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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臥龍生]素手劫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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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li60830
時間:
2019-2-18 13:12:06
標題:
[臥龍生]素手劫 (全書完)
本帖最後由 li60830 於 2019-3-5 10:29 編輯
【小說書名】:素手劫
【作者概要】:
臥龍生(1930-1997),台灣武俠「四大天王」及「三劍客」之一。
本名牛鶴亭,河南南陽人。少年時就讀於臥龍書院,後遂以此為筆名。1958年發表第一部武俠小說。1959年以《飛燕驚龍》成名。
他的作品,早期取法於舊武俠「北派五大家」而以「通俗趣味」大受歡迎;1965年以後,改走「半傳統半新潮」路線。
研究者認為,臥龍生對武俠小說發展的貢獻,主要有三個方面:
第一,成功地運用了還珠樓主的神禽異獸、靈丹妙藥、玄功絕藝、奇門陣法,鄭證因的幫會組織、風塵怪傑、獨門兵器,王度廬的悲劇俠情,朱貞木的奇詭佈局、眾女倒追男等等,博采眾長,開創了既具有傳統風味又具有新境界的風格,成為一代「武林正宗」。
第二,由他倡導以武學秘籍引起武林風波以及正邪大會戰的情節結構,成為60年代台灣武俠的普遍模式,影響至為深遠。
第三,他的「武林九大門派」說法和「爭霸江湖」及武林排名的主題,雖然稍晚於金庸的《射鵰英雄傳》,卻使它在武俠小說中普遍推行開來。
【小說類型】:傳統武俠
【內容簡介】:
一雙美麗動人的纖纖素手令人眩目,但素手現處,便有一位武林高手倒下。然而,有誰知道,興起這場素手劫的,竟是被稱為武林第一家的南宮世家。而其中,更是醞釀著一場武林大陰謀。少俠任無心挺身而出,聯合武當、少林等各大門派,奮起反擊。群魔終被掃平,然而,誰也沒料到,少俠任無心竟然是素手蘭姑的……
名動武林的「中原四君子」,一夜之間突然死去,武林群豪為追查「四君子」的死因,共同造訪被尊為「武林第一家」的「南宮世家」,誰知同行群豪竟全部失蹤。
「少林派」、「武當派」兩派掌門為探查隱秘,夜入「南宮世家」,在山腹地牢中發現數十具棺木,裡面躺的俱是近年來失蹤的武林高手,這些人面色蒼白,氣若游絲,神智迷糊不清。
「武林第一家」的榮耀,給「南宮世家」逞來了五代寡婦,五代主人俱是不明不白地死去,連屍骨亦無處找尋,誰是殘害「南宮世家」歷代主人的凶手……
青年俠士任無心為了伏魔衛道,歷盡艱辛,「南宮世家」第五代寡婦田秀鈴因愛生恨,使任無心處處受到困擾。
一個行如飄風,貌美如花、冷若冷霜的少婦,潔白如玉的纖纖素手,輕輕一揮,數十名一等高手不死即傷,這只素手給江湖造下了無邊浩劫……
【其他作品】:《風塵俠隱》、《驚鴻一劍震江湖》、《飛燕驚龍(仙鶴神針)》
《鐵笛神劍》、《玉釵盟》、《無名簫》、《天涯俠侶》、《天馬霜衣》
《天劍絕刀》、《金劍雕翎》、《岳小釵》、《新仙鶴神針》、《風雨燕歸來》、《雙鳳旗》
《天鶴譜》 、《七絕劍》、《還情劍》、《飄花令》、《指劍為媒》、《十二魔令(翠袖玉環)》
《鐵劍玉珮》、《鏢旗》、《神州豪俠傳》、《玉手點將錄》、《金鳳剪》、《飛鈴》
《無形劍》、《金筆點龍記》、《煙鎖江湖》、《搖花放鷹傳》、《花鳳》、《春秋筆》
《幽靈四豔》、《劍無痕》、《天龍甲》、《黑白劍》、《飛花逐月》、《劍氣洞徹九重天》
《血劍丹心》、《袁紫煙》、《一代天驕》、《女捕頭》、《血魔》、《劍仙》、《桃花劫》
《地獄門》、《燕子傳奇》、《黑白雙嬌》、《情劍無刃》、《桃花血令》、《劍仙列傳》
《夢幻之刀》、《金輪傲九天》、《桃花花紅劍》、《風雨江湖情》、《妙絕天香》
《絕情天嬌》 、《銀月飛霜》、《天香飈》、《菜鳥闖江湖》、《絳雪玄霜》
《小郎的絕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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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li60830
時間:
2019-2-19 11:33:05
一
§第一章 中原四君子
太陽緩緩地向西山沉下,幻化出滿天絢爛的晚霞,這是個動人的夕陽景色。
一個身著藍色長衫的英俊少年,徘徊在空闊的草地上,不時抬頭向峰頂張望,眉宇間隱隱泛現出一股焦慮的神色。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最美麗的時光也最短,不大工夫,那滿天絢麗的晚霞,被一層昏暗的夜色掩去,太陽下山了,一抹回光返向,映照出一片紅雲,像一個垂死的人猶圖作最後的掙扎。
一棵高大的古柏下,兩個身著青衣的少年,還在聚精會神的對奕。一個背插著雙筆,身著疾服的少年,靜靜的站在一側觀戰。夜色逐漸的擴展,終於完全吞沒殘餘的光輝,天色完全暗了下來。那一身疾服,背插雙筆的少年,突然長長嘆息一聲,道:“天黑了,兩位還看得到?”
只聽那面北而坐的青衫人,朗朗笑道:“柳兄,別動馬了,當心我車斷相路,炮打悶攻。”
那徘徊在草地上的藍衫少年,突然急步走了過來,接道:“兩位的興致好高,由晨至暮樂此不疲。”
那被稱柳兄的少年微微一笑道:“白兄少說風涼話,快來幫兄弟一步──”
藍衫人冷笑一聲,接道:“恕兄弟沒有這份興致,唉!出車保馬啦。”這四人似是都有著甚好的眼力,雖然在暮色蒼茫中,目力仍可見物。
那疾服少年右手握拳,重重地擊在左掌之上,道:“好棋,既可保馬,又可逼炮,一舉兩得。”那面北而坐的少年右手按在右額之上,陷入了沉思之境。顯然這一步棋,使他勝算大折。
藍衫人搖搖頭,道:“兩位這盤棋,有得一番纏戰,我看還是算啦!”
那疾服少年抬頭望望天色,道:“入夜了,幾位老人家怎麼還不來呢?”
那姓柳的少年,輕輕一抬棋盤,笑道:“不下啦,這一盤算我輸了!”
那面北而坐的少年,側臉望了那藍衫少年一眼,道:“白兄急個什麼勁,憑家師和幾位老前輩的武功,以及在武林中的聲望,難道還會有什麼──”他本想說有什麼凶險之變,話到口中之時,忽然覺著此言大是不敬,硬生生的忍了下去。
一聲夜梟的淒叫傳了過來,點綴了夜的陰森。那疾服少年突然長長嘆一口氣,道:“兄弟想起一件事了,明日是在下師妹的生日,她那未婚夫婿,遙遙從川中趕來祝賀,家師膝下只此一女。愛若掌上明珠,決不致延誤歸期,這般時候還不下來,實在有些奇怪──”他舉手在頭上搔了兩把,泛出滿臉焦急之情。
那面北而坐的青衣人,似最沉得住氣,目光一掠那疾服少年,笑道:“令師妹捨近求遠,琵琶別抱──”
那疾服少年臉上一熱,急急接道:“宋兄自重,這等事也可以開玩笑嗎?”
那姓柳的少年接道:“在下有幸,去年登門叩訪葉師伯時,得一睹令師妹的玉容,當真是貌羞花月,豔麗照人。”
那姓宋的少年天性飛揚灑脫,不受羈絆,微微一笑道:“怎嗎?柳兄可是一見難忘,懷念至今──”他朗朗大笑一陣,回顧那藍衫少年一眼,說道:“白兄,咱們這裡四人之中,已經有兩個傷心人了。”
那疾服少年一皺眉頭,道:“宋兄口舌之間留點德行好嗎?這些話如被家師聽到,你就要吃不完兜著走了。”
姓宋的少年哈哈大笑道:“葉師叔生性豪放,灑脫不群,縱然聽到,也不致斥責於我。”
那姓柳的少年沉默了片刻,說道:“想來令師妹那夫婿,定然是大大有名的人物了?”
藍衫人突然插嘴說道:“咱們最好別再談這些兒女情長的閒事,眼下要緊的是──”
那宋姓少年忽然一鋌而起,接道:“白兄如若有膽子登峰一瞧,兄弟甚願拼受一頓責罰,捨命奉陪。”
藍衫人呆了一呆,道:“家師現令森嚴,兄弟未得允准──”
那萬姓少年冷冷接道:“白兄既然不敢登峰瞧看,急死也是無用啊?”
藍衫人道:“兄弟心中,有著一種不祥的預感──”
那宋姓少年哈哈大笑道:“白兄未免太多慮了,別說四位老人家守在一起,就算他單獨而行,放眼當今武林,又有幾人敢輕捋虎鬚?”
藍衫人輕輕嘆息一聲,默然不語。那姓柳的少年忽然一揮右手,道:“聽!這是什麼聲音?”四人凝神聽去,果有一種滴答、滴答的山石相擊之音,遙遙的傳了過來。
那疾服少年一皺眉頭,道:“可是馬蹄踏在山石上?”
藍衫人搖搖頭,道:“不像,不像。”
那姓宋的少年接道:“荒山僻野,四不著村,又不靠近官道,深夜之間哪來的馬蹄之聲?”
但聞那滴答之聲,愈來愈近,片刻之間,已到了數丈之外。那疾服少年似是已沉不住氣,身子一側,準備衝奔過去,但卻被那姓柳的少年一把拉住。藍衫人運足目力望去,但見一片茫茫夜色,似是有一團黑影,在緩緩的移動著。夜風吹拂著四周的草木,發出一片輕微的蕭蕭之聲,樹枝搖擺,到處是拂動的黑影,他為人拘謹,心中沒有把握,不願隨便出聲。那姓宋的少年似是也看到了那片緩緩移動的黑影。探手撿起一塊山石,扣在手中。他雖然為人灑脫、但亦不願在這三人跟前落下輕舉妄動之諷,只是凝目注視,暗作準備,不肯輕易發出。只聽那滴答之聲,逐漸走了近來,已可見到全貌。
作者:
li608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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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19 11:33:20
二
幾人凝神望去,都不覺心頭一動,只見一個全身黑衣,肋架枴杖之人,沿著一條小徑上走了過來,那滴答之聲,乃枴杖擊在山徑上的聲音。四個人都覺著這跛子不但出現的太過突然,而且也甚奇異,在幽暗的夜色襯托之下,充滿著詭秘的恐怖。不論四人之中那一個人,單獨遇上此等之事,定然將挺身而出,攔住那跛子,喝問他的來歷。如今四人守在一起,反而都站著不動,八道目光,一齊投注在那跛子身上,但誰也不肯出言喝問。原來四人都顧及師父在武林中的威名,彼此之間,都想表現出名家弟子的風度。雖然都覺這跛子出現的太過奇怪,但誰也不願當先挺身而出。
那黑衣架杖的跛子,似是根本沒有發現那古柏下站的四個人般,頭也不轉的慢步而過,但聞那枴杖觸地之聲由近而遠,漸不可聞。那一身勁裝背插判官筆的少年,突然長長吁了一口氣。道:“這跛子走的好快。”他似是再無法忍耐下心中的氣悶。
姓柳的少年接道:“兄弟聽他肋下枴杖的觸地之聲,倒是鋼鐵鑄成。”
藍衫人道:“柳兄之言極是,兄弟也聽出那人手中的枴杖,似是鋼鐵鑄成之物。”
那姓宋的少年目光緩緩由三人臉上掠過,道:“諸兄既然看出了那人身懷武功,肋下枴杖,又是鋼鐵所鑄,不知何以不肯出言喝問?挺身攔阻?”
那疾服勁裝的少年正容說道:“難道宋兄就當真沒有瞧出來那跛子的舉動緩中帶急嗎?”
柳姓少年接道:“宋兄可是當真未曾聽出他肋下枴杖是鋼鐵所鑄嗎?”
那姓宋的少年忽然輕輕嘆一口氣,道:“咱們四個人,都覺著那跛子出現的十分怪異,又都從他肋下枴杖觸地相擊聲中,聽出是鋼鐵所鑄,又都看出他不是平常人物,可是我們都呆在這古柏之下不動,別人走遠了,咱們卻大放馬後之炮──”
話到此處,忽然被一陣重重的喘息聲打斷。這聲音像是一個人在極端的睏乏中,發出的沉重呼吸,幽寂的深夜中,給予人一種淒涼的恐怖之感。四人突然間沉默下來,有了上一次的經驗,各人的心中都有了準備。凝神側耳聽去,沉重的喘息,伴著一陣噗噗的沉重腳步聲,由遠而近。顯然,有一個龐然大物,正對著幾人走來,相距四人停身古柏的丈外處,有一條不知道往何處的小徑,這時,沿著小徑上走過一團很大的黑影。那黑影逐漸的接近了古柏,微弱的月光下,已可看清楚那是一條水牛。
水牛背上,倒騎一個頭梳雙辮的女孩子。夜色迷濛,無法看清那女子的面容,隱約所見,只不過是個十三四歲的女童。這一次給予幾人的震驚,更是強烈,四個人同時感著胸中熱血沸騰,心頭震盪不已。那疾服勁裝的萬姓少年,生性最是急暴,當下重重的咳了一聲,突然大步而出,攔阻那女童去路。
他這一行動,立時引起了另外三個人的響應,但聞衣袂飄風之聲,三條人影閃動,齊齊躍入路中,一排橫立。那倒騎牛背的女童,一甩辮子,緩緩地轉過頭來。這時,幾人和那女童相距只不過數尺距離,憑仗幾人超異常人的目力,已可清楚地看清那女孩的細微形貌。她是個很美的女孩子,一雙圓大的眼睛,兩條彎彎的秀眉,兩條髮辮上,分結著兩個蝴蝶結,可惜夜暗中無法看出她的膚色。只見她圓大的眼睛眨動兩下,雙腿揮動,轉過身子,端正的坐在牛背上。她有著無比的沉著,輕輕一扳牛角,那緩步而行的水牛,突然停了下來,目光緩緩由四人臉上掠過,默然不語。
那身著疾服的萬姓少年,冷笑一聲,問道:“女娃兒,深更半夜,獨騎牛背而行,你心中害不害怕?”
那女童搖搖頭,舉起右手,指指自己櫻口。
萬姓少年訝然說道:“怎麼?你是啞巴?”
那女童茫然一笑,露出一口整齊的白牙,默然不語。她的神情,叫人很難分辨出她是否已經聽懂。
那萬姓少年,回頭去望了那姓宋的少年一眼,低聲說道:“宋兄。”
那長衫宋姓少年淡淡一笑道:“什麼事?”
萬姓少年道:“這女娃兒來路有些令人生疑?”
那藍衫人目光投注遙遠的夜空中,冷冷說道:“她來的方向,似是由那崇山峻嶺中騎牛而來。”
那姓柳的少年接道:“山徑一線,舉步維艱,騎牛而行,如何能通過那崎嶇的山道呢?”
那萬姓少年說道:“兄弟覺著不解的,亦是此點,因此懷疑到她的來路?”
宋姓少年突然冷笑一聲,右手疾出如電,直向那女童抓了過去,口中高聲喝道:“一個小毛丫頭,也敢在我面前賣弄花招。”
那女童眼看一隻手,橫裡抓了過來,心中似是極為害怕。身軀向後一仰,準備讓開那抓來之勢。牛背之上,何等狹小,那裡能讓避得開。只覺手腕一麻,已被對方五指抓住左腕,猛力一帶,從牛背上直摔下來,砰然一聲,震得砂石橫飛。
那姓宋的少年原想這一把決難抓得住她,那知隨手一舉,竟然輕輕抓到她的手腕,不禁微微一怔,微一用力,已把那女童從牛背上帶了下來,而且這一跌,還跌的不輕,半晌之後,才緩緩的爬了起來。四個人凝目望去,只見她額角之處,鮮血淋漓而下,大概是摔在一塊尖棱的山石上,破裂一處很大的傷口。她似是有著無比的堅忍,摔得滿臉鮮血淋漓,但仍然不肯滾落下一滴淚水。
那姓柳的少年突然嘆息一聲,道:“難道她當真不會一點武功嗎?”
藍衫人突然從懷裡摸出一隻白玉瓶來,說道:“這瓶中之藥,乃治療金創傷勢的聖品,你拿去自己敷用兩次,傷處就可以痊癒了。”他已知那女童是個啞子,是以說話的聲音,提的很高。
那女童緩緩接過白玉瓶。吃力的爬上牛背,一拍那水牛腦袋,緩緩向前走去。四個人八道目光,一齊望著她的背影,逐漸在夜色中消失。只聽那疾服的萬姓少年長長嘆一口氣,說道:“那丫頭跌的不輕。”他生性在幾人之中雖是最為急暴,但心地卻是極為慈善。
藍衫人插口說道:“兄弟決不相信,她是從那崇山峻嶺中下來,不論她會不會武功,但她的來路,都留給人難解的疑竇。”
那宋姓少年大聲喝道:“好個詭計多端的丫頭,咱們又上她的當了!”
柳姓少年愕然問道:“上了什麼當啦?”
宋姓少年說道:“那丫頭──”
萬姓少年冷冷說道:“哪丫頭怎麼樣?”
宋姓少年道:“那丫頭騙了咱們。”
柳姓少年道:“不知騙去咱們什麼?”
宋姓少年道:“騙去了白兄的一瓶療傷丹藥,躲過了兄弟的雙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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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608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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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19 11:33:29
三
萬姓少年接道:“白兄自願濟人之難,以藥相贈,那也算不得騙,至於騙過了宋兄的雙目,實叫兄弟難解?”
宋姓少年淡然一笑,道:“不瞞諸位,兄弟初見她時,覺出她定非常人──”
柳姓少年道:“何以見得?”
宋姓少年冷冷說道:“柳兄最好不要半途插口,讓兄弟說完之後,你再評論不遲。”
他輕輕咳了一聲,似要借這一聲輕咳,提醒另外三人的注意。目睹三人果然凝神而聽,才緩緩接道:“兄弟剛才那一拖之勢,用力甚大,別說一個十幾歲的黃毛丫頭,就是年富力壯之人,也難以承受得了,必被摔暈過去不可,但那丫頭竟然能自動站了起來,爬上牛背──”
那藍衫少年突然打斷了宋姓少年之言,接道:“歷年諸位長輩的聚會,從未超過初更時分,現下天已一更過後,還不見他們下來,兄弟想登山瞧瞧,不知三位意下如何?”
那柳姓少年道:“在下亦有此意。”
萬姓少年道:“兄弟奉陪。”
那宋姓少年,緩緩地說道:“白兄如若不怕受責,兄弟也願奉陪一行。”
那藍衫人道:“兄弟就是受家師一頓重重的責打,也要比這等坐以等待的焦慮好受多了。”話一落口,當先向前奔去。
宋、萬、柳三個人,也同時施展出輕功身法,向前疾追而去。四條人影,翻飛在夜色中,奔躍於峭壁羊徑之上。這四人口頭之上雖是稱兄道弟,但舉動之間卻是各不相讓,彼此爭先恐後,用出了全力,向那絕峰之上攀登。他們自覺代表著武林中後起一代的精萃,每人都極為自負。爬上那百丈峰頂,四個人都累得一身大汗。那宋姓少年和藍衫人同時落足峰頂,但那宋姓少年起步較晚,這段爬山的行程中,被他追上了兩步。那萬姓少年柳姓少年卻以三步之差,緊隨兩人之後,並肩踏上了峰頂,顯然姓宋的少年的腳程,在這四人之中較快一籌。但四個人一登上峰頂,同時放緩了腳步,神色也突然轉變成一片肅穆。
這座峰頂方圓不過十丈大小,四周生滿了嶙峋怪石,有如一道天然的圍牆。在那突起嶙峋怪石之中,有一座突起巨石,四個人八道目光一齊投注到那巨石之上。黯淡的星光下,隱隱可見那巨石四周分坐著四個長衫人,憑四人超異常人的目力。絲毫看不出異樣之處,緊張的心情頓時為之一鬆。
那姓宋的少年當先停下腳步,低聲說道:“家師和三位師伯師叔們,似是正在運行內功,咱們不宜上前驚擾,兄弟之意就在此地替家師和三位師伯、師叔們護法如何?”
那萬姓少年和柳姓少年同時點頭笑道:“宋兄的高見甚是。”只有那藍衫人微微一皺眉頭、默然不語。
一陣山風吹來,飄起四個圍石而坐長衫老人的衣袂。深夜的絕峰上,充滿著幽寂的淒涼。藍衫人輕輕嘆息一聲,自言自語地說道:“四位老人家的內功是何等的精深,耳目何等靈敏,怎的咱們登上絕壁,四位老人家卻似絲毫無感覺一般?”
那萬姓少年接道:“白兄說的不錯,家師一向寵愛師妹,不論何等大事,也不致延誤歸期──”
那宋姓少年目光一掠藍衫人和那萬姓少年,接道:“中原四君子,每一次集會之後,必然有一兩招奇學問世,三兄都是身歷其境之人,當知兄弟之言,並非空穴來風了──”他微微一頓,故意提高了聲音,接著說道:“也許家師和三位師伯、師叔們研創了出一種修習內功之法,正在聚精會神以身體驗。”他似是也預感情勢有些不對,故意提高了聲音,想驚動那四個圍石而坐的長衫人。
八道目光一齊投注到那四個長衫老人,只要他們一揮手、一搖頭,這四個少年立時解除去心中重重的疑竇。但那四個長衫老人仍然是原姿而坐,動也未動過一下。那藍衫人似是再也無法克制住心中的激動,急步奔行而上。但聞衣袂拂風之聲,三個人緊隨他身後奔追。凝目望去,只見那四個長衫人盤膝而坐,微閉著雙目,似乎是正在運氣調息,突石上放著吃殘的酒菜。
四個少年人相互望了一眼。齊齊叫了一聲“師父”,分頭拜了下去。中原四君子這一年一度的聚會,乃武林一大盛事,因為四人每一次聚會之後,必然要研創出來幾種新奇古怪的拳掌手法,可是他們的聚會卻充滿著神秘氣氛,顯得格外的肅穆,不許任何人擅自參與,縱然是門下弟子也不能相隨身側。為了保持這神秘氣氛,他們每一年聚會之處都不一樣,有時行舟江河,有時登臨絕峰,但時間總是在八月時分。沒有人知道他們為什麼選擇了這個月份,但十年如一日,他們從來未曾間斷過此種約會。江湖上因此傳出各種的臆測。有人說四君子的約會,只是借研究武功為名,實際上另有企圖,利用此聚會,縱論武林形勢,意於在諸大門派之外,另創出一支武林主脈。有些人臆測他們的目的乃在進行一件震盪江湖的陰謀。
更有一種謠傳,四君子暗中領導著大江南北的綠林大盜,每一次的聚會,目的在策劃下一年的綠林道上的行動。各種紛紜的傳說,形成莫衷一是的混亂,但四君子真正聚會的目的何在?卻始終無法找出結論,即使是他們常隨身側,極得寵愛的弟子,也是茫無所知。
這一年,是四君子第十次的約晤。但也是他們一生中最後一次的約會,選擇了浙、皖交接之處的百丈峰為會晤之地。宋、萬、白、柳四個少年人,似是自知觸犯了師父的禁例,叫出了一聲師父之後,同時跪拜下去。他們心中為觸犯這禁例而感到惶恐,因為他們都得到過師父嚴重的告誡,不許借任何事故,闖入四君子的會晤地方,犯了此禁例,將受到慘重的懲罰,眼見挖眼,耳聞割耳──他們無法預料到自己將受到何種懲罰,但有一個不變原則,懲罰的方法,勢必極盡慘酷。
那知四個長衫老人,仍然靜坐著不動,對四人呼叫師父之聲充耳不聞。四個人心中同時泛起了一陣驚怖,一齊抬起了頭,麻木地看著前面。這時。他們才敢真正的把目光投注在師父的身上。山風中只見四個盤膝端坐的老人前胸上,飄飛著一方白絹。那白絹牢牢的結在衣扣之上,山風再大一些,也無法吹得起來。夜色幽暗,隱隱可看出那白絹之上寫有字跡,只不過無法看得清楚。
藍衫人迫不及待,探手入懷摸出了火摺子,迎風一晃,頓時亮起了一團火光。借火光望去,只見那白絹之上寫道:
“字諭鐵笙徒兒,為師死訊,暫不許張揚武林,乘夜暗運屍返裡,停棺後園書舍,三月後再行發喪。
朱天上絕筆。”
看字跡蒼勁有力,分明是師父手筆。這短短數行字,個個化作了利劍,刺入了白鐵笙的心中,按不住湧塞在胸中的悲傷之情,不自禁放聲而哭。一人失聲,三人相應,剎那間,荒涼的絕峰上響起了一片哭聲。
誰說丈夫不彈淚,只為未到傷心處。還是那姓宋少年為人較為灑脫,哭了一陣,神智立時清醒,沉聲喝道:“三位快些停住哭聲,哭亦無濟於事,咱們要振起精神,應付待理之事。”
白鐵笙在這四人中傷心最深,哭聲雖住,但那雙目泉湧而出的淚水,卻是無法遏止。
那宋姓少年把幾人手中的白絹一齊取過,攤在那巨石之上,接道:“諸位請仔細的瞧瞧,這白絹上留下的字跡,是否確定是幾位師長的手筆?”
白鐵笙凝目望去,只見那方白絹之上,除了名字不同之外,措詞、字句,都是一樣,心中忽然動了懷疑,暗暗忖道:“難道這四位長輩死前提筆留書之時,還要商量一番不成?”
只聽那姓柳的少年說道:“家師的筆跡,兄弟一眼即可辨識,這字跡確實是家師手筆。”
作者:
li60830
時間:
2019-2-19 11:33:38
四
那萬姓少年說道:“家師的遺書也是出自家師之手。”
那宋姓少年目光轉動,遍及四方白絹,沉吟了片刻,緩緩地說道:“白兄請再仔細瞧瞧,朱師叔在四君子中素以書法見稱,他的筆跡蒼勁有力,倣傚不易,或可找出一絲破綻。兄弟決不相信,四位老人家面臨死亡之時,還能從容相商,措詞用字,盡皆相同。”
這時,那防風的火摺子已經燃盡,火光一閃而熄,山峰上又恢復了原有的黑暗。
白鐵笙黯然地嘆息一聲,道:“看字跡確是家師所書,但兄弟和宋兄一般的不相信,四位老人家在面臨死亡之時,還能從容相商用詞用字,這其間只怕別有原因?”
那柳姓少年插口說道:“這麼看將起來,四位老人家是早有準備的了,這百丈峰上,一無筆墨,二無存絹,這四份遺書不知如何寫成?”
那萬姓少年接道:“柳兄之言極是有理,如非四位老人家存心自絕,當今武林之世,又有誰能傷害到他們!”
白鐵笙伸手取回那石上白絹,說道:“文光兄!”
那姓宋的少年似是正陷入沉思之中,聽得白鐵笙呼叫之言,如夢初醒般,啊了一聲,道:“什麼事?”
白鐵笙仰天望望天色,接道:“現在的時光已經不早了,如若咱們要遵照幾位老人家的遺囑行事,也該動身啦,趁天色未亮,運屍下山。”
宋文光轉臉望著那柳姓少年,說道:“雲飛兄高見如何?”
柳雲飛道:“小弟方寸已亂,一時之間,那裡能想得出主意,宋兄足智多謀,想來定已有了主意。”
宋文光兩道眼神轉注到那疾服勁裝少年身上,接道:“沖兄之意呢?”
萬沖舉起衣袖抹去了臉上淚痕,道:“這遺書既然確是幾位老人家的手筆,咱們為人弟子,自是不便違抗遺命,兄弟之見,不如先遵遺囑,把幾位老人家的屍體運返故里,然後追查幾位老人家的死因。”
宋文光目光一掠那岩石上的白絹,說道:“柳兄、白兄、萬兄,請先把白絹收好,這幾張絕命書,乃是追查四位老人家死因的重要證物──”
柳雲飛、萬沖依言收了白絹,藏入懷中。
宋文光抬頭望望星辰接道:“天色大約有四更時分,再有一個更次,天就要亮了,兄弟之意,是待天亮之後,咱們再離開此地不遲──”
萬沖道:“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咱們四個人各自負著一具屍體,奔行在大道之上,未免太過驚世駭俗了!”
宋文光道:“萬兄稍安勿躁,待兄弟把話說完之後,你再接口不遲──”,他似在思索措詞,微微一頓,接道:“四位老人家突然留下了絕命書,神秘而逝,實出人意料之外,這等驚人之變別說你我四人,就是再有定力的人,也要鬧個方寸大亂。兄弟雖然悲傷莫名,但總覺四個老人家死的太過離奇,默思數月經過事先毫無預兆,不能不使人疑竇叢生。夜色黯淡,眼下實無法查看四位老人家的死因,死屍不離寸地,在這停屍絕峰之上,也許留下有幾位老人家死因的蛛絲馬跡,如若深夜中移動屍體,極可能破壞現場中遺下的線索,兄弟之意不如等到天亮之後,仔細查看一遍,再移動屍體不遲。”
柳雲飛道:“宋兄驚變不亂,當真叫兄弟佩服。”
宋文光緩緩把目光移注到萬沖的臉上,接道:“至於如何移走這四具屍體,那就要有勞萬兄一行了!”
萬沖道:“恕兄弟愚昧,不解宋兄言中之意?”
宋文光道:“試想這百丈峰的四周,盡都是連綿的峰嶺,那裡去找這運屍的工具,縱然能夠找到,也難免洩露風聲,四位老人家遺書中一致相囑,不得洩露死訊,定然有它的深奧意義,唯一之法,就是有勞萬兄兼程趕回老竹嶺去,招來一輛輕便的帶篷馬車,把四位老人家的屍體全部運走!”
柳雲飛讚道:“這主意當真高明。”
宋文光道:“兄弟估計行程,萬兄在明夜二更之前可以趕回到百丈峰下。”
萬沖緩緩站起了身子說道:“事不宜遲,兄弟實時就走。”轉身走了兩步,突然又回過頭來,接道:“不過兄弟這一去,對家師死因,就無法查看了!”
宋文光道:“萬兄放心。四位老人家的死因,縱有差別,也是大同小異,我等保持現場,直待萬兄到來之後,再移動屍體就是。”
萬沖拱手一禮,道:“有勞諸位了。”放開腳步,疾奔下山而去。
這一段時間中,白鐵笙一直沉默不語,他開始抑制悲痛,集中心思,分析眼下的情勢。他暗忖道:“那四方白絹,尺寸大小,一般模樣,定然是事先備好之物。但中原四君子,除了每年一次的集會之外,平日向少往來,除非去年四人在會晤之中,已約下死亡之期,各以白絹,事先書下絕命遺囑,但此事,幾乎是不可能的荒謬之斷。除此之外,只有一途可循,那就是四君子在集會之中,突然有人趕到這百丈峰頂,以武功、或其他之法,強迫四君子在他備好的白絹上書下遺囑,然後束手就戮。”
但他迅快的自行推翻這個判斷,別說四人武功極少匹敵,就算是來人武功,確實是高過四人,四人也決不願束手就戮,勢必要經過一番搏鬥不成,但見四人盤膝而坐,死狀甚是安詳,毫無搏鬥的痕跡。這是個無法推解的謎,充滿著神秘和恐怖!
只聽宋文光長長吁了一口氣道:“白兄,可已想出了一點頭緒嗎?”
白鐵笙搖搖頭,道:“沒有,兄弟只覺千頭萬緒,愈理愈亂,實不知如何著手?”
宋文光道:“目下咱們心驚大變,判事論情,難免有些自亂章法,兄弟之意,請兩兄暫時拋開憂傷愁緒,放開心情盤坐養息,待心神澄清之後,再設法追查原因不遲。”
白鐵笙無可奈何地說道:“兄弟願聽憑諸位公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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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19 11:33:47
五
宋文光道:“既然如此,那就請柳兄暫為白兄和兄弟護法,待兄弟運息過後。再為柳兄護法!”
柳雲飛道:“兄弟恭敬不如從命!”
宋文光當下閉起雙目,接道:“白兄請調息一下,時間已經無多,太陽即將出來了!”
白鐵笙依言閉上雙目,心裡卻波濤起伏,那裡能靜得下來呢!盈耳夜風,滿山松嘯,白鐵笙越想越覺這事情太過離奇,使人有著一種無從下手之感。
睜眼望去,只見柳雲飛倚石托腮而坐,望著天上的星辰出神。宋文光卻是呼吸均勻,閉起眼睛靜心調息,不禁心中一動,暗暗忖道:“中原四君子,聚合百丈峰一事,天下武林同道知道此事的寥寥可數,除了我們四人之外,只怕難再找出第五個人來,如若四位老人家是受人暗算而死,這洩露聚會之秘的定然是我們四人之一──”
心念一轉。疑心大動、目光炯炯,凝注在宋文光的臉上。只聽宋文光長長吁一口氣,睜開雙目,說道:“兄弟經過一番深思,愈想愈覺著四位老人家的死因可疑!”
白鐵笙道:“兄弟亦有同感。”
宋文光目光一掠柳雲飛,接道:“四位老人家聚會百丈峰之事,知道此事之人,實在不多。”
柳雲飛點點頭,道:“不錯──”
白鐵笙接道:“兄弟、宋兄、萬兄,咱們四個都有洩露此秘之嫌。”
宋文光道:“兄弟的看法,和白兄稍有不同!”
白鐵笙道:“願聞高論!”
宋文光道:“兄弟之意是指除了咱們四人之外,不知還有什麼人知道此事?”
白鐵笙道:“中原四君子,每年一度的相約會晤,天下武林人物有誰不知,有誰不曉,只是這集會的時地,別人無法預測罷了。據兄弟所知,家師赴會百丈峰一事,除了兄弟之外,再無其他之人知道,如若事情從在下這裡洩露,有兄弟是唯一可疑之人。”
柳雲飛舉手拍了兩下腦袋,道:“家師來此赴會一事,也只有兄弟一人知道。”
宋文光道:“家師除了傳授兄弟武功之外,極少會見生人,來此赴約一月之前,從未見過陌生人,至於百丈峰之約,連兄弟也是於動身之日,才聽師父說起,這就是說,除了兄弟之外,再無其他之人知道了。”
柳雲飛道:“葉師叔家庭之中,人多口雜,除了萬兄之外,還有他寵愛的女兒,如若四位老人家之死確是被人謀害,這洩露聚會時地之密,萬兄一方,可能是最大的。”
白鐵笙道:“我看咱們誰也脫不了嫌疑的關係。”
宋文光道:“白兄之言甚是。”
柳雲飛一皺眉頭,道:“白兄之言,未免太過武斷了!”
白鐵笙目光緩緩由柳雲飛臉上掃過道:“柳兄的心中,可是有些不自在嗎?”
柳雲飛一躍而起,怨聲喝道:“白兄言語間,最好是謹慎一些!”
宋文光急急接道:“兩位不用爭執,待萬兄歸來之時,咱們四人各在恩師屍體之前,立下重誓,以表明我們的心跡──”
白鐵笙冷冷接道:“立誓有什麼用!世間多的是口是心非的人,就是讓他立下十次八次重誓,他也是照說謊言不誤!”
宋文光道:“如以白兄之見呢?”
白鐵笙道:“以兄弟之見,咱們就在百丈峰上結廬而居,守住四位老人家的屍體,終生一世,都不許離開山峰一步,那一個要離開,另外三個就合力把他殺死!”他說的十分認真,臉上是一片莊嚴肅穆之情,似是字字句句,都是出自肺腑。
宋文光、柳雲飛聽得呆了一呆,齊聲問道:“白兄之言實在叫兄弟不解。伴屍守靈,雖是為人弟子應盡的孝道,但一生一世守在這荒峰之上,於事何補──”
白鐵笙接道:“兄弟確信四位老人家死有另有別因,縱然是自絕而死,也是為勢所迫!”
宋文光點頭說道:“未查明死因之前,不論白兄如何多疑,都不能算錯!”
柳雲飛道:“那和咱們終生留住在這山峰之上,不知有何關連?”
白鐵笙道:“自然是有關連了,四位老人家聚會百丈峰一事,除了咱們四人之外,別無人知,因此兄弟確信四位老人家的死因,一定和咱們之中的一個人有關──”
他冷肅的目光,緩緩由宋文光和柳雲飛臉上掃過,接道:“但此情此景,咱們四人誰也不願承認是謀弒恩師的凶手。可是那凶手既能謀弒恩師,定然有所作用,勢難在這百丈峰上停留下來,那一個要先行離開,就是另有企圖,雖然不是真正的凶手,亦當是和凶手有所關連的人,咱們合力生擒於他,嚴刑迫供,不難問出隱情!”
