見過太子殿下。」
  衛昶霖虛扶她一把:「不必多禮。」
  宋悅也不矯情,直接站了起來,她仍低著頭以示對皇太子的尊敬。
  她剛在馬背上跑了一場,束起的長髮這會兒已有些凌亂,落下幾縷垂在脖頸上,比起尋常女子,她長年在邊關日曬雨淋的,皮膚算不得白皙,是健康的小麥色。這個角度,衛昶霖看不到她的眼睛,只看到她的臉色微微發紅,大概是剛才騎馬射箭所致。
  衛斐昀仗著自己年紀小,肆無忌憚地撲過去抓住宋悅的胳膊:「這位姐姐比我的武師傅都厲害!」
  霍嫵牢牢佔著宋悅的另一邊,聽他這麼說,無比得意地笑開:「那是,我悅姐嘛。」
  「切,」衛斐昀沖霍嫵做了個鬼臉,「又沒誇你,瞎得意什麼,嚇鵝反被咬那事兒那麼快就忘了?」
  「衛斐昀!打人不打臉沒聽過啊!」霍嫵氣得咬牙,她一撩袖子,「你給我過來,今天姐姐不好好收拾你一頓,你就不知道馬王爺到底有幾隻眼了!」
  衛斐昀連忙往宋悅身後閃去。
  宋悅饒有興致地看著這倆小的打鬧,臉上也不自覺地帶上了笑容。
  衛昶霖倒是難得的沒有打斷他們,他在想方才霍嫵對這女子的稱呼,悅姐?
  他彷彿記得,母后與他提過的那幾名女子,其中有一個的閨名裡,似乎就帶個悅字。
  「要我說,悅姐比我皇兄還厲害呢,我皇兄射箭都未必有悅姐剛剛那準頭。」衛昶霖十分自來熟的跟著霍嫵稱呼起宋悅來,還伸手對宋悅比了個大拇指,全然不顧自家皇兄黑了大半的臉。
  看來還是書抄的不夠多啊,阿弟,衛昶霖笑著伸手,摸了摸衛斐昀的狗頭。
  聽完衛斐昀那話,宋悅自然地往衛昶霖的方向掃了一眼,她被衛斐昀逗笑,看向衛昶霖時,眼裡還帶著未褪去的笑意。
  衛昶霖負在身後的手一緊,面上雖不動聲色,腰板卻挺得更直了些。
  這個時候,我總該說些什麼,衛昶霖心想,於是:「我很厲害。」
  衛斐昀一臉困惑地轉頭看他,似乎在問皇兄為什麼要沒頭沒腦地來這麼一句。
  衛昶霖皺眉,奇怪,這大冬天的,是今日衣裳穿多了嗎,他手心竟有些發汗。
  「射箭,我很厲害。」他又重複了一遍。
  宋悅這才反應過來,敢情這位皇太子是不高興被弟弟說不如她這個女子了?她剛哄著衛斐昀和霍嫵,這會兒說順了嘴,下意識就是一句:「是是是,殿下最厲害了。」
  衛昶霖的臉更黑了。
  「太子哥哥這會兒怎麼帶小九過來了?小九現下不該在學監嗎?」霍嫵問道。
  衛昶霖恨鐵不成鋼地把衛斐昀從宋悅身後揪出來,「左右在學堂也不會好好聽太傅講話,不如來校場與我練練外家功夫。」
  不知出於什麼心理,他單手把小胖墩兒在宋悅面前提了提,「這小子,太醫都說他太胖了些,於身子骨不利,平白惹得母后擔心。」
  同樣肉嘟嘟的霍嫵看著在衛昶霖手中掙扎個沒完的衛斐昀,默默往宋悅後頭躲了躲。
  宋悅覺得好笑,於是向前一步,更好地擋住霍嫵,霍嫵貓在她背後,這才鬆了口氣,心道還是悅姐靠譜。
  衛昶霖看著這一幕,神情愈發複雜,這是……當我是個瞎子嗎,這麼大一隻縮在那兒,衣角都露出來了啊。
  「皇兄!你快放我下來!」衛斐昀羞憤欲死,他都六歲了!他皇兄居然還這麼動不動就把他提起來!還是!當著新認識的漂亮又厲害的小姐姐!
  衛斐昀覺得整個世界都暗淡了,不行,他想,今日回去一定要告訴母后他皇兄又欺負他,要吃三碗紅燒肉才能彌補小九受傷的心!
  衛昶霖:呵呵。
  「九殿下年紀小,難免吃的多些,如今這樣子,倒也……不算太胖,多來幾趟校場練練,想必過不了多久,也就能瘦下來了。」宋悅對上衛斐昀可憐巴巴向她求情的眼神,實在不落忍。
  衛昶霖聽她說完,默默把衛斐昀放到了地上。
  衛斐昀:我還是不是你親弟弟?我說了這麼多還沒悅姐一句話好使?
  他氣呼呼地等著衛昶霖,衛昶霖毫不示弱地回瞪回去。
  皇兄的眼睛怕不是銅鈴做的吧,瞪那麼久都不酸的嗎?衛斐昀率先敗下陣來,揉了揉眼睛,自覺在宋悅和霍嫵面前失了面子,不好意思再呆下去,一扭屁股掉頭就跑。
  臭小子,平日裡動都懶得動一下,這會子跑這麼快做什麼,衛昶霖咬牙,只覺得一陣手癢,果然是抄書沒用了,該動手的時候還是要動手。
  宋悅有些擔心,問道:「九殿下就這麼走了,不會有什麼事吧,殿下要不要去看看。」
  他這一出校場,不知多少宮人會跟著,能有什麼事,只不過回宮後這屁股會不會開花,那可就不一定了。英明神武的皇太子在心底冷笑。
  他向宋悅和霍嫵點頭示意,隨及大步朝衛斐昀離開的方向走去,霍嫵只覺得他的背影裡都散發著重重黑氣。
  我剛才……應該沒說錯什麼話吧,霍嫵開始低頭,認真地反省自己。
  「在想什麼?」宋悅把手放在女孩的頭上,輕聲問她。
  霍嫵搖了搖頭,沖宋悅揚起一個大大的笑容:「沒什麼,悅姐,咱們回福寧宮吧,這會兒皇奶奶正閒著呢,我們正好去陪她說說話,等再過一會兒,就可以用午膳啦。」
  「皇奶奶那兒的小廚房手藝可好了,尋常御廚都比不上呢!」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8 00:06:08

第十五章

  當真是個吃貨,宋悅笑笑,牽上霍嫵就走。
  只是總覺得好像還有什麼事情沒做,是什麼呢?
  霍嫵低頭想了片刻,還是沒想起來。算了,她晃晃腦袋,既然想不起來嘛,估計也不是什麼重要的事,就不管他了。
  嗯,還是陪著悅姐比較要緊。
  正陽宮內,皇后屏退了左右,正無奈地看著大兒子把幼子按在地上打屁股。
  衛斐昀委屈地不行,一掙脫他皇兄的掣肘,就猛地踹了衛昶霖一腳,踹完就跟條滑不溜手的魚似的跑了。
  衛昶霖一拍衣袍,坐在皇后下首,又成了百官所見英明睿智的一朝太子的模樣。
  皇后面帶笑意,有些促狹地問她這個一向讓她省心的兒子:「你今日,見到那宋家小姐了?」
  衛昶霖拿茶盞的手一頓。
  總歸是親母子,皇后一見他這個反應,心裡也明白了幾分:「看來,你並不排斥宋家小姐。」
  「這樣就好了,其實那幾家裡,本宮也覺得宋家最好,宋家一貫都是純臣,受你父親信賴,手中又有兵權,在朝說得上話,這次你父皇還有意為宋將軍封侯。他家女兒我昨兒個也見了,舉止得體,是個有主意的,能立得住,這樣的女人,才能震得了你的東宮。」
  「陛下正值壯年,你的太子妃,出身過高容易找人忌憚,低了又難免為人輕視,宋家說起來,倒是正正好……」
  「母親。」衛昶霖突然打斷了皇后的話,他一直叫她母后,這一聲母親,喊得皇后一怔。
  衛昶霖鄭重其事地看向皇后:「太子妃,是兒子的妻,是兒要一生相伴,死後同葬皇陵的女人,兒不願與妻子的關係裡,夾雜這許多。」
  「你這孩子,說的這叫什麼傻話。」皇后歎道:「你是太子。」
  「我知。」衛昶霖笑了,「這我不會忘記,我只是希望,無論我未來會娶誰,我與她之間,除了太子與太子妃,更能是夫妻。」
  他說這話時,腦中驀然想起馬背上挽弓持箭的女子,冬日的陽光下,她璀璨的讓他不敢直視。
  他想,如果那個人能是她,當然是很好。
  宋悅本想著她只是一個臣女,又不像霍嫵,身上還有縣主的爵位,在太后宮裡住著總歸不好,第二天就和太后提了出宮的事。
  「你這丫頭,這麼著急做什麼,後日就是宮宴,那時候正三品以上的官員及其家眷都是要進宮的,現在又何必急著走呢,難不成是嫌哀家這福寧宮裡住著不舒暢?」
  太后放下茶盞,故意板著臉問她。
  宋悅忙道不敢,一旁又有霍嫵眨巴著一雙水汪汪的奶狗眼直盯著她,宋悅沒辦法,只得點頭答應。
  「太后,太子殿下在殿外求見。」
  「哦?」太后笑著擺擺手,「叫他進來吧。」
  霍嫵小身子一抖,忙拉上宋悅道:「皇奶奶,那我們就先退下啦。」
  太后點了點頭,霍嫵見狀,忙不迭地拉上宋悅就跑。
  太后靠在椅背的軟墊上,與站在她身後的宋嬤嬤道:「這孩子,一聽昶霖來了,倒跟老鼠見了貓似的,跑的比什麼都快。」
  衛昶霖一進門,太后就笑開了,目光圍著衛昶霖打量了一圈,看得他整個人都很不自在。
  「皇祖母……為何這樣看著孫兒,可是孫兒身上有什麼不妥?」
  太后只笑不語,她這長孫,今日這身打扮,怎麼那麼像只正卯著勁兒開屏的雄孔雀呢?
  衛昶霖平日裡不愛在衣著上下功夫,今日卻是一身靛青寬袍,衣角上是竹紋與祥雲圖樣交織的滾邊,腰間繫了條玉帶,上面繫著白玉配飾和一個繡工精巧的香囊,一頭長髮束在鏤空雕琢的藍玉髮冠中,有兩縷髮絲從額前垂下來,弱化了他的鋒芒,倒顯得他比平時瞧著柔和許多。
  衛昶霖快速掃視了一下殿內,沒發現他想見的那個人。
  他這小動作被太后盡收眼底,昶霖是嫡長子,又從小受封太子,他少年老成,還是個小豆丁的時候,就學來了大人們喜怒不形於色的那一套。這一回,可算是有了些這個年紀該有的樣子。
  到底是個少年,太后瞇起眼,眼角的皺紋裡都透著笑。
  「昶霖啊。」太后和藹地喊他。
  衛昶霖硬著頭皮應了一聲,就聽見太后接著說道:「是來找阿悅的?」
  「皇祖母說笑了,孫兒不過是想來陪皇祖母說說話。」
  太后笑意更盛:「喲,巧了,昨兒個老三也想來陪陪哀家,怎麼,哀家及時成了個香餑餑,哀家自己倒不知道。」
  聽著太后提起衛藺灃,衛昶霖臉色微變。
  太后只當沒看到,「你來的倒巧,先前阿嫵同我說,要帶阿悅摘星閣,哀家怕著小饞貓到時候又鬧起來,就命人給備了點心,這倆孩子,走得急忘了帶,不如你幫哀家跑一趟,給她們送去?」
  衛昶霖忙上前一步,從蘇嬤嬤手裡接過點心盒子。
  「阿嚏!阿嚏!」
  宋悅拍拍霍嫵的肩膀,擔憂地問:「這是怎麼了,莫不是染了風寒,還是早點回去,叫太醫來看看吧。」
  霍嫵吸了吸鼻子:「沒關係,我身子骨好著呢,肯定是有人在背後念叨我了,才會這樣到噴嚏。」
  「不說了,悅姐你瞧,這裡是不是很漂亮啊!」
  她們此時,正在摘星閣樓頂。
  摘星閣是前朝皇帝所建,據說前朝皇帝有位極寵愛的美人,美人喜愛滿天星辰,然星辰不可觸摸,那皇帝便傾舊朝城中人力物力,為美人建了這麼一座摘星閣,好叫美人離星更近些。
  摘星閣的「摘星」二字,也是取自「手可摘星辰」之意。
  這座閣樓足有二百多尺高,樓內富麗堂皇,翡翠為地,琉璃為磚,無不精緻,歷經朝代變化,仍被保存完好,站在頂層極目遠眺,滿城風光,盡可收入眼底。
  頂層的地上鋪了厚厚的白虎皮子,直接坐在地上也不會冷,霍嫵解下披風,穿了件錦繡雙蝶鈿花衫,下面是一條金絲白紋曇花雨絲錦裙,她命侍從退下,仗著沒有外人,一撩裙擺直接坐到了軟墊上,看上去恨不得想在虎皮墊子上打個滾。
  宋悅做到她旁邊,「你喜歡這些,我下次打條完整的虎皮送你,如何?」
  霍嫵看她的眼睛亮亮的,她剛想點頭,就聽見上來的階梯上傳來一陣咳嗽聲。
  霍嫵立馬從地上爬起來,理了理裙角,規規矩矩地坐到椅子上,清咳一聲,端起縣主的模樣,道:「是誰在哪兒?」
  「是我。」那是個少年的聲音,一邊向她們走近一邊回答。
  霍嫵歪著腦袋想了想,這聲音有點耳熟啊,「你是誰?」
  少年沒有回答,腳步聲倒是離她們越來越近,宋悅一挑眉,邁了一步擋在霍嫵面前,呈一個保護者的姿態。
  一隻白玉般的手掀開頂層的紗簾邁了進來,他剛站定,霍嫵就跳了起來,從宋悅身後竄出來快步過去扶住他:「七哥?怎麼是你啊。」
  「摘星閣樓頂有些藏書,我想找來瞧瞧。」衛旌笙趁勢半靠在霍嫵身上,霍嫵只當他怕這麼高樓累了,忙扶他坐下,「那你也可以叫榮保來找啊,何必自己來呢?」
  「榮保手笨又不識幾個字,我怕他找不清楚。」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8 00:06:20

第十六章

  未入宮前也跟著讀了兩年書的榮保:???
  「阿嫵,這位小姐是?」
  聽霍嫵喊少年七哥,宋悅也猜到了眼前這少年的身份,趁勢對他躬身行禮:「臣女宋氏,見過七殿下。」
  「宋小姐不必多禮,快快起來吧。」
  衛旌笙話音剛落,又是掩面一陣咳。
  霍嫵心裡著急,圍著他團團轉:「七哥你沒事吧,才兩日未見,你怎麼了這是,是得了傷寒嗎,嚴不嚴重啊?」
  才兩日沒見?衛旌笙心想,這你就連我的聲音都聽不出來了,要再多幾日,你怕是連我長什麼樣兒都要忘了。
  當真是個小沒良心的。
  他仍不動聲色,緩緩扯出一個笑來,摸了摸霍嫵的頭髮以示安慰,「沒事的,冬日裡的老毛病了,阿嫵別擔心。」
  他本就極白,唇色又淺,這溫和的一笑怎麼看都像是為了叫她寬心故意做個樣子哄她的,霍嫵低著頭,心下更內疚了。
  衛旌笙繼續說道:「我聽榮保說了,阿嫵新認得一個姐姐,與她玩得很好,這也挺好的。」
  「我這樣的身子骨,連爬個摘星閣都費力,阿嫵前幾日陪著我,也很無趣吧。」
  他這樣說著,垂在衣擺裡的那隻手卻無聲地握緊了,霍嫵,你要真敢說句無趣試試?
  霍嫵聽他這麼說,眼眶都帶了濕意,連連否認道:「才不會無趣,是我不好,明明說好了的,這些天都沒去看你,七哥不要生我的氣才對。」
  「怎麼會呢。」衛旌笙笑得愈發溫柔,「七哥永遠不會同阿嫵生氣。」
  霍嫵這才鬆了口氣。
  「阿嫵。」宋悅突然朝霍嫵招了招手,「快過來。」
  「怎麼了?」霍嫵不明所以,還是朝宋悅走了過去,衛旌笙手下一空,背對著霍嫵,他的目光瞬間沉了下去。
  宋悅只當沒有察覺,她把霍嫵牽過來,叫她坐下,為她正了正頭上的釵環,「瞧你,好好一個縣主,頭髮都有些亂了,一會兒出去,豈不是要被人笑話。」
  「還有啊,阿嫵過年就八歲了,可不好隨便叫人摸頭髮,知不知道?」
  話音剛落,宋悅覺得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更冷了。
  宋悅才不怕呢,好不容易才得了個處處得她心意的小妹妹,後日她就要出宮了,到時候就沒法這麼和霍嫵膩在一處,就這麼點時間,她才不肯讓步。
  霍嫵乖乖地低著頭,她心道,那悅姐自己也經常揉她的頭髮啊,悅姐和七哥都不是外人,應該沒關係吧。
  衛旌笙似想起什麼,從懷裡掏出一樣東西,慢慢打開;「前些日子不是說想吃豌豆黃嗎,今日正好帶了,阿嫵快過來。」
  呵,什麼特地帶了豌豆黃,分明是故意帶在身上,想拿來拐我家崽崽。
  宋悅心裡冷哼一聲,拉住霍嫵,霍嫵不解地回頭,就見宋悅對她深深地笑著,說道:「阿嫵,我覺得這兒似乎沒什麼好呆的了,不如我們早些回去吧。」
  「什麼糕點不是熱騰騰的才好吃呢,你說是不是?」
  「可是……」霍嫵有些遲疑地看了眼衛旌笙,衛旌笙坐在那兒,低著頭一言不發,修長的手指撫過手裡的紙包。
  七哥看起來,有些落寞呀。
  「七殿下方才說了,是來摘星閣找書看的,看書總得有個安靜的環境吧,咱們在這兒難免打擾,阿嫵,我們還是別吵著七殿下才好,你說呢?」
  好像,也有些道理啊,霍嫵低個頭,心裡的天平又往宋悅的方向偏了偏。
  她看不到的地方,宋悅與衛旌笙的眼神交匯在一起,彼此都透著冷意。
  臭小子,不要纏著我家阿嫵!
  老姐姐,先來後到不懂嗎,到底是誰先認識她的,這是我家阿嫵!
  衛昶霖踏上摘星閣頂層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場激烈的眼神廝殺。
  他提著食盒,伸手揉了揉眼睛:這,莫非我來的時間不大對?
  衛旌笙施施然起身,沖衛昶霖行了揖禮:「弟弟見過皇兄。」
  他當然沒有忽視衛昶霖手裡提著的東西,左右也打算找個由頭和他這位皇兄套個近乎,就趁勢開口:「皇兄手裡這是?」
  衛昶霖倒是有些小小的驚訝,無他,他這位七弟,平日裡見了他瑟縮的很,別說與他搭話,沒躲著他就不錯了,害得衛昶霖一度以為自己面相猙獰。
  他對這個素來不爭不搶又多病的弟弟倒也沒有惡感,見他問了,便笑著答道:「還不是阿嫵這丫頭,走得急,連皇祖母備下的糕點都忘了帶。」
  他說著,沖霍嫵招招手,霍嫵整個眉頭都皺到了一起,小步小步向他挪過去,就這麼點兒路,她走得比烏龜怕是還要慢些。
  衛昶霖被氣笑,剛想訓她兩句,話到了嘴巴,才想起宋悅也在這兒。
  「也就是皇祖母,把我當個勞役使,快接著,找個地方吃去吧。」衛昶霖踏步上前,把食盒塞進霍嫵手裡,想了想,又覺得這樣不足以凸顯他溫柔兄長的那一面,便學著太后的樣子,輕輕拍了兩下霍嫵的頭。
  霍嫵汕汕地接過食盒,馬上往後退了一步,衛昶霖的手就落了個空,他僵了一下,又若無其事地把手收了回去。
  霍嫵還不知道皇太子殿下這就記仇地在小本本上記了她一筆,還暗自慶幸自己跑得快,一向嚴厲的衛昶霖突然變得這麼好,多半是吃錯了藥。
  總覺得再不走,他下一掌就要把她整個拍地裡去了。
  衛旌笙拿袖子半遮著臉,背過身去,不忍看自家小蠢貨繼續在衛昶霖面前拉仇恨。
  衛昶霖這會兒倒沒心思想這些,因為他覺得,宋悅的眼神正圍著他打轉!
  他眼神放空,假裝在凝視著摘星閣內的擺設,就是不敢對上宋悅的眼睛。不對,我這樣,她會不會以為我太嚴肅?
  衛昶霖陡然一驚,隨及一扯嘴角,擠出一個溫煦的笑容。
  霍嫵抱著點心盒,自己咬一塊,又塞給衛旌笙一塊,她輔一抬頭,正看見衛昶霖的那個笑。
  「太子哥哥你沒事吧,你的臉怎麼抽了?」她驚道,連糕點都顧不得了,話連珠炮似的吐出去,衛旌笙都拉不住她,「我聽府裡的老人說,冬日裡冷風吹多了容易面癱,五官抽搐不能自控,就跟你現在一樣!」
  「完了完了。」霍嫵急地團團轉,「你要是因為給我送個糕點落下這毛病,我可就真得一死以謝天下了!」
  「阿嫵,不許胡說!」
  「小孩子家家,瞎說什麼死不死的,快把話收回去!」
  霍嫵話音剛落,兩雙凌厲的眼就直勾勾地望了過來,面對宋悅和衛旌笙這兩張冷臉,霍嫵立馬繳械投降,假意給了自己一個大嘴巴子,「好啦,呸呸呸,我不說了還不行嘛。」
  衛昶霖又恢復成一張冷臉,心裡卻盤算著找個由頭,把霍嫵與衛斐昀一道關小黑屋裡抄書去!
  一個兩個的,就沒個讓他省心的主!
  哄皇祖母的時候嘴巴這麼甜,當著他怎麼就那麼不會說話了?還當著宋悅!
  衛昶霖心道,家養的小豬崽長大了,不如宰了吃了算完!
  「殿下,縣主年紀小,有失言之處,殿下身為長輩,宅心仁厚,一定不會與縣主計較的,是不是?」宋悅見衛昶霖臉色不好,怕他生霍嫵的氣,只得找話來勸。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8 00:06:35

第十七章

  她話裡分明是在為霍嫵著想,衛昶霖卻自覺忽略了旁的,只聽到她誇他的那句「宅心仁厚」,他頓覺身心舒暢,道:「自然,我視阿嫵為幼妹,怎麼可能會為這點小事和她生氣呢?」
  宋悅倒有些詫異,昨日還以為這位太子殿下是個小孩子脾氣的主,不服輸又聽不得壞話,現在看來,倒是她偏見了。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朝衛昶霖笑了一下,其中還夾雜著些些歉意。
  衛旌笙圈著霍嫵,眸光在這二人之間流轉,若有所思的樣子。
  看來衛昶霖跑這一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的確,宋悅無論出身還是品行,都是極好的太子妃人選,只是,他記得,前世太子妃可不是姓宋的人來當,相反,三皇子妃,卻是姓宋名悅。
  說來好笑,他這位皇兄說倒霉也是真倒霉,第一位太子妃出嫁前一個月身染惡疾,不多時就去了;第二位又與府中教習有染,皇后得知此事後大為震怒,當即賜了白綾下去。
  太子內院空置,膝下無嫡子,這件事當年還被衛藺灃大作了一番文章。
  而這個宋悅,說來也算個人物,自她嫁入衛藺灃府中,就一概不問一概不理,她父兄也不顧有這份姻親在,只一味避著衛藺灃。衛藺灃無奈,待三年後,就又娶了母家得力的側妃入府,她也渾不在意。
  可後來,也是她第一個站出來,出首自己的丈夫有不臣之心。
  衛旌笙記得,當時衛昶霖就很欣賞這個女子,衛藺灃圈禁後,他便答允了宋老將軍的請求,賜下一紙和離書,又對外放出宋悅的死訊,隨她遠走天涯去了。
  可現在這架勢……
  衛旌笙想,前世今生,果然是不同了。
  衛昶霖看著她眼睛發亮,宋悅卻不自在極了,她下意識地往霍嫵身邊走了兩步,從衛旌笙那兒把霍嫵扯出來,戳了她兩下。
  霍嫵一見宋悅的眼色就明白了,「太子哥哥,七哥,我和悅姐還有其他地方要去,就不打擾你們了。」
  衛昶霖下意識地開口:「左右無事,不如我與你們同行?」
  霍嫵面露難色:「不了吧,我和悅姐還想說說私房話呢……」
  他才剛來,都還沒怎麼跟宋悅說上兩句話,衛昶霖想再說些什麼,卻又不知道該從何處開口。
  這位兄長,果然還是老樣子。衛旌笙暗歎,朝政民生上跟隻老狐狸似的,殺伐決斷果敢利落,偏偏面對女子時,就成了個沒嘴的悶葫蘆。
  衛昶霖揮揮手,「你們先走吧。」
  宋悅小聲地喘了口氣,太子不愧是太子,如此目光灼灼極有威嚴,在兩位皇子面前,她極不自在,還是早一步退下的好。
  她想著,拉起霍嫵匆匆下樓,衛昶霖目送她遠去,看她最後一片衣角消失在拐角。
  「皇兄,看來,臣弟要提前恭喜皇兄了?」
  衛旌笙略帶揶揄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衛昶霖蹙眉,道:「七弟何出此言?」
  衛旌笙笑道:「宋小姐英朗明媚,所謂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皇兄有此意,又有何不可與人言的?」
  「七弟慎言,這話可不能亂說。」衛昶霖的眉頭皺的更深了,這個七皇弟,今日似乎有些不同。
  衛旌笙站起身,左右霍嫵已經走了,他也不必在這裡再呆下去,「皇兄,著眼於宋家的可不止一人,皇兄不論是有意於宋小姐還是宋家,都盡快的好。」
  他言盡於此,轉身瀟灑地走了,不急不喘的,半點沒有上樓時的那艱難樣兒。
  啊,也不知阿嫵拉著宋悅跑哪兒去了,衛旌笙頗有些可惜,這皇兄來的不是時候,他可還可以多和阿嫵說幾句話的,這都幾日沒見了。
  比起前世的朝夕相伴,這短短兩日,竟像是有萬隻螞蟻在他心口爬過,並非疼痛,卻是深入骨髓的肆癢難忍。
  罷了,他自嘲地笑笑,這一世的阿嫵,可還是個小姑娘呢。
  他悠悠地往下走著,卻不知道,他心心唸唸的小姑娘正被堵在摘星閣下,怒目瞪著眼前的人,像只蓄勢待發的鬥雞。
  「阿嫵妹妹,怎麼這麼看我?」
  這大冷的天,衛泓奕手裡卻拿了把折扇,有一搭沒一搭地搖著,宋悅不動聲色地拉了霍嫵退後一步。
  宮裡的皇子,倒還真是……品種繁多?宋悅心想,這位五殿下,看起來腳步虛浮,應是沒有什麼內力傍身的,這冬日裡搖扇子扇風,不冷嗎?
  衛泓奕對宋悅倒是熱情得很,也不擺皇子的架子,連宋悅的行禮也避開了半步,開口就是一個「悅姐」。
  「五殿下天之驕子,宋悅不過區區臣女,虛長殿下些歲數,實在當不得殿下這一聲姐姐。」宋悅淡淡地開口,語氣再恭謹不過。
  「這是哪裡的話。」衛泓奕滿不在乎地笑笑,「別說一聲姐姐,來日方長,沒準日後我還得叫你嫂子,到那時……」
  他的話戛然而止,因為霍嫵狠狠一腳踩在了他的鞋上。
  「你好大的膽子!」衛泓奕吃痛,五官扭再一處,他伸手怒指霍嫵,「你真以為自己是個什麼東西了嗎,我是誰你也敢踩!」
  霍嫵抱臂在前,「五殿下!你是誰你自己不清楚嗎,還需要問我?年紀輕輕記性就如此不好,老了可怎麼了得?」
  「還有!我悅姐在戰前為國而戰時,你還不知道在哪兒呢,殿下既為皇子,總該知道有些話該說,有些話不該說吧!」
  霍嫵實在氣得不行,宋悅是未嫁女,若不是她及時打斷,誰知道衛泓奕還要說出些什麼話來。
  宮裡人多眼雜,霍嫵都明白的事,她就不信衛泓奕不知道,他一時嘴快,會給宋悅帶來多大的麻煩,他難道會不懂嗎?
  小姑娘眼尾都紅了,跟個張牙舞爪的奶貓似的,自己都還是個孩子,到想著要保護她來了,宋悅看在心裡,只覺得有道暖流湧過。
  霍嫵平日雖是個軟和性子,與人爭執起來卻牙尖嘴利地很,她眼神裡帶著三分好笑七分不屑地從衛泓奕身上劃過,嗤笑道:「五殿下,您這可別搖扇子,省的凍出了毛病,倒成了我們的不是。」
  也不知一個奶包子,是跟誰學的吵架罵人,宋悅無奈地笑笑,在抬眼時,眼裡閃過凌厲的鋒芒。
  總歸她這個做姐姐的,哪能叫小妹妹護著她!
  她的眼神無端叫衛泓奕想到年前番邦進貢的那只雪豹,他下意識地就退後了兩步。
  他這點小動作哪能躲過宋悅的眼,她半瞇著眼,動作依舊恭順:「臣女聽聞,五殿下武學了得,小小年紀已是十分出挑,可以一當十。」
  「是啊。」衛泓奕傲氣地挺胸,「本皇子天賦如此。」
  「臣女不才,在邊關多年,一向佩服功夫過人之人,奈何進京以來,已許久沒有活動過手腳,五殿下名聲遠揚,臣女很是欽佩,見了您本人,更是技癢,不知殿下可否圓了臣女這個願望,與臣女切磋一二?」
  「這……」衛泓奕有些猶豫,他對自個兒的身手有信心,說到底,這宋悅也不過是個女子,就算跟她父親上過戰場,估計也不過是躲在父兄身後罷了,不足為懼。
  只不過,他想起昨日在皇兄殿外聽到他與幕僚的對話,才得知他竟有意求娶這女子為正妃!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8 00:06:47

第十八章

  衛泓奕自是不解,在他看來,他皇兄配什麼樣的女子不是綽綽有餘,這宋悅在外多年,哪裡比得上京中貴女舉止得體,端方淑儀,更何況她在邊城時,也不曉得究竟跟多少男兒同吃同住,一起打過滾,哪裡配得上做他的皇嫂,叫她做個側妃不就夠了。
  假以時日,衛藺灃登臨大寶,這宋悅不也跟著一飛沖天了嗎。
  衛藺灃聽他這麼說時,臉色臭的厲害,難得嚴厲地警告他不許胡言,尤其是在宋悅面前。
  旁的也就罷了,若他一不小心出手太重,傷了宋悅,可怎麼跟衛藺灃交代啊!
  「殿下可是有什麼顧慮?」宋悅見他就不答話,問道。
  霍嫵拉著宋悅,斜著眼看他:「悅姐,我們五殿下身嬌肉貴的,萬一有個什麼,到時候還得怪到你頭上來,我看哪,咱們還是算了吧。」
  「哦,是嗎?」宋悅面露遺憾地搖了搖頭,「既然如此……」
  「誰說的?不過是切磋武學罷了,本殿下方才猶豫良久,不過是怕傷了她!」十五歲的少年,正是最受不住刺激的年紀,當即應了下來,「比試就比試,你放心,我絕不會有所怪罪!」
  「話雖如此,殿下,我們此回還是只比拳腳,點到為止,如何?」
  她雖看不上衛泓奕,卻怕因為她這一時衝動,為家裡招來什麼禍事。只是來京之前,父親曾與她說,凡事敬人三分,若有人主動犯上門來,也不必客氣。
  衛泓奕點頭,他一撩衣袍,就向宋悅揮拳過去。
  下盤空落,動作緩慢,出拳無力,就這種東西,若放在她的營中,早就被拉出去操練了!
  宋悅一閃身,衛泓奕好沒反應過來,她就到了他的身後,往他膝蓋上就是一腳。
  衛泓奕一下子單膝跪在了地上,沙礫磨得他膝蓋生疼,他耳邊還傳來霍嫵為宋悅加油鼓勁的聲音,更令他氣不打一處來。
  「再來!」衛泓奕咬牙站起來,分辯道:「我不過是一時沒準備好,又顧念著你是女子,氣力有所收斂,才叫你佔了便宜!」
  「哦,是嗎?」宋悅笑道,「殿下不必讓我,這一回,還請殿下務必盡全力才好。」
  「那是自然。」衛泓奕狠狠地又是一拳過去,一邊出腳,直對著宋悅的膝蓋。
  彫蟲小技。這點小動作,宋悅怎會放在眼裡,她就這麼站在原地等著,待衛泓奕衝到她面前時,她才霍地伸手,單手抓住衛泓奕的手腕,一邊出腿別住他,衛泓奕使勁掙脫,奈何宋悅的力氣比他還大上幾分。
  她再一用力,直把衛泓奕翻了個身,四腳朝天重重地摔在地上。
  「悅姐好棒!我說神功蓋世的武學天才,你這功夫實在不怎麼樣啊,我不過一閉眼的功夫,你這麼又到地上去了?」
  衛泓奕恨恨地瞪著她,霍嫵毫不示弱地回瞪回去。
  「殿下,承讓了!」宋悅嘴角笑意未收,落在衛泓奕眼裡,怎麼看都是對自己的嘲笑。
  宋悅管他作甚,一場比試,勝負已分,她沖衛泓奕行了禮,就牽著霍嫵走了,霍嫵倒滿心歡喜,她知道宋悅很厲害不假,但親眼見到,總還是不一樣的。
  也不知悅姐和她大哥二哥比起來誰更厲害些,嗯,大哥不好說,二哥嘛,沒準會被悅姐打成個豬頭臉吧。
  衛泓奕看著她們遠去的背影,氣惱地錘了一下地。
  他到底是皇子,宋悅竟真敢與她動手,還有霍嫵這個死丫頭,處處與她不對付,如此不敬,成何體統!
  「想讓旁人尊敬你,你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
  衛泓奕刷得回頭,就見衛旌笙不知幾時站到了他身後,正似笑非笑地看著他,話裡儘是嘲諷。
  「你什麼時候來的!」想到剛剛的情景,衛泓奕變了臉色。
  「倒也不久。」衛旌笙笑著往他心口捅刀子,「也就是看到你被人打趴在地上,像條狗一樣,怕都爬不起來。」
  他蹲在衛泓奕邊上,聲音壓得很輕。
  「衛旌笙,你竟敢如此與我說話!」
  「衛鴻奕,你真覺得你自己是個什麼東西了嗎?」衛旌笙依舊是純良的樣子,他把手放在衛泓奕膝蓋上,似乎是在為他檢查傷口,只有衛泓奕知道,他是怎麼在他傷處重重捏了一把,叫他沒忍住發出一聲痛呼。
  「你做什麼!」衛泓奕猛地把他推開。
  衛旌笙就勢向後仰倒,一派被衛泓奕推倒的樣,他爬起來,提高了聲量:「五皇兄,是你決定要與宋小姐比武,但凡比試總有輸贏,男子漢大丈夫,一笑而過也就是了,你又何必如此耿耿於懷?」
  「弟弟不過好心問一句,皇兄實在不必遷怒於我呀!」
  「你胡說八道!」衛泓奕怒道。
  「來人!」衛旌笙高聲道,「五殿下受了傷,還不快找轎攆來送他回宮!」
  他復又蹲下,靠近了衛泓奕:「你不該動的人,永遠都別去動,回去問問你三哥吧,五、皇、兄。」
  衛泓奕只覺得,他彷彿從沒認識過這個七皇弟。
  「蠢貨!」
  衛藺灃重重地一拍桌子,衛泓奕瑟縮了一下。
  沒辦法,他大小就怕這個哥哥,衛藺灃也不過比他略年長些,各個方面都比他成熟了太多,就連他的伴讀和武教師傅都是衛藺灃為他挑選的。
  「哥,不是,實在是她們太欺負人了呀。」衛鴻奕不服氣地為自己爭辯道。
  衛藺灃扶額,陳氏需要支持的皇子,只要他一個就夠了。故此,他故意養的衛泓奕無知莽撞,叫他做他手裡的一條狗,指哪兒打哪兒,例無虛發,只是沒想到,他實在太蠢,竟壞了他的大事!
  他當真以為,他是看上了宋悅這個人不成嗎,他要的,是宋悅背後的宋家和她的外祖袁氏!
  宋將軍這幾年愈發為父皇倚重,是除了霍啟衡以為最受父皇信任的武將!娶了她的獨女,必能成為他往後的一大助力。若非他與霍嫵年紀相差過大,他又何必退而求其次,選擇宋悅。
  更遑論,宋悅的母親,出自清河袁氏,袁氏也是極有底蘊的世家大族,宋悅的外祖父袁老先生,是真正的桃李滿天下,天下讀書人皆奉他為泰斗,真要論起來,朝中多少文官與袁氏是有淵源的,他若娶了宋悅,何愁他們不對他另眼相待幾分。
  他如何不知,太后留宋悅在宮裡小住是為了什麼,也就衛泓奕,明明也不小了,偏還什麼都不懂。
  還有霍嫵,也不知怎麼,近幾年與他越發生疏,反倒與皇后所出幼子關係極好,她那兩個哥哥也與他關係不過爾爾,他本就發愁,這個弟弟還一個勁兒地給他添亂!
  此事已過,他還不知得花多少心思去彌補。
  衛藺灃臉色不好,衛泓奕不明所以,只以為他是傾心宋悅,在為此煩惱,便自告奮勇為他出起了主意。
  「皇兄要真是想娶那宋悅,做弟弟的倒是有個好主意。」
  衛藺灃一手執起茶盞,倒也對他沒什麼指望,只隨口問了句:「哦?你能有什麼主意?」
  衛泓奕胸有成竹地開口:「她不是注重名節嗎,這還不好辦,咱們差宮人給她下點藥,皇兄先生米煮成熟飯,她一個女子,也不好意思告訴別人,到那時,咱們都不用費功夫,保準她哭著喊著要嫁給皇兄!」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8 00:06:58