宋文光、柳雲飛齊齊垂下了頭,默不作聲,只覺他的話雖然有些道理,但卻過於偏激,不足取法。
只聽白鐵笙突然放聲而笑道:“兩位可是害怕終老這荒峰之上嗎?”
柳雲飛道:“白兄崇敬師長之心,兄弟甚是敬佩,如若別無良策,查出四位老人家的死因,那就只好依從白兄之言了。”
宋文光接道:“且等萬沖兄返來之後,咱們再從長計議──”他仰臉望著耿耿星河,接道:“現下想來,那架拐之人和騎牛的女童,倒是可疑得很!”
柳雲飛一頓腳大聲叫道:“不錯,待兄弟去追他們回來!”霍然轉身,一躍丈餘。
白鐵笙一皺眉頭,道:“柳兄且慢。”
柳雲飛回頭應道:“怎麼?你可是怕我不回來嗎?”
白鐵笙道:“如果那架拐的跛子和騎牛女童,與四位老人家死因有關,柳兄決然已追趕不上,如是平常之人,追上也於事無濟!”
柳雲飛固執地說道:“話雖不錯,但卻不能不盡人事,兩位在此等候,兄弟在天亮之前,定當趕回。”
宋文光道:“兄弟預料柳兄此行自費一番氣力,空勞往返。”
柳雲飛不再答話,放開腳步,急忙飛奔而去,但見人影閃了幾閃,隱沒於夜色之中。宋文光緩緩站了起來,不停的走來走去,雙眉深鎖,似是也陷入苦思之境。白鐵笙席地而坐,仰臉望著天上的星辰,默然不語。中原四君子死亡之謎,顯然已在下一代弟子之間,造成了重重的疑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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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19 11:33:56
六
宋文光突然停下了腳步,說道:“白兄之意已確認四位師長之死,與咱們四人有關嗎?”
白鐵笙道:“兄弟並非無端生有,四位老人家的約晤時、地,一向秘而不宣,除了宋兄、萬兄、柳兄和兄弟之外,別無人知,如四位老人家確是被人謀殺而死,這洩露時、地之密,定然是咱們四人之一了。”
他長長吁一口氣,接道:“四位老人家如若是自絕而死,也不致選擇這樣一處所在,何況兄弟確信家師不會出此下策。”
宋文光接口道:“不錯,中原四君子,盛譽日隆,實無自絕之理!”
白鐵笙道:“因此,兄弟主張我們四位結廬伴屍,一日未明真相,就一日不離此峰。”
宋文光道:“四位老人家遺墨之上,要咱們運靈柩返裡,停喪三月,白兄的心意,豈不是有違四位老人家的遺示嗎?”
白鐵笙道:“不敢相瞞宋兄,兄弟對四位師長的遺書,懷疑甚深,縱然是出自四位師長的手筆,那也是在無可奈何之下,被迫而書。”
宋文光道:“在咱們四人之中,不知白兄對哪位懷疑最深。”
白鐵笙似是想不到他會突然有此一問,不禁為之一呆,沉吟半晌,才道:“咱們四人誰都可能是謀弒師長的凶手,但就兄弟與諸兄相交多年所得而論,誰也不一定,在事情真相未明之前,恕兄弟不便作論測。”
宋文光道:“就事而論,萬兄為人較為直率,素少心機,除了萬兄之外,柳兄、白兄和兄弟,似都是較多心機之人。”
白鐵笙淡然一笑,道:“兄弟平時沉默寡言,遇事三思,嫌疑最大。”他微微一頓,接道:“宋兄外形豪放,內心卻是思慮周密,應該列入第二號可疑之人。”
宋文光淡淡一笑,默然不語。
白鐵笙目光一掠那盤膝而坐的四具屍體,接道:“至於柳兄,忽而粗豪,忽而細心,叫人無法測知他的性格,除了兄弟和宋兄之外,他該是一個最大的可疑之人。”
宋文光仰臉冷笑一聲,道:“兄弟的看法,和白兄倒是大有出入。”
白鐵笙道:“願聞高論!”
宋文光道:“兄弟之意,咱們四人之中,以柳兄的嫌疑最大──”他突然壓低了聲音,接道:“兄弟在未提那架拐跛子和騎牛女童之前,已想到一提之後,柳兄定然要自告奮勇去追趕那兩人,事情果然不出兄弟所料,白兄雖然曾出言相阻,但他仍然堅持而去。”
白鐵笙聽得心中一動,但一時之間,卻又想不出宋文光言中之意,只好點點頭,裝出一付若有所悟的神態。宋文光雙目四顧了一陣,接道:“如若兄弟預料的不錯,咱們眼下的處境──”
一聲長嘯打斷了宋文光未完之言。白鐵笙一躍而起,道:“什麼人的嘯聲?”
宋文光道:“口音陌生得很。”
白鐵笙臉上神情屢變,忖思了一陣,又緩緩坐了下來,顯然,在這片刻之間,他已思慮過很多事情,最後,選擇了坐以待變。
宋文光淡然一笑,道:“以靜制動,以逸待勞,這辦法倒是不錯。”當下盤膝而坐,緩緩閉上雙目。
只聽山峰下送上來一個沉重有力的聲音,道:“在下承蒙寵邀,兼程趕來,乃因路途遙遠,趕到時雖已深夜,但尚幸未誤限期──”語聲至此,倏然而斷,顯然,是等待著峰上的回音。
白鐵笙、宋文光只聽得前胸如受重擊,全身微微一顫,相互望了一眼,同時啟口欲言。但兩人話將出口之際,又同時嚥了回去,閉上嘴巴。
大概峰下之人等不見回音,竟然自行闖了上來,只聽沉重的步履之聲,傳入了耳際。白鐵笙微啟雙目,偷眼瞧去。只見一個身軀高大,胸垂長髯,勁裝披篷的大漢,帶著一個勁裝少年,大步直行過來。他似是有意的驚動峰上之人,是以舉步落足之間,用力甚大,踏得山石啪啪作響。那長髯高大之人,走近了幾具屍體,抱拳一揖,說道:“在下屠南江,久慕四位大名,是以接得寵邀書柬,立時帶犬子兼程趕來──”忽然發覺圍那山石而坐的共有六人,立時改口說道:“另兩位貴姓大名,兄弟這裡有禮了。”說完話,又是一個長揖。
但聞山風吹飄起幾人衣袂的響聲,卻不聞回答之言。宋文光、白鐵笙雖然聽得字字清晰,但兩人卻給個充耳不聞,閉目不理。
屠南江一皺雙眉,自解自嘲地咳了一聲,回頭對那身後少年說道:“孩子,四君子正在運氣調息,咱們不便驚擾,兼程趕路,為父也有些累了,咱們先坐下休息一會吧!”緩步退到一丈開外之處,盤膝坐了下去。那隨在身後的少年,緊傍著父親身側坐下。
白鐵笙暗自行道:“這人不知怎會知道四位師長在此聚會之事,欲查四位師長死因,這倒是一條極好的線索。”
宋文光微啟雙目,望了白鐵笙一眼,施展千里傳音的工夫,說道:“白兄可識得這兩人的來路?”
白鐵笙也施展千里傳音之法答道:“兄弟隨侍家師之時,似是聽說過屠南江這個名字,好像在三湘六澤之中,有點名氣,確實底細,倒是不太清楚──”
他話還未完,峰下又傳來一聲長笑,道:“峰上哪位執事,在下九江譚嘯天,榮蒙寵邀,特來拜晤。”
白鐵笙心頭一震,問道:“宋兄這是怎麼回事,四位師長聚會百丈峰頂一事,好像已經傳遍江湖之中了。”
宋文光道:“兄弟也覺事出太奇,想它不通。”
但聞峰下又一聲粗豪宏亮的聲音,傳了上來,說道:“譚兄剛剛到嗎?”
譚嘯天道:“四君子飛函寵邀,兄弟敢不應命。”
那粗豪的聲音笑道:“中原四君子聚會時地,一向隱密,此次飛函相召咱們,定然有什麼大事發生了?”
譚嘯天道:“也許中原四君子,在十年聚會之中研創出了什麼新奇的武功,函邀天下英雄見識一下。”
那粗豪的聲音放聲而笑,不再接口。只聽步履聲響,兩人一齊走上峰來。白鐵笙微後雙目望去,沉沉夜色中,只見兩人並肩而來。左面一人身軀修長,留著長髯,一襲長袍背上交叉兩件兵刃,夜色中隱隱可辨,右肩處劍穗飄動,另一件兵刃,卻是看它不清。右面一人身材瘦小,勁裝披篷,未帶兵刃。
宋文光暗用千里傳音之法說道:“白兄,咱們給他們不理不問,坐以觀變,看看今夜之中,究竟會有多少人找上這百丈峰來?”
只見兩人走近巨石,齊齊抱拳,左面一人說道:“譚嘯天得四君子垂顧,至感榮寵。”
右面矮小之人接道:“兄弟山東曹州府魯炳,江湖無名小卒得蒙四君子折節下交,實叫兄弟引以為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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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19 11:34:05
七
兩人自我報名之後,同時長揖躬身。夜風吹得酒餚香氣四溢,撲入兩人鼻中,卻不聞回答之聲。譚嘯天臉色微變,挺起了身子,目光環掃了四君子和宋文光一眼,冷冷說道:“大丈夫可殺不可辱,諸位既無相交之心,就不該馳函相邀,中原四君子雖然名重一時,也不能這等目空四海,眼中無人!”
魯炳回顧了譚嘯天一眼,道:“譚兄,咱們既是受人這般歧視,還有何顏留在此地,我瞧還是回去算了。”
遠坐在一丈開外的屠南江,突然插口說道:“中原四君子此刻還在運氣調息,兩位大可不用負氣,既來之,則安之,何妨小坐片刻。”
譚嘯天回頭說道:“屠兄也來了嗎?”
屠南江道:“兄弟比兩位早到一步。”
譚嘯天緩緩把目光投注到宋文光和白鐵笙的臉上,道:“魯兄,這兩位年輕人,想來定然是四君子門下弟子了?”
魯炳乾咳了兩聲,道:“據兄弟所知,四君子門下,都各有一位衣缽弟子,只是素昧平生。”
譚嘯天道:“難道他們也入定了不成?”言詞之間,仍然充滿著憤慨。
忽聽身後響起一個冷冰冰的聲音,道:“兩位如若沒有興致,參與四君子飛函相邀的盛會,不妨早些歸去,這般斤斤計較,未免太小家子氣了。”
譚嘯天怒道:“什麼人?說話──”回頭望了一眼,立時住口不言。
魯炳目光一掃來人,更是噤若寒蟬,默不作聲。這人來的無聲無息,不知何時,已到了兩人身後。
譚嘯天呆了一呆,拱手笑道:“言兄早到了嗎?”
那人冷漠一笑,道:“晚了兩位一步。”
白鐵笙聽得譚嘯天口風大變,心知來了高人,微啟一目望去,只見一個全身黑衫的瘦高之人,筆直站在七八尺外,夜色中雖無法看清他的面相,但只瞧他那站著的姿態神情,就使人有著一種陰沉、森冷的感覺。
呆站一側的魯炳忽然一抱拳,道:“大駕可是辰州言家門的當家人,言鳳剛兄嗎──”
那瘦長黑衣人不容魯炳的話說完,立時冷冷地說道:“在下言鳳剛。”
魯炳道:“久仰,久仰。”
言鳳剛突然舉步而行,走到一側,盤膝坐了下去。他一坐下,譚嘯天、魯炳,只好隨著走了過去依樣畫葫蘆盤膝而坐。辰州言家門的掌門人,在武林中的身份、地位,和中原四君子不相上下,他竟然親身起來這百丈峰頂,不但大出譚嘯天、魯炳意料之外,就是宋文光、白鐵笙也有些心弦震盪,鬧不清是怎麼回事?
荒涼的絕峰上,又恢復了它的幽靜,呼嘯的夜風,點綴著夜的淒涼。一條人影,疾如流矢般飛馳而來,衣袂飄風之聲,劃破了山峰上的沉寂。他停身在突石一側,目光環掃了一下四周的景物,一語不發的退到一邊坐下。白鐵笙擔心露出馬腳,未再啟目張望,他知道峰上又多了一人,但卻不知來人是誰?時光在奇詭的環境中度過,天色逐漸明亮起來。此情此時中,宋文光和白鐵笙都無法仰觀天象,只能在心中估計,大約是五更時分。
黎明前總要有一段暗夜,天色突然又轉的黑暗如漆,夜風也隨著轉強,絕峰上寒氣大增。這是個充滿著神秘、恐怖的環境。七八位武林高手屏息而坐,守著四具屍體。一段短暫的黑暗過去,天色又漸轉明亮,東方天際泛起一片魚肚白色。那下山追趕架拐跛子和那騎牛女童的柳雲飛,仍然未見回來。在這些屏息而坐的人群中,每個人都有著不同的感想,但卻以宋文光和白鐵笙為最難過。眼下的來人都是江湖上一流高手,在同一時期內,趕到百丈峰來,實叫人無法瞭解他們真正的用心,心情由沉痛、淒傷,轉成憂慮。兩人心中雖然是焦慮異常,急欲出言相商,但卻又無法開口說話。
只聽言鳳剛重重的咳了一聲,道:“天亮了。”他的聲音陰沉冷漠,而且只短短的說了一句,別人實難猜出他言中之意,是以無人接口。
一聲嘹喨的佛號,傳了上來。眾人循聲一看,曦光中只見一個肩負禪杖,身著灰袍的和尚,飄然而來。除了中原四君子和白鐵笙、宋文光外,其餘之人,似都為這一嘹喨的佛號所驚動,一個個眼神閃動,一齊投注在那和尚的臉上。只見他灰袍飄風,面含微笑,緩緩走近突石之前,目光一瞥盤膝而坐的中原四君子,單掌立胸,欠身說道:“敝掌門正值關期,未能親身趕來,貧僧受命代掌門方丈應邀。”
一陣急勁的晨風,吹飄起中原四君子的衣袂,和胸前飄拂的長髯,但四人連眼皮也未睜動一下。灰袍僧人度量過人,竟然一笑作罷,回頭對屏息而坐的群豪說道:“諸位早到了。”
言鳳剛冷笑一聲,說道:“老禪師雅量過人,好叫兄弟佩服!”
灰袍僧人笑道:“中原四君子名重一時,貧僧雖受些屈辱,也無關緊要,方外人火氣早消,言掌門縱然出言譏笑,也難使貧僧動氣。”他措詞雖然說得婉轉,但含意之中,已隱隱流現出對四君子的不滿之意。
只聽一個憤怒的聲音接道:“中原四君子名氣雖大,也不能這樣眼中無人!”
群豪轉眼望去,只見一個青衣大漢振袂而起,大步直走過來。此人年約二十上下,朗目劍眉,玉面朱唇,面貌娟好,神態瀟灑。手中握著一把摺扇,邁步直向中原四君子端坐之處走去。峰上群豪都已對四君子藐視天下英雄的冷漠神態不滿,但震駭於四君子的威名,誰也不願領先責難,眼看有人出頭髮作,自是無人勸阻。白鐵笙、宋文光耳聞那步履之聲逐漸接近了四位師長的停身之處,心中大是焦急,一齊睜眼望去。只見一個青衣文士,已然走到那巨石旁側,摺扇一揚,輕輕向一人身上點去。
宋文光突然一躍而起,厲聲喝道:“住手!”喝聲未落,人已擋在那青衣文士身前。原來那青衣文士摺扇點擊之人,正是宋文光的授業恩師,是以他較白鐵笙更為焦慮,顧不得再偽裝坐息。
青衣文士冷笑一聲,道:“原來你們還有一個活人。”
宋文光怒聲喝道:“出口傷人,是何用心?”舉手一拳擊了過去,但他拳將近身之時,忽又覺著不對,急急的收了回來,疾退兩步。
那青衣文士一直靜靜地站著不動,但兩隻俊目中卻棱芒閃動,凝注著宋文光。
言鳳剛忽然站起身子,大步走了過來,目光一掃端坐的四君子,冷然說道:“四位飛柬相邀,指明要我等兼程趕來,怎的這般慢客,可是有心尋人開心──”忽然乾咳一聲,住口不言。原來他突然發現中原四君子一個個臉色蒼白,有如死過數日之人,心目中已覺出情勢有些不對。
宋文光忽然一抱拳道:“家師等的聚會,一向隱秘,不知諸位何以趕來此地?”
言鳳剛兩道眼神,一直在中原四君子身上打轉,似是根本沒有聽宋文光說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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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19 11:34:14
八
那青衣文士似是也看出了情形不對,凝目思索,默然不言。
只聽一個宏亮的聲音說道:“不是四君子飛柬,我等自是不會趕來打擾,自討沒趣。”那說話之人,正是九江譚嘯天,一面說話,一面大步走了過來。
宋文光心中暗自焦急,心知這些人個個都是久年在江湖上行走的老手,如若被他們走近身來,立時可以發覺四君子已經氣絕身亡,但勢又不能硬行攔阻,一時之間,想不出適當之策,急得頭上汗珠直滾。
言鳳剛突然舌綻春雷,大聲喝道:“葉兄,令嬡沒有相伴而來嗎?”這幾句話,字字如巨雷震耳,慢說近在咫尺,就是相隔上三五百丈,也可聽的字字清晰。但中原四君子,仍然是充耳不聞。
譚嘯天低語說道:“言掌門。”
言鳳剛回頭說道:“什麼事件?”
譚嘯天道:“今日赴會之人,要算言兄的聲譽最隆,身份也最高──”
那久久不發一言的青衣文士,突然冷笑一聲,罵道:“沒有骨氣。”
譚嘯天只覺一陣耳熱。一股血氣,由胸中直翻上來,急行兩步,衝到那青衣文士身前,說道:“好小子,你罵那個?”那青衣文士仰臉望天,望也不望譚嘯天一眼,口中卻冷冷地說道:“我高興罵那個,就算罵的那個。”他冷漠的神情之中,隱隱有一股震懾人心的氣勢,使含怒衝上來的譚嘯天打量他幾眼之後,突然又退了下去。
言鳳剛半睜半閉的雙目。突然一下睜開,兩道冷電一般的目光,暴射而出,冷冷的掃掠了那青衣文士一眼,緩緩把目光投注在宋文光臉上,冷然問道:“老夫和中原四君子交往數十年之久,難道爾等都沒有聽令師說過嗎?”
宋文光道:“久聞老前輩的大名,只是無緣拜見,今日有幸得蒙一晤。”
言鳳剛目光回掃了身後環立的群豪一眼,說道:“令師等四位,不知何故要飛函邀請天下英雄來此相聚?”他微微一頓之後,接道:“中原四君子的聚會,向以神秘稱譽江湖,在下和四君子交非泛泛,但也不知四君子每年一度的聚會之處,是以接四君子署名的邀約之函,也有著受寵若驚之感,因此兼程趕來──”他仰天大笑一陣,接道:“我想來此與會之人,大都和老夫的心情一般,令師函邀來人會晤百丈峰頂,卻又只顧坐息,置之不理,甚至封閉脈穴,閉住呼吸,這玩笑開得太大了,老夫雖和四君子交情深厚,只怕他們也難擔待得起。”口氣之間,一派老氣橫秋、唯我獨尊之概。
那神情冷傲的青衣文士,突然接口說道:“你這一番話中所指並不能包括在下──”
言鳳剛目中棱光一閃。冷冷說道:“你可識得老夫是誰嗎?”
青衣文士道:“在我的雙目之中,當今的皇上和庶民,俱是一般模樣。”
言鳳剛氣得冷笑一聲,道:“像你那點年紀,實在不配和老夫論事,你是什麼人的門下,快說出來,我好找令師算賬!”
青衣文士揮搖了一下摺扇,笑道:“家師遠在天邊,找我不是一樣嗎?”
言鳳剛氣得臉色鐵青,右腳在山石上一頓,道:“反了,反了,我今日如不教訓你一頓,言家門還有何顏立足江湖?”說話之間,已暗中提聚了功力。
那青衣文士頭也不轉,似是根本未想到言鳳剛會一怒出手,又似根本未把這件事放在心上。只見他把摺扇一揮,朗朗說道:“好熱鬧的場面,又有人趕來了。”
言鳳剛已然蓄勢待發但聽他一喊,又有人來了,不知來人是誰,只好住勢不發。抬頭望去,只見兩個中年道人和一個白髯及膝,手扶竹杖的老人,並肩走了過來。這三人的出現,使峰頂上的群豪,大都為之心頭一震,那即將引發的紛爭,也為之靜了下來。群豪的目光,一齊投注到三人的身上,只有那冷傲的青衣文士,視若無睹,仰臉望天。
宋文光目光一掠緩步而來的三人,已知今日之局難再隱瞞,中原四君子的死亡之訊,勢非公開不可。冷傲的言鳳剛,目睹了來人之後,囂張的神情,登時收斂。白鐵笙眼看來人愈集愈多,天色還不過剛剛放亮,看來今日之間,尚不知有多少人要趕來這百丈峰上?局勢的變化,完全的出了意料之外,白鐵笙已被這變化攪得心神大亂,緩緩站了起來。
只聽那青衣文士朗朗說道:“可還有閉氣裝死的人嗎?”
言鳳剛回顧了那青衣文上一眼,低聲對宋文光道:“此人是誰?”
宋文光道:“晚輩從未見過。”
說話之間,那長髯及膝的老人和兩個中年道人,已然走近了突石。那長髯老人目光一轉,打量了一下四周的形勢,道:“這是怎麼回事呢?諸位怎麼都趕到了這座荒涼的孤峰上來?”
言鳳剛一拱手,道:“久違了,想不到在這荒涼的百丈峰上,竟然重晤尚兄之面──”他似是自覺到答非所問,頓了一頓接道:“兄弟是接得中原四君子署名之函,才兼程趕來此地。”
只聽群豪齊齊接道:“我等都是接得邀請之函,迢迢趕來赴約。”
那長髯老人一皺兩道斜飛入鬢的長眉,道:“有這等事?”他右手一拂長髯,接道:“中原四君子約會的時地,一向秘密,不知此次何以大異往昔,飛函相邀諸位來這峰頂相聚?”
言鳳剛道:“這也是兄弟等不解之處。”
宋文光忽然回身走到白鐵笙身側,低聲說道:“白兄,就目前情形而論,四位老人家的死亡一事,似已被人家查看出來了。”
他微一停頓接道:“這些人天南地北,各居一方,不知何以會同時接到四位老人家邀請之函,個中蹊蹺,實叫人百思難解?”
白鐵笙道:“宋兄可是想宣佈出四位老人家的死亡之事嗎?”
宋文光道:“不宣佈只怕也難以瞞得過別人的雙目了。”
白鐵笙道:“這等做法,豈不有背了四位老人家的遺書之意嗎?”
宋文光道:“形勢如此,已經顧不得這樣多了。”
只聽那長髯老人說道:“老夫實難相信此事──”右手深入懷中摸出一封白簡,接道:“諸位最好能把四君子聯名之函,取出檢視一下。”言中之意,似是對眼下之人都接得四君子聯名邀約信件一事,不肯相信。
群豪紛紛探手入懷,摸出函件,只有那青衣文士凝立不動,恍如未聞。
那白髯及膝的老人兩道冷電一般的眼神,環視了一週後,聳起了兩條重眉,自言自語地說道:“這就奇怪了?”他目光銳利,就這環轉一掠之間,已然看清了各人手中所持之函,果然都是中原四君子署名,和自己手中之函一般模樣。
白鐵笙眼看大部之人,都能取出四君子署名之函,心中更覺迷惑,暗暗嘆息一聲,道:“宋兄,目下的情勢,實已無法再掩飾四位老人家的死訊了,如其讓人發覺,倒不如咱們先說出來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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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19 11:34:23
九
宋文光道:“白兄同意了?”大步走到突石之處,抱拳說道:“諸位老前輩,在下這裡有禮了。”
場中所有之人,似是都預感到有重要事情宣佈,登時鴉雀無聲、所有的目光,都投注在宋文光的臉上。只見宋文光臉色莊嚴,沉痛地說道:“諸位老前輩都是當今武林中身份極高之人,這般兼程趕來赴約,晚輩極為感謝──”他說到沉痛傷心之處。兩行淚水。奪眶而出。
那長髯老人重重的咳了一聲,道:“孩子,不要哭,可是中原四君子有了什麼變故嗎?”
宋文光黯然說道:“家師和三位師長,都已遇害死去了。”
此事雖已在大部人意料之中,但經宋文光說了出來,仍然使群豪為之震動。荒涼的山峰上,突然似籠罩了一片愁雲慘霧,每人的臉上都泛起一片沉痛之色。要知中原四君子在武林中的聲譽地位,極為崇高,四人交往情深,義重生死。以這四個江湖上一流高手,突然間一齊被人害死實是一件震盪江湖人心的大事。
淒涼的沉默,延續了一盞熱茶工夫之久。那青衣文士突然長長嘆一口氣,緩緩地道:“風波起兮,殺劫已動──”霍然轉過身子大步而行。
言鳳剛厲聲喝道:“站住!”
探手一把,疾向那青衣文士肩頭之上抓去。
那青衣文士恍似未聽到言鳳剛之言,頭也未回,腳下忽然加快,輕靈飄逸的讓開了言鳳剛一抓之勢。他動作迅快絕倫地避開了言鳳剛那一抓之勢,人到了七八尺外。譚嘯天雙足一頓,疾飛而起,橫裡兜截過去。那青衣文士看也不看譚嘯天一眼,蜂腰一長,身軀突然向前一沖,剛好把譚嘯天兜截之勢避讓開去。
峰頂上一片騷動,這青衣文士的奇特舉動,似是已引起所有之人一致敵視。但見人影閃動,衣袂飄飛,紛紛向他追去。那青衣文士突然回過頭來,冷冷說道:“你們想打架嗎?”他長得雖然面貌娟秀,神態文雅,但雙目帶煞,清秀中有一股震懾人心的殺氣。這一聲冷漠的喝問,群豪全部止步,一時之間,竟然無人接口答話。
足足過有一盞熱茶工夫,那長髯及膝的老人才一頓竹杖,接道:“既然接得中原四君子署名之函,彼此都算朋友,想來都和中原四君子有著交情了?”他年高望重,聲譽、武功,在群豪之中,亦是最為高強,他一出頭,群豪都默然不言。
只聽那青衣文士朗聲應道:“老前輩猜錯了,在下不但和中原四君子毫無交往,而且素昧平生,從無一面之緣,今日之會,只不過是種巧合罷了。”
那長髯老人雙目中棱芒閃動,似是已被這青衣文士激怒,但他略一沉吟之後,突然又恢復了平和之容,淡淡一笑,道:“年輕人,好倔強的脾氣──”微微一頓又道:“閣下平白無故跑到這荒山絕峰,別說老夫不信,就是三尺之童,也是不會受騙,放眼峰頂,不論那一位都是在當今江湖上小有名氣之人,閣下這等冷傲之態,恐難免引起公憤。”
青衣文士道:“在下赤手而來,空手而去,我就不信有人敢把我視作謀害中原四君子的凶手?”
言鳳剛冷笑一聲,回顧那白髯老者說道:“這等放肆之人,我言鳳剛還是初次遇到,尚兄不用再和他多費唇舌了,先把他制服之後,再查中原四君子死亡的經過。就憑眼下之人,不難找出線索。”
那青衣文士面容冷肅地說道:“那一位如果看在下不順眼,不妨出手試試?”
言鳳剛乃一門武學宗師身份,雖已發覺那青衣文士的武功,實非易與之輩,但在眾目睽睽之下,那裡能忍得這等羞辱之氣,當下冷笑一聲,道:“在下就不信邪。”橫跨兩步,欺攻過去。那長髯及膝的老人突然一橫手中的竹杖,攔住言鳳剛說道:“言兄且慢出手,咱們首先查看中原四君子的死因要緊。”一面以目示意、不讓言鳳剛莽撞出手。言鳳剛心中雖然不解那長髯老人相攔的用意何在,但並未強行出手。
長髯老人緩緩收回竹杖,高聲說道:“中原四君子被人謀害之事,不但老朽事先未能想到,只怕諸位同覺意外的很,這使老朽想到了四君子相邀之函,可能出於偽造?”
言鳳剛點點頭讚道:“尚兄之言,大有道理。”
那久未發一言的灰衣僧人,突然接口說道:“貧僧奉敝寺掌門之命而來,天下英雄都知道敝寺方丈鑑別書畫之能,如若這邀請之函出於偽裝,只怕難以逃過敝寺方丈的一雙神目,因此,貧僧可斷言此函出於四君子的手筆。”他似對掌門方丈有著無比的崇敬,說話神態間,一付畢恭畢敬的神情。
言鳳剛道:“不論如何,中原四君子的死亡,乃是一件震盪江湖人心之事,不能以等閒視之。”
但聞一陣嗚嗚咽咽的哭聲,飄傳於峰頂。
群豪齊都轉頭望去,只見一個全身白衣的少女,急急奔上峰來。
在她的身後,緊隨著一個劍眉星目,斜背寶劍的英俊青年。
那白衣少女哭聲甚是悲傷,右手掩面,無法看清楚她的容貌。
但只見她那纖長適度的身材,和那白中透紅的玉手,就可推想到是一個容色絕世的美人胎子。
那佩劍少年緊緊的追隨在白衣少女的身後,神色同是一片肅穆。
譚嘯天遙遙一抱拳道:“唐公子,久違了。”
那佩劍少年拱手應道:“譚兄別來無恙。”
但見那掩面而哭的白衣少女,突然加快了腳步,奔行在圍石而坐的四君子屍體之前,叫了一聲:“爹爹──”
對著右側一人拜了下去,伏在那人腳下放聲大哭起來。
宋文光回顧了白鐵笙一眼,低聲說道:“白兄來的可是葉姑娘嗎?”
白鐵笙點了點頭。
宋文光猶豫了一下,道:“葉姑娘──”
白衣少女緩緩放下了掩面右手,抬起了淚痕交錯的粉頰,一雙明媚的大眼睛中,含滿晶瑩的淚光,緩緩點頭,應道:“兄台何人?”
宋文光道:“在下宋文光,家師金聖儀──”
白衣少女道:“金伯伯的門下,那是宋師兄了?”
宋文光一指白鐵笙道:“那位白兄是朱師伯的門下。”
那白衣少女雖然在極度傷痛之中,但她的心神仍然未亂,頷首作禮,道:“常聽家父談起白師兄。”
白鐵笙道:“好說,好說,葉師妹可遇到萬沖兄嗎?”
白衣少女道:“和萬師兄途中相遇,得知三位伯伯和家父遇害噩耗,兼程趕來此地,小妹由良駒代步,行速較快,萬師兄想必快要到了。”
金黃色的陽光照射在她美麗絕倫的臉上,交錯的淚痕,晶瑩的淚光,不但無傷她天賦的美豔,反而增幾分哀傷的嬌弱情態,更顯得楚楚可憐,動人惜愛。峰頂上所有之人的目光,都投注在她美麗的臉上,顯然,她的絕世容色,已震動峰上所有之人的心弦。
宋文光輕輕嘆息一聲,道:“葉師妹,暫請抑制傷懷,事已至此,急在善後,眼下之人,都對四位師長之死,深感震悼,正在商議謀尋凶手之策。”
白衣少女長長吁一口氣,道:“宋師兄說得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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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
那佩劍的英俊少年突然大步行了過來,冷冷的望了宋文光和白鐵笙一眼,伸手扶起那白衣少女,低聲說道:“你哭了一路,也該休息一下。”
白衣少女緩緩拿開被他攙扶的手臂,說道:“我要坐在爹爹的身前,再看看他的遺容!”
講到了傷心之處,兩行清淚,又不禁奪眶而出。
那佩劍少年低聲嘆道:“不要再哭了,身體要緊。”
突然抬起頭來,抱拳對宋文光、白鐵笙一禮,說道:“兄弟唐通,久聞家岳提起他老人家三位義兄的大名,恨無拜見之緣;此次奉母命由川中南下探望家岳,順便拜望諸位長輩,想不到四位老人家竟然集體遇害,作了古人。”他言詞之間,雖然說的謙和婉轉,但一口一個家岳,隱隱的示出了自己的身份。
宋文光急急抱拳一禮,道:“原來是唐兄,兄弟失敬了。”
白鐵笙接道:“昨日還聽萬兄談起兄台──”
唐通嘆道:“家岳和三位老前輩,乃當今武林道上名重一時之人,竟然集體遇害,此事非同小可,兄弟已然派遣急足稟告家母,要她老人家趕來家岳之處,主持追查凶手的事。”
言鳳剛接口說道:“以令堂的武功威望,如前趕來,必可查出凶手。”
那長髯老人點頭說道:“老朽還不知唐葉聯姻之事,這倒得向唐兄恭賀一聲了。”
唐通笑道:“此事乃家母和家岳決定,晚輩只能算得承祖上餘蔭──”他本想說承祖上餘蔭得此佳妻,忽然想到此言恐將傷害未婚嬌妻,趕忙住口不言。
宋文光突然抱拳一個長揖,說道:“家師和三位師伯、師叔遇害,得蒙諸位老前輩們這等關懷,晚輩感激不盡,我這裡先行謝過了。”
一直未開口說話的屠南江,忽然插口說道:“有道是蛇無頭不行,鳥無翅難飛,咱們人多口雜,你說一句我插一言,只怕難以問出一點頭緒,兄弟之意,不如推舉兩位主事之人,什麼事也好有個全面的計畫。”
譚嘯天道:“兄弟推請言兄。”
身材瘦小的魯炳接口說道:“兄弟推舉尚三堂尚老英雄主盟大局。”
言鳳剛乾咳一聲道:“好說,好說,兄弟的威望,難及尚兄萬一,還是由尚兄主盟的好。”
屠南江道:“尚老英雄名重武林,譽滿江湖,言兄乃一派掌門身份,辰州言家拳有誰不知,有誰不曉,兄弟之意,想請兩位同主此事,不知諸位的意下如何?”
群豪齊聲叫道:“此事最好不過。”
尚三堂目光環顧四週一眼,道:“請言兄首盟大局,老朽從旁相助。”
言鳳剛道:“那裡,那裡,還是尚兄首盟大局,兄弟從旁相助的好。”
那灰袍僧人接道:“眾望所歸,尚老英雄不必再推辭了。”
尚三堂一拂長髯,道:“諸位這般抬愛,老朽就恭敬不如從命了──”他緩緩把目光掃掠過唐通、宋文光、白鐵笙等三人,接道:“中原四君子的遇害,諸位雖然傷痛無比,但關係所及,牽連整個武林形勢──”語音微微一頓,又道:“不論邀約我等之函是否出自四君子的手筆,但凶手事先必知此事,老朽一時之間,雖無法洞悉全盤,但這決非一種巧合,陰謀殺害四君子的凶手,這做法自是未把老朽等看在眼內,甚至少林、武當也未放在心上。”
言鳳剛點頭讚道:“高論高論,這叫殺一儆百!”
尚三堂淡然一笑,接道:“因此,老朽探望諸位凡是身懷與此有關的證物,最好全都取出,或可由諸般證物之中,找出點蛛絲馬跡。”
群豪紛紛探手入懷,取出那邀約之函,放在突石之上。宋文光凝目望去,見那函柬之上寫道著:“敬邀大駕於八月二十三日午夜之前,趕往浙北百丈峰頂一晤,過時不候。”下面依序寫著:藍兆棠、朱天上、金聖儀、葉長青中原四君子的大名。
所有的函件都是一般模樣,簡單潦草,似是出於一人的手筆,但那四個署名,卻是各不相同。尚三堂目光一掠宋文光、白鐵笙,說道:“兩位可從令師身上,發現了可疑之物嗎?”
宋文光回顧了白鐵笙一眼,低聲說道:“白兄,幾位師長的遺囑,可要拿給他們瞧瞧嗎?”
白鐵笙道:“如若他們當真存心追查凶手,就是要咱們赴湯蹈火,也是不能推辭。”探手入懷,摸出袋藏遺書,展放在大石之上,接道:“我等登上峰頂,四位師長已然絕氣多時,除了這片白絹寫成的遺囑之外,別無可疑之物。”
言鳳剛目光一掠那白絹,問道:“兩位可曾移動過他們的屍體嗎?”
宋文光道:“沒有。”
言鳳剛突然舉步而行,繞著四人的屍體查看。
尚三堂伸手撿起白絹,仔細察看了一陣,道:“這字跡可是令師的手筆嗎?”
白鐵笙道:“晚輩雖然心中存疑,但就那字跡而言。卻是出自家師之手。”
只聽那青衣文士冷笑一聲,道:“這等的察看之法,只怕再耗上一年時光,也是難以查看出中原四君子的死因。”
尚三堂忽然放下手中白絹,拱手說道:“老朽倒是忘了請教大駕的姓名、師承?”
青衣文士道:“無名小卒,不足掛齒,家師避世多年,說出來諸位也未必知道。”
尚三堂臉色微變,肅然說道:“老朽竹杖芒履,行蹤遍及大江南北,自信識人甚多,三十年內凡是稍有名望的武林同道,老朽縱然未能拜見,也將有個耳聞,你說出來聽聽吧!”
青衣文士忽然仰臉大笑,道:“家師素來不和武林人物交往,說出來何異不說,承蒙下問,在下方當有所奉報,老英雄何不打開他們於放膝上的右手掌心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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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19 11:34:42
一一
§第二章 武林第一家
全場中人似對這青衣文士駭人聽聞的論斷,吃了一驚,所有的目光都不禁地投注在他的身上。
嬌豔絕倫的白衣女葉湘綺,也不禁轉了轉靈動的眼睛,溜了那青衣文士一眼。只見他冷漠的目光,投注在遠天一角,對所有集中在他身上的眼神,渾似不覺。他的冷傲神情,似是和這個世界有著一段十分遙遠的距離。她暗暗地忖思道:“好一個驕傲的人,難道這峰頂上所有的人,都不值他的一顧嗎?”她開始對他生出了厭恨。
只聽尚三堂一頓手中的竹杖,道:“老夫姑妄聽之。”目光一瞥宋文光和白鐵笙,接道:“兩位把你們師父的右手打開瞧瞧吧?”
宋文光猶豫一下,終於依言施為,拿過師父放在膝上的右手。日光照耀之下,果見掌心之中,有著一塊四方形的紅印。那紅色的方印中,縱橫交錯的細紋,像是字跡,又像掌紋,因它細緻到肉眼無法分辨,是以沒有人能辨識它。
忽聽那白衣少女長長吁一口氣,道:“啊!他跑了!”
群豪轉頭望去,果然已不見那青衣文士。
言鳳剛道:“這小子怎麼知道傷痕在手心之中?”
譚嘯天道:“中原武林道上從未見過此人!”
屠南江道:“可能那小子就是凶手之一?”
神拳魯炳接道:“縱非凶手,亦必知道凶手來歷。”
尚三堂一頓竹杖,嘆道:“老夫經過了無數的大風大浪,想不到今日在陰溝裡翻船。”
唐通插嘴說道:“諒他去之不遠,咱們追趕還來得及。”
那白衣少女忽然幽幽地說道:“只怕追不上了,他走的無聲無息,咱們這樣多人,都不知道他如何走去!”她這幾句話,只說得全場中入,一個個面泛愧色,無詞以對。
足足有一盞熱茶的工夫,尚三堂才一頓竹杖,道:“只要他不立時死掉,老夫就不信找他不到──”他微微一頓,目光環掃了一週,接道:“眼下緊要之事,先設法把四具屍體送到一處安全所在,再由老夫和諸位同時具名,飛柬大江南北各處武林同道,尋查那青衣文士的下落。”
那身著灰袍的少林僧侶,突然合掌當胸,高聲說道:“貧僧奉掌門方丈的令諭而來,參與中原四君子函邀之會,中原四君子現已遇害而死,貧僧必須即刻趕回少林寺覆方丈之命,我要先走一步了。”說罷,扛起禪杖。大步而去。
言鳳剛似是突然想起了什麼重大之事,緩緩把目光移住到那白衣少女的身上,道:“葉姑娘。”
白衣少女舉袖遮面,欠身答道:“老前輩有什麼指教?”
言鳳剛乾咳了一聲,道:“在下等雖然是中原四君子的朋友,但總不若姑娘和令尊的父女情深,我們在未採取追查凶手的行動之前最好先得姑娘一句話。”
白衣少女道:“要我說什麼呢?”
言鳳剛道:“這個,要姑娘自己想了──”目光轉注到宋文光和白鐵笙的臉上,接道:“兩位也該想想了,對令師死亡之事,作何處理?”
兩個相伴尚三堂登上峰頂,但卻一直未講過一句話的道裝中年人,此刻突然有一人插口說道:“以貧道所見,那屍體掌心中似是一種特殊的標記,看縱橫的紋路,似是一種細紋篆字。”
言鳳剛回顧了那道人一眼,說道:“敢問道長法號?”
那道人微微一笑,道:“貧道玄月。”
言鳳剛怔了一怔,抱拳說道:“恕兄弟失敬。”
玄月道長微微一笑,道:“言掌門言重了,貧道甚少在江湖之上走動,自是難怪言掌門不識。”
尚三堂回顧了玄月道人一眼,笑道:“老朽和道長結伴登山竟然不識廬山真面目,當真是真人不露相了。”
玄月道長道:“尚大俠過獎了──”他回顧了身側相隨而來的道人一眼,接道:“你立時動身兼程趕回武當山去,把中原四君子死亡之訊,報告掌門人。”
看那道人年齡,和玄月不相上下,但他卻晚了玄月一輩,當下躬身一禮。說道:“師叔可是要留在這裡嗎?”
玄月面色肅然地說道:“中原四君子,聲名一向清高,他們的死亡,已替江湖開了殺機,此事不可以江湖上一般仇殺相看,我要留在這裡相助各位英雄追查此事,你可以上路了。”
那道人合掌應了一聲,轉過身子,疾奔而去。自從玄月道長一亮出自己的名號,便立時受到了群豪的尊崇。尚三堂當先一拱手,道:“老朽久聞道長的大名,乃武當派中兩大名劍之一,想不到今日竟然有緣一會。”
譚嘯天道:“武當派名列當今武林中四大劍派之首,所謂武當兩大名劍,何異就是當今江湖中兩大名劍。”
宋文光、白鐵笙都似是久聞玄月之名,不自禁抬頭向玄月望去。連那以袖遮面的白衣少女,也似忍不住要一睹這位名劍的豐采,羅袖緩垂,兩道盈盈秋波,瞄向玄月道長。
玄月大袖輕揮,向前走了兩步,說道:“恕貧道託大,兩位賢侄雖未和貧道見過,想必已常聽令師談起過貧道了?”
宋文光抱拳一禮,道:“晚輩確實常聽先師說起老前輩的大名,只恨無緣拜見。”
玄月黯然一嘆,道:“貧道要先向兩位賢侄及賢侄女謝罪了,唉!如若貧道早來一步,也許可脫此劫──”他仰臉長長吁一口氣,接道:“三個月前,貧道接得朱兄一函。信中提起一件怪事,他說近月之中,隱隱覺著有人在暗中監視他的行蹤,那人有如魔影一般,使人無法捉摸,函件之中也提到四君子八月二十三日集會百丈峰之事,他要我及時趕來,參與他們聚會之事──”他黯然嘆息一聲,接道:“中原四君子雖然名重一時,但他們真正的知己朋友,卻是不多,貧道和你們四位師長的交情,可算是他們極少數的知己朋友之一,我本該昨天趕到,因在將要動身之時,掌門師兄忽然召見於我,為了本門中一些瑣事,延誤了我的行期,想不到就因這晚到一步,竟成永訣!”
白鐵笙道:“除了四位長輩在這百丈峰頂聚會之外,這半年之中,晚輩從未和家師分開過一步,怎的竟然不知此事?”
玄月緩緩把目光投注在白鐵笙的臉上,接道:“你可是白賢侄嗎?”
白鐵笙道:“晚輩白鐵笙。”
玄月道:“令師在致我的信中,曾經提到了賢侄,他說他心中的疑慮,只在信中告訴了我,連賢侄也未提到過。”
白鐵笙道:“先師生前和晚輩食宿都在一起,如有什麼事晚輩豈有不知之理?”
玄月微微一聳雙眉,凝目沉思,良久之後才道:“是啦,以令師的武功之高,個性之強,如若能夠找出蛛絲馬跡,定然要設法追查個水落石出,但無風不起浪,定然被他發現了什麼可疑的事物,這些發生的事情,對他心靈上的壓力,定然很大,但又無法找出追查的線索,在他的心上,構成了沉重的負擔,滿腔積鬱無處發洩,才寫了這封信給我──”他緩緩把目光由四位老友屍體上掠過,黯然接道:“只怪我太大意了,才造成今日不幸的後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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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
白鐵笙只覺一股悲憤之氣直湧上來,兩行淚水奪眶而出,沉痛地說道:“晚輩愚蠢,不能默查師父的憂衷,想來實是慚愧的很。”
玄月突然一瞪雙目,兩道冷電般的眼神暴射而出,道:“賢侄暫請按捺住悲傷,對令師等四人之死,貧道引咎更是深過諸位賢侄,無論如何,貧道定將盡我之能,追查令師等人死亡的原因,如有必要之時,貧道將請命掌門師兄,派遣人手相助,以助我完成心願──”他目光一掠尚三堂和言鳳剛道:“如今又有尚大俠和言掌門等諸位英雄,想來不難找出凶手。”
尚三堂道:“老朽覺著中原四君子手中這紅色的痕跡,倒不失為一條重要的線索。”
言鳳剛道:“兄弟也有同感,只是這紅色的印痕,極難辨識清楚,倒是給人不少困惑之感!”
尚三堂凝目沉思了一陣,道:“辨識這紅色的印痕,並非什麼困難,老夫倒是想到一處地方可借一物──”
言鳳剛道:“尚兄所指,可是‘武林第一家’嗎?”
尚三堂道:“不錯,數十年之前,天下英雄聚會少室峰頂,論劍比武,公決南宮明武功最高,除由與會各派各門首腦署名相贈‘武林第一家’匾額一方之外,並以‘水晶鏡’、‘玉蜈蚣’、‘軒轅刀’三寶相贈,並訂下四條大法,凡我武林同道要一體遵守。”
譚嘯天插口說道:“尚大俠可知三寶的用途嗎?”
尚三堂咳了一聲,道:“老夫只知那水晶鏡功能透放各種微小事物,玉蜈蚣可解世間百毒,至於軒轅刀呢,相信為軒轅黃帝大戰蚩尤之時,隨身攜用之刀,此刀除了年代久遠之外,並無什麼特殊用途。”
譚嘯天讚道:“老前輩見識廣博,所言和晚輩所聞相同。”
尚三堂微微一笑,道:“譚兄過獎了!”
言鳳剛道:“尚兄可是想借南宮明家中的水晶鏡,用來分辨中原四君子掌心中紅色痕跡嗎?”
尚三堂道:“中原四君子的武功,早已名列當世第一流的高手。別說四人合在一起,縱然是放單而行也不易為人所傷,何況四人聚集一起,縱然那人身負絕世武功,也難在不經激烈的搏鬥之中,傷得了四人。因此,老夫敢於斷言,中原四君子如非被人先行施展迷藥過倒,就是被一種絕毒的暗器所傷。水晶鏡固可放視四人掌中的紅色痕紋,玉蜈蚣亦可試出四人是否受絕毒暗器所傷。”
玄月道長道:“據聞那南宮世家為了保護三寶和那‘武林第一家’的聲譽,五代主人均遭暗殺而死,咱們登門相訪,必受四大法條約束,萬一對方不肯借出水晶鏡、玉蜈蚣二寶,豈不空勞往返?”
尚三堂接道:“在下和南宮世家第三代男主人,曾經有過一次杯酒聯歡之緣,承蒙他看得起老朽,宴席之間,曾請出他的夫人相見──”忽然長長嘆息一聲,接道:“這已是四五十年前的事了,老朽和南宮三代主人一餐之後,一年後就聽到他的噩耗,故友去世,老朽也曾登門憑弔──”
言鳳剛突然插口說道:“江湖傳言,南宮世家數代主人之死,從未尋得過屍體,尚兄既然登門憑弔,不卻是否見過他們三代主人的遺容?”
尚三堂道:“老朽只在靈堂之前焚化紙錢,未睹遺容──”微一沉吟,接道:“不過老朽卻目睹那靈幃之後的黑漆棺木──”
玄月道長道:“既然尚老英雄和南宮世家有此一番交情,借用水晶鏡、玉蜈蚣二寶,或有希望。”
言鳳剛一皺眉頭,道:“南宮世家距此遙遙千里,這一行往返,至少要需時近月。兄弟離家時間急促,諸事均未安排,恐怕難以隨同諸位一行了。”
尚三堂急急說道:“言兄乃主持大局之人,豈可輕言告別。”
言鳳剛微微一笑道:“有尚兄和玄月道兄,那裡還用得到兄弟呢?”
屠南江回顧了身後隨行的少年一眼,道:“咱們和中原四君子毫無交往,用不著參與此事,也該回家去了。”神拳魯炳、譚嘯天緊接著說出告別之意。尚三堂萬未料到事情會突然有此一變,眼看群豪立志堅決,一時之間,竟也鬧的沒了主意。
那一側凝神靜聽的白衣少女,此際突然高聲喝道:“諸位老前輩慢行一步,聽我幾句話再走好嗎?”她的聲音有如出谷黃鶯,婉轉動人,正待舉步而行的群豪登時被她那嬌甜的聲音吸引,齊齊停下了腳步。但見她輕移蓮步,緩緩走到最左一具屍體之前,撲身拜了下去,說道:“女兒無能,只怕難以替爹爹伸雪沉冤,但爹爹身罹慘死,暴屍荒峰,此仇如不獲得洗雪,女兒還有何顏生於人世,爹爹陰間有知,請饒恕女兒放肆了。”她這番祈禱之言,隱隱暗示著別有一番驚人之舉,所有的人都把目光投注在她的臉上。只見她嫩臉勻紅,膚白勝雪,容色絢麗,耀眼生花,果然是一位絕世無倫的美人。
唐通重重的咳了一聲,道:“你要說什麼?”
白衣少女緩緩站起了身子,淒涼一笑,道:“你不要管!”
唐通臉色微變,但他仍然低聲下氣地說道:“這地方豈是女孩子高談闊論之地?”
白衣少女突然轉過頭去,兩道清澈的眼神,盯住唐通說道:“我爹爹已經死了,咱們的婚姻,難道還算數嗎?”
唐通呆了一呆,道:“你說什麼?”
白衣少女道:“替我爹爹復仇的事,重過我的婚姻千倍萬倍,何況我爹爹又無遺命要我一定嫁給你──”
唐通一跺腳,道:“荒唐,荒唐──”
白衣少女道:“我替爹爹報仇行孝,那裡算得荒唐?”突然行前兩步,對著玄月道長盈盈拜了下去,接道:“師叔是我爹爹生平極少摯友之一,還望替侄女做主。”
玄月道長道:“你先起來,有話好說,至於令尊的死因,貧道自當盡我之能追查。”
白衣少女仍然跪地不起道:“我要為爹爹行孝。”
玄月道:“那是好事,貧道自是全力支持。”
白衣少女緩緩站了起來,目光環視了山峰上群豪一眼道:“不論什麼人,查出謀害我爹爹的凶手,殺了他,提著他的首級見我,我就委身相侍,嫁作他的妻妾。”這幾句話,雖是說得柔音細細,但聽在群豪耳中,卻如震耳巨雷一般,個個心頭為之震盪。白衣少女緩緩舉起了手,理一理鬢邊的散發,兩行清淚順腮而下。
只聽言鳳剛呵呵一陣大笑,道:“好一個孝道的女兒,這以身相許替父報仇之事,必將流為武林中千古的美談。”
屠南江回顧了身後的兒子一眼,道:“孩子咱們也留在這裡碰碰運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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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19 11:35:02
一三
所有準備離去的人,似是改變了主意,不再提離去之事。站在那白衣少女身後的唐通,早已氣得臉色鐵青,但覺熱血沸騰,一股悲憤之氣,填滿了胸膛。他冷冷地望了那白衣女一眼,恨聲道:“我倒要瞧瞧誰有膽子討你?”突然一揚右手,幾縷細如髮絲的銀芒,脫手而出。但聞一陣撲撲輕響、三隻越峰而過的畫眉鳥兒,一齊跌落在峰頂之上,死的無聲無息,連最後一聲哀鳴,也未叫出,四川唐家門的淬毒暗器,果是奇毒絕倫,見血動喉。群豪都不禁的望了那三隻死去的鳥兒一眼,心中暗自驚佩,這馳譽武林數百年,盛名不衰的暗器世家,威名果非虛傳。
玄月道長輕輕嘆一口氣,道:“賢侄女的替父雪冤復仇的孝心,雖是可嘉,但這等大背禮教的舉動,只怕是不太好吧?”
那白衣少女抬頭望著天上一片飄浮的白雲,道:“殺父之仇,不共戴天,如果因哀傷老父憂苦而死,或是立時拔劍自刎於這峰頂之上,那是定然要落得孝女之名了?”
玄月道:“雖是下下之策,但孝女二字,卻是當之無愧了!”
白衣少女道:“可是我死了,於事何補,殺父的仇人,仍然逍遙自在──”她舉起衣袖,抹去臉上縱橫的淚痕,接道:“也許我這作法將不為世人諒解,指我是大逆綱常,藐視倫理的下賤之人;但我卻盡了我替父雪仇的心願,笑罵任人笑罵,只要我心安理得,那凶手給了我失父之痛,我要他以鮮血抵償,有何不可?”她這番話說的頭頭是道,一時之間,當真使人無法分辨是對是錯。
尚三堂一頓竹杖,道:“老朽年近古稀,此等之論,倒還第一次聽得。”
唐通突然接口說道:“唐葉聯婚之事早已有家母和先岳面決,川中武林,大都知道此事,那一個敢轉唐門葉氏的念頭,兄弟為我家唐門的聲譽,先讓他試試兄弟身上一十三種淬毒的暗器。”
白衣少女冷冷接道:“我爹可沒有告訴我咱們聯婚的事,縱然真有其事,家父已然亡故,我爹爹既然死了,誰還能管得我的婚姻?我這做法雖然有背世俗禮法,但孝心可質天日,哼!你如是有志氣的大丈夫,為什麼不可以立下決心,尋出那殺我爹爹之人,是不是自覺武功淺薄,不足以和人相爭?”
唐通臉色一變,道:“唐門世家,迄今江湖數百年,怕過那一個了?”
白衣少女道:“那你為什麼要從中相阻我委身相侍那替父報仇之人?”
唐通怒道:“婦道人家,講求三從四德,你既有令尊之仇,自由我們唐家出面替你了結,你這般拋頭露面,出現江湖,以色作餌,誘人替父報仇,傳將開去,豈不落人笑柄。”
白衣少女正待反唇相譏,言鳳剛突然插口說道:“唐世兄,不用生氣,有道是大丈夫難保妻賢子孝,何況葉姑娘還未過唐家──”
譚嘯天接道:“言兄說的不錯,葉姑娘這做法雖有些驚世駭俗,但她的膽氣,卻不能不使人佩服。”
唐通滿臉殺機的望了譚嘯天一眼道:“那一個活的不耐煩了,不妨試試!”
言鳳剛乾咳了兩聲,道:“唐世兄這話未免說的太過份了,唐葉聯婚之事,只不過是唐世兄一面之詞,一無媒證,二無憑據,唐世兄姑妄言之,我等姑妄聽之──”他冷電一般的目光,緩緩由那白衣少女臉上掃過,接道:“這位葉姑娘是葉大俠長青膝前愛女,掌上明珠,卻是眾所公認之事,婚姻大事,雖然要取決父母,但眼下葉長青已經死去,葉長青和唐世兄令堂口頭的婚約,是否還算有效,別人無權過問,取捨之權,自是應該決定於葉姑娘本人了。”
尚三堂眼看唐通臉色忽青忽白,顯然他心中的憤怒,已到了難再忍耐之境,言鳳剛如若再說下去,勢必將引起衝突,趕忙一頓竹杖,接口道:“言兄,此時此地,不是泛論唐、葉聯婚之事的時候──”
言鳳剛微微一笑,道:“兄弟這番話,驟聽起來似和中原四君子死亡一事,毫無關連,事實上兄弟正在幫尚兄邀約追查謀害中原四君子凶手的助手。”
尚三堂道:“這個,老朽倒是還未聽出。”
言鳳剛微微一笑,道:“適才峰上群豪紛紛提出告別,但自葉姑娘宣稱誰能為她報得殺父之仇,就以身相侍之後,群豪再無告別之人。重賞之下,必有勇夫。葉姑娘為父盡孝之舉,必將大大的哄動江湖,天下高手,群起效命,何愁凶手追查不出。但此事如不先行辯說明白,只怕群豪不肯用命。”
尚三堂道:“這個,這個──”他心中沒有主見,這個了半天,仍然這個不出所以然來。
白衣少女突然高聲接道:“我葉湘綺雖然女流之輩,但出口之言,決無更改,不論何人能查出殺死我爹爹的凶手,取得他的首級,我就以身委侍,如若口不應心,天誅地滅。”
面對著群豪,唐通實有著難以下台之感,臉上一片鐵青,雙手握拳,一語不發。
顯然他心中的憤怒,已到了將要爆發之境。
玄月道長輕輕嘆息一聲,道:“賢侄女這等作法,是錯是對,貧道一時間,也無法預作斷言,眼下緊要的是追查令尊的生死之事。”微微一頓又道:“據說南宮世家那玉蜈蚣,乃天下第一件療救毒傷的聖品,只要是中毒而死,一用玉蜈蚣探測,必有反應。中原四君子死的這等安詳、奇怪,看來非得借重南宮世家的水晶鏡和玉蜈蚣兩寶不可了。事不宜遲,咱們也該走了。”
尚三堂道:“這四具屍體怎麼辦呢?難道也拖到南宮世家去嗎?”
玄月道長道:“一起帶去吧!”
尚三堂道:“怎麼一個帶法呢?”
葉湘綺道:“我師兄去找馬車,天色入夜之前,就可趕到。”
玄月略一沉思,道:“咱們分成兩批走吧!尚大俠和言掌門先走一步,趕往南宮世家,先行商借那玉蜈蚣、水晶鏡二寶之事,貧道和餘下諸位護送靈體,隨後而行。好在只是借用片刻,立時交還,憑藉尚大俠和南宮世家的交情,自是不難借到。”
尚三堂道:“老朽和言兄先行趕去打個商量,不失上策。”
言鳳剛乾咳一聲,道:“就咱們兩個去嗎?”
譚嘯天道:“兄弟也算一份。”
葉湘綺突然由懷中取出一方黑絹,說道:“從此時起,我要把面孔包住一半──”言未盡意,但卻忽然住口緩緩轉過身去,倚石獨坐。
尚三堂一頓竹杖,高聲說道:“老朽要先走一步了,咱們南陽再見。”轉過身子,當先而去。言鳳剛、譚嘯天對玄月道長一抱拳,緊隨尚三堂身後而去。
玄月道長合掌對神拳魯炳和屠南江父子說道:“時光還早,三位隨便養息片刻,車馬一到,咱們就立刻動身。”舉手對白鐵笙、宋文光一招,說道:“兩位賢侄請這邊坐坐,貧道有幾句話問問你們。”
宋文光、白鐵笙依言走了過去,相隨玄月身後,走到一處山角,怪石叢中坐了下來。玄月臉色肅然的長長嘆息一聲,說道:“你們到這峰頂之後,令師等可都已絕氣了嗎?”
宋文光道:“已然絕氣多時,但因四位師長坐姿如生,晚輩等不敢驚擾,延時甚久,才發覺四位師長已然氣絕多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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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
玄月長長嘆一口氣道:“貧道決不相信中原四君子圍聚在一起,會被人無聲無息的殺死,這中間確有著甚多無法解釋的疑竇,但望南宮世家的水晶鏡、玉蜈蚣能有助查出你們四位師長的死因──”
白鐵笙道:“一切全憑老前輩做主了。”
玄月沉吟了良久,說道:“令師等四人雖然名重武林,但因四人自視極高,不願和一般武林人物來往,是以朋友很少。貧道承蒙令師等偏愛,引為知己,何況我對令師等的死亡,內心引咎甚深。近二十年來,我已甚少在江湖之上走動,但為了追查令師等的死亡原因,貧道己下定決心,不查個水落石出,我不回武當山去。”
宋文光、白鐵笙一齊拜伏地上,說道:“有老前輩全力相助家師等沉冤昭雪有日,晚輩等這裡先行拜謝了。”兩人一齊拜伏在地上。
玄月輕輕嘆息一聲,道:“你們起來,據貧道冷眼旁觀,令師等死亡之因,複雜得很,此地距離南宮世家,遙遙數千里,貧道要借這一段行程中,查查令師等死亡之情。等一會就道之時,請兩位賢侄堅持親駕靈車,以便貧道隱入靈車之中──”話至此處,倏然而住,舉手一揮,接道:“你們過去吧!暗中留心四位師長的屍體,不論何人,只要一接近你們四位師長的屍體,就要默記他們的舉動。”
宋文光、白鐵笙同時抱拳一揖,退了下去。
太陽向西偏去,金黃色的陽光,照射在峰頂的嶙峋怪石上,天色已到了申時光景。一騎快馬,直衝到百丈峰下,兩輛黑篷四輪的輕便馬車,緊隨快馬馳到。馬上人疾服勁裝,背插雙筆,正是中原四君子葉長青門下弟子萬沖。馬抵峰邊,萬沖一躍而下,他一面揮汗,一面疾行登山。這時,峰頂群豪都正在盤坐調息,葉湘綺黑紗包面,孤獨的坐在一處角落上。萬沖急急奔了過去,低聲說道:“師妹,車馬已到峰下,可要把師父的屍體運上車走嗎?”
葉湘綺緩緩站起了身子,伸出纖纖玉手,一指遙坐在數丈外的玄月道長,道:“你去問問那位道長吧!”
萬沖愣了一愣,道:“恩師膝前只有師妹一人,師父既死,萬事均應由師妹做主才對,這等大事,也可以問別人的嗎?”
葉湘綺輕輕嘆息一聲,說道:“你是我爹爹門下的大弟子,也是他唯一的衣缽弟子,有事弟子服其勞,對師父復仇之事,你竟然毫無主意?”
萬沖道:“小兄生性魯莽,智略一向不如師妹,這方面還得師妹指點。”
葉湘綺突然放低了聲音,道:“中原四君子各傳一人,大師伯藍兆棠門下的柳師兄智謀、膽氣,不足服眾,難擔復仇大任;二師伯朱天上門下的白師兄俠膽熱腸,但剛愎自用,難主大局;三師伯金聖儀門下的宋師兄,心計太深,不可信任,師兄為人憨厚,難以運籌帷幄。”嘆口氣,又道:“唉!可嘆中原四君子一世英名,但卻都未能選個智勇兼備的傳人,因此我不得不以女流之身,介入這場追查凶手的是非之中──”
萬沖自幼和葉湘綺一起長大,對她的聰慧智謀素來敬服,她雖然尖酸異常地把四人批評一頓,萬沖不但毫無怒意,反而默然受教,不住點頭。
葉湘綺似是自覺出口重了一些,略一停頓,又道:“只是我一個女流之輩,不便出面,還要借重師兄助我一臂之力。”
萬沖道:“師妹決定之事,小兄自當全力以赴。”
葉湘綺嘆道:“目下毫無線索可尋,小妹亦覺著束手無策,那位道長乃幾位師伯與先父的好友,以暫時聽他吩咐行事,我如有什麼事,自會招呼於你。”
萬沖一拱手道:“既然如此小兄就過去問他。”說完,轉身走去。
天色將要入暮時分,中原四君子的屍體,全部移放入峰下的馬車之中。追趕那騎牛女童而去的柳雲飛,仍然不見回來。玄月道長指派白鐵笙和宋文光趕車,隨行群豪騎馬趕路,浩浩蕩蕩直向南陽趕去。沿途之上,連易健馬,兼程急進,到了南陽已然是九月菊黃的深秋季節。被武林各大門派、南北雄主,公推為武林第一家的南宮世家,緊依著南陽城郊的獨山而居。這日,落暮時分,玄月道長等帶著靈車,趕到獨山角下。夕陽幻起了一天絢爛的彩霞,千萬株垂柳白楊,環抱著一座建築宏偉的村落。薄暮秋風,微帶寒意,吹飄著滿天飛舞的黃葉,景色蕭索,撩人淒涼。
神拳魯炳突然一勒馬韁,高聲說道:“依據江湖傳誦的規矩,進入武林第一家五里內,下馬步行,三里內解繳兵刃,但卻未曾立過如何處置馬車的規矩。”說話之間,已到林邊。
玄月道長道:“尚大俠想已早到,怎的不見迎接咱們?”
只聽一聲低沉的銅鑼,一株高大的白楊樹後,疾快的閃出來一個眉目清秀的童子,雙手高舉著一個木牌,木牌上橫寫著“請君下馬”四個大字。這五里下馬,三里解劍的規矩,乃天下英雄為了崇敬南宮明的武功,署名了“武林第一家”匾額一方相贈之外,公立了四條大法,通令天下武林同道一體遵守。因那署名之人,包括了江湖上九大門派的掌門之人,和水旱兩路南北霸主,可算把武林道上一代高手一網打盡,是以沿傳數十年中,從無人以身試犯過四條大法。這五里下馬,三里解劍,乃四大戒法之二。
神拳魯炳走在最前,看了那木牌一眼,當先躍下馬背,緊接著屠南江父子、宋文光、萬沖,葉湘綺,紛紛躍下馬背。魯炳一抱拳,對那童子說道:“小兄弟請了。”
那童子搖搖頭,指指嘴巴,緩緩轉過身子,隱入那高大的白楊樹後。
魯炳怔了一怔,回頭對屠南江道:“屠兄,此子眉目清秀,兄弟不相信他是個啞巴?”
屠南江道:“也許他不願開口說話,五里下馬之戒,咱們已經遵守,牽馬而行,大概總可以吧,走進去瞧瞧再說。”
魯炳重重的咳了一聲道:“屠兄說的不錯。”手牽馬韁,舉步而行。
那童子回顧了幾人一眼,也未出手攔阻。這是一片廣闊的樹林,但除了垂柳、白楊之外,別無雜樹。一條條白石鋪成的小徑,縱橫於林木之間,除了秋風吹飄著枯黃的落葉,發出沙沙的聲音之外,再也聽不到一點異樣的聲息。十里深林,一片死寂,太過的幽靜,生出一種蕭索的恐怖。
忽然間車聲轆轆,劃破了這廣闊林面的死寂。白鐵笙揚鞭行車,緊隨幾人身後闖進了林中。大概是四大戒法中,沒有限制行車之事,那手捧木牌的童子看了白鐵笙和那密垂黑篷的馬車一眼,舉手拍拍腦袋,但卻未喝上攔阻。從他的神情間,看出他正為這行車之事所困擾。除了那手捧木牌的清秀童子一度現身之外,這深長廣闊的林木間,似是再無守衛之人。群豪深入了幾十丈遠,不見有人喝問阻攔。
白楊、垂柳交織成天然屏障,白鐵笙操轅行車於林木之間,大費周折,曲轉盤繞,行動緩慢至極。一陣急促的步履之聲,起自林木深處、神拳魯炳當先停下了腳步。為武林公推天下武功最高的南宮明,不但奪得冠絕天下的威名和三寶,也替南陽獨山角下的南宮世家,披上了一層神秘的外衣。沒有人瞭解這家人的內情,只知他們享受著震盪人心的榮耀和盛譽,也付出了無比的痛苦作代價。所有武林中的人物對神秘的南宮世家,只有著兩個觀念,妒忌和羨慕。步履聲由遠而近,林中並肩走出三人,正是那先行趕來南宮世家的尚三堂,言鳳剛、譚嘯天。
尚三堂右手握杖,左手一拱道:“諸位剛到嗎?”隨之目光一瞥那黑篷馬車,不禁一皺眉頭,接道:“玄月道長──”
車簾起處,玄月應聲而出。這位武當派中的名家,在這二十餘日的行程中,一直躲在那黑篷馬車中和四具屍體為伍,除了吃飯之外,連夜間也睡在車中。他似是對中原四君子的屍體發生了濃厚的興趣,日夜相侍,孜孜不倦,但卻沒有人知道他發覺了些什麼?
尚三堂低聲問道:“中原四君子的遺體,可有變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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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19 11:35:19
一五
玄月道長搖頭道:“貧道也正為此事奇怪。”
他微微一頓之後,接道:“尚大俠可商借到玉蜈蚣和水晶鏡嗎?”
尚三堂道:“南宮世家中主事之人正染重病,借寶之事,尚未得決定。”
玄月道長道:“不知何人主事?”
尚三堂道:“老朽也不太清楚了。”他似是自知這等答覆之言,有傷體面。說完之後,泛起滿頰羞紅。
玄月輕輕嘆息一聲,道:“南宮世家充滿著神秘的傳說,看來是不錯的了。”
尚三堂道:“道長之言甚是,這個神秘的世家,老朽和言兄已經住下三日之久了。”
玄月道:“尚大俠先帶貧道等去瞧瞧吧!”
尚三堂欲言又止,緩緩轉過身子,大步向前走去。玄月道長緊隨尚三堂的身後,魯炳、屠南江父子、宋文光、唐通等魚貫而行,葉湘綺卻緊隨在馬車之後。林木錯雜,行車極是困難,白鐵笙索性跳下車來,牽著駕轅的馬韁而行。又走了約一盞熱茶工夫,林木突然開闊起來,現出一片數丈方圓的空地。空地兩側,分擺著兩個木架,一塊木牌上橫寫著四個大字“解下佩劍”。玄月道長目光一轉,只見兩側的木架上,已然擺了甚多兵刃、有些兵刃之上已然生出鐵鏽,劍穗早已腐朽。放在木架上不知有多少年代了。
言鳳剛乾笑一聲,道:“四大戒法之一就是不准攜帶兵器進入南宮世家,諸位請解下兵刃吧!”
玄月道長當下解下佩劍,掛在右側的木架之上。魯炳、居南江父子、唐通等紛紛解下兵刃。尚三堂輕輕一頓手中竹杖,隨手也放在木架之上。說道:“諸位身上如若帶有暗器,也請取出放在此地。”口中說話兩道眼神卻凝注在唐通的身上。
四川唐家的淬毒暗器天下聞名,而且種類繁多,唐通乃唐家第十四代後裔獨子,自然已得暗器真傳了。只聽唐通輕聲一笑,緩緩從腰間取出一個皮囊,掛在木架之上,說道:“在下身懷暗器,全在這皮囊中了。”
尚三堂道:“這四大戒法,乃天下英雄相商而立,老朽深望諸位能予自動遵守。”當先舉步,向前走去。
白鐵笙突然叫道:“尚老前輩,這馬車可以馳進去嗎?”
尚三堂回頭說道:“最好把馬車停在此處,待請命過南宮世家的主人之後。再作區處。”
黑紗包面的葉湘綺,忽然接口說道:“我和白師兄留此守護馬車──”
唐通冷笑一聲,接道:“在下也留這裡吧!”右手一伸,把那掛在木架上的皮囊,重又取了回來。
玄月道長一皺眉頭,低聲對尚三堂道:“這武林第一家的主人,是何等一個人物。好大的架子。”
尚三堂道:“這個老朽也不大清楚,言掌門和老朽等在此住了數日,除了兩個青衣婢女,經常送上茶餅之外,根本未見過其他之人。”
玄月道:“既然如此,咱們索性把馬車直馳而入,好在那四大戒法之中,並未列禁馬車,尚大俠高見如何?”
尚三堂道:“事已如箭在弦上,不得不發,道長之言,亦有道理。”
玄月道長一點頭,回頭對白鐵笙道:“白賢侄,馳車之時要小心一些,不要碰壞了林中的花草。”
白鐵笙微微一怔,才想通玄月道長的言中之意,一躍下車,牽韁而行。群豪目睹玄月道長下令馳車而入,都不禁心頭一震,暗想此事極可能惹怒南宮世家,招致一場麻煩、但並無出言攔阻之人。
唐通右臂一伸,把手中的皮囊,重又掛在木架之上,緊隨葉湘綺身後而行。穿行過一片三里左右的林木,景物忽然一變。但見奇花漫爛,環繞著一座綠瓦朱門的大莊院,門樓上高掛著一塊黑漆金字的大匾,寫著“武林第一家”五個大字。左下角寫滿了密集的小字,有楷有草,盡都是各大門派掌門人及各方雄主的親筆簽名。尚三堂臉色凝重,當先而行,穿過那環繞在院的花叢,緩步登上石級。
玄月道長突然回過身子,低聲對白鐵笙道:“不論發生了何等之事,賢侄都不要講話,一切均有貧道應對。”
白鐵笙道:“晚輩記下了。”
玄月道長突然加快腳步,追上了尚三堂,並肩而行,登上七層石級。兩扇朱門大開著,裡面盆花分列,庭院廣敞,一目所及,直達二門,但卻寂靜如死,不見一人。華麗的庭院,盛開的丹桂秋菊,但卻因寂寂無人,使人感覺著被一種神秘的氣氛籠罩。玄月道長停步大門口處,心頭微生猶豫,一時之間,不知該不該舉步而入。
尚三堂低聲說道:“道長,石階阻路,那馬車只有停在大門外面了。”
玄月道:“怎的這南宮世家,連一個通報的門房也不用呢?”
一語甫畢,忽見一排盆花之後,緩步走出一個全身青衣,年約十四五歲的小婢,眉目清秀,雙辮垂肩,步履極快的走了過來,倏忽之間,已到了眾人的身前。玄月目光一瞥尚三堂,只見他滿臉肅穆,凝立不動,分明不識此人,立時合掌當胸,欠身說道:“姑娘請了!”
青衣女婢一雙圓大的眼睛緩緩掃掠了群豪一眼,微一躬身,道:“道長法號。有何貴幹?”問話簡潔,清晰有力。
玄月微微一笑,道:“貧道法號玄月,有要事求見南宮世家的主人。”
青衣小婢兩道清澈的眼神,投注了大門外馬車一眼,搖頭一嘆,道:“道長可知此地的四大戒法嗎?”