第十九章

  衛藺灃氣得仰倒,他雖不指望衛泓奕能出什麼好主意,卻沒想到,他連這種法子都說的出口!
  他也不想想,這當中但凡出半點岔子,到時候倒霉的可就是他!何況他就算用這種方法娶到了宋悅,宋悅又怎麼會願意讓母家真心幫他!
  見衛泓奕仍洋洋自得的樣子,還真當自己想了個了不得的法子出來,衛藺灃氣不打一出來,怒道:「你給我出去!」
  「既然受了傷,就好好在自己殿裡呆著去,別給我惹事!」
  時間轉瞬即逝,一眨眼就到了年尾,在外行軍的將士們今日即將抵京,正三品以上大員即家眷今日也會入宮赴宴。
  霍嫵興奮極了,她大半年沒見過自家父兄,這天一大早就醒了,巴巴地等著天亮。
  回枝掀起床簾時,就見霍嫵眨巴著眼盯著她,眼睛亮亮的,唇角帶著鮮明的笑意。
  她不知不覺也笑了,邊取來衣飾邊對霍嫵道:「縣主今日這樣高興呢。」
  「那是,我父親和哥哥們回來了呀!」霍嫵坐在床沿,翹著兩條小短腿,指揮著回枝,「那件,那件緋紅繡白曇的,好看又喜慶,父親見了肯定高興!」
  回枝抱著襦裙走到床邊,「縣主穿什麼,國公爺都會喜歡的。」
  霍嫵正巴拉著衣裙,聞言,得意地笑開,「自然了,父親最疼我啦!」
  門吱呀一聲被打開,有個人閃就來,又飛快地將門掩上,霍嫵探出頭去,叫道:「悅姐。」
  宋悅嗯了一聲,走過來坐在她床沿上,揮揮手示意回枝退下。霍嫵歪著頭不解地看著她,宋悅伸手為她理了理裙子,歎道,「今日過後,我就不能在像現在這般日日與阿嫵為伴了,姐姐可真捨不得你。」
  霍嫵寬慰的拍拍她的肩,「沒關係,我也要離宮回家了,悅姐可以經常來國公府找我呀,我也會去找悅姐的!」
  她似想起什麼,小大人似的插個腰站在床上,居高臨下地看著宋悅:「還沒問你呢,說,昨日午後去哪兒了,我都找不到你。」
  宋悅皺眉,她昨兒個在宮裡撞上了衛藺灃,對方為先前衛泓奕的事同她道了個歉,言辭懇切,舉止有禮,只是宋悅總記得霍嫵同她說過的那樁事,面對衛藺灃時,老覺得渾身不自在。衛藺灃與她聊了幾句邊關的趣事,又關心了下她父親的身體,見她臉色不好,沒再多言,囑她好好休息後就先走了。
  若沒有此前種種,宋悅或許還會覺得衛藺灃是個不錯的人,可她現在卻只有滿心的疑惑。這位三殿下,他到底想要做什麼呢?
  「悅姐想什麼呢?唉,如今阿嫵還在你面前,悅姐都看不到我,可見出了宮,你就更不記得我是誰了。」霍嫵搖頭晃腦地說著,故意撅著嘴,唱到:「負心薄倖郎喲。」
  宋悅哭笑不得,「瞎叫喚什麼,整日裡盡看些亂七八糟的話本子,若叫太后聽見你唱這種曲子,可饒不了你。」
  霍嫵吐了吐小舌頭,膩進宋悅懷裡:「知道啦,我只在你面前放肆,在外頭我是最有分寸的。」
  「好了,不鬧了,快起來。」宋悅把她從懷裡揪出來,「我聽說今日這樣的大日子,闔宮都會來太后娘娘宮裡請安,咱們去遲了不好。」
  年尾慣例是宮妃與未在外建府的皇子皇女們都要到太后的福寧宮請安,與太后閒話幾句,再請去宮宴上的,只不過后妃在今日定是要細細打扮,既別出心裁也不會過於招搖,取悅聖心的同時又不至於惹惱了太后。
  霍嫵左右尚未及笄,不過是個小孩子,不必太著意於打扮,她命回枝給她梳了個圓鼓鼓的髮髻,髻上斜斜地插上根步搖,這步搖做的巧妙,玉質通透不說,穗子下連著的小蝴蝶更是可愛的很,隨著她的動作上下擺動,回枝想了想,又從兩端挑出幾縷碎發搭在女孩額前,從妝奩裡取出兩條粉底白邊的絲帶繫在她發上。
  霍嫵對著銅鏡左看右看,滿意得不行,宋悅見她一臉臭屁的小樣子,笑著從她手裡抽出銅鏡,道:「別看了,我們阿嫵是最漂亮的小仙子,好不好?」
  霍嫵不好意思地垂下頭,覺得自己臉上有些發燒。
  宋悅憋著笑,道:「小仙子,我們可以走了嗎?」
  「走啦走啦,悅姐你不要再這麼叫我了!」小姑娘紅了一張臉,推著宋悅就往屋外走。
  福寧宮正殿,皇后早早就來了,坐在太后下首與她談笑,陳淑妃坐在次位,嘴裡正與太后說些吉祥話,另一頭的周貴妃默不作聲地盯著手中的茶盞,不知在想什麼。
  霍嫵大大方方地走進去與人見禮:「見過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宋悅也依次行了禮。
  「潑猴兒,你這會兒倒是難得的規矩,還不快過來哀家這兒。」太后笑著沖霍嫵招手,又命人給宋悅設了座。
  霍嫵蹬蹬兩步上前,乖巧地依偎在太后身邊。
  「多日不見,嘉寧縣主出落得是越發好了,怪不得太后愛得緊呢。倒是我們榮英,生來蠢笨,沒有這樣的好福氣。」
  霍嫵心裡咯登一下,聞聲望去,果不其然,說話的又是那位江貴嬪。
  說也奇怪,霍嫵自問不是金燦燦的大元寶,自然沒有叫所有人都喜歡她的道理,只是這位江貴嬪,卻不知怎麼的,就是看她不順眼,話裡總帶著刺。
  她哪裡知道江貴嬪的心思,她年紀不小了,早已無寵,膝下偏就只有一個女兒榮英公主可以依靠。奈何陛下對這個生性怯懦的女兒並無太多關注,後宮裡,太后對霍嫵這個外姓人竟好過她的新外孫女,這叫江貴嬪如何甘心!
  太后的臉色微變,江貴嬪卻沒有察覺,仍道:「太后,榮英近日書法大有長進,手抄了十卷佛經,想著要獻給太后,以表孝心呢。」
  她的眼神在霍嫵身上掃過,狀似無意地道:「太后對縣主這樣慈愛,也不知縣主是否……」
  她話未說完,話裡的意思已是昭然若揭。
  坐在最末端的宋悅已是皺起了眉,擔憂地看向太后邊上的霍嫵。
  她實在不解,江貴嬪一個宮妃,緣何要與阿嫵不對付,她女兒得不得寵,與霍嫵何干。
  霍嫵倒是笑嘻嘻的,從椅子上蹦下去,一蹦一跳地跑到江貴嬪邊上,湊近她嗅了嗅。
  「你做什麼?」江貴嬪退後一步,皺著眉問。
  「如娘娘所言,榮英公主如此孝順,可作為公主的母妃,娘娘您做的,似乎不怎麼樣啊。」
  江貴嬪一甩衣袖,怒道:「縣主胡說什麼,太后面前,你怎可如此失禮!」
  「娘娘!」霍嫵的臉驀地沉了下來,她陡然提高了音量,女孩子小小一個,尚未變聲,聲音裡仍帶著稚氣,可直視她眼睛的江貴嬪卻無端一震。
  「我說我進來的時候怎麼聞到一股細辛和迦南香的味道,娘娘入宮多年,不會不知道太后娘娘不喜此味,一靠近聞了就會頭暈不適吧!」
  「也虧得娘娘位在下首,若真叫娘娘近了太后的身,豈非害了太后?」
  江貴嬪渾身一顫,立刻伏到地上:「太后明鑒,嬪妾,嬪妾失察……」
  「好了!」太后閉上眼,道,「左右你到不了哀家邊上,一會兒回去,換身衣裳就是,起來吧。」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8 00:07:08

第二十章

  江貴嬪這才顫抖著爬起來,霍嫵笑盈盈地扶了她一把,反正在太后跟前,江貴嬪心裡在怎麼厭惡,也不會甩開她的手。
  「我年紀小,一時失言,貴嬪娘娘想來不會與我計較吧。」
  「怎麼。」江貴嬪僵笑著答,「多虧了縣主提醒,我感謝縣主還來不及,哪來的怪罪。」
  「阿嫵過來。」皇后笑著喊道,等霍嫵在她面前站定,才從懷裡掏出一個護身符,繫在霍嫵脖子上,「這是本宮親自在大覺寺主持那兒求的,小九也有一個,這個給你。」
  霍嫵連忙推拒,皇后卻不容她拒絕,道:「本宮也算是看著你長大的,你一向乖巧懂事,最熨帖不過,在本宮心裡呀,就跟自個兒的親女兒似的,你跟本宮客氣什麼,快收下。」
  江貴嬪只覺得臉火辣辣地疼,皇后此舉,分明是在為霍嫵辯白,狠狠打了她的臉。
  「是呢,只可惜本宮無用,只得兩個混小子,像阿嫵這樣的乖女兒,誰不想要呢。」陳淑妃笑道,她攤手,站在她身後的宮人忙送上兩個錦盒,「阿嫵年後就又長一歲,你老不來本宮那兒,本宮只好把給你的小玩意兒帶過來了,快收下。」
  「還有這份,是給宋小姐的,給宋小姐送去。」陳淑妃一扭頭,一雙漂亮的丹鳳眼直直地看向宋悅。
  宋悅接過禮盒,朝陳淑妃服了一服。
  皇后把這一幕看在眼裡,心下一緊,淑妃,還真打算同她搶這個兒媳婦了?
  「皇兄。」福寧宮外,衛旌笙與衛昶霖並行,他比衛昶霖矮了一個頭,此時抬頭看著衛昶霖,唇角猶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衛昶霖無端地,腦海裡蹦出來「活狐狸」三字。
  他再看過去,七皇弟依舊是那個一臉純良的七皇弟。
  「皇弟有何事?」衛昶霖道。
  「無大事,不過想提醒皇兄一句,有些東西,如果皇兄再不出手,可就太晚了。」
  他可是記得,前世就是在這場宮宴上,三皇子衛藺灃公然向宋將軍之女表以愛慕,而陛下,欣然允婚。
  「宋小姐,宋小姐留步。」
  門廊外縮著個小黃門,正小聲叫著她。宋悅眉目一凝,試探著指了下自己,小黃門連連點頭。
  太后左手衛斐昀右手霍嫵,牽著兩個她最疼愛的小輩走在最前面,霍嫵扭過頭不時往宋悅的方向張望,宋悅笑了,朝她揮揮手,叫霍嫵先走,自己則向小黃門的方向走過去。
  見她過來,小黃門這才鬆了口氣,朝她打了個千兒,道:「勞宋小姐隨奴才走一步,太子殿下在牽頭等您呢。」
  太子殿下?宋悅不由有些驚訝,她與這位太子殿下,說來也不過有幾面之緣,更何況她一個臣女,私下會見太子,總是不好。
  只是到底不好推拒,何況她對這位殿下印象不差,略思索片刻,就跟著小黃門去了。
  走了幾個迴廊,就到了一處有些偏僻的宮室,小黃門為宋悅推開門,默默守在了屋外,宋悅跨步進去,有個男子正背對著她站在屋內。
  對方長身玉立,頭戴玉冠,一身玄色朝服上繡了五爪龍紋,宋悅躬身道:「臣女見過太子殿下。」
  「免禮。」她膝蓋還未徹底彎下去,就被對方先一步扶住,衛昶霖急急地轉身,扶著她的胳膊,宋悅抬眼看他,他倒活像是被雷劈了般地鬆開了手。
  「咳,」衛昶霖清了清嗓子,眼神飄忽不定,就是不敢落在宋悅身上。
  出息!他暗自譴責自己,他自十五歲起就被父皇授意接觸朝政,那天的心情,細細想來,竟不比今日來得慌張。
  衛昶霖自小懂得克制己身,沒想到這回,聽了衛旌笙那一番話,倒是難得衝動了一回。他心底暗笑,還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殿下。」見他遲遲不語,宋悅提醒道:「殿下叫臣女過來,是有什麼要緊事嗎?」
  「你可願嫁我,做我的太子妃?」衛昶霖正思索著措辭,聽了她的聲音,不知怎的,這話脫口而出。
  只是話一出口,迎上宋悅錯愕的眼神,衛昶霖就後悔了,他真恨不得回到剛才那一刻,把那話給塞回去。
  怎麼著,也該說些動聽的情話出來,他恨恨地想。
  宋悅仍低眉順眼地站在那兒,心裡卻已起了波瀾萬千。
  此前與這位殿下的偶遇,再加上衛藺灃的種種舉止,和衛泓奕的話,她心如明鏡,這下是全明白了。
  這算什麼,她是皇權更迭間的戰利品嗎?若說真心,她自問容貌不過爾爾,也沒有那麼大的魅力,那麼,他們看重的,必然是她的母家了。
  「宋小姐,此次是我冒失,只是我所言皆出自真心,不知小姐意下如何?」衛昶霖看宋悅久不答話,心中愈發慌亂,忍不住開口道。
  宋悅抬頭,面色清冷如冰,「太子妃何等尊貴,臣女微末,不堪此位,有負殿下厚愛,京中比臣女聰慧的佳人云云,還請殿下另覓她人吧。」
  所謂的太子妃之位,於宋悅,不過囚牢一座,她並不稀罕,更何況她怎麼也不希望自己母家被帶入皇權紛亂中,她父親乃是純臣,外祖只想多教些學生,他們若以為娶了她能得一大助力,那可就大錯特錯了。
  她拒絕之意昭然若揭,衛昶霖苦笑:「宋小姐拒絕的如此乾脆,只是小姐心中應當明白,有意小姐的,並非只有昶霖。」
  他不帶皇太子的架子,言談之中也已「我」「昶霖」自居。
  宋悅輕笑:「殿下,我無意為皇家婦,殿下盡可以放心。」她不願嫁太子,自然更不會嫁什麼三皇子。
  「你想的太簡單了。」衛昶霖鄭重道,「你可知道,我那三弟打算在今日的宮宴上求親與你,他話一出口,你要怎麼拒絕?」
  他聽完衛旌笙的話,心裡總是不安穩,幾番波折,才從埋在衛藺灃那兒的暗樁處得了這個消息,是以,他才先一步找到宋悅。
  宋悅豁然色變,衛昶霖說的沒錯,若衛藺灃真當了帝后的面說出那種話,她與家人就算不甘願,也無力回天了。
  「我知道宋小姐擔心什麼,我可以和你保證,終此一生,我不會利用尊親做任何事,宋大將軍於國有功,老先生更是為我大昌培育了無數棟樑之材,衛昶霖,不是那等下作之人。」宋悅的心思並不難猜,更何況衛昶霖的確不屑利用這樣一心為國的純臣。
  他那三皇弟著眼於他的太子位,可他想的,卻是整個大昌的未來!
  見宋悅臉色稍緩,衛昶霖暗暗鬆了口氣,趁熱打鐵道,「小姐不喜深宮,昶霖明白,若有機會,昶霖也願與小姐在民間走走看看,我現今不敢對小姐保證,一生只小姐一人,但我可立誓,小姐會是我此生最重要的妻子,我會終身信你,不疑你,不傷你。」
  「或許小姐不信。」衛昶霖勾起一個笑,似乎想起了什麼,眼裡帶了柔光,「校場初遇,你在馬背上英姿勃勃,叫昶霖移不開眼。那時我就想,若能得你相伴,大約很好。」
  「誠然,我不想騙你,我有許多顧忌,你是我最合適的太子妃人選,可同時,我也是真心喜歡你。」
  宋悅低著頭,沉默了許久,這一次,衛昶霖沒有開口打擾她。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8 00:07:18

第二十一章

  「殿下。」宋悅的聲音很輕,闖入衛昶霖的耳中,卻如此清晰,她道,「若殿下所言不虛,就請殿下在三殿下之前,向阿悅求親吧。」
  衛昶霖緊緊攥著的拳頭終於鬆開,他蹭了蹭,才發現手心裡滿是汗液。
  「那,我可以喚你一聲阿悅嗎?哦,私底下,你無需一口一個殿下,大可稱我為昶霖。」
  他的緊張顯而易見,宋悅想,他這個樣子,可真不像父親提過的賢明太子,阿嫵口中凶巴巴的哥哥。
  「自然可以。那,昶霖,我不在太久不好,得先走了。」宋悅不是扭捏的人,她先時對衛昶霖印象不差,若叫她在他與衛藺灃之中選擇,答案顯而易見。若他真能做到他所允諾的一切,宋悅也會把她當作自家郎君看待,若不能,她自會讓母家遠遠避開一切,而自己不聽不看,全做個牌面上的人物就是了。
  「我送你出去!」衛昶霖靠過去,剛碰了一下她的手,轉念想到自己手上汗津津的,忙又收了回去。
  宋悅自然感受到了,她歪著頭看了衛昶霖一眼,看來,這個人是真的很緊張啊。
  是夜,明月初升,歷朝舉辦宮宴用的長安殿內外燃起了明燈千盞,四週一片亮堂,恍若白晝。
  有朝臣攜其家眷陸陸續續地過來,被宮人們引去落座,宋悅眼見還有一段時間才開宴,默默溜到了殿外。
  父親母親入宮時,她尋了個由頭把母親拉走,將衛昶霖的意思告訴了父母,以防他們一會兒過於吃驚,只是這會兒,她總有種不真實感。
  原以為今日離宮後,就與這座座宮室再無關係,沒想到在不久的將來,這裡或許,會成為她的家。
  「宋小姐。」聽見有人喚她,宋悅回頭,眼前還是衛昶霖身邊那個小黃門,小黃門諂媚地衝她笑笑,遞上一個錦盒,「這是殿下親自挑選的,囑了奴才一定要親手交給小姐。」
  宋悅接過,打開一看,裡頭是一根品項極好的鳳頭釵,還鑲嵌著顆顆飽滿圓潤的東珠,比先前淑妃給她的更勝一籌,宋悅淺淺笑開,看來她還是沒看錯,衛昶霖這人,倒真有些小孩子脾氣。
  小黃門還在偷偷默默地打量著她,宋悅抬手將鳳釵別在發間,道,「回去告訴你主子,我很喜歡。」
  小黃門的嘴一下子就咧開了,他還想說什麼,遠遠看見霍嫵朝這兒跑過來,就連忙打了個千兒道告退。
  「悅姐怎麼跑這兒來了,叫我好找!」霍嫵喘著粗氣在宋悅面前站定,宋悅輕輕拍了拍她的背。
  「呀!悅姐你發上什麼時候多了這麼一隻釵,這釵可不能隨便戴的,是誰給你的呀。」霍嫵一挑一挑地想要去碰一下那根釵。
  宋悅稍往後仰倒,故意不給她碰到,笑道:「不告訴你。或許,是你未來姐夫?」嗯,也不是以後他是姐夫,還是她是嫂嫂。
  「啊,悅姐你怎麼這樣!你別急著走啊,倒是等等我,我好容易遛出來找你的呢!」霍嫵氣得直跺腳,什麼未來姐夫呀,她本來,本來還想等大哥來了,說和他與悅姐認識,兩人沒準聊得來呢,到時候,悅姐和她真正成為一家人該多好,悅姐肯定會喜歡她家的!
  啊啊啊啊啊,都怪大哥,來的這麼慢,好好的嫂子就這麼沒了。
  她氣鼓鼓地站在原地,突然身體整個騰空而起,在空中晃了一大圈,霍嫵小小的驚叫一聲,下一秒,她就被一個寬厚的懷抱攬在了懷裡,「霍禛,你再鬧你妹妹試試!」
  「爹爹!」霍嫵歡喜地叫了一聲,一個猛子扎進霍啟衡的懷裡,霍啟衡大笑,揉了揉女兒的頭髮,「這麼久不見,我們小囡囡想不想爹爹啊?」
  「想!」霍嫵嬌嬌地縮在霍啟衡懷裡,「也想二哥!」
  一旁的霍陵咧嘴笑了,霍禛滿臉地鬱悶,「阿嫵,我可沒得罪你啊,這次回來,我還給你帶了不少小玩意兒呢。」
  霍嫵哼哼唧唧地,就是不理他。沈容掩面笑道,「好了,有話咱們回家再說,這可是在宮中。」
  「好,聽夫人的。」霍啟衡一手抱著女兒,另一隻手牽起沈容走進殿內。他是一等公爵,位同郡王,席位擺的極靠前,霍嫵依在沈容邊上坐下,眼觀鼻鼻觀心,做出一副極乖巧的模樣。
  「陛下駕到,皇后駕到,太后駕到。」內監尖利的聲音想起,沈容趕緊拉起霍嫵,與眾人一道下拜。
  陛下將到不惑之年,卻依然聲如洪鐘,他牽了皇后坐上高位,道:「平身。」
  「今日宮宴,孤與諸位同樂,不必如此拘謹。來人,奏樂。」
  眾人紛紛應是,這才坐下與人閒聊起來。
  陛下看了會兒歌舞,側過身與霍啟衡道,「啟衡啊,一晃眼咱們的兒女都這麼大了,這人還真是不服老不行啊。」
  霍啟衡趕忙站起來,道,「陛下春秋鼎盛,何出此言吶。」
  陛下笑道,「快坐下,你我是何等情誼,你跟孤何必如此客氣。」
  霍啟衡笑笑,向上位捧杯,陛下也滿意地笑了,舉杯一飲而盡,沖霍啟衡展示了一下空杯。
  沈容面含微笑看著丈夫,世人皆歎他鎮國公府聖眷雍容,哪裡看到這背後伴君如伴虎的道理,啟衡與陛下的情誼是把雙刃劍,都道人心易變,天子則更是如此。霍氏手裡有兵,如何維持與陛下的情誼,不使陛下生猜忌之心,又何嘗容易了呢。
  也正因如此,她與女兒才一直留在京中,是以為陛下定心。
  「父皇,良辰佳時,兒臣有一事,相求父皇允准。」衛藺灃剛欲起身,衛昶霖就先一步站了起來,高聲道。
  「皇兒有何事啊?」陛下笑道,「快快說來。」
  「回父皇的話,宋將軍之女宋氏嘉柔貌駐,兒臣心慕之,求父皇成全。」
  衛藺灃手中的酒杯猛地一晃,有酒液灑出,他恍若未覺,垂著頭,無人看到他此時的神情。
  衛旌笙執起茶盞,拿杯蓋遮住面上的笑意,太子殿下這回,倒還算及時。
  大昌十二年,陛下親旨,端武侯宋牧之女宋氏,嫻熟大方、溫良敦厚、品貌出眾,今太子昶霖,適婚娶之時,當擇賢女與配。宋氏待宇閨中,與太子堪稱天設地造,為成佳人之美,特立宋氏為太子正妃。一切禮儀,交由禮部與欽天監監正共同操辦,擇良辰完婚。
  「阿嫵在想什麼?」沈容走過來,把打開的窗戶掩上,為霍嫵攏了攏身上的大氅,「天還未見暖,整日趴在窗口,也不怕著涼。」
  「母親。」霍嫵悶悶地應了聲,「我是在想,悅姐這麼一眨眼就要當太子妃了呢,一輩子那麼長,一直在宮裡,不會悶嗎?」
  從宮宴結束那晚,她隨家人一道回府到現在,已有好幾日了,卻遲遲沒有緩過勁來。
  衛昶霖的話一出口,帝后大喜,尤其是皇后,她原先還擔心會被淑妃他們捷足先登,還好這她與昶霖都中意的姑娘到底還是成了她的兒媳。
  霍嫵一晚上都沒精打采的,連宴席都沒興趣吃了,她這悶悶不樂的樣子很令宋悅擔心,本想趁宮宴結束後去找她說幾句,沒想到她剛一動作,就被各位夫人圍住道喜,宋悅不好脫身,出宮後皇后又派了嬤嬤來與她說些宮規事宜,一來二去的,她竟到了這會兒都沒能抽出時間來。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8 00:07:39

第二十二章

  「傻丫頭,」沈容溫柔地摟著女兒,「一輩子哪里長了,得一知心人,生育二三子女,閒時與閨中好友話話家常,這日子不就慢慢過去了嗎?」
  「可是我以為,悅姐喜歡的,應該是縱情馬背,過快意生活,而不是入主東宮,做什麼勞什子的太子妃……」
  她話未說完,沈容就用手輕輕摀住了她的嘴,「阿嫵,以後這種話,即便是在家中也不可胡說,知道嗎?」
  「你的悅姐有此等福氣,你該為她高興。」沈容把女兒的額發別到耳後,歎道,「阿嫵過年又大一歲,要懂得禍從口出的道理,知道嗎?」
  霍嫵點點頭,「我懂的,母親,這話我只對著母親講講,不會對外人說的。」
  「母親知道,阿嫵是最有分寸的。阿嫵啊,你要明白,出身世家,從小得享尋常人一生不可得的尊榮,就勢必要有所付出。太子殿下肯在大殿上公然說出那樣的話,說明心中對未來的太子妃有情,於她,這已是一種幸運了。」
  「那母親有父親,有我那麼乖巧的女兒,還有大哥二哥!母親就是最幸運的人啦!」霍嫵嘻嘻笑著,抬頭看向沈容,臉頰上露出小小的梨渦。
  沈容與她蹭了蹭額頭,笑道,「就你這丫頭,鬼精鬼精的,還說自個兒乖巧,我看哪,就你最皮!」
  「好了,今日各地的管事要過來,母親就先走了,你多看些正經的書,知道嗎?」
  見沈容起身要走,霍嫵連忙急急地叫住她:「母親!」
  「怎麼了?」沈容回頭問道。
  「我是想問,二哥不是進宮當值了嗎,那他今日什麼時候才回來啊?」
  「難得你這兩日總記著你二哥,阿陵午時應該會回府一趟,你找你二哥有事?」
  「沒有。」霍嫵跳下來,直把沈容往屋外推,「母親快走吧,別耽誤了正事。」
  「你這孩子……」
  霍陵年少有為,人又機靈,頗得陛下的歡心,陛下就將他編入了禁龍衛,御前當值,可在宮中行走。
  這樣一來,可大大方便了霍嫵。她如今最擔心的,一是宋悅,二就是她那七哥。
  七哥如此病弱,心地又這般好,她在宮中不過短短數日,就看到他被衛泓奕欺負,虧得有她在,不然還不知會怎樣呢。
  她出宮時走得急,也沒好好與七哥話別,所幸她二哥如今在宮中當值,還能幫著她帶帶東西。
  也不知七哥現在在做什麼,有沒有想阿嫵呀。
  衛旌笙想不想她尚未可知,反正霍陵看著面前這個七皇子是氣得不打一處來。
  哼,虧得他還以為,妹妹發覺了他的好想與他親近了,遞信給他時,他還當是妹妹臉皮薄不好意思,有想對二哥說的話有不敢張嘴,這才寫在信上給他,沒成想他敢情就是個遞東西的主!
  什麼七哥七哥的,小白臉子一個罷了,身上都沒幾兩肉,如此不經打,哪有自家親二哥來的威武!
  霍陵暗歎,他這幼妹,什麼都好,就是這眼光,實在是不太行吶!
  衛旌笙一字一句讀完了霍嫵帶給她的信,小姑娘筆跡稚嫩,話裡話外都是對他的擔憂。
  他無奈,看樣子,阿嫵是真把他當成個需要她保護的主了嗎?
  衛旌笙把信合起來,扣在書案上,拱手道:「多謝二哥了。」
  「別,」霍陵警惕地退後,「七殿下嚴重了,臣絕不敢當七殿下這一聲二哥。」
  「我與阿嫵交好,您是她的二哥,那麼我隨她叫就是了,二哥不必與我如此生分。」
  衛旌笙笑得宛如一隻玉面狐狸,倒叫霍陵眸中的警惕之意更甚,得,敢情這還是個厚臉皮的小白臉子。
  「對了二哥,」衛旌笙似想起什麼,轉身幾步,從一旁的架子上取下來一柄劍遞了過去,「此物是我偶然所得,所謂寶劍贈英雄,此劍在二哥手中,比在我這裡蒙塵強上許多,還請二哥務必收下。」
  霍陵下意識地接過,劍稍一出鞘,就發出歷歷寒光,霍陵雙目發亮,驚到,「劍身花紋宛若魚腸,這難道是十大名劍之一的魚腸劍?」
  看衛旌笙點頭,霍陵更是喜不自勝。
  這魚腸劍據傳是鑄劍大師歐冶子為越王所制,他使用了赤堇山之錫,若耶溪之銅,經雨灑雷擊,得天地精華,才製成了五口劍,分別是湛盧、純鈞、勝邪、魚腸和巨闕。而這柄短劍曾被置於魚腹中,以刺殺吳王僚,為勇絕之劍。
  「這劍難得,如此貴重的東西,我可不能平白收下。」話雖如此,霍陵的眼睛仍黏在魚腸劍上不肯移開。
  衛旌笙笑道:「勇絕之人配勇絕之劍,又有何不可?更何況,我身子骨不好,二哥若覺得不好意思收,不如閒時教我幾招功夫,好叫我強健些,這劍就當作是我給你的束修了,如何?」
  「好!」霍陵大喜,「就這麼說定了,以後我一得閒就來找殿下,殿下放心,練武這上頭我可是行家,凡我會的,一定通通交給殿下!」
  衛旌笙的笑意更真誠了許多,他又打開書案下的一個矮櫃,從中取出一個包袱給霍陵,霍陵不明所以,還以為七殿下又有什麼好定西要給他,忙推拒道:「我已收了殿下的劍,其他的可真沒臉面收了。」
  「二哥誤會,這裡頭的東西,是我想請二哥帶給阿嫵的。」
  衛旌笙修長的手指在包袱結那兒打了個轉,道:「阿嫵每每來我殿裡,都很喜歡我這裡的幾道小點心,我想請二哥幫忙帶給阿嫵。」
  「只是不知道,會不會太麻煩二哥了?」
  「這有什麼的。」霍陵大手一揮,把包袱提到手裡,笑道,「不過小事而已。」
  他這會兒看衛旌笙是怎麼看怎麼順眼,先前覺得對方小白臉,這會兒倒成了沉穩有禮的好少年。
  衛旌笙:計劃通!
  「七殿下,時候不早了,在下就先告退了。」見衛旌笙點頭,霍陵這才轉身離去,他邊走邊小聲嘀咕道:「也不曉得這點心能不能叫阿嫵開心些?」
  「再不行,大不了我元宵偷摸著帶她出去看燈會!這總該高興了吧!」
  手握魚腸劍,再想到家裡乖乖等著自己帶她出去玩的小妹,霍陵心情大好,出了宮門騎上馬,就飛快地往國公府去了。
  霍嫵等了他半天,好容易聽到下人來報,說二少爺回府的消息,她立馬推開門就往外跑,與正往她這兒走的霍陵撞個正著。
  「二哥二哥!」霍嫵抱著霍陵的胳膊叫道,還沒等霍陵多美一夥兒,她就一把扯過了霍陵手中的包裹,「這是七哥讓你帶給我的吧,隔著包袱就聞到味兒了!」
  霍陵咬牙:「就不能是二哥我給你買的嗎?」
  「少來了,你才沒那麼好呢,再說二哥的俸祿這會兒花的差不多了吧,哪有錢給我買這個。」霍嫵頭也不抬地答。
  霍陵捂著胸口,只覺得自己一顆拳拳愛妹之心碎了一地。
  「沒良心的臭丫頭,再說一句,你看我元宵晚上還帶不帶你出門?」霍陵恨恨道。
  霍嫵驚喜地抬頭:「真的呀,可不許騙我,二哥你最好了!」
  霍陵哼哼了兩聲,掐了一把妹妹肉嘟嘟的小臉,「才知道二哥好啊!」
  與此同時的東宮,衛昶霖看著衛旌笙:「所以,你說了這麼多,就是想讓我元宵那晚帶你出宮?」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8 00:07:55

第二十三章

  衛旌笙笑道:「不是帶我出宮,是出宮相約宋小姐出遊元宵花燈夜,宋小姐與皇兄感情尚淺,此等良機,皇兄應當好好把握才是。」
  衛昶霖神色複雜地看著眼前這個半大的少年,半晌,道:「七弟啊。」
  「你年紀到底尚輕,還是該把心思放在學業上,至於其他有的沒的,還是少接觸的好。」
  衛旌笙:呵,活該你上輩子討不到媳婦!
  上元佳節,各家門前都掛起了綵燈,太陽西沉後,坊市上仍亮如白晝。
  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一個小腦袋滋溜著鑽了出來,揪住了霍陵的衣擺,「二哥。」
  母親入夜後總是不高興霍嫵出府,也就是霍陵還總想著帶她出去,美其名曰叫霍嫵感受一下外頭自由自在的氣息,老呆在府裡,悶都要悶傻了。
  霍嫵綰了雙平髻,烏黑的長髮被平分於兩側,再束結成環,柔柔地垂下來,她不愛放太多珠玉在頭上,就只配了兩束毛球絲絡,在眉心點了片花鈿,一路躲著下人們偷跑來偏門,她小臉泛紅,小口小口地喘著粗氣。
  她穿一件銀紋繡百蝶度花裙,外罩的翠紋織錦羽緞帶帽斗篷,邊上縫了一圈純白的毛邊,霍陵把斗篷的帽子扣在女孩頭上,又從背後掏出一件東西,在霍嫵面前晃了晃,「瞧,二哥給你帶了什麼?」
  霍嫵蹦跳著伸手去夠,霍陵故意使壞,把手抬得老高,霍嫵惱了:「二哥!」
  「好啦,給你還不行嘛。」霍陵摸了摸鼻子,討好地把東西遞給霍嫵。
  那是一扇畫工精妙的面具,上面的兔子畫的栩栩如生,可愛生動,面具只留半截,霍嫵把它戴在臉上,甜笑著湊過去:「多謝二哥了。」
  面具後只露出她一雙靈動的杏眼和上翹的唇角,霍陵忍不住手癢,在她的小酒窩上戳了一下。
  「走啦!」霍陵牽住妹妹的手,「你可得跟緊我,這晚上人多眼雜的,萬一有個什麼事,父親母親可不得活剝了我的皮!」
  霍嫵忙連聲答應,她心裡高興,步子都連蹦帶跳的。
  街上果然熱鬧非凡,霍嫵一眼望去,到處都是好吃好玩的攤子,每家每戶門口都掛上了形狀各異的花燈,就連半空中都被連上了長線,在線上掛了各式燈籠。不少青年男女正有說有笑的,並肩行走在街上,叫賣聲更是此起彼伏。
  「瞧一瞧看一看吶,我這扇面用的可是上好的綢緞!」
  「這位姑娘,您看我這釵,這上頭的珠子可都是好東西啊,您戴上真真是漂亮極了!」
  「公子小姐,來猜個燈謎吧,猜中了,這兒的東西小老兒隨你選!」
  ……
  霍陵久不回京,看什麼都覺得趣味,饒有興致地在各個攤子前徘徊,舉了一把折扇看了又看,一回頭,又拉著霍嫵道:「阿嫵,那邊有個猜燈謎的攤子,不如我們過去看看?」
  面對霍嫵懷疑的目光,霍陵心氣更盛:「你別不信,二哥一定給你贏個頭彩回來!」
  他說著,就牽了霍嫵大步過去,攤子的攤主是個兩鬢斑白的老者,攤子上擺了各式香囊,扇墜兒等小掛件,他後頭的樹上被繫上了幾條長繩,繩子上掛著整排的謎面,有不少年輕人正聚在那兒。
  見二人向他的攤子走來,老者趕忙上前一步招呼:「兩位來猜個謎吧,答錯了十文錢一個謎面,答對了我這桌上的小玩意兒隨您挑一個走!」
  霍陵轉到樹前,拿了幾個燈謎看了看,他雖是武將,文采到底也算不得差,這一看心中便有了底,轉頭對老者道:「這幾個我都要了。」
  老頭笑瞇瞇地問他:「公子這麼快就猜出來了?好,公子請問,這,言對青山不是青,二人土上說分明,三人騎牛牛無角,草木之中有一人。打的是哪四個字啊?」
  「請坐奉茶。」
  「那,若教有口便啞,且要無心作惡,中間若沒肚腸,外面任生梭角。又是哪個字啊?」
  「是亞獻的亞字。」
  「解落三秋葉,能開二月花。過江千層浪,入竹萬竿斜呢?」
  「自然是風字。」
  眼見一連七八個都對了,周圍聚著的人也越來越多,老者連忙叫停,他擦了把額角的汗,苦笑著對霍陵道:「公子實在厲害,求公子打住吧,在說下去,小老兒怕是要折本了。」
  霍陵適才反應過來:「老人家安心,我不過來湊個趣,東西我就不拿了。」
  老者卻不依,他從樹邊提留出一盞花燈遞到霍陵手裡:「公子贏了這麼多謎面,什麼都不拿怎麼行呢,我見公子的衣著,想也瞧不上我這兒的東西。老頭這兒有盞燈,公子拿去河邊放了,就當討個好綵頭。」
  霍陵對這些東西倒不感興趣,但想到霍嫵喜歡,便也收下了,轉頭道:「這個給你,怎麼樣,喜不喜歡啊,阿嫵,阿……」
  糟了!週遭人來人往,偏偏剛還跟在身邊的小姑娘這會兒卻沒了蹤影!
  數九寒天的,霍陵卻出了一身冷汗,一定是方才人一多就給擠散了。該死,霍陵狠狠地給了自己一個大耳刮子,阿嫵還那麼小,這會兒心裡不知該有更多害怕,萬一遇到什麼壞人,她可怎麼辦啊。
  來不及多想,他立即撥開人海尋找起來。
  這會子的霍嫵倒不像霍陵所想的那般驚慌,左右她身上放著銀子,再者說,霍陵一旦發現她被擠散了也會馬上來尋她,她便一路自個兒吃吃逛逛地向前走去。
  霍嫵生的嬌憨可愛,嘴巴又甜,連賣糖葫蘆的老伯都喜歡她,同樣的銀子,硬生生給霍嫵挑了串最大的來,惹得旁邊的孩童羨慕不已。
  「小娘子,小娘子,哎,說的就是你,前面的小娘子,你可等等老婆子啊!」
  有位老婦急匆匆地追著霍嫵喊,霍嫵奇道:「你是在叫我嗎?」可是,她分明不認得這個老婦人啊。
  「就是在叫你。」老婦笑瞇瞇地上下打量著霍嫵,「小娘子這是一個人出來看燈會的?怎麼身邊也沒個大人陪著?」
  霍嫵不語,小動物般的警覺性讓她下意識地退後一步。
  老婦接著說:「小娘子躲我做什麼,老婆婆我初來乍到的,不識得路,看小娘子你面善,就想請你帶我一程,不知行不行吶?」
  「不認得路可以去官府詢問官差,再者,街上多的是認路的年長者,就算是要找人帶路,也輪不到我吧。」霍嫵果斷拒絕,說罷轉身就要走,「還請你另找他人吧。」
  沒走兩步,霍嫵就覺臂上一痛,老婦人三步並走兩步地追上了她,牢牢地窟住了她,「何必如此麻煩呢,小娘子幫幫忙!」
  糟了,霍嫵心裡一慌,她開始用力掙脫,然而到底力氣不必對方,怎麼也拜託不了對方的掣肘。
  她剛要開口呼救,老婦就先一步大手摀住了她的嘴,有路人好奇地打量過來,老婦忙訕笑著道,「不好意思,我小孫女哭著鬧著要買花燈,我怕她太鬧騰,吵著了大家,就先帶她回去了。」
  霍嫵怕得不行,她再三告誡自己要冷靜,要靜下心來好好想辦法逃脫心中這個局面,只是她到底年紀尚幼,遇到這種怎能不慌,不爭氣的眼淚一下子就淌了下來。
  父親,母親,二哥……你們在哪兒呀,混蛋二哥,你再不找過來,你就沒妹妹了!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8 00:08:06

第二十四章

  「說什麼小孫女,簡直可笑,你也不瞧瞧,她身上這一身衣裳,你怕是一輩子也買不起!」
  少年清朗的聲音穿過人海入她耳中,霍嫵彷彿看到了一線希望,她掙扎著扭過頭看去,隔了幾步之遙,一個帶著狐狸面具的少年正站在那兒,冷冷地看著擒住她的老婦。
  「你胡說什麼,真是不懂規矩!」眼見看向這邊的行人愈發多起來,老婦明顯慌了,她強自嘴硬道,「不與你多說,我要帶我孫女回家了!」
  她說完,拽著霍嫵就要走。
  「你算個什麼東西,爛在地裡的蛆蟲罷了,也配說是她的長輩!」少年牢牢握著拳頭,露在衣擺下的手青筋暴起,「來人,把這惡婦送去京兆尹處,嚴刑拷問,我倒要看看,她到底有多大的膽子,又做過多少惡事!」
  他話音剛落,兩邊突然閃出幾人,其中一人在老婦手肘上一點,老婦吃痛地慘叫一聲,另一人立馬把她的雙手扭到背後。
  霍嫵得了自由,一直捂著叫她喘不過氣來的手終於沒了,她已是滿臉淚痕,踉踉蹌蹌地跑向少年,巴巴地站在他面前,也不說自己方才有多委屈多害怕,只一抽一抽地看著他。
  習慣了她明媚的樣子,這時候的她,就像只被潑了滿盆冷水的貓兒,少年看著她,只覺得心中鈍痛。
  「好了,不要怕。」少年忍不住把她攬進懷裡,用微不可察的力親吻著她的發旋兒,「不要怕,我在這兒呢。」
  我在這兒,你什麼都不用怕。
  沒有人敢傷害你。
  霍嫵被溫暖的懷抱包圍起來,鼻尖儘是好聞的檀香,她像是終於找到家了的流浪貓,到這時,她才敢放聲大哭。
  「我,我剛才好怕,我還以為我真的要被抓走了,嗝,我怎麼辦吶……」女孩在他懷裡,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地,少年都能感到自己胸前那一塊的衣料被漸漸濡濕。
  他沒有打斷她,只是靜靜讓她在他懷裡,把恐懼全部發洩出來。
  過來好一會兒,霍嫵才逐漸平靜下來,她小心翼翼地退出對方的懷抱,看見少年胸口濕了的那一大片,就更不好意思了。
  少年倒沒覺得有什麼不好的,他含笑看著霍嫵,狐狸面具下露出他姣好的唇形。
  霍嫵的面具在方纔那一番推搡中早就丟了,她哭的眼周紅紅的,濕著一雙大眼凝視這個少年,「你,你是?」
  對方的一切都讓她這樣熟悉,她不可能不認得他。
  「想知道,不如自己過來看看吶?」少年彎下腰,把臉湊到她面前,霍嫵只要一伸手,就能摘下他的面具。
  霍嫵兩頰一熱,她抬手,緩緩摘下他的狐狸面具。
  少年的眉目一點點展現在她面前,他看她的目光堅定又溫和,彷彿蘊含了璀璨的燈火和浩瀚的星河。
  霍嫵突然有一種感覺,她覺得,就算今天她不見了,這個人也會一直尋找她,跨過萬千山水向她走來,帶著春夏秋冬裡一切美好的光景,對她敞開懷抱。
  只要她還在,他就一定會來。
  「七哥。」她喃喃道,「果然……是你啊。」
  衛旌笙嗯了一聲,剛想再說點什麼安慰下這個小哭包,就見霍嫵忽然「嗷嗚」一聲,捂著臉蹲到了地上。
  「阿嫵,阿嫵你怎麼了,是不是哪裡痛?」衛旌笙心下一慌,忙也蹲下,試圖把她捂臉的手掰下來。
  霍嫵死活不動,衛旌笙湊近了才聽見女孩帶著濃重的鼻音,支支吾吾地道:「完了完了,還說要保護七哥的呢,這麼久沒見,一碰面就那麼丟臉,還得七哥來救。」
  「啊啊啊,丟死人了,我還怎麼罩他,怎麼做他老大啊!」
  衛旌笙嘴角一抽,得,小姑娘家家的,志氣倒是不小。
  「好了,」衛旌笙拍拍她的頭,「快起來,老蹲在路中間做什麼,這會子不怕羞了?」
  他話音剛落,小姑娘蹭的一下就站了起來,雙眼提溜著打轉,左看右看,就是故意不去看他。
  衛旌笙覺得好笑,也不拆穿她,他伸手過去,把霍嫵的小手牢牢攥在手裡,「這兒人多,我怕你又走散了。」
  他漫不經心地解釋了一句,霍嫵這會兒余驚未消,整個人都緊緊地貼著他。
  衛旌笙知道她心裡還是害怕,就隨意挑些話來逗她,「皇兄和我那准皇嫂今日也來了,你……」
  「悅姐也來了!」霍嫵猛地抬頭,「太好了,我都好久沒見悅姐了,七哥你快帶我去見她吧!」
  就知道悅姐,見著我的時候怎地不見你如此開心?衛旌笙暗暗磨牙,面上仍是和煦的笑容,「你現在眼睛都是紅的,她見了豈不是要擔心?」
  也是,霍嫵歎道,「那就算了吧,對了七哥,剛才那個老婦人,回去一定要叫人好好查一查,我看她那個老練的做派,也不知禍害過多少女孩了。」
  「你放心。」衛旌笙走在她前面,為她開出一條道來,「究竟做過什麼,我會讓她全部吐出來。」
  他的聲音遙遙傳來,讓霍嫵莫名覺得有些陌生。
  真是昏了頭了,我想什麼呢,這是七哥,怎麼會陌生!霍嫵晃了晃腦袋,快步又貼上去,喊道:「七哥!」
  衛旌笙早把狐狸面具又帶了回去,聞言問道:「怎麼了?」
  「沒有,我就是想問問,七哥你最近都吃了點什麼呀?」
  衛旌笙停下腳步,側過身道:「問這個做什麼?」
  「我好奇呀!明明年前七哥也就是比我高大半個頭的,怎麼才半個月未見,七哥又往上竄了一大截!」霍嫵抬手在兩人頭頂比了比,「現在我才只到你胸口了。」
  看上起一點都不氣派!
  衛旌笙一本正經地忽悠她:「這個嘛,每日卯時起身,打他半個時辰的拳,申時再連他一個時辰,白日裡多吃些,最好一日吃它個三五頓,諸如此類,再……」
  「好了好了,七哥你別說了。」霍嫵苦著一張臉,整個五官都皺到了一處,「莫說其他,單卯時起來打拳這一條,就夠我受的了。」
  衛旌笙打量著旁邊攤子上的各式面具,終於選定了一款,從懷裡掏出銀子擲給攤主,把面具遞給霍嫵,「看看,喜不喜歡?」
  霍嫵接過來一看,這面具跟衛旌笙臉上的倒有些相仿,同樣的半面狐狸,只不過她的狐狸似乎更俏麗些,眼尾還繪了描紅,腦門上花著幾朵粉嫩的小花,霍嫵愛不釋手地拿在手裡把玩,把面具扣在臉上,猛地踮起腳靠過去,「看,我好不好看吶!」
  她一下子離得極近,衛旌笙下意識地往後一仰,女孩眼睛亮亮的,終於又是他所熟悉的快活模樣。
  她踮著腳尖,怕站不穩,於是伸手扶著他的腰,衛旌笙突然覺得有股熱意上湧,他暗自慶幸這會兒有面具擋著臉,一邊一本正經地站正,與她說道,「好看。你快站好,當心摔了。」
  霍嫵這才滿意地退回去,「還是七哥眼光好,對了七哥,你給我買面具做什麼?」
  「咳,帶你去看儺舞,去不去啊?」
  「去去去!」霍嫵拉住衛旌笙,興奮地答,「當然要去了,這可比猜燈謎有意思多了!」
  女孩子的手柔若無骨,好像隨時都會脫手而出,衛旌笙抓在手裡,不由得更用力了一些。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8 00:08:17