玄月道:“五里下馬三里解劍,貧道等條條遵守。”
青衣女道:“馳車而入,直達莊院,南宮世家從未發生過此等之事。”
玄月笑道:“貧道千里而來,求見南宮主人,就是為解決車中所載疑難。”
尚三堂一拱手,笑道:“老朽已來此三日,得蒙厚待,留住莊院──”
青衣小婢不容尚三堂的話完,接口說道:“你們一共三人,除了你尚老英雄之外,還有辰州言家門的掌門人言鳳剛──”
言鳳剛微微一笑,道:“不敢,不敢,言鳳剛就是區區在下。”
青衣小婢又道:“還有位九江豪雄譚嘯天譚大俠,不知是那一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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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19 11:35:30
一六
譚天嘯微微一笑,抱拳說道:“承蒙關問,在下便是。”
青衣小婢淡然一笑,侃侃說道:“南宮世家對登門造訪的佳客,一向待如上賓,但決然不允有人輕視四大戒法。”
玄月道長笑道:“姑娘責備的是,貧道等或有觸犯戒法之處,不過我等千里趕來,深望能一見南宮世家的主人。”
青衣女婢沉吟了半晌,道:“諸位馳車直闖莊院,不論是否有違天下英雄公立的四大戒法,但藐視南宮世家,不無小錯。”
玄月道:“貧道等得見南宮世家主人之後,自噹噹面請罪。”
青衣女婢道:“既然如此,諸位暫請廳中小坐片刻,容我稟報主人,請命裁奪。”微一側身,接道:“諸位請吧!”
玄月道長回頭對白鐵笙道:“白賢侄請守護馬車。”
青衣女婢接道:“如若道長信得過南宮世家,大可不必留人守車。”
玄月沉吟了一陣,為難地說道:“非是貧道不信任南宮世家,實因車上所載,必需留人照看。”
青衣女婢接道:“那就請便啦!”緩緩轉過身子,又道:“恕我走前一步,替諸位帶路了。”舉步向前行去。群豪魚貫相隨,穿行過幾堆羅列的盆花,到了二門前面。青衣女婢伸手指著左面一片房屋,說道:“諸位暫請在那邊客室中休息一下,容我請命之後,再來相告諸位。”此女年紀雖然幼小,但口齒伶俐,說話頭頭是道,神情從容不迫,似是極為老練。
這班人雖都是名重一時的武林豪客,但對神秘的南宮世家,心底之中都存著幾分敬畏,當下依言走了過去。
那青衣小婢目睹幾人進了客室之後,才舉步登上石階,徑入二門。客室中佈置雅潔,明窗淨几纖塵不染,紅漆的八仙桌上,早已擺好了香茗,不多不少的剛好每人一杯,茶杯中熱氣騰騰,分明剛剛倒出不久,但室中並無迎客之人,似是有人倒了香茗之後,悄然而去。神秘的南宮世家,一切都顯得那樣反常,更加深了它的神秘。群豪自行落坐,但卻無人取過那香茗飲用。
大約過了一頓飯工夫之久,客室外突然響起了輕微的步履之聲,適才那青衣小婢,重又出現在客室之中。對這位神情從容的小姑娘,群豪都不敢稍存輕視之心,紛紛起立相迎。那青衣女婢容色雖然嬌笑,但神情間卻是一派肅然,欠身說道:“諸位千里來訪,敝主人甚感榮寵,雖然大病未癒,但仍然抱病迎客,諸位請入內廳相見吧?”說話之間,目光緩緩由室中群豪臉上掃過,室中群豪,竟然有幾人被她看得不安。
玄月當先而起,合掌說道:“勞請姑娘帶路。”
青衣女婢道:“恭敬不如從命。”轉身舉步而行。穿過了宏偉的二門,行在花樹環繞的小徑上,清風輕拂,花香陣陣,只是太過寂靜,使人生出一種陰森的感覺。青衣女婢帶群豪走到了高大的房屋前面,輕輕叩動緊閉的朱門銅環。呀然一聲,兩扇閉著的朱門,突然大開,群豪驟覺眼前一亮。只見一所廣闊的大廳中一片銀白,四周的牆壁上都用白綾幔起,室中的桌椅上亦都鋪著雪白的墊子,一眼望去,看不出一點雜色。
青衣女婢退到一側,欠身說道:“諸位請。”
玄月當先而入,目光流動,打量了四週一眼,除一片白色之外,全室中似是再也找不出其他的顏色。豪魚貫而入,每個人的臉上都變得一片肅穆,這室中的布設,單調而莊嚴,只要一踏入這座大廳,都不禁的有些嚴肅起來。
只聽那青衣女婢高聲說道:“佳賓已入內廳。”
一聲長長的嘆息,傳了過來,一角白幔輕啟,緩步走出一個雞皮鶴髮的老嫗。這蒼老的婦人,面色枯黃,滿臉病容,手握竹杖,緩步而出。她穿著一身白衣,一條白色的綾帶束勒著滿頭蕭蕭白髮,眼色和她衰老的年齡極不諧和。在她身後緩隨四個素服的女入,個個的神情都給人一種沉重的感覺,都是肅穆和憂鬱的混合。
玄月道長望了那老嫗一眼,心中暗暗地忖道:“難道這滿臉病容的老嫗,就是南宮世家的主人嗎?”心念轉動間,人卻合掌當胸,欠身說道:“貧道玄月,見過老前輩。”
那白髮老嫗輕輕一頓手中的竹杖,笑道:“武當名家,老身失敬了。”
玄月心頭微震暗暗忖道:這老嫗倒像是久年在江湖上走動之人,當下合掌應道:“老前輩見笑了。”
白髮老嫗淡然一笑,道:“諸位請坐,老身近來患染小疾,未能迎接佳賓,諸位不要見怪才好。”說話之間,人已當先落座。四個年齡不同的素衣婦人,卻一排橫列,站在那老嫗的身後。
群豪目睹主人坐了下去,立時紛紛就座。言鳳剛低聲說道:“尚兄,這老婆婆可是南宮世家中的主人嗎?”
尚三堂低聲答道:“兄弟只和南宮世家中第三代男主人有過一面之緣、排在那老嫗身後第二個中年婦人,就是南宮世家中第三代的主婦。”
兩人講話的聲音異常低微,但卻似被那老嫗聽到,只聽她輕聲一笑,道:“南宮世家中法規自成,不受世俗禮數拘束──”回頭望著第二個素衣婦人說道:“見了你亡夫舊友,還不過去見禮?”
那素衣婦人低聲應道:“孫媳遵命。”姍姍蓮步走出來,遙對尚三堂欠身一禮,道:“未亡人常素玉,見過尚大哥。”
尚三堂急急起身,抱拳還了一禮,道:“夫人好記性,在下未能為南宮兄後事一盡心力,想來慚愧得很。”
常素玉黯然說道:“尚大哥千里趕來南宮世家,憑弔亡夫,未亡人已感激不盡了。”說完,又欠身一禮,緩步退回原位。
玄月道長起身合掌說道:“貧道久聞南宮世家之名,今日有幸,得承諸位夫人接見。”
那滿臉病容的白髮老嫗淒涼一笑,道:“亡夫南宮明,不聽老身相勸,逞一時血氣之勇,爭雄少室峰上──”
尚三堂道:“南宮明老前輩一代人傑,少室峰頂獨敗天下英雄,使群豪傾服,奉贈‘武林第一家’的榮耀,千百年來得此榮耀的,只有南宮一家──”
白髮老嫗接道:“那武林第一家的榮耀,卻使我們老幼五代盡成寡居,這榮耀的代價太大了──”她回顧了身後排列的四個少婦一眼,接道:“老身胸中的悲苦,已隱忍數十寒暑,從未對人說過,可憐我代代媳婦們,盡皆步我後塵──”她的聲音忽然沉下去,兩行老淚滾下雙頰。
玄月目光轉動,打量了那老嫗身後排立的四個素衣婦人一眼。只見最右一人年約六十左右,第二個不過四旬上下,第三個三十二三,第四個不過十七八歲。四個人一色的白綾勒發,白衫白裙,淡掃蛾眉,不施脂粉。論容色,個個都算得美人胎子。
只聽那白髮老嫗淒涼地接道:“南宮世家和武林中人物,素少往來,更是談下上有何恩怨,只有亡夫剛愎自用,爭得了‘武林第一家’的榮耀,這榮耀帶給了我們南宮本門斷腸碎心的慘禍,斷子絕孫,一門寡婦。試看武林人物,那一家有我們這等淒涼。”
玄月道長唏噓嘆道:“南宮世家的威名,震撼著大江南北,五里下馬、三里解劍的四大戒法,創立下武林中空前的豪舉,可是武林中有幾人能知道諸位夫人內心的慘痛,唉!名利害人,竟然是這等的深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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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608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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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19 11:35:43
一七
白髮老嫗一雙失神雙目,緩緩從群豪臉上掠過,道:“數十年後,我們這五代寡居的婆媳終老死去,南宮世家即將在武林中消沉不聞。”
玄月道:“貧道甚少在江湖上走動,不知南宮世家的遭遇,竟然是這等淒涼──”他微微一頓之後,接道:“此次冒昧打擾,內心甚是不安,但望老前輩寬恕賜助。”
白髮老嫗輕聲一嘆,道:“道長有何見教。但說不妨。”
玄月回顧了宋文光一眼,道:“中原四君子之名,老前輩可曾聽過嗎?”
白髮老嫗道:“老身雖然足不出戶,但卻有甚多亡夫舊友,時相來往,談論起江湖中事,中原四君子之名,老身倒是聽人說過。”
玄月道:“中原四君子集體死於浙北百丈峰頂,在四人遇難之前,還有人假冒四人之名,散發請柬,邀集甚多武林高人,趕往峰頂赴會,貧道晚去了一步,趕到之時,四君子已然氣絕,全身不見傷痕,只有在右手掌心之中,微觀一片紅紋,因紅紋太過細小,目力難以鑑識,多蒙尚大俠提起府中收藏三寶,因此貧道千里趕來,想借貴府中水晶鏡和玉蜈蚣一用,也許可從那紅紋之中,找出殺害四人的凶手?”
白髮老嫗嘆息一聲,道:“中原四君子陰靈有知,定要感謝你們這些信義的朋友,唉!我們南宮一門,五代父子俱遭凶死,武林中竟然無一人追查!”
玄月道:“這個,這個──”他這個了半天,想不起如何措詞。
尚三堂突然接口說道:“昔年九大門派,各方豪雄。聯名送贈‘武林第一家’的牌匾,並立下四大戒法,約束武林中人人遵守,替南宮世家招來了無端橫禍,五代祖孫盡罹慘死。夫人如前具名柬邀九大門派中掌門人,請他們追查凶手,想來他們決然不會推辭。”
白髮老嫗雙目中神光突然暴射而出,但只一閃間。又恢復平和之容,說道:“只怕老身難有此等面子──”輕輕一嘆,回頭對那最右的素衣婦人說道:“你去後宅取出水晶鏡。”
那素衣婦人應了一聲,道:“兒媳遵命。”轉身而去。
白髮老嫗目光轉移常素玉身上道:“你去取出玉蜈蚣。”
常素玉欠身說道:“孫媳領命。”緩步走入素幔之中。
白髮老嫗輕輕一頓竹杖,站起身來,說道:“中原四君子的靈體,現停何處?”
尚三堂抱拳說道:“夫人情恕我等冒昧之罪,四人靈體,現停府外。”
白髮老嫗哦了一聲,道:“南宮世家,只餘幾個寡婦,自然不放在你們的眼中了──”她微微一頓,接道:“老身小疾未癒,不能久陪諸位。我先告退了。”也不容尚三堂答辯,轉過身子,緩步頓杖而去。兩個素衣少婦緊隨那老嫗身後,隱失於素幔之中。
廣敞的大廳中,走完了南宮世家中所有的人,連那守在門口的青衣小婢,也走的不知去向。一陣微風吹動素幔,波紋蕩漾,滿廳的素幃裝飾,增加了不少的哀傷和恐怖氣氛。尚三堂輕輕嘆一口氣,低聲對玄月道長道:“道長,看來馳車而入,只怕要激怒南宮世家的主人了?”
玄月道長冷靜地答道:“事已至此,只有坐以待變,南宮世家的主人既然傳諭取出二寶,想來決然不致變卦。”
尚三堂憂慮地說道:“老朽擔心激怒了南宮世家的主人,事情就棘手了。”
言鳳剛冷笑一聲,道:“兄弟在這幾日之中,已盡了最大的耐心,南宮一家雖被武林中尊稱‘武林第一家’,立下四大戒法,但兄弟好壞也是一派掌門之尊,生平之中,還從未受到過這等的輕藐──”
尚三堂急急搖手,說道:“言兄請看在兄弟的份上,再忍耐一下──”
素慢突啟,那四旬左右的中年婦人,手捧著一個雕刻精緻的小木箱,緩步行近案前,放下木箱說道:“這木箱中,就是諸位要借用的‘水晶鏡’了──”
她目光緩緩由玄月和尚三堂臉上掃過,接道:“此物交給哪位?”
尚三堂目光一瞥玄月道長,道:“交給這位道長吧!”
中年婦人冷峻的望了玄月一眼,道:“道長的出身可否請先告訴我?”
玄月道:“貧道武當派中玄月。”
白衣中年婦人伸手一指案上小木箱道:“這箱中的水晶鏡交給你啦,日落西山之前,請送回此處。”也不待玄月道長答話,轉身急步而去,走入那素幔之中。
譚嘯天低聲說道:“道長請打開木箱瞧瞧。”
玄月微微一笑,道:“以貧道的推想,決不會錯。”他口中雖然說得大方,但心中卻是不無懷疑,隨手打開木箱。
這班人雖然久聞三寶之名,但卻都未見過,玄月打開木箱,立時一齊探頭望去。只見那木箱之中鋪著厚厚的紫絨,端放著一塊二寸見方,半寸厚薄水晶石片。這名列三寶之一的水晶鏡,不過如此而已,群豪都不禁大為失望。言鳳剛冷笑一聲,道:“不過是一片普普通通的水晶石片罷了,竟然能列名三寶,當真是一經品題,身價百倍,上一代的前輩們也未免小題大作了。”
玄月仔細瞧了那水晶石片一陣,實不見有何出奇之處,不禁心中也動了疑,暗暗忖道:一塊水晶石片,有何珍貴之處,竟然能列名三寶之一,當真是叫人費解了。緩緩伸出手去,拿起箱中水晶石片,迎目一看,目光所及,盡現室中景物,而且纖毫畢露,四面八方,盡收鏡中。
言鳳剛目睹玄月神往之色,心中甚是奇怪,忍不住問道:“道長,可瞧出這名列三寶之鏡的用處了嗎?”
玄月嘆息一聲,讚道:“日月精華孕育,絕代名匠琢磨,名列三寶,果非虛傳。”
言鳳剛奇道:“當真有點邪門嗎?可否借予在下瞧瞧?”
玄月道:“咱們先去檢看中原四君子手中紅紋之後,言掌門再看不遲。”當先舉步向廳外行去。
群豪正待舉步相隨、忽聽一個嬌脆但卻十分冷漠的聲音說道:“諸位慢行一步,玉蜈蚣交給那個?”群豪回頭望去。只見常素玉雙手捧著一個鐵盒,緩步走了過來。
尚三堂正待舉步去接,言鳳剛卻搶先走了過去,道:“交給在下吧!”
常素玉道:“請教尊姓?”
言鳳剛道:“辰州言家門第十代掌門人言鳳剛。”
常素玉道:“日落之前,萬望原物送回此地。”
言鳳剛道:“夫人放心。”
常素玉緩緩俯下身去,把鐵盒放在地上,道:“男女授受不親,言掌門請恕我失禮之罪。”
言鳳剛乾咳了兩聲,道:“此乃禮所為然,自是怪不得夫人了!”
常素玉冷漠一笑,道:“有勞了。”突然轉過身子急步而去。
言鳳剛伸手撿起鐵盒,打開鐵蓋,登時覺得一股森冷之氣,由盒中直衝上來,不禁暗自稱讚道:“無怪名列三寶,單是這一股森冷之氣,就使人愛難釋手了。”
凝目望去,只見盒中端放著一個三寸長短的白玉蜈蚣,口鼻觸鬚,清晰可見,通體雪白,只有脊背之處,隱隱泛起一條紅線,名匠巧工,雕琢的栩栩如生。一眼看去,幾可亂真。他緩緩合上盒蓋,大步向前走去。
玄月道長當先而行,繞過盆花庭院,出了大門。只見白鐵笙端坐在馬車之上,滿臉期待之色,一見玄月,立時迎了上來,說道:“老前輩可曾借到二寶?”
玄月一揚手中木箱,說道:“二寶已然借到,快些打開車簾。”
白鐵笙依言打開車簾,玄月一躍登車。自從中原四君子裝上馬車之後,除了玄月道長之外,群豪大都未見過車中之情,此刻車簾大開,都不自禁的凝目向車中望去。只見中原四君子仍然是百丈峰頂的端坐姿勢,相對坐在車中。玄月右手執鏡,左手打開藍兆棠的右掌,借車門透入的日光仔細瞧了一陣,臉色忽然大變。但見他緩緩放下藍兆棠的右手,取過朱天上的右掌,又仔細瞧了一陣,已甚難看的臉色,變成一片鐵青,雙眉緊皺,顯然心情沉重異常。不大工夫,已看完了四人右掌,長長吁了一口氣,緩緩走下馬車。
白鐵笙急急問道:“老前輩可查出了家師的死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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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
2019-2-19 11:35:53
一八
玄月神色凝重,目光緩緩由群豪臉上掃過,道:“諸位之中,可有人知道仇武林這個人嗎?”
尚三堂低聲誦吟道:“仇武林,仇武林──”吟哦了良久,才道:“老朽搜遍枯腸,想不出江湖上有這個人物。”
言鳳剛道:“仇武林,好怪的名字,分明是仇恨武林所有之人,故取此號,只怕世間並無此人。”
尚三堂一拍雙掌道:“不錯,言兄一語,使老朽茅塞頓開!”
白鐵笙黯然說道:“難道除了仇武林三字之外,就無發現嗎?”
玄月道長道:“賢侄自去看過,就會明白了。”
白鐵笙接過水晶鏡,躍上馬車,逐一查看了四人右掌,神情也變得十分凝重起來。
緩緩下了馬車,長嘆一聲,恭恭敬敬地把水晶鏡送到玄月道長手中。
尚三堂暗暗奇道:“怎麼誰看了誰就愁眉苦臉,神情凝重。”心中動疑,忍耐不下,低聲對玄月說道:“道長,請把水晶鏡借給老朽瞧瞧。”
玄月道長緩緩把水晶鏡遞了過去,欲言又止。尚三堂接過水晶鏡,登上馬車,打開藍兆棠的右掌。那細如蛛絲的紅紋,在水晶鏡反映之下,呈現出一片清晰的圖案,三行肉眼難以辨識的小字,也清晰的映現出來。
譚嘯天突然放步行近馬車,低聲說道:“老前輩可否把看到的情形,口述出來,也免得我們逐一查看?”
尚三堂抬頭望了玄月一眼,看他並無反對之意,當下點頭說道:“好吧!”低下頭去,一面仔細凝視,一面沉聲說道:“記死錄──”
言鳳剛道:“好狂的口氣。”
只聽尚三堂繼續說道:“人無長生,死有先後,中原四君子,只不過首應死選──”
言鳳剛一皺眉頭,不屑地道:“我看這留字之人,定然是個瘋子──”忽然想到中原四君子的武功、聲望,都不在自己之下,四人之死,當是極好一個證明,這人決不是信口開河。
但聞尚三堂低沉地接道:“死亡蔓延,前因早播,名登此錄,在劫難逃──”話至此處,忽然住口不言。
言鳳剛回顧了屠南江等一眼,說道:“不知咱們是否有榮一登這記死錄?”
尚三堂輕輕嘆息一聲,接道:“言兄不用擔心,十名之內,已有言兄的大名。”
言鳳剛突然覺著心頭一震,輕輕的咳了一聲,笑道:“那當真是榮幸的很?”他口中雖然說的輕鬆,但心中卻是有些驚恐。想到中原四君子的死亡,此事並非空穴來風,乃是大有可能之事。
尚三堂看了一陣,忽然一變臉色,躍下馬車,把水晶鏡交到玄月道長手中。他看了看群豪,微一猶豫,對言鳳剛等說道:“那下面儘是人名,不用再瞧下去了。”
神拳魯炳突然向前跨了兩步,說道:“尚兄,那在劫人名之中,可有兄弟嗎?”
尚三堂道:“如若在下的推想不錯,大概魯兄也在那在劫名單之內。”
玄月道長突然接口道:“貧道有一點不解之處,就是那掌心一點地方,何以能寫下這麼多的字來?”
尚三堂道:“唉!老朽也覺著此事大不容易──”
言鳳剛道:“久聞三寶之中,最為珍貴的要算這玉蜈蚣了,只不知傳言如何?”一面說話,一面已舉步向車上走去。
玄月道:“中原四君子全身沒有傷破之處,唯一的死亡標識,就是右手掌心中那片紅色的痕紋,言掌門就用這玉蜈蚣放在那紅紋之上,就可知他們是否是中毒而死了。”
言鳳剛微微一笑,拉過朱天上的右掌,一手打開盒蓋,取出玉蜈蚣。群雄的眼光全都凝注在那玉蜈蚣上,想一睹這列名武林的三寶之最,奇效如何?但見言鳳剛打開了朱天上右掌之後,緩緩把玉蜈蚣放在掌心紅紋之處。雪白的玉蜈蚣一和掌心紅紋相觸,立時變色,尤以那後背上隱隱可見的紅線反應最是靈奇,倏忽之間,已然變成了紫黑色。言鳳剛目睹玉蜈蚣逐漸變化的顏色,心中大為讚歎,暗忖道:“三寶之最,名不虛傳,如若身懷此物,世間百毒、均難侵害。”
尚三堂突然回顧了玄月道長一眼,神情驚異地道:“果然蘊有劇毒!”
玄月道長緩緩點頭,面容嚴肅地說道:“不錯,確有絕毒!”
言鳳剛眼看那玉蜈蚣已逐漸變成墨黑之色,趕忙取開,躍下馬車,望著玉蜈蚣愕然不知所措。原來他不知如何使玉蜈蚣,重新回覆那等潔白之色,心中大為憂慮。
譚嘯天望著言鳳剛手中的玉蜈蚣,讚道:“果然是一件罕見的奇物──”
神拳魯炳突然冷冷道:“譚兄可是看得眼熱嗎?”
言鳳剛看那玉蜈蚣的顏色愈來愈黑了,不住搖頭嘆氣,道:“可惜這等罕世奇物,只能用上一次,未免太可惜了。”言下之意對這列名三寶的玉蜈蚣大為愛惜。
玄月道長臉色凝重的低聲向白鐵笙道:“白賢侄如若發覺了身體感覺異常之時,盡快的告訴貧道。”一則他說話的聲音極低,二則群豪都被那玉蜈蚣吸引了心神,除了尚三堂之外,大都未聽到玄月道長之言。
言鳳剛緩緩把玉蜈蚣放入鐵盒之中。只見他滿臉茫然之色,說道:“這等神異之物,只能施用一次,未免太可惜了!”
一直冷冷地站在一側用黑紗半掩玉容的葉湘綺,突然舉步而行,走近玄月道長身畔,問道:“老前輩可查出了家父的死亡之因嗎?”
玄月道:“令尊等可能先中奇毒,未及和人動手,已然毒發而亡──”他仰臉籲一口氣,接道:“死亡的原因雖已查出,但元兇是誰?尚難斷定──”他突然放低了聲音,接道:“我已仔細的查過了令尊的全身,除了那手心中紅紋圖案之外,別無痕跡可尋。”
葉湘綺幽幽說道:“那麼,咱們這一次南陽之行,看來是白費一番心血了?”
玄月道:“那倒不是,中原四君子在江湖結仇不多,偶有小怨,亦似微不足道,貧道對他們四人死因,一直未作江湖上一般仇殺推想,南陽之行證實了貧道的想法不錯。”
葉湘綺默然不語,緩步向後退去,孤獨的依靠在一株白楊樹下,望著天際出神。
唐通大步走了過去,勸道:“人死不能復生;憂苦何益。家母對令尊之死,決然不會坐視,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何必急於一時。只要家母出面,元兇決難逃脫。”
葉湘綺緩緩把投注在天際的目光收了回來。她理了下鬢邊秀髮,望著唐通說道:“不論是令堂是你,只要能找出殺害我父親的元兇,我就立刻以身委你,我說過的話決然算數,你不用想勸我收回諾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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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19 11:36:03
一九
唐通臉色立時大變,但他仍然強自按下憤怒之氣,說道:“家母威鎮一方,望重武林,如若被她老人家知得此事,只怕不大方便!”
葉湘綺道:“那裡不方便了?”
唐通面現難色,神情激動地道:“令尊生前乃中原武林道的一代大俠,我們四川唐門,更是武林中代代相傳,盛名不衰,家母雖然對我甚為愛惜,但悔婚棄約,非同小可,家母得知此事,只怕──”
葉湘綺道:“只怕她袖手不問,可是嗎?”
唐通輕輕嘆息一聲,道:“如只是袖手不問,那也罷了,但怕她激憤之下,做出──”
葉湘綺柳眉兒揚了一揚,道:“難道她還要殺死我不成?”
唐通急急接道:“家母氣度寬宏,此等之事,決不會向你報復,我憂慮的是令尊和家母,論婚之事,早已傳遍川中黑白兩道,此事一旦張揚開去,家母在顏面大損之下,只怕不會出手相助你追查傷害令尊的凶手!”
葉湘綺沉吟了良久,緩緩道:“令堂誠然名滿天下,武林中人,一提到四川唐門,都有些敬畏三分,如你能說動令堂挺身而出,追查元兇,並非難事,那時我委身下嫁於你,豈不是兩全其美嗎?”她自雙目以下,用黑紗包了起來,唐通雖和她對面而立,也無法查看出她臉上的神情,但見那鬢邊紅暈如霞,想是這幾句話,說得甚是吃力。
唐通面色一變,冷冷說道:“我唐通有生以來從未這般相求過人,對你我算是好話講盡,想不到你竟這般無情。”
葉湘綺星目眨了兩眨,滾下來兩行淚水,幽幽說道:“你不要這般逼我好嗎?”
唐通本待發作,但聽她嬌柔的聲音之中,充滿著無比的淒苦,一時之間,倒是不忍發作,強自按下胸中氣憤,嘆道:“此事還望你三思而行,明日午時,再答覆我。”說罷,霍然轉過身去,大步走到停車處。
屠南江冷笑一聲,說道:“唐世兄,可勸得葉姑娘回心轉意了嗎?”
唐通雙目閃動,充滿著激動憤怒,凝注在屠南江臉上,厲聲說道:“禍從口出,當心失言招罪,落得殺身大禍,那時候就悔之晚矣!”
當著群豪之面,屠南江那裡忍得下唐通這等譏諷之言,臉色一變道:“在下只聽到四川唐家以見不得天日的淬毒暗器揚名江湖,還未聞得唐家的武功,有什麼過人的特異之處──”
唐通怒聲喝道:“你可要試試嗎?”話出人動,揚手一拳,當胸直擊過去。
屠南江冷冷喝道:“來得好!”右臂橫裡掃出,斜向唐通襲來右腿之上擊去。忽覺一股急勁的拳風,疾湧而至,由兩人之間衝擊而過。
拳風的凌厲,逼得兩人各自向後退了一步。耳際間響起了言鳳剛冷冷的聲音,道:“此地何地?此時何時?豈是兩位動手的時候,兩位縱然當真有什麼勢不兩立之恨,不妨待離開了南宮世家之後,再拚個你死我活不遲,郊野遼闊,到處青山重重,難道還怕沒有埋骨的地方嗎?”
辰州言家門的拳法,馳譽天下,言鳳剛既能接掌門戶,武功自非凡庸,只是那一擊而出的凌厲的拳風,就足震駭人心。唐通和屠南江同時望了言鳳剛一眼,默然收勢而退。兩人心中都明白如若再不停手,激犯眾怒,誰也討不了好去。
言鳳剛看兩人停下了手,冷然一等,道:“南宮世家的主人對咱們早已不滿,兩位如若再在此地打了起來,那可丟盡顏面了!”
玄月道長輕輕嘆息一聲道:“忍一時風平浪靜,退一步海闊天空,一兩句意氣之言,便動手相搏,未免太不值得了。”
言鳳剛低頭望望手中的鐵盒,說道:“咱們千里迢迢趕來南陽,只為證實中原四君子是否中毒而死,眼下事已辦完,這玉蜈蚣也該奉還南宮世家。”一面說話,一面打開盒蓋,只見那雪白的玉蜈蚣,已變得通體烏黑。
玄月道長肅然說道:“自然要原壁歸趙。”舉步向前行去。
言鳳剛合上蓋子,冷冷接道:“玉蜈蚣已變成黑蜈蚣了,言某人雖然愛難釋手,也不致謀取這無用之物。”緊緊相隨在玄月道長身後。
群豪魚貫相隨而入,只有白鐵笙和唐通留在原地未動。
葉湘綺仍然靠在那株高大的白楊樹上,仰臉望著天,不知在想什麼心事?
唐通輕輕嘆息一聲,道:“白兄!”
白鐵笙回頭一笑道:“不敢,不敢,唐兄有什麼吩咐?”
唐通微微一笑,道:“兄弟想請教白兄一件事,但不知肯否直言相告?”
白鐵笙道:“只要在下確然知道,自是言無不盡。”
唐通突然壓低了聲音,道:“白兄看過了令師掌心紅紋標識,想必已發現了什麼驚人之事?”
白鐵笙臉色微微一變,但瞬息之間,又恢復正常神色道:“此事已有玄月老前輩和尚老前輩宣告,兄弟所見和兩位老前輩所見相同。”
唐通輕輕嘆一口氣,道:“白兄不用再欺瞞在下,兄弟決不信白兄未發現什麼驚人之事──”他微微一頓之後,又道:“此事不但白兄已經發現,就是玄月道長和尚三堂都已發覺,使人費解的是諸位既然發覺了事非尋常,但卻秘而不宣,不知何故?”
白鐵笙道:“這個,這個──”
唐通臉色一整,肅然說道:“我們四川唐家,以淬毒暗器馳譽武林,對用毒一道,自非外行,不是兄弟誇口,只要一袋暗器在身,當今武林中人,都要對兄弟畏避三分,唐門淬毒暗器傳到家母第九代,代代精進,家母的暗器早已進入了神化之境,舉手彈指都足以取人性命,兄弟雖然愚笨,但也得到了家母幾分真傳,白兄如肯據實相告所見之秘,兄弟自當全力──”
忽聽步履之聲傳了過來,趕忙住口不言。回頭望去,只見一個青衣小婢,緩步行了過來。唐通輕輕咳了一聲,慢慢的轉過身子。
那青衣小婢一雙回大的眼睛,轉了兩轉,柔聲問道:“兩位之中,不知那一個管事?”
白鐵笙望了唐通一眼,答道:“什麼事?”
青衣小婢兩道清澈的目光移注在馬車之上,道:“那馬車中可是裝的屍體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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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19 11:36:13
二〇
白鐵笙一頭說道:“不錯。”
青衣小婢臉色忽然一變,冷冷說道:“我家主人之命,請把車中屍體移出楊柳林外。”
白鐵笙一皺眉頭,道:“這個容在下請命過幾位長輩,才能決定。”
那青衣小婢大眼睛眨了兩眨,暴射出一片冷芒,緩步向馬車走去,一面行進,一面說道:“你既不肯動手,我只好替兩位代勞了!”餘音未絕,人已到了那馬車前面,伸手向馬韁上抓去。
白鐵笙吃了一驚,疾快的橫跨一步,到了那青衣小婢身前,厲聲喝道:“住手!”
那青衣小婢神色從容,恍如未曾聽得白鐵笙喝叫之言,雪白皓腕,纖纖十指,仍向那馬韁上面抓去。白鐵笙目睹喝叫難以阻止那青衣小婢的行動,心中大急,揮手一把,向那青衣小婢右腕之上抓去。但覺手中一滑,那青衣小婢的滑嫩右掌,已入掌握之中。白鐵笙似是想不到這隨手一揮,竟然會把青衣小婢的素手攫握掌中,不禁微微一怔。那青衣小婢亦似是未料到白鐵笙當真敢把她的右手抓住,也不禁為之一怔。四目交投,彼此神色間,都流現出一片錯愕、茫然。
白鐵笙一怔之後,趕忙鬆開了手,向後退了兩步,說道:“姑娘恕在下的莽撞。”抱拳一個長揖。
那青衣小婢冷哼一聲,突然一伸右臂,抓住馬韁,用力一帶,馬車突然向前衝去。唐通雙腿一頓,凌空飛起,攔在車前,一手抓韁,一手推轅,硬生生的把那奔行的馬車擋住。那青衣小婢柳眉一聳,冷冷說道:“兩位再要這般攔阻行車,可不要怪我失禮了!”舉步向馬車行去。
白鐵笙急急橫跨兩步,攔住了去路,說道:“姑娘請寬限片刻,在下即刻趕去請命,一頓飯工夫之內,定然馳出楊柳林外。”
那青衣小婢略一沉吟,道:“好吧!一頓飯工夫之內,仍然未馳出楊柳林外,我就燒了你的馬車。”也不待白鐵笙回答,轉身急步而去。
白鐵笙望著那青衣小婢的背影消失在林木深處,低聲對唐通說道:“唐兄請幫兄弟看顧一下馬車,兄弟進入莊中瞧瞧。”
唐通微微一笑,道:“你可是怕那丫頭,當真的燒了馬車嗎?”
白鐵笙道:“兄弟不願和南宮世家中人鬧出不歡之局,唉!還是咱們不對,違犯了四大戒法,五里下馬,三里解劍,咱們卻把一輛馬車直馳莊外。”
唐通雙眉微揚,長嘆一聲說道:“兄弟深覺這南宮世家之中,瀰漫著一種神秘的恐怖,使人有著一種心中不安的感覺。”
白鐵笙茫然一笑,拱手說道:“有勞唐兄了。”大步向那莊院之中走去。走不及丈,瞥見玄月道長和尚三堂等,正向門外走來,立時停下腳步。幾人來勢甚快,眨眼之間,已到馬車前面。
玄月道長一臉肅然,低聲對白鐵笙道:“走啦!”
白鐵笙暗忖道:“這倒好,不用我再費唇舌了。”縱身躍上馬車,帶韁穿林而出。馬車行馳在廣闊幽靜的柳林中,輪聲轔轔,劃破了幽林的死寂。群豪魚貫相隨那馬車後面,一個個默不作聲,好像每個人都有著極沉重的心事。
不大工夫,到了那掛劍的所在,群豪紛紛取過兵刃佩好,言鳳剛才長吁一口氣道:“這一片廣大林園,單是打掃,就非百人以上莫辦,在下實難相信南宮世家中,就只有幾個寡婦。”
譚嘯天道:“兄弟半生以來,走過的地方不下七省,經過的凶險和風浪,已難計算,耳聞目睹,確有不少奇奇怪怪的事情,陰森險惡的地方,但卻從未見過像南宮世家這樣一個所在,林木茂盛,雅潔幽靜中瀰漫著陰森、恐怖──”
尚三堂長長嘆一口氣,打斷了譚嘯天未完之言,接道:“不論南宮世家景象如何,但對咱們總算不錯,老朽想反問諸位一言,如若那水晶鏡、玉蜈蚣,是諸位之中一人所有,只怕不會那般輕易的借給別人了!”
群豪相顧默然,各自忖思道:“不錯,如若那二物為己所有,雖至親好友,也不會借。”
言鳳剛乾笑兩聲,打破了沉默之局,說道:“可惜那玉蜈蚣了。”他心底之中,仍然唸唸不忘玉蜈蚣。
玄月道長一直愁鎖雙眉,默不作聲,此刻卻突然插口說道:“那裡可惜了,可──”他對言鳳剛的貪心大不為滿,一想說可是那南宮世家主人,未把那玉蜈蚣送給你嗎?話將出口之時,突然覺著此言可能激使言鳳剛翻臉動手,話說一半住口不言。
言鳳剛微微一笑,道:“可惜那玉蜈蚣只能施用一次,就變成了墨黑之色。”
玄月道長道:“言兄尚未聽過那玉蜈蚣的效用嗎?”
言鳳剛道:“兄弟確然不知。”
玄月道長道:“貧道倒是略知一二。”
言鳳剛道:“願聆高論。”
玄月道:“那玉蜈蚣如若是只能使用一次,早已輪不到言掌門了。”
言鳳剛沉吟了一陣,道:“這話不錯。”
玄月道:“那玉蜈蚣早已不知經過了多少人施用過,如果無法使它復元,只怕早已被人棄置,那還能如收珍寶一般,存在南宮世家。”
言鳳剛道:“唉!可惜咱們這班人中,沒有人知得那玉蜈蚣如何才能復元。”
玄月道長道:“如若能知其訣竅,容易得很。”
言鳳剛目光一轉,笑道:“這麼說來,道長是早已知曉的了?”
玄月道:“知此訣竅者,何止貧道一人!”
言鳳剛聽他說來說去,總是不肯說出使那玉蜈蚣復元之法,心中暗暗罵道:“這牛鼻子老道,看去老實,其實滑頭得很,看樣子非得我正面請教他了。”當下乾咳了一聲,笑道:“道長既然知其訣竅,可否說將出來,以開我等茅塞。”
玄月目光一瞥尚三堂道:“尚大俠可知道消除那玉蜈蚣有毒之法嗎?”
尚三堂常以老江湖自負,舉凡江湖上的掌故,無所不通,玄月道長這一問,不禁臉上一紅,尷尬一笑道:“這個,老朽倒是未聽說過。”
玄月道長微微一笑,道:“說起來簡單的很,只要把那玉蜈蚣放在新鮮的羊乳之中,不要一盞熱茶工夫,那玉蜈蚣吸收之毒,就被那新鮮的羊乳吸去,仍恢復了雪白之色。”
言鳳剛笑道:“原來如此。”說話之間,已然走出了那楊柳林。
葉湘綺突然加快腳步,走到玄月身前,叫道:“老前輩!”
玄月回頭道:“什麼事?”
葉湘綺道:“老前輩對家父遇害一事,諸多照顧,使晚輩感激不盡。”
玄月道長臉色沉重,仰臉望著天上一片飄浮的白雲,低聲說道:“賢侄女有什麼話說,儘管請說吧,不用顧及到長幼之序。”
葉湘綺淒涼一笑,道:“晚輩心中憂慮之事,是家父的屍體,如若延誤時日過久,只怕難以保得不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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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
玄月道:“這個貧道也想到了,令尊的死亡,雖已確定身中劇毒,但元兇從凶,卻是一無頭緒,為今之計,只有先行把令尊等的屍體埋葬起來,然後再設法查緝元兇。”
葉湘綺道:“不知老前輩準備把家父的屍體埋葬何處?”
玄月道:“這個──,這個要得聽聽賢侄女的意見了。”
葉湘綺道:“晚輩之意,想把家父的遺體運回原籍,但遲遲難決的是害怕──”忽然滾下來兩行熱淚,住口不言。
尚三堂道:“葉姑娘可是害怕令尊的屍體,無法保持到回歸原籍安葬嗎?”
葉湘綺黯然一嘆道:“不錯,晚輩正是憂慮此事。”
玄月道長嘆息一聲,道:“這個賢侄女儘管放心,令尊的遺體,再放上三五個月,也不會壞去。”
葉湘綺奇道:“為什麼呢?”
玄月道:“如若令尊的遺體會壞,也等不到今日了──”
他微微一頓之後,又道:“賢侄女已知道貧道近月的行程之中,一直在車中和令尊等四具屍體作伴之事。”
葉湘綺點與頭,道:“晚輩已知老前輩盡了心力,緝兇之事,只能慢慢設法,晚輩並無稍存抱怨老前輩的用心。”
玄月道:“你就抱怨我幾句,也不大緊──”他臉上忽然間變的十分激動,兩目中淚水濡濡欲滴,似是突然間想到了生平中最為傷心的事。
對玄月這等激動的神情,群豪都有些愕然不解,所有的眼光,全都投注在玄月道長身上。
尚三堂低聲說道:“老朽之見,不如對他們說清楚吧,既可消除他們心中的疑慮,亦可減去咱們心中幾分悶氣。”
玄月道長沉吟良久,突然一聲長嘆,道:“好吧!但此地不是談話之處,咱們找一處僻靜所在去談吧!”放步向前走去。
群豪魚貫相隨,加速而行。
§第三章 紅顏禍水
這一段行程上,是一片遼闊的荒野,一望不見村落。忽然一聲沉雷,劃破了郊野的荒寂,一片濃雲由正北急馳而來。不大工夫,雲氣漫天,閃電耀目,隆隆雷聲,不絕於耳。
尚三堂仰臉望望天色,道:“這一陣豪雨不小──”餘音未住,黃荳般大小的雨珠,已然傾盆而下。
玄月道長縱目四顧一陣。遙指著前面一片蒼林說道:“那片密林之中似有一戶人家,咱們到那裡暫避一下風雨吧!”
白鐵笙經過了一次長途馳車,早已駕輕就熟,長鞭一揮,馬車突然疾奔如飛。群豪一齊加快腳步,向前奔行,不大工夫,已到了那片蒼林所在。這是一片滿植翠柏的墓地,依林處建築著茅舍三間。
言鳳剛一皺眉頭,道:“這座小茅屋,就算把主人攆出來也不夠咱們用的。”
尚三堂輕輕嘆一口氣,道:“在家千日好,出門一時難,言掌門遷就些吧!”一面舉步向那茅舍行去,舉手輕叩木門。
呀然一聲,木門大開,探出一個白髮盤頂、滿臉皺紋的腦袋。
尚三堂一拱手道:“老丈請了。”
那老人側起耳朵,說道:“你講什麼?”
尚三堂高聲說道:“我們行路至此,遇上大雨,想借老丈一角之地,躲避一下豪雨,雨勢一收,我們就動身趕路。”
那老人打量了群豪一眼,搖頭說道:“屋中狹小,如何能容得如許多人──”他重重的咳了兩聲,接道:“在墓地中有一座祠堂,那地方甚是寬敞,諸位請到那祠堂避雨去吧!”不容尚三堂再多問話,砰的一聲,關上了兩扇木門。
尚三堂望著那木門出了一陣子神,回頭對群豪說道:“咱們過去瞧瞧吧,想這位老丈,決然不會欺騙咱們。”
言鳳剛冷笑一聲道:“兄弟也不信他當真是個聾子。”
譚嘯天道:“如果欺騙了咱們,回頭放把火燒光他這座茅屋。”
忽聽門聲呀然,兩扇閉上的木門,突又大開,那白髮盤頂的老人,探出頭來說道:“諸位人可進入祠中,但牲口卻不可牽入祠堂。”說完,砰然一聲,又把木門關上。
譚嘯天還以為他聽到了自己要放火燒屋之言,開門質問,那知他竟是囑咐牲口不許入祠之事。這時雲氣愈來愈重,雨滴越下越大,看樣子實非三五個時辰內可以放晴。
玄月道長仰望一下烏雲密佈的天空,說道:“咱們先進去吧!”尚三堂放步向前走去。群豪都已被雨淋得滿身是水,亦想早些找個避雨所在休息一下,立時魚貫隨在玄月身後行去。
這一片柏樹,大都是百年以上之物,棵棵粗如水桶,枝葉茂密。傾盆大雨在那茂密的枝葉阻擋之下,似是小去了甚多。只是馬車行駛在這等滿是墳墓的柏樹林中,十分困難。白鐵笙躍下車轅,牽馬而行,費了甚大的氣力,才把馬車馳入林中。果然在那柏樹墳墓的環繞中,有一座建築精緻,但規模並不宏大的祠堂,一塊黑漆橫匾,橫寫著“王氏宗祠”四個大字。
玄月道長回頭望了白鐵笙一眼,道:“白賢侄,把馬車停在祠外,車篷堅牢,足以擋遮風雨,你也到祠堂來吧!”說話之間,人已舉步向祠中走去。
祠門大開,寂無一人。群豪急步奔入正廳。廳中打掃得甚是干淨,青磚鋪地,白壁如雪,正中一座香台之後,供奉著王氏數代祖宗的牌位。言鳳剛抖抖身上的雨水。說道:“如若這大雨一夜不停,咱們今宵勢將在這祠堂中過上一夜了。”
玄月道長仔細地打量了四壁一眼,說道:“諸位最好能運氣坐息片刻──”
言鳳剛微微一笑,道:“道長未免多慮了,難道淋了這一場大雨,還能使人病倒不成?”
玄月道長道:“貧道之意,想請諸位調息一下,使心神平靜一點──”臉色突然轉變的十分嚴肅,接道:“貧道要告訴諸位一件重大的事。”
言鳳剛笑道:“可是和中原四君子死亡有關?”
玄月道長道:“不錯!”
言鳳剛突然疾行兩步,走到葉湘綺身側說道:“葉姑娘,在下有幾句話,想問問姑娘。”
葉湘綺道:“老前輩儘管請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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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
言鳳剛道:“姑娘是否當真想查出殺害令尊的凶手?”
葉湘綺道:“我們父女相依為命,自然是千真萬確了。”
言鳳剛正容說道:“姑娘可知這次隨來南宮世家之人,為了那個嗎?”
葉湘綺略一沉吟,道:“晚輩不知。”
言鳳剛縱聲笑道:“以姑娘的聰慧,哪真有不知之理,想是不好意思說出口來罷了。”
唐通忍了又忍,仍是忍耐不住,冷笑一聲,插口接道:“言老前輩,貴庚可有六十歲嗎?”
言鳳剛笑道:“區區嘛,雖然未過花甲,但已相距不遠,五十有八了!”
唐通冷冷說道:“你可知道葉姑娘今年多大嗎?”
言鳳剛呵呵一笑,道:“大概不足二十年華?”
唐通一拍腰間鏢袋,說道:“言家拳名震天下,但不知比我唐家門中淬毒暗器如何?”
言鳳剛臉色大變,雙目中殺機閃動,冷冷地說道:“你可要試試老夫的拳勢嗎?”
唐通右手疾向腰間一探,五指之上,已然多了一個鹿皮手套,疾快的向後退了五六步遠,說道:“你可要試試在下的淬毒暗器?”
形勢劍拔弩張,大有一觸即發之勢。尚三堂急急走了過去,說道:“兩位萬勿出手,有話好說。”橫身站在兩人之間。
對揚名武林的唐家淬毒暗器,言鳳剛有著三分畏懼,何況這祠堂中地勢狹小,閃避不易,發掌反擊,又恐傷到別人。唐通心中對言鳳剛也有著幾分顧忌,言家拳馳譽江湖,在武林中獨樹一幟,言鳳剛既能接掌一派門戶,自是有著極深的造詣。兩人雖然各不相讓,形成了劍拔弩張之局,其實彼此心中,都無勝敵的把握,尚三堂出面一打回場,也就借階下台。
玄月道長一掌合胸,肅然說道:“在場諸位,不是一派掌門的身份,就是一方雄主之尊,尚望能彼此忍讓一些,不要鬧出意氣之爭。諸位先請運氣坐息片刻,貧道要宣佈一件驚人之事,那時諸位個個心神平靜,當可有一抉擇。”
群豪之中,對被譽為武林兩大名劍之一的玄月道長,如說心存敬畏,倒下如說是有著幾分害怕。見他說的鄭重其事,心知事非小可,果然各自席地而坐,運氣調息起來。只有葉湘綺倚在門外一根木柱之上、仰臉望著滿天的陰雲出神。這一個身負喪父之痛的少女,議是有著極深的心機,亦有著無比的堅強。她有著深沉的憂鬱,但卻生具了動人心弦的容色,處事果斷和膽大,又使人無法捉摸到她的性格。
墳墓古柏環繞的祠堂中,暫時恢復了幽靜,只有風雨的聲音,點綴著荒涼,打破了死寂。群豪經過了一陣運息之後,精神盡復,個個眼神清亮,面色凝重,等待著玄月道長開口。玄月道長仍然閉目而坐,似是尚未運息完畢。但群豪卻已看出了這位名滿天下的玄門劍客,早已功行圓滿,正在考慮著一件重大的決定。從他臉上神情變化,可見他內心中正有著劇烈的激動。
言鳳剛輕輕咳了一聲,低聲對尚三堂道:“尚兄,究竟是什麼事?在兄弟想來,尚兄定然知道。”
尚三堂為難地說道:“這個,這個──”他似是無法拒絕言鳳剛相詢之言,這個了半天,仍然是這個不出個所以然來。
玄月道長突然睜開雙目,兩道冷電般的眼神,投注在言鳳剛的臉上,道:“言兄定要知道嗎?”
言鳳剛淡然一笑道:“不錯!在下確然急於知道。”
玄月道長緩緩站起了身子,把目光投注到祠門外陰雲之上,緩緩地說道:“這是個震驚人心的消息,但貧道卻不信當真有此等之事?”他說的沒頭沒腦,但顯然是一件震動人心的大事。以玄月道長在武林中的身份,決不肯輕易的流露如許沉重的心情。群豪相顧愕然,不知如何接口。只聽玄月道長沉重的嘆息一聲,接道:“貧道在中原四君子的屍體之上,發覺了──”忽然住口不言,大步向祠門外面走去。
言鳳剛一皺眉頭,高聲叫道:“道長,發覺了什麼可疑之事?”
只聽玄月道長高聲說道:“什麼人?”
但聞風雨聲響,那裡有回應之聲。
言鳳剛突然一頓雙足,人如急弩離弦般直射而出,雙足一頓實地,突然一個大轉身,躍上屋面。
譚嘯天低聲讚道:“一代門戶宗師,武功的是不凡。”
尚三堂道:“老朽當真是老邁了,耳目也失去了靈敏──”
葉湘綺緩緩回過頭來,望著玄月說道:“老前輩,晚輩怎的未聽得一點聲息?”
玄月道長慈和一笑,道:“貧道自信耳目作用未失,不致聽錯。”
唐通望著祠門外面的傾盆大雨,自言自語地說道:“言鳳剛這一去,只怕不會回來了。”
屠南江冷哼一聲,罵道:“胡說八道!”
唐通回顧了屠南江父子一眼,冷冷說道:“一個人找死時,免不了有些迴光返照──”
屠南江突然挺身而起,道:“你罵那個?”大步直向唐通衝了過去。
唐通臉色鐵青,殺機閃動地說道:“你有種,咱們就出去試試。”
屠南江大聲喝道:“老子還怕你不成!”縱身一躍,飛落院中。
玄月本待出言勸止,忽然覺著胸口之中,填塞了一口悶氣,似是忽然想看一幕殘忍的殺戮,才能發洩出胸中一口悶氣。
老成持重的尚三堂,一向本最愛替人排難解紛,但此刻卻也是站著不動,雙目注定祠外,一副坐山看虎鬥的神情。
神拳魯炳及譚嘯天,一齊站了起來,大步走到廳門之處。
倚門而立的葉湘綺,在兩人鬥口之時,神色極是冷漠,望也未望兩人一眼。但見玄月道長、尚三堂等,都不再挺身勸阻。才知事態嚴重,急急對玄月道長說道:“老前輩,咱們要看著讓他們拚命嗎?”
玄月淡淡一笑,道:“讓他們打一架也好。”
葉湘綺忽道:“這怎麼可以,一動上手,勢必要造成流血慘劇不可。”
玄月接道:“賢侄女說的不錯,動手相搏,勢必要造成流血慘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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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
兩人說話之間,屠南江已和唐通選好動手的角度,雙方似是都在運氣調息,準備全力出手。葉湘綺目光轉動,看群豪個個負手而立,一副坐山看虎鬥的樣子,似是都沒有勸架的意思,不禁心頭一急,大步走了過去。高聲說道:“住手!”
唐通和屠南江同時睜開了眼睛,目光轉注葉湘綺的臉上,說道:“幹什麼?”
葉相綺走到兩人之間,冷冷說道:“你們為什麼要打架呢?”
唐通道:“快站開去,別讓發出的暗器傷害到你。”
葉湘綺道:“我不怕──”她長長嘆息一聲,幽幽說道:“你們都是為幫助追查我父親的死因而來,不論那一個傷亡了,我心中都感到十分不安。”
這時,大雨仍然傾盆如注。三個人一線站在院中,剛剛抖去積水的衣服,又被淋得全身透濕。忽聽言鳳剛高聲叫道:“葉姑娘快些回來。”
葉湘綺回顧唐通和屠南江一眼,道:“兩位無怨無仇,不過為了一兩句意氣之話,就要以命相搏,未免太輕賤自己了。”說完話,轉臉步回廳堂,目注言鳳剛道:“可是叫我嗎?”
言鳳剛微微一笑,道:“姑娘不用相勸他們,這些人早晚也免不了一場火並。”
葉湘綺奇道:“為什麼?”
言鳳剛肅然說道:“為你!”
葉湘綺啊了一聲,道:“為我?”
言鳳剛道:“不錯,為你──”
他目光環掃了四週一眼,接道:“玄月道長用心如何,在下不知;尚兄為人豪放,素來不喜女色;除了這兩人之外,可能說無一人不是為了姑娘。”
葉湘綺道:“為了我?”
言鳳剛道:“姑娘忘了嗎?你在百丈峰頂,揚言要以身委侍那追查出殺害令尊凶手之人──”
葉湘綺接道:“我這話自是千真萬確,下論對方是何等模樣的人,是瞎子或是聾子,也不管對方有多大年紀,我都將遵守自己的諾言。”
言鳳剛笑道:“毛病就出在這裡了,如若葉姑娘許下的諾言限制了年齡,在下和譚兄、魯兄等一把年紀了,也不致參與這場是非的爭鬥啦!”
葉湘綺道:“你們都是為我而來嗎?”
言鳳剛笑道:“這些人也要為你而自相火並。”
葉湘綺道:“這實在出於我的意料之外,也非我的本願。”
言鳳剛道:“出於意料之外的事情多得很,因此,在下奉勸姑娘,如若挺身而出,倒不如置身事外,靜觀其變,不論火並的如何激烈,也不致找到姑娘的頭上就是。”
葉湘綺道:“我不願看到你們為我流血。”
言鳳剛道:“事情已成必然之勢,姑娘最好別管──”
忽聽一聲大喝,打斷了言鳳剛未完之言。回頭望去,只見屠南江和唐通動上了手,如注的大雨之中,兩人拳來腳往,打的激烈絕倫。屠南江功力深厚,出拳猛惡異常,呼呼拳風,混合入風雨中。唐通卻是以輕巧的身法和奇奧的變化見長、處處避開和那老人硬拚掌力。葉湘綺側目向玄月道長和尚三堂望了一眼,只見兩人凝神看著唐通和屠南江拚鬥之勢,臉上泛現歡愉之色,似是甚為期望著兩人分個生死出來。一縷恐怖的意念泛上心頭,她忽地感覺到這些人自離開南宮世家之後,每人都變得十分殘忍。連那遁身世外,一向仁慈的玄月道長,和那以排難解紛馳譽江湖的尚三堂,都已不再是未進南宮世家的玄月和尚三堂了,似是兩個人都已經有了甚大的轉變,轉變的十分冷酷和殘忍。
激鬥之中,忽聽一聲怒喝,夾雜著一聲悶哼,傳了過來。轉臉望去,只見唐通身軀搖擺,連連向後退了五六步遠。
神拳魯炳回頭對譚嘯天道:“譚兄,這一拳如是兄弟,勢非把那小子打暈地上不可。”
譚嘯天突然冷哼一聲,道:“只怕未必,四川唐家雖是以淬毒暗器馳名武林,但拳掌上的工夫也未必會輸人。”
神拳魯炳怒聲說道:“那兄弟這神拳之名,是別人白叫的嗎?”
譚嘯天道:“江湖上盡有許多人浪得虛名。”
神拳魯炳大聲喝道:“譚兄如若不信,何妨試試兄弟的拳法。”
譚嘯天道:“拳腳無眼,一旦動起手來,難免要有傷亡,魯兄如若不怕,那就不妨試試。”
葉湘綺聽得怔了一怔,暗道:“怎麼這般人一個個都像瘋了一樣,似乎是每人的胸中,都有著一股憤懣之氣,非得好好打上一架,甚至拚個你死我活,血流五步。”
只聽唐通大聲喝道:“明人不做暗事,兄弟要施用暗器了。”
接著聽得半聲喝叫,和一聲砰然的響震,屠南江一聲大喝未完,人已摔倒在風雨之中。只聽得一聲大呼爹爹之中,一條人影疾快的由幾人身側躍過,迅快絕倫的直向唐通撲了過去。
葉湘綺雙目一閃,已然看清了那人年紀不過十七八歲,正是和屠南江同來的年輕人。傾盆大雨中隱隱可見唐通滿臉殺機,兩眼通紅,一見那年輕人疾撲過來,仰臉大笑道:“唐某人既然開了殺戒,殺一個人和殺十人有何不同!”手腕一揚,飛出三道銀芒,迎向那少年人暴射而出。這年輕人乃屠南江唯一的兒子,極得屠南江的寵愛,不但把自己一身武功,盡皆傳授,而且還讓他相隨自己兩位知友習武,年紀雖然不大,但卻已連得三人以上的真傳武功,目睹那三點銀芒迎面飛了過來,立時一沉丹田真氣,陡然一個翻身,雙足不著實地,竟然把三點銀芒全都避過。
葉湘綺眼看局勢,已呈混亂,譚嘯天和神拳魯炳,已成了劍拔弩張之勢,隨時可以觸發大戰。唐通和屠南江父子,已然是仇恨如海,勢不兩立,屠南江一聲未完,人立刻倒了下去,分明已是中了唐家的淬毒暗器,生死難卜。那年輕人雖有著強烈的為父復仇之心但看情形亦當是凶多吉少。言鳳剛虎視眈眈,注視著唐通屠南江動手搏鬥,臉上不時泛動著陰笑,看樣子他早已胸有成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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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
最使葉湘綺不解的是玄月和尚三堂。一個是心地仁慈的玄門長者,一個是武林中出了名的和事老人。但這兩人也都和往時不同,不但不肯出言勸解,反而有一種幸災樂禍的神情,袖手旁觀。
白鐵笙、宋文光,萬沖三人,卻聚集一起,低聲密談,不知在商量著什麼大事,對這邊激烈的搏鬥,恍似未聞。
葉湘綺倚門站了一陣,突然發覺了這些人,似是都有了瘋癲之狀,每人的心中,都充滿著怨毒和仇恨,不止是冷眼旁觀,看人搏鬥,目光和神色似是泛現一種躍躍欲動的神情。
唐通已和那年輕之人打得十分激烈。譚嘯天和魯炳之間的衝突,倒忽然緩和了下來,大概是分心旁註,被場中激烈搏鬥吸引住了。
葉湘綺輕輕的嘆息,自言自語地說道:“這些人自離開南宮世家之後,性格上似是都有了重大的轉變,變得異常冷酷、殘忍,這中間定然有著什麼原因?”
忖思之間,忽見唐通一個倒躍,退出了一丈開外。葉湘綺知他已不耐久戰,準備施展暗器取勝。四川唐家的暗器,不但各淬劇毒,而且種數繁多,陰歹無比,這個少年人決難逃過唐通的毒手,必需得設法阻止這一場慘局──心念一轉,立時疾躍而出,一面大聲喝道:“住手,不要再打了。”
唐通已套上鹿皮手套,扣握了一把斷魂沙,準備打出,聽得葉湘綺喝叫之聲,果然停手未發。那年輕人卻回頭望著葉湘綺,滿臉茫然加悲痛的混合之色。
葉湘綺急步走到了兩人之間。高聲說道:“你們只不過為了幾句意氣之言,竟然鬧出了殺人的慘局──”
那少年突然一眨雙目,流下來兩行清淚,說道:“姑娘,不允在下出手報仇,家父豈不是白白的送了性命──”
唐通冷冷接道:“那只能怪他學藝不精。”
葉湘綺急急叫道:“你們不要再吵了。”邊緩步對唐通走了過去,接道:“你用什麼暗器打傷了他?”
唐通道:“我們唐家的暗器,十九都經過絕毒淬練。”
葉湘綺道:“我知道了,我問你他還有沒有救?”
唐通沉吟了一陣,道:“這個,如用我們唐家的獨門解藥,自是能夠救得。”
葉湘綺道:“你帶瞭解藥沒有?”
唐通道:“解藥雖有,但我並無救他之心。”
葉湘綺嘆道:“你傷了人家,不肯施救,難道眼看著讓他死去嗎?”
唐通冷冷說道:“戰陣之間,不死必傷,乃屬必然之事──”他微微一頓,接道:“如果受傷不是別人,而是在下,姑娘又當如何?”
葉湘綺道:“不論那個受傷,我都不忍坐視。”
大雨中只見唐通雙目通紅,胸口起伏,默然不語,顯然他正盡力壓制著內心的激動。忽聽一聲暴喝傳了過來,道:“不信你就試試老夫的拳力如何?”
緊接著砰的一聲,屋瓦被震落兩塊,轉頭望去,神拳魯炳已和譚嘯天動手打了起來。這兩人功力深厚,武功又都是走的剛猛的路子,攻拒之間,威勢極大,出拳飛腳,都帶著呼呼的勁風。只聽言鳳剛冷冷地說道:“兩位要打架,最好到院子裡去,廳門狹窄,打起來不但有礙手腳,而且對兄弟等妨害甚大,不論兩位那一個失手打了別人,勢必多上一個勁敵。”
譚嘯天和神拳魯炳果然依言向院子裡移去,一面仍然拳足交往,不肯鬆懈半分。言鳳剛緩緩轉過頭去,望了尚三堂一眼,道:“尚兄──”尚三堂正全神貫注在譚嘯天和魯炳的打鬥之中,根本就未聽清楚言鳳剛喝叫之聲,連眼睛也未轉動。言鳳剛正遇著滿腹無名的怒火無處發洩,藉機生事,大聲罵道:“尚兄可是耳朵聾了嗎?”
平時總是帶著三分笑容說話的尚三堂,此刻也似有著甚大火氣,一頓枴杖,怒聲喝道:“你罵那個?”
言鳳剛陰森一笑,道:“自然是罵你了,怎麼樣?”
尚三堂突然橫裡一杖,掃擊過去。言鳳剛似是未想到平日裡和氣異常的尚三堂一言不合,就突然出手,幾乎被他一杖擊中要害大穴。
葉湘綺眼看大局愈來愈是混亂,心中焦急如焚,不禁大聲叫道:“你們都給我停下手來,聽到沒有?”
唐通輕輕咳了一聲,說道:“好吧!我先瞧瞧他的傷勢再說。”大步向屠南江身側走去。
那少年眼看唐通向屠南江走去,心中大急,叫道:“不要傷我爹爹。”奮身向前撲去。
葉湘綺一橫嬌軀,攔住那少年,接道:“他不是傷你爹爹,是去救你爹爹。”
只聽言鳳剛大呼之聲,道:“快些閃開?”
原來尚三堂和言鳳剛全力出手相搏,兩人武功,非同小可。這一番出全力,威勢確實驚人。尚三堂手中竹杖,變化奇多,忽而橫掃,忽而直點,出手又快又辣,和他平日為人的和藹,大不相同。言鳳剛仍然以一雙肉掌拒敵。言家拳馳名武林,自非凡響,但見他雙拳連環揮發,拳風呼呼的直逼過去,巧妙的變化,層出不窮,竟把尚三堂手中的竹杖封住。
這時,神拳魯炳已和譚嘯天打入了緊張關頭。這兩人的拳路同屬剛猛之路,武功也在伯仲之間,攻拒之間,常有硬打硬接的局勢出現。
那少年被葉湘綺橫身一攔,果然停下了手,兩道目光卻盯注唐通的身上,生恐唐通突然出手,害死了他的爹爹。
耳際拳風如嘯,言鳳剛和尚三堂齊齊移動過來。
葉湘綺雖然是聰明絕倫,但她究竟是甚少涉足江湖的黃花大閨女,生平之中,從未經驗過這等混亂的局勢。心中又覺著這些人都是為追查自己殺父凶手而來,彼此之間的勾心鬥角,誤會紛爭,也一半起因於自己的身上。她無意挑起群豪的自相殘殺,因此心中有著甚深的愧疚,極力想阻止這相互殘殺的局面出現。但她見到了尚三堂和言鳳剛的動手相搏,心中的猜想,又起了動搖,暗暗地忖道:“這些人中,應以尚三堂和玄月道長兩人不致為我的美麗傾倒,而且尚三堂在江湖上又以和事老人自居,不論正邪、黑白兩道中人,卻對他有著幾分好感,他的突然出手和言鳳剛相鬥,實是不可思議的事──”
忽聽唐通的聲音起自身後,道:“他已中了我兩枚追魂白骨釘,一枚擊中要害,縱然不死,也得廢去一臂。”
葉湘綺緩緩轉過臉去,雙目中流現出無限期望,說道:“你可已給他服用過解毒的藥物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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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
唐通冷笑一聲,道:“當今之世,有誰不知我唐家的淬毒暗器見血封喉,如若我不給他服用解藥,量他也難活過一個時辰。”
只聽那站在葉湘綺身旁的年輕人,厲聲說道:“家父如有三長兩短,我屠小江勢必為父報仇。”
唐通冷冷說道:“令尊的下場,你已是親目所見,我不信你難道還強過令尊不成?”
屠小江望了仰臥在大雨中的屠南江一眼,突然放腿奔了過去,抱起父親緩步走入大廳之中。
唐通突然向前欺進一步,探手一把,抓住了葉湘綺右腕,低聲說道:“眼下之局,混亂異常,你一個女兒之身,豈可再行留戀,咱們得快些走了。”
葉湘綺柳眉一聳,道:“放開我──”凝神望去,只見唐通雙頰通紅,眼神之中,蘊含著兩道奇光。這奇光似兩道挾著霜刃的冷電,深深的刺入她的心中。一個成熟少女的敏感,使她已感覺到唐通的內心正有著無比的激動,渴求著她美麗的胴體,不禁尖叫一聲,用力摔脫了唐通的手掌。這聲尖叫十分高昂,風雨中仍然震得人耳際作響。
萬衝突然一躍而起,衝出室外,目注唐通怒聲喝道:“你幹什麼?”
唐通似是亦被尖叫之聲,驚退了衝動的慾火,輕輕的咳了一聲,淡然說道:“沒什麼。”緩步退入廳沿之下。負手觀戰。
葉湘綺從未見過那等眼神,在她強烈的感受之下,唐通的兩道眼神,似是要擺她而噬。一道閃電劃空而過,緊接著雷聲隆隆,震耳欲聾,風雨交加,閃電助威,更顯得風狂雨急,景物淒涼。陡然間響起了兩聲悶哼,神拳魯炳和譚嘯天,齊齊摔倒在地上。
原來兩人武功相若,激鬥了數十合,仍然不分勝敗,魯炳一拳擊中了譚嘯天的左胸,譚嘯天忍疼反擊,一掌拍在魯炳肩頭之上。兩人同時身受重創,摔倒在地上。玄月道長當門而坐,閉著雙目,運氣調息,對眼前數對搏鬥廝殺,渾似不覺。
葉湘綺輕輕嘆息一聲,自言自語地說道:“這是怎麼回事呢?”轉臉望去,只見萬沖呆呆的站在一側,圓瞪著一雙環目,胸口間起伏不定,似是他心中也正有著極強烈的震動,心中大是奇怪,緩步走了過去,說道:“師兄,你怎麼啦?”忽然發覺萬沖雙目暴射出的奇光,和唐通一般模樣,登時芳心大駭,不自禁地向後退了五步。
只聽萬沖重重的咳了兩聲,笑道:“師妹,師妹──”大步走了過來。
葉湘綺厲聲喝道:“快些給我站住,你發瘋了嗎?”
他們從小在一起長大,葉湘綺對這位同門師兄,知之素深,他不但一向持禮自重,而且對她愛護甚深,不知何以此刻竟然也變成這副樣子。這不但使她驚怕,而且內心之中又多了一層懷疑。
萬沖受師妹兩聲叱責,神智似是清醒了甚多,陡然停下腳步,閉上雙眼。但見他胸腹間不停的起伏,似是正在竭力忍耐著一種甚大的痛苦。抬頭望去,但見尚三堂和言鳳剛兩大武林高手,也打入了緊要關頭。尚三堂竹杖伸縮自如,點、摔、劈、打,極盡辛辣之能,一枝竹杖,兼作刀、劍、槍、棍之用。
言鳳剛雙拳變化,已盡得穩字一訣,不論尚三堂攻勢如何猛烈,他始終不慌不忙,門戶封閉的十分嚴謹。肘擊指點,迫得尚三堂招數未發即得變化攻勢。局勢已呈十分明顯之勢,表面之上看去,尚三堂手中竹杖縱掃橫擊,佔盡優勢,言鳳剛被迫封架,只守不攻。其實言鳳剛鋒芒內斂,智珠在握,只要是身負武功之人,一眼之間就可以看出,不出百合,尚三堂能躲出言鳳剛的拳掌之下,已是十分僥倖了。也許是滂沱大雨有助人恢復清醒,譚嘯天和神拳魯炳同時醒了過來。要知兩人功力,半斤八兩,發出拳勁掌力,也在伯仲之間,各中一擊,負傷相同。上天無私,落在兩人身上的雨滴,也是多少一樣,冷水醒神,在傾盆的雨水澆注之下,同時清醒過來。
譚嘯天抖了抖身上的雨水,長長吁一口氣,翻手一拔,拔出背上單刀,冷冷喝道:“姓魯的,亮出兵刃來。咱們今天不死不休。”
魯炳揚了行雙拳,高聲說道:“姓魯的和人動手,向來不用兵刃。”
譚嘯天一揮單刀道:“你自己要討死,怪不得我心狠手辣。”閃起一片刀光,在那傾盆大雨中劃出一片空間。
那閉目而坐的玄月道長,忽然睜開了雙目,舌綻春雷般厲聲喝道:“全都給我住手!”喝聲中一躍而出,順勢拔出背上長劍、劍隨身走,有如天馬行空,直射入尚三堂和言鳳剛戰圈之中,揮劍圈劍,化出一團冷森森的劍芒,生生把兩人分開。
言鳳剛已穩操勝券,正待運拳反擊,忽被玄月道長插手其間,硬把兩人分開。不禁大怒,冷笑一聲喝道:“道長是何用心,難道要以二攻一?”
玄月道長仰面長笑道:“言掌門不覺言重嗎?貧道自信手中長劍,不在言家拳之下──”他輕輕嘆息一聲,接道:“不過貧道並無和言掌門動手之心。”目光一掃言鳳剛和尚三堂又道:“兩位該冷靜的想一下,以兩位的身份,在武林中的聲譽,何以忍不下兩三句意氣之言,何況尚老前輩乃是武林中甚負盛名的和事老,怎肯為兩三句爭執之言,和言掌門動手相搏?”
言鳳剛怔了一怔道:“這個實在有些奇怪。”他經過一陣劇烈的搏鬥之後,沉悶的心情和旺盛的體力都已有了發洩,火氣也相對減少了甚多。
玄月道長仰臉望天,讓那傾盆大雨灑打在臉上,接道:“實不相瞞各位,貧道適才亦有極為衝動的一種慾念,恨不得拔劍和人決鬥一場,目睹流血慘局,才能消減去心中的鬱悶。但幸得警覺稍早,運氣調息,才使那波動的心情平復下去,以此推論,想諸位定和貧道有著同樣的感覺。”
尚三堂重重的咳了一聲,連聲道:“不錯,不錯,老朽亦有同感。”
玄月道長目光一掠譚嘯天和神拳魯炳,道:“這兩位只怕也和咱們一樣。”
言鳳剛突然揚手一揮,一股強凌的拳風,由魯炳和譚嘯天之間衝擊過去,被那劈空勁氣沖飛的雨滴,擊得四外飛濺。兩人同時停下腳步,轉頭望著言鳳剛,齊聲說道:“言兄,這是什麼意思?”
言鳳剛乾笑一聲道:“兩位暫請住手,一定要打,等一會兒再打不遲。”
玄月道長接道:“諸位請入廳堂之中,貧道有事相告。”
群豪依言走入廳堂,一齊把眼光投注在玄月道長身上,默然不語,暗中卻都在運氣調息。玄月還劍入鞘,嘆道:“貧道身入玄門,雖未完全勘破名氣一關,但數十年來,從未有今日這種感受,想諸位當都和貧道有著相同的感受。”
譚嘯天長長嘆息一聲,接道:“道長一語中的,在下和魯兄素無恩怨,並無動手之心,但卻不知不覺之中打了起來,似是心中有一股沉悶之氣,不動手就不足以發洩出來一般。”
神拳魯炳接道:“兄弟也是這般感覺,心中不住警惕自己,不該和譚兄相搏,但胸腹之間氣悶難過,不自覺就出了手。”
玄月道長點頭道:“這正是貧道勸諸位暫停相搏的原因了,依據常情,咱們之間似無拚命的必要,但諸位一出手,無不是生平絕學,恨不得一擊之下,立把對方置於死地,這等異於常情之事,實在叫人費解的很。”
尚三堂忽然一頓竹杖,道:“老朽還有一個羞於出口的感覺說將出來,只怕諸位見笑。”他雖然未說出口,但群豪都似已有感覺,個個人的臉上飛起了一團紅暈,不自主的把眼光轉投到葉湘綺的臉上。
言鳳剛笑道:“情非得已,尚兄但說不妨。”
尚三堂目光一掠倚門而立的葉湘綺,說道:“姑娘最好請迴避一下。”他經過一番搏鬥之後,胸中的氣悶,似是已消減去了甚多,神智也清醒不少。
葉湘綺忽然發覺了所有的人都和唐通一般,只要目光一和自己的目光相接,神情間就流現出無比的渴求神情,似是每一個人都對自己懷了不軌之心。她回顧了尚三堂一眼,緩步向一側走去,逃避開了群豪的視線。但她並未走遠,側耳偷聽。
只聽尚三堂長長嘆一口氣道:“老朽不但和諸位一般覺得胸中有著一股沉悶之氣,而且──”他仍是訥訥地說不出口。
譚嘯天突然接口說道:“可是有一種衝動慾念嗎?”