第二十五章

  他走在前面,聽見女孩子在他背後小聲說道:「奇怪,七哥這麼喜歡儺舞的嗎,怎麼一說起這個,連耳朵都紅了?」
  衛旌笙一個踉蹌,差點摔個馬大哈。
  每年正月裡,坊市裡都會有十來人的班子在那兒跳儺。舞者配戴形象猙獰的面具,裝扮成傳說中的方相氏,一手持戈、一手持盾,邊舞邊「儺、儺……」地呼喊,奔向各個角落,跳躍舞打,搜尋不祥之物,以驅除疫鬼,祈求一年平安。
  儺舞表演時一般都佩戴某個角色的面具,其中有神妃仙子,也有古往今來的風流人物,適才說「摘下面具是人,戴上面具是神」。那些面具大多青面獠牙的,故而常有小孩子被嚇到。
  「不過我打小就不怕這些,小時候父親母親帶我出來,我還帶了個鬼面具回去,夜半睡不著戴了面具出來找母親,被好一頓訓呢。」霍嫵手舞足蹈地和衛旌笙說著話,「七哥久居宮中,沒見過這種東西吧。不怕,一會兒七哥要是怕了,就到我懷裡來好啦!」
  衛旌笙暗笑,想他上輩子在朝野中被稱為「玉面修羅」,刑部大獄都不知進過多少回了,又豈會怕這些。
  然而面對女孩子認真的眼眸,他開口就是一句:「說好了,一會兒我要是怕了,阿嫵可要好好保護我。」
  「沒問題!」霍嫵拍著胸口保證,她就知道,七哥鐵定是又怕又好奇,才想她一起去看儺舞的。
  他們到時,這場儺舞正演到精彩處,每個人都是朱發畫皮,手執數尺長的麻鞭,甩動作響,並高呼各種專吃惡鬼、猛獸之神名,起舞時各有鑼鼓伴奏。舞者時不時湊近圍觀的百姓,嚇得抱著孩子的婦人趕忙後退。
  霍嫵不僅不怕,她還興奮地很,仗著戴了面具沒人認得出她是誰,越發地無所顧忌。若非衛旌笙牢牢地拉著她,她指不定就衝進去和這些人一起跳了。
  想起衛旌笙,霍嫵快步退到他身後,衛旌笙以為她覺得害怕,剛想出言安慰,霍嫵就已經伸手圈住了他。
  鑼鼓震天中,他只聽到女孩靠在他背上,不停地和他講:「七哥,別怕。七哥,不要怕……」
  他恍惚回到了前世,他不過是一個不受寵的皇子,出宮建府後,他沒有母家支持,便只有把父皇交給他的每件事都做到極致,才不會被旁的權貴踩到地底。
  只是當時,他終究只是十幾歲的少年,第一次進大獄旁觀施刑,第一次下殺令,第一次看著犯人在自己面前人頭落地。他,也是會怕的。
  白日裡,他仍舊是那個滴水不露的七皇子,是頗受陛下信賴的裕王殿下,每每日夜,屏退了下人,他只是個夜夜夢魘纏身的少年。
  那時,他整宿整宿的睡不著覺,睜著眼等天明,也是霍嫵這樣陪著他,她沒有實體,無法像現在這樣擁抱他,就只好虛虛地環著他,一遍一遍地同他講,「別怕,我在呢,你別怕……」
  她在他面前耍寶,「你放心,有我給你守夜,管他什麼妖魔鬼怪的,一併給你打跑了,誰也別想接近你,你安心睡吧。」
  長夜無邊,她是他唯一的慰藉。
  「阿嫵。」衛旌笙把手放在女孩子的手上,「再摟緊點,好嗎?」
  霍嫵以為衛旌笙怕的厲害,更用力地抱緊他,她心想,七哥果然還是怕的,幸好有我在這兒,不然怎麼辦吶。
  「阿嫵,是阿嫵嗎?」
  奇怪,這麼好像聽到了悅姐的聲音?怕衛旌笙害怕,霍嫵不敢放手,小腦袋左轉右轉地打量著周圍。
  宋悅是與衛昶霖一道出來的,身邊自然帶了暗衛,路上遇見了霍家的府兵,聽說是二公子把小姐弄丟了,宋悅急得不行,立馬和他們分頭找了起來。
  瞅著霍嫵好好的,宋悅這才鬆了一口氣。下一秒,這口氣又提了起來,「阿嫵,你這是抱著誰呢!」
  見真的是宋悅,霍嫵高高興興地答:「悅姐認不出來嗎,是我七哥啊!」
  她話裡帶著自然而然的信賴和親暱,叫宋悅心裡有些吃味,竟生出了幾分兒大不由娘的錯覺來。
  衛旌笙轉過身,施施然道:「見過准嫂嫂了。」
  宋悅哼了一聲,問霍嫵道:「怎麼,他還比你大幾歲,看個儺舞還得你抱著看嗎?」
  霍嫵還沒來得及回答,衛旌笙已先開口道:「大凡是人,就總有懼怕的東西,旌笙自然也不例外,准嫂嫂如此戳人痛腳,怕是不大好吧?」
  「好了好了。」衛昶霖摸了摸鼻子,站出來打圓場,「你們別吵了,阿嫵今日受了驚嚇,還是早些送她回去吧。」
  他回頭對侍從道,「去告訴國公府的人,縣主找著了。」
  衛昶霖也不知道是為什麼,他這七弟平日裡像條滑不溜手的泥鰍,有時候甚至不像是如此年少的小郎君,為人處事全然尋不著半點差錯;而阿悅一貫是再隨和大氣不過的人,怎地偏偏這兩個一見面就跟個烏眼雞似的,恨不能上去啄對方兩口。
  「兄長說的有理。」衛旌笙率先撇開目光,低頭對霍嫵道,「先回去了,好不好?」
  霍嫵戀戀不捨地回頭看了一眼,「好吧。」
  衛旌笙笑了,他略俯身,在女孩子耳邊不知說來什麼,霍嫵的眼瞬間亮了起來,璨若明珠,光華湧動,她壓著嗓子與衛旌笙道,「你不許失言。」
  「自然,騙誰都不騙你。」衛旌笙伸出小指,「拉鉤,好不好?」
  霍嫵飛快地把自己的小指纏上去,在他大拇指上重重一點,「說好了的!」
  宋悅忍不住把霍嫵拉過來,頭也不回地攬著她就走:「時候不早了,我先帶阿嫵回去。你們兩兄弟也早些回吧。」
  霍嫵倒是一邊走一邊回頭,還沖衛旌笙揮了揮手,只是很快又被宋悅扳了回去。
  衛昶霖悵然道:「怎麼阿悅都不回頭看看呢?」
  「兄長……」衛旌笙淡淡道,「眼神收一收,宋小姐已走遠了。」
  衛昶霖被噎到,他剛想開口說些什麼重振他作為長兄的威嚴,衛旌笙就已先一步走了,只留給他一個後腦勺。
  衛昶霖:什麼破弟弟,沒一個省心的主!
  虧他先前還以為這是個成熟懂事的好阿弟,衛昶霖扶額,所以說他先前到底是怎麼產生這種錯覺的。
  莫不是真被豬油蒙了心?
  宋悅不知她那未來夫婿正一個勁兒地懷疑人生,她與霍嫵一道坐上馬車,馬車裡鋪了軟墊,人坐在裡頭也覺不出晃來,甚至還貼心地備著各色茶點吃食。車軸隆隆,霍嫵掀開布簾,打量著外頭的燈影風光。
  「阿嫵。」宋悅輕聲喚她,「悅姐有事情要問你。」
  霍嫵聞言,忙放下簾子坐正。
  「你與七殿下,關係似乎很好?」
  「是啊。」霍嫵歪著頭,「七哥人很好的,總惦記著我,有什麼好東西都帶著我一份。他就是心善,還有點膽小,容易被人欺負了去。所以我才更要好好護著他!」
  霍嫵掰著手指道,「七哥學識也好,我聽我二哥說,七哥每日與他練武都用功得很,生得又好看,啊,對了,今日我差點被個老婦強擄了去,要不是七哥……」
  「你說什麼!什麼叫差點被擄了去!」宋悅猛地打斷了她的話,她緊張地把霍嫵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你沒事吧,有沒有受傷?」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8 00:08:28

第二十六章

  「我沒事。」霍嫵像個小大人似的拍拍宋悅的肩,「我這不好好在這兒嗎,別擔心,那老婦也被七哥的人帶走了。」
  「說起來,悅姐剛剛的反應簡直跟我七哥是一個磨子裡映出來的嘛!」
  「是嗎?」宋悅收回手,壓下眼底的複雜,霍嫵的家世與衛旌笙在宮裡的情況,叫她不由自主地想到一些旁的其他。
  衛旌笙這個人,他的眼神有時候像是她在邊城見過的狼崽子,他什麼都沒有,所以對於自己唯一且最珍貴的寶物總是超乎尋常的重視。這種狼崽子,好了是守護者,不好,他是會咬斷你脖子的凶獸。
  他對阿嫵好的不加掩飾,簡直像是在提前在她身上烙下一個屬於他的痕跡。他想旁人提起霍嫵時,第一反應就會想起他。
  可他明明與霍嫵交好也沒有太久,怎麼就這樣了呢!他這樣做,真的沒有其他目的嗎?
  相比宋悅私下裡的憂心忡忡,霍嫵就輕鬆多了,她賴在宋悅邊上,圈著她的胳膊,甜甜地問她,「悅姐啊,今天是太子哥哥邀你一起來看上元燈會的吧嘿嘿嘿。」
  女孩子一陣竊笑,眼睛都瞇成了一條縫。宋悅在她額頭上彈了一下,「一個小丫頭,成日裡胡思亂想些什麼呢。」
  「你告訴我吧,太子哥哥今日有沒有與你一起去河邊放燈,有沒有與你去月老廟牽紅線啊。對了對了,他有沒有說好聽的情話與你聽?」女孩子清了清嗓子,壓低聲音,鄭重其事地道:「阿悅,你不知,其實吾心悅你已久。」
  她坐直身子,搖頭晃腦地道:「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揚婉兮。邂逅相遇,適我願兮。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揚。邂逅相遇,與子偕臧。呀,悅姐你掐我做什麼!」
  宋悅低著頭,整理了一下耳邊的鬢髮,「叫你嘴貧,盡知道說些歪詩來打趣我是吧,仔細我一會兒告訴國公夫人。」
  霍嫵一下子就跟霜打了的茄子似的,委委屈屈地縮到角落裡:「好嘛,我不說了還不行嘛。」
  她沒看到宋悅發間微紅的耳垂,她的幾句歪話,叫宋悅想起方纔,萬家燈火裡,那個映在額前的一觸即離的親吻,還有那句「阿悅,千斯年兮,永以為好。」
  千斯年兮,永以為好。她在心裡默念了一遍,臉上漸漸浮起笑意,如果可以,那,真的很好。
  「兩位貴人,國公府到了。」侍從隔著車簾低聲道,他掀開簾子,霍嫵剛探了個頭出去,就被父親一把抱了下來,沈容面上淚痕未乾,摟著自家小女兒。
  霍禛拱手對宋悅道:「此番多謝宋小姐相助,改日我霍家必登門致謝。」
  「不必客氣。我不過是順道送阿嫵回來,此次多虧了七殿下,否則阿嫵這會兒不知要被拐子綁到哪裡去了。時候不造,國公大人,夫人,世子,我就先走了。」
  霍禛聽到「拐子」二字臉色一變,沈容更是又驚又怕,手上更用勁了些。
  霍嫵沒看到霍陵的影子,問道:「母親,二哥人去哪兒了?難道還沒回來嗎?」
  霍啟衡怒道:「這小子偷帶你出去,沒看好妹妹,還好意思站在這兒嗎,這會兒正在祠堂跪著呢,不跪個一天一夜的,不許起來!」
  「這事兒也不能全怪二哥呀,寒冬臘月的,跪一晚上會得病的!」霍嫵急了,「母親,大哥,你們也不勸勸父親!」
  霍禛冷臉道:「那是他自作自受,你別幫他說話,要是你今天真被拐了,我……」他不敢想下去,只想衝到祠堂,狠狠揍霍陵一頓。
  「可……對了,二哥現在是禁龍衛,再過三日,他是要護送陛下他們去迦山祭祀的,就先饒過他這一回好不好?」霍嫵緊張地為霍陵求饒。
  霍啟衡怒意未消,不肯輕易鬆口:「他做錯了事,就是要罰,若跪一宿就病了,他還配做什麼禁龍衛!你再為他說話,為父就讓他多跪幾日!」
  霍嫵本想再說幾句,聽了父親這話,忙緊緊把嘴閉上。
  沈容顯然擔心壞了,等霍嫵躺進錦被裡都不肯走,霍嫵勸了她半天,她才一步三回頭地回房去。
  見母親走遠了,霍嫵一下子跳起來,披上大氅,避過守夜的僕從偷摸著往祠堂走。她輕手輕腳地推開一條門縫,霍陵正筆挺地跪在冰冷的地上。
  霍嫵鑽進門,聽見腳步聲,霍陵回頭,下一刻,他瞪大了眼睛,「阿嫵,你怎麼來了?快回去,大晚上的也不怕受寒。」
  「我馬上回去。」霍嫵把背在身後的軟墊拿出來,要墊在霍陵膝蓋下,「你快墊上,真這麼跪一晚上,膝蓋得疼死了。」
  「阿嫵……」霍嫵聽霍陵聲音不對,看過去時,發現霍陵眼眶都濕了,「都是我不好,沒看系你,我聽父親和大哥說了,都賴我,你差點背拐子帶走。」
  他不敢想,他這個闔家捧在手心裡嬌養著長大的小妹妹,要是真被帶走,會成個什麼樣子。
  「好了。」霍嫵小大人似的為他擦擦眼淚,「我這不是沒事嗎,而且沒有下一回了對不對?二哥我先回去了啊,呆久了被發現可不好。」
  她轉身欲走,霍陵一把抓住她,一字頓一句地道:「妹妹你放心,絕對、不會有下一次!」
  「嗯!」霍嫵回頭笑笑,依舊是全然的信任,「我當然最相信二哥啦!」
  只是霍陵卻久久不能釋懷,霍嫵苦哈哈地發現,霍陵簡直變得比母親還要可怕,她白日裡出個門,霍陵定要寸步不離的跟著,他不在時,竟還想著叫她帶上一隻衛隊!
  霍嫵耷拉著腦袋想,也不知二哥到底幾時才能放下這回事吶!
  又是三日,日頭大好,大昌陛下攜皇室子弟親上迦山,為民祈福,以求來年風調雨順,國泰民安。
  迦山長年立於皇城中,山頂的絕應寺更是有國寺之稱,寺內長年鐘聲宏亮,香火不斷,皇權更迭間,這座古剎依舊矗立在那裡,陛下登基後,又著意修整,寺內琉璃瓦脊,莊嚴宏傳。
  更何況這十幾年,絕應寺由赫赫有名的了明禪師坐鎮,更成為天下百姓眼中的佛教勝地。
  一整套祭祀流程畢,不說衛旌笙,連衛昶霖面上都露出疲憊來。衛旌笙活動了一下筋骨,見衛藺灃似乎想往他這邊走過來,他皺了下眉,先一步走出殿內。
  風吹得寺外的竹林沙沙作響,衛旌笙靜靜地站在那裡,他突然聽到有人靠近的聲音,猛地一回頭:「誰!」
  有個慈眉善目的老和尚身披袈裟,站在他不遠處,老和尚笑道:「小友可願與老頭子飲一杯茶?」
  衛旌笙有些恍惚,良久,他聽見風中傳來自己的回答:「了明禪師。」
  禪院內,有風拂過,帶來竹子的清新和山風的涼意。
  衛旌笙跪坐在廊下,背挺得筆直,了明禪師慢悠悠地走過來,放了一套茶具在他面前。
  老人坐到他對面,抬手為他們煮茶,他年紀大了,手上爬滿了褶皺,拿壺時卻穩定的很,衛旌笙伸手接過,將茶湯分別倒入聞香杯,按說茶斟七分滿就夠了,他卻恍然未覺,直斟至滿杯,待老人出言提醒才放下。
  了明禪師歎道:「裕王殿下,多年不見,你可還好?」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8 00:08:39

第二十七章

  衛旌笙執茶盞的手微微一顫,滾燙的茶水濺到他的手背上,他彷彿也覺不出痛,茶盞在他手裡,好似下一秒就要被他給捏碎了般。
  了明禪師把茶盞從他手裡挪出來,「殿下何以至此啊。」
  他語意悠長,話裡的深意,他知,衛旌笙亦知。
  衛旌笙低著頭,老僧入定般久久不語,了明禪師也不再開口,只靜靜地飲一口茶。
  「大師……我如今,可是在夢中嗎?」衛旌笙的聲音極低,似乎並不想這個問題被地方聽見。是以話一出口,他就自嘲地笑道,「大師不必回答我,就算是夢,我也認了。」
  了明禪師道:「長夢一生,悲歡幾何。過往種種皆如浮塵過境,殿下,你還是不能放下嗎?」
  衛旌笙緊緊攢著拳,「這個問題,我記得大師曾問過我。旌笙的答案,與當時無異。」
  了明禪師眼前浮起淡淡的霧氣,他呢喃道:「我與殿下,這是第四次相見。」
  衛旌笙笑:「是。只是前三次,大師見我時,我總是狼狽得很,叫大師見笑了。」
  「殿下哪裡的話,殿下,是至情至性之人。」了明禪師也笑。
  他記得與衛旌笙第一次見時,衛旌笙還是個十七歲的少年,隨陛下祭祀後,避開人群來到他的禪房,恭恭敬敬地問他,是否相信鬼魂奪舍之事?若真有此事,身體的主人又是否有重新奪回自己身體的可能。
  當時了明只覺得這七殿下問的問題奇怪的很,更何況他從未聽過這等奇聞異事,只以為這是年輕郎君的奇思妙想,故而不曾太過在意。
  衛旌笙也沒有深究,與他閒說了幾句,便下山去了。
  此後數年,他聽來寺中的香客說起過,七殿下衛旌笙少年英才,很受陛下重用,小小年紀,就敢自薦使節,深入遼幫,面對那些個蠻子絲毫無懼,不費一兵一卒,全憑他那三寸不爛之舌,為大昌帶來三十年的停戰協議,陛下聖心大約,敕封他為裕王,食邑千戶。
  就連他寺中的小沙彌都知道,裕王殿下面若冠玉,府中又清靜,每每騎馬出行,不知要引多少小娘子垂眼。
  陛下曾多次言笑著要為這個兒子尋一位才貌雙全的正妃主持中饋,只是裕王卻總是推拒,總說自己不急於此,惹得陛下又好氣又好笑。
  那年的大昌裕王,原是何等耀眼的少年郎君。
  直到那一天,一切都變了。
  了明恍惚記得,那天的風又吹得急,雨又下個沒完,了明站在迴廊下,看著屋外的瓢潑大雨,心裡莫名一陣慌亂。
  有小沙彌急急地來尋他,說裕王冒雨上山。他一驚,急匆匆地往外走,才走了幾步,就見到裕王衝進了他這兒。
  他未披雨具,此刻已濕透了,整個人都在往下滴水,了明怕他受涼,便遣小沙彌去取乾淨的衣裳來為他稍作替換。
  小沙彌剛走,裕王就跪在了地上,了明趕忙想去扶他起來,卻發現他像是被抽去了渾身的力氣。
  「大師,我總聽說,您是得道高僧,那麼,您一定會有辦法的對吧。」
  他牢牢地抓著了明的胳膊,像是抓著最後一根救命稻草,眼裡希翼與恐懼交織,了明只好對他道,「殿下請講,貧僧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裕王連連點頭,他開始喋喋不休地與他說他與一個遊魂的故事。
  他說,從他十五歲出宮建府起,他就能看見一個遊魂了,這麼多年,那遊魂始終陪在他身邊。
  他說,她陪他,從微末皇子到手握實權的親王,可他總覺得在她面前,他還是那個一無所有的衛旌笙,他有的,至始至終,就只有她一個。
  他說,他這些年暗地裡尋了許多方士,他不敢輕舉妄動,他要為她找出一個萬全的法子,讓她回到自己的身體中。可是沒能等到這一天,那個奪了她身體的女子出了意外丟了性命,然後,他看著那個遊魂生生在他眼前越變越淺,逐漸趨於虛無。
  「我一直在等,我拼了命地喊她,她說過,會一直陪著我的,可是大師,我怎麼就找不見她了呢?」
  衛旌笙茫然地問:「大師,她到哪裡去了?」
  了明聽他前時種種說辭,已是大為震驚,只是衛旌笙說來字字泣血,叫他不得不信。他組織了一下措辭,與衛旌笙道,「殿下,那人,已經沒了。」
  「沒了,什麼沒了?她一個時辰前還好好地在我面前,怎麼可能沒了?」衛旌笙揪著了明的衣領,復又放開,了明來不及阻止,只得見他在他面前重重地叩了個頭,「大師,求您想想辦法,您不是得道高僧嗎?您一定會有辦法的是不是!她,她什麼都沒有做錯,不該是這樣的,不該是這樣的!」
  了明心懷不忍地撇過頭去,他想,裕王一定不知道,他此刻是什麼樣的。
  他像是一個被摔打了千萬遍的陶瓷娃娃,像是個被搶走最心愛玩具的幼童,像是痛失最後一滴水的荒漠行人。了明即將說的話,似乎已是他最後的希望。
  「殿下,此事太過荒誕,非人力所能更改,還望殿下……節哀。」
  衛旌笙嗤笑一聲,「什麼節哀,大師你在說什麼,大師沒有辦法,那麼天底下總會有個有辦法的人!」
  他甩袖而去,了明只覺,他背影寂寥。
  了明莫名覺得,這人此生,恐怕再難得笑顏了。
  他所料不錯,衛旌笙此後多年,簡直像是變了一個人,他從前雖待下嚴厲,卻不至於像後來那樣雷厲風行,人前人後都是鐵面一張,了明看著他在那個雨夜把過往埋葬,從此走上一條鮮血與屍骨鋪就的道路。
  先帝去後,太子昶霖即位,改國號為宣慶,宣慶三年,衛昶霖病逝,膝下無子,淮王衛藺灃謀反,為衛旌笙所擒,殺之。
  就在眾人都以為衛旌笙要做上那個尊位的時候,衛旌笙卻從皇室中選了六王幼子繼位,自己反而退一步,成了攝政王。帝王年幼,衛旌笙輔政,自此天下權柄皆在一人之手,是以一人之下、千萬人之上。
  他是無冕的君王,無人知曉,他夜夜難以入眠,總一人坐在床頭,輕聲喊著一個名字,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百轉千回。
  了明最後一次見他時,昔日的少年王侯也已三十多歲,了明奉旨前來時,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眼前的男人一頭華髮,瘦得厲害,眼下一片黑青,再不復往日風華。他撐著身子做起來時,了明甚至懷疑自己眼前的該是具活骷髏!
  「大師,這些年,我一次都沒夢見過她。」他是人人畏懼的攝政王殿下,此時說話時,卻帶了濃濃的委屈,「她不會想我嗎,怎麼,一次都不來看看我?」
  他沒等他回答,似乎這一回,他只是想找個知道些舊事的人說說話,他道:「她最重家人,這些年,我把她的家人護得很好。她兄長前些日子被我貶去江南做總兵,等我死後,自會被迎回京裡得到重用。」
  「她於我說,想有一日天下安泰,到那時,天高海闊,她無論去哪兒都不必擔憂。這些,我也做到了。」
  了明回想這些年,衛旌笙雖遭天下人非議貪戀權柄狼子野心,但平心而論,如今朝局安穩,百姓安居樂業,未嘗沒有他的功勞。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8 00:08:50

第二十八章

  「十多年來,我也老了,有的時候我自己都覺得自己現在這個樣子又老又醜,她從前最喜歡圍著我打轉,說我長得比小娘子都好看,我冷著臉不理她,其實……她不知道,只要她的眼神是在我身上,無論如何,我總是歡喜的。」
  「你說,她是否也嫌我不好瞧了?」攝政王突然捂著臉,發出一聲短促的哭聲,這聲音像是被壓在喉管裡,壓得久了,終於按耐不住,「不然,她怎麼老不來看我呢?」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真的能再見到她,如果見不到了,我該怎麼辦呢。」
  這麼多年,他提及那個遊魂,依然難以自抑,了明從他的話裡覺得,他似乎有找了什麼旁的法子,思及這些年攝政王大尋民間海外的奇人異事,了明心中不安,他本想再勸幾句,衛旌笙卻彷彿看穿了他的意圖,揮揮手叫他退下。
  三月後,攝政王病逝府中,了明於迦山聽喪鐘遠遠地想起,只長歎一聲,道一句「阿彌陀佛」。
  又是五年,了明禪師圓寂。
  再醒來,他已回到慶歷十四年,再次見到了少時的衛旌笙。
  「貧僧很想知道,殿下究竟是用何等方法,才得來這個機會呢?」了明禪師凝視著衛旌笙,道。
  衛旌笙不甚在意地道:「無他,不過是一條帝王命和我昔年壽元,再有,便是執念。」
  他對她的執念。
  了明禪師道:「殿下可曾想過,這一世的她,與殿下心中的那個名字,算不得一個人?」
  「那又如何。」衛旌笙終於笑了,「我的那個人,她心一如往昔,只要她沒變,我就不會變。且,大師,我說過,我只有她了,若我鬆手,才是真正的、一無所有。」
  「在下不擾大師清修,先下山去了。」
  他,突然很想見一見她。
  了明禪師目送他遠去,良久才道:「紅塵中一癡兒啊!」
  衛旌笙派人與衛昶霖說了一聲,便策馬下山,直奔國公府,公府的結構,前世霍嫵與他說了無數遍,他輕車熟路地找到霍嫵院子的所在,在馬頭上輕輕一點,飛身上了女牆。
  霍嫵正坐在院裡,撐著下巴發呆。
  衛旌笙笑了,他從懷裡掏出什麼擲過去,霍嫵一驚,下意識地抬頭,衛旌笙側坐在牆頭,與他招招手,就聽見女孩子驚喜地喊:「七哥!」
  她提起裙擺跑到牆腳下仰頭看他:「七哥怎麼來了,是來看我的嗎?」
  「咦,七哥你居然會輕功嗎,難道是我二哥教你的,不是,這你也學的太快了吧,你可一定得教教我,我父親兄長就不肯教,老覺得我學了輕功就會一天到晚翻牆出去惹事……」
  衛旌笙聽女孩子喋喋不休地與他抱怨,心道:
  管他呢!
  前世今生,夢或現實,早已不再重要;注意的是,她如今終於真真切切地在他眼前了。
  「七哥怎麼不說話?」
  見衛旌笙久久不語,霍嫵仰頭看他,午後的陽光正好,隔著樹蔭在女孩臉上打下一片婆娑光影。似乎覺得陽光刺眼,女孩抬手擋在眉前,露出一截雪凝般的皓腕。
  衛旌笙回過神來,與她道:「沒什麼,只是湊巧路過,就想來看看你。」
  霍嫵明顯地不信,她又不是不知道,今兒個是皇族祭祀的日子,就算已經結束了,可從迦山到這兒快馬也得半個多時辰吧,霍陵都還沒回家呢,何況衛旌笙再怎麼路過,也不會跑到這兒來啊。
  只是衛旌笙不想說,霍嫵也不願追問,她想了想,道:「七哥找我,是打算來踐行承諾的嗎?」
  「承諾?」衛旌笙一愣。
  他這反應,擺明是忘了!霍嫵有些惱,默默背過身去蹲在衛旌笙看不到的牆根那兒,找了個枝丫逗地上的小螞蟻,就是不去看他。
  衛旌笙失笑,他一個旋身,抓住牆內老樹的枝幹,輕輕一蕩落到樹上,他長腿一伸,把手背在腦後,悠閒地躺上去,笑瞇瞇地打量著霍嫵。
  霍嫵氣鼓鼓地扭著小屁股,轉了個方向。她小聲嘀咕著:「臭七哥,仗著自己學了功夫就欺負我,等我學會了輕功,看我不……」
  她邊說邊拿枝幹戳地來出氣,惹得周圍的螞蟻都繞了道走。
  「這是做什麼呢,還真是,小孩子心性。」
  少年臨近變聲期,原先清朗的聲音變了絲絲沙啞,他湊在霍嫵耳邊說話時,一股氣流嗖嗖地鑽進她耳朵裡,叫她不自覺地瑟縮了一下。
  「你還好意思說!「女孩一下子蹦起來,她忘了少年站在她背後,起的太急,兩個人的額頭一下子撞到了一起。
  霍嫵捂著額頭倒退一步,呲牙咧嘴地說:「七哥你頭好硬吶!」
  衛旌笙本就生得白,這麼一撞,他前額登時紅了一大片。他對自己倒不甚在意,急急地靠近霍嫵,把她的手掰下來看她的情況,見女孩額頭泛紅,少年本想為她揉一揉,手伸到一半卻又止住了,似乎是怕弄疼了她。
  他想起他幼時每每受傷時,母妃的動作,便學了她的樣子,低下頭輕輕吹著氣,「阿嫵不疼,痛痛飛走啦。」
  霍嫵愣愣地看著他,突然「撲哧」一聲笑了,「七哥剛才的樣子,跟我母親好像啊。」
  衛旌笙一頓,「阿嫵……以後不許把我比作霍夫人。」
  「好啦,」霍嫵嘻笑著答,「我就是隨口一說,七哥別在意呀。」
  「怎麼,不生我的氣了?」衛旌笙看著女孩子的笑顏道。
  霍嫵果斷地搖了搖頭,七哥對她有多好,她心裡再清楚不過了。把大好時光浪費在與真心待她的人生氣上,這種虧本的事情,霍嫵才不會去做。
  衛旌笙笑了,他伸手攬住霍嫵的腰,與她道:」抓緊。」
  霍嫵還沒反應過來,她整個人已經騰空而起,霍嫵下意識地摟緊了衛旌笙的脖子,她心裡有些害怕,卻遲遲不肯閉眼。
  衛旌笙帶她落到她院裡最高的那棵古樹上,這樹在霍嫵出生前就已經牢牢扎根在庭院裡,比霍嫵的年紀還大,足有一丈多高,樹幹粗長,即使兩個人同時落在上面,老樹也是只輕微地顫了顫。
  霍嫵扶著主幹興奮地張望,地上的風光盡入眼中。
  衛旌笙卻沒她這份閒心,他此刻已經開始後悔,為什麼要一時衝動把霍嫵帶到那麼高的地方來,瞧她這一顛一顛的架勢,衛旌笙真怕她足下一滑,他都來不及撈她。
  他難得強硬地拉著女孩與他並肩坐下,霍嫵也不反抗,她快活地展開手臂,晃動著雙腿,感受涼風拂過。
  「我小的時候,父親也很喜歡帶我飛到這麼高的地方來,就跟七哥一樣!」霍嫵扭頭對衛旌笙道。
  衛旌笙:所以,不把我比作霍夫人,就索性把我必成鎮國公了嗎?
  霍嫵自言自語道:「不過方纔我還挺擔心的,萬一七哥氣力不足,或者我一個沒抓緊掉下去了可怎麼好,這麼高摔下去可就慘了。」
  「阿嫵。」衛旌笙艱難地開口,「我不會讓你摔下去的。」
  「我雖體弱,但正因如此,更注意與武教師傅學習,是以……」
  「欸,不對啊。」霍嫵瞪大了眼睛問他,「既然如此,七哥怎麼還需要我二哥教你呢?」
  虧得二哥用飯時還常當著全家人的面誇他進步神速,是可教之才呢!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8 00:09:00

第二十九章

  敢情人家根本不需要她二哥教。
  衛旌笙:……
  這當中的種種心思,他又怎麼好告訴霍嫵!
  「是這樣,」衛旌笙擺出一個溫和的笑容,「宮中師傅教習的,大多是些花架子,真動起手來怕是不頂用。二哥所教的,卻是戰場中磨練出來的本事,於我而言,實在是受益匪淺。」
  宮中武師忽然打了個噴嚏,他吸了吸鼻子,有同僚經過,打趣道:「兄弟,你不會染了風寒吧。」
  「去去去,」武師揮揮手,「老子當年可是武榜頭名,站地裡拚殺下來的,身子骨剛剛的,你才動不動就得風寒呢!」
  衛旌笙面色如常,眼裡全是真摯,幾句話下來,霍嫵不信也信了。
  只是衛旌笙不曾料到,她這會兒心裡正想著,七哥功夫明明還不錯,對著衛泓奕還這般退讓,看來是真拿他當兄長才如此恭謹了。
  她捧著臉歎息,心道,七哥果然好心腸,罷了,以後還是得多顧著點,免得他被欺負了都不知道還手。
  所以說,第一印象真的很重要啊!
  衛旌笙不知道,如果他知道,該恨不得再重活一次,把那個裝乖扮巧的自己暴打一頓。他仍對霍嫵道:「太子與你宋悅姐姐的婚期定在開春後十五日,母后已命司禮監準備起來了。」
  「這麼快!」霍嫵驚到:「那豈不是只剩不到三個月了,這也太趕了吧!」
  衛旌笙笑道:「還不是有人等不及了。」
  當時欽天監依著兩人的八字擇定了三個良辰吉日,最遠的那個可是排到了今秋。陛下與皇后尚未開口,衛昶霖就跳了出來,表示第一個日子極好。
  他說的大義凜然,只言夏日裡太過燥熱,太子迎親儀式繁雜,難免不適。
  若是在秋天,他雖未言明,到底是過來人,帝后又豈會不知他心中所想。
  若要等到秋天,那也太久了。
  霍嫵掰著手指算了算日子,瞬間哭喪了一張臉,「等悅姐進了宮,我和她就沒辦法像現在這樣常常見面了。」
  她本來想的可好了,春天邀了悅姐一起跑馬賞花,夏日裡垂釣荷花池畔,等到了秋日裡,瓜果成熟,大可以一起去園子裡摘果子吃。
  「七哥七哥,快帶我下去!」霍嫵突然晃著衛旌笙的胳膊道。
  衛旌笙雖然不解,還是摟著她一躍而去,輕盈地落到了地上。霍嫵急匆匆地對衛旌笙道:「七哥先回宮吧,我要出門了。」
  「這個時辰,你要去哪兒?」衛旌笙納悶地問。
  霍嫵火急火燎地衝進屋裡取了什麼東西出來,道:「自然是去找悅姐啦!」
  衛旌笙:很好,我跟著未來皇嫂果真是八字不合,命裡犯衝!
  「阿嫵,先前的約定我沒有忘記,等什麼時候你想去了,我就帶著你走遍京裡所有的好去處,吃盡萬千美食。」
  衛旌笙在她背後緩緩開口,霍嫵一怔,突然大步向他跑過來,埋進他懷裡給了他一個大大的擁抱。
  他聽見他的小姑娘興奮地說:「我就知道,七哥不會忘記的,上元節才答應過我的話,七哥又不是老爺爺,哪兒能這麼快忘了呢!」
  「是的。」衛旌笙抬手摸了摸她柔軟的髮絲,「我答應你的事,無論大小,通通不會忘的。」
  這一年的冬天似乎過得格外的快,年後下的都是小雪,不多時就化了個乾淨。漸漸的,連吹來的風都帶著暖意,柳樹不知何時冒出了頭,晃蕩著柔軟的腰肢迎風招展。
  冬日厚重的衣裳被下人們收了起來,取而代之是滿櫃的春裳。春花也開了起來,常有賣花姑娘沿街叫賣。
  京裡的百姓最近幾日興致都很高,不過大街小巷裡議論的倒是同一件事——他們大昌的太子殿下,明日就要迎親啦!
  前些日子禮官上宋府時,納彩裡宋府都安置不下了,擺滿了整條大街,宋府的鞭炮聲一整天都沒聽過,足以見對這未來太子妃的重視。且這太子殿下不僅儀表堂堂,更是未來的天子啊!整個京中,還有誰家適齡的女兒不羨慕宋府小姐的。
  慶歷十五年春,太子昶霖大婚,宋悅正式入主東宮,為太子妃。
  可這人人艷羨的太子妃娘娘,每每回想起自己大婚那日的情景時,即便對著英明神武的太子殿下的一張黑臉,仍忍不住捧腹大笑。
  三月中旬的天兒正正好,春光明媚,沿街的花枝開了一大片,有些草木還未到花期的,便被繫上了栩栩如生的絹花,遙遙望過去,跟真的一般。過路的老人家爬滿皺紋的臉上佈滿笑容,慶幸今兒又是個陽光明媚的好日頭。
  宋家闔府掛滿了紅綢,連看門的小廝都穿上了新衣,瞧著精神的很,見沈容帶著霍嫵從馬車上下來,趕忙迎過去伏在地上:「見過鎮國公夫人,嘉寧縣主。」
  霍嫵這幾個月常來宋府,輕車熟路的很,也不用人帶路,自己牽著母親就往後院走。
  宋悅所住的院裡一大早就擠滿了各家貴婦人,這位雖是新婦,到底是要做太子妃的,眾人也不敢調侃太過,只一個勁兒地誇宋悅好福氣,深得殿下看重,與太子殿下堪稱天造地設的一對,又道她家人疼愛她,尚不提餘下為她壓箱底的鋪面銀票,單明面上的嫁妝就硬生生堆了近百輛牛車,堪稱十里紅妝也不為過。
  已到嫁齡的幾家貴女面上不顯,心裡卻難免有些酸楚,誰成想太子妃這一尊位最後竟會落到宋悅頭上,看她出嫁這排面,這幾年怕是再難有人能及了。
  宋悅一身釵鈿禮衣,層層疊疊的規整裝束叫她有些不自在,她被套上了綠色大袖襦裙,一層層衣飾疊上去,最後才在外面套上寬大的廣袖上衣。皇后親自邀了啟王妃來為她梳發,啟王妃今年已有五十多歲了,與老王爺一生恩愛和睦,膝下更是兒孫滿堂,是難得的好福氣。
  啟王妃上了歲數,人卻精神的很,她為宋悅挽了髮髻,就要取來珠翠為宋悅戴上,宋悅連連討饒:「王妃,這些東西重的很,左右時候還早,不如我晚些再戴可好?」
  「好,就依你的。」啟王妃笑呵呵地答。
  宋悅抿唇笑笑,她將目光投向面前的銅鏡,鏡中人被細細繪上了濃妝,瞧著雍容華貴,舉手投足皆是風流姿態,宋悅自己都快不認得了。
  昨晚,母親陪她到深夜,與她說來許多為人妻之道,她摸著宋悅的長髮,歎道:「阿悅,我與你父親曾想過,將你嫁與他底下將士之子,這樣我們還是能護得住你,你想上戰場,也盡可以依著你。」
  「母親只願你一生平安喜樂,不曾想過你會有這樣的造化。母親知道,我的阿悅是最聰明的孩子,你記著,一朝嫁入帝王家,從此你和太子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凡事多思,不可再像閨中一般由著性子來了,知道嗎?」
  宋悅難得像個尋常女孩兒那樣依偎在母親懷裡,她覺得心跳得很快,手上沁出一層薄汗,她想,第一次跟著父親上戰場時,她都沒有現在這麼緊張。
  她沒有一刻像那一刻這般深刻地認識到,從今天起,她不在是那個縱情沙場,大塊吃肉大口喝酒的宋悅,往後,她會是整個大昌的太子妃,而在遙遠的未來,她會成為一國之母。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8 00:09:11