尚三堂點頭說道:“不錯,老朽生平不近女色,不論看到什麼絕色女子,向來是視若無睹,如今年登古稀,鬚髮皆白,想不到竟──”
玄月道長嚴肅地接道:“貧道也有著相同的感覺,這就是咱們無法按捺下暴起的怒火,造成了自相殘殺的局勢,為今之計,只有早些把葉姑娘遣離此地,不知諸位的意思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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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
尚三堂道:“不錯,她離開之後,或能消去咱們這場紛爭。”
言鳳剛道:“在下有一件不解之事,還得請道長見示。”
玄月道:“只怕貧道無能解得言掌門的心中疑竇?”
言鳳剛道:“道長客氣了──”
他微微一頓之後,又道:“咱們這毛病出在南宮世家,那是無可懷疑了,但兄弟不解的是她們用心何在?如說南宮世家中人有心相害咱們,大可暗中下毒,把咱們一齊毒死──”只覺丹田之中有一股熱力,衝了上來,心臟跳動劇烈,百脈賁張,一種強烈的慾念,泛起自內心之中有如渴驥奔泉,無法遏止。
玄月道長眼看言鳳剛雙目轉紅,目光轉投到大殿外面,似是一隻難耐飢餓之狼,搜尋獵食之物。奇怪的是這種焚身的慾念,有著極強的感染之力,片刻間廳中群豪都有些不克自制,愈是想平熄慾火,愈是感覺到綺念撩人,按不下心猿意馬。修養有素的玄月道長,似是也受到了強烈的感染,紅潤臉色上,也逐漸泛現出一片赤紅之色。風雨漸小,但幽寂的大廳中,卻瀰漫著緊張的氣氛,所有人似是都在用最大的心力,克制心中泛升的慾火,每人的眼睛都變成赤紅之色。躲在廊沿外偷聽群豪說話的葉湘綺,聽群豪正談論之間,忽然中斷,久久不再聽得一言。心中甚感奇怪、忍不住探頭向廳中瞧去。
言鳳剛一見那探入門內的雲鬢星目,突然大喝一聲,向外衝去。葉湘綺芳心一震,疾快的向一側退去。言鳳剛動作迅快,一躍而中,回目一瞥葉湘綺,疾撲而上,探手一把,抓了過去。
葉湘綺嬌聲呼道:“你幹什麼?”
嬌軀疾側,避過一擊,反手一掌,斜斜拍出。言鳳剛滿臉通紅,雙目似火,怒咬鋼牙,格格作響,似是極力忍耐著一種無法耐受的痛苦,形容可怖,神態猛惡,有如中了瘋魔一般。眼看著葉湘綺一掌劈來,並不閃避,反而回手一把,抓了過去。葉湘綺右腕疾沉,避開五指,縱身一躍,飛落在庭院之中。忽見人影閃動,玄月道長疾如閃電一般,撲了過來
對這位名滿天下的玄門高人,葉湘綺有著較強的信賴之心,她相信這些人中,玄月道長乃是唯一可以保護她的人,也是唯一有能力保護她的人,是以當她看出是玄月道長後,就不再閃躲。但覺手腕一緊,左臂脈穴已被緊緊的扣住。
言鳳剛疾快的衝了過來,揚手一拳,擊向玄月道長。玄月揮掌疾掃。啪的一聲,迎個正著,拳掌相交之下,兩人都震得向後退了一步。顯然,這相互一擊之下兩人都用出七成以上的勁力。言鳳剛大喝一聲,重又疾衝而上,雙拳連環猛攻,拳拳如巨斧開山般,威勢異常驚人。玄月道長左手仍然緊緊的抓住葉湘綺不放,單用一隻右手,拒擋言鳳剛的凌厲攻勢。
這位名滿武林的玄門劍客,威名實非虛傳,不但劍術有著超異常人的造詣,就是拳掌上的工夫,亦極驚人。只見他指點掌拍,截穴斷脈,迫得言鳳剛甚多辛辣的招數未能變化,就得重新收回。
葉湘綺逐漸定下了心,留心打量了四周的形勢一眼。只見所有在一側觀戰的人,一個個都是面紅如火,雙目中流露出無比的貪婪,凝注在自己身上,都似恨不得把自己活活吞下一般。這些人中,包括了自己的同門師兄和唐通。
她本是聰明絕倫之人,目睹此情,立時驚覺到情勢不對,這些人一個個都是江湖上甚有威望的人,縱好女色,也不致到這將要瘋狂之境,何況一路西下,這些人又都極正常,雖然個個對自己不無野心,但都收斂深藏,除了唐通之外,別人再無當面糾纏的情勢,怎的此刻,都變成了這樣一副貪婪的模樣。心念轉動,意料到自己目下險惡之處境,這些人似是都已經失去了理性,他們的作為已非常情常理可以推斷,必需得以非常的手段,才能應付得了這等局面,憑自己的功力腳程,恐怕無法逃得。
忖思之間,突然幾聲暴喝響起。譚嘯天、神拳魯炳,唐通等齊齊衝了上來。這些人一齊出手攻向了玄月道長,似乎是玄月道長已變成了眾矢之的。玄月武功雖然過人,但他也難同時拒擋這麼多高手的圍攻,逐漸的應接不暇。形勢迫得他不得不暫時鬆開了葉湘綺的左腕,揮動雙掌,封拒那四面八方的攻勢。
激戰中,魯炳突然全力擊出了一拳,直搗向玄月前胸,他有神拳之譽,這一拳擊來之勢,大概是他畢生功力所聚,勢道威猛絕倫。玄月奮起右掌,一招閉門推月,迎向了魯炳的拳勢。只聽砰然大震,拳、掌相撞之下,魯炳反被震退了一步。
但言鳳剛卻藉機施襲,左手一招冰河開凍乘虛攻入,逼得玄月疾快地向後退了兩步。右手一招神龍出雲抓住了葉湘綺的右肩,用力一帶,已把葉湘綺抓了過去。
需知葉湘綺幼得父親真傳,家學淵源,本可閃避過言鳳剛這一招擒拿手法。但這位聰明過人,膽大心細的姑娘,早已籌思了對敵之策,是以並未讓開,故意讓他一把抓了過去。這是十分奇怪的搏鬥,所有之人的搏鬥目的,似是都在為著葉湘綺。
言鳳剛一把拖過來葉湘綺後,攻向玄月道長的群豪,突然停下了,所有的目光反而轉注到言鳳剛的身上。這是一個充滿欲人和妒恨的微妙局面,葉湘綺卻成了左右這局勢的一個神奇的力量。經過這一陣激烈的相搏之後,玄月和言鳳剛似是都清醒了不少,兩人那火紅般的臉色亦似消退了甚多。混戰暫時停止了下來,但陰霾並未散去,另一場混戰的風暴,正在沉默中形成。
言鳳剛望了葉湘綺一眼,緩緩地鬆開了五指,說道:“怎麼樣?姑娘沒有傷著嗎?”
葉湘綺搖搖頭,道:“還好。”目光轉動,發覺群豪那暈紅的臉色,都正逐漸的退去,似是經過一番劇烈的相搏之後,這些人的神智都隨著清醒了甚多。
言鳳剛回顧了尚三堂一眼,道:“尚兄,這些人都把兩道眼光凝注在我身上,不知是何用心?”
尚三堂一頓竹杖,說道:“這個,老朽也不太明白了。”
言鳳剛道:“這一番打鬥之後,兄弟胸中一股悶氣,似已發洩了甚多。”
玄月道長突然拔出長劍一揮,劃出銀虹說道:“這毛病定然出在南宮世家之中,咱們都已經中了劇毒,只是一時間倒無法猜出是何種毒物而──”
突然間傳過來一陣急促的竹杖擊地之聲,打斷了玄月道長未完之言。群豪凝目望去,只見一個手扶枴杖,雞皮鶴髮的老嫗,緩步走了進來。在她的身後,相隨著兩個年華雙十的青衣少女,每人手中托著一個密蓋嚴封的銀缽。
尚三堂愕然回顧那老嫗一陣,突然前行一步,失聲叫道:“南宮主人──”
那老嫗的舉動看似緩慢,其實快極,尚三堂話剛出口,那老嫗已到了群豪身前。那老嫗竹杖一頓,冷冷接道:“不錯,正是老身,南宮世家的女主人。”
這時,大雨已住,陰雲未散,一陣陣呼嘯的秋風,吹打著墓地古柏,發出一種沙沙之聲。這老邁的婦人,穿著一身墨色的衣服,蒼白臉色上,不見血色。但她身後相隨的兩個青衣少女,卻最美麗動人,臉潤桃花,發覆綠雲,膚光勝雪,耀眼生輝。
群豪平復的心情。立時被這兩個充滿著誘惑的少女重又引起了波動和不安,一股強烈的衝動慾火,由丹田直衝而起,暈泛兩頰,雙目漸赤。那老嫗雖然是滿臉病容、但她兩道炯炯眼神,卻似冷電一般。透射入人心腑之中。
玄月道長在這些人中,定力較為深厚,一面運氣壓制那泛起的慾火,一面冷然喝問道:“南宮夫人──”只覺一股熱氣,由丹田直衝而上,趕忙閉上雙目,不再言語。
南宮夫人仰臉望著那滿天濃雲,縱聲大笑,道:“只不過數十寒暑,但卻死了我們南宮世家四代子孫,這個仇豈可不報──”
只聽一聲大喝,打斷了那老嫗未完之言,緊接著嚓的一聲,似是衣服被人扯裂之聲。閉著雙目的玄月道長忍不住偷啟兩眼望去。只見唐通抓住了一個青衣少女,扯去了她身上的一片衣服。那青衣少女毫不抗拒,反而盈盈淺笑,嬌媚橫生。
南宮夫人突然一抬手中枴杖,緩緩向唐通點了過去,陰森一笑,道:“年輕人,當直是魯莽得很。”她出手點的杖勢很慢,但卻如十百條枴杖一齊點出一般,使人覺得閃避不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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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
唐通側身一讓,避開了前胸,左肋之處卻被那枴杖點中,登時向後退了三步。這時。群豪的雙目都已經變成了赤紅之色,盯在那兩個青衣少女的身上,像數日夜未吃過東西的餓狼,唾涎欲滴。沒有人無理會唐通的傷勢,甚至他的死活,都和這些人沒有關連。
南宮夫人回顧了兩個青衣少女一眼,笑道:“行了,咱們進入廳中去吧!”手橫枴杖,護著兩個青衣少女,大步衝入廳中,群豪如鐵隨磁一般,不自覺地隨入廳中。
玄月道長在這班人中,功力最是深厚,而且幼小身入玄門,跳出了紅塵十丈,定力也較別人堅強。雖覺慾火焚身,痛苦難耐,但神智仍然清醒如常,心中暗暗忖道:“南宮世家的主人,突然在此地出現,事情定非尋常,我這半生之中,從未想到女色二字,不知何以此刻竟然有一股難耐的慾火,一見女色,竟難自制,南宮世家主人抱病趕來此地,決非無因,分明早有算計,看來這一番凶多吉少,三十六計走為上策。”
他心中雖然是想的甚是清醒,但雙腿卻是不聽使喚,不自覺地舉步而入。
那白髮老嫗站在供台下面,目光環掃了全場一眼,面色肅然地冷冷說道:“南宮世家和江湖上黑白兩道,素無恩怨,但數十年間,卻使我們南宮一門四代遭殃,而且一個個傷死的下落不明,連屍骨都無法尋找,如今留下了我們五代寡婦,不用人再事殺戮,數十年後,南宮一家自然絕跡於武林之中,手段之狠,千百年來,武林中極是少見。”
這時,群豪一個個面紅如火,雙目凝注在那兩個青衣少女身上,似是根本未聽老嫗說些什麼。只聽那老嫗咯咯一陣尖笑,回顧了那兩個青衣少女一眼,說道:“時辰到了,再讓他們熬受下去,只怕一個個都將變成了瘋人,你們動手吧!”
兩個青衣少女相視一笑,突然寬衣解帶,片刻間脫去了全身衣服,只餘下一件大紅胸兜。廳中群豪早已慾火大熾,如何還能受到這等誘惑。一個個血脈暴張,心如火燒,不約而同的向兩個半裸少女撲了過去。但見兩個半裸少女,嬌軀閃動,有如穿花蝴蝶一般,閃轉在群豪圍撲之中,身法靈動異常,分明都身懷上乘內功。群豪理性已失,一面撲捉那兩個半裸少女,一面相互擊斗,你劈我一掌,我打你一拳,鬧得廳中大亂,彼此之間,互攻互擊,毫無章法。這等紛亂的局面之中,武功高強之人,自是佔得不少便宜,武功稍差之人,早已被打的傷痕纍纍,滿身血污。奇怪的是他們似是被一種神奇的力量所支撐,雖然受了重傷,仍然不肯歇手。
玄月道長在初動手時,還可憑藉深厚的內功和定力,壓制著心中的慾念,但過了一陣,亦難自持,不知不覺間中捲入了漩渦之中。混戰延續了一頓飯工夫之久,譚嘯天首先不支,被言鳳剛一拳打中前胸,噴出一口鮮血,摔倒在地上。緊接著宋文光、白鐵笙、萬沖,一個個倒了下去。全場中人,只餘下了玄月道長、尚三堂、言鳳剛和魯炳等四個武功最強之人,仍然糾纏不休。
那白髮老嫗微微一皺眉,低聲說道:“這四人武功不弱,如若讓他們纏戰下去,只怕還得一陣工夫──”
兩個半裸少女突然齊齊嬌叱一聲,素手揮動,反向群豪走去。這些人雖然個個被內心衝動的慾火,燒的頭暈腦脹,但心神尚未完全迷亂,兩個半裸少女揮掌擊來,尚知舉手封架。但幾人經過一番混戰之後,已成強弩之末,那兩個半裸少女出手的掌勢又極詭異難測,纏鬥了一刻工夫之後,都被二女擊中穴道,倒在地上。
那白髮老嫗微微一笑,低聲對二女說道:“把他們都搬入廳中吧!”
兩個青衣少女應了一聲,迅快的穿好衣服,把傷倒在地的群豪,齊齊搬入廳中。這時,只有葉湘綺未加入這場混戰,仍然靜靜地站在一側,她目睹這場慘烈的混戰,似是已被嚇的茫然失措,忘記了逃走之事。
只聽那白髮老嫗冰冷地說道:“解開你臉上的黑紗。”
葉湘綺望了那老嫗一眼,但仍然靜靜地站著不動。
白髮老嫗眉頭微微一聳,道:“你聽到沒有,難道還要老身親自動手嗎?”
葉湘綺雙目中流露出驚恐之情,緩緩解下包在臉上的黑紗。
白髮老嫗雙目凝注在葉湘綺臉上,打量了一陣,道:“好標緻的姑娘。”
葉湘綺只覺那老嫗雙目精芒閃動中,流露出一片肅殺之氣,心中暗暗吃驚,忖道:“這人不但內功深厚驚人,而且胸腹之中,充滿怨毒、仇恨。”她雖然是涉世未深的黃花閨女,但卻心機極深,聰明過人,心知群豪突然變成近似瘋狂的樣子,其中定有原因。南宮世家的女主人,在這等混亂的情勢中,突然趕到,想必是早有算計。這秘密即將揭穿,因此,她並未借那混亂的機會離去。
那白髮老嫗用著奇異的目光打量了葉湘綺一陣,突然冷笑一聲,道:“孩子,你很好。”她的語氣,突然轉變的親切起來。雖然神色仍是一片冰冷。
葉湘綺暗暗想道:在這等險惡的情勢之下,我必須裝作像一個全然不解世間險惡的人,對一切都茫無所知,以消去她們的戒備之心,然後才能藉機會逃走,當下愕然說道:“我那裡好了?”
白髮老嫗淡然一笑,道:“你沒有中毒。”不容葉湘綺接口,立時吩咐那兩個青衣少女道:“點了他們穴道,再用醒神湯,讓他們清醒過來。”
兩個少女齊齊應了一聲,依言施為,先點了群豪的穴道,然後打開一個銀缽。缽中盛滿碧綠的水質,清香四溢,沁人心肺。兩個青衣少女分別動手,提開群豪牙關,每人灌下一小杯醒神湯。
那白髮老嫗輕輕一頓手中竹杖,冷冷地對葉湘綺道:“孩子,你可想看一個水落石出嗎?”
葉湘綺被老嫗一言道破心事,不禁心頭一跳,暗忖,這南宮世家的主人,當真是利害的很──
只聽那白髮老嫗仰臉一聲冷笑,道:“當今之世,從沒有一個活人,知道南宮世家的隱秘,孩子,你想看個明白可以,但是,明白了,就別再想活下去。”
葉相綺微微聳動了一下柳眉,只覺她每一句話,都似利劍一般,刺入人的心中,而且語氣堅定,叫人無法回答。
那醒神湯果然是有著無比的效力,群豪服用不久已然先後醒來。白髮老嫗目光一掃群豪。冷冷說道:“南宮世家和當今江湖上稍有聲名的人物,都有著不共戴天之仇、我們五代寡居的痛苦、淒涼,要用數百個甚至數千個武林人物的鮮血,來洗滌、補償──”她微微一頓之後又道:“但老身也不願你們糊胡塗涂的死去,在你們死亡之前,給你們幾條自行選擇的路──”她仰臉一陣咯咯尖笑,又道:“不錯,你們別具僥倖之心,需知每一條路,都是痛苦無比的抉擇!”
玄月道長內功深厚,神志清醒最早,冷哼一聲,答道:“詭計算人,算不得什麼人物。”他適才經過一番纏鬥,眼下又沒有粉腿玉肌的誘惑,心中泛起的慾火,已然消減了甚多。
白髮老嫗淡然一笑,道:“殺害南宮世家四代子孫的手段,那一件不是詭謀暗算,狡詐以逞。”這時,尚三堂的神志也已清醒過來,接口說道:“在場之人未必都是參與殺害你們南宮四代子孫之人,張冠李戴,未免有欠英雄行徑。”
白髮老嫗笑道:“老身無暇和你們爭辯此事,我只要指出你們選擇之路。”她輕輕一頓手中的枴杖,接道:“這話從頭說起了,當你們進入南宮世家,飲下一杯清茶之時,都已經中了我預放之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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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608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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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20 12:04:59
二八
葉湘綺心中一動,回憶起當時情景,曾經有一個青衣小婢獻茶於她,卻被拒而未飲,如若飲了那杯毒茶,此刻不知是何光景──只覺一陣耳熱心跳不敢再想下去。
只聽那白髮老嫗繼續說道:“這辦法也許很笨,但我料想諸位初入南宮世家,決難防得到老身會在茶中下毒。”
尚三堂輕輕嘆息一聲,道:“確實難以料到。”
白髮老嫗呵呵一笑,道:“老身原意本要把諸位毒暈在南宮世家,但後來知道了你們同行之中,有一位女孩子,老身臨時又改變了主意,茶中之毒,乃是一種極為強烈的春藥,不論何人服下之後,都難逃慾火焚身之苦──”
她冷冷曾了葉湘綺一眼,接道:“要你們先為這女娃兒來個自相殘殺──”
玄月道長冷哼一聲,道:“這辦法確然狠毒。”
那白髮老嫗淡然一笑,道:“現在,你們可以就生死兩條,選擇一條。”
尚三堂道:“你說吧!”
南宮世家的女主人突然舉手掠一下蕭蕭白髮,說道:“先說生路吧──”她突然沉吟不語,似是在籌想措詞,良久之後,才道:“當今之世,除了我們南宮世家之外,大概還無人知道在人身上,有著四個神奇的穴道,這穴道不屬普通經脈系統之內,但卻有不可思議的妙用──”
玄月道長吃了一驚;道:“有這等事?”
白髮老嫗接道:“你不信,何妨選擇一試?”
她仰臉長長吁一口氣,道:“只要點了這四處穴道之後,一個人即將完全喪失去它的記憶,但他的武功卻是反道而行,大為增進,有幾個常人練起來十分困難的武功,但在穴道被點之人去練,反覺得輕而易舉的了。”
群豪愕然相顧,默不作聲。
那白髮老嫗咯咯一陣大笑,道:“如若諸位選擇了生路,老身即將點封諸位身上的四處密穴,那時,諸位將永無煩惱,永無憂慮;從今之後,變得渾渾噩噩,不解人間憂苦何事,一心一意,苦練武功,不難身集大成,那時,再放眼武林。已難找出幾個敵手──”
玄月道長一面運氣試圖自解穴道,一面冷冷問道:“就只如此嗎?”
那白髮老嫗笑道:“如若只是這等有利之事,連老身也要自行點封四處要穴,練習武功去了。四處密穴被封之後,一個人即開始喪失他的記憶,雖父母兒女,亦不相識,終生一世,受我們南宮世家的奴役。”
玄月道長雙目圓睜,神光暴射而出,盯住在那白髮老嫗的身上,道:“死又如何?”
白髮老嫗微微一笑,答非所問地道:“你深厚內功,乃老身生平所見有限高手之一。”
玄月暗中試圖解穴,但覺被點穴道的手法,極是特異,竟然解它不開,只好自行停下,一面冷然接道:“我問你死路如何?”
白髮老嫗突然放聲大笑起來,說道:“這死路,簡單得很,老身先解開你被點的穴道,然後再讓你們服下一種毒性緩慢的藥物,這藥物七日之內,不會發作──”
言鳳剛接道:“七日毒發身亡,那不要緊,在下願選死路!”
南宮世家的女主人突然冷笑不絕,道:“如若當真是這般容易,我想諸位無一會選擇生路了。我先讓你們服過毒藥以後,再替你全身塗上一層蜂蜜,放置荒涼山谷中,讓那些蟲蟻、鳥獸,聞蜜而至,諸位服用過那藥物之後,七日內毒是未發,便全身筋骨痠軟,無法行動。”
玄月道長冷冷接道:“這辦法果真陰毒的很。”
那白髮老嫗冷笑道:“因此,老身相信,諸位都不致選擇死亡之路,七日時光,不算太短,一個滿身塗著蜂蜜的活人,棄放在荒涼的山谷中,身受蟲蟻爬咬,蚊蠅叮蛀之苦,那痛苦當真是不好受,別說諸位,放眼當今之世,只怕也沒一個人,敢挺身承受此等之苦。”
玄月默然不語,緩緩垂下頭去、顯然,他已為那老嫗之言所震懾。
只聽南宮世家的女主人又一陣尖厲的冷笑,道:“老身雖然志在復仇,但對待屬下,卻心存仁厚,只要你們肯入我門下,南宮世家決不會虧待你們。諸位四處秘穴被點之後,你們雖然喪失了記憶,不知過去未來,但也有好處,諸位從今之後,可以忘去了很多煩惱,而且還可以放膽享受到人生甚多樂趣。”
她自言自語,似是異常神往,仰起臉來,嘴角間掛著一抹歡愉的微笑,接道:“那該是另一個世界的生活,沒有了記憶,不知道煩惱,這世上所有的人人物物,都和你們脫離關係,在那種生命中,你們只記得三件事情,餓了要吃,縱情女色和殺人取樂。”
群豪聽到此處,都不禁冒出了一身冷汗。
葉湘綺突然插口說道:“老前輩。”
那白髮老嫗突然轉過臉來,說道:“什麼事?趁老身心情較為愉快之時,你可以放膽的問吧!”
葉湘綺道:“中原四君子,可也是老前輩殺害的嗎?”
南宮世家的女主人點頭一笑,道:“問的很好,中原四君子現在都還好好的活著,不過,他們早已忘去了過去之事,你雖是葉長青的親生女兒,但他已不認識你了。”
玄月道長恨聲說道:“武林人物,害你們南宮世家五代寡居,你們要索回血債,起而復仇,那也是應該的事,但冤有頭,債有主,也該查訪一下,昔年圍誅你們南宮世家四代凶手,個別殺戮也好,集體屠殺也好,這等的盲目報復,把天下武林中人盡都視作仇人看待,未免太殘酷了──”他微微一頓,接道:“就說中原四君子,個個生性淡泊,不求聞達武林,他們既不捲入江湖上門派紛爭漩渦,亦未過問武林是非之事,除了四人每年一度的相聚之外,平日深居簡出,善名素著,你們先拿這四人開刀,不知所為何來?”
那白髮老嫗忽然放聲大笑,道:“就因為他們的善名太著了,江湖上人人都知中原四君子淡泊名利,不插手武林恩怨,這就是老身當先找到他們頭上的原因了,試問四個從來不捲入江湖是非中的有名人物,突然被人殺死,或是人蹤不見,在武林引起的震動,是何等巨大,就老身判斷,找上南宮世家門上之人,你們不過首批而已,從今之後,正不知有多少人物,要找上南宮世家來,老身也就相度形勢,就地取材,讓他們服下毒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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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608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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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20 12:05:10
二九
玄月道長道:“好毒辣的辦法!”
那白髮老嫗淡然一笑,接道:“這些找上門來的人,未必個個都是老身需要之才,凡是入選之人,老身就封點他們四處秘穴,然後收為己用;難以入選之人,那就讓他們先服劇毒,再置荒谷,身受蟲蟻分食之苦。在老身預計之中,這辦法可以連續傷害到百名武林人物。”
葉湘綺忽然接道:“家父既然還活在世上,那四具屍身從何而來?”
白髮老嫗道:“你們即將失去記憶,忘卻過去,不知未來,現下讓你們多知道一些事情,也不妨事,那四具屍體嘛,乃老身選就和中原四君子形貌相同之人,先行將其毒害,然後運放在百丈峰上──”
葉湘綺道:“我不信世上當真有那等相同之人,讓他們親生子女,也無法分辨真假?”
南宮世家女主人笑道:“好丫頭,你很細心,但在老身的手下,並非什麼難事,只要他們大致相似,細微之處,老身可以動用手術,把他們修的纖毫不差。”
葉湘綺呆了一見道:“你還會整容之術?”
南宮世家女主人道:“不錯,何至整容,就是挖目接臂,換腿易容,在老身的手中,只不過是極為平淡之事。”
玄月道長道:“你讀過很多藥書?”
白髮老嫗道:“何至藥書,易卜易理。老身無不涉獵,單是要不要為我們南宮世家的子孫後裔復仇一事,就費了老身三年時間的思考。”
久未開口的言鳳剛忽然接口說道:“生死兩條路,每一條都是殘忍至極!”
那白髮老嫗突然回手一把,抓住葉相綺的右腕說道:“你可要看你的爹爹嗎?”
葉湘綺點點頭,道:“你儘管放心,我決然不會逃走。”
白髮老嫗冷冷說道:“你已盡聞南宮世家之秘,已是救你不得了。”
葉湘綺道:“未見爹爹之前,你放我我也不走。”
白髮老嫗隨手一指,點了葉相綺的穴道,然後鬆開左手,輕輕一頓枴杖,道:“你爹活的很好。”
緩步對玄月道長走去。
玄月道長雖有以死相拚之心,但穴道受制,難以掙動,眼看那白髮老嫗走近身來,不禁黯然一嘆,道:“暗用毒謀相算,實叫貧道死的不服。”
白髮老嫗道:“你不用嘆息,一身所學,沒有發揮之處,今後你有生之年,都將以殺人為榮。”隨手一指,又點玄月道長的暈穴。但聞她手中竹杖觸地的波波之聲,身軀不停游動,手指伸縮,片刻之間,盡點了群豪暈穴,只單單餘下了尚三堂一人未點。
尚三堂眼看群豪一個個側臥地上,心中甚是淒然,低聲說道:“你乾脆把我們殺掉吧!這方法太殘忍了。”
南宮夫人微微一笑,道:“你雖是南宮世家之友,但此時此情,也難放你獨去──”
狂笑一陣,接道:“山雨欲來風滿樓,江湖殺劫將起,孩子們安息吧!我將以千百武林高手之命,補償你們之死。”
尚三堂聽她喃喃自語,口氣神情間充滿了沉痛,暗暗忖道:這女人手段雖然狠辣一些,但想她連連喪失子孫之痛,也就難以怪她了。正思忖間,那白髮老嫗突然低下頭來,說道:“尚三堂,你和老身的賢孫相交甚深,看在我那亡孫份上,老身對你格外施恩,但你必需答應老身兩個條件。”
尚三堂道:“什麼條件?”
那白髮老嫗道:“第一條,你必需接受老身的整容之術。剃去你滿頭白髮和垂胸白髯,改頭換面──”
尚三堂聽得怔了一怔,道:“為什麼?老朽已經年登古稀,如若剃去髮髯,豈不是怪模怪樣,成何體統?”
南宮夫人冷冷一笑,道:“我不但要把你的發髯剃去,而且還要把你的面形一併修改,世上之人,再也不會認識你是尚三堂了。”
尚三堂搖搖頭道:“這當真是駭人聽聞的事,老朽活了這麼一把年紀,還未聽到過此等事情。”
白髮老嫗冷冷說道:“駭人聽聞的事嘛,還在後面──”她微微一頓,接道:“再有一件,你要幫助我們南宮世家在江湖上掀起一場血雨腥風的殺劫──”
尚三堂搖頭接道:“武林高人,屈指難數,老夫這點能耐,如何能在江湖上造成一場血雨腥風的浩劫呢?”
那白髮老嫗冷笑一聲,道:“不用你動刀動槍,出手相搏,只要你把那些人的底細說出就行,武林之中盛傳你交遊廣闊,遍及九大門派,而且又是出了名的好人,你能和我們南宮世家攀上友情,想來這傳言定然是不錯了。”
尚三堂道:“老朽確然是認識不少武林同道,但卻不能全知他們的底細。”
那白髮老嫗道:“盡你所知也就是了。如若你肯答應這兩件事情,你就可以免除了受點四處秘穴之苦,保留下忘記之能。”
尚三堂低沉了片刻道:“好吧!老朽答應夫人。”
那白髮老嫗突然一揮手,對兩個隨來的青衣少女說道:“你們點查一下人數,看看對是不對?”
兩個青衣少女數了一下,道:“活人十個,屍體四具。”
南宮夫人道:“很好,即無短缺,就把他們一齊放在車上,運回去吧!”
兩個青衣少女應了一聲,立時動手,片刻之間,玄月道長等十人,全部被堆在那馬車之上,揚鞭趕車而行。那馬車上地方雖然狹小,但那兩個青衣少女硬把幾人堆積起來,馳車而去。荒涼的墓地,宗祠,又恢復了它原有的寂靜。轆轆的車聲,逐漸遠去。這時,天上的陰雲也逐漸消退,一輪秋陽破雲而出,照徹大地。
流光輪轉,匆匆半年,整個的武林道上。都為中原四君子和玄月道長等的失蹤,掀起了一片狂波。這日中午時分,武當山三元觀外,突然出現了一頂青緞小轎,由兩個身軀高大,像貌威猛的大漢抬著。在那青緞小轎之後,緊隨著四個身著水綠勁裝的少女,每人左臂之上,都掛著一個形似月牙的奇怪兵刃,和一個繡著紅花的囊袋。這四個少女,年齡都在二十上下,一個個面目姣好,步履矯健,隨在那兩個步行迅快的抬轎大漢身後,亦步亦趨,毫無吃力之感。
那青緞小轎直馳三元觀的大門跟前,才停了下來。兩扇黑漆的廟門緊緊的關閉著。低垂的軟簾中,傳出來一個沉重的聲音,道:“春蘭,秋香,上去打門。”
小轎後四個綠衣少女,登時有兩個奔了上去,舉手一掌,擊在那木門銅環之上。兩扇黑漆大門,呀然大開,一個中年佩劍道人,緩步而出,打量了那青緞小轎一眼,目光移注到春蘭、秋香身上,合掌說道:“兩位女施主,有何貴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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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20 12:05:29
三〇
右面一個青衣少女,畏縮地向後退了兩步,低聲說道:“春蘭姐姐,你對他說吧!”
左面綠衣少女微微一笑,道:“你這畏羞的毛病,總是改它不了,哼!要是你以後嫁了人,也要我代你說話不成?”轉臉對那佩劍道人欠身一禮,道:“我們千里趕來,特以拜見貴派掌門。”
那中年道長怔了一怔,道:“敝掌門近年已謝絕任何訪客,只怕有勞諸位白跑了一趟。”
春蘭一皺眉頭,正待反唇相譏,那中年道人卻似突然之間,又想起一件什麼重大之事,急急說道:“諸位那裡來的?”一面問話,一面又把那目光投注在那青緞小轎之上,希望能看出一點端倪。
春蘭看他瞧了半晌,仍然是一臉茫然之色,忍不住說道:“你很少離開過武當山,是嗎?”
那中年道人點點頭,道:“不錯,貧道七歲入廟,數十年來就未出過這大門一步。”
春蘭探手從繡花囊袋之中,摸出一份大紅簡柬,道:“不用瞧啦,你把紅柬帶去呈上貴掌門,就說四川唐家第九代掌門人唐老太太親來相訪,見與不見,那就不是你的事了。”
那中年道人雙目忽然一亮,望著青緞小轎,問道:“唐老太太可就在青緞小轎中嗎?”
春蘭一皺眉頭說道:“你這位道長,好生的囉嗦,那紅簡之上不是寫的明白嗎?”
那中年道人低頭看時,只見那紅簡封面之上寫道:
函陳武當派掌門人玄真道長手拆
四川唐拜
那中年道人看過之後,沉吟了片刻,突然把手中紅簡遞還過去,說道:“不行,我們掌門人現下正值坐關期間,不能接見任何賓客。”
只聽一聲森冷的冷笑,由那青緞小轎之中傳了出來,說道:“老身遞簡求見,已盡江湖之禮,這等推三阻四,分明是有意相拒,論江湖身份、聲譽,老身並不輸於你們武當掌門之人──”
話至此處,那中年道人已似聽的不耐,高聲說道:“貧道一生未曾說過謊言,老前輩這般相責,未免有些太過小覷貧道了!”
青緞小轎之中又傳出一聲冷笑,道:“春蘭,丟下拜簡。”
春蘭應了一聲,隨手又把紅簡遞了過去,說道:“接住。”
那中年道人自入三元觀後,數十年來一直未離開過三元觀,從未和女孩子家說過話,眼看春蘭又把紅簡遞來,不自主地伸手接了過來。
青緞小轎中又傳出一聲冷笑,道:“老身不願和你個守門之人多費唇舌,你把這紅簡遞給你們掌門人玄真道長,見與不見,不關你事。老身一個時辰之後再來,屆時不論他是否接見,老身當硬行闖入,先此奉告──”聲音突然一停,接道:“咱們走啦!”
那兩個抬轎大漢突然轉過身去,放腿而去,奔行在崎嶇的山徑之上,迅快異常,倏忽之間已走的蹤影不見。那中年道人直待那青緞小轎消夫不見了,才緩緩閉上雙門。大約過有一頓飯工夫,那兩扇緊閉的木門重又大開,七八個道袍佩劍的中年人魚貫而出。那當先的道人年齡最長,年約在五十開外,胸前長髯飄飄雙目中神光閃爍,一看之下,即知是身負上乘內功之人。
他似是這些人中的首腦,一出觀門,立即指揮隨行群道分佈開去,就那觀門外一片草坪之上,排成了一座陣式。這三元觀乃武當內院,和前山道觀,相隔著兩座山峰,平常進香之人,從來不履及此地。深山幽林,環繞四周,乃武當派放置拳經、劍譜之地,派中的輩份高長之人,亦都居住此地。方圓三里內,劃為禁要之區,不論何等之人,未得武當派中人之允許,一律不得擅入禁區之內,十年以來,從來有人彼此規戒。那魚貫出現的道長共計八人,七人布成了一座陣圖,剛好把三元觀的大門封住。那年紀最長的道人,卻獨自站在相距那陣式一丈開外之處,負手而立,仰臉望著天上飄浮的白雲,滿臉肅然之色。
兩扇大開的黑漆觀門,緩緩的關了起來。山風吹搖著滿山松葉,發出沙沙的輕微之聲,更顯得深山的幽寂。突然間,由左側山峰上傳過來一聲清嘯,一條人影,急如離弦流矢直射過來,片刻己到了三元觀前,望了那排成的陣圖一眼,倏然停下了腳步。
那長髯垂胸的道人,肅然的神色中,流露出一片冷寂,他那落寞寡歡的神色,使人一望之下,就感到是一個孤獨冷僻的人。他有著無比的沉著,直待來人完全站穩了身子,才緩緩把投向天上的目光,移注到來人的臉上,微微一聳眉頭,欲言又止。只見來人瘦骨嶙峋,面黃如蠟,眉宇間隱隱泛起一層淡淡的黑氣。如非他雙目中神光閃動,任何人一眼之下,都將誤認為剛從棺材中拖出來的死人。
那年長道人打量了來人一陣,突然拔出背上長劍,劃空一揮,冷冷說道:“你可知道三元觀周圍三里之內,早已劃為禁區之事嗎?未得我們武當派中之人允准,一律不得擅入。”
那枯瘦之人微微一咧嘴巴,發出一陣森冷的笑聲,道:“這個嘛,在下倒聽人談過。”說完話,又是一陣森沉的冷笑。他的笑聲大為特別,有如說話一般,一聲一頓的,由他口中彈了出來,襯著那張滿佈黑氣的蠟黃臉色,顯得異常的恐怖。
那年長道人突然大聲喝道:“住口,有什麼值得好笑──”
他微微一頓之後。又道:“你是四川唐家的什麼人?”
那枯瘦之人陰森地說道:“四川唐家的毒藥暗器,雖然名揚天下,但他們還不配管束在下。”
那年長道人似是甚感意外,微微一怔道:“那你是什麼人?”
那枯瘦之人冷冷說道:“你連在下也不識得,想是甚少在江湖之上走動了。”
那年長道人道:“貧道雖未離開過三元觀,但卻會到過不少高人。”
那枯瘦之人一咧嘴巴,皮笑肉不笑地說道:“聽你口氣,倒像是被人稱作劍痴鐵卡的了。”
年長道人一拂胸前的長髯,道:“不錯,貧道正是玄星。”
那枯瘦之人道:“久仰久仰──”
玄星冷冷地道:“你既知貧道之名,那就趕快退回去吧!”
那枯瘦之人搖頭說道:“道長威名雖著,但還嚇不退在下。”
玄星愕然說道:“你是什麼,這等大言不慚?”
那枯瘦之人冷笑一聲,道:“道長雖甚少在江湖之上走動,但也該聽你們武當中人,談過在下了。”
玄星道長搖搖頭,說道:“當今武林之世,除了我幾位師兄弟外,貧道甚少和外界之人來往,除非是盛名大著,無人不知的高人──”
那枯瘦之人怒道:“什麼人才算高人?”
玄星道長道:“如那四川唐家的唐老太太──”
那枯瘦之人冷冷地接道:“如論老夫在江湖上的威望,也不低於那唐老太太。”
這一下似是引起玄星道長的興趣,愕然相注,問道:“你究竟是什麼人?”
那枯瘦之人仰臉望天,緩緩伸出三個指頭,說道:“道長可認得這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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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
2019-2-20 12:05:34
三一
玄星道長在武當一派之中輩份甚高,只是生性冷怪孤僻,又帶幾分傻氣,除了習劍之外,不過問其他之事。直待玄真道長接掌了掌門之後,對這位同門習藝的師弟,才設法安排。他雖然武功卓絕,名列武林高手亦毫無遜色,但也毫無心機,甚難辨識真偽,如讓他在江湖之上走動,未免危險太大,想來想去,無法安排於他,就把防守三元觀的責任交付給他。他劍術已入上乘,內功又極深厚,自從接受防守之責,十年之中,不知擊退了多少擅闖武當禁區的江湖高人,獲得劍痴鐵卡的稱號。
那枯瘦之人伸出了三指良久,仍不聞玄星說話,心中大為奇怪,暗道:難道這牛鼻子老道,還瞧不出我是誰嗎?凝目望去,只見玄星道長呆呆的望著自己三個手指,臉上一片茫然,分明仍然想不出他的姓名,不禁搖頭嘆道:“不知是道長的見識太少呢,還是在下的名氣不夠,索性由在下告訴你吧,兄弟伸出三指,乃代表著在下一個渾號。”
玄星道長道:“什麼渾號?”
那枯瘦之人道:“三手搜魂──”
玄星道長道:“三手搜魂,好奇怪的名字──”
那枯瘦之人洋洋自得地接道:“不錯,兄弟正是三手搜魂包方。”
玄星道長搖搖頭道:“沒有聽人說過,你到這裡來,有問貴幹?”
包方臉色大變,但他仍然勉強的忍了下去,冷冷接道:“在下此來,並非存心和道長比武,見個高下出來──”
玄星道:“這個我知道,不過凡是未得我們掌門人令諭之人,不論何人,只要一入禁地,貧道就立時追殺,非得把他生擒,或是驅出禁區為止。”
包方冷冷說道:“難道對我包某人也是一樣嗎?”
玄星道:“凡是進入這禁區之人,貧道一視同仁,除非──”
包方原本難看的臉色,更加難看了,那瀰漫於眉宇間的黑氣,也似是更加強烈,陰森地接道:“除非怎麼樣?”
玄星道:“除非你得了貧道掌門師兄的允准,或勝過貧道手中長劍,衝過七星劍陣。”
包方作臉大笑一聲,道:“這麼說將起來,道兄是非要和兄弟動手了?”
玄星道長道:“咱們話已說明,在一盞熱茶工夫之內,你必需離開這觀前禁地──”
由包方臉上那瀰漫的黑氣,當可看出他胸中正燃燒著憤怒的火焰。但他勉強接捺下怒火,說道:“無事不登三寶殿,如若兄弟沒有緊要之事想面見玄真道長,就憑你一句話咱們也得分個生死出來!”
玄星道長突然一揮手中的長劍,說道:“我那掌門師兄正值關期,如何能接見外人,你如當真的有事見他,那就請等待三月,三月之後,再來不遲。”
包方厲聲喝道:“你這牛鼻子老道,好生的難纏,我包某人是何等的身份,豈是和你說著玩兒的嗎?”
玄星道長冷冷道:“你如不信鐵卡的傳言,那就不妨試試貧道手中之劍。”
包方大喝道:“誤事的牛鼻子,難道我包某人還真怕你嗎?”右掌護胸,左手似劍。一側身,向前衝去。
玄星道長唰的一劍劃分陰陽,劍光暴張,斜斜推擊過去。
包方原本無動手之心,但在玄星道長的劍勢相逼之下,那裡還能忍得下。待敵左掌,疾快的劈出一記強厲的掌風,逼住劍勢,右手一招鬼手招魂,反向玄星道長握劍腕穴之上扣去。他一出手,就是自己成名武林的絕技搜魂三式之一,登時迫得玄星道長向後退了一步。那排在三元觀前面的七個道長,一見玄星和來人動上了手,立時發動劍陣,迅快的遊走起來,人如輪轉,劍芒閃動,莊嚴的三元觀,瀰漫起一片殺機。
面目凶惡,一臉陰沉的包方,內心之中似是有著極大的苦衷,雖然搶得了先機優勢,但卻不肯再施辣手,藉機搶攻,反而向後暴退了三尺,一拱手正待說話,忽聞身後傳過來一陣匆促的步履之聲。包方回頭望去,只見四個美婢擁護著一頂青緞小轎,疾快奔來。那小轎來勢奇速,眨眼之間已到了兩人停身之處。
包方心中一動,突然向旁側閃開了兩步。那青緞小轎一直衝到了玄星道長的身前,仍不停下。玄星道長一皺眉頭,喝道:“快給我站住,難道欺貧道手中的寶劍不利嗎?”他口中雖然說得強硬,但人卻不自主向後退了一步。
§第四章 纖纖素手
原來那小轎前面,有兩個美婢相護。玄星道長數十年中,從未離開過三元觀一步,極少見到過女人,見那擁護小轎前面的二婢,容色美豔,膚色皎白如雪,害怕一出長劍傷了二女,不自主地向後退了一步。那青緞小轎陡然停了下來。垂簾起處,緩緩走出一個五旬左右,衣著高貴的婦人。轎前轎後,四個青衣小婢齊齊躬身作禮,似對那婦人有著無比的敬畏。那婦人目光轉動,掃掠殺氣騰騰的劍陣和玄星道長一眼,目光又轉到了包方的臉上,淡然一笑,道:“神州二鬼,一向是焦不離孟,孟不離焦,怎麼今日走單了?”
包方為人雖然冷騖不馴,但面對著以淬毒暗器揚名武林的四川唐家掌門人,也不敢太過放肆,當下輕輕的咳了一聲,答道:“川中一別,倏忽十年,今日有幸得再重見夫人。”
那貴婦人點頭一笑,道:“神州二鬼近年在中原道上,聲名大起,想不到對老身還能保持著昔年禮貌──”
她低沉的笑了一陣,接道:“焦老二那裡去了?”
包方雙目眨動兩下,神光暴射而出,掃掠了玄星道長一眼,道:“實不相瞞夫人,我那兄弟中了別人的暗算,身負內傷,現在十里外一道隱秘的山谷之中養息,在下久聞武當派有一種九轉小還丹,功能奇大,特來求玄真掌門討藥,不想遇上這個蠻不講理的牛鼻子老道,硬是不肯讓我入觀,迫我出手;唉!以我往日性情,早就和這牛鼻子以命相拚了──”
唐夫人一陣咯咯大笑,打斷了包方之言,接道:“今日情形,常時刁鑽的神州二鬼,不得不忍氣吞聲了。”
包方乾笑了一聲,道:“夫人過獎了。”
唐夫人突然一整臉色,那有如銀盆滿月的臉上,泛現出一股肅殺之氣,說道:“武當派小還丹,豈是輕易送人的嗎?”
包方道:“神州二鬼幾時白白相求過人,只要在下能夠見得玄真道長,自然能讓他自願相贈九轉小還丹。”
唐夫人眼珠兒轉了兩轉道:“有這等事嗎?”
包方哈哈一笑道:“夫人,神州二鬼豈是隨便說話的人嗎?”
唐夫人一沉吟,道:“你不用去見那玄真道長了──”
目光一掠玄星道長等人,接道:“他們這等布設,旨在對付老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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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608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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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二
包方急急說道:“不行,我那兄弟內傷甚重,奄奄一息,今日如若取不到靈丹,只怕難以熬過明晨。”
唐夫人笑道:“我既不要你向玄真討藥,自然是別有良策。”探手在小轎之中取出一個玉瓶,倒出了兩粒丹丸,接道:“只要武當派中九轉小還丹,能夠療治焦老二的傷勢,我這兩粒丹丸,也可使他起死回生,你拿去。”
包方接過丹丸,說道:“神州二鬼素來無功下受祿,既受夫人之藥,當有一報,用以相酬玄真道長之物,轉以奉敬夫人。”
唐夫人道:“日落之前,咱們在十里外七星峰下一株千年古松之下相見,令弟傷勢沉重,你快些去吧!用泉水讓他服一此藥,兩個時辰之後,如仍不見起色,再讓他服下一粒。”
包方道:“夫人珍重。”轉身疾奔而去。他輕功卓絕,兩三個飛躍,人已不見影兒。
唐夫人目送包方背影消失不見,才緩緩轉過臉來,目注玄星道長,笑道:“這三元觀前的劍陣,可是迎接老身的嗎?”她言詞神態之間,自有一種威嚴,使人望而生畏。
玄星道長肅然答道:“夫人的拜帖,已轉呈敝派掌門。”
唐夫人道:“那很好,貴掌門怎麼答覆呢?”
玄星道:“敝掌門正值坐關期間,只有每日黃昏時分醒轉一次,夫人拜帖雖然轉呈,只怕敝掌門尚未過目,夫人最好明晨再來看看敝掌門能否抽身接見。”
唐夫人仰天一陣咯咯大笑,道:“老身數十年未離開川中一步,這次跋涉千里而來,豈能空朝寶山──”微微一頓,目注劍陣,又道:“道長在這三元觀擺下劍陣,看來是準備強行阻攔老身入山了。”
玄星道長道:“三元觀方圓三里,早已劃為禁地,且入禁地,一律──”
唐夫人突然一聳雙眉,接道:“一律如何?”
玄星道:“一律逐出,格殺勿論。”
唐夫人冷笑一聲,道:“好大的口氣。” 探手伸入那小轎之中,取出一根銀光閃閃的龍頭枴杖,就地一頓,破石而入,深達寸許,接道:“如若老身闖過你們觀外劍陣,那將又該如何?”
玄星怔了一怔,道:“數十年從未發生過此等之事,夫人雖是位列武林一門之尊,只怕也難獨力闖過劍陣。”
唐夫人厲聲喝道:“老身如若闖不過你們劍陣,就此回轉四川,唐家今後不再在江湖走動,萬一闖過劍陣──”
玄星接道:“貧道當急鐘報警,不惜驚擾掌門師兄玄功,破例接見。”
唐夫人道:“這賭注我雖然吃虧,但量你也只能有這點權力,好!咱們就這樣一言為定。”
玄星一揮長劍道:“且慢,要闖劍陣之前。先得勝過貧道手中寶劍。”
唐夫人仰天大笑,道:“老身今天倒要稱量、稱量武當派揚名天下的七星劍陣和你手中長劍的招數。”
玄星冷笑一聲,長劍斜斜向上一舉,亮開門戶。
唐夫人平舉手中銀光燦燦的龍頭枴杖,緩緩向前走去。將近玄星道長之時,突然低喝一聲:“小心了!”呼的一杖。橫掃過去。
玄星長劍疾揮,劃出一道銀虹,反削右腕。
唐夫人冷然賜道:“好劍法!”銀拐倒轉一掄,登時幻起滿天杖影。
玄星長劍點出之勢極快,但收回之勢更快,健腕一震,長劍疾收復吐,劍尖顫動,灑出三朵劍花,指襲向唐夫人前胸三處大穴。唐夫人銀拐忽的由動轉靜,向劍上掃去。玄星收劍疾退三步,但隨即衝了上來,就這一退一進之間,劍勢已然施展開來。但見寒光飛閃,劍氣漫天,朵朵劍花,耀眼生輝,方圓六七尺盡都是閃動的劍影,巨浪排空一般直壓過來。但那唐夫人的銀拐,卻突然變成了只守不攻之勢,一招一式的緩緩施展出來,但她每出一杖,無不是恰到好處,封閉門戶,嚴謹無比,任那玄星劍勢凌厲,但卻始終無法迫進一步。轉眼之間,雙方已激鬥了二十餘回。
只聽唐夫人冷冷說道:“武當劍術,不過爾爾,當心老身要反擊了。”說話之間,手中的銀拐招數已變,由慢而快,轉守為攻。但見銀拐輪轉,挾帶了呼呼的嘯風之聲,伸縮吞吐,縱擊橫掃,威勢強猛之極,眨眼間反客為主,丈餘內拐風盈耳。玄星一套劍法剛完,已被對方搶去先機,一輪急攻,迫得還手無力。這是一場武林極少見到的激烈搏鬥,劍光拐影,閃轉如風。那唐夫人似有著無窮無盡的內力,手中銀拐的攻勢,也是愈來愈猛。
忽然間,響起了一聲金鐵大震,劍光、拐影,陡然間一齊斂失。原來玄星道長被那漫天拐影迫得反擊無力,不禁心頭火起,潛運內功,揮劍硬接了一擊。劍、拐相觸之下,彼此都覺得手腕一震,各自向後退了一步。
唐夫人肅穆的臉色上,泛現出一片殺機,冷冷說道:“老身本無和武當結仇之心,使你知難而退,也就是了,但這般蠻幹硬拚,怪不得我出手毒辣了,再接老身一杖試試。”緩緩舉起手中的銀拐,當頭劈去。這一拐看去十分緩慢,但拐勢還未到,已有一股潛力先至。
玄星道長本有一股憨厚之氣,最是受不得人言相激,唐夫人出言諷刺要他硬接自己的枴杖,他竟信以為真,果然又默運內功,舉劍又硬向那銀拐之上架去。
唐夫人冷笑一聲,道:“討死!”銀拐疾沉。急落而下。劍拐再次相觸,又響起一聲大震。玄星身軀一顫,不自主的向後退了兩步。要知寶劍乃是輕靈兵刃,以刺點為主,靈動變化見勝。玄星以手中長劍和枴杖硬接硬打,兵刃上先己吃了大虧。唐夫人一擊得手,不容玄星道長有緩氣之機,第二拐倏然劈到。
玄星為人憨直,心中大為不服,憑自己修為數十年的內力,竟然勝不過一個老嫗,長劍一舉力屏南天,又是一式硬打硬接。這一次唐夫人運足了十成勁力。她心中很明白,武當派以劍法馳名武林,此人雖然屬於渾厚一型,不太適宜習劍,難以深入堂奧盡得劍法中的靈活機變,但他手法紮實,劍勢沉猛,已深得武功中穩字一訣,如果不動心機,讓他以己之短,迎人之長,只怕還得百來合惡鬥,才可分出勝敗。
第三度劍拐相觸,形勢大不相同。玄星手中長劍和那鐵拐相接,立時感到壓力強猛,迥異前面兩拐。玄星道長只覺那銀拐,有如泰山壓頂一般,直沉而下,趕忙行氣運功,用盡全身的氣力,才把那向下疾沉的拐勢架住。劍拐懸空相觸,形成了相持之局。那輪轉不息的七星劍陣陡然的停了下來,七個道人的目光,一齊投注在那僵持不下的劍拐之上。只見玄星道人雙頰上紅暈泛湧,一滴滴的汗水滾落下來,滴在衣袂上。但那運拐老嫗,卻不見一顆汗珠。顯然,兩人在激拼內力之上玄星已然不是敵手。劍拐相持中,突聽唐夫人冷笑一聲,道:“撒手!”銀拐一震,壓力大增,玄星只覺右腕一麻,長劍應聲脫手。
唐夫人一收銀拐,道:“道長劍上的招術變化,實不在老身之下,只是受我言詞相激以己之短,對人之長,兵刃上先已吃了大虧,你如心中不服、不妨拾劍再戰。”她這幾句話,聽來似是相慰玄星道長,其實卻是與醒他別忘了承諾之言。
玄星道長一來生性憨直,二來出身正大門戶,講求一諾千金,雖然敗的心中不服,也無顏拾劍再戰。當下臉色一整,肅然說道:“夫人請闖劍陣。”身子一閃,向旁側讓開兩步。
唐夫人點頭讚道:“正大門戶中人物,果然個個心胸磊落,度量恢宏。”一頓銀拐,大步向劍陣中走去。觀門外的七星劍陣,又開始了緩緩的轉動,七柄長劍在日光下面閃耀著寒芒。太陽照射在唐夫人那豐滿的臉上,她臉上一片肅然,顯得她內心也有著無比的緊張、沉重。要知武當派這七星劍陣,在武林極為馳名,七劍連手,幻生出無窮的變化,不知有多少武林高人,都把一世英名毀在這劍陣之下。只聽銀拐觸地之聲連續不絕,唐夫人終於接近了那七星劍陣。
她緩緩舉起銀拐,莊嚴地說道:“老身久聞武當派七星劍勢之名,今日有幸一會。”銀拐平掄,呼的一聲掃擊過去。只見那當先道人的長劍忽然一轉,疾快絕倫地橫向銀拐上面推去。同時,兩支長劍橫裡斜點過來,擊向銀拐。唐夫人銀拐一沉,避開了三劍,突然欺身而上,衝入劍陣之中。那點襲過來的劍勢,隨著唐夫人向下沉落的拐勢,倏然收回。靜止的陣勢突然一轉,一劍迎面刺到,另兩支斜刺過來的寒芒,分襲左右兩肋。入陣一試之下,唐夫人已然覺出了劍陣的厲害,如不早些設法把這攻勢的連環變化擊破,武功再高之人,也難久持下去。原來,這七星劍陣每一個攻襲的變化,都有著一主二賓,一劍正攻,兩劍斜襲,而且三劍攻襲,來自三個不同的角度,先給人一種應接不暇的感覺。唐夫人豐富的江湖閱歷,使她在臨敵交手兩招之間,已然觀察出劍陣的厲害,如若等那劍陣催動開後,綿綿不絕的劍勢排湧而出,再想找制敵先機的機會,更是不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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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20 12:05:59
三三
臨敵制機,貴在先發,銀拐疾掄,連發三招,湧出一片拐影,封住劍勢,身軀忽然向後倒退了三步,脫出劍陣之中。群道剛剛催動的劍陣,忽然間失去了攻向的目標,陣法忽然一亂。就在一剎那間,那疾退出陣的唐夫人,陡然又疾攻而上,來勢有若電光石火,一閃而到。手中銀拐一招力掃五嶽排風掃出,右手卻暗運內力,蓄勁掌心,凝勢不發。只聽一陣金鐵交響、當面迎擊過來的三柄長劍,盡數被銀拐掃過。群道微亂的劍陣,尚未完全復元,再被唐夫人這強力的一拐,震開了當先阻敵的劍勢,劍陣立時被沖裂出一個缺口。後面擁上三人,被自己人擋住,一時之間,長劍無法擊出,擁擠一起,章法大亂。
唐夫人藉機深入,滿含掌勁的右手,陡然拍出。這一擊,不但出敵意外,而且迅快異常,正擊在一個道人的右臂之上。她早已取準了距離,發掌如電,一擊而中。只聽噹的一聲,那中掌道長手中的長劍跌落在石地上,身軀也站立不穩,搖搖欲倒。整個的劍陣變化,頓然一停。
唐夫人一擊而中,暗叫一聲:“僥倖!”振拐疾攻,劃帶起強厲的嘯風。群道應變不及,紛紛向兩側閃去,竟被她闖過了七星劍陣。玄星眼看唐夫人,輕而易舉的闖過了七星劍陣,不禁黯然一嘆,說道:“十年以來,有不少武林高手,擅入敝派中劃定的禁地,但勝得貧道手中長劍,闖過七星劍陣之人,只有夫人一人,四川唐家的威名,果非虛傳。”
唐夫人微微一笑道:“道長誇獎了──”笑容忽斂,臉色又恢復了一片肅穆之容,接道:“老身買舟千里,東來武當,實因有要事,必須一會貴派掌門,道長有諾在先,盼能立刻帶老身一晤玄真道長。”
玄星道:“貧道既然應允夫人,自是一言為定,不過夫人這隨行轎伕、侍婢,必須要留在三元觀外。”
唐夫人點頭說道:“如若這是你們三元觀中的規矩,老身自不願強人所難。”
玄星回顧了那滿臉愧色的七個道人一眼,說道:“你們好好守護觀門──”回首合掌當胸道:“夫人請隨貧道入觀。”大步直向觀中走去。
唐夫人緊隨身後,一面打量四周的形勢。這座揚名於江湖的三元觀,建築並不如何宏偉,但卻依山勢建築,精巧別緻,散佈在花樹叢中。穿過了一片滿植花樹的廣大庭院,到了二門前面,四個身佩長劍的道長,並肩而立,攔住了去路。四人一見玄星道長,立時合掌當胸,欠身一禮。
玄星道長一揮手,肅然說道:“擊鐘傳報掌門人,有貴客晉見。”
四個道人微微一怔,但又似不敢抗拒玄星之命,左首一人合掌一禮,緩步走入了二門。 剎那間,鐘聲三鳴,迴蕩耳際,餘音未絕,遙遠處又響起了回應的鐘聲。
玄星道長回顧了唐夫人一眼說道:“夫人請稍候片刻,貧道已下令用本門中最緊急的鐘聲,傳告掌門人,當即有人趕出接引夫人。”
唐夫人淡淡一笑,道:“有勞道長了。”
說話之間,一個道裝童子急急奔了出來,目光轉動,打量了唐夫人一眼,合掌對玄星道長說道:“師叔急鐘傳警,不知有何要事?”
玄星輕輕嘆息一聲,道:“這位女擅越,乃四川唐家掌門人,有要事面見掌門人,你帶她去吧!”
那道童滿臉為難之色,道:“師叔,掌門師尊──”
玄星怒道:“住口,我要你帶去,你就只管帶去,掌門人怪罪下來,有我承當就是。”
那童子欠身說道:“弟子敬領師叔法諭。”滿臉委屈之情,欠身一禮,低聲對唐夫人道:“女檀越請。”轉是急步而行。
唐夫人一皺眉頭,緊隨那道童身後追去。那道童步履矯健,行速快極,唐夫人不得不加緊了腳程急急迫趕。但覺花香拂面而過,兩側的廂廊掠目而逝,快得連景物都無法看的清楚。奔行之間,那道童陡然停下了腳步,回過身來說道:“女檀越,請在室外稍候片刻,容我通報之後,再來相迎。”
唐夫人微一點頭,說道:“請便。”
四面望去,只見停身是在一座修竹環繞的院落前面。片刻工夫,那帶路道童緩步走了出來,欠身說道:“家師有請女檀樾。”
唐夫人扶拐而行,進了籬門。那道童忽然搶前一步,手指著盆花環繞的一座瓦舍,說道:“家師就在那臥雲精舍中相候,女檀越自己去吧!”
唐夫人淡淡一笑,慢步向前行走。只見那臥雲精舍中瀰漫一室白煙,竹簾垂門,難見空中景物。譽滿江湖的唐夫人,突然感覺著一陣猶豫,生似那瀰漫的白煙,尤強過七星劍陣,不自主的停下了腳步。只聽那精舍中,傳出來一個蒼勁的聲音道:“女檀樾請進。”
唐夫人重重的咳了一聲。接道:“打擾道長清修。”銀拐輕佻竹簾,舉步而入。凝目望去,只見一座松木雲床上,盤膝端坐著一個胸垂長髯,青袍白襪,面如滿月,重眉閉目的道長,一派仙風,令人望而生敬。
唐夫人不自主的欠身一禮,道:“四川唐家掌門人,見過道長。”
青袍道人微微一笑,突然睜開雙目,兩道岸電般的神光,暴射而出,投注在唐夫人的臉上,微微一笑,道:“女檀樾譽滿武林,貧道慕名已久。”
唐夫人道:“好說,好說,不速造訪,擾鬧清修,老身這裡謝罪了。”
這青袍道長正是武當派的掌門人玄真道人,只見他伸手一拉雲床後面的木窗,一陣清風,吹入精舍。那瀰漫全室的白煙,迅快的隨風而出,右手立掌當胸,笑道:“女檀樾遠道相訪。不知有何指教。”
唐夫人道:“無事不敢相擾,近月來武林之中,連續發生了幾件重大之事,想來道長早已知曉了?”
玄真道:“貧道近年來困於關期,武林中事,甚少聽聞!”
唐夫人一皺眉頭,道:“此等重大之事,他們也敢瞞住道長?”
玄真微微笑道:“如若大駕早來一日,決難見得貧道了!”
唐夫人接道:“怎麼?道長關期,今天才滿嗎?”
玄真忽然長長嘆息一聲,道:“年來靜坐,由靜生慧,隱隱悟覺著殺劫將起──”忽然住口不言。冷冷喝道:“什麼人?”
只聽一聲朗朗長笑,傳了過來,道:“提前了三月見客,只怕要誤你十年的功行。”
玄真道長淡然一笑,道:“我能夠平安渡過了一年關期,於願已足了──”
臥雲精舍外大笑復起,接道:“好一個於願已足──”
但聞那長笑聲搖曳遠去,漸不可聞。唐夫人接道:“聽來人之口氣,頗似道長故友,不知是哪派掌門之人?”
玄真道:“布衣奇人,胸羅萬機,他雖和貧道相交有年,但貧道仍不知他的姓名。”
唐夫人眉頭微聳,歉然說道:“老身驚擾關期,誤了道長功行,想想慚愧得很。”
玄真淡然說道:“天意如此,豈能怪得女檀樾。”
唐夫人道:“道長不願相責,更加老身惶慚之心。”
玄真笑道:“女檀樾不必再引咎自責,貧道月來已自覺心血浮動,如若強違天意,或將招致意外──”他輕輕嘆息一聲,肅然說道:“女檀越論及武林中連續發生了幾件重大之事,貧道當洗耳恭聽,願早點一聞高論。”
唐夫人道:“中原四君子,道長可相識嗎?”
玄真道:“慕名已久,緣慳一面,但貧道的玄月師弟,卻和中原四君子交誼甚深。”
唐夫人道:“四君子孤芳自賞,甚少和江湖中人物來往,論武林中稍有名望之人,他可算得是仇家最少。”
玄真點頭說道:“據貧道所知,他們確然是置身於武林門派是非紛爭之外的清高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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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20 12:06:10
三四
唐夫人黯然嘆道:“老身昔年按不下爭名之心,曾和江湖高手逐鹿爭霸,日日以搏殺為樂,十餘年中無片刻休息之暇,終日裡僕僕風塵,奔馳於大江南北,雖然時加警惕,但仍然造了甚多殺孽,江湖中人記恨老身者,屈指難數。但自得遇中原四君子,被他們那等淡泊名利之心所感,勸我歸隱園林,閉門息過,匆匆又十年歲月。但江湖之上,卻從未有人知道老身曾和中原四君子鏖戰終夜之事──唉,想不到這四位品德篤厚,淡泊自甘之人,竟然在一夜間齊齊遇害而死!”
玄真平和臉色上,陡然間泛起一片陰沉,輕輕嘆息一聲,道:“這話當真嗎?”
唐夫人道:“此事早已傳遍於武林之中,引起江湖間巨大的震動,難道道長真的一點不知道嗎?”
玄真道:“貧道坐關期間,不聞外事。”
唐夫人道:“這麼說將起來,貴派中玄月道長失蹤一事,道長也不知道了?”
玄真一皺眉頭道:“待貧道查問一下他的行蹤。”隨手取過案上一柄木錘,正待擊打案上的銅鐘,忽聽一陣長笑傳了進來,竹簾起處,一個神態俊逸,風采照人的青衣少年,緩步而入。此人衣著雖然樸素,但舉動神情之間,卻有著一種高潔華貴,灑脫而又飄逸的氣度,一表人材,與眾不同。只見他俊目轉動,打量了唐夫人一眼拱手笑道:“夫人可是四門唐家的掌門人,唐老太太嗎?”
唐夫人心頭一震,欠身笑道:“正是老身尊駕何以得知?”
青衣人朗聲大笑,道:“夫人名震江湖天下有誰不知。”
只見盤膝而坐的玄真道長一躍下榻,大步迎了上來,笑道:“年餘未得晤面,不知是否已尋得對奕之手?”
青衣人笑道:“正要和你對奕廝殺一盤。”
唐夫人看得一皺眉頭,暗暗忖道:以我在武林中的身份,玄真連動也未動過一下,但對這青衣少年,卻是這般的客氣,心中大不為服,不自禁的流露出不悅之色。
那青衣人感應靈敏,似是預知玄真這舉動將引起唐老太太的不悅,回頭一笑,道:“老前輩這次遠渡重山,東來武當,可是想探尋令郎的下落嗎?”
唐夫人臉色一變,道:“尊駕何以得知?”
青衣人微微一笑,道:“唐老太太如若想探詢令郎的下落,除了在下之外,當今之世,只怕難再有第二個人知道。”
唐夫人急急問道:“犬子現在何處?”
青衣人微笑說道:“南宮世家。”
唐夫人怔了一怔,道:“南宮世家──可是被稱武林第一家的南宮世家嗎?”
青衣人笑道:“自然是那一家了!”
唐夫人臉色大變,道:“這話當真嗎?”
玄真道長的臉上笑容,也隨著斂收起。顯然,這位道行深遠,修養有術的道長,也被這突然的消息為之震動不安。
青衣人仍保有微微的笑意,道:“不過,你就尋上門去,也難見得令郎。”
唐夫人尖聲說道:“為什麼?難道,難道──犬子已遇害了不成──”
青衣人收斂起臉上的笑容,搖頭說道:“令郎如若深得你武功真傳,當可暫時無恙,如是他武功平庸,不足以入選,那就很難說了!”
唐夫人一頓竹杖,厲聲喝道:“你從那裡得知這些事情?”
那青衣少年冷峻的目光,緩緩由唐夫人的臉上掠過,說道:“夫人如若不肯信在下之言,那也是無可奈何之事──”
唐夫人似是自覺到言語太過激烈,當下凝神而立,運氣調息,使激動的心情,平復了下來。只見那青衣人緩緩的把目光凝注到玄真臉上,嘴角又泛現微微的笑意,道:“令師弟玄月道長──”
玄真淡然接道:“可是也陷落在南宮世家嗎?”
青衣人道:“你似已胸有成竹──”
玄真道長道:“五年之前,貧道和峨眉、青城兩派中掌門人同作少林寺百忍大師上賓,賞月少室峰頂,縱論江湖形勢,貧道就曾論及南宮一門,日後必將為江湖大害,主張聯絡九大門派同赴南宮世家,追回三寶。然後再由各門派聯合派遣高手三十六名,分守南宮世家周圍五里之內,以監視南宮世家中人的舉動。可惜貧道之意,未為與會之人採信。”
青衣人淡然一笑,道:“五年之前,南宮世家羽毛已豐,縱然那次與會之人已照你之言施為,只怕也已無法收到防患未然之效了──”他微微一頓,又道:“不過,至少可使南宮世家中人陰謀早露,聊勝於無。”
玄真道長臉色肅然地說道:“貧道那玄月師弟,才智、劍術均屬上乘,縱然不能勝人,但保身逃命,是綽有餘裕,不知何以竟陷落南宮世家之中?”目注那青衣少年,顯然有不信之意。久未說話的唐夫人,突然接口說道:“犬子失陷於南宮世家一事,大駕是親目所睹呢,還是聽聞傳言?”
青衣人微微一笑,道:“想不到我幾句無意之言,招來如許麻煩,兩位這般苦苦逼問,形如拷詢人犯,恕我不作答覆了。”
唐夫人雙目聳動,臉上肌肉顫抖,顯然,內心之中正有著無比的激動,但她終於強自忍耐了下去。
玄真道長修養較深,內心雖然亦急欲知道玄月下落,但也還能保持著表面的鎮靜,笑道:“一年關期,久未對奕,頗覺技癢得很。”
青衣少年笑道:“這才是待客之道。”
玄真伸手握錘,輕擊案上銅鐘兩響。裊裊餘音中,一道童捧棋盤而入。
青衣人回顧了唐夫人一眼,笑道:“老太太名馳武林,武功、暗器,妙絕江湖,但不知棋道一門如何?”
唐夫人強自忍下心中焦急,說道:“略知一二。”
青衣人笑道:“好極、好極,待會兒還得請老太太指教一盤。”
玄真移過棋盤,就榻而坐。那青衣人也隨手取過一個木椅,笑道:“你坐關一年,棋道一門,想亦有甚多進境,咱們這一盤賭點東西如何?”
玄真道長道:“學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貧道久已不彈此調,只怕早已生疏──”
青衣人笑道:“我仍然讓你三子如何?”
玄真也不客氣,連下了三子,說道:“咱們賭什麼?”
青衣人目注棋盤上三顆白子,沉吟良久,才道:“賭注不能太大,但也不能太小,我出注一隻左掌!”
玄真吃了一驚,道:“什麼?一隻左掌?”
青衣人笑道:“吃飯用筷,提筆寫字,單是這一隻右手已經夠用,多此一掌留它何用?”這等聞所未聞的賭注,連那久走江湖的唐老太太也有些聳然動容。
玄真搖頭說道:“父母遺體,豈可相殘,這賭注恕貧道不能接受。”
青衣少年神態安詳,淡然說道:“在下出注,並非下注,道長盡可別出賭注。”
玄真道:“你賭注一重至此,真叫貧道有無從出注之感。”
青衣人笑道:“在下倒可為道長借箸代籌,想出一個賭注。”
玄真道長道:“願聽高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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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
青衣人道:“在下如若輸去,自斷左腕,以奉道長,如若道長輸了,那就講一個隱秘但必需真實的故事,這故事要和武林人物有關,不知道長意下如何?”
玄真笑道:“貧道坐望江湖六十年,看無數人事滄桑,足跡行蹤,遍及大江南北,名山勝水,確見不少奇聞秘事──”
青衣人插口接道:“有一點在下必須說明,就是那隱秘真實的故事,必須是鮮為人知,最好是除了道長之外,世間再無第二人知道。”
玄真微微一笑,道:“這個,貧道倒是有得幾分把握,只不過覺著這賭注太輕了一些,彼此大不相稱。”
青衣人笑道:“不輕不輕。”舉手放下一子。
玄真道長一皺眉頭,說道:“一子之重,中流砥柱,使貧道三子佈局,盡皆失色。”
片刻之間,兩人都聚精會神,用心於下子之中。唐老太太心念獨子的安危,那有心情看他們下棋,只覺胸中怒氣上湧,忍不住厲聲喝道:“救人如救火,兵貴神速,犬子陷身危境,朝夕有性命之憂,老身哪能這般等待下去。”
只見兩人捏子不語,凝目於棋盤之上,生似未聽得她喝叫之言。唐老太太看兩人相應不理,怒火大熾,呼的一杖擊在地上,震得棋盤飛起老高。青衣人疾快的伸出手來,按在棋盤之上,回過頭來,淡然一笑,道:“唐老太太可看出在下走錯了棋子了嗎?”
唐老太太氣得臉色鐵青,怒聲說道:“老身沒有這份閒情逸致。”青衣人毫無怒意、仍然面帶笑容地說道:“那唐老太太定然是為令郎的安危憂慮了。”
唐老太太忽然改容相向,黯然一嘆。道:“母子之情,焉不亂心,兩位請大度包涵老身失禮之舉。”
青衣人微微一笑,轉臉又下一子。他每下一子,玄真立即泛現出一股緊張之色,當下兩人又聚精會神在棋盤之上。
唐老太太重重的咳了一聲,道:“兩位可否能暫停片刻,和老身說幾句話?”