第三十章

  這個沉甸甸的擔子壓在她身上,她並沒有像旁人想的那般喜悅,更多的反而是沒來由的惶恐。她怕,她會讓衛昶霖覺得失望,會讓宋家蒙羞。
  宋悅無意識地抓緊了案上的檀木梳,梳齒的尖端深深嵌進了她的掌心。
  「呀,是嘉寧縣主到了。」
  「霍夫人,瞧你家阿嫵,真是生得越來越漂亮了。」
  沈容與諸位夫人一一見禮,霍嫵人雖乖乖地跟在母親身邊,眼神卻早已飄到宋悅那邊去了。
  察覺了女兒的心思,沈容笑著推了她一把,繼續與眾人寒暄,叫霍嫵先過去宋悅那邊。
  霍嫵得了母親的准許,再沒了顧忌,逕直往宋悅那兒去了,諸位夫人看在眼裡,面上不顯,心中卻盤算著這霍家幼女倒是好眼光,當日宋悅進京時,她們大多想著邊城長大的貴女,即使出身好又如何,還不是話不投機半句多。也只有霍嫵,一口一個「悅姐」的粘了上去。
  這三個月來,誰不知道未來的太子妃與霍家的嘉寧縣主最為要好,兩人雖說差了好幾歲,卻同嫡親姐妹般相處,這霍嫵倒還真是好命。
  霍嫵一襲散花如意雲煙裙,裙角鏤空用金線繡著花卉圖樣,她這幾月不知為何轉了性子,非纏著父兄一道習武,是以身形瘦了些,不過兩頰還是肉嘟嘟的,她貓到宋悅背後,想偷偷摸摸地炸她一回,宋悅早就從銅鏡裡看見小姑娘的身影,她露出今天第一個全然真心的笑容,也不揭穿,只在女孩子撲過來的時候故意擺出受驚的表情。
  霍嫵趴在她背上,親暱地道:「悅姐今日好漂亮,我都不敢認了!」
  「太子哥哥眼光真好,這世上哪有比我悅姐更漂亮的新嫁娘?沒有的!不可能存在的!」
  女孩本想去蹭蹭宋悅的臉,又怕弄花了她的妝,宋悅抬手,捏了捏她的臉。以往這會兒霍嫵就該捂著臉往後退了,可今天,她反而紅著臉把自己的小臉往宋悅的手上塞:「喏,就這一天啊,隨你捏了。」
  她擺出一副大義凜然的樣子,一雙眼宛如雨後晴空明淨澄澈,儘是真心的歡喜。
  有小廝急匆匆地進來報信:「諸位夫人,太子殿下與諸位皇子已到府門前了。」
  諸位夫人皆是一愣,宋母問道:「怎麼這麼快?」
  小廝苦著臉道:「那可是殿下,誰敢攔吶。」
  宋母一時語塞,忙命人去前頭傳話,得叫衛昶霖多做幾首詩才好放人進來,一面趕緊命人為宋悅戴上珠翠花釵,將織錦鴛鴦玉骨扇塞進宋悅手裡。
  霍嫵見幫不上忙,又怕給人添亂,所幸站到了外頭,耍賴著找一位夫人討了根棍子。
  新婦出嫁時,到場的女賓需得人人手持一個棍子棒打新郎,是為煞煞新郎的威風,不讓他今後欺負新娘,是為「下婿」。
  門口的人果然沒攔住多久,不多時,衛昶霖就大步走了進來,霍嫵看他著赤紅錦衣寬袍,頭戴紫金冠,他往日總冷著臉,動不動就罰衛斐昀和自己,今日倒是春風滿面,連半點冷峻的樣子都找不著了。
  命婦們面面相覷,這位可是當今太子,誰也沒那個膽子真動手打下去,只做個樣兒也就罷了,力道連給人撣灰塵都不如。
  霍嫵早盼著這會子好出出氣了,抄起棍子就想往上衝,還好有沈容拉著,沈容扶額道:「古往今來,誰家迎親是真動手打的了,宋夫人都不當真,你去做什麼?」
  她說著,就把那看了就糟心的木棍奪了過來。
  霍嫵撇撇嘴,只好在卻扇詩上下功夫,她扒著衛昶霖的袖子,非得他吟個十首不同的催妝詩來讚美宋悅,否則才不肯宋悅跟他回去。
  她這一抖落,衛昶霖的袖管就輕飄飄地掉下來一張字條,衛昶霖臉色一變,霍嫵眼疾手快地撿起來一看:「好啊太子哥哥,你居然舞弊!」
  紙條上寫的赫然是種種詩賦。
  他身後的衛泓奕看著皇兄臉色發青,只好使勁憋著笑,倒是衛斐昀,到底童言無忌,三言兩語就把親哥給買了個乾淨。
  「你是不知道啊,皇兄昨日擔心太過緊張吟不出好詩,耽誤把悅姐迎回宮,特意與我們幾個商量了半晌,各做了許多詩,皇兄呢,就從中抄了最妙的幾首在字條上揣在袖裡,以備不時之需。」
  衛斐昀大大咧咧地道:「皇兄我昨日怎麼說來著,向你這種沒經驗的人還是別幹這種事的好吧,夾帶字條還是需要技巧的,你看你,這不就被發現了?悅姐在裡頭肯定也聽到了,哎呀嘖嘖。」
  衛昶霖咬牙,一字一字從牙縫裡蹦出來:「衛小九,你給我閉嘴!」
  等過了今日,看老子不把你打得屁股開花!
  霍嫵一臉的嫌棄,臉上明晃晃的寫著:太子哥哥平日裡就知道教訓人,私底下自己還不是連首詩都做不出來。
  幾番折騰下,衛昶霖才被放進房中,宋悅端坐在榻上,團扇遮了她半張臉,主露出她一雙盈盈笑眼望向他。
  衛昶霖呼吸一凝,他走向宋悅,向她伸出手,這幾步路,他走得同手同腳,偏他自個兒還沒發覺。霍嫵與衛斐昀站在一處偷笑。
  他牽著宋悅往前走,帶著她坐上花車。宋悅的手上帶著長年習武落下的老繭,算不得光滑,他卻只想牽著這隻手一直走下去,此後一生,再不願放開。
  一路花車前行,眾多錦衣少年郎隨在車邊,宋悅坐在車內,靜聽外頭的喧囂漸漸平靜,心裡想的卻是方才緊握著她的那隻手,手心附著一層薄汗,看來,他同她一般緊張。
  一路行至太子殿內,裡頭已燃了同心燭,燭光掩映下,屋裡的陳設富麗堂皇,無一不吉祥喜慶。
  衛昶霖支吾著道:「我命人重新規制了一番,不知你喜不喜歡。」
  宋悅心道:有這心意是好,只是這般佈置,未免……有些晃眼。
  命婦們笑道:「殿下,眼下可不是敘話的時候,您這卻扇詩還沒吟呢。」
  「是,」衛昶霖反應過來,「傳聞燭下調紅粉,明鏡台前別作春。須滿面渾妝卻,留著雙眉待畫人。」
  說完,他又巴巴地望著宋悅道:「這不是先前字條上的,是我為你做的。」
  宋悅眼裡笑意更甚,未等旁人說話,便把扇子輕輕挪開了。
  她平常不施粉黛的樣子在衛昶霖眼裡已是很好,此刻盛裝,燭光下美人芙蓉面,衛昶霖只覺她眼中盛滿佳釀,他未飲過酒,便已經醉了。
  「你等等我,我去見過前院的賓客還有父皇母后,你要是餓了,桌上有糕點,這珠翠禮衣重的慌,你先拆了吧。」他說完這些轉身而去,只是臨到門口,又忍不住回頭看了她一眼。
  宋悅笑著朝他擺擺手。
  她的確累了,送走了隨行的諸位夫人,便命人卸下釵環,舒舒服服地把自己泡進浴湯裡,等衛昶霖回來時,宋悅正坐在床邊,著深色長衣,一頭青絲垂到腰際,聽見腳步聲,宋悅站起來朝他行禮:「見過殿下。」
  衛昶霖忙扶住她,把她重新按回床上坐下,「你我既為夫妻,不必如此多禮。」
  沉吟片刻,他道:「阿悅,有外人在時,你叫我殿下,但我們私下裡,你可以叫我昶霖,或是……郎君。」他打聽過,尋常人家的夫妻,妻子就是這麼喊的。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8 00:09:22

第三十一章

  「郎君。」他擺明了更希望她叫第二個,宋悅也不扭捏,大大方方就叫了出來。
  「咳,我們還未飲過交杯酒,你等我去拿酒來。」衛昶霖起身走向桌邊,瞧著倒正常,如果他沒有在剛起身時差點左腳絆右腳將自己絆倒的話。
  宋悅拿過酒杯,兩人雙臂交疊,將杯中美酒一飲而盡。
  衛昶霖心說,這該是他喝過最香醇的酒了。
  他有很多話想對她說,他想告訴她,他與母后說好了,若阿悅三年內能為他誕下一子,母后便答應不賜其他女子給他,而他就更不會了。
  身為太子,他必須有個親生子,而他只想與阿悅有孩子。
  罷了,他想,何必給她壓力,左右,他們會有孩子的。
  衛昶霖俯身過去,啄吻在她前額,一點點往下滑,他親的如此鄭重,彷彿懷裡是他此生最重要的珍寶,她的衣裳下滑,露出白皙的肩頭,衛昶霖看到上面有一道長長那個的傷痕,他一怔,眼裡是明顯的心疼。
  宋悅抱著他安慰,「沒事的,舊傷罷了,我早就不痛了。」
  衛昶霖猛地揮掌過去,床簾委地,他撲過去把她按在身下,與她十指相扣,落下的親吻卻依舊溫柔,在她的傷痕上噬咬舔吻。
  開窗秋月光,燭下解羅裳。合笑帷幌裡,舉體蘭蕙香。自是一夜風流。
  翌日清晨,衛昶霖睜眼,剛想把枕邊人摟進懷裡,手過去卻是一空。衛昶霖一愣,喚道:「來人!」
  宮人魚貫而入,「殿下。」
  「太子妃現在何處?」衛昶霖問道。
  宮人答道:「回殿下的話,太子妃殿下一早就起了,現正在前院練拳。」
  一早?練拳?
  衛昶霖默默地坐在床上懷疑人生,他昨晚的表現,難得並不如人意?才叫她一大早就能爬起來去練拳!
  又是一年春好處,絕勝煙柳滿皇都。
  春去秋來,時光飛逝,而這座皇都還是一如往昔,在繁華中醒來,在喧囂中睡去。
  城門外,守門的軍士正挨個盤查來往的行人客商,有輛馬車緩緩地停在隊末,這馬毛色黑亮,打了個響響的鼻息,惹得前邊的行人紛紛回頭。
  車簾被掀起一個角,裡面鑽出個梳著雙丫髻的青衣少女,她利索地跳下馬車,大步朝守門官兵走去,兵士見她過來,還未來得及發問,就見少女從懷中掏出一面令牌,令牌上盤著虎紋,正中心是一個龍飛鳳舞的「霍」字。
  兵士們躬身問道:「敢問是國公府哪位貴人抵京?」
  少女偏過身去,不受他們的禮,笑道:「婢子不過一屆侍婢,諸位無需如此,馬車裡的,是我們縣主。」
  她這一聲「侍婢」一出,臨近的老百姓頓時面面相覷,本以為少女相貌不俗衣飾精緻,還當是哪家小姐,不想竟只是個侍婢!有人已頻頻回頭,朝馬車的方向打量,似乎想透過這層車簾看到這車中人的真面貌。
  少女見狀,不由得蹙眉道:「還請諸位行個方面,先讓我家主子進城。」
  「自然自然,幹什麼呢,還不快讓開!」領頭的兵士忙哈腰道。
  少女這才轉身坐到馬車的車邊兒上,駕車的大漢一揚馬鞭,帶起陣陣塵埃。
  有士兵不解地問領頭人:「不是,頭兒,這馬車裡的人咱還沒查呢,這就放他們進去了不好吧?」
  兵頭子嗤笑道:「你個新來的懂個屁,沒看見那丫頭手裡的令牌啊,國公府!縣主!動動你的腦子!這樣的貴主也是咱們能見的?」
  士兵年輕的很,這會兒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後腦勺,「也是啊,就是不曉得,縣主是長啥子樣的。」
  馬車在鬧市裡前行,少女靠著馬車坐著,突然聽到車中人隔著車簾喊了她一聲:「春鶯。」
  春鶯鑽進車內,馬車裡正端坐這一名十三四歲的少女,少女蒙著面紗,烏髮直垂到腰際,只用了根玉簪挽了個小髻,鬆鬆地垂在發上,她眉似遠山,一雙眼光輝掩映,含了萬千春水,少女耳上佩了赤紅耳珠,隨著她的動作俏皮地打轉。
  當她拿她那雙靈動的眸子看著你時,饒是春鶯從小服侍她長大,此刻也不免有些慌神。
  春鶯歎道:「縣主,您又想做什麼了?」
  少女突然癱坐在車內,她這儀態全無的樣子看得春鶯眉心一跳,少女卻是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朝她招手:「快坐到我邊上來。」
  見春鶯不動,少女又道:「快來啊,左右這又沒人看見。」
  她聲音天生帶著幾分軟糯,拖長了語調說話時,倒像是在同人撒嬌。春鶯無奈,只好過去跪坐在少女旁邊,少女在她坐下的那一刻就立馬把頭挪到了春鶯的膝上,眨巴著眼盯著她不說話。
  她這般動作,春鶯簡直拿她沒法子,只好道:「說吧,可是不想回府?」
  少女連連點頭。
  春鶯扶額,覺得一陣頭疼:「嘉寧縣主……」
  一聽她連帶著封號叫自己了,霍嫵急了,連珠炮似的開口:「不是,咱們預期是要四月初才回來的,遞信回府時也是這麼說的,這才三月半呢,何必這麼著急,大可隨意尋個住處呆上半個月不是。」
  春鶯毫不留情地揭穿她:「要婢子說,縣主就是不想回去見夫人,怕夫人訓你。」
  霍嫵訕笑著:「不是,我的好春鶯,你心裡清楚就行了,何必要說出來呢,我多不好意思呀。」
  「夫人送您到蘭陵沈老侯爺那小住,也是為著您考慮。」畢竟,哪家世族貴女到了霍嫵這個年紀,在外頭還是一副端莊謙雅的樣子,一回家就翻了天去。沈容揪著霍嫵和她二哥一塊斗蛐蛐那會子實在氣得不行,當即就決定把幼女送去蘭陵外祖家小住。
  這消息對霍嫵來說實在是晴天霹靂,無她,只因她那外祖沈老侯爺是再講規矩不過的人,一去兩月,霍嫵不曉得被打了多少回掌心,抄書抄的連字都快不認得了。
  霍嫵哼哼唧唧地不吭聲,春鶯也沒辦法,只好妥協道:「那縣主想去哪兒?」
  罷了,她安慰自己道,左右是在京裡,也就是半個月的功夫,倒也不會有什麼意外,了不得,了不得就先和大公子二公子通個氣。
  嗯,夫人若真怪罪下來,上頭總也有人頂著不是。
  霍嫵一聽這話,頓時喜笑顏開,她眉眼彎彎,與春鶯道:「我們春鶯果然是個明白人,這樣,我都考慮好了,咱們先去錦閣用午膳,再去買南巷老宋頭的燒餅吃,啊,還有他家附近的酒釀小圓子!」
  她說著,似想起什麼,在馬車裡一陣翻找,終於找出一個錦盒,霍嫵打開它,從中取出一塊玉玨,她笑道:「還好我出來時帶著它!」
  玉玨吊在她纖長的指上晃動,霍嫵向上一拋,穩穩地抓進手裡。
  她握著玉玨,像是握了什麼了不起的寶貝,開起金庫的鑰匙。霍嫵命春鶯命車伕駛往京裡的如歸客棧後,便躺回春鶯膝上閉目養神。
  一路舟車勞頓,少女眼下都帶了圈淺淺的青色。春鶯把手放在她太陽穴上,為她輕輕按了起來。
  霍嫵睫毛微動,她的確累了,打了個哈欠就放任自己進入了睡夢中。直到春鶯在她耳邊喊她,霍嫵才迷迷糊糊地醒過來。
  「縣主,咱們到了。」春鶯跳下車,扶霍嫵下來。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8 00:09:33

第三十二章

  二人走進客棧,掌櫃見她衣著華貴,忙迎上來笑道:「二位是要住店?」
  春鶯剛要答話,霍嫵就先伸手,把玉玨遞了過去,掌櫃不明所以,接過去一看,登時正色道:「都怪小的有眼不識泰山,竟沒認出來是您來了。」
  他道:「您的小院好好的呢,主子吩咐了,每日都命人收拾著,小的這就帶您過去。」
  霍嫵道:「不必了,我還記得路,你忙你的去吧。」她說完,與春鶯使了個眼色,自行帶著春鶯往後走去。
  如歸客棧與尋常客棧最不同的地方就是,尋常客棧之分房間只差,而如歸客棧雖頂著客棧之名,卻包下來一大片宅第,佔地甚廣,與小莊園一般,前頭只做普通客棧,後頭的院落卻是各有特色,裝飾精巧,別出心裁,若要租住,需得整院租下,這費用可不便宜。
  話雖如此,然這裡是皇城,天子腳下,最不缺的就是來往富商巨賈,租一棟院落的價,對普通老百姓而言是可望而不可即,對他們,卻只是彈指一揮間罷了。在這裡結交到的人會給他們帶來的價值,可比區區一點銀兩有用多了。
  如歸客棧反其道而行之,一開始自然不被旁人看好,只是後來見生意大號,客棧主人想來賺了個滿盆缽,這蔑視也就成了滿滿的羨慕。也有不少人想來這兒搗亂鬧事,卻不想客棧主人好似大有來頭,沒過一個時辰就被鎮了下去,反倒是鬧事者被抓進了大牢。
  從此,再也沒有人敢來上門惹事。而此間主人的來歷,更是眾說紛紜,也不知是誰想出的這種客棧的主意。
  霍嫵想,別說你們,就連我一開始也沒想過,如歸的主人,居然會是我七哥!
  若非三年前衛旌笙主動告訴她此事,她壓根沒往他身上想過。
  她倒不是對商賈抱有偏見,只是覺得,七哥這般清風朗月的人物,與行商一事實在相距甚遠。更何況,他身為皇子,若此事被發現,總歸會在陛下面前落下個與民爭利的惡名。
  衛旌笙十五歲出宮建府,步入朝堂,因沒有母家支持,他一路走來,與比他年長的幾位皇子相比,不可謂不艱難。
  可他做的很好!霍嫵驕傲地笑,為此與有榮焉,她知道,七哥從來就是最好的!心地好,學士好,堅持又有毅力,連她父親都誇七哥金鱗豈非池中物呢!
  正因如此,霍嫵才更擔心經商一事為給他帶來不利的影響。更何況,她怕商場詭譎,七哥吃虧。
  她一連幾日憂心忡忡的,直到衛旌笙掐掐她的臉:「傻,這客棧並非掛在我的名下。且客棧的事,咱們太子爺並非不知情。」
  建造客棧伊始,他就是個無權無錢的落拓皇子,若沒有衛昶霖在背後支持,如歸這地方也成不了大氣候。而如歸所帶來的財富與各地消息,也給了衛昶霖巨大的回報。
  「啊。」霍嫵愣道,「可是不在你名下的話,若對方心懷惡意?」
  「不怕。」衛旌笙笑笑,望著她的眼,「這個人是我最信任之人,若真有一日她高興了,想拿客棧的地契燒著玩,我也隨她。」
  霍嫵痛心疾首,只覺得七哥果然還是那個七哥,如此好騙,如此心軟,什麼拿地契燒著玩,他到底知不知道這是多大的一份身家。
  果然,她歎息著,七哥之所以能把如歸開這麼大,還連帶著折騰出一堆食肆鋪面的,還是因為運氣好吧!
  她這邊想著,腳下不停,帶了春鶯左轉右轉的往前走,一路來到最北邊的一處院落前。
  有花枝顫抖著從牆根探出頭來,有風吹過,抖落一地花瓣。霍嫵攤開白皙的手掌,幾多緋紅的花瓣顫悠悠地落到她掌心。
  春鶯上前推門,門未上鎖,輕輕一推就開了。
  時隔數月,如歸客棧裡即使出價再高也不被允許租用的院落,終於等來了它的主人。
  春鶯跟著霍嫵來過這裡幾次,此刻仍不免驚歎,與霍嫵道:「殿下對縣主真是上心,與咱們府裡的大公子二公子比起來也不差了。」
  霍嫵輕快地踏進小院,逕自往裡走去,聞言與春鶯道:「自然了,我與七哥勉強也算一起長大的情分,五年下來,他和我的親哥哥早沒什麼兩樣啦。」
  春鶯提著包袱含笑點頭。
  當日她第一次陪霍嫵來此地時,還以為是來了第二個霍家。無他,只因這裡的佈置陳設與霍嫵家中所住的院子一般無二。就連院內所載滿樹海棠都長得一樣好,叫霍嫵沒半點不適應,連拒絕衛旌笙這份好意的話都說不出口了。
  霍嫵半道止步,站在桃樹下半晌不語,春鶯以為她有什麼事,剛想開口問她,就聽霍嫵喃喃道:「春鶯啊,你說這桃子幾時才能長出來啊?」
  春鶯:「縣主您可別說了。」
  小院裡乾乾淨淨,霍嫵所住的屋子被收拾得很好,彷彿這裡從來都有人住著般,霍嫵一進房門,就整個撲倒在床上,錦被鬆軟舒適,帶著陽光下暴曬後的暖意,她陷在裡頭不想動彈,懶洋洋地道:「你也先去睡一會吧,等咱們緩緩精神就去吃好吃的。」
  春鶯試圖把她扒出來:「您好歹換身衣裳先,就這樣歇下容易著涼。」
  霍嫵摘了面紗扔到一旁,把臉埋進被裡蹭蹭,悶聲悶氣地答:「無妨的,我就睡一會兒,就……一會兒。」
  她聲音減輕,顯然是困極了要與周公相會,春鶯只得為她壓好被腳,放下帷帳。
  有時候她都不知道自家縣主在想什麼,一路上非得火急火燎地加快腳程回京,搞得自個兒累成這樣。
  春鶯打開包袱想收拾一下,卻發現屋內應有盡有,就連衣裳首飾,胭脂水粉都按著霍嫵的喜好備齊了,叫她無從下手。
  春鶯邊搖頭邊笑,索性把包袱行囊收起來,自己去外屋榻上歇了。
  這一覺直睡到午後,霍嫵打著哈欠醒來時,春鶯正好打水進來為她擦臉。見她醒了,道:「方纔此間掌櫃的來過,送來了幾個粗使丫頭並護衛,掌櫃的說他家主子吩咐了,知道您不喜歡陌生人跟著,因而您近身的事還是婢子來,這幾個人都是他親自選的,也過了主子的眼,為人做事最穩妥不過,叫您放心使喚就是了。」
  「婢子想著,您此前命老侯爺派的人先回蘭陵覆命了,身邊沒有護衛跟著總歸不妥,就自作主張,叫他們留下了。」
  霍嫵歪著頭,她剛睡醒的那一段時候人總是迷糊,便道:「七哥看過的人,我沒什麼不放心的,留下就留下吧。」
  「對了,你去選兩個護衛出來。咱們一會兒去吃柳巷那家點心,同樣的東西,蘭陵那兒的可沒柳巷趙大伯家的好吃。」
  提起吃的,她一下子就來了精神,坐在床上手舞足蹈的。
  柳巷有條街上開滿了各式攤子,每家每戶霍嫵都吃了個遍,其中就是趙大伯家的最得她的心意,趙大伯已有六十高壽,每日在柳巷支個攤子,不買其他吃食,只賣他最拿手的包子。
  霍嫵有時候趁著趙大伯家生意少,得了空閒的時候,就跑去邊吃他的包子邊與他閒聊,她生得乖巧,又慣會討老人家喜歡,趙大伯幾回下來,就她來連給她的包子都要特意挑個好的。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8 00:09:44

第三十三章

  趙大伯做的蠔油叉燒包,水晶灌湯包,糖寶,素包與粘豆包都是一絕,再配上一杯大麥茶,直叫你餓著肚子進去,扶著牆出來。
  宋悅懷投胎時,吃什麼都沒胃口,急地衛昶霖團團轉,霍嫵也是心急了,想起什麼好吃的就給她帶進宮去,沒想到趙大伯家的包子還真合了宋悅的胃口,衛昶霖一樂,給霍嫵記了一大功,還想過要把趙大伯宣進宮來,還好被霍嫵及時制止了。
  還好還好,霍嫵暗自慶幸自己阻止的及時,若趙大伯知道他每日做的包子都給了太子妃的嘴裡,還不得嚇得撅過去。
  「小姑娘,好久沒見你來我這兒吃包子了啊,這剛出爐的粘豆包,老伯給你拿一蒸啊。」趙大伯笑呵呵地招呼她。
  霍嫵重重地點頭,指著灌湯包道:「這個也給我來一蒸吧。」
  「好勒。」趙大伯應了聲,「你先去那兒坐著,我這就給你端上來。」
  霍嫵坐在小板凳上,取了雙筷子,不多時,趙大伯就端著兩籠熱氣騰騰的包子放到她桌上,霍嫵夾了一個灌湯包放到小碗裡。在吃這一方面,她可是個老饕了。
  她小心地夾起來包子,給包子開了個小洞,再把包子裡的湯汁吸盡。肉湯濃郁的口感在味蕾裡蔓延,直叫人覺得唇齒留香。這時再將剩下的包子皮和肉餡一口放進嘴裡。這灌湯包做的皮薄餡大,肉餡揉的及有嚼勁,吃完了再飲一口大麥茶正好解解膩,第二口包子就好塞入口中了。
  趙大伯見她吃的香甜,樂道:「怎麼樣小丫頭,老伯的手藝沒退步吧!」
  霍嫵吃得停不下嘴,忙裡偷閒朝趙大伯比了個大拇指。
  趙大伯很是心疼地與她說道:「幾個月不見,我怎麼看你這丫頭都瘦了,你等著,老伯一會兒去給你拿幾個糖包帶走。」
  其他熟客見狀笑道:「我說老趙頭,咱怎麼就沒這待遇啊,你個老小子可不能偏心啊!」
  「去你的,吃你們的去,跟個小姑娘還計較個啥。」趙大伯揮著布巾笑罵了一句,見有旁的客人過來,自去招待了。
  霍嫵埋頭吃著,忽然聽見鄰桌的客人正嘮著嗑:「哎我說,一會兒去香積寺瞧瞧唄。」
  「去哪兒幹啥?哦,想起來了,不是說有家小姐在那兒施粥布素點心給京裡的窮苦百姓嗎,這小姐可真是個好心人吶。」
  「可不是嗎,我聽說啊,那家小姐身份可不一般,那可是嶺南陳家的嫡出貴女啊,與宮裡的皇子連著親呢!」
  「真的假的?」另一個客人顯然吃了一驚,「我了個去,那她還親自出來佈施?」
  「可不是,這才說京裡新來了位女菩薩啊!」
  霍嫵停下筷子,與春鶯交換了一個眼神,春鶯會意,見趙大伯正忙著呢,就放了幾個銅板在他案上,與霍嫵走出這家攤子。
  「你說,這陳家來的嫡女,可是那個陳思璇?」霍嫵與春鶯道,「我記得,陳思璇小時候來過一趟京裡,那會子她可不是什麼好脾氣,最是愛爭強好勝的主,難道幾年不見,她竟轉了性子?」
  她越想越不明白,走到一半,步子轉了個方向,春鶯暗叫不好,硬著頭皮道:「縣主想去哪兒?」
  「還能去哪兒,自然是去香積寺,看看這陳家小姐是不是我想的那個人嘍。」霍嫵笑瞇瞇地道,「你放心,我就遠遠地看一眼,不會過去的。」
  香積寺外此時已排起了長隊,最前列果然站了一名帶了面紗的少女,正在為排隊的行人挨個施粥。少女衣飾清雅,舉止有禮,霍嫵聽見隊末的那些老百姓都對她稱讚不已。
  春鶯喃喃道:「看來,這位小姐還真是在為城中百姓做好事了。」
  她話音剛落,就見霍嫵一臉怪異的看著她:「春鶯,你當真沒看出來嗎?」
  春鶯納悶地問:「縣主何出此言吶?」
  霍嫵無奈地搖頭:「我在蘭陵就聽聞,陳家的礦山出了事,陳氏的人就是因此才進京的。你仔細瞧瞧,若她真心佈施,何必專挑了人流最多的香積寺門口呢?京中大多窮苦百姓多半可不在這地界。」
  真要說起來,香積寺附近,來玩的還是各府貴人更多些。
  「她雖話裡有禮,但你看她的動作,她遞碗的時候都是盡力避開這些百姓的手的,就算是一不小心碰著了,她都會在邊上放著的帕子上擦一擦再繼續。」
  春鶯恍然大悟,皺著眉道:「所以縣主的意思是,陳小姐只是想利用這些老百姓,給她自己,給他們陳家博一個好名聲?」
  霍嫵轉身就走,隨意道:「或許是吧,誰敢說一定呢,又或許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也未可知啊。」
  春鶯急忙跟上,「不是,縣主,咱們就這麼走了嗎?」
  「不然呢?」霍嫵笑道,「她若出自真心,自然是件好事,若不是,也沒有關係。」
  「吶,我問你,在你餓極的時候,你會在意一個人遞給你食物,是出自全然的好心,還是出於自身利益考慮嗎?」
  春鶯搖搖頭:「自然不會了。有的吃就好了,誰會管那麼多。」
  「這就是了。」霍嫵一腳踏上鞍子,鑽進護衛牽來的馬車裡,「這些百姓也是如此。我只要知道,這些食物是好東西,也真真切切到了我大昌老百姓的肚子裡。京裡富貴人多,吃不上飯的人也不少,管他出自什麼目的,對這些人來,是件好事不假。」
  「熱鬧看過了,咱們也該回了。」
  春鶯在她背後悠悠地道:「縣主,您是怕二公子下朝,正巧被他逮到吧。」
  霍嫵:哈哈哈真是,瞎說什麼大實話呢。
  她方纔還一番雲淡風輕的高人模樣,這會兒就縮到了馬車邊上,連車簾都不敢掀開。
  車軸輪轉間,不多時,她們就回了如歸,春鶯命人把馬車駕到北院,霍嫵剛想敲門,手輕輕一推,門就開了一條縫,她邊走邊回頭與春鶯道:「這門咱們走時沒叫人關嚴實嗎?」
  「怎麼,有我給你看門,還怕有賊人來,拿了你的東西不成?」
  青年的聲音乘風入她耳中,霍嫵猛地往前看去,海棠樹下,衛旌笙正含笑望著她。
  他長身玉立,玉冠束髮,就這麼站在樹下,風帶著海棠花瓣拂過他的衣角,他道:「發什麼愣呢,還不快過來?」
  「我的……小姑娘。」
  最後這句話,他說的很輕很輕,但還是有的。
  霍嫵猛地倒退一步,她轉過身去,拔腿就往院外跑,速度之快,倒像是身後有什麼面目猙獰的猛獸在追趕她。
  衛旌笙長歎一口氣,揚聲道:「站住。」
  見對方腳步一緩,青年不自覺露出個淺淺的笑意,他道,「可憐我前些日子還染了風寒,聽聞你回來了,拖著病體都要出來見見你,誰成想,有個小沒良心的姑娘,躲我倒是比躲山中惡虎還厲害。」
  霍嫵僵在原地,動也不是,不動也不是。
  衛旌笙也不急,他好整以暇地站在原地,看著小姑娘慢騰騰地轉身,一小步一小步往他這兒挪。
  他挑眉,突然伸手摀住半張臉,繼而發出一陣猛烈的咳嗽聲。霍嫵這才急了,忙大步過去扶住他,踮起腳尖去碰他額頭的溫度:「七哥你沒事吧,身子不好就不要到處亂跑,就不能好好呆在府裡養著嗎?」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8 00:09:56

第三十四章

  「御醫看過了嗎,怎麼說的?對了對了,我從蘭陵帶了好東西給你,外祖父得了根千年老參,我切了一截給你拿回來的,你帶回去交給榮保,隔段時日放在茶水裡泡著喝,多少總有點益處吧。」
  少女仰著頭看他,眼裡的擔憂和關懷再明顯不過。
  她這個年紀的少女,幾乎是一天一個樣兒。衛旌笙不過短短幾月不見她,卻覺得像是過了數年那樣久。
  衛旌笙還記得,阿嫵自小就生得玉雪可愛,都說她跟觀音大士身邊的童女似的討人喜歡。如今年歲漸長,她個子抽長不少,已有了屬於少女的窈窕身段。一張小巧的瓜子臉,五官明艷動人,唇不點而紅,唇峰上生著一顆極小極淺的痣。當真是,人間富貴花。
  衛旌笙歎道:「我沒什麼大礙。倒是你,說吧,躲著我做什麼,我可沒得罪你。」
  「哪來的話呀,七哥在阿嫵眼裡堪比星月光輝,又似天神下凡,我躲誰都不會躲你啊!」霍嫵眨巴著眼,腆著笑就是一頓吹捧。
  衛旌笙雖曉得她盡會撿好聽的話來說,可還是吃她這一套的,他心裡舒爽,只是面上不顯,他道:「少說這些有的沒的來哄我。」
  霍嫵支支吾吾地,想方設法地岔開話題,衛旌笙看在眼裡,也不為難她,只是眸色見深,看樣子,他家小姑娘什麼時候竟有了些小秘密,連他都不知道。
  霍嫵怎麼好意思告訴他,自個兒前些日子竟然又開始做夢了,而且這夢見的對象,居然怎麼看怎麼像她七哥!
  那個她打小就經常夢到的場景,這幾天又開始頻頻在她夢中出現。只是不同的是,小時候夢裡的小哥哥老看不清臉,最近倒是越來越清晰,樣貌舉止,竟然和衛旌笙是一個模子裡映出來的。
  只是夢中人殺伐決斷雷厲風行,老是板著一張臉,總也沒個笑意,冷眼看過去時真是嚇得人腿都要軟了,哪像她七哥溫文爾雅,是再仁善不過的君子。
  慚愧慚愧,都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可她白日裡分明也沒想這些個有的沒的,怎麼一入夜倒淨做些怪夢!
  她自以為小心地偷摸著瞄一眼衛旌笙,又立馬收回視線,還當沒被他發現,就像只知道自己是被愛著,永遠不會被拋棄,這才有恃無恐的貓兒,作怪後就愛在主人家頭上有一搭沒一搭地拿毛絨絨的貓尾巴瞎折騰。殊不知她這一舉一動盡被他收入眼中,衛旌笙喉頭一動,默默在心裡背起了清靜經。
  所以不能者,為心未澄,欲未遣也。能遣之者,內觀其心,心無其心;外觀其形,形無其形;遠觀其物,物無其物……衛旌笙啊衛旌笙,阿嫵還小,你可做個人吧。
  「左右無事,明日皇長兄命我到蘭亭清談會看看,科考將至,或許會有什麼好苗子也未可知。怎麼,你要不要與我同去?」衛旌笙問她。
  霍嫵怪道:「這種清談會,太子哥哥不是一向挺有興致的嗎,怎麼不自己去了?」
  衛旌笙笑意更勝,他道:「皇嫂有孕在身,皇兄恨不能一刻不離,哪捨得跑去蘭亭看這個。如今啊,他連公務都巴不得能搬回東宮看。」
  「啊?」霍嫵大吃一驚,隨及撫掌而笑,「悅姐已經有了兩個小皇孫,也不知這一回能不能如願,叫她產下一位漂漂亮亮的小公主。」
  宋悅入住東宮不足五月,便傳出喜信,次年生下一名健壯的麒麟兒,帝后喜得長孫,如獲至寶,再過二年,宋悅二子出生,竟又是個白白胖胖的大小子。
  旁人皆羨慕宋悅連生兩位皇孫,深得太子寵眷,太子妃之位穩如泰山,卻不知宋悅心裡是煩的厲害,霍嫵每每入宮看望,都能看到她身著勁裝,指揮著皇長孫扎馬步,看得霍嫵都忍不住為這個侄兒捏一把汗。
  反觀太子殿下,成婚後倒一日比一日來得福相,美滋滋地看著愛妻訓子,一副有妻有子萬事足的樣子。
  宋悅老想生個如霍嫵這般惹人疼的女孩兒,奈何一連兩個都是皮實的熊小子,可不叫她氣得牙癢癢。
  只是這清談會……霍嫵糾結了半晌,還是道:「要不我還是不去了吧,萬一被我哥哥的好友看見了,轉頭就告訴我哥把我逮回家去,我可就慘了。」
  衛旌笙似笑非笑地望著她:「你是怎麼會覺得,你那兩位兄長至今不知你回來的消息?」
  「守城的兵士一見你霍家的令牌,回頭就告訴了你二哥。哦對了,忘了告訴你,你去蘭陵那段時日,父皇已升霍陵為禁軍統領,恭喜你了。」
  霍嫵哭喪著臉,儀態全無地蹲在地上:「完了完了。」
  「還有啊。」衛旌笙陪她蹲下與她平視,又接著說道,「榮保帶著掌櫃的口信來找我的時候,我與你二哥正在一處,所以……」他話說了一半,剩下的意思不言而喻。
  「啊啊啊七哥!」霍嫵突然拔高了音量,鼓著腮幫子把手重重地搭在了衛旌笙身上,衛旌笙憋著笑,忍住戳她一下的慾望,勉強正色道:「何事?」
  「蘭亭路途遙遠,不如咱們這就出發吧!」
  「阿嫵啊,蘭亭到這兒,即使是步行前往,也不過一個時辰的功夫,何來的路途遙遠一說呢?」衛旌笙故意逗她,「何況你才剛剛抵京,正該好好休息才是。明日一早我來接你,定是來得及的。」
  「七哥放心,我一點兒都不累。咱們早些過去才更穩妥些不是。」霍嫵信誓旦旦地答,夭壽啦,要是再不走,萬一她二哥找到這兒來,那她不就慘了。
  想她去蘭陵前,就是因為纏著二哥給她捉蛐蛐兒,兩人才雙雙被母親發現,連帶著二哥也被好一通罵,也不知這會子他消氣了沒有。
  衛旌笙面露難色:「只是霍陵那裡……他聽聞你的消息後,面色可不大好看。不如你還是留在這裡,我叫霍陵過來接你如何?」
  霍嫵簡直欲哭無淚,她連聲道:「七哥我最喜歡清談會了,你就帶上我吧好不好?」
  衛旌笙瞧著遲疑了許久,這才點了點頭。
  霍嫵登時鬆了口氣。
  衛旌笙所說的清談會緣起魏晉時期,彼時盛行「清談」之風。士族名流相遇,不談國事,不言民生,誰要談及如何治理國家,如何強兵裕民,何人政績顯著等,就被貶譏為專談俗事,遭到諷刺,而是專談老莊、周易之類,視之為高雅之事,風流之舉。
  而到了大昌,這清談會又與此前種種有所不同,如今的清談會是無不可言。各地學子貴人在一處討論爭辯,各抒歧異,以駁倒他人為能事。詩書可談,政事亦可談。當今宰輔大人便是以清談會上的一番論調入了陛下的眼,自此得以重用,平步青雲。
  大昌民風開放,對貴女們的限制不比前朝苛刻。世家女子也可參與清談一展言論,與郎君們一道投壺起詩,若真對自個兒的身手有信心者,下場縱馬蹴鞠也無不可。
  衛旌笙到了年紀離宮建府時只封了郡王銜,因是他本事,硬生生啃下了幾塊硬骨頭,這才漸漸入了陛下的眼,年前又加封親王,封號裕。此番清談會既有他到場,自然由他做主位。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8 00:10:07

第三十五章

  霍嫵翌日起了個大早,命春鶯為她綰髮試妝,她相貌不俗,細細妝點之下更顯明媚,叫人見了她就覺得身處春光榮榮中,心裡都鬆快不少。
  春鶯把帷帽遞給她,霍嫵小心翼翼地戴上,力求不能亂了她的髮飾,榮保納悶道:「縣主既打算那帷帽遮著臉,又何必……」
  霍嫵輕哼一聲,道,「這就叫以防萬一!對了,七哥已經前往蘭亭了嗎?」
  榮保答道:「我們殿下說了,叫縣主多睡會兒,別擾了縣主,奴才以命人備了早膳,縣主且用些,馬車就在院外,此地離蘭亭頗近,縣主不必著急。」
  霍嫵道:」不必了,咱們這就動身吧。」
  幾人乘馬車到了蘭亭不遠處,遠遠地就看到那裡人頭攢動,霍嫵跳下車,向裡頭走去。沒走幾步路,她就聽見有個書生打扮的人高聲道:
  「陳小姐果然秀外慧中,真不負嶺南陳氏大名!」
  「早聽聞小姐在香積寺外賑濟窮苦百姓,小姐不僅生得美麗,更是有一副慈悲心腸啊。」
  端坐在席上的素衣少女低眉淺笑,舉起茶盞道:「諸位公子過譽了,我不過區區女子,所能做的只有這點微末小事,哪比得上諸位,才是我大昌未來的國之棟樑。」
  陳思璇高挽了凌虛髻,額前珠飾隨著她的動作微微晃動,她取了絲帕抿唇,一顰一笑間,世族貴女的儀態盡顯。
  霍嫵上一次見她時,兩人都還年幼,陳思璇才不過是個九歲多的女童,通身的傲氣,現在卻平和得很,舉止溫文,半點看不出往日裡驕橫的樣子。
  「阿姐你拉我做什麼,我今兒個非得把那個糊塗蛋給拉回來不可!」
  「好了,這麼多人看著,你也不怕叫人看了家裡笑話。」有個女聲溫柔地勸道。
  「可是……」另一人顯然不服氣,卻拗不過長姐,只得作罷,只是嘴裡仍止不住地小聲嘀咕。
  霍嫵一聽這熟悉的聲音就知道背後來人是誰,她笑著將帷帽上垂下來的薄紗推到兩旁,轉身走過去:「妧清,妧楓,你們兩說什麼呢?」
  「阿嫵?你幾時回京的,怎麼也不派人遞個口信給我,多日不見,你不知我有多想你!」一身勁裝的少女頓時喜笑顏開,跑過去挽著霍嫵地胳膊,「這些天我都快悶死了,阿姐趁母親回鄉看望外祖,死命地管著我,這不許那不許的。」
  「好了,就你話多,也不怕叫阿嫵笑話。」徐妧清試圖把妹妹從霍嫵邊上扒下來,奈何沒能成功,徐妧楓朝她做了個鬼臉,叫她又好氣又好笑。
  「對了妧楓,你剛才怎麼了,好大的火氣。」霍嫵問道,她話音剛落,就見徐妧楓皺起眉頭,嘴噘得老高。
  「還不是那個陳思璇,她進京說來也不過半月多,倒是好大的牌面,現在誰不曉得,嶺南陳家小姐,生得貌美又有才學,出身好,心地善,倒襯得我們如狗尾草一般了。」
  霍嫵逗她道:「妧楓幾時在意起這些來了?陳思璇不過近日風頭盛些,你又惱什麼?」
  徐妧楓急得直跺腳,「阿嫵你知道我不是這種人!她好她美,隨她去好了,何必還要踩別家女孩子一腳!」
  徐妧清低聲道:「妧楓,背後語人是非可要不得。」
  「阿姐你還幫她說話!」徐妧楓氣到仰倒。
  霍嫵一手一個,推著兩人往前走,在這兩姐妹中間當個和事佬:「好了,咱們邊走邊說吧,妧楓今日這打扮,是要下場騎射?」
  「嗯,我聽聞京裡那位質子,就是那個扎迪克那,他們部族送來些好馬,其中幾匹更是難得一見的汗血寶馬,也不知我會不會有這個好運氣,就算騎不上,摸兩把也好啊。」徐妧楓這才打起精神來。
  霍嫵聞言心癢不已,納悶昨日七哥居然隻字未提,否則她也帶著騎裝過來,只是今日,是只好和徐妧清一起在圍欄後看個熱鬧了。
  說來也怪,徐家雙姝明明是雙生子,性情卻大不相同,妹妹自小是個鬧騰的主,與霍嫵脾氣相投,兩人小時候每每湊在一起,恨不能翻了天去。而姐姐妧清卻喜靜,十二個時辰裡,她多半都呆在房中,與詩書為伴。
  她們到馬場那時,場外圍欄後已撐起大片大片的帷帳,帷帳內置有案台並各色瓜果小點,不少貴女們正結伴而坐,湊在對方耳邊敘話,時不時笑成一團。
  要說前些年時,清談會上也沒有這麼多京中嬌客,只是自從那年熙平郡主在一場清談會與理國公府的世子一見鍾情,兩人相談甚歡,家世相合,雙方親長便許了親事,如今夫妻二人琴瑟和鳴恩愛非常,成了京中一段佳話。
  此後,越來越多的閨中女郎樂意來清談會晃悠,世家小姐們坐在一處談天說地,也不用太多顧忌,只說些女兒家的私房話,聊聊究竟是哪家兒郎更俊些,哪家少年日後會成了自己的如意郎君。
  徐妧楓拉著霍嫵往高處走,她最喜湊熱鬧,盡愛往人多的地方鑽,看跑馬在哪兒看視野最好,她極有經驗。
  徐妧清半道說被她的一個手帕交拉走,這會子帳中僅有她們兩人,徐妧清隨手撈起一個果子往上拋去,在它落下來之前再穩穩地接住,如此反覆。
  霍嫵看不下去了,伸手把果子撈過來,張嘴就是一口,徐妧清目瞪口呆地看著她啃果子。霍嫵翻了個白眼,「看我做什麼,你呀,心情不好也不必折騰果子啊。」
  「不是,阿嫵。」徐妧清欲言又止,終於吶吶道:「那啥,我先前沒洗手來著。」
  霍嫵一口大白牙正磕在果子上,聞言一頓,「徐妧楓!你故意的吧!」她三下五除二啃完果子,伸手就往徐妧楓癢癢肉上招呼,「正好,我現下也沒淨手!」
  「別呀,阿嫵我錯了,錯了還不行嗎,哈哈哈,你別撓我!」
  兩人一番打鬧後,霍嫵攬著徐妧楓的肩,大姐頭似的開口:「現在心中可鬆快些了?」
  徐妧楓一愣,不好意思地笑笑:「阿嫵你看出來了啊?」
  「自然了,咱倆大小就投趣,你心裡憋著事,我哪能看不出來,說吧,我聽你先前的意思,可還是因為陳思璇?」
  徐妧楓點頭道:「可不是。阿嫵,我先說一點,我可真不是嫉妒她。你還記得陳思璇小時候與我們一道玩耍,她看上了我姐姐的臂釧,非要帶走,姐姐不樂意,她就好一通哭,倒叫姐姐被長輩們責罵那事兒嗎?」
  「我記得。」霍嫵道,「只是時隔多年,你怎麼突然提起這件事了?」
  徐妧楓嗤笑一聲,道:「她這次進京,端的一副好做派,我本以為她變了性情,沒成想,該是變本加厲了才對。」
  「你還記得衛伯爺家的衛苒嗎,她與留侯次子原本是從小青梅竹馬一塊兒長大的,兩家長輩私底下早給許了婚,只是沒擺到明面上罷了。自陳思璇宴會上與他聊了幾回後,留侯家那小子跟著了魔似的,說衛苒樣樣不如她陳思璇,吵著鬧著非她不娶。」
  「還有我哥,簡直是被灌了迷魂湯,一口一個陳家小姐的,說的她樣樣都好,稱一句天上有地下無也不為過!」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8 00:10:16

第三十六章

  徐妧楓這下子就跟打開了話匣子般,全然停不下來:「這也就罷了,你可知她在香積寺施粥一事?我猜你一定不知道,這一整日,她只在午後達官顯貴們下朝時親自出來做善事,她想為自己,為陳家博名聲,我無話可說。可這做戲也得做個全套吧!」
  「我今日來時見了她,她可不像你剛剛看見的那樣溫婉,直言衛苒無用,我哥哥更是自己願意纏著她,可這一轉場,到了世家公子面前,這臉變得倒是比翻書還快!」
  霍嫵一時語塞,她被徐妧楓這連珠炮似的一大串折騰的腦仁疼,好在徐妧楓也沒指望她能立時給拿個主意,她把滿肚子的話說出口,頓覺渾身舒爽。
  這時,霍嫵突然聽見周邊的帷帳傳來一陣喧嘩,有貴女竭力壓低了聲音道:「裕王殿下怎麼來了?」
  「不是說這次清談會是裕王殿下主持,他會來也不稀奇啊!」
  「裕王殿下真是英俊,也不知以後是誰家姑娘有幸做得裕王妃之位。」
  「反正不是你,人家殿下少年英才,更何況殿下生得這般好看,日日看著鏡中自己的面容,這眼光也不會低到哪兒去了吧,你啊,怕是沒機會嘍。」
  霍嫵也探出頭去打量,衛旌笙今日少有的穿了身藏青勁裝,衣袍上用金線繡著雲紋圖樣,繡娘手藝巧妙,這紋路暗處不顯,一道陽光下就顯得流光熠熠,又似水波湧動,更襯得青年風姿無雙。他手中提了一個竹籃,竹籃上蓋著塊紗布,一雙眼在眾多帷帳中掃過,便逕自往高處踏步而來。
  霍嫵眼看著他越走越近,心中莫名慌亂。她抬頭望天,熾熱的陽光灑在面上,她想,許是天太熱了,才叫她有些面紅耳赤的?
  女兒家的帷帳,衛旌笙不好直接走進去,便在帳外招招手,徐妧楓自然不會認為他是特地過來找自己,衛旌笙幽涼的眼眸在她身上一掃而過,徐妧楓一顫,下意識地從背後推了霍嫵一把。
  霍嫵趕緊把帷帽放下,天可憐見,七哥如今這般討喜,一路走來跟個香餑餑般,她可不想被眾多貴女的眸光刺成篩子。
  衛旌笙微微一笑,把手中的竹籃遞給她,霍嫵下意識地接過,掀開紗布一看,是滿框殷紅的櫻桃,一個個圓滾滾地躺在籃子裡,衛旌笙隔著帷帽看不到她的面容,也知道小姑娘此時必然是滿面笑容。
  他聽見她快活地問他:「七哥,這才三月多,櫻桃都還沒熟呢,你這是哪兒來的呀。」
  衛旌笙笑道:「皇都的櫻桃沒熟,登州府的可正是好時候,你先拿著嘗嘗味道,若喜歡,我再命人給你送去。」
  霍嫵小雞啄米似的點頭:「當然喜歡啊,我最喜歡吃櫻桃啦,嗯,別的也喜歡!對了七哥,今日這副打扮,你是打算上場騎射嗎?」
  衛旌笙輕輕嗯了一聲,霍嫵急了,道:「這怎麼行,你昨兒個不是還咳嗽來著,你自己的身體,怎麼一點都不顧忌呢?」
  衛旌笙:糟了,忘了這茬。
  霍嫵簡直拿衛旌笙沒辦法!
  家裡的叔伯兄弟們,哪個不是體格強健以一當十的英雄好漢,就連她家年紀最小的堂弟,也是冬日裡光著腳滿地跑都不會著涼的主。而衛旌笙呢,現在倒還好些,小時候才叫個風一吹就倒。
  霍嫵還記得與衛旌笙初識那年,她拉著他冬日裡躲著宮人偷跑出去踩雪,結果第二天,她好端端的什麼事沒有,衛旌笙卻發起了高熱,連著好幾天都昏昏沉沉的躺在床上。霍嫵嚇得不行,就怕衛旌笙從此一病不起,非趴在他床邊守著,誰拉都不肯走。
  被好一頓責罵後,霍嫵才明白,原來周圍人都說她七哥身子不行,叫她不要拉著他胡來,她不過應付幾聲了事,還以為七哥功夫分明不錯,又能體弱到哪兒去呢。她沒想過,這胎裡帶出來的病竟能厲害到這種程度。
  霍嫵心裡澀得慌,看著衛旌笙唇色發白,頭冒冷汗地為病痛所苦,她只恨自己一時任性,害了七哥。
  衛旌笙醒時,眼前頭暈目眩的,忽地胸口一重,有個小胖糰子直衝沖地撲進他懷裡,哭到上氣不接下氣,他一下子就聽出這個聲音的主人是誰,剛想問她出了什麼事,發出口的卻是一串猛烈的咳嗽聲。
  這場大病對衛旌笙而言,可以說是因禍得福。
  久病沉痾,他身上大大小小的隱疾被一次性引出,纏綿病榻月餘,才漸漸好轉,就連陛下見這個兒子病的如此嚴重,也生出不少慈父心腸,責令御醫務必盡心為七殿下看診。御醫不敢大意,只道七皇子年紀尚輕,此番所幸把暗病牽出,否則等年紀大了才會成一大難題。皇子以後好好調養,定能享常人之壽。
  霍嫵不懂這麼多,她只曉得端來一大碗藥膳親自送到衛旌笙床前,眼巴巴的看著他,衛旌笙稍表現出一點抗拒,女孩子眼裡瞬間淚光點點,叫衛旌笙有什麼話都吞進了肚子裡。
  也是到後來,衛旌笙才發現,他家小姑娘似乎落下了一樁心病,在她眼裡,他似乎成了個紙糊的娃娃,風一吹就倒,需得她好生照顧著才行,叫衛旌笙哭笑不得。
  衛旌笙曾試圖把小姑娘心裡這對他錯誤的印象掰正回來,只是……無論發生什麼事,霍嫵總是毫不猶豫地站在他身邊關懷他的感覺實在太好,好到衛旌笙心甘情願當她心裡的一朵嬌花。
  當然,有的時候,這嬌花也不是這麼好當的。
  比如現在,她的灼灼目光幾乎要透過那層薄紗,在他身上射出個洞來。
  「殿下快走了,陳家那小子早挑好了馬,就等著咱們呢,這般磨蹭可不像你啊,難不成是被誰家女郎迷了眼去?」有個錦袍兒郎大大咧咧地走過來,從背後渾不吝地勾著衛旌笙,他這才看到衛旌笙面前還站了個霍嫵,立馬站正了,嬉笑著拱手道:「失禮了,方才沒看見這兒還有位小娘子。」
  衛旌笙毫不猶豫地把他掛在他肩上的手扔下去,對方「嘖」了一聲,捂著胸口怪叫,高高壯壯的青年硬做出西子捧心的樣兒:「我的裕王殿下,咱們這交情,你這麼嫌棄我,也太傷我的心了吧!」
  「李昭……你捂錯邊了,心長在另一頭。」霍嫵默默地別過頭去。
  「什,什麼錯了,小爺我心長偏了不成吶!」李昭面不紅心不跳地張嘴就來,「咦,小娘子的聲音耳熟的很呢,難道是舊相識?」
  他說著,就自來熟地探手去夠霍嫵的帷帽,指尖還沒碰到邊角兒,就被衛旌笙狠狠地扣住了腕子,霍嫵輕笑了一聲,自覺地把薄紗撩起一角,道:「我說,得虧了是我,若換了其他小姐,你這般輕浮,還不得去左相大人面前好好告你一狀,叫你吃不了兜著走。」
  李昭瞬間喪成一團,他哀歎道:「原來是你啊,我就說,還道咱們裕王殿下幾時轉了性子,竟肯往女孩們帳中跑了。」
  「你可別提了,前些日子我剛被我家老頭子好一頓訓,你說他好好一個相爺,不想著為國做事,一天到晚盯著我做什麼!」
  霍嫵踮起腳去拍拍他的肩膀,無甚誠意地安慰道:「李大哥一向沉穩,左相大人要操心的可不就你這麼個不成器的小兒子了嗎,七哥你說,是不是這個理?」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8 00:10:27

第三十七章

  對著李昭一臉不敢置信的神情,衛旌笙不假思索地點了點頭。
  李昭瞬間氣到仰倒,他顫抖著指尖道:「你你你,霍嫵!我與我大哥不過差了兩歲,與殿下更是一般年紀,你喊他們就是一口一個哥,怎麼到了我這裡就連名帶姓的了,還有殿下,你還如此偏幫她,你也不看看,這丫頭再不管管就要上房揭瓦啦!」
  霍嫵負手在身後,搖頭晃腦地笑:「李大哥為人穩妥,自然擔的起我這聲稱呼,你說說你有什麼?」她說著就往衛旌笙旁蹭了蹭,「還有啊,看見了沒有,這可是我七哥,不偏心我偏心誰?」
  衛旌笙含笑站在她身前,由得霍嫵躲在他背後,張牙舞爪地朝李昭做鬼臉。
  如她所言,他是他七哥,無論對面是誰,他心裡的那桿秤永遠都是無條件偏向她這一邊的。
  李昭差點背過氣去,「得,你厲害。爺好男不跟女鬥!殿下,咱們真該走了,陳家小子還在馬場等著呢,阿嫵,你一會兒可記得來給你李二哥加油助威啊!」
  霍嫵故意氣他:「去是要去的,不過不是給那個姓李名昭的鼓勁,是給我七哥!」
  她說著,對向衛旌笙時卻是斂了笑意,鄭重其事地道:「七哥要以身體為重,若有個不適可得立馬下場,我會在圍欄外一直盯著你的。如果你敢硬撐,我就,就……」
  衛旌笙頗為好奇地看著少女,想她能對他說出什麼狠話來。
  霍嫵驀然低下頭,衛旌笙看不見她的表情,只聽見她的聲音壓得極低:「七哥難受了,阿嫵會很難過很難過,七哥不會捨得阿嫵傷心的,對不對?」
  她話裡帶了哭腔,衛旌笙霎時間呼吸一凝,一句「好」下意識地脫口而出,少女聞言立刻抬起頭來,面上笑盈盈的,哪找的出半分淚意。
  衛旌笙:得,她就是看準了他吃她這一套,回回都這麼治他。
  可偏偏,他還甘之如飴。
  李昭渾身一顫,他覺得自己簡直可以抖落一身的雞皮疙瘩,忍無可忍,他拽著衛旌笙就走,邊走邊道:「我可真是服了,你倆怎麼就能把這丁點的小事折騰的這麼膩歪呢。哎,阿嫵,別忘了過來看我大顯神威!」
  見他們逐漸走遠,徐妧楓才大著膽子走過來,撞了撞霍嫵的肩膀:「阿嫵,你膽子可真大。」
  霍嫵不明所以,疑惑地看了她一眼。
  徐妧楓道:「就裕王殿下那性子,嘖嘖嘖,說是個冰窟窿可不過分吧,他剛才瞧我那一眼,我都覺得他下一句話開口就得是來人啊,把這姓徐的拖下去,砍了,你居然還能和他面不改色地說話逗樂,這心裡也不怵得慌?」
  霍嫵:七哥哪裡冰窟窿了?他分明是是脾氣好人又溫柔體貼的好哥哥呀?
  她無不可惜地望了望徐妧楓,暗歎她這閨中好友,什麼都好,就是這眼神實在是不大行,什麼拖下去砍了,倒把衛旌笙說的跟個活閻羅似的。
  徐妧楓被她這關愛盲人的眼神看得哪哪都不自在,她渾身一抖,道:「罷了罷了,你不覺得就行了唄。咱們也該走了,不是你說,要與殿下助威的嗎?」
  既要助威,自然是要去臨近馬場的圍欄邊上才好,否則任憑霍嫵在坡上喊破了喉嚨,衛旌笙也是連半個字都聽不見的。
  這場清談會來的貴女不少,真正對打馬球感興趣的卻不多,徐妧楓拉著霍嫵七拐八拐地,很快站到了一個視野頗好的地方。
  霍嫵目力極好,遠遠地就看見衛旌笙翻身上馬,動作乾淨利落,他直挺著腰背,雙腿在馬腹上一夾,紅棕色的馬兒吃痛,健壯的下肢飛快地跑開,在沙地上帶起一陣塵土飛揚。
  衛旌笙單手拽住韁繩,另一隻手中是根數尺長繪著精美紋飾的球仗,他用力一擊,彩繪的馬球騰空而起,直衝對方大門而去,場內外頓時一片歡騰。
  就在這顆拳頭大小的綵球即將衝破球門之時,一根月杖突然冒出來,將球狠狠打了出去!
  來人一身黑袍,陽光灑在他的臉上,霍嫵看不清他的面容,只見他整個人倒掛在馬背上,腰腹一用力,就重新坐了回去,繼續在馬場上馳騁。
  衛旌笙聽見李昭在邊上低聲罵了句:「多好的球,這小子是哪兒冒出來的?」
  「陳縱是陳家嫡系一派裡最得意的子嗣,他若連這一球都擊不出來,我才要覺得奇怪。」衛旌笙駕馬而去,風帶起他的衣袍,他道:「李昭,你可得加吧勁兒了,守好球門,畢竟,我可不想當著……的面,輸給旁人。」
  這一場馬球,雙方打得勢均力敵,到最後也不過各進一球,沒能分出個勝負來。
  徐妧楓看得起勁,手都快拍紅了,興奮地與霍嫵道:「殿下甚少在人前打馬球,我只聽說他騎術不錯,當時我還不信呢,今日一見,如果這都只能被稱為不錯,那我那兩下子可真是要被踩進泥地裡去了。」
  「不過另一邊領頭的那位,也不知是誰家兒郎,不論騎術還是馬術,與殿下都是不遑多讓呢!」
  「徐小姐說的那一位,是我兄長陳縱。徐小姐方才一番盛讚,思璇就先替兄長謝過了。」
  素衣少女緩步走來,向徐妧楓頷首致謝,再抬頭時,臉上已掛上了任誰也挑不出錯處的笑容,徐妧楓見了她,臉瞬間就垮了下來,也不理她,逕自把頭別了過去。
  陳思璇也不在意,她盈盈屈膝道:「見過嘉寧縣主。」
  霍嫵雖有縣主的身份,只是論出身,陳思璇也不輸她多少,大庭廣眾之下,她無論如何也不能堂而皇之地受了她這個禮。她伸手扶住她,陳思璇趁勢而起,握住她的手:「說來,我與縣主幼時也曾做過一段時日的玩伴,一別經年,回想當時我與縣主一道玩樂的時光,思璇可真是懷念。」
  她的目光若有若無的在霍嫵身上打轉,只叫她避之不及,卻又不好直接甩開她的手,至於她說幼時歲月,霍嫵冥思苦想,她與陳思璇小時候幾乎可以說是相看兩相厭,難道多年過去,那段歲月在陳思璇心裡美化再美化,竟成了二人交好?
  陳思璇親親密密地站到了霍嫵邊上,一個清麗無雙,一個明艷耀眼,陽光刺目,陳思璇不由自主地微瞇起眼睛,她與霍嫵道:「縣主來此,是為看裕王殿下的嗎?」
  「多年不見,縣主與殿下倒都沒變,和從前一樣要好。縣主有殿下,有兩位兄長相護,可真叫思璇羨慕。」
  徐妧楓輕哼道:「那個陳縱不也是你兄長嗎,若論哥哥妹妹的,任誰也比不上你啊。」
  陳思璇面色如常,面對徐妧楓的敵意,她只笑道:「看樣子妧楓似乎對我有些誤會。不過我相信,日久見人心,你說對不對,縣主?」
  徐妧楓氣呼呼地看向霍嫵,大有霍嫵敢順著陳思璇說話,就與她割袍斷義的意思。
  霍嫵:……
  她簡直淚流滿面!霍嫵算是明白了,她就不該跟著七哥來什麼清談會。什麼清談啊,分明是滿滿的火藥味!
  就算她心中對陳思璇有些不喜,只是這一次,她禮數得儀,說的話也沒什麼毛病。兩人都不是小孩子了,霍嫵貿貿然開口,落的不僅是陳思璇的面子,更牽扯到陳家。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8 00:10:40

第三十八章

  霍嫵忍不住想,她是不是有些像那些個成婚了的兒郎,在正妻與得寵的妾室間糾結又徘徊?
  唔,還是算了,陳思璇那樣的正室,她可吃不落。
  霍嫵正左右為難,忽然聽到前邊有人喊她:「阿嫵。」
  她猛地抬頭,看見衛旌笙駕馬向她這邊騎來,他從馬背上一躍而下,把韁繩丟給邊上的馬丞。他生來體寒,這樣一場激烈的賽事後,場上大多兒郎都大汗淋漓,他卻還是清清爽爽的樣子。
  他沐浴著陽光向她走來,見霍嫵正盯著他,下意識露出一個笑容。
  是霍嫵非常熟悉的那種,乾淨而又溫暖的笑。
  令她如此心安。
  霍嫵心裡一鬆。
  她高舉了另一隻手,朝衛旌笙的方向揮了揮。
  衛旌笙的步伐肉眼可見的更快了些。
  等他走近了,霍嫵才看見他身後還遠遠跟著一人。這人烏髮高束,負手在身後,他身量高大,稜角分明的一張臉,也沒個笑意,就顯得有些凶神惡煞了。
  徐妧楓劈手把霍嫵拉到另一側,自己則擠進了她與陳思璇中間,與對方隔得老遠。陳思璇回眸看了她一眼,徐妧楓不甘示弱地瞪了回去。
  陳思璇沒有理會她,兀自站定,她目視遠方,不知在想什麼。
  徐妧楓見她沒再動作,這才湊到霍嫵耳邊低聲道:「剛剛不自在極了吧,是我早把她的手甩開了,虧你還笑得出來。怎樣,回去以後,你可得好好謝謝我。」
  霍嫵偷摸著衝她比了個大拇指。
  「對了,你看殿下後邊那個,是不是就是那個陳縱?」徐妧楓憤憤地踢了一下沙地,道:「我原還想著誰家郎君如此英武,想著結識一番呢。沒想到居然是陳家人,真是白瞎了。」
  霍嫵好笑地看著她:「看不出來啊,咱們妧楓竟動了春心?懂了懂了,你放心,我下回去府上拜訪,定然好生與徐夫人說道說道。」
  「你敢!」徐妧楓一雙眼頓時瞪得老大,「你可別瞎說,我娘要是知道了,我還能有個清閒日子嗎?」
  「好好好,我不說還不行嗎?」霍嫵本就是逗逗她,何況宋夫人是個嚴肅性子,她可沒那個膽子找她敘話,「不過你都還沒有與陳縱說過話,怎麼就對他這麼大意見了?」
  「就衝他是陳思璇的兄長這一條還不夠?」
  「某人可真是善變,方才也不知是誰,在我耳邊一個勁兒的誇那人騎術超群,若有機會,定要與他賽回馬呢,這才多久,就整個變了個腔調了?」霍嫵嘖嘖地搖頭,眼裡滿是揶揄,看得徐妧楓直咬牙,恨不得上手掐她一把。
  只可惜在她摩拳擦掌地準備動手之時,有人已經站到了她們面前。
  衛旌笙一手扶住欄杆,手下一撐,乾脆利落地翻過馬場邊的圍欄,霍嫵不等他開口,已經自覺地站了過去,立在他身邊。
  陳思璇屈膝道:「參見裕王殿下。」
  衛旌笙掃了她一眼,不鹹不淡地開口:「香積寺施粥一事,父皇既已知曉,對陳小姐很是讚許。」
  陳思璇微微一笑:「陛下實在謬讚了,思璇不過是做了件力所能及的小事,與家國無功,於社稷無益,怎麼當得起陛下的讚許呢?」
  衛旌笙隨意地應了聲,漫不經心地道:「其實本王也是這樣認為的。」
  陳思璇臉上的笑意一僵。
  衛旌笙仿若未覺,低頭與霍嫵道:「你可還記得一年前冬日大雪?」
  霍嫵不明所以,隨著他的話點了點頭。
  衛旌笙謾聲道:「暴雪之下,多少流民無家可歸,你帶頭與多家貴女將匣中珠玉私房捐出買來米面,又找來商隊與管事一路遠行,力求將糧食銀錢親手送到那些難民手裡。這些事情你不提,她們也不提。但我覺得,既然是做善事,不說鬧得人盡皆知,也不必一味低調,是不是?」
  陳思璇仍屈膝在原地,衛旌笙沒有叫她起來,她不好擅自起身。而他此時說的話,更像是一巴掌狠狠打在了她的臉上。
  徐妧楓一個沒忍住笑出聲來,她是個渾不吝的主,左右與陳思璇相看兩相厭,此刻自然也不會想著要顧念她的面子,她道:「殿下說的真是有道理。同為大昌子民,我們不過看流民淒苦,才想為他們做些事。自然了,我們比不得陳小姐心思縝密,是個聰明的女菩薩,對吧,陳小姐。」
  衛旌笙似乎此時才看到陳思璇仍屈膝在那兒,他虛扶一把,道:「本王近日事忙,這記性也是大不如前了。真是對不住,小姐快快請起。」
  他這虛扶是真的虛,陳思璇還沒伸手,他就把手又縮了回去。
  陳思璇染了蔻丹的十指緊緊扣在手心裡,直掐出絲絲血痕。再仰首時,她依舊是那個溫婉知禮的陳家嫡長女。
  她道:「殿下少年英豪,深得陛下信賴。這聲對不住,思璇哪裡擔得起。殿下,家兄就來了,思璇先行告退。」
  她說完,又福了一禮,衛旌笙揮揮手,她才轉身離開。
  她步態從容,無人看到她在轉身的那一刻,前一刻還掛在臉上的笑意瞬間就消失了個無影無蹤。
  陳思璇攤開手掌,白皙的掌心是五個月牙狀的血痂。
  她想起衛旌笙看她時的眼神,彷彿在他看來,她不過是深埋在污穢泥垢裡的蛆蟲,不,或許連蛆蟲都比不上,可下一刻,他看向霍嫵的時候,卻這麼珍惜,彷彿她是個什麼一觸就碎的寶貝,他非得把她捧在掌心好生呵護著才好。
  她忍不住回頭,此時她已走了一段距離,她只能看到衛旌笙低頭與霍嫵說著什麼,然後一道走開。
  霍嫵明明只到衛旌笙的肩膀,兩人卻總能並肩而行,無非是衛旌笙放慢了步伐適應她罷了。
  她想,霍嫵啊霍嫵,我可真羨慕你。
  小時候羨慕你有疼愛你的父母兄長,有尊貴的縣主身份,無論我做什麼都入不了太后與皇后的眼,可她們卻把你當皇家的孩子一般疼愛,只要你在,我總要退後一步。
  如今我們都大了,你又有裕王在你身邊如珠如寶地護著你,你自己都沒在乎的事,他比你更在乎,連一兩句流言都不願叫你聽見。
  那我呢?她問自己,我有什麼?
  這個問題在陳思璇腦海裡方方出現,就被她果斷地拋在腦後。
  她踏步而去,心道,總有一日,我會站在最高的地方,到那時,我再不用向任何人屈膝!
  衛旌笙與徐妧楓才開口說要與霍嫵先走一步,徐妧楓就開始拚命地點頭,巴不得霍嫵能趕緊把衛旌笙帶走。
  妧楓是有多怕她七哥……霍嫵歪著頭看他,衛旌笙離得她極近,耀眼的陽光下,她甚至能看到他臉上一根根細小的絨毛。
  七哥真是好看,她心想,別說七哥是最好說話的人,就衝他生得這麼好看,我也,也……
  「想什麼呢?」她的目光太過熾熱,叫衛旌笙想裝作沒看見的樣子也難。
  「想七哥好看!」霍嫵下意識地脫口而出,話出口時,她才覺得不好,登時把頭轉了回去,左看右看的,就是不看他。
  衛旌笙摸摸自己的臉皮,得,看來小姑娘是真喜歡他這張皮相。
  他揚眉一笑,故意上前兩步,貼著霍嫵走,霍嫵避不過,氣呼呼地道:「七哥老擠我做什麼,這條路這麼大,你走哪兒不行呀?」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8 00:10:54

第三十九章

  他帶她走的是條山蔭小道,一顆顆故事長得老高,根系盤疊交錯,連枝葉都纏在一起,路上開滿了山花,春意盎然,置身其中,只覺神清氣爽。
  這條路其實說不上寬廣,只是單就他們兩個人,就算橫著走,那也是綽綽有餘的了。
  衛旌笙面不改色地道:「我怕樹上有蟲掉下來。」
  霍嫵狐疑道:「少騙人了,我才不信你怕蟲子。」
  呀呀呀,小姑娘長大了,沒以前好騙了呀,衛旌笙不答,仍湊過去,霍嫵雖然嘴上說著不信,到底沒有繼續避著他走。
  「繼續說說唄。」衛旌笙仗著腿長,慢悠悠地挨著她走。
  霍嫵瞪了他一眼:「說什麼?」
  「說……」衛旌笙忽地把臉湊近,霍嫵猝不及防,看衛旌笙離她忽然近在咫尺,自她年關時來了葵水,便算是大姑娘了,連兄長都不會再像幼時離得她極近,趁她不備忽然把她舉起來抱住轉圈圈。衛旌笙這一出,叫她不自在極了。
  「可是你說我長得好看的,那你說說,我是個怎麼好看法,嗯?」衛旌笙對著她笑了一下,霍嫵的耳根蹭得紅了起來。
  她猛地拿手摀住臉,躬下身飛也似地跑開,衛旌笙聽見她邊跑邊碎碎念:「太作孽了吧,我七哥鐵定是山裡修行成精的千年公狐狸沒跑啦!」
  衛旌笙笑彎了眼眉,他高聲道:「阿嫵,跑慢些,同手同腳的也不怕摔了。」
  前邊的身影一頓,隨及,少女用更響的嗓門兒衝他吼道:「閉嘴吧七哥!不說話又不會變成啞巴!我才不會摔倒!」
  她清脆的聲音在山林裡迴盪,驚了滿樹鳥雀,雀鳥們成群的飛出來,在湛藍的天空中排成一列,悠閒地朝更遠的地方飛去。
  另一邊,陳縱推門走進屋內,他回身關門的功夫,就聽見一個女聲道:「兄長今日在馬場上好威風,思璇可真為兄長驕傲。」
  陳縱蹙眉,他坐到桌邊,陳思璇正坐在那兒,撐手抵著下巴,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陳縱記得父親以前常說,好男兒當志在天下,不該被囚在一方土地中。於是,他十二歲時一柄長劍,一個簡單的行囊,就隨師父離開了嶺南,一路遊走四海,師父教他武藝,教他學問,教他為人之道。
  仗劍走四方,天涯一杯酒。這幾年,雖無錦衣玉食,陳縱卻覺得快活無匹,他幾乎忘了自己是陳氏這一代家主親子,他生來背負的東西烙印在骨子裡,如附骨之蛆,他無論身在何方,總要回到他生命的原點。
  只是他沒想到,把他帶回嶺南的,會是他母親病重的消息。
  陳縱不眠不休快馬加鞭地趕回去,陳思璇已經接到消息在門前等他,見他匆匆下馬狂奔而來,她低眉順眼地叫了他一聲「兄長」。
  就像她現在這樣。
  陳思璇倒了杯茶遞到他面前,與他道:「兄長不說話,是有什麼心事嗎?」
  「思璇,你小時候,從不會像這樣,一板一眼的叫我兄長。」她從前也會舉著糖畫,跌跌撞撞地跟在他後邊,一口一個「哥哥」的喊他。
  陳思璇低著頭,睫毛輕輕閃動:「兄長說笑了。」
  陳縱不再開口,他緊緊捏著茶盞,手上青筋暴起,似乎茶盞一不留神就要隨在他手心裡。
  陳思璇恍若未見,繼續說道:「兄長今日清談會上,與各世族子弟談得如何?兄長既已回來,就不能像在外頭時那般無拘無束了。更何況,礦山那件事,還得兄長與我那宮中的表兄一道,拿個章程出來。」
  「可據我所知,兄長對我表兄屢屢避而不見,思璇敢問兄長,究竟是何意啊?」
  她說的表兄,正是陳淑妃所出的淮王殿下,衛藺灃。
  陳縱重重地將茶盞拍到桌上,濺起零星水花,他道:「有什麼好談的,私挖礦山,導致礦山塌陷,數百礦工丟了性命,這本就是我陳家的不是。我們現在該做的,是在陛下面前陳情,再好好安置那些礦工的家人,而不是一味的粉飾太平!」
  「兄長慎言!」陳思璇猛地把聲量拔高,「我看兄長在外多年,連腦子都糊塗了是嗎?照你說的做,你良心上是過得去了,陛下心中會怎麼想,這對陳家,對表兄他又會造成多大的折損,兄長想過嗎!」
  「兄長。」陳思璇放緩了語調,款款道:「我知道兄長是風光霽月的人物,看不得這些陰私。只是兄長,你我身為陳氏兒女,與家族息息相連,兄長既享了陳家身份帶來的尊榮,也該為陳家做些什麼,淮王身上留的,有一半是我陳家的血。兄長,不會不明白吧?」
  陳縱深深地望向她:「那麼你呢,自進京以來,你行善舉,揚善名,與親貴子弟相交甚廣。思璇,你能否告訴為兄,你到底想做什麼?」
  「兄長放心,我心裡有分寸,對了,明日回京,若表兄再來,兄長可別又駁了他的面子,相信即便眼下父親在這裡,也會讓兄長這麼做的。」她對他的問題避而不答,只站起來向門口走去。
  「思璇你等等。」陳縱突然快步朝裡屋走去,不一會兒,他取了一個錦盒出來,遞到陳思璇面前。
  陳思璇接過,當著陳縱的面緩緩打開,裡頭臥了個泥塑的小人,看模樣,竟與她有幾分相似。
  「這是我先前在街上看到的,買了一直想送給你。」見妹妹始終不聲不響地盯著小人兒,叫陳縱心裡發慌,他道:「你看,這小人有些像你是不是?我記得你從前纏著我上街,在賣泥人的攤子那尋不到像你的泥人,還跟我發脾氣來著,我……」
  「兄長。」陳思璇打斷了他的話,「多謝兄長記掛著我。然而兄長,我已及笄,不再是那個任性的小孩子了。」
  「這些東西,我早就不喜歡了,也請兄長以後,不必費這些心思。」
  陳思璇說完這些話便推門而出,落日的陽光把她的背影拉得很長,她攥著那個泥塑小人,再沒有回回頭。
  第二天一大早,衛旌笙就命春鶯把睡得昏昏沉沉的霍嫵從被窩裡揪出來塞進了馬車,霍嫵百般的不情願,若不是顧忌著面子,她恨不得扒著門框不出去。
  衛旌笙看得好笑,與她道:「就這麼怕見你二哥和母親?」
  霍嫵皺巴著臉,沒精打采地道:「不是怕,只是……唉,七哥還記得我們幾年前那個上元夜嗎,就是我碰見拐子的那一次。」
  衛旌笙眉頭微蹙,五年過去,他思及此事,仍覺得後怕:「怎麼突然提到這個?」
  「這件事我根本就不怪我二哥,可他嘴上不提,心裡卻一直記著,這幾年看我看得緊,動輒就好一頓說,平日裡好好的,發作起來那臉拉得老長,嘴巴比母親還厲害呢。」霍嫵說著,就把兩頰上的肉往下拉,硬生生擠出張長臉來,「喏,看見沒有,就像我現在這個表情。」
  「還有啊,這清談會不是還有幾日才結束麼,你這麼早回去不好,不如我們再多留幾日啊。」她在馬車裡拱來拱去的,嘟囔著朝他提議。
  衛旌笙伸手在她腦門上輕輕彈了一下:「少在我面前作怪。我還有事要忙,總不能這些學子閒人們在這呆多久,我就陪多久吧。何況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多幾日少幾日也沒什麼區別,最重要的,是看這些人來日的作為。」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8 00:11:05

第四十章

  霍嫵眼中光華流轉,她迫不及待地開口:「那不如我……」
  「想都別想!」衛旌笙知她甚深,她一開口,衛旌笙就猜到她在想什麼歪主意,他毫不猶豫把她的這點小心思扼殺在了搖籃裡,「若我真把你一個人留在蘭亭,莫說你父兄,單是皇嫂那裡就沒我的好果子吃。」
  霍嫵小聲道:「少來了,才不信你會怕悅姐呢。」
  衛旌笙假裝沒聽清,道:「在說什麼?」
  霍嫵把手搭在嘴邊做喇叭狀,「我說,七哥你騎術這麼好,做什麼非得和我一起擠馬車吶!」
  這馬車裡鋪滿了狐狸毛,白白軟軟的,若只她一個人,她大可以自在的在馬車裡打個滾兒,只是又進來一個衛旌笙,這地方就顯得不夠開闊了。
  衛旌笙攏了攏身上的披風,一臉無辜地看著她:「今日風大,阿嫵當真忍心趕我出去騎馬吹風嗎?」
  霍嫵還沒開口,衛旌笙就作勢要往馬車外鑽,「唉,罷了罷了,阿嫵大了,嫌棄七哥了,連馬車都不願與七哥共乘……」
  他這長吁短歎的,宛如一個兒孫不孝的孤寡老人,看得霍嫵嘴角一抽:「七哥你回來。我,我就隨口一說,又沒有要趕你出去的意思。」
  她話音剛落,衛旌笙就穩穩地坐了回去,霍嫵狐疑道,「七哥你就是想逗逗我是吧?」
  「想什麼呢?」衛旌笙打開馬車裡塞著的一個小木櫃子,從裡頭取出一個食盒,「懷香齋的桃酥,吃不吃。」
  「吃!」毫不意外的答案,衛旌笙從食盒中取出一碟桃酥遞給她,「一會兒,我先送你回國公府。」他道。
  霍嫵的桃酥咬了一半,聞言期期艾艾地看向他,哀嚎道:「七哥!敢情這是你給我準備的斷頭飯吶!」
  「說什麼傻話。」衛旌笙笑著摸了摸她的頭,霍嫵不愛用發油,一頭青絲乾淨柔軟,她的髮絲在他指尖劃過,他不留痕跡地把從她頭上捋下一根斷髮納入袖中,他道:「我送你回去,再幫你在國公夫人面前多說幾句好話總行了吧。」
  霍嫵把頭搖得跟個撥浪鼓似的:「算了吧,母親重禮,當著你的面不說什麼,等你一走,我照樣沒個好果子吃。」
  她一挺胸膛,臉上寫滿了「視死如歸」四個大字。
  衛旌笙憋著笑歪倒在車廂內:「好了,皇兄昨日就遣了人過來,與我千叮嚀萬囑咐,叫我千萬與國公夫人說,過兩日務必請你進宮陪陪皇嫂,皇嫂這兩日老沒個精神,皇兄也是想著你在的時候,她總能鬆快些。」
  霍嫵的眼睛蹭得一下亮了起來,她美滋滋地道:「肯定是悅姐叫他這麼說的,我就知道,悅姐最心疼我了。」
  若她生了尾巴,此刻必然是搖得正歡。衛旌笙眸光閃動,他覺得有些手癢,小姑娘坐在他的馬車裡,吃著他買的吃食,當著他的面,說什麼悅姐最心疼她……
  果真是欠收拾了!
  鎮國公府門前,沈容寒著一張臉站在門口,看著馬車從遠處一點點靠近。霍嫵跳下馬車,看著母親的冷臉,什麼膽子都沒了,她怯生生地喊了一句:「母親」。
  沈容掃了她一眼,不理她。只走上前去,沖馬車一福:「小女頑劣,多謝殿下看顧,勞煩殿下了。」
  兩人又寒暄了幾句,衛旌笙這才拱手道:「阿嫵已送到,小王就先走一步了。」
  「哦對了,夫人,皇祖母與皇嫂甚是思念阿嫵,兩日後還望夫人能容阿嫵入宮小住幾日。」
  沈容瞇著眼點頭答應,還有兩日,拿來教育教育她這瞎胡鬧的小女兒,勉強也算夠了。
  霍嫵躲在後邊,拚命地朝衛旌笙使眼色。這就完了?不是說好要幫她說好話的嗎?為何她連半個字都沒有聽到?
  衛旌笙視若無睹,衝她笑了笑,放下車簾揚長而去,霍嫵頓時氣到仰倒,沈容霍地回頭,沉著臉道:「又想往外跑不成,還不回府!」
  霍嫵:七哥……我到底又怎麼得罪你了啊啊啊!
  霍嫵在家受了母親整整兩日的念叨,早已是苦不堪言。是以宮中的人一到,她忙不迭地就往馬車裡鑽,看得沈容直皺眉。
  宋悅派來接她的是她的心腹侍女聞箐,她是宋家的家生子,比宋悅大上幾歲,自小就跟著她的,在邊關時甚至還跟著宋悅上過幾回沙場,二人名為主僕,真要算起來,感情與姐妹也差不離了,聞菁為人果斷,又明事理,向來很得宋悅的重用。
  霍嫵與宋悅交好,對她自然也不陌生,兩人一來二去的,倒很投緣,宋悅孕期偶爾發幾回牢騷,這兩個總合起伙來哄她,鬧得宋悅連連搖頭。
  「悅姐現在身子可還好,喜歡吃什麼口味的吃食,酸的還是辣的?等下回我也好在外頭找著有意思的東西帶給她。」霍嫵坐進馬車裡,問道。
  聞菁笑著答道:「縣主一會兒到了我們娘娘面前,可千萬別提這茬。」
  霍嫵不由得納悶,道:「這是為什麼?」
  「縣主忘了娘娘生小皇孫的時候?」聞菁促狹地朝霍嫵眨了眨眼,「都說酸兒辣女,娘娘那陣子可是嗜辣成性,滿心以為能誕下一位小公主,結果呢,結果一看又是位小皇孫,可把娘娘給氣壞了。」
  「這回娘娘可說了,誰再在她面前提什麼酸兒辣女之流,她就跟誰急。娘娘近日脾氣大著呢,連太子殿下,都被趕去睡了好幾回書房。」
  自然了,太子殿下是如何抱了被褥在門口求饒這種事,就不必往外說了。
  她話裡未盡之意,霍嫵心領神會,兩人交換了一下眼神,不一會兒,馬車裡就傳出一陣壓抑著的竊笑。
  馬車入三門後停下,又換了轎輦,等霍嫵到東宮時,已近巳時,霍嫵提起裙擺拾階而上,穿過迴廊,有機靈的宮人見了她,忙過來想為她引路。
  「參見嘉寧縣主,縣主,太子妃娘娘正在武堂,婢子帶您過去吧。」
  「武堂?」霍嫵回頭看向聞菁,道:「這會兒不是該用午膳的時辰嗎,悅姐如今是雙身子的人,這個點兒跑去武堂做什麼?」
  小宮人抿唇笑了笑,聞菁無奈地歎道:「你先下去吧,我會帶縣主過去的。」
  「是,聞菁姐姐。」
  聞菁退後霍嫵半步走,邊為她引路邊道:「想必又是在訓導兩位小皇孫了。」
  霍嫵一聽樂了,笑道:「大的那個且先不提,我小侄兒才多大,悅姐這就給他練上了?」
  聞菁並不答話,只露出個一言難盡的表情,霍嫵心裡好奇,腳步走得更快了些。
  武堂是宋悅入主東宮後所設,宋悅習慣了晨起練練拳腳,鬆動鬆動筋骨,她並非一心庶務的女子,論起管治諾大一個東宮,起初也頗為頭疼,到後來索性不去想那麼多,只管用管營帳裡兵士的法子來料理宮人,沒成想還真歪打正著,給她揪出數條暗樁來。
  她性子爽利,旁人對她三分好,她必要五分報回去。皇后是越看這個兒媳婦越喜歡,特地賜了幾個善於管理賬務,統籌宮人的嬤嬤也給,皇后本是出自好意,真賜了人下去後才覺不妥,擔心宋悅會覺得她是想架空她這個太子妃。
  宋悅是不知道皇后心裡這許多彎彎繞的,於她而言,皇后給她的人都是有真本事的,用著稱手,又不必擔憂這幾個人包藏禍心,可比皇后賜給她珠寶華服好多了。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8 00:11:17

第四十一章

  皇后打量了她幾日,見她是真毫無芥蒂,高高興興地用著她給的人,心裡不免開懷,就連太子妃設武堂與太子比劃身手這事兒,她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咳,她這兒媳婦怎麼說來著,是個性情中人吶,愛習武怎麼了,這不才能給本宮誕下了兩個大胖孫子呢嘛!
  什麼什麼,你說太子殿下昨兒個不敵太子妃,被整個兒掀翻在地?嗯,該管,是該管,這個昶霖,身手真是不中用吶,雖不指望他武學有多本事,也該好好練練才對嘛,想他父皇當年,這功夫再諸多皇子裡,那可是拔尖兒的!
  至於別的什麼,本宮也是做了祖母的人了,何必管這麼多討年輕人的嫌不是,本宮尚且不提,旁人,就更沒那個資格置喙太子與太子妃宮裡的事!
  霍嫵還未走進武堂,就聽見有孩童稚嫩的聲音從裡頭傳出——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於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豈曰無衣?與子同澤。王於興師,修我矛戟。與子偕作!豈曰無衣?與子同裳。王於興師,修我甲兵。與子偕行!」
  緊接著,她便聽到一個女聲道:「背得不錯,執禹,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我這大侄子才幾歲,我在他這個年紀可都還沒開蒙呢吧,一天到晚的也就想著吃吃喝喝來著,悅姐你這不是難為咱們小執禹呢嘛。」霍嫵笑著踏入武堂,這一進去,倒連她都不由得一愣。
  無他,只是這武堂陳設實在太過齊全,刀劍棍棒不說,就連梅花樁石墩子都在了,霍嫵甚至在角落裡看見了沙袋的邊角。
  四歲多的皇太孫衛執禹在中間半蹲著紮著馬步,聽見霍嫵的聲音,他眼睛一亮,中氣十足地喊了一聲「姑姑」。
  他邊上的是他兩歲半的幼弟衛景源,他正學著哥哥的樣子,搖搖晃晃地紮著馬步,只可惜身量太小,怎麼都不像個樣子。這會兒見霍嫵來了,忙朝著霍嫵的方向撲過來,緊緊地抱住霍嫵的腿。
  衛景源白白胖胖的,正是小孩子最可愛的時候,霍嫵聽他甜甜地喊自己「姑姑」,連忙笑著蹲下身,企圖把衛景源從地上抱起來。
  她剛一發力,臉上的表情就變了又變,眉頭的皺成了一個「川」字。
  霍嫵憋紅了一張臉,好不容易才顫巍巍地把衛景源抱離地面,她心中叫苦不迭,這麼點一個糰子,怎麼就能這麼沉呢。
  衛景源是不知道霍嫵抱他抱得有多艱難,他只曉得這個姑姑可好了,老愛陪著他們玩不說,還總會給他們帶許過宮中沒見過的好吃的,他最喜歡這個姑姑!
  而我們衛小糰子表達喜愛之情的方式簡單的很,就是在你懷裡,一個勁的折騰。霍嫵被他這麼一踢蹬,一口氣差點沒上來。
  宋悅看得好笑,見霍嫵實在扛不住了,這才命力氣大的嬤嬤把衛景源從她懷裡接過,霍嫵捏著胳膊往宋悅身邊溜過去,苦哈哈地道:「悅姐,你到底餵了景源什麼呀,短短幾個月的功夫,他怎麼重了這麼多。」
  「他這個年紀,本就是吃什麼長什麼。」到底是自己看著長大的小姑娘,見霍嫵委屈巴巴地縮在她邊上,宋悅把她提上來,給她捏了捏胳膊,「就你那小胳膊小腿的,還想著抱他,連他父親都抱的他久了都覺得手酸呢。」
  霍嫵嬉笑著抱住宋悅,道:「悅姐,這都到用午膳的點兒了,執禹還得練多久啊?他還小呢,不必急於一時不是。」
  宋悅不為所動:「所謂練武,講究的就是冬練三九,夏練三伏,一刻都不能鬆懈。他身為皇太孫,更應當嚴於律己。」
  「你方才說什麼來著,我看你呀,豈止是在執禹這個年紀盡想著吃喝去了,怎麼你現在想的難道不是這些東西了?」
  霍嫵老臉一紅,低聲道:「悅姐,當著執禹的面,你可別埋汰我了吧……」給他聽見了,我還怎麼樹立做長輩的威嚴啊。
  宋悅心道,究竟是什麼給了你這種錯覺,讓你覺得你是這兩小子的長輩?她分明覺得霍嫵和執禹景源這兩個才是同一輩的人才對。
  她看了看滿臉討好的霍嫵和底下故作老成的兒子,終於道:「執禹起來吧,今日你姑姑來,偶爾少練那麼一時半會兒的也無妨,只是往後可不能如此。」
  衛執禹站起身,撣了撣衣袍,負手在身後,板著一張小臉道:「兒子謹記母妃教誨。」
  他肉嘟嘟的臉蛋一本正經地板在那裡,論神態實在是像極了衛昶霖。兩人若站在一處,外頭的人一眼就能看出來是親父子。
  霍嫵看得手癢,只想去戳他一下,對著衛昶霖她是沒這份膽子,但是衛執禹嘛……
  察覺到有什麼不對的,衛執禹警惕地往後退了一步,拱手道:「兒先回去換身衣裳,就不打擾母妃與姑姑敘話了。」
  宋悅一點頭,衛執禹一溜煙兒就跑了個沒影,霍嫵小心思落空,只好遺憾地搓搓手。
  她本想扶著宋悅走,奈何宋悅在前頭健步如飛:「你呀,可別跟其他人學,不過肚子裡多塊肉的事,加之我又不是頭一回懷胎了,何必這麼小心翼翼的呢。」
  霍嫵眨巴著眼跟在她後邊:「話可不能這麼說,我總覺著悅姐這回定能如願以償,給我來個漂漂亮亮的小侄女的。」
  宋悅揚眉一笑,風采依然:「怕什麼,我的女兒自然像我,必定是個英武的女郎,總不能還沒落地,就要她母親在床榻上躺她十個月吧。」
  霍嫵嘴角一抽,那什麼,悅姐啊,這英武一詞,用來形容女孩兒,是不是不太對?
  宋悅對吃食素來不大講究,只是宮裡用膳向來都是山珍海味花樣頻出,更何況她貴為太子妃,又有孕在身,更是無人敢怠慢。
  她們剛一落座,面前就擺上了兩碗羊皮花絲,再是墨魚羹,荷葉雞,牛柳炒白蘑,金菇掐菜,溜雞脯並香麻鹿肉餅云云,等菜上齊了,聞菁一拍手,帶領著眾宮人齊齊退了出去,把門輕輕掩上,自己則守在了屋外。
  剛才還規規矩矩坐在椅子上的霍嫵立馬就癱了下去,宋悅夾了一塊雞脯肉到她碗裡,道:「方纔不還好好的,怎麼,不多裝一會兒了?」
  「左右眼下就我和悅姐兩個,我是個什麼樣子你再清楚不過。再說了,若在悅姐面前還得端著,那我得多累啊。」霍嫵嬉笑著夾起雞脯放到嘴裡,「這個好吃!」
  她嘴裡嚼著,手中仍不忘舀了碗墨魚羹給宋悅,「我還是喜歡在悅姐這兒用膳,沒那麼多人盯著,胃口都會好些。」
  宋悅笑道:「當著?我可沒見你在皇祖母那兒少吃了。」
  「我昨兒個去同皇祖母請安,皇祖母聽聞我邀了你入宮陪我,還與我說,叫我莫要太縱著你,省得你把我這兒給吃空了,到時候成了個胖姑娘還得賴我的不是。」
  霍嫵故作委屈地往嘴裡塞了口肉餅,邊大口嚼著邊道:「皇奶奶果然是嫌棄我了,唉,如今執禹和景源才是她的心頭寶,我都不曉得是哪個牌面上的人了。」
  宋悅反手拿玉筷敲了敲她的腦門兒:「盡瞎說,讓皇祖母聽見了,指不定得罰你抄書。」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8 00:11:29

第四十二章

  「可別,這兩日我抄書抄得手腕子都快斷了。悅姐你可留我一條小命吧。」霍嫵放下筷子,舉雙手討饒。
  「哦?你這肩不能提手不能抗的,我留你何用啊?」宋悅壓低了聲音,瞇起眼問她。
  「我能給你逗樂子呀!」霍嫵說著就呲牙咧嘴地做了個怪表情,還不住地問她,「怎麼樣,我好不好玩,可不可愛吶?」
  宋悅忍俊不禁,笑道:「好了,吃你的飯去!」
  兩人用完午膳,宋悅才招了宮人進來收拾,她自顧起身拉著霍嫵往內殿走去,她已有四月身孕,只是習武出身,看起來仍身量修長,並不顯懷。
  「阿嫵,我聽說你先前隨老七一道去了趟蘭亭?」宋悅拉著霍嫵在榻上坐下,握著她的手問。
  霍嫵點了點頭:「是啊,我怕在如歸那兒的院落住著會被二哥逮回去,所以……」只是沒料到,最後還是沒能躲過一劫。
  躲過了二哥,沒躲過母親吶!她在心底哀嚎。
  宋悅沉吟了片刻,又道:「清談會上,你可與陳家此番進京的那二人有過交集?」
  霍嫵不明所以,仍點頭稱是。
  「那你對他們兩作何看法?」
  霍嫵有些驚訝地伸手指了指自己:「悅姐你問我?」得到對方肯定的答覆後,她才道:「我與那位陳縱,只不過是一面之緣,他騎術很好,啊,還有,我聽聞他師傅是赫赫有名的那位狀元郎,他教出來的弟子,想必差不到哪兒去。」
  十幾年前有位武狀元力壓群雄摘得魁首,不僅武功出眾,就連文采也大有不凡之處。陛下本想委以重用,誰知第二日,這武狀元變跑沒了蹤影,只說他參與比試不過想試試自個兒功夫的深淺,如今心願得償,官場名利非他所愛,他要回到山林中,取一壺美酒,收二三弟子,過他的逍遙生活去也。
  陛下雖氣惱,到底是愛此人才華,只可惜這人怎麼都不肯出山。就連陛下也沒辦法,最後只好隨他去了。
  宋悅道:「沒錯,我父親與那人有過一面之緣,對他讚不絕口。陳縱既能合了他的眼緣,相必天姿心性,都不落下流。」
  只可惜……宋悅想,只可惜,他是陳家人。
  霍嫵接著道:「至於他那個妹妹陳思璇,悅姐,我跟你說句實話,我並不喜歡她。」
  她這人性子好,許多煩心事都不愛放在心上,隔幾日也就忘了,極少這麼明確地表達對另一人的惡感,宋悅怪道:「她是哪裡得罪你了?」
  她視霍嫵如幼妹,她的心性宋悅心裡有數,何況她心裡這桿稱從頭到尾都是歪的,還不清楚發生了什麼,她就已經毫不猶豫地倒向了霍嫵這一邊。
  霍嫵把在蘭亭發生的事娓娓道來,聽得宋悅頻頻皺眉。
  「陳思璇特地與你親近,也不知在打什麼主意。阿嫵,你聽悅姐的,若她下回再來找你,你避著些她,別與她說太多。」
  「想來你也知道,陳家這回派人進京,為的是什麼。」
  一月前,嶺南連下來多日暴雨,山林裡岩塊崩塌,多處開裂滑坡,隨著暴雨直衝而下,死傷五百餘人,更毀了山民們的祖墳所在,一時民怨滔天,陳氏家主本已命人將這些難民好好安置下去,偏生手下人貪墨,一時出了疏漏,反而使事態進一步擴大,是以傳入了京中。
  陛下派人前往嶺南明察暗訪,幾經周折,竟發現此次難情並非天災,更多的,儘是人禍!
  連綿大山下,赫然是座座挖掘開來的礦山,暴雨之下,被鑿開了的山體根本不足支撐,這才有了後來的死難。
  礦山在那兒是瞞無可瞞,經查,那地方竟有鐵礦十八座,銅礦二十一做,並金礦三座!大昌立朝以來,便下了禁令,不許私自開礦,陳家這事一出,陛下怎能不怒!
  一時間,朝中陳氏中人皆戰戰兢兢,陳家家主倒果斷,立馬命自己的嫡子嫡女進京,一來為出身陳家的官員定心,而來,也是想向陛下證明,他陳氏絕無二心。陳淑妃更是脫簪待罪與宮門前,力證母家清白。
  陛下的臉色這才好了些。
  俗話說,流水的皇帝,鐵打的世家。如今這些世家間哪個沒有千絲萬縷的聯繫,都是打斷骨頭連著筋的。百年陳氏一族扎根甚深,牽一髮而動全身,就算是陛下也不敢輕舉妄動。
  是以陳家嫡系入京,算不得左右逢源,也絕不會招人白眼。
  更何況,陳思璇是個女子,還是個美貌且極具才名的女子,她有心在京中為陳家樹立好名聲,自然也不是什麼難事。
  「這兩天衛藺灃幾次暗地裡上門拜訪陳縱,奈何陳縱總尋來各種借口避而不見,想來衛藺灃也心急得很了。」宋悅輕笑道,「他在朝中最大的支撐,無非就是陳家。陳家出事,他怕是最慌的那一個。只是陛下余火未消,他也不敢明面上與陳家太過親近。」
  霍嫵樂得看衛藺灃倒霉,道:「如此說來,我倒巴不得陳縱永遠別見他了,給他多吃幾回閉門羹才好。最好啊,是拿把笤帚,把他狠狠地給趕出去!」
  「盡說傻話。衛藺灃和衛泓奕,與陳家是為一體,陳縱就算心裡不待見他,也絕不能像你說的這麼做。」
  宋悅坐久了,覺得有些腰酸,霍嫵見狀,忙拿了個軟墊給她墊在腰後,好讓她舒服些。
  宋悅忽道:「對了,七弟可有告訴你,陛下這兩天有意把陳家的事交給衛藺灃與他協同查辦?」
  「什麼?」霍嫵一驚,道,「這可不是什麼好差事,而且衛藺灃本就親近陳家,他一定是會有所偏向的!」
  「還真是小孩子想法。」宋悅搖了搖頭,耐心地與她道:「正因為衛藺灃親近陳家,陛下才特地把這件事交給他去做。衛藺灃這會子怕是著急上火著呢,他心思不小,偏這事一個處理不當,可是兩頭不討好,不僅失了帝心,還會丟了親族支持。」
  霍嫵撇撇嘴,嘟囔著說道:「既然如此,叫他一個人去就好了,何必拉我七哥下水。」
  「哦?」宋悅打趣她道,「不是和七弟鬧脾氣了,怎麼一轉眼的功夫,就有護上了?」
  霍嫵義正言辭地答:「生氣歸生氣,這是兩碼事。七哥心善,若是被衛藺灃糊弄了可怎麼好,到時候指不定惹來一身腥呢。」
  宋悅嘴角一抽,她沒聽錯吧,衛旌笙那小子心善?得了吧,就他那滿身的鬼心眼子,衛藺灃不被他坑就不錯了,也不知他平日裡是怎麼在阿嫵面前裝模作樣的。
  衛旌笙對霍嫵的心思,她這幾年下來也算摸了個透徹,偏生阿嫵自己,倒像是被布巾蒙了眼,一個勁兒地往衛旌笙那口深坑裡蹦。
  「你們倆這是在說什麼呢,還不許外人進來?」
  衛昶霖一手撩開簾帳,跨步走進屋內,擠在宋悅邊上坐下,一手放在她小腹上,柔聲道:「今日可還好?」
  宋悅斜眼看她:「不讓進來你不是還是進了?」
  衛昶霖渾不在意的樣子,舔著臉摟了媳婦笑笑:「我是你郎君,怎麼能算是外人。」
  「咳咳。」霍嫵看不下去了,捂著眼道:「太子哥哥,悅姐,你們是不是忘了這兒還有個能喘氣會說話的呢!」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8 00:11:40

第四十三章

  衛昶霖皺眉,道:「什麼悅姐,說了多少次,該改口叫她嫂嫂。」
  左右當著宋悅,霍嫵毫無懼色,嬉皮笑臉地叫了句:「知道了,姐夫。」
  「你!唉,阿悅你掐我做什麼,好了好了,姐夫就姐夫,下回可不許再叫錯了啊!」
  衛昶霖說著話,還不忘甩給霍嫵一個白眼,那意思,要多嫌棄就有多嫌棄。
  霍嫵:呵,我當初就該在你接親的時候多打你幾棍子。可惜現在沒機會了呀,霍嫵為之扼腕不已。
  見宋悅似乎有話要對衛昶霖說的樣子,霍嫵很有眼色地先一步退出殿外,自衛昶霖做了父親,於說教一道上就更有心得了,除了兩位小皇孫,最深受其害的莫過於霍嫵和衛斐昀兩個。
  霍嫵腹誹道,說什麼姐夫,每每進宮見著衛昶霖,她簡直懷疑是給自己額外又添了個爹。
  她出了殿門又走幾步,穿過垂花門,一眼就瞧見衛執禹正牽著衛景源朝這邊走過來,衛執禹在武堂出了一身的汗,霍嫵和宋悅雖不嫌棄,可他這半大的小孩兒,正是好面子的時候,自覺失了體面,還特地回去沐浴更衣了才肯過來。
  霍嫵走過去,一手牽住一個,把兩個小孩子往外帶,衛景源拽著她的手往後面望:「姑姑,父親回來了,還沒去跟他請安。」
  「先跟姑姑走吧,姑姑帶你們去找皇奶奶玩好不好?等咱們晚上回來了,再去問你父親的好,他不會在意的。」霍嫵摸了摸衛景源的小腦袋,心想,若你這時候牽著你哥哥闖進去,等你正式開蒙了,但是你父親列出來的書單就能把你給壓趴下。
  衛執禹忽然鬆開了霍嫵的手,蹬蹬跑了兩步到另一頭,牽住自家幼弟,他仰頭對霍嫵道:「姑姑,我來拉著景源好了,姑姑牽我們兩個,也是會累的。」
  衛景源正是愛鬧騰的年紀,霍嫵一方面得矮下身子遷就他的身量,一方面還得顧忌著他亂跑,萬一磕著碰著,那可不是小事。
  衛執禹自覺他是個頂天立地的小男子漢了,該擔起照顧弟弟的責任,哪能讓霍嫵這個做姑姑的受累。
  他牢牢地把衛景源的小胖手抓到手裡,板起臉嚴肅地對衛景源道:「好好握著我的手,不許撒手,也不許亂跑,聽到沒有?」
  衛景源從小就聽他的,衛執禹說一句,比霍嫵在他耳邊說十句還管用,他懵懂地朝衛執禹點點頭,乖乖地跟著他往前走。
  衛執禹這才笑開,只是他的笑容才綻開一角,就被主人急匆匆地收了回去,又恢復成了面無表情的模樣。衛執禹想,差點沒控制住,我可是皇太孫,我四歲半了,又不是阿弟這種沒斷奶的小孩子,才不能隨隨便便就笑呢,多沒有威嚴!
  我得向我父親學,那個詞叫什麼來著?不怒……不怒自威!對,就是不怒自威。
  他心裡的彎彎繞一道一道的,可惜他的嚴肅神情沒崩多久,就被霍嫵掐住了兩頰上的肉捏了捏,又被兩根纖長的手指硬生生擠出一個笑臉來,霍嫵笑道:「我早就想試試了,這才對嘛,小孩子家家的,就該多笑笑,否則長大了太天頂著個苦瓜臉可怎麼好。」
  她把手伸向衛執禹,道:「執禹牽著景源,那我就牽著執禹好啦。」她說著,似想起什麼,從腰間的錦囊裡掏出一顆什麼東西,在衛執禹跟前飛快地晃過,「張嘴!」
  衛執禹下意識地把嘴長開,霍嫵眼疾手快地把拿著的東西丟進了他嘴裡。
  衛執禹輕輕咬下去,濃密香甜的滋味在他嘴裡散開,霍嫵提著錦囊在手裡轉悠,邊牽著他走,邊道:「我就說,這世上沒有哪個小糰子是不喜歡糖的。悅姐怕你壞了牙,不許你吃這個,但是我們一天只嘗這麼一顆,想來應該沒關係的吧。」
  她說著,衝他笑笑:「這糖是我前不久從一個西域客商那兒買的,京裡都見不著這種口味的零嘴兒。執禹喜不喜歡啊,喜歡的話,姑姑下回再給你找。」
  「不過你可不能告訴你父親母親啊,不然姑姑可就慘了,你不忍心姑姑落得跟你九叔一個境地的,對吧?」
  衛小九就是因為偷摸著帶著兩個侄兒大吃特吃,短短月餘,三人就胖了一半,連臉都肉眼可見的圓潤了起來,氣得衛昶霖抄起荊條就想往衛斐昀身上招呼。
  同為小時候胖乎乎的肉糰子,霍嫵早早地瘦了下來,偏衛斐昀不僅沒瘦,反而有逆向發展的趨勢,活脫脫一個肉球,一頓沒見肉食就能擱那兒嚎上半天,衛昶霖見了他就上火,一想到他可能會把自個兒的兩個兒子也帶成他那樣,頓時氣得不打一處來,讓他抄書不算,還把他揪到東宮管飯,眼見衛昶霖與宋悅天天好吃好喝的,他面前卻只有一盤子小青菜。
  他好容易逃出衛昶霖的魔爪,到太后與皇后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訴苦,孰料衛昶霖早有準備,喚來御醫在她們面前歷數衛斐昀這體格的種種憂患,說得皇后大為動容,當即把幼子交給了衛昶霖來管。
  衛昶霖陰惻惻地一笑,就把如遭雷劈的衛小九拎回了宮中。沒得吃不說,還得天天早起隨宋悅練武。
  想起前陣子九叔那鬼哭狼嚎,衛執禹猛地一哆嗦,他果斷地搖了搖頭。
  男孩子堅定地說:「我不會出賣姑姑的!如果,如果被父親母親發現了,我就……」
  他皺起眉頭,很苦惱的樣子。
  霍嫵有心逗他,故意追問道:「就怎麼樣啊?」
  衛執禹思索了片刻,突然眼睛一亮,答道:「我就說是九叔給的!反正九叔前科纍纍,他們肯定不會懷疑的!」
  他這一派求表揚的小模樣,霍嫵憋著笑,朝衛執禹豎起大拇指,道:「說得好!咱們執禹真是聰明!」
  她順便在心裡對衛斐昀說了聲抱歉,怎麼說呢,真不愧是她太子哥哥的兒子,親生的!打小就知道怎麼坑衛小九。
  趁著過了飯點兒,正躲在膳房偷偷摸摸給自己加餐的衛斐昀忽然鼻子一癢,他立馬摀住嘴巴,生怕打出個噴嚏來,害得自個兒被人給發現了去。
  太后上了年紀,精力不如從前了,一早免了妃嬪們的晨昏定省,她心裡清明,懶得見兒子後宮中的女人鬧騰到她眼前來,左右她年事已高,就剩這麼幾年好活了,還不如順著心意來,只願意與心裡喜歡的小輩們呆在一處。
  太后滿頭銀絲,一身寶藍宮裝,她斜靠在鳳榻上,見霍嫵帶了兩小子進來,她精神一振,朝這幾個招招手,「快過來。」
  衛景源不用她招呼,已經騰騰地往她鳳榻上爬,乖覺地鑽到太后身邊,喊了句:「太奶奶。」
  這個曾孫軟乎乎的,太后忙摘下了手上的護甲,這才敢抱一抱他。
  「小皇孫如此活潑,難怪太后愛得不行呢。」坐在下首的女人笑道:「幾日不見,咱們這皇太孫又長高了,果然呢,民間老百姓可不都說,這個年紀的小孩子啊,是見風就長的。」
  霍嫵這才發覺,底下還坐了個陳淑妃。
  只是往日裡她見到的淑妃娘娘總做明艷的打扮,看著光彩照人,今日卻是滿身的素色,就連發間的釵環也不過就這麼幾件,與昔日相比,可以說是相當樸素了。
  她想起宋悅告訴她,陳淑妃自願捐出大半珠釵飾物,用以賑濟難民一事。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8 00:11:52

第四十四章

  淑妃到底是長輩,位份擺在那兒的,霍嫵不好失禮,便屈膝道:「見過淑妃娘娘。」
  她是太后的心頭肉,就連皇后都不會受她這一全禮,淑妃又怎麼會。她忙側身扶住她:「縣主這是做什麼,都是自家人,何必如此拘泥呢。」
  太后居於高位,見狀淡淡地開口:「好了,阿嫵,既然淑妃都這麼說了,你也聽話,哀家好久沒見你了,快過來,叫哀家好好瞧瞧。」
  她說著,等霍嫵走上前去,便一手圈著一個與她說話,再不搭理淑妃。
  陳淑妃臉色不變,仍恭謹地道:「太后,接臣妾母家侄女入宮一事,還望太后答允。」
  她說著,眼眶漸漸紅了,一滴淚懸在那兒欲落不落,好不可憐:「臣妾入宮多年,久不見家人,思璇那孩子,臣妾上一回見,還是個丁點大的小丫頭呢,如今也不知道的長出什麼模樣了,臣妾,臣妾……」
  「臣女入宮,稟明皇后就是了。」太后打斷了她的話,「你與皇后去說,想來她也不至於不允。」
  她與皇后不睦,此事誰不知道,這會子陳家出事,皇后,呵,還不定怎麼躲在宮裡看她的笑話呢。
  淑妃咬咬牙,正欲開口,太后就擺了擺手,單手扶額,道:「這人真是不服老不行啊,哀家如今精力不濟,更是看不得有人動不動在哀家面前掉眼淚,淑妃心裡難過,就到陛下面前哭去,好了,哀家乏了,你且先退下吧。」
  話說到了這個份上,她再不走,太后也不會搭理她。陳淑妃揚起下巴,道一聲「臣妾告退」,踏出福寧宮殿門。
  她手裡的絹帕被拽得死緊,太后從前待她,雖算不得有多看重,也不會這樣話裡話外的給她沒臉,說到底,還不是見她陳家出了事的緣故!
  不過……來日方長,她深深地望向這諾大的宮室,假以時日,她一定會正大光明地成為這宮裡最尊貴的女人!
  太后有一搭沒一搭地拍著懷裡衛景源的背,她眼見陳淑妃走遠,目光深沉,似有所思。
  她突然覺出顳□處有雙手輕輕按在了上面,開始不輕不重地為她按揉起來,霍嫵歪過頭靠在她肩膀上,與她道:「皇奶奶累了,阿嫵給你捏捏吧。」
  「皇奶奶別不信,我在家時父親母親覺得勞累了,也是我幫她們這樣捏的,三盞茶的功夫我可要收她們一兩銀子呢!自然了,皇奶奶這兒,我就不收銀錢啦。」霍嫵笑眼盈盈地望向她,雙手仍舊沒停下。
  太后伸手握住她,故意板著臉道:「好端端一個縣主,做什麼伺候人的活計,還想著掙銀子,盡沾染一身銅臭味,怎麼,國公府養不起你了?那就進宮來,哀家養我們的小阿嫵!」
  她雖說著嫌棄的話,眼裡卻分明是帶著笑的。
  霍嫵哪裡能不明白她這位皇奶奶呢,她順著太后的話道:「是啊是啊,皇奶奶可不許不管我,不然我就只好去街邊拿個破碗,可憐巴巴地在那兒喊,各位可憐可憐我吧,給我口飯吃吧,餓了三天三夜沒吃飯啦……」
  「不對,皇奶奶,我改主意了,我還是要收報酬的!」
  太后舒舒服服地躺在軟枕上,半瞇著眼,道:「說吧,想要什麼?」一副財大氣粗的樣子。
  霍嫵沉吟片刻,道:「想吃繡球乾貝,干連福海參,花菇鴨掌,五彩牛柳,啊,還有雲片鴿蛋!」
  「哀家是問你想要什麼,沒問你晚膳想吃什麼。」太后邊笑邊搖頭,「都多大的人了,等再過兩年就要及笄,怎麼還只知道吃吃喝喝的。」
  霍嫵放軟了聲音,道:「可是我沒有其他想要的,就想著皇奶奶這兒的小廚房了。還有啊皇奶奶,晚膳不如把小九叫過來,讓他陪您一起用啊。」
  她在家那兩日,衛斐昀還特地讓她二哥帶信給她向她訴苦,信裡是把自己個兒說得淒慘無比。
  同為老饕,霍嫵對衛斐昀的遭遇感同身受,咳,衛昶霖那邊兒她是不敢去幫他說好話的,但讓衛斐昀來皇奶奶這兒打打牙祭總還可以呀。
  太后瞭然地笑了笑,道:「再加兩道香爆螺盞和桂花魚條好不好,小九最愛吃那個。」
  衛斐昀可沒少在太后面前哭嚎,他是皇后所出嫡幼子,太后從小看到大的,如何能不心疼他,只是她剛想鬆口,一對上衛昶霖嚴肅的眼神,再想想御醫的話,也只得狠心拒絕。
  今日正好有阿嫵這個由頭,就只讓小九吃這麼一回,想來……也不妨事吧,太后無不心虛地想。
  眼見這一老一小相視而笑,衛執禹扶額,無聲地歎息,小小的孩童一時間竟有些理解自己父親為何老抓著九叔逼他控制飲食了。
  九叔如此……壯碩,果然不是沒有緣由的啊!
  太陽西沉時,最後一縷日光灑在福寧宮的宮牆上,寂靜而溫柔。
  衛斐昀踏著夕陽奔向福寧宮,他的小肚子一抖一抖的,氣喘吁吁一副下一刻就要撅過去的樣兒,衛執禹見了,趕緊過去扶他坐下。
  宮人們為他端來一盞清茶,衛斐昀看也不看,端起來就喝,他稍一緩過來,就急急地與太后道:「皇祖母,咱們快用膳吧。」
  「急什麼,你瞧瞧你,哪還像個皇子。」太后只覺又好氣又好笑。
  霍嫵本來坐在太后邊上哄著衛景源玩兒,聞言搭腔道:「就是,小九啊小九,要我說,把你換身衣裳扔進難民堆裡,保管誰都認不出你來。」
  衛斐昀哼道:「就屬你最沒眼光,我這般俊朗的少年郎君,就算套個破布袋子在身上,也湮沒不了小爺我這與生俱來的風流氣度,懂不懂?」
  霍嫵還沒開口,衛執禹就一個沒忍住笑出了聲,他極力克制,可還是沒憋住,嘴角止不住地上揚。
  衛景源迷迷糊糊地,不知道這是什麼個意思,只見哥哥笑得開懷,他也就跟著手舞足蹈地笑起來。
  衛斐昀的臉拉得老長,霍嫵甚至覺得小景源在笑下去,他九叔頭頂都要冒黑氣了。
  衛執禹勉強止住笑意,道:「九叔,對不住。」
  他這一聲致歉的話一出,衛斐昀的臉更黑了。可這兩小豆丁一個還不到五歲,一個更是牙牙學語的年紀,都是他皇兄的心頭肉,再怎麼樣,他總不能同兩個小侄兒計較吧。衛斐昀咬牙切齒地說道:「無事,執禹不必在意。」
  他算是確定了,不僅皇兄,就連皇兄膝下的這兩個都是天生來氣他的!
  霍嫵默默在旁邊又給他捅了一刀:「人說心寬體胖,可你這樣子心也不寬啊,和小孩子都這麼計較,小九你說說,小不小氣啊,還好意思自誇俊朗,也不怕羞。」
  衛斐昀惱羞成怒,吼道:「霍嫵!」
  我都這麼慘了,你還要欺負我!
  霍嫵才不怕她,她依偎著太后,頭也不抬地回道:「在呢,還有啊,我可比你大一歲呢,快叫聲姐姐來聽聽。」
  「我才不叫,霍嫵霍嫵霍嫵!」
  兩人跟個烏眼雞似的互瞪著對方,還是太后看不下去了,出來打了個圓場:「好了,你們兩個孩子,從小鬧到大,你們不煩,哀家都聽煩了。」
  「小九不是餓了嗎,蘇嬤嬤,快,命人傳膳去。」
  衛斐昀這才消停下來。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8 00:12:03

第四十五章

  這種消停直到一碟碟膳食被送到圓桌上,衛斐昀看著這些大魚大肉時稱得上是熱淚盈眶,他也不讓宮人給他布菜,直接自個兒動手,夾肉片的筷子都是抖的。
  他喃喃道:「半個月啊,我都有半個月沒見過葷腥啦呀!」
  「每天都是青菜葉子,最多再給個煮蛋吃,一大早逼著我打拳,午後還讓武教師傅逮我去校場,皇祖母您看看,孫兒的臉都快青了。」
  他說著下箸如飛,用餐禮儀雖不差,速度倒是一個風捲殘雲。
  坐在他旁邊的衛執禹許是看他九叔可憐,還給他夾了幾筷子菜,得了他一個感激的眼神。
  衛執禹抖了抖,忙轉了回去。不知為何,他滿腦子覺得,他九叔方纔那個眼神,分明是在對他說:執禹啊,往後九叔的肉食還得靠你給九叔帶啊。
  他瞄了眼九叔鼓鼓的肚子和圓滾滾的大臉,心想,還是父親說的有道理,九叔是太壯了些,不過九叔眼下吃得高興,就不必當著太奶奶和姑姑的面攪了大家的興致了。
  嗯,大不了回去之後告訴父親,讓九叔明日多繞著校場跑幾圈就是。
  今天的皇太孫殿下依然這麼機智呢,衛執禹悄悄在心裡誇了一下他自己,他果然是誠實的好孩子,照顧叔叔的好侄兒!
  不過是私下吃頓便飯,倒也沒有那麼多食不言寢不語的規矩,何況太后近年來,越發喜歡這些兒孫在她面前熱熱鬧鬧聚在一處的樣子。霍嫵也不拘泥,隨口與衛斐昀打趣幾句,也算逗皇奶奶一個開心。
  倒苦了衛斐昀,邊吃著還要想如何給霍嫵反駁回去。
  明明吃得最快的就是衛斐昀,偏最早落筷的也是他,霍嫵道:「怎麼,不再多用些?過了這村可就沒這店了。」
  衛斐昀戀戀不捨地看了眼,咬牙堅持道:「不了。」
  他若真吃的鼓著個肚子回去,保不定得被皇兄發現了,為了美好的明天,忍一忍還是值得的。
  眼見時候不早了,再呆下去可就不是陪伴,反而成了打擾太后休息,一行人才紛紛告退,衛斐昀顫巍巍地把衛景源抱起來走,他胖是胖了些,可大多是軟肉,抱著衛景源才走了一小段路就不行了。
  霍嫵擔心地問道:「你怎麼樣,累不累,還能不能抱景源吶?」
  衛斐昀心中有道暖流湧過,他心想,總歸是我阿嫵姐姐,嘴上雖不饒人,可還是關心著我的,思及此,他美滋滋地答道:「你放心吧,我不累。」
  「不是,你若是累就把景源給宮人抱,或者叫他自己走也行,你這顫巍巍的,我怕你把景源給摔了。」
  衛斐昀:……哼!
  他抱著衛景源極力大步往前走,什麼人吶,真沒個眼力見兒,九殿下是什麼人,能連抱個小孩兒的勁兒都沒有?真當爺身上的肉都是白長的,那每一塊可都是肌肉,都有大力氣呢!
  霍嫵許久沒有入宮陪一陪宋悅,入夜,宋悅拉著她不放,只叫霍嫵與她共寢,不論衛昶霖說什麼都不管用,衛昶霖沒辦法,拗不過她,只好挾了被褥去側殿睡了。
  臨走前,衛昶霖一步三回頭那幽怨的小眼神看得霍嫵心裡發麻,暗自思忖這還是她太子哥哥嗎,怕是不哪個長門怨婦變得吧。
  霍嫵白日裡要麼陪著太后與宋悅敘話,晚間就與宋悅抵足而眠,眼見衛昶霖看她的眼神越來越苦大仇深,霍嫵實在是慎得慌,趕忙尋了個時候與宋悅提了回府的事。宋悅一怔,強笑道:「怎麼,在宮裡住得不自在嗎,非得回府去?」
  「悅姐別瞎說,沒有不自在的,只是從前不也是這樣嗎,我在宮中總不好留太久吧。」霍嫵拍拍宋悅的手背,道:「知道悅姐捨不得我,你放心,我得空會來看你的。」
  「不是……」宋悅面露難色,她遲疑著道:「阿嫵,要不,你還是在宮中多留些時日吧。」
  「有一個人,你若在,他此時或許會好過一些。」
  霍嫵坐在步攆上,她心裡著急,不停地催促著抬轎的內監:「快點,再走快點。」
  宋悅派來跟著她的小侍女一路小跑跟在她邊上,小口喘著粗氣勸慰她:「縣主別急,很快就到了。」
  霍嫵卻等不及了,她把心一橫,喊了聲「停轎」,就急急地從步攆上跳下來,逕自提起裙擺往前跑去,仍由小侍女在後頭邊跑邊喊她。
  一陣陣風刮的她眼角發紅,她死咬著下唇,宋悅的話在她腦海裡不住地迴盪,她心裡空落落的,只是下意識地覺得,她要快點,再快點,去到他身邊。
  一盞茶前,宋悅告訴她,衛旌笙的生母趙氏,前兩日染了風寒,她久病未癒,這一場傷寒一下子就壓垮了她,現今誰也不知道她還能撐多久,衛旌笙也已入宮侍疾,趙氏多年無寵,藉著衛旌笙封王一事才得以晉封從二品昭儀,這種事情總歸不吉利,在宮裡也沒有人回去主動提及,也就是衛昶霖與衛旌笙交好,宋悅才會留意。
  對七哥的生母,霍嫵其實並沒有什麼印象,她位份不高,又長年抱病不出,就連衛旌笙,也從沒有在霍嫵面前提過自己的母親。
  宋悅告訴她,衛旌笙一早就遣人過來與她說,此事不必告訴霍嫵,霍嫵若是知道了,一定會跑去陪他,趙氏與霍嫵並無干係,何苦讓霍嫵跑去沾了病氣。
  宋悅一直瞞得很好,只可惜到了最後還是沒忍住。
  霍嫵額前沁出了細密的汗水,她頭一次覺得這座皇宮居然有這麼大,她怎麼還沒到趙昭儀所居的宮室呢!
  她想,她七哥真是蠢笨,這種事情,瞞得了她一時,還瞞得了她一世嗎!
  什麼吉不吉利,什麼會不會過了病氣,她怎麼會在意這種事情!
  霍嫵不請楚衛旌笙與趙氏的關係究竟怎樣,可那是他的母親啊,陛下有這麼多的子女,最在意的,最疼惜的那一個,永遠都輪不到她七哥,七哥……七哥只有趙氏一個母親啊!
  她茫然地想,這個時候,如果我都不在他身邊,他還能有誰呢?
  趙昭儀住的柔英殿偏遠得很,這裡一向清靜,少有人來,此時更是滿室淒清,這座宮殿都浸染了濃濃的藥香,服侍她的宮人跪在殿外,壓抑著低低地啜泣,趙氏待下和善,她們不捨這個主子是一回事,更多的,卻是在為自己的將來憂慮。
  前頭主子病死的,後來的主子總會嫌她們這些奴婢晦氣,也不曉得下一路會被發配到什麼地方當值。
  衛旌笙跪坐在趙氏的床頭,他低著頭,木然地盯著自個兒的雙手。
  他記得,前世趙氏是在他成為攝政王后才病逝的,他與這個母親之間雖談不上母子情深,但也讓她風光大葬,為她披麻戴孝,全了一世母子情分。
  只是這一世,為什麼會提前這麼多?
  衛旌笙把目光放在床榻上的女人身上,她吐息微弱,唇色發白,人瘦削得厲害,渾渾噩噩地躺在那兒,衛旌笙把她的手塞進被裡,為她壓好被角。
  趙氏半睜著眼,眼神虛空得看著頭頂,她的嘴一張一合地,似乎在反覆叫著一個名字,衛旌笙附耳過去,也只聽聽清草草的幾個音節。
  那是他沒有聽過的一個名字。
  衛旌笙突然很想問一問他的母親,這個名字的主人在你眼中,就這樣重要嗎?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8 00:12:16

第四十六章

  那我呢,我是你的親生兒子,可是母親,你真的看到過我嗎?
  他還記得小時候,他的母親還未失寵,父皇不顧路遠,常常過來看她們母子,也曾把他高舉起來逗他玩,只是無論父皇說什麼,賞賜母親多少東西,母親總是淡淡的,連個笑容都很少見到。
  久而久之,父皇也倦了,再不願來這裡,見母親的一張冷面了。
  趙氏失寵,連帶著衛旌笙也被宮中年紀相仿的皇子看不上,他白日裡受人奚落,回宮裡時對著趙氏,卻絕口不提白天的事。
  他當時想,父皇不來了,母妃心裡肯定也不好受,我不能再拿這些事去惹母妃心煩了。
  衛泓奕幼時脾氣比他後來更甚,見了衛旌笙總要諷他幾句,衛旌笙旁的能忍,卻容不得他說趙氏的不是,他鼓足勇氣向衛泓奕揮拳,可他那時是真的體弱,宮人從來拜高踩低,他是皇子,無人敢對他動手,所以,他們只敢一個勁兒地拉住他,不讓他碰到衛泓奕,卻沒攔住衛泓奕一拳頭往他身上招呼。
  此事鬧到了父皇跟前,父皇罰他們兩個一起留在學監抄書,他看見陳淑妃一早就來了,她柔聲哄他,給衛泓奕帶來吃食,衛旌笙坐在角落裡看著,時不時渴盼地望向窗外。
  還是衛泓奕戳破了他的希望,他站在他面前,耀武揚威地告訴他:「別等了,連你母妃都不喜歡你,她都不來看你!」
  衛旌笙沒有理他,由他在他面前叫囂。
  他回柔英殿的時候已經入夜,他看見趙氏跪在殿裡的小祠堂那兒,手握一圈佛珠,她聽見他回來了,甚至都沒有回頭看他一眼。
  小小的衛旌笙心口發酸,他撲過去抱住趙氏,顫抖著問她:「母妃是不是今日有事在忙,所以才不來看我的?」
  其實他心裡清楚,趙氏日日把自己關在宮門裡抄經禮佛,根本沒有什麼要緊事可以去做。
  趙氏沒有回抱住他,她彎腰將經書翻了一頁,與他道:「你回去吧,別擾了我。」
  她沒有問他為什麼要與衛泓奕打架,他有沒有受傷,吃沒吃過東西。
  什麼都沒有。
  衛旌笙不肯放手,他飛快地說道:「母妃不要怕!都說子憑母貴,但也有母憑子貴的!父皇不來看母妃,母妃也不要傷心,旌笙會一直陪著母親,旌笙會爭氣,會好好唸書,會努力學武,旌笙一定不會讓母妃失望的!」
  趙氏沉默了許久,衛旌笙不知過了多長時間,才聽見趙氏歎了口氣,把手覆在他的手背上。
  衛旌笙心口一顫。
  然而趙氏只是輕輕把衛旌笙抱著他的手挪開,與他道:「時候不早了,你回去休息吧。」
  「母妃喜歡清靜,以後你若無事,不必總過來和我請安了。」
  她的他的眼神裡,平靜而又深沉,就像她面前坐著的,只是一個毫無關係的陌生人,那裡面唯獨沒有衛旌笙下午在陳淑妃眼裡看見的,一個母親對孩子的疼惜與愛。
  衛旌笙如墜冰窖。
  他從來沒有像現在這一刻般,如此清晰地認識到,他的母親是真的不喜歡他,或者說,她是希望,她從來沒有生下過他這個兒子。
  衛旌笙鬆開手,默默地回到自己的寢殿,那一晚,他睜著眼將自己埋在膝蓋裡,一夜無眠。他想著,如果這個時候,母親能來看看我,來抱一抱我該有多好啊,不,不只是母親,不論是誰,能在這時候陪陪我就好了。
  然而始終沒有人來。
  天亮時,衛旌笙做了一個決定,他想,母親不喜歡我,不把我當兒子看待,那我也不再希求什麼了。
  等她老了,我就給她一世榮華,再為她養老送終,也算全了這一場母子情分。
  只是有的時候,他還是會忍不住想,難道我就這樣討人嫌,連我的生身母親,都這樣不喜歡我。
  他已長大,他有過潑天的富貴,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權利,就算是重新來過的這一世,他也在一步步地積累資本,他從來目標明確,堅定了一個方向,就會矢志不渝地向那裡前行。
  可他坐在這裡,在他氣息奄奄的母親面前,他彷彿回到了最開始的過去,他還是深夜裡那個期待擁抱的稚齡孩童。
  衛旌笙忽然聽見身後有人推門而入,來人步履匆匆,走得很急,大步繞過最後一道屏風直奔趙氏的寢殿而來。
  衛旌笙蹙眉,正想開口命對方退下,可比他的話更快的,是那人的動作。
  她撲過來跪在地上,緊緊地摟住他,她抖得厲害,正極力讓自己的聲音保持平穩。
  她不住地在他耳邊與他說話,她說:「七哥我來陪你了,七哥你別怕,也不要太擔心,我,我不知道怎麼安慰你,但是我在這裡!」
  「趙娘娘會沒事的,一定會沒事的,七哥我在,你不要怕!」
  霍嫵繞過屏風一進來,就看見衛旌笙直挺挺地跪在趙氏床前,他冷著一張臉,也不知道在想寫什麼。
  她顧不得多想,便衝過去抱住了他,她自問從來不是多機靈的女孩子,眼下這情況,她沒有好辦法可以安慰他,就只好這樣陪著他,至少能讓他知道,他不是一個人。
  衛旌笙閉上眼,感受著少女傳給他的溫暖。
  多年前沒有等到的那個擁抱,在今天,他終於等到了。
  過了片刻,他才推開霍嫵,盯著她道:「誰告訴你這件事的,迎喜避白這個道理,你難道沒有聽過嗎?」
  霍嫵道:「不是,我不信這個,我……」
  衛旌笙打斷她的話,「說什麼傻話,我母妃病重,這裡藥氣太深,你快回去,聽話。」
  話說到最後,他不覺加重了語氣。衛旌笙從前也不信這些,可想想霍嫵前世被魂魄奪舍,再思及他們兩個人生重來一事,他不由得不信。
  對於霍嫵,無論什麼不吉祥的事,他都巴不得她離得越遠越好。
  霍嫵本是好意來看他的,她滿腔對他的擔憂,可到了衛旌笙面前,就被他劈頭蓋臉一盆冷水澆下來,少女垂頭喪氣地,不死心地問:「七哥你怎麼這樣迷信的,倒像個老太太。照你這說法,難道你以後有個傷病,還不許我來看你了不成?」
  她話一出口,霍嫵就後悔得不行了,這話說的就跟在詛咒他似的,趙娘娘病重,她怎麼還能在七哥面前瞎說話。霍嫵剛想道歉,就聽見衛旌笙果斷地開口,與她道:「對。」
  「你記著,就算是我受傷染病了,我也不希望你來看望我。」
  霍嫵氣急,她正欲反駁回去,床榻上突然傳來一陣控制不住的咳嗽聲。
  趙氏醒了。
  霍嫵聽見聲響,忙想把趙氏半扶起來給她順氣,衛旌笙制止了她,他站起來做到床榻上,讓趙氏能靠著他。
  趙氏臉上泛著濃濃的死氣,眼神卻比過往幾日都來得清明,叫霍嫵無端想到一個詞——迴光返照。
  她不敢再想下去。
  趙氏的目光悠悠地落到霍嫵身上,遲疑著問道:「這位是?」
  她觀霍嫵衣飾容顏,就知道她該是哪家貴主兒,只是她久不出席宮宴,實在認不得她。
  趙氏聲音沙啞,說話聲音又輕,霍嫵費了些力才聽清她說的話,她忙答道:「趙娘娘,我叫霍嫵,是鎮國公府的小女兒。」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8 00:12:26

第四十七章

  「哦,是嘉寧縣主啊。」趙氏朝她努力擠出一個笑容,「我這身子骨,就不與縣主見禮了,縣主勿怪。」
  霍嫵急忙答道:「沒關係的,我與七哥交好,您是七哥的母親,自然也是我的長輩,要見禮也是我和您見禮才對。」
  她說著,伸手握住趙氏枯瘦的手,道:「您別擔心,您的身體一定會好起來的。」
  「我記得縣主小時候,我還見過縣主一面,當時就覺得,縣主生得粉雕玉琢的,實在是可愛極了,只可惜我拖著一身病體,不敢與縣主接近,我……」她說著,又咳了起來。
  衛旌笙伸手拍拍她的後背,為她順氣,
  趙氏緩了口氣,才繼續道:「縣主與旌笙親近,我心裡真是高興。」
  她雖病容殘損,但眉目間依舊是昔年好顏色,也難怪當初陛下會對身為宮婢的她一眼看中,多加寵愛。
  「趙娘娘不必如此客氣,七哥叫我阿嫵,娘娘也這麼叫我就是了。」
  趙氏點點頭,與霍嫵道:「阿嫵,我有些話想與旌笙說,不知可不可以……」
  霍嫵立馬懂了她的意思,她看了衛旌笙一眼,就退到了殿外。
  趙氏見她走了,抬手想去碰碰衛旌笙,衛旌笙下意識地躲了一下。
  趙氏苦笑著道:「旌笙,你去幫我把那邊矮櫃裡的那個小匣子拿過來,好嗎?」
  衛旌笙沉默地點頭,將軟枕給趙氏墊著,好讓她躺的舒服些,才為她取來匣子。趙氏顫抖著手接過來,小心翼翼地摩挲過匣子上的雕花,把匣子輕輕地打開,她如此珍惜這東西,裡面卻沒有什麼珠玉寶物,有的只是幾紙書信並一根簡陋的木釵。
  她喃喃道:「旌笙啊……」
  衛旌笙跪坐在她床邊,沉默地與她對望,他已是十八少年郎,生得俊朗無雙,又得裕王封號,他在她不知道的時候長大了,長得這麼好,她這個做母親的,卻什麼都沒有為他做過。
  趙氏不知不覺已是淚流滿面,她想去摸一摸衛旌笙的臉,快碰到的時候,卻又把手收了回去。
  她眼裡噙著淚,道:「旌笙,從小到大,我沒盡過做母親的責任,這幾天,你在我身邊照顧我,無微不至,可我努力地想,卻連你小時候是個什麼模樣,眼下又喜歡什麼都不知道。我,是我對不住你。」
  衛旌笙道:「母妃不必自責,您生我下來,因為生我時被人所害,這才傷了身體,論理,是我對不起母妃才是。」
  他的姿態客氣而疏離,趙氏苦笑著道:「你要這樣說,我豈不是更愧疚了,我連一副康健的體魄都沒能帶給你。」
  她的目光透過屏風,望向更遠的殿外,喃喃道:「剛才那個女孩兒,那個,嘉寧縣主,我聽見她喊你七哥,她是個好孩子,我病得這樣沉,又長年無寵,宮裡誰對我不是避之不及,偏她還肯來看我,相必是因為擔心你了。」
  「我聽過她的名字,宮裡的貴人們都很喜歡她,這樣的女孩兒,我相信她的品性不會差的,何況,何況她生得這樣好。」
  她喘了口氣,又接著說道:「年少慕艾,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也年輕過,這樣的情感我不是不懂。只是旌笙,你雖是我的兒子,我卻並不瞭解你,旌……旌笙,母親想問你,你可喜愛她嗎?」
  衛旌笙久久不答,在趙氏以為自己聽不到答案的時候,她才聽見衛旌笙淡淡地開口——
  「她是我的命。」
  這是他第一次在旁人面前說出他對霍嫵的心意。
  趙氏一怔,隨及欣慰地道:「好,旌笙,你這樣年少,就已受封裕王,陛下看重你,假以時日必定會對你委以重任。霍家百年世族,他家女兒金貴,只是我的兒子,卻也不差。」
  她話裡透出濃濃的自豪,「你喜愛她,那,等她及笄後,你就娶她回來,好好待她吧。我這些年攢了些銀錢,不多,你都拿去,想做什麼都隨你,再給她買幾套上好的頭面,就當做我給她的禮。雖然……我知道,你如今也該看不上我這些銀兩。」
  「你們會好好的在一起,會好好的。不像,不像我當年……」
  她聲音減輕,彷彿進到了什麼美妙的回憶裡。
  那時,她還是個十多歲的小姑娘,因生得好看,幾經周折被發賣到京裡一戶人家,與那家的小公子從小一塊長大,兩小無嫌猜,真應了那句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主人家不嫌棄她只是個婢子出身,把她養得像是半個小姐,她也一心以為,會與小公子,與這家人相依相偎,就此一生。
  只是變故來得這樣猝不及防。
  那一年,主家經商落敗,一時間家業盡失,老夫人年紀大了,受不得這樣的刺激,當即就去了,老爺一夜之間仿若老了十歲,小公子受不得這樣的巨變,整個人變得癡癡傻傻的。
  她茫然無措,只好忍著滿心的惶恐操持這個破敗的家,然而厄運並不會因此而至,又過了幾日,有家債主找上門來,見這一家老的老小的小,成了這副摸樣,便罵罵咧咧地拉了她走,權當抵債。
  再後來,她又代替債主家的女孩兒,被送進宮做了粗使宮婢。
  其實那時,她心裡很是安泰。她想著,等她到了二十五歲,就能年滿出宮,到那時她就能繼續和她的小公子,和待她如女的老爺夫人在一起。
  這個夢想破滅在那夜,她被陛下看重,又懷了旌笙,自此,所有人皆歎她麻雀飛上了枝頭,只有她知道,夜裡對鏡自照,她有多想劃花了自己的這張臉。
  而衛旌笙的存在,更像是在無時無刻地向她宣告,她背棄了曾經與小公子的誓言,從此,她只能終老深宮,最想回去的那個家,以後只有在夢中相見了。
  她冷著陛下,求來了一方清靜,那時,渴盼得到她關愛的她的親生子,更像是一把懸在她心口的利刃,刀刀剮她心腸。
  趙氏掩面而泣,她忘了她當時為何會如此不智。這是她的孩子啊,他什麼都沒有做錯,她怎麼能這樣待他!
  「皇伯伯怎麼來了,阿嫵參見皇伯伯。」
  殿外傳來霍嫵特地提高了的聲音,衛旌笙深深地看向趙氏,道:「母妃,父皇來看您了,您可想見一見他嗎?」
  他知曉趙氏該是不想見他父皇的,因此,只要趙氏一句話,他自有辦法能將他父皇擋出去。
  「不必了,旌笙,你也出去,叫陛下進來吧。」趙氏緩緩道,她將手中的匣子往衛旌笙的方向推了推,她道:「這裡頭的東西,是我的寶貝,旌笙,你答應我,等我死後,你要將它放進我的棺中,與我同葬。」
  「你說嘉寧縣主那孩子是你的命,那,這些東西,就是我的命了。」
  衛旌笙穩穩地接過,他將匣子放在手邊,繼而站起身,一振衣袍,復又跪在地上,對著趙氏重重地叩了一個響頭。
  趙氏沒有出言阻止他。
  三跪九叩,如此大禮,以謝她生育之恩。
  衛旌笙打開殿門,陛下站在殿外看著他,見他出來,忙問道:「你母妃如何了?」
  「怎麼也不告訴孤她病的這麼重,若非今日皇后提及,孤竟然還不知道。」
  衛旌笙朝陛下行了一禮,「父皇,母妃在等父皇。」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8 00:12:38

第四十八章

  「孤這就進去。」陛下拍了拍衛旌笙的肩膀,大步朝殿內走去。
  霍嫵等陛下一走,立馬竄到衛旌笙身邊扶住他,眼裡竟是擔憂,「七哥,你……」
  衛旌笙衝她搖搖頭,拉著她隨意地在殿外的台階上坐下,少年兒女並肩而坐,衛旌笙輕輕地將頭靠在霍嫵的肩膀上,霍嫵剛想開口,就聽見衛旌笙說:「阿嫵,讓我這麼靠一會,就一會,好嗎?」
  「我有些累了。」
  認識他這麼久,何曾聽他說過一聲累呢?
  霍嫵不再說話,也不動彈,就這麼讓衛旌笙靠在她身上,她仰頭看著太陽一點點往下沉,覺得眼角發酸。
  她惱自己不夠貼心,七哥好心,不願她為他的事擔憂,可她怎麼能真的什麼都不知道。他也是人,他平時不說,她也該覺出他的疲憊才是。
  她望向衛旌笙蹙起的眉頭,想伸手為他撫平,又怕驚擾了他。
  霍嫵心說,七哥,好好休息一下吧,等你醒來,我總是還會在這裡的。
  「阿嫵。」
  衛旌笙閉著眼,突然開口喊她。
  「啊,」霍嫵一驚,忙答道,「七哥你還醒著嗎,我以為你睡了呢,你……」
  「阿嫵。」衛旌笙又叫了她一遍。
  他聲音平和,叫霍嫵也漸漸沉靜下來,她輕輕地嗯了一聲。
  「阿嫵。」
  「我在啊,就算我名字好聽,你也不能老這麼喊我吧。」
  她終於可以把手放在他的眉心,溫熱的指尖一點點把他攪成一團的眉頭放鬆開來,她道:「不是說累了嗎,累了,就靠著我瞇一會吧。」
  「左右這兒又沒什麼人,宮人們被皇伯伯遣走啦,七哥不用覺得不好意思。嗯……你放心,等皇伯伯出來的時候,我會叫醒你的。」
  「阿嫵,世間無不散之宴席,浮光匆匆,轉瞬而已,我不知道有什麼人,是會一直待在我身邊陪著我的,或者說,我都不知道會不會有這樣一個人的存在。」
  「我啊。」霍嫵理所當然地答,「你看,我七歲認識你,那年你十二歲,如今六年都過去啦,我不是一直都在嗎?」
  「別人我不敢說,我也不能為旁的人做擔保,但至少我可以保證,我會一直在七哥身邊陪著七哥,六年是如此,以後哪怕再十六年,甚至六十年,都會是如此。」
  「是嗎?可是阿嫵,你再過兩年就要及笄了。」衛旌笙的聲音放的極低,聽上去脆弱得像一塊一擊即碎的琉璃,聽的霍嫵心間一顫,她急忙答道:「及笄了又怎樣,及笄了,我也還是霍嫵啊!咱們大昌又不像前朝,對女兒家要求那麼苛刻!」
  衛旌笙在她耳畔輕聲道:「真是個傻姑娘,阿嫵總要嫁人的,哪能一直陪著七哥呢?」
  他無比落寞地道:「看來,我還是得開始習慣一個人的日子的好。」
  「才不是呢!」霍嫵道,「我現在過得很快活,不想再多加一個人打亂我的生活了。更何況,一個不知哪個角落裡冒出來的人,哪裡比的上七哥重要。」
  霍嫵平視遠方,她沒有看見,衛旌笙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今日第一個笑容。
  他道:「我總是擔心,萬一以後,阿嫵要嫁的人,不喜歡我,不願意讓阿嫵見我,那可怎麼辦?」
  「我管他……」霍嫵一句髒話差點罵出口,又顧忌著身邊是她神仙般的七哥,生生把話憋了回去,她拍板道:「這樣吧,七哥,咱們定個約定,以後若真有一天,我要嫁人了,那麼那個人也得是你也點頭的才行,好不好?」
  七哥這樣沒有安全感,以後可怎麼辦吶,霍嫵心想。
  衛旌笙的聲音聽上去依舊無比脆弱,他道:「這樣的大事都願意聽我一句?阿嫵,你真的這麼信任我嗎?」
  「自然啊。」這個問題,霍嫵答得不帶半分猶豫,她堅定地道:「你是我七哥,如果有朝一日,連你都要我去懷疑,那我的人生也太可悲了吧!」
  衛旌笙伸出一根小指在她面前,霍嫵不明所以,道:「七哥……你這是?」
  不會是她想的那樣吧。
  衛旌笙不自然地道:「拉個勾。」
  還真是啊,霍嫵抿嘴一笑,將小指也伸過去,與衛旌笙勾在一起:「七哥今天好幼稚,那,拉鉤,我保證,以上的話全部作數,永不改變!」
  我的小姑娘,衛旌笙心道,這可是你自己答應了我的。
  你答應了我,我就絕不會放手了。
  至於那什麼勞什子的未來夫婿,自然也只能是我,其他人,我可是不會點頭的。
  諒你還不懂,就先放過你,現在,你只有好好呆在我身邊,就可以了。
  柔英殿內,陛下快步向前,在他將要跨過那道屏風的時候,裡頭女子猛地揚聲道:「不要過來!」
  她剛說完這句話,又是一陣猛烈的咳嗽聲,像是要把心肺都咳出來,聽得陛下心慌,他道:「你別心急,倩兒,你沒事吧,孤就進去看看你,見不到你,孤實在擔心。」
  那是小公子取給她的名字,他說,巧笑倩兮,美目盼兮,這個「倩」字,最適合你不過了。
  趙倩深吸一口氣,放柔了聲音道:「陛下可曾聽過,自古美人如名將,不許人間見白頭?」
  「妾久病,如今病痛殘損,不復當年好顏色,陛下還是不要見了吧,也免得過了病氣。」
  陛下急道:「孤乃真龍天子!又豈會怕你過了病氣給孤,倩兒,你與孤這些年算來才見過寥寥數面,到了這個時候,你還要避著孤嗎?」
  趙倩苦笑一聲,道:「妾並非避著陛下。說來,妾也有私心,妾盼著於陛下心中,妾永遠是年華最好時的模樣,而不是,不是現在……」
  她話說得斷斷續續的,很費力的樣子,陛下不敢刺激她,只好道:「好,孤答應你,孤不進去,就在外面陪著你。」
  他想起她初見她時,他因朝務心煩,在御花園中第一次遇見了正在料理花木的趙倩,彼時春光正好,皎潔的月光照在她的臉上,她衣著簡陋,對著花花草草的笑容卻這樣柔和溫暖,她看到他穿著龍袍時嚇了一跳,手忙腳亂地站起來向他行禮,慌張得像是只受了驚嚇的小兔子。
  他曾是真心想把她捧在手心裡愛護,只是後來的那麼多個日夜裡,他再也沒有見過那張讓他動心的笑顏,趙倩在他面前,永遠繃著一張臉,畢恭畢敬地對他。
  後來,後來……他又見到了許多形形色色惹人愛憐的女子,趙倩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他忘了她,將她丟在冰冷的柔英殿裡,連她生下的兒子,他都沒有去在意過。
  陛下喉頭一哽,他道:「倩兒,你會好起來的,等你好了,孤便封你為夫人,孤,孤錯過你……這麼多年……」
  趙倩怔怔地想,看來她的想法已經成功了一半。
  她一生糊塗,對不起小公子,更對不起她的孩子,她讓他一個人在宮中孤寂地長大,等回過頭來,他已經不需要她這個母親了。
  但至少現在,她能為他做最後一件事。
  她要她在陛下心裡,依舊是當年花前少女,她要讓他記得,曾有一個女子,到死都一心癡愛著他,卻被他遺忘在宮裡,至死不相見。
  只有這樣,他才會對她愧疚,才會把對她的這份感情延續到衛旌笙身上,好好補償他。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8 00:12:51

第四十九章

  「陛下……妾不想做什麼夫人,妾只希望陛下此生,安泰歡愉,就知足了……妾,妾當年愚鈍,心中仰慕陛下,又怕冒犯了陛下,妾,咳咳……」
  「妾這麼多年來,在佛堂為陛下祈福,沒有好好照顧旌笙,那孩子,那孩子……」
  「你放心,旌笙是孤的骨血,孤日後會好好照拂他。只是倩兒,你一定要撐住啊。」
  聽他這樣說,趙倩心裡壓著的那塊大石一鬆。她已到了彌留之際,過往種種在她眼前一幕幕地劃過,她顫抖著伸出手,竭力想抓住些什麼,她看見家裡未破敗時,小公子抓著她的手教她讀書識字,她在書上看見一首詩,喜歡的不行,認認真真抄了一整宿,選了字最端正的一張夾在小公子的書案上,一心期待著小公子的反應。
  小公子年少意氣,故意圈了她在懷裡,非逼她親口把那詩給他念一遍來聽。
  她彷彿看見眼前出現了一條沿途開滿鮮花的小道,小公子在路的盡頭看著她,對她伸出手,喊她「倩兒,過來啊。」
  「春日的花開了,漫山遍野的花枝,你一定喜歡的,我和你,我們一起去放風箏把。」
  她含著淚向他跑過去,兜兜轉轉,她此生最大的心願,不過是再見到他,再把當年的詩念一遍給他聽。
  她氣若游絲,說話的聲音變得斷斷續續,她喃喃道:「春日宴,綠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陳三願:一願郎君千歲,二願妾身常健,三願如同樑上燕,歲歲……長相見。」
  話說到最後,她的聲音越來越輕,終於再也聽不到了。
  女人的手落下來,她躺在床上,永久的闔上了眼,唇角卻帶著笑意。
  殿外的衛旌笙心裡猛地一陣抽痛,他似有所感,睜開眼,像是在對霍嫵說話,又像是在自言自語,他道:「我沒有母親了。」
  霍嫵微微一抖,她更用力地握住衛旌笙的手,少女第一次那麼想成為一個人的依靠。
  她無比堅定地告訴他:「不怕!」
  「你還有我。」
  趙倩死於慶歷十九年初春,山花初綻的那個時節裡,她帶著笑容放任自己沉入永黑的清甜夢境,去與那人再放一場風箏。
  陛下傷心至極,接連幾日不思飲食,特追封趙氏為正一品貴妃,已貴妃之禮下葬。
  柔英殿內外皆掛上了白幡,趙倩生時,這座偏僻的宮室從來冷清,可她死後,反倒因為陛下對她毫不掩飾的愧疚之心,使得整座柔英殿異常的熱鬧。平日裡素來沒有交際的嬪妃紛紛前來悼念,在趙倩靈前哭得雙眼通紅,不知道的還真以為她們曾經是多好的姐妹。
  趙倩已死,再怎麼極近哀榮,皇后也不甚在意,衛旌笙與太子關係不錯,她樂得在衛旌笙面前討個好,次日就命宋悅和衛昶霖去趟柔英殿,聊表哀思。
  她不說,衛昶霖也是要去的。只是霍嫵放心不下衛旌笙,怎麼都要隨他們同去。
  她與衛旌笙一向要好,宋悅知道攔不住她,索性也不攔了,省的她一個人跑過去,鬧出些閒話來。
  衛旌笙著一襲素服,直挺著腰背跪在堂下,一張一張的把手中的紙錢放進前邊熊熊燃燒的火盆中,他面色不好,眼裡熬出了紅血絲,常有人過來對著他落淚,與他道一聲「節哀」,衛旌笙不怎麼答話,旁人只道他適逢喪母之痛,也不多說什麼。
  一隻手搭在他肩上,捏了捏他的肩,衛昶霖語重心長地道:「七弟,你也該顧這些自己的身體。」
  他說著,又努嘴指了指外邊,「你這樣,有的人可要擔心死了。你起來,讓人替你一會兒,為兄有話要與你說。」
  說完,他就不容置喙地把他拉了起來,衛旌笙跪得久了,起來時打了個踉蹌,衛昶霖忙扶住他:「你看我怎麼說來著,再跪下去,你這膝蓋還要不要了。」
  他說這話時沒有壓低音量,這會兒又圍過來幾位年長的妃嬪,對他頗關懷了幾句。
  衛旌笙一一謝過,這才與衛昶霖一起走出靈堂,眼見四下無人,衛昶霖才真正擔憂地問道:「你可還好?」
  這五年多下來,他才真把這個七弟當作自家兄弟看待,這會兒的擔心字字出於真意。
  衛旌笙推開偏殿的門走進去,隨意坐到最靠近門邊兒的椅子上給自個兒捶了捶腿,「還好,就是腿酸。我說皇兄,你怎的也不帶個手藝好的內監過來,至少也能給我捶捶不是?」
  衛昶霖歎息著在他邊上的木椅上坐下,仍是不放心:「當著我的面,你不必如此掩飾,若是傷心,便是哭出來也無妨,為兄不會說與旁人聽。」
  「皇兄……你認真的?」
  衛昶霖篤定地點頭,而後便看見他眼前這個形容憔悴的少年輕輕地笑了出來。
  他道:「皇兄糊塗了嗎,我自幼與母妃生疏,母妃整日裡不是抄經便是求佛,即便是我小時候,都是宮裡的嬤嬤在帶我,何況這幾年我出宮建府,與母妃更是一年一見,皇兄想見我哭,也得我哭得出來才行。」
  他又在心裡補了句,不是幾年,算上前世,該是幾十年才對。
  趙氏去了,他心裡的確覺得空落落的,但要說傷心,倒也不算有多傷心。
  他經歷過心中摯愛的寶物生生被剜去的苦痛,與之相比,要他因為這會子痛哭落淚,也實在是太難為他了。
  衛昶霖瞭然,「父皇這幾日,傷心得很吶。」
  他話音剛落,衛旌笙眉頭一抽。
  衛昶霖想起那樁事,不由得笑道:「我可聽說了,這兩日父皇下了朝就要過來,對你可比對咱們剛出生的小皇妹都看重,恨不能是與你同吃同住,連上朝都把你揣在兜裡吧。」
  「如何呀七弟,父愛如山,七弟,你可得好好領受才是。」
  衛旌笙的表情越發地古怪,他眉心深深的揪成一團,斜眼道:「此等父愛,皇兄可想試試?」
  衛昶霖忙擺手道:「可別,我有嬌妻相伴,只是七弟啊,父皇若是知道你這樣嫌棄他,可該難過了喲。」
  他倆都不是小孩子了,父皇這突如其來的關愛,還真是吃不消啊吃不消。
  陛下或許是覺得對趙倩有愧,又想到這許多年來對衛旌笙的忽視,每每望向衛旌笙時,眼神裡都是濃濃的疼愛,他自覺對這個兒子知之甚少,總想著要好好補償他。
  然而這些東西,衛旌笙早就不稀罕了。
  他道:「父皇待我,與其說是父子親情,倒不如說,他所沉浸其中的,是他自己的幻想。在他的幻想裡,母妃癡情於他一世,至死都念著他,而我這個兒子,在母妃的影響下對他滿是孺慕之情,咱們這位父皇,可不就喜歡這種調調的?」
  正因如此,陳淑妃在陛下面前永遠不忘端著溫柔婉約的笑顏,就連陛下上朝時,她都要在宮門前癡癡地望著陛下遠去,以便陛下萬一一個回頭,就能看見她眷戀的目光。
  而衛藺灃,私底下如何尚且不論,對待陛下,他可是再溫良孝順不過的好兒子。
  衛昶霖道:「我以為,按照你的性子,應該懶得陪著父皇演這一齣戲才對?」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8 00:13:03

第五十章

  衛旌笙這些年一直與衛藺灃衛泓奕這兩個不睦,這些日子以來更是連表面功夫都懶得做了,據他所知,衛藺灃私底下給他使了不少絆子。奈何他這七弟鬼心眼兒可不少,衛藺灃敢動多少手腳,他就敢分毫不差的還回去,即便當著父皇的面,也毫不退卻。
  父皇於政事上清明,在家事上,可就差遠了。
  衛旌笙聳了聳肩,「父皇有心補償我,我為何要拒他與千里之外呢,左右我又虧不了什麼,皇兄,我既已入朝,待來日所要面對的詭譎風雲可少不了,我不懼這些是一回事,但父皇若願意立在我這一邊,我可能少不少麻煩,父皇想要個好兒子,而我需要一座大靠山,互利互惠而已。皇兄,說句實話,你可別動怒,父皇這座靠山,可比你好用多了。」
  衛昶霖一時哭笑不得:「好好好,是我這個皇兄沒本事行了吧,得委屈咱們七殿下了。你小子可真是,好好的父子情,被你說的倒跟樁買賣似的。」
  衛旌笙道:「就算不管這些,衛藺灃那出大戲在父皇面前唱了這麼多年,換我唱唱又如何?他平日在父皇面前裝怪討巧給我下眼藥的時候還少嗎,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這種事情,我最喜歡做了……」
  他話說了一半,眼神往門外一瞥,忽地拔高聲量道:「母妃生前,常在我面前提及父皇,他道父皇是世間少有的英主,文韜武略無一不精,是她心中的蓋世英雄。皇兄,母妃這一去,我,我實在是……旌笙此後,便只有父皇了……」
  他說著說著,眼周便紅了一圈,看得衛昶霖目瞪口呆。
  「母妃過世時,旌笙心中不安的厲害,還好有父皇陪伴,皇兄知道的,我幼時甚少承歡於父皇膝下,就連父皇的種種慈愛,都是在三哥五哥那裡聽來的……我心裡羨慕,卻沒想過自己也能有這一天,我……」
  衛旌笙喉間發出一聲嗚咽。
  衛昶霖:……
  他實在不知道眼下這種情況,他是該上去拍拍這個七弟,安慰他幾句;還是衝他豎起大拇指,讚一句「厲害」!
  門被猛地推開,陛下幾個大跨步走過來,後邊跟著衛藺灃和紅著一雙兔子眼的霍嫵。陛下繃著一張臉,只有微微泛紅的眼眶暴露了他的真實情感,他抿著唇,緊緊地盯著衛旌笙。
  衛旌笙滿臉恍惚,他好似才反應過來,低聲道:「父皇怎麼來了,兒臣……兒臣給父皇請安。」
  「你坐下!」陛下不容反抗地把衛旌笙按在椅子裡,他顫抖著手摸了摸兒子的頭,長歎一聲道:「旌笙啊,這些年……是為父對不住你。」
  「父皇何出此言!」衛旌笙急忙道,「父皇忙於政事,一心為國為民計,若論辛勞,誰比得過父皇!兒臣並非短視之人,父皇棄一時父子天倫,為的是天下萬千百姓能得享安泰,兒臣都明白的。」
  他這一番話說的陛下心中大為舒爽,一時父子相得,叫坐在一旁的衛昶霖看傻了眼。
  剛剛與他對話的衛旌笙,和眼前這個父皇的孝順兒子,當真是一個人?
  陛下深吸一口氣,轉過身去對衛藺灃道:「此次多虧了藺灃啊,孤下朝來尋你,藺灃擔心你便與孤同行,見你不在靈堂,宮人說你與太子往這邊走了,孤聽見你們在裡頭說話,本想直接進來,要不是藺灃提議孤在門口等一等,孤還不知道,旌笙對孤的這一片諄諄孝心那!」
  衛藺灃臉色一僵,隨及道:「七弟純孝。」
  倒顯得他這個做三哥的,比不上他了。
  衛旌笙瞇了瞇眼,偷雞不成反蝕把米,衛藺灃,這滋味可還好受啊?
  只不過……他將目光轉向最後邊,他的小姑娘明顯信了他方才胡謅的那番鬼話,這會兒一雙眼紅得不行,淚水在裡頭不住地打轉,眼看著就要哭出來了。
  她不知該有多心疼他。
  這般好騙啊,衛旌笙想,得虧有他護著她,否則她不可得被那些個狼子野心的人給拐了去?
  霍嫵被一路找來的宋悅帶走時仍淚眼汪汪的,一步三回頭地看著衛旌笙。
  當著陛下的面,她都沒辦法跑去七哥身邊跟他說小話,趙夫人薨逝,霍嫵一個外姓女,不好在宮裡久留,即使再不放心七哥,也只有隨家人出宮的道理。
  小姑娘一連幾日悶悶不樂的,霍陵看在眼裡急在心裡,變著法子想逗她高興。他倒掛在屋簷上,突然出現在霍嫵面前,為她遞上一株紫玉蘭。若換在平時,霍嫵必定會快活地接過來,再甜甜地喊一句「謝謝二哥」,可今天,她卻只是板著小臉「匡當」一聲把窗掩上。
  霍陵跳下來,在她窗外抓耳撓腮地說話:「我說妹妹,在宮裡是有誰惹著你了不成?也不對啊,陳家這會子自顧不暇,再加上太后和太子妃對你那架勢,我還真就不信有誰會敢欺負你啊,你倒是和二哥我說說,你……」
  霍嫵猛地把窗打開,從霍陵手裡奪過那根蔫巴巴的花枝,又想立馬把窗關回去。
  還好霍陵眼疾手快,立馬把手橫了過去,窗子才擦著點他的胳膊肘,他登時就鬼哭狼嚎地叫了起來:「哎喲喂,疼死我啦!」
  「完了完了,我這胳膊怕是廢了,疼疼疼疼疼……」
  「二哥你沒事吧,我,我分明沒用多大力關窗的啊。」霍嫵聽他嚎地慘烈,嚇得忙把窗子推得老遠,「不是,二哥你可別嚇我。」
  霍陵挑眉一笑,單手撐著窗簷,縱身一躍,就跳進了霍嫵的房裡,他拍了拍手,回頭得瑟地朝霍嫵笑笑:「傻了吧,就你那點手勁兒,想夾傷我啊,起碼得再連個十年。」
  「我就說了嘛,我可是你二哥,你不樂意給我開門,哥可有的是法子走窗子這道兒。」
  他說著,又屈指在窗邊敲了敲。
  「二哥!」
  霍嫵攥緊了拳頭就往霍陵身上招呼,「耍我很好玩是吧,虧我剛才還真以為把你的手給弄傷了,心裡還愧疚得不行,我!我真是白瞎了,我告訴你,今天我不把你這手給掰折了,我就跟你姓!」
  「你本來就跟我一個姓啊。」霍陵嬉皮笑臉地躲閃了幾下,任由霍嫵上躥下跳地對著他的手瞎使力氣。
  眼見她這氣灑得差不多了,霍陵才裝作被她打趴下的樣子仰倒在地,霍嫵屋內除開夏季,總鋪著柔軟的地墊,他倒下去時只覺週身鬆鬆軟軟的一片,迎著窗內照進來的陽光,溫暖舒適到叫霍陵愈發懶得動彈。
  左右是在自己家中,誰也不必過於拘泥那些勞什子的禮數,霍嫵盤著腿一屁股做到她二哥邊上,看了霍陵半晌,看得霍陵直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他抖了抖,在他終於忍不住要發問的時候,霍嫵終於開口了:
  「二哥,你這肚子,是不是略圓潤了些?」
  她說著,還伸手去戳了戳霍陵的小肚子。
  霍陵老臉一紅,氣急敗壞地把她的小爪子拍了下去,「幹什麼幹什麼,都是大姑娘家的了,還一言不合就動手動腳的。」
  霍嫵衝他翻了個白眼:「這有什麼關係,你可是我二哥!」
  她撐著下巴頦兒上下打量著霍陵,「說實話,二哥你是比去年胖了不少吧,喏,臉上肉都出來了。我太子哥哥自娶了悅姐後,那是一日比一日圓潤,可你這獨身一人的主,怎麼也……」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8 00:13:25

第五十一章

  「大哥大嫂年關那會兒回家,我大哥可比你精瘦多了,就連功夫都精進不少呢,唉,二哥你就在我這兒逞英雄吧,等大哥回來,還不是得被他按在地上打。」
  霍禛兩年前娶了鎮國公副將家的嫡女為妻,兩人意趣相投,小夫妻兩很是投契,霍禛往邊城赴任,她也巴巴地跟著去了。
  霍陵被她說得臉整個紅一陣白一陣的,他氣得牙癢癢,嘴上仍不服輸,道:「你小丫頭懂什麼,哥哥我這身上的每一塊肉,那可都是長在刀刃上的,有大用處呢!」
  「二哥……肉長在刀刃上的,那可不是豬呢嘛。」
  霍陵:「霍嫵!我可是看你心情不好,特地來寬慰你的,敢情你這是拿我開涮呢吧!」
  這話他吼得理直氣壯,心裡卻虛得很,他忍不住摸了摸下巴,心道,難不成我真胖了這麼多?
  這,這也不能怪他嘛,大哥在邊關練兵,又有大嫂陪他練武,自然胖不起來。他每日在京裡,少不了要與同僚吃吃喝喝的,久而久之,這有點子肉也正常不是。
  霍嫵道:「可別只訓我呀,說你打不過大哥的話可是父親說的,二哥要是不服氣,只管找父親去說道說道好了。」
  一擊斃命!霍陵無力地向她擺擺手,「找父親,我看你真是嫌我命長了。得,我命苦啊,父親不疼妹妹不愛的,我這就走了,總行了吧。」
  他說著就做出要走的架勢,霍嫵忙拉住他的衣擺,「別,我有一件事,想拜託二哥。」
  「怎麼,剛才那我和豬類比,這會兒又乖乖地喊二哥了?」霍陵一撩衣袍,又坐回地上,與霍嫵正對面,「說吧,想要什麼?」
  「我想請七哥來家裡坐坐,可不可以啊?」
  霍陵一怔:「裕王殿下?叫他來幹什麼?」
  「七哥……前些日子趙娘娘沒了,七哥嘴上不說,可是我明明看到……唉,總之他心裡肯定不好受的。趙娘娘下葬後,七哥回了他的王府住著,他一個人我怕他多想,就想讓他平時多來我們府裡多吃頓便飯。」
  「二哥不要擔心,我有想過的,陛下心重,咱們府裡又有兵權,這些年,父親總是謹小慎微,盡量不與諸位皇子過從親密。可是眼下陛下對七哥正是滿心父愛無處安放的時候,你曾在宮裡教過七哥一段時間的功夫,那會兒也是大大方方的,從不瞞人。有這層關係,咱們不過偶爾請七哥來府裡吃頓飯,不會有事的!」
  霍陵思忖片刻,道:「其實也沒你想的那麼複雜。咱家是純臣不假,但也不必小心到這個地步。大大咧咧的武將,可不比心有所思的武將叫人放心多了。」
  「也好,就用我的名義邀他也行,我與他關係素來不錯,這不,陳家那件事,有一半可壓在他身上呢,聽說陳家人最近動作可不小,也虧得這樁樁件件的事情堆在他身上,他還跟個沒事兒人似的,是我可受不了。」
  「哎對了,父親母親那兒,你提過了吧。」
  霍陵隨口一提的事,霍嫵卻支支吾吾了半晌,「二哥,幫人幫到底,送佛送到西,你知道的,母親最近管我管的嚴,巴不得我連門都不要出,所以……」
  「所以,你根本就沒跟他們開過口,就在這兒挖個坑等我了是吧。」
  霍陵掐了一把她的臉,道:「你可真是我的好妹妹,一天天盡想著怎麼坑你二哥了。」
  霍嫵揉了揉臉,沖霍陵露出一個燦爛的笑臉。
  霍陵本來是做好了要被父親說道的準備過去的,出乎意料的是,霍啟衡倒沒都說什麼,只是轉頭與沈容道:「既然是殿下要來,你可得命廚下多做幾道上好的菜色才是。」
  沈容含笑應是。
  霍陵:「不是,你們就沒有別的意見?」
  沈容怪道:「這有什麼的,裕王在阿嫵小時候可是救過她一回的,上元節那事,我至今想起來都免不了要出一身冷汗,真要論起來,說他是你妹妹的救命恩人都不為過。更何況,他與你妹妹也算得是一塊長的的情分,對阿嫵從來都很照顧。我這心裡啊,早想著要找個時候好好謝謝他了。」
  「殿下少年老成,宮裡趙娘娘沒了,阿嫵擔心他一個人悶著,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我哪能連這個都不許,只是你妹妹眼看著就是快及笄的大姑娘了,明面上的由頭,得叫你去說才好。」
  她說著,又頗嫌棄地看了看霍陵:「殿下與你年紀相仿,我可常聽你父親誇他來著,你呢?不說別的,單說做哥哥這上頭,殿下可比你靠譜多了。」
  霍啟衡在旁聽著,時不時地點點頭。
  霍陵:……得,我可真是你們倆的親兒子。
  得了霍啟衡與沈容的許可,霍陵這才馬不停蹄地就往裕王府趕,待他說明來意,衛旌笙才將頭從案上的種種書卷裡抬起來,道:「鎮國公與夫人如此盛情,只是我母妃新喪,這樣過去,是不是不大好。」
  霍陵滿不在乎地抄起衛旌笙案上的茶盞,「這有什麼的,我家不在意那個,你只管來就是了。」
  「既然如此,那我就卻之不恭了。」衛旌笙笑道,「不知國公與夫人可有什麼喜愛之物?初初登門,總不好空著手去。」
  「喜愛之物,兵刃算不算,不是,你又不是沒來過我家,這麼在意這些虛禮做什麼?」
  那怎麼同,前幾回不過是過門而不入,這一次,可是正兒八經的登門拜訪啊,衛旌笙摸摸下巴,那日少女堅定的話語言猶在耳。
  她說:「我在!」
  她說:「不怕,你還有我!」
  她說:「以後,我家就是你家,我的家人就是你的家人。」
  他還沒有做什麼,他的阿嫵,就已經在向他踐行她的承諾。
  「瞧一瞧看一看喲,我這桑果可是剛從城外摘回來的啊,上面都還掛著露珠,新鮮著呢,也便宜,五個銅板一筐,這位夫人,您拿一筐去?」
  「這東西你不過就是到了季節白採來的,不過是樁無本生意,十個子兒,給我來三筐,我就要。」
  小販苦著一張臉,「不是,我這爬樹摘這麼些也不容易,您瞧,這衣裳都給劃破了,你就當好心做做善事,再多加兩個錢唄。」
  「我跟您說啊,這桑果吃著可好了,最是滋陰補血,烏髮明目的。您啊,帶回去給家裡的老人婦孺吃,再合適不過了。」那小販說著就快手快腳地挑了好些又大又黑的桑果裝成筐,往婦人手裡推,「我可跟您說啊,這桑果保準甜,要是味道不好,您來砸了我的攤子,那我都沒個二話!」
  婦人被小販的話打動,將信將疑地選了兩筐帶走。小販正美滋滋地數著銅板,突然面前橫出來一隻手,那隻手往下一翻,一吊銅板倒掛下來,在小販眼前直打轉,看得小販兩眼發直。
  就在小販控制不住自己打算伸手去抓的時候,來人輕輕一擲,把那弔錢扔到了小販的攤子上,小販忙不迭地收起來納入袖中,「多謝這位爺,爺打算要多少桑果子啊,小的這就給你裝起來。」
  要是這一整天下來,遇見的都是這種不還價直接給銅板的主兒,他該多痛快呀,小販美滋滋地想。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8 00:13:36

第五十二章

  這位客人衣飾不俗,看樣子也有二十出頭了,只是沒有蓄須,他矮下身在小販的大筐裡挑揀了一番,指尖都被染上了紫紅色,客人嘖了一聲,從懷裡掏出塊帕子擦了擦手,又隨手把帕子往小販邊上一扔,揚著下巴道:「挑一籃子得了,你可得給我好好挑,聽見沒有?」
  「是是是。」
  這年頭,誰兜裡有銀兩,誰那就是大爺。小販憨笑著開始動手裝籃,只是心裡忍不住腹誹,一個大老爺們兒,怎麼還隨身帶個帕子,娘們兮兮的,這說話的聲音也尖得厲害,倒像是說書的學的那宮裡太監的腔調……
  他剛把果籃遞過去,客人拿起就走,從頭到尾,那下巴都抬得老高。
  小販趁他轉身的功夫,趕緊把地上的帕子撿了起來,這有錢人可真是,這麼好的帕子,摸著比家裡頭的枕巾都軟和,不就是髒了點,洗洗不還能用呢嗎,咋就這麼扔了,真是,不過也好,他小心翼翼地把帕子對折揣進兜裡,等晚上回去帶給自家婆娘,她肯定高興。
  再往剛那客人的方向望去時,他已經走到了沿街一輛馬車邊,客人抬腿上了馬車,還沒掀開車簾走進去,就聽見方才在他面前還傲得不行的客人,這會兒的聲音高了八度,無比諂媚地道:「爺,這桑果買來了,您放心,都是小的看著一個個挑的,絕對壞不了。」
  小販被這聲音刺激得打了個寒顫,等他再想看兩眼時,這馬車已經駕遠了。
  馬車內,榮保把果籃輕輕擱在角落裡,「殿下,您這給國公府備的東西已經夠多了,加不加這點桑果也不差什麼吧,更何況這玩意兒便宜得很,不值幾個錢。」
  「你沒聽那小販說的,滋陰補血,烏髮明目?」更何況,阿嫵可喜歡吃那個。
  衛旌笙斜靠在馬車內,他閉著眼,不知在想些什麼。
  榮保跟了他多年,自問還算瞭解衛旌笙幾分,見他這個樣子,也不會自討沒趣地再湊到他面前去說些個俏皮話。
  他退出車內與車伕同坐,又歪過身看了看跟在他們馬車後面的那輛青布馬車,這裡頭裝著的東西說出來可貴著呢,給國公夫人的補品珠飾,給國公爺的兵書典籍,給霍二公子帶的美酒寶劍,就連不在京裡的霍世子與世子妃的禮,殿下都沒落下。
  殿下貴為皇子,領親王銜,從來都是為官的千方百計想往王府裡送禮卻又苦無門路的,這回倒好,根本就是翻了個個兒嘛。
  只是那桑果。榮保可真不曉得衛旌笙是怎麼算計的,備了這許多珍貴的禮,偏還臨了臨了的要加上這籃子桑果,這不是平白掉價呢嗎?
  要是叫人知道裕王到鎮國公家拜訪,送的竟是一籃幾個銅板錢的桑果,還不得叫他們笑掉大牙啊。
  不論他心中是怎麼想的,馬車終於是到了國公府門口。霍二公子正等在門外,見印著裕王府標識的馬車,忙迎了過來。
  馬車剛一停下,榮保先一步下了馬車,他剛想回頭給衛旌笙當腳凳,就見他自個兒掀了車簾跳了下來,對著霍陵抱拳道:「霍二哥。」笑容是這幾日少有的和煦。
  榮保:怎麼回事,殿下現在是連當個腳凳都嫌棄我了嗎,我是不是要被遣去莊子,再也不能在殿下身邊伺候了?
  霍陵笑道:「殿下來了,快進去吧,父親母親一早便命廚下備了菜,也不知會不會合殿下的口味。」
  衛旌笙道:「無妨,我不挑這個。」
  榮保:殿下你說真的嗎,榮保為了您的飲食,熬得頭都快禿了啊!
  然後,他就眼睜睜地看著他家向來人畜不近的殿下與霍陵勾肩搭背地走了進去,還不忘回頭叫他去把帶來的禮卸下來,跟著車伕一塊兒去把馬車趕到馬房停好。
  這這這,這還是他家殿下嗎?
  衛旌笙與霍陵閒話了幾句,又漫不經心地道:「怎麼不見阿嫵?」
  霍陵道:「這丫頭,知道你要來,興奮得不得了,這不,一大早就鑽到廚裡禍害那幫廚子去了,也不知會折騰出個什麼花樣來。」
  榮保:哦,是了,自家殿下的原則,在嘉寧縣主跟前,就是沒有原則。顯然,這個沒有原則的範疇開始逐漸擴散到縣主的家人身上了。
  兩人行至堂前,鎮國公夫妻已在裡頭等候,等衛旌笙走進來,便起身與他見禮,沈容道:「當年一事,臣婦心中一直很感謝殿下,只是一直苦於沒有機會……」
  衛旌笙忙道:「夫人不必客氣,我真心疼愛阿嫵,更何況這樣的事,不論是誰,但凡看見了都不會視若無睹,夫人這般放在心上,倒讓小王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霍啟衡道:「不管怎麼說,殿下既然來了我們府上,可一定得讓夫人好好招待你一頓,否則這事兒啊,她不知還得念叨多久。」
  霍啟衡不似往日在朝堂上是那般嚴肅,此時一身常服,面對妻兒時也總帶著笑。
  他們從沒有像旁人那樣,見了他的面就耷拉著一張臉對他訴說趙娘娘的死有多讓人遺憾,拼了命的想擠出幾滴淚來,彷彿死的是他自己的母親。衛旌笙不知道阿嫵私底下是不是和他們說了什麼,霍家人面對他時,親近又不會過於失了身份,他們對他母親的事決口不提,卻同時穿了素色的衣裳,叫他只覺心中熨帖。
  或許是愛屋及烏,他跟霍家人在一處時,總覺得格外鬆快些。
  衛旌笙道:「我備了些薄禮,還請國公與夫人務必收下。」
  霍陵推了他一把,笑道:「殿下這是做什麼,來就來唄,還帶東西,這些年我和阿嫵收你東……啊不,我什麼都沒說過。」
  可惜他晚了一步,沈容狠狠地給了他一記眼刀。
  霍陵:慘了慘了,等殿下一走,他怕不是要掉層皮。
  沈容道:「我這不成器的一對兒女平日裡怕是貪了不少殿下的好東西,給殿下添麻煩了。這禮,臣婦是萬萬不能收的,還請殿下拿回去吧。」
  衛旌笙笑道:「不妨事,不過是先小東西罷了,夫人不必在意,這禮我已經送到了,就沒有往回收的道理。再說了,夫人是不知道,我胃口大得很,最能吃不過了,夫人不收我那點兒東西,我又怎麼好白吃府上的呢?」
  他今日穿著淺藍雲紋衣衫,烏髮高束,此刻歪著頭看著沈容,始終掛著笑,他生得一副好皮相,又可以賣好,沈容本就喜歡他,這會兒更是心喜。
  霍陵還傻瞪著眼站在邊上,與衛旌笙的對比何其鮮明,沈容看著心煩,朝他道:「你去廚下看看,這菜做的怎麼樣了。」
  「不是,母親,府裡多的是下人,叫我去幹什麼,所謂君子遠鮑廚……」
  沈容一瞪眼:「叫你去就去,哪來的這麼多廢話!」
  霍陵立馬慫成一團,「得得得,我去還不行嗎,母親上了年紀之後可真是越來越凶了。」
  他自以為聲音已經放得很輕了,殊不知在場的人聽得清清楚楚的,沈容的臉肉眼可見的耷拉下去,若不是顧忌著衛旌笙還在,她恨不得登時罰霍陵滾去祠堂裡跪著!
  這是個什麼兒子,早知如此,還不如一生下來就給塞回去!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8 00:13:46

第五十三章

  衛旌笙溫言勸道:「夫人不要著急,霍二哥年輕氣盛,等他長大些就好了。國公大人與夫人都是萬里挑一的人物,霍禛大哥是少有的將才,父皇都讚譽有加,阿嫵更是天真純善,討人喜歡,可見夫人教子有方了。」
  「霍二哥年少有為,待日後褪了週身這浮躁之氣,還怕不能有大作為嗎?」
  霍陵:雖然你是在幫我說話沒錯,但這聽起來怎麼就這麼怪呢?
  沈容歎道:「殿下與他年齡相仿,可他行為做事,差殿下遠矣。」她說著,又恨鐵不成鋼地白了霍陵一眼。
  霍陵無辜地站在邊上,低著個頭,企圖走光滑的地面上找條縫鑽進去。
  「在說什麼呢,父親母親,還有二哥,啊,七哥也來啦,正好正好,快來嘗嘗我做的點心,我可廢了不少力氣呢!」素衣少女一陣小旋風般從外頭跑進來,手裡獻寶似的端了盤什麼東西。
  衛旌笙眼疾手快地扶住她,「慢點,你也不怕摔了。」
  「沒事,我小心著呢。」霍嫵不在意地笑笑,急急地把盤子呈到他們面前,「快來嘗一口,我平時看得多,自己下手卻是第一次,也不知好不好吃。」
  霍陵一個箭步上前,躍躍欲試地往裡巴望:「是嗎,那我可要第一個嘗。」
  他說著就把手往盤子裡伸,霍嫵小氣地拿手蓋著避開霍陵的爪子,矮下身從他手下鑽出去,巴巴地把盤子遞到衛旌笙眼前,期待地看向對方:「七哥你快嘗嘗看!」
  「我第一次做點心,也不曉得好不好吃,嗯,要是有什麼不足的,你可一定得告訴我,我到時候再改改。」
  衛旌笙唇角的笑意愈發明顯,他捻起一塊放入口中,霍嫵雖是第一次動手,但看外表卻做得十分了得了,這酥酪被炸至金黃,色澤誘人,還散發著騰騰熱氣,讓人看著就覺得食指大動。
  霍嫵十指交叉背在身後,圍著衛旌笙直打轉,「怎麼樣怎麼樣,我加了筍乾,酸菜丁和半肥半瘦的豬肉做餡,再用細粉裹著炸了,看著色兒差不多了才撈出來的,這不,一聽說你已經到了,我趕緊端過來想讓你趁熱吃,自己都還沒來得及試吃一下,味道……應該不會太差吧?」
  她在宮裡時,就聽說裕王悲傷過度食慾不振,一連好幾日都吃不下多少東西,霍嫵擔心得不行,才想到旁人做的吃食衛旌笙可以拒絕,她親手做的,他總不好意思再當著她的面推開了吧。
  霍陵不滿地敲了敲桌:「喂喂喂,用得著我的時候好聲好氣的,這會兒連口吃食都不給二哥我了?」
  「二哥吃什麼都說是一個味兒,給你多浪費啊,豈不是牛嚼牡丹嗎?那,大不了這樣,等七哥和父親母親吃完了若還有剩下,二哥就拿去好了。」霍嫵一副很勉強的樣子,看得霍陵恨不得給她腦門上來一記暴栗。
  衛旌笙不動聲色地上前一步,讓霍嫵能更好地躲到他身後。
  「好了,當著裕王殿下的面,你們倆個還是這麼沒規矩,也不怕叫人笑話。」
  霍嫵探出個小腦袋對沈容道:」母親不必如此小心,我與二哥是什麼德性,七哥都認識我們多久了,哪還能不知道啊。」
  她一說完,對上沈容的眼刀,嚇得立馬把頭縮了回去。
  既然知道,平時怎麼都不曉得收斂,還好意思說!沈容深吸一口氣,有這麼一雙不成器的兒女,她只覺得自己都得短命十年!
  霍嫵討好地抄起盤子端予沈容:「我難得下廚,母親也吃吃看唄。」
  「七哥都吃了,想必味道總還過得去,是吧?」霍嫵轉過頭沖衛旌笙眨了眨眼,一雙眸子星光熠熠。
  衛旌笙鬼迷心竅地點點頭。
  而後他就看見沈容拿起點心往嘴裡送,嚼了兩口後,她的表情慢慢凝固在那兒。
  衛旌笙:糟了。
  霍嫵疑惑地歪著頭道:「母親怎麼了,是不合胃口嗎?」
  對著女兒期待的眼,沈容話到嘴邊,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她勉力把酥酪囫圇吞下去,擠出一個笑臉,道:「不是,母親早膳用的多了,這會兒吃不了這個,你給你父親嘗嘗吧。」
  霍啟衡早就眼饞許久了,這可是他寶貝閨女親手做的,怎麼能落下他!也就是端著面子,不好主動開口,見妻子這麼一提,他還道愛妻果真有心了,這麼想著他。
  他大手一揮,道:「為父正餓著呢,來,讓我來一口。」
  激動的老父親沒有看見妻子同情的眼神和衛旌笙眼裡的複雜。
  霍啟衡一早打好了腹稿,連怎樣誇獎他們小阿嫵的語句都組織好了,只是這,這酥酪的味兒也太怪了吧!他原本想的那些溢美之詞根本沒法往上套嘛!
  他老淚縱橫地看著手裡剩下的酥酪,只覺得這玩意兒連帶著盤子都在往上冒黑氣。看上去分明味道不錯呀,怎麼這吃進嘴裡一整個就變了個個兒呢,霍啟衡心說,早知如此,刑訊的時候把我阿嫵的糕點往那些戰俘嘴裡一塞,還怕他們不肯講實話嗎?
  所謂色香味俱全,這有色有香,偏偏少了個最重要的味算是怎麼回事。
  衛旌笙適時地接過,面不改色地繼續把剩下的酥酪吃下去,還沖霍嫵豎起大拇指稱讚道:「阿嫵果然於食之一道上天賦異稟,假以時日,想必宮中的御廚都得給你比下去了。」
  霍嫵不好意思地笑笑,眉宇間情不自禁地流露出小小的得瑟。
  霍啟衡、沈容:裕王殿下你說真的?
  連他們都沒辦法昧著良心說出這種話來,看衛旌笙神色如常,且一口接一口地把酥酪吃下去,難道說他真一點不覺得難吃?
  霍啟衡甚至在想,莫非裕王天生味覺不同於常人,自家女兒這東西做的誤打誤撞正合了他的口味?
  好像也不是沒有可能……
  可等午時開席,衛旌笙與他們同桌共餐,把沈容吩咐廚下做的菜餚吃了個乾淨,對他們家的廚子好一頓誇獎,這架勢,也不像是味覺出了毛病呀。
  霍家人對內從來都是好性子,再加上衛旌笙有意想要好好表現,這一頓飯下來,自然是賓主盡歡。
  衛旌笙來時孤身一人,走的時候,身後卻跟了個小拖油瓶。
  霍嫵當著父母的面義正言辭地說要與他一道去北戒書齋,結果一出門就恨不得整個掛在他身上,在他耳邊嘰嘰喳喳地說個不停:「七哥咱們去哪兒玩玩吧,母親最近老不許我出門,我都快悶死了,我聽說暢音閣來了個新的戲班子,裡頭那個台柱唱的曲兒可好聽了,我都還沒聽過,咱們要不去聽聽看啊。」
  「你什麼時候喜歡聽戲了?」衛旌笙含笑看她:「每每起戲檯子,底下的人裡頭睡得最香的那個,有哪次不是你?」
  霍嫵硬著嘴爭辯道:「那都多久之前的事了,七哥你知不知道,說人不揭短啊!」
  很久嗎?衛旌笙挑了挑眉,他可還記得,上次帶小姑娘去聽戲那會兒,人家才唱了個開場,她就歪著頭靠在他肩上睡得香甜,衛旌笙甚至能聽見少女輕微的鼾聲。
  他沒有吵醒她,而是在她光潔的額頭上,輕輕烙下一個吻。
  霍嫵臉色變了又變,顯然也想到了先前她看戲時被七哥叫醒,下意識地要為那些憐人叫好賜下賞銀,結果醒過神來一看,才發覺這戲早就散場了,而衛旌笙正似笑非笑地看著她,他肩膀那塊地方還濕了一小片。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8 00:13:56

第五十四章

  她愣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頓時羞成了隻兔子,捂著臉就想跑,連著好幾日沒好意思見他。
  「發什麼愣呢,還不上馬車?」
  衛旌笙一腳踏上了馬車,把手伸給她,「一會兒天晚了,還得送你回家,現在還不抓緊了時間?」
  霍嫵哦了一聲,等被他拉上了車,才道:「七哥要帶我去哪兒?」這看著不像是去暢音閣的路啊。
  「你方才與國公他們說去哪兒,咱們現下就去哪兒。」
  「不要啊!」霍嫵發出一聲哀嚎,「我就是隨口說說的,七哥你別當真啊。」若真要她在書齋裡呆上一整個下午,她還不如索性就悶在家裡算了。
  衛旌笙憋著笑,極力擺出一張嚴肅的臉來:「說什麼傻話,言必信行必果,既然你主動與你父母說了,就應該去做才是,何況多看些書也不是壞事。」
  霍嫵整張臉都垮了下來,她縮到馬車的邊邊角里,故意隔得衛旌笙老遠,車簾都快被她給扯下來了,她小聲嘀咕著:都說了不該讓七哥和那些個老太傅老學究多呆的,人都呆掉了,怎麼就那麼不知道變通呢,啊啊啊誰來換我一個好七哥吶!
  她一副世界崩塌了的小模樣,看得衛旌笙心中好笑,見她當著了,他才慢慢挪過去,坐到她邊上,「你都在二老面前說出口了,若不帶兩本書籍回去,也不怕回府會被念叨?」
  「還有啊,我聽說北戒書齋新進了好些話本子,你難道不想看看?」
  霍嫵的眼睛蹭的一下亮了起來,衛旌笙看著她,在心裡默默倒數:
  三、二、一……
  「七哥你最好了!」小姑娘一下子就把先前的種種腹誹拋之腦後,美滋滋地蹭了過去,七哥還是那個善解人意的好哥哥,她果然最喜歡他了。
  北戒書齋地處皇城一處繁華的坊市內,書齋清靜得很,二樓還設有雅間,竹簾遮擋,檀香裊裊,浮躁的人心立時便沉靜了下來。
  書齋的老闆此前陰差陽錯之下得罪了京中一位貴人,衛旌笙幫了他一把,他感念至今,見衛旌笙帶著霍嫵進來,老闆忙迎過來,道:「殿……啊,不對,公子,小姐,你們來啦。」
  衛旌笙點點頭,與霍嫵道:「你先去二樓坐著,叫人拿些話本子給你,再讓人上些茶點,我與老闆有事要說,過會兒再上來找你。」
  霍嫵小雞啄米似的點頭:「知道了知道了,七哥你放心吧,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左右是在書齋裡,衛旌笙見她東瞥西瞥的,暗道她果然還是閒不住,估計是想自己再看看,他也不在意,就放她去了。
  霍嫵在書齋裡晃了一圈兒,才發現一本合她心意的話本子,這話本是尋路生所寫,與她尋常所看的那些大有不同,話本裡少有男女情愛一事,多的是快意江湖,懲惡揚善,主角性子也討她喜歡,既不恃才傲物,也不會過分貶低自己,有恩報恩,有仇報仇,絕不是任人揉圓捏扁的軟和性子,有苦水只曉得往肚裡咽。
  再者這書裡對外邊的大好風光也描寫得栩栩如生,什麼江南煙雨,大漠孤煙,彷彿這位尋路生是真的走過這麼多地方一般,看得霍嫵一時沉醉其中。
  她乾脆倚在書架上翻了起來,正看到精彩關頭,主角一劍驚四方,看得霍嫵仍不住叫了聲好。
  「你……很喜歡這本話本子嗎?」
  背後突然有聲音傳來,驚得霍嫵差點沒把手裡的本子丟到地上。
  對方見她被自己嚇到,很不好意思地朝她笑笑。
  他穿深藍色勁裝,烏髮高束,比之京中常見的兒郎,過多出幾分英武之氣。
  他道:「嘉……不對,霍姑娘,是我貿然出聲,嚇著你了,實在對不住。」
  霍嫵搖搖頭,把話本子放回書架上,道:「沒有的事,我自己太過專注,哪能怪到你頭上,你不必在意。」
  「說來,」霍嫵疑惑地看向對方,「不知閣下尊姓大名,我從前好似沒見過你。」可這人見了她,卻知道她是誰。
  「你還記不記得,蘭亭馬場?」青年道,「在下與霍姑娘,曾有一面之緣。」他目力極好,遠遠就看到女郎盈盈站在裕王身邊,比劃著與他正說些什麼。不知聽了裕王什麼話,女郎一下子笑了出來,她似乎想動手往他身上來一記,又顧忌著是在人前,硬生生收了回去。
  他走進了,便瞧見女郎望向衛旌笙的眼裡,滿是信賴和歡喜,小女兒家的嬌憨之氣盡顯。
  陳縱聽旁人說起過,霍家的小女兒與七殿下打小相識,七殿下往日裡常冷著一張臉,與官員們偶有爭執,光一張嘴就能把人給氣死,可偏就到了這霍家女面前,脾氣登時就溫軟的不像話。
  他心說,若自家妹妹也能像霍嫵這般與他親近,他也會願為她摘星捧月的。
  「是你啊,我想起來了。」霍嫵恍然笑道,「你是那個與我七哥戰成平手的陳家郎君!」
  陳縱點了點頭,道:「說來,霍姑娘與我之間,也算得上是有些親緣,我姨婆便是出自霍氏旁支……」
  世家關係最是複雜了,真要往上數,怎麼樣都連著點親,霍嫵聽陳縱對她說起這些東西,實在覺得頭疼,連連討饒道:打住打住,若按陳郎君的說法來看,也看算得是阿嫵兄長,若你不嫌棄,我往後便喊你一聲陳表兄可好?」
  陳縱前頭說了一堆,可不就等著霍嫵這句話呢嗎,聞言哪有不答應的道理。
  他從善如流地學著旁人的樣子,喚她一句「阿嫵」,見少女笑著答應了,這才放下心來。
  「阿嫵剛才看得入神,這尋路生的話本,當著這麼吸引人嗎?」陳縱問道。
  霍嫵果斷回答:「自然啦,這位尋路生的本子,我是頭一回看見,可他無論是書裡的主角還是所講的故事,都正合我胃口呢,稱得上是我近期看過最合我心意的話本啦。」
  她又翻了翻那本話本,歎道:「只可惜到精彩處就斷了,不曉得什麼時候才能出下一本,正看得興頭上戛然而止,害得我整個人都鬧心撓肺的。」
  「若被我知道尋路生到底是何人,我非得把他揪出來,怎麼著也要把這個故事講完才是,他若不從……」少女憤憤地瞇起眼,道,「若不從,我便命人脫了他的鞋撓他癢癢,直到他寫完才作罷!唉,陳表兄你抖什麼?」
  陳縱扼止住身體的抖動,頑強地站在那兒,勉力擠出一個笑容,道:「寫話本不易,或許尋路生近日事務繁忙,一時沒得閒也是有的,阿嫵不妨再等等?」
  也不必,如此凶殘吧。
  霍嫵哀歎道:「陳表兄你不明白,我現在這種感覺,就好比一盤上好的美食擺在你眼前,卻單單讓你聞個味道,就是不許吃到嘴裡一樣難受!」
  「表兄平日裡想必不大愛看這些,自然不懂啦。」
  陳縱:其實,也不是不懂。
  他思忖片刻,開口道:「阿嫵既然喜歡,其實,我認得……」
  「阿嫵!與人說什麼呢?」
  聽見熟悉的熟悉,霍嫵立馬回頭,就看見衛旌笙站在樓梯口上,俯視著他們。
  他穿淺色袞袍,這個角度更襯得他長身玉立,光陰重疊下,他五官似玉琢細細打磨鐫刻而成,尋不出半分瑕疵來,他就算什麼都不說,什麼都不做,只站在那裡,就堪能入畫。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8 00:14:09

第五十五章

  霍嫵:不知為何,突然覺得七哥比往常所見到的更好看了些。
  衛旌笙從容地走下樓梯,還不忘朝霍嫵招招手,道:「阿嫵過來。」
  見少女不假思索地往他這邊走了過來,可算是離陳縱遠了些,衛旌笙面上的笑這才真摯了起來。
  他與書齋老闆不過說了幾句話的功夫,出來一看,自家小姑娘就與那些個別有用心的大尾巴狼聊得正歡了是怎麼回事!
  何況陳縱一身藍裝,偏生霍嫵今日也穿白色淺藍底邊的羅裳,兩人站在一處,有說有笑的,陳縱比霍嫵高大步個頭,略側耳傾聽她說話的樣子,不知道的人看起來,還真以為這兩個是一雙璧人呢。
  真是礙眼!衛旌笙暗自磨牙,你有我好看嗎,有我跟阿嫵站在一起相宜嘛,還好意思才說了幾句話的事,就誆得她喊你聲表兄!
  呸呸呸!不要臉!
  衛旌笙在陳縱面前站定,陳縱拱手,朝他施禮道:「見過七公子。」
  「陳兄不必如此多禮。」衛旌笙扶住他的手,不動聲色地道,「我不過走開了一陣,一來就見你與阿嫵相談,不知你們在聊什麼,我頗感興趣,可否說與我聽聽呢?」
  陳縱正欲開口,霍嫵就輕輕地拿胳膊肘給了衛旌笙一下,道:「不過說些話本雜趣之流,七哥你又不愛看這些的。」
  你都不告訴我究竟是什麼,有怎麼就知道我不愛看了?
  衛旌笙看著霍嫵那張燦爛的笑臉,手指微動。
  霍嫵默默地打了個寒噤。
  陳縱見狀,忙關切地問道:「初春時節,天還有些冷,你衣裳穿得少,不若早些回去,免得凍著,不好。」
  衛旌笙也皺起眉,俯下身在霍嫵耳邊道:「就你愛俏,國公夫人出門前還叮囑你多加外裳,你偏不聽,萬一凍著了,到時候鬧著不樂意喝藥問診的,不還是你。」
  「七哥你就別訓我了。」霍嫵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尖,「你看看大街上,哪家女孩子像你說的那樣穿,直把自己裹成個粽子的不是?再說了,我身子好著呢,哪有那麼容易凍著。」
  話說到最後,她的聲音已是越來越輕,身邊兩道不贊同的眼神幾乎要在她身上戳出個洞來。
  好歹陳縱還在這兒呢,七哥你倒是給我留些面子吧!
  衛旌笙向來拿她沒辦法,這次也不例外,他歎道:「馬車的櫃子裡有件披風,你先拿去披上,在車上等我,我一會兒就來。記住,不許亂跑。」
  「知道了知道了,我又不是小孩子。」霍嫵朝他吐吐舌頭,又對著陳縱道:「陳表兄,那我就先走一步啦,有機會再與你聊話本的事。」
  衛旌笙冷笑,聊哪門子的話本子,沒有這個機會了!
  然而表面上,他還是那個君子如玉的皇七子,與陳縱寒暄道:「礦山之事未決,陳兄還有性質跑到書齋來,可真是好興致!」
  你家那點子破事還沒解決,還好意思跑這兒來與我家崽子扯東扯西的,怕不是個傻子!
  陳縱無奈道:「正因如此,我才不得不跑到這裡來躲個清閒。」
  思璇想法頗多,很多事情,他實在無法理解她。
  他慢慢意識到,他那個被他背在肩頭上騎大馬的小妹妹,早已經不見了,現在這個陳思璇,有時候連他都覺得陌生。
  「令堂的事,還望公子節哀,多多保重。」
  衛旌笙神色未變,道:「生死有命,這個道理,我自然知曉。」
  「我早就聽聞七公子年少有為,深受倚重,我家的事由七公子協同查理,陳縱放心。」陳縱向他深深一揖,「勞煩公子了。」
  「若公子有事要問,只管差人來陳府喚我就是了,陳縱定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衛旌笙笑道:「你這麼說,自然是再好不過了。」
  他倒是比陳家旁的那些個瞧著順眼些。
  「時候不早了、阿嫵還在馬車上等我,陳兄自便吧。」衛旌笙不著痕跡地道,「這丫頭從小性子就野,我若再不出去,她等得急了,指不定要怎麼站在我頭頂上撒野呢。」
  「又或者跑去別的地方撒歡去了,我可沒辦法向國公與夫人交代。」
  他雖說著斥責的話,語氣裡卻透著一股子親厚。
  霍嫵突然打了個噴嚏,拽了拽披風,暗想,不是吧,難不成還真著涼了?
  可她今日穿得也不少啊,總不能真像七哥說的那樣,裹成個球再出門吧。
  陳縱道:「阿嫵年紀小,即便頑皮些也是正常的,我們這些做兄長的,多包容些也就是了。」
  衛旌笙:……
  誰跟你「我們兄長了」!
  他錯了,果然這姓陳家人裡,他就沒一個看得順眼的!
  眼見衛旌笙拂袖而去,上了馬車,陳縱這才把目光收回來,他遞了銀子,將霍嫵剛才看的那本話本納入袖中,心想,阿嫵與思璇年紀相仿,阿嫵這樣喜歡的東西,思璇,應該也會喜歡吧。
  這邊衛旌笙掀開車簾走進去,坐在霍嫵邊上,聽霍嫵巴巴地喊他:「七哥。」
  衛旌笙整了整衣角,道:「怎麼了?」
  「左右時候還早,咱們不如去多寶齋吧!」霍嫵雙手撐在坐墊上靠過來,一雙眼亮亮的,倒像是只見了葷腥的貓兒。
  若換了平時,衛旌笙一早就答應了,她一向愛那口腹之慾,他是知道的,多寶齋出了新菜,即便她不說,他也有帶她去的打算,只是現在麼。
  衛旌笙靠在軟墊上,好整以暇地看她:「剛才不是還說要去暢音閣聽曲兒?這才過了多久,就變調了?」
  霍嫵對對手指,道:「我左思右想啊,還是覺得吃更重要些,俗話說的好,民以食為天,有沒有吃到好吃的可是很影響心情的!再者說了,左右戲班子已經來了嘛,短時間內又不會走,什麼時候去都可以啊!」
  衛旌笙道:「就你歪理多,你怎麼不說多寶齋的菜反正已經出了,什麼時候去吃都行呢?」
  「那不一樣的!這天氣正是吃魚的好時節,多寶齋做的魚從來都是一絕,更何況今日又是他們新進來新鮮海魚的時候,咱們這會兒去豈不是正正好呢嗎?」
  「你連他進魚食的日子都記住了?」
  「那是自然!」霍嫵驕傲地挺挺胸膛,「這麼重要的事情哪能忘呢,我專門記下來的,我厲不厲害呀!」
  衛旌笙揉了揉太陽穴:「論起對吃的熱愛,確實無人能出你之右了。」
  「所以呢?」
  霍嫵趴在他肩膀上,期待地看著他。
  衛旌笙還能說什麼,他長歎一口氣,揚聲道:「改道!去多寶齋!」
  外頭有人回道:「回主子的話,這正是在去多寶齋的路上啊。」
  還有榮保諂媚的聲音:「啟稟主子,小人已經命人先過去,讓那邊把縣主愛吃的東西給準備起來,等您們二位到那兒啊,正好趕上吃!」
  霍嫵道:「還是榮保聰明。」
  「謝縣主誇獎!」
  榮保喜滋滋地答應著。
  衛旌笙扶額,無聲地盯著霍嫵,看得霍嫵縮了縮脖子,「七哥你別這樣啊。」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8 00:14:21

第五十六章

  「膽子大了,還懂得先斬後奏了,嗯?」
  「這不是知道七哥一定不會在這種小事上拒絕我的嗎,再說了,七哥如此光輝睿智,胸懷寬廣,怎麼會因為這種事情跟阿嫵計較呢?」霍嫵甜笑著道,「而且我這不是想為七哥節省些時間嗎,七哥你想啊,咱們先過去,我再也你說,不是比現在繞道快得多了?」
  「歪理!」衛旌笙戳戳她的頰上那個淺淺的酒窩,道。
  「歪理也是道理啊!」
  見衛旌笙沒跟她動怒,霍嫵也不怕他,繼續與他耍著花腔。
  「榮保!」衛旌笙忽然道,「私自做主子的主,罰你一個月例錢!」
  霍嫵傻眼了:「不是,七哥,你都不生氣了,罰他做什麼呀。」
  衛旌笙悠然道:「我樂意啊。」
  「七哥你不講道理!」
  「這可是你教我的。」衛旌笙把玩著腰間繫著的穗子,道:「歪理,也是道理。」
  霍嫵半晌無話,良久才道「七哥我發覺你真的學壞了。」
  「不巧,跟你學的。」
  「榮保。」霍嫵高聲道:「不怕,七哥扣你多少,你找個時日來我府上支就是了,不缺了你的。」
  衛旌笙按下她:「得了,他跟著我多年,那還真缺這些了,還去你府上,叫國公與夫人知道,像什麼樣子,不過是小懲大戒,做給人看看罷了。」
  榮保也樂呵地道:「這銀子奴才就不去取了,只盼著縣主一會兒賜奴才幾口魚肉常常就是,奴才,奴才也饞的很呢。」
  霍嫵哪有不答應的道理。
  多寶齋的魚果然沒有令霍嫵失望,做的入味至極,極不顯魚的腥味,又讓魚本身的甘美盡顯,霍嫵常在嘴裡止不住地讚揚。
  衛旌笙命榮保他們退下,挽起袖子自己親自為她剔去魚刺,將乾淨的魚肉放進她碗中,他手速極快,霍嫵一口剛下肚,他下一筷子總能恰到好處的接上。
  他淨了手,看她在他身旁吃的暢快,只覺得自己腹中也飽了大半。
  說你是貓兒,倒還真像極了,真是如出一轍的饞嘴。
  他們倆人吃的盡心,陳縱眼下的心緒卻不大痛快。
  他興致勃勃地講話本遞給陳思璇,陳思璇卻看也不看,只隨手擱置在邊上,橫眉冷對地看著他。
  「兄長怎生如此空閒,還有閒心去逛什麼書齋?」陳思璇冷冷地道:「兄長既然這般有空,不如與淮王殿下多多商量一下我陳家的大事!」
  陳縱笑容一僵:「思璇,這話本頗有趣味,你白日裡翻翻聊以解乏,也是好的。」
  「哦?」陳思璇譏諷地笑,「兄長這話說的,礦山那事大局未定,還有許多事情需要商議,偏生兄長每每與淮王相見,都擺出一副心不甘情不願的樣子來,兄長不是小孩子了,難道什麼場合該做什麼事都要思璇這個做妹妹的來教你嗎?」
  「說什麼拿來解乏,兄長不願意做的事,臨了臨了,還不是得由我來出面周旋,兄長身為男丁,還想著置身事外嗎?」
  「思璇夠了。」陳縱漸漸板下臉來,「我若真想置身事外,那些勞什子的事,我一件都不會去做,至於什麼淮王,我更是見也不會去見!」
  「衛藺灃是個什麼樣的人,我心中有數,若不是礙於你和父親,你真當我樂意與他說那些個官話嗎?」
  「兄長真是說笑了。」陳思璇別過頭去,道,「這是你與生俱來的責任,別說的像是只為了我與父親。」
  陳縱轉過身去不再看她,只道:「思璇,我不想與你多做爭辯,這話本,你想看就看,不想看就不看,你,隨意吧。」
  他說完,頭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等一等!」陳思璇叫住他:「這些日子的事終歸導致我陳氏名譽有損,是以,思璇不日打算在京中聚珍樓聯合多家有意親近我們陳家的貴女開辦一場寶物鑒賞,說來簡單,無非就是各家拿些寶貝出來捐出去,換些銀錢賑濟災民,那天,還望兄長能來,與各家子弟多親近親近。」
  陳縱道:「你放心,我會去的。」
  「我還記得我姓什麼,若非如此,思璇,你以為我會聽父親的話,與你來京中嗎?」
  「如此。」陳思璇站起來,朝他的背影一福,「思璇,多謝兄長。」
  見陳縱走遠,陳思璇的婢女才跑進來,急得直跺腳,道:「大公子有意親近,小姐何必如此冷淡呢?」
  「他有意親近又如何。」陳思璇默然道,「他想要與我兄妹之情,我想要的,卻不是這個。」
  「小姐啊。」婢女怡黛道,「可那畢竟是你的兄長,是你唯一的血親啊,這諾大的家裡,大公子是你最大的依仗吶!」
  「血親?」陳思璇為自己倒了杯茶遞到嘴邊,道:「他是不是我的血親,母親臨終之言,說的還不夠清楚嗎?」
  當年她母親與父親的妾室一同生產,妾室所出是個白白胖胖的麒麟兒,可她母親卻只省下一個天生陰陽眼的病兒,母親又驚又怕,為保在父親心中的地位,絕望驚懼之下出此下策,將自己所生的嫡子與妾室之子進行調換,從此,她才有了陳縱這個兄長。
  而她真正的兄長,早在多年前就被母親放棄,一早死在了多年前那場冬夜裡,是母親親自放了一把火,將失寵了的妾和親生兒活活燒死,讓這段過往徹底埋葬在塵埃裡。
  人之將死,過往愈發清晰,母親迷離之際,才告訴她此事。
  陳思璇也是那時,才知道,原來她的兄長,竟不是與她一母所出!
  真是……太可笑了。
  「可是,畢竟大公子毫不知情啊,再說了,生恩哪有養恩來得重要,夫人過世後,此事知情者唯有奴婢與小姐二人,只要小姐不說,大公子是不會知道的。」
  陳思璇笑道:「我自然不會蠢到主動告訴兄長,只是怡黛,我又該怎麼相信你呢?要知道,我只信死人,才能守口如瓶。」
  怡黛撲通一跪倒在地,拚命地叩頭,額頭瞬間就紅了一大片,「小姐,奴婢,奴婢從小伺候您,侍奉您多年,奴婢就是死,也絕不會做出任何背叛小姐您的事啊!請小姐相信奴婢!」
  陳思璇靜靜地看著她,突然笑開,道:「你這麼緊張做什麼,我不過是與你開個玩笑罷了。」
  她親手將她扶起來,拿出帕子溫柔地擦拭她通紅的額頭,道:「莫怕,我自然是信你的。」
  「更何況,你素來是我的心腹,我還有許多重要的事情需要你替我去辦呢不是,遠的不說,這聚珍樓一事,我就缺不了你了。」
  怡黛喃喃道:「小姐,怡黛定當為了小姐,做牛做馬,萬死不辭!」
  陳思璇拍了拍她的手,笑容溫柔依舊。
  七日後,珍寶樓如期開啟,各家貴女齊聚於此,其中不缺京中各權貴人家的公子郎君,如此能使他們大出風頭的機會,自然不會有人樂意錯過,更何況,此事的領頭人,還是近來聲名大噪的陳家女兒。
  衣香鬢影間,自是一派風流。

  【上集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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