玄真剛想開口,那青衣人又迅快下了一顆棋子,玄真立時又被吸引了全部精神。那青衣人的神情時而凝重,時而輕鬆,顯然,他只用出一半的精神,在和玄真道長對奕。只見他朗朗說道:“老太有何指示,只管後說就是。”
唐老太太道:“犬子現在陷身何處?”
青衣人擺下了一顆棋子,道:“南陽府獨山腳下,長青林南宮世家中。”
唐老太太道:“閣下可是親目所見嗎?”
青衣人道:“自然是親目所見了。”
唐老太太拱手對玄真道長一禮,道:“打擾道長,老身就此告別。”轉身向外行去。
只聽那青衣人高聲說道:“南宮世家中戒備森嚴,而且又有武林中公立的四大戒規相護,五里下馬,三里解劍,公定戒規,勢難相違,老太雖然武功過人,一身暗器,但如想硬闖南宮世家,只怕不是容易之事──”他忽然住口,下了一顆棋子,又道:“縱然你不惜背棄武林公立的四大戒規,憑仗一身藝業,硬闖南宮世家,也是難以見得令郎之面。”
唐老太太已走到門口,陡然又折了回來,欠身說道:“得蒙賜示,感激不盡,既已相告,還望指示一條去路。”
青衣人道:“老太請稍候片刻,容在下扳回棋上劣勢,咱們再談不遲。”
原來,他和唐老太太說話,分出心神過多,被玄真連下兩顆重子,反守為攻,搶去優勢。
唐老太太雖然心急如焚,似亦無可奈何,只好強自按下性子等待。
青衣人似是對棋道有著極高的造詣,聚精會神的下了兩子,立時扳回了劣勢。
玄真道長的臉上,立時泛現出緊張的神情。
唐老太太輕輕的咳了一聲,還未開口,那青衣人已回過頭來接道:“老太若想見令郎,必需先要捨棄你行動間的榮耀。他們的耳目遍佈天下,何況四川唐家的威名,早已震動著江湖,老太的一舉一動,決難逃得過他們的耳目。在下為老太借箸代籌,必須立即乘轎而返──”他微微一頓,又道:“到一處無人的荒野之區,悄然離轎,易裝北上──”
唐老太太一皺眉頭,道:“老身是何等身份之人,豈能這樣鬼鬼祟祟,日後傳到江湖之上,豈不授人笑柄。”
青衣人笑道:“老太如不肯信在下之言,那就無可奈何了。”
唐老太太沉吟良久,長嘆一聲,道:“最是可憐父母心,為求探明犬子下落,老身只好破例易裝一行了。”
青衣人淡然一笑,道:“南宮世家表面上毫無戒備,其實暗樁明卡,比比皆是,老太縱然易裝而行,也是無法盡掩行蹤,只要一引起他們的懷疑之心,不用你深入南宮世家,他們已經派人追查你的行蹤了──”他突然施展出“傳音入密”的工夫,接道:“在那環繞南宮世家的長青林正西方十里之處,有一座數十戶人家聚居的農村,由西向東數第二家,住著一位獨目白髮的老嫗,那老嫗是唯一能帶你進入南宮世家的人,但你必須做到兩件事情,第一點未被人懷疑追蹤,第二點必需有一件使她動心的禮物。”
唐老太太皺了皺眉頭,說道:“如若她仍然不肯相助呢?”
青衣人沉吟了一陣,肅然說道:“那你就說‘十三郎’要我來找你。”
唐老太太道:“十三郎是誰?”
青衣人道:“十三郎是什麼人,你不用明白,但你一提此人,她決然不會再推辭不管就是。”
唐老太太雖然是一代梟雄之才,但母子連心,表面之上勉強保持鎮靜,內心之中早已方寸大亂,雖覺那青衣人言詞之間矛盾重重,但已無暇多想,轉身向外行去。
玄真道長已為眼下棋勢吸引去全部精神,對唐老太太何時離去,全無所覺。直待全軍盡沒,反擊無能,玄真才廢然一聲長嘆,道:“貧道自忖這年來靜坐、棋藝精進甚多,想不到仍然輸你一籌──”
目光轉動,不見了唐老太太,不禁愕然說道:“那唐老太太走了嗎?”
青衣人笑道:“已去多時了。”
玄真道長輕聲一嘆,道:“唐老太太一方雄主,在武林名望甚重,貧道這般慢待於她,只怕要引起她記恨之心。”
青衣人笑道:“不妨事,她正為失蹤的愛子憂心如焚,無暇顧及於此。”
玄真緩緩把兩道目光凝注在那青衣人的身上,接道:“你以一隻左掌,賭我一段武林秘聞,這賭注未免太大一些,幸而是貧道輸了。”
青衣人淡然一笑,接道:“如若輸的是在下,道長這臥雲精舍之中,早為鮮血所污。”
玄真道長道:“你不用言詞激我,貧道既然輸了賭注,自無推辭之理。”他微微一頓,仰臉思索良久,才緩緩接道:“這是數十年來的往事了,我一直耿耿於懷,但卻始終未曾告訴過人,唉!這一段武林秘事,除了貧道之外,知道的人只怕已經不多了。”
青衣人劍眉聳動,星目中神光閃了兩閃,笑道:“好極,好極,越是隱秘越好。”
玄真道長臉色忽然嚴肅起來緩緩地說道:“這是有關正邪消長的大事,貧道為此思慮了數十年,但卻一直優柔不決,不知是否該把這件事公諸武林之中?”
青衣人道:“這麼說將起來,那件事非同小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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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
玄真道長道:“豈止非同小可,簡直是震駭人心。”
青衣人道:“什麼事?這等重大?”
玄真道長不理會那青衣人,閉上雙目,黯然不語。只見他臉上部份肌肉,微微的顫動不停,顯然他內心之中。正有著強烈無比的激動。青衣人劍眉微微一聳,嘴角間泛現出一縷輕淡的笑意,但那笑容只不過一現而逝,也緩緩閉上了雙目。兩個人閉目對坐,堅持了足足有一盞熱茶工夫之久,玄真突然睜開了雙目,沉聲喝道:“咱們相交了數年,貧道還不知閣下的姓氏?”
青衣人微閉的雙目未睜,口中卻微笑道:“在下叫任無心。”
玄真道長自言自語地說道:“任無心,任無心──人而無心,好怪的一個名字。”
青衣人道:“道長未入玄門之前,想必亦有俗家的姓名,但當今之世,又有幾人知道,姓名之謂,只不過一個標誌而已,俗庸高雅,與人何損,有何奇怪之處──”忽然睜開雙目,接道:“道長一番沉思,想必盡憶前事,在下洗耳恭聽。”
玄真道長沉吟良久,才道:“此事非同小可,一語不慎,立時可能招惹一番殺劫。”
青衣人道:“道長可是悔恨了嗎?”
玄真淡淡一笑,道:“此事已窩藏貧道心中數十年,如鯁在喉,不吐不快,只是難得找到一個合適的聽者罷了。”
任無心道:“在下自信有能一聆道長心中的隱秘,只不知能入選否?”
玄真道長突然長長嘆一口氣,道:“三十年前的往事了,那時、貧道尚未接掌門戶,隨侍家師赴會崑崙,與會之人都是當代武林中知名之士,但就各大門派中掌門人而論,除了貧道恩師以外,只有少林一派掌門人了,其他門派,不是派遣首座弟子送上賀禮,就是派遣門下輩份尊長的長老,代表出席,盛會之日,盡歡而散,少林掌門和家師結伴東返。一日中午時分,忽來驟雨。我們一行四人,避雨到一處山岩之下。”
任無心聽得似是十分入神,目不轉睛的望著玄真道長,聽到避雨山岩之下,突然接口說道:“那四人之中除了道長和令師,及那少林掌門方丈之外,還有一人是誰?”
玄真道:“貧道忘記說明了,另一人乃少林首座弟子,就是這一代少林掌門的百忍大師。”
青衣人道:“這就是了,以後呢?”
玄真微微一皺眉頭,接著說道:“那山岩下面,另有一處石洞,被一株茂密的矮松遮了起來,直待進了那山岩之下,才看到那座洞門。少林和敝派,門規森嚴,百忍和貧道雖然看到了那座石洞,但都不敢妄作主張,待家師看到之後,一人緩步而入。那知家師去了一盞熱茶工夫之久,仍然不見出來,貧道雖然等的不耐,但當著天龍大師之面,不得不裝作鎮靜之色。又等了一陣工夫,天龍大師也似覺著奇怪,站起身子,進入那山洞之中,那知這一去,竟也不聞回音。貧道和百忍大師,足足等了一頓飯工夫,仍然不見一點消息,再也忍耐不住,相商之下,一齊向那石洞之中走去,那知進洞一看,只見家師和天龍大師,全都臥倒在石地之上,緊緊閉著雙目,生似已經氣絕而亡。貧道這一驚非同小可,立時把家師抱出石洞,施展推宮過穴的手法,在他穴道之上推拿起來──”
任無心插口說道:“天龍禪師和百忍大師呢?”
玄真道長嘆道:“天龍和百忍,比貧道晚出那石洞一步,想是百忍大師先在那石洞之中施救,然後才抱著天龍禪師出來。”
任無心似是不願打斷玄真之言,淡然一笑,問道:“以後呢?”
玄真道:“家師醒來之後,只說了一句,快送我回山,立時又閉上雙目。當時情景之下,貧道方寸已亂,而且恩師生性威嚴,出口之言,從無更改,亦不許人多問。貧道一得令諭,立時背起恩師,拼盡全力,晝夜兼程,趕回了武當山──”
任無心道:“令師就沒有一言相囑道長嗎?”
玄真長嘆一聲,道:“我一入觀門,立時傳請幾位師弟,齊集恩師房中,恭候派遣,那知足足等有一頓飯工夫之久,仍然不見恩師醒轉過來,但亦未氣絕,一直是那樣一縷游絲般,不斷不散。”
任無心忽然眨動了兩下星目,道:“這個倒是奇怪了。”
玄真道:“貧道和幾位師弟,久等不見師父清醒,決定一面施展推宮過穴的手法,推拿恩師身上的穴脈,一面用我們武當獨門靈丹,讓恩師服下,雙管齊下,期盼掌門師尊快些清醒──”話至此處,倏然而住,臉上泛現出一股驚怖、痛苦混合的神情,緩緩閉上雙目。顯然,在他的心靈深處,蘊藏了一件傷悲恐怖的往事,一旦回想起來,心中餘悸猶存。
任無心知他心中正有著強大的震動,閉上雙目,希望藉調息之功,以平息心中的激動,也不再問話,陪他相對而坐。果然,又過了一頓飯工夫之久,玄真道長自行睜開了雙目,接道:“大概又等了一個時辰左右、那時已是深夜子時,師父突然醒了過來,一鋌而起,揚手一掌,劈向貧道。我們武當派的門規,素來森嚴,眼看師父掌勢劈到,也是不敢閃避。但人類潛在的求生欲,使貧道不自覺閃開了前胸的要害大穴,那一掌正劈在貧道的右肋之上,當場把貧道的兩根肋骨打斷,摔倒地上。幸得我尚未失去知覺,看恩師雙目發光,形同瘋狂,我大聲喝叫幾位師弟快退出去,那知仍然晚了一步,兩位師弟已被師父扣拿住關節。那時,他們雖然已成就了一身藝業,但卻不敢出手反抗,生生被家師折斷肢體,重擊要穴,吐血不止。貧道得玄星師弟相救,脫出凶險,那一段傷痛恐怖的往事,至今想來,尤使人驚恐交集,惶惶難安。”
任無心道:“以後呢?”
玄真道長道:“貧道被玄星師弟救出,玄月、玄光兩位師弟擔心陷入瘋狂的恩師追蹤而出,立時帶起了房門。”
任無心道:“以令師武功之高,那兩扇房門,豈能擋得住他。”
玄真道:“這實是一件怪誕離奇的事,一切變化,都是那樣不可思議。家師被關在房中之後,不知破門而出,卻把一腔怨毒,盡皆發洩在兩位受傷的師弟身上,他們被家師利指殘碎軀體而死。唉,縱是深仇大恨之人,也難以下得那等毒手,何況是恩教十幾年的弟子,我和二位師弟目睹其情,實是悲痛欲絕,但那下手之人,既是恩育我們的師尊,又是一派掌門的身份,如若出手相阻,勢必造成師徒相搏的慘局不可──”
任無心道:“令師呢?他還活在世上嗎?”
玄真道:“早已仙去了──唉!家師寸裂貧道兩位師弟的身體之後,心中集存的怨毒似是仍未完全消去,終於自斷舌根,掌裂天靈要穴而死!”
任無心道:“這件事,除了你三位師弟之外,再也無人知道了嗎?”
玄真道:“他們只知家師忽然變成瘋人,但前半段的經過,他們絕對是一絲不知。百忍大師雖知前面一段,但這以後師殘徒身之事,他卻無法知道,貧道卻是由頭至尾,皆親目所睹──”
他微微一頓,不再待任無心開口相詢,自行接道:“貧道和三位師弟相商一番,決定把這樁慘事秘而不宣,隱藏起來,免得蒙羞武當門戶。一月之後,貧道傷勢痊癒,接掌了武當門戶,也曾親率本派中幾位高手,趕往那昔年石洞查看。但見青山依舊,松石無恙,絲毫找不出可疑之處,那只不過是座平常的石洞而已,深不過五丈左右。貧道本想把這經過之情,相告幾位師弟,又怕弄巧成拙,造成猜疑之局,只好隱忍心中,倏忽數十年,始終未對第二個人談過。我那三位師弟還一直認為師父突然得了什麼怪病,變成了瘋狂之人,但貧道每每思及此事,就感到心中愧疚極深,惶感不安,這一點心中積存的隱秘,直似一把利劍,日夜插在我心上一般,痛苦了數十年之久,有口難言──”
任無心似是被這段悲慘的往事,引起極濃的興趣,接口問道:“那天龍大師的際遇,想來定然和令師一般的了?”
玄真道:“天龍大師的際遇如何,貧道不太清楚,但百忍卻在歸來不到一月的時間,接掌了少林門戶──”
長長嘆息一聲,接道:“這近三十年中,貧道雖曾和百忍大師數度相遇,但他卻是有意逃避和貧道談論此事,貧道自不好強人所難,窮於追問。”
任無心突然挺身而起,道:“承道長瞧得起在下,把隱藏於心底數十年的隱秘告訴在下,我這裡感激不盡。”
抱拳一禮,接道:“在下就此別過,三月之後,當再來武當,和道長對奕一盤。”
玄真突然回覆了神情,道:“貧道心中藏有的隱秘不多,恕貧道再無可言之事了!”
任無心笑道:“下次咱們換個賭注就是。”雙腳一頓,破門而去,人影一閃間,蹤跡頓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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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20 12:06:44
三七
玄真道長望著那消失的背影沉吟了良久,突然取過案上木錘,揮手擊鐘。銅鐘三鳴,裊裊不絕,餘音未住,一個眉目清秀的道裝童子,已啟簾而入,合掌參拜,垂首待命。玄真低聲說道:“快請你玄星、玄光兩位師叔。”
那道童應命而去,片刻工夫,帶著兩個身著黑色道袍的中年道人,步入臥雲精舍。兩人齊齊合掌,欠身對玄真說道:“掌門師兄有什麼吩咐?”
玄真微微一笑,道:“近年時光,未見過二位師弟了。”
左首一個年齡較長的道長,突然向前行了兩步,躬身說道:“小弟無能拒擋強敵,致驚擾師兄清修,願領責罰。”
玄真笑道:“來人乃是名重一時的唐老太太,師弟未能攔阻於她,也算不得有傷顏面。”
忽然輕輕嘆息一聲,接道:“兩位師弟請坐,愚兄有一件重要事和兩位商量。”
這兩人正是武當四老中的玄星、玄光,兩人相互望了一眼,齊齊說道:“掌門師兄有何差遣,但請吩咐,商量二字,我等如何敢當?”
玄真緩緩把目光投注到玄星的身上,道:“兩位師弟可知愚兄為什麼要閉關一年嗎?”
玄星心地純厚,素來不擅心機,聽得微微一愕,張口結舌,答不出話。
玄光卻舉手輕捋長髯,沉吟了一陣,道:“師兄可是為了太極慧劍中‘回天三招’嗎?”
玄真肅然說道:“師弟只算猜對了一半──”他仰起臉來,長嘆一聲,道:“江湖上亂像已萌,武林中這數十年來的平靜,只不過是在醞釀著一次更大的風暴。唉!山雨欲來風滿樓,中原四君子之死,已然傳出了浩劫的警訊,從今之後,江湖上即將要展開慘酷的殺戮──”
他似是自覺到言語太過虛空,不易使人明白,而自己又無法具體的說出個前因後果出來,長長嘆了一口氣,撥轉話題,說道:“玄月師弟離山之時,可曾告訴過兩位師弟嗎?”
玄星道:“玄月師兄離觀時,只告訴我有急事要下山一行,既未說明什麼事,亦未說幾時回來?”
玄真凝目沉思了片刻,道:“也許玄月師弟,已陷身生死危亡的境遇之中──”
玄星、玄光同時吃了一驚,道:“師兄此話從何說起?”
玄真雙目中精芒閃了兩閃,說道:“愚兄只不過有此預感,唉!只怪愚兄太過大意,竟未能防患未然,亡羊補牢,時或未晚,愚兄這就要下山一行──”目光緩緩由兩人臉上掃過,接道:“此行或將遇上什麼變故,愚兄一人之力,恐怕顧及不周,玄光師弟請隨愚兄一行,觀中事務,由玄星師弟代理──”
玄星急急說道:“小弟智能淺薄,恐難勝此繁巨。”
玄真淡淡一笑,道:“這個愚兄自有衡度,玄星師弟不用推辭了。”
目光轉注到玄光臉上,道:“玄光師弟,快收拾點隨身的衣物,咱們立即就要動身了。”
玄光欲言又止,轉身匆匆退去。片刻之後,玄光又匆匆趕回臥雲精舍。這時,他已換了一件青色道袍,高腰白襪,背插長劍足登麻鞋,合掌對玄真說道:“小弟已收拾完竣,只待師兄下令登程了。”
玄真微微一笑,道:“咱們立時就走。”一躍而起,隨手取過壁間長劍。飄然步出臥雲精舍。
玄星躬身相送,高聲誦道:“無量佛!師兄、師弟一路順風,早尋得玄月師兄下落。”
只聽遙遙的傳過來玄真想和的聲音,道:“師弟小心守護三元觀──”聲音急促而去,漸不可聞。
就在兩位輕易不出觀門的玄門高人離開三元觀的第三天,嵩山少室峰下,那名震武林的少林寺外,出現一個朗目劍眉的青衣人。
莊嚴的少林寺,最近突然開始了嚴謹的戒備,寺內寺外佈滿了明樁暗卡,當真是刁斗森嚴,飛鳥難入。
那青衣人相距少林寺十里左右時,已為那布守山道旁的少林寺暗樁發現,急走捷徑,傳報警訊。
是以,當那青衣少年到了少林寺外時,已然由三個身披袈裟,手握禪杖的僧侶,列隊相迎於少林寺外。
正中一僧年約五旬,寶像莊嚴,目中神光逼人,分明是一位身懷上乘內功的高僧。
青衣人相距那少林寺尚有四五丈距離時,突然放緩了腳步,打量了三個僧侶一眼,緩步向前行去。
那正中一僧突然高喧了一聲佛號,左手立掌當胸,道:“阿彌陀佛!施主請了。”
青衣人淡淡一笑,抱拳說道:“有勞三位大師遠迎。”
三僧同時為之一怔,但不過一瞬間,又恢復鎮靜之色。那正中一僧忽微微一笑,道:“這麼說來,施主是有心人了,不知有何見教?”
青衣人棱芒閃動的目光,一掠三僧,笑道:“在下要見百忍大師!”
那中間僧人突然向前路行了兩步,道:“施主貴姓?”
青衣人道:“在下任無心,大師法號是──”
那中間立著的僧人呵呵輕笑,道:“老衲百塵。”
任無心道:“借佛口轉告百忍大師,就說在下有要事,求得一見。”
百塵道:“佛門廣大,無賓不迎,可惜施主來得太不巧了。”
任無心雙目中神光閃了兩閃,道:“那裡不湊巧呢?”
百塵道:“老衲那百忍師兄,法體不適,不能接見佳賓。”
任無心劍眉軒動,星目射光,冷笑一聲說道:“如若在下一定要見呢?”
百塵大師笑道:“天下武林同道,敢這般輕視少林寺的,老衲實在還想不出有哪幾個?”
任無心道:“區區在下看來,大師未免言過其實了!”
百塵臉色一變,道:“施主言詞之間,最好小心一點,老衲素來不喜和人言笑!”
任無心緩緩向前行去,嘴角間笑意冷漠,但神態舉止、卻瀟灑輕鬆,行若無事。
百塵大師卻是神情肅穆,雙目盯注在任無心的臉上,沉聲喝道:“施主止步,再要往前硬闖,可別怪老衲失禮了!”
任無心淡淡說道:“大師乃有道高僧,想來定然不喜掄刀動槍的事!”
百塵大師道:“為維護少林寺的威名,老衲不得不借重手中禪杖,除非施主及時而退。”
任無心道:“少林寺在下是非進不可,百忍大師在下也一定要見,只不過不願和諸位動手而已──”
他這等不硬不軟的神態,直把個百塵大師鬧得茫然不知所措,沉吟了良久,道:“任施主有何高見,何妨說出,一開老衲茅塞?”
任無心笑道:“咱們賭上一下如何,在下若輸掉,回頭就走,大師若輸了,就請帶在下去見百忍大師──”
百塵大師搖頭說道:“可惜老衲不諳賭道!”
任無心道:“賭法萬千,何來一定之規,雖三歲童子亦可相賭!”
百塵大師怔了一怔,道:“怎麼一個賭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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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八
任無心道:“注由在下定,法由大師立,琴棋書畫,管絃歌賦,論文行武,只要一正一反,萬物皆可賭。”
百塵聽他口氣這般狂妄,不覺激起了豪壯之氣,縱聲大笑道:“任施主口氣如此狂妄,想來無所不精了!”
任無心笑道:“大師但能出得題目,在下無不奉陪。”
百塵道:“老衲如若和施主縱論佛經,那未免太過刁難,施主既然目無少林,想必身懷絕技,咱們習武之人還以論武事為佳。”
任無心道:“只要不動手相搏,避免流血慘局,在下無不應命。”
百塵道:“好極,好極,任施主快人快語,實叫老衲敬佩。”微微一頓,目光轉動,凝注丈餘外兩株碗口粗細的松樹之上,接道:“老衲要在三掌之內,使左邊那株松樹中折兩斷。”暗中提聚真氣,呼的發出一掌。掌力擊在那松樹之上,只不過枝葉微一晃動,生似一陣微風吹過,拂動了樹枝。百塵回顧了任無心一眼,右手一揮,又發一掌。這一次掌力恍似更為輕弱,連樹上的枝葉,也沒有晃動一下。
任無心淡然一笑,道:“大師的大力金剛掌,火候很深。”
百塵微微一怔,緩緩舉起了右掌,平胸推出。這一擊,掌勢去得很緩,但卻似用力甚大,脹得滿臉通紅。只聽砰然一聲大震,那碗口粗細的松樹,忽然折成兩截,齊腰而斷。
任無心望了那斷松一眼,笑道:“大師的掌力果然是雄渾得很,可惜需得連發三掌,如若在下一擊之下,能震動這株巨松,那當真可以和天下英雄一爭長短了。”
百塵一皺眉頭,道:“任施主只要能照樣施為,貧僧就立時認輸。”
任無心笑道:“大師乃有道高僧,一言九鼎,在下自是信任得過。”
百塵打量了任無心一眼,暗暗忖道:此人年紀不過二十左右,縱得名師指點,一生下來就開始練習武功,也不過二十年左右功夫,難道內力方面真能強得過我不成?心念轉動間,急急催促道:“任施主只管動手,如若真能勝過老衲,擊倒另一株松樹,老衲拼受責罰,亦將帶你去見掌門師兄。”
任無心似是就在等他這一句話,身子陡然一轉,揚腕拍出一掌,口中卻大笑接道:“在下相信老禪師言出必踐──”話還未完,響起了一聲砰然大震,另一株聳立的松樹,突然倒了下去。
百塵如同突然受到了重重的一擊,呆在當地,目光不停在那倒折的松樹上和任無心臉上轉來轉去,顯然,他已被任無心深厚的內力所震住,為之驚駭不已。
任無心抬頭望望天色,笑道:“大師,在下必須在日落之前,趕赴一個約會──”
百塵大師長嘆一聲、說道:“任施主的掌力,實乃在下生平僅見──”微微一頓接道:“施主請稍候片刻,老衲立時派人通報。”舉手一招,一個僧人大步走了上來,百塵低語了數聲,那僧人匆匆轉身而去。百塵回身合掌當胸,說道:“施主請。”
任無心也不客氣,大步當先行去。進了莊嚴的少林寺門,是一片廣闊的花樹林木,四個黑衣僧人分列兩側,一見百塵大師走來,立時合掌欠身作禮。百塵大師在少林寺中的身份,似是極為崇高,四僧一直垂頭肅立,待兩人走過老遠。才直起身子。兩人緩行在花樹林中,默然未交一言。行進之間,瞥見兩個小沙彌並肩奔了過來,兩人步履極快,倏忽之間,已到了兩人身前,齊齊合掌當胸,欠身對百塵說道:“弟子奉命迎賓。”
百塵轉臉對任無心道:“這兩位都是敝寺方丈隨侍沙彌,任施主請跟著他們去吧!老衲就此告退。”
任無心拱手說道:“有勞禪師了。”
百塵面色肅然的合掌一禮,轉身向前行去。兩個小沙彌齊齊抬起頭來,望了任無心一眼,道:“施主請恕我等走前一步,帶路了!”轉身向前行去。
任無心天性冷漠,遇上冷漠的事,自是不放心上,反覺這兩個小沙彌小小年紀,這般冷靜,心中大為讚賞。穿行過一段松樹林木,到了一處精緻的禪院前面。一堵紅牆,環繞著一座精緻的院落,兩扇白色的松木門,半掩半閉。左面一個小沙彌輕輕一推木門,回頭對任無心道:“施主請稍候片刻。”大步進門而去。右面一個小沙彌卻緊緊的站在任無心的旁側,似是要監視著他的舉動。這小和尚年紀雖輕,但卻擺起了一副冷冰冰的面孔,雙眉帶煞,毫無慈善之感。任無心望了那小沙彌一眼,仰臉望著天上一片白雲。
片刻之後,那小沙彌重又走了回來,說道:“家師待客禪室請施主進入禪室說話。”
任無心也不答話,急步向前走去。沿著一道白石鋪成的小徑,繞過一片盆花,登上三層石級,到了一座幽靜的禪房門前。一座寬敞的大廳中,端坐著一個面色紅潤,長眉入鬢的老僧。任無心輕輕咳了一聲,道:“老禪師請了。”緩步走了進去。
那老和尚微閉的雙目突然睜開,打量了任無心一眼,合掌道:“施主請坐!”
任無心淡淡一笑,道:“打擾禪師清修──”微微一頓,又道:“不速造訪,還望禪師大量海涵。”
那面色紅潤的和尚,單掌立胸,道:“老衲百忍,施主高名上姓?”
任無心道:“在下任無心!”
百忍大師道:“任施主有何見教?”
任無心道:“在下為天龍大師──”突然一笑住口。
百忍大師似是突然被人重重擊了一下,神情激動,欠身而起,道:“任施主請坐。”
任無心點頭微笑,就旁側松木椅上坐下。
百忍大師道:“天龍禪師乃老衲先師,已圓寂了甚久,任施主突然提出家師之名,實叫老衲不解?”
任無心笑道:“可惜一代高僧,死的那般悲慘!”
百忍微微一怔,雙目凝注在任無心臉上,瞧了半晌,笑道:“施主今年貴庚幾何?”
任無心道:“有勞禪師下問,在下愧不敢當。”答話雖然極盡婉轉,但卻是答非所問,格格不入。
百忍大師微微一笑,道:“老衲恩師已歸化我佛數十年之久,只怕要比起任施主的年齡還多上一些?”臉色倏然一沉,冷漠地接道:“任施主突然而來,提起了亡師法名,想必受什麼高人指教而來?”
任無心淡然一笑,道:“大師太緊張了,在下迢迢千里趕來,一路風塵僕僕,大師連杯茶也吝於下賜,這豈是待客之道?”
百忍緩緩站了起來,高聲喝道:“上茶!”只聽禪室門外,遙應一聲,一個小沙彌手捧茶盤而入,松木茶盤上,端放著一杯色呈碧綠的香茗。任無心隨手取過盤上茶杯,那小沙彌立時欠身一禮,退出禪室。百忍大師又慢慢坐了下去,微閉雙目。禪室中寂靜得聽不到一點聲息,賓主雙方都默然不語。
沉默延續了足足一盞熱茶工夫之久,百忍大師似是再難忍耐下去,陡然睜開雙目,說道:“任施主的來意,實在叫老衲百思不解──”突然壓低了聲音,接著道:“禪室中除了老衲之外,別無耳目,施主有何見教,但說不妨。”
任無心微微一笑,雙目中暴射出逼人的神光,道:“在下局外人,不願多問貴寺中事,只求大師賜借一物,如蒙見允,在下立即告辭。”
百忍略一猶豫,道:“不知施主要借用何物?”
任無心道:“天龍大師生前施用的禪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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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
百忍臉色一變,道:“亡師遺物,豈可輕易借人?”
任無心笑道:“借與不借,乃由大師做主。”
百忍突然拂袖而起,緩步向任無心走了過來,眉宇間殺機閃動,顯然已動了怒火。任無心面色冷肅,雙目中神光,更見強烈,也緩緩站起了身子。
百忍直逼任無心的身前,冷冷問道:“你究竟受何人指示而來,快些說出,惹起老衲怒火,管教你難再出禪室一步!”
任無心道:“來者不怕,如若在下害怕,也不敢隻身到少林寺來了。”
百忍大師袍袖一拂,右手食、中二指一駢,緩緩舉起道:“任施主可聽到少林寺金剛指功嗎?”
任無心雙目神光如電,凝注在百忍大師的右手上,只見他食中二指,暴長一倍,色澤如血,一望即知蓄滿了裂金穿石足以置人死地的功力。當下也暗中提集真氣戒備,但外形之上,仍然保持著平和之容,說道:“大師像貌忠厚,確非叛弒師長的凶手。”
這句話突如其來,但卻似發生了極大的威力,只聽得百忍大師怔了一怔。
任無心不待百忍大師開口,搶先接道:“不過,天龍大師之死,在大師的心中,留下了極為深刻的愧疚,這件事你一直憋在心中,無法對人提起。是以,一聽人提到天龍大師,你就痛苦萬分,如刀劈劍刺,這死結在你心中一日不解,你就一日不得安穩。”
百忍大師只覺此人之言,字字句句,都是他心中想說,但卻不敢出口之事,心中又是驚奇,又覺舒暢,緩緩放下右手,嘆道:“老衲心中之事,不知施主何以得知?”
任無心笑道:“此事簡單得很,說穿了不值大師一笑。”
百忍大師忽對這面前少年,生出了無限親善之感,當下改顏相向,合掌作禮,道:“唉!任施主之言句句字字,都叫老衲為之心折──”他微微一頓,嘆道:“咱們初度見面,你竟似看出老衲數十年悶塞心頭,落落寡歡之事,這能耐當真使我五體投地。”
任無心道:“這並非什麼為難之事,如若老禪師和在下易位而發,禪師也不難看出在下的心事,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如若願聞愚見,在下極願奉告。”
百忍大師道:“願聞高論,以廣見聞。”
任無心微微一笑,道:“在下一提天龍大師,老禪師立時臉色大變,由此一點,在下便想到大師心中對於師長,必自覺有愧於心。”
百忍長嘆一聲,道:“任施主單單提出借用老衲恩師禪杖,不知緣何而起?”
任無心道:“此事更為簡單了,試想令師常帶之物,除了禪杖之外,在下就不知還有何物了。”
百忍道:“原來如此,事雖簡單,但任施主這等判事才華已足使人驚服了──”語音微頓,又急急接道:“老衲尚有一事不解,任施主既覺察老衲不是弒師凶手,何以知老衲對恩師之死,心懷極深的慚愧呢?”
任無心道:“大師聞得在下提到天龍禪師,立時激憤難制,這證明大師的心地仁厚,不是陰奸之人,喜怒之情,盡露於外,此等人,豈能有大逆倫常之惡,弒師之毒,但如大師心無愧疚,亦不會如此激動,准此而論,在下判斷,大師雖無弒師之事,但卻有自疚之心,這是個矛盾的死結,才使大師終日想著這件往事,但卻又怕提起這件事情。”
百忍突然長長吁一口氣,仰臉嘆道:“老衲一生中為人行事,仰不愧天,俯不作地,只有對恩師圓寂之事,抱疚不安,唉!近三十年來,面壁懺悔,仍是難以消除心中的鬱結。”
任無心笑道:“如若大師明白了行之無愧,其疚自消。”
百忍奇道:“恕老衲不解施主的言中之意。”
任無心道:“想令師圓寂之時,定然有甚多人隨侍榻側。”
百忍道:“不錯,那都是老衲同輩師弟。”
任無心道:“大師可是愧疚未能施用藥物,盡心力一救師長嗎?”
百忍大吃一驚,道:“這件事除了老衲之外,連我幾位師弟都不知道,施主何以得知?”
任無心道:“恭喜大師,幸未用藥搶救。”
百忍嘆道:“老衲為此抱疚數十年,受盡了悔恨折磨,耿耿於懷,無片刻安寧,何喜之有?”
任無心道:“令師武功何等高強,如非身受致命一擊,豈有當場暈迷之理,事實上用藥相救,只不過徒耗心力,不但難以使令師重傷痊癒,反使他多受折磨──”
百忍愈聽愈驚,接道:“數十餘年前的隱秘往事,除了老衲之外,只有一人知道,但老衲確信他不致於向外宣洩。但施主言來。歷歷如繪。直似親目看到了這一幕悲慘的往事。”
任無心道:“在下有一件不情之求,不知老禪師能否見允?”
百忍大師道:“任施主先請見告,只要不涉少林寺機要大事,老衲自無不應之理。”
任無心道:“你這般終日懺悔不安,究非長策,在下雖然已知天龍大師死亡經過之事,但仍有甚多小節不明,如蒙詳告所見,在下當盡釋大師心中積鬱。”
百忍沉吟了良久,嘆道:“此事已深藏老衲心中數十寒暑之久,常想能對人一吐積鬱為快,任施主既已知道此事,老衲也不再相瞞了──”
他凝目思索了片刻,說道:“和老衲同時遇上這樁不可思議的怪事之人,還有一位,那人大大有名,在武林中的身份地位,不在老衲之下──”話至此處,微微一頓,目注任無心,接道:“任施主才思敏捷,老衲縱然不提那人之名,但想來你已猜到了。”
任無心笑道:“當今武林之世,能和大師的身份並列江湖的,只有武當派的玄真道長了。”
百忍先是一愕,繼而嘆道:“當世之間,知此內情之人,只有老衲和玄真道長兩人,任施主胸中所知,定然是玄真所洩了。”
任無心道:“他是打賭輸給了我──”
百忍大師接道:“那是件不可思議的事,一個荒涼山洞中,竟然使兩個絕世高人,重傷當場,如今想來,老衲仍是茫茫不解原因何在?”
任無心道:“大師和玄真,不知那一位先入石洞?”
百忍道:“老衲先入一步,玄真隨後就到,雙方相差也不過眨眼時光。”
任無心雙目中神光閃了兩閃,突然沉思不語,良久之後,臉上忽然泛現出笑意道:“這先入一步,至關緊要,大師可看到可疑的事物嗎?”
百忍道:“老衲入得石洞,見恩師抱杖而臥,大為震駭,已無暇查看那石洞中有何事物了。”
任無心道:“大師再仔細想上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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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〇
百忍沉思有頃,突然叫道:“目光一瞥所及,那山洞之中,似有一隻纖纖玉掌,一閃而沒。”
任無心似是突然被人由身後擊了一拳,神色為之一變,但瞬息之間,又恢復了鎮靜之容,說道:“大師看得清楚嗎?”
百忍搖頭答道:“當時情景,老衲內心正值傷痛交集,熱血沸騰,模糊之間,似是看到了一隻粉白的玉掌,一閃而沒──”忽然住口不言。
任無心知他不好再接下去,淡淡一笑。道:“那可是一隻美麗絕倫的手掌?”
百忍長嘆一聲,道:“任施主當真是言無不中,料事如神。”
任無心道:“大師一瞥之間,能留下極為深刻的印象,那隻手如不是美麗絕倫,定然是異常醜怪了。”
百忍點頭說道:“事隔了數十寒暑,又是在傷痛交集之中,匆匆一瞥之下,至今想來,仍似有著清晰的記憶,可惜老衲當時心情憂傷重重,誤認為出於幻覺,但仔細想來,卻又是千真萬確的事了。”
任無心道:“大師可否能確實說出令師受傷日子,距今有多少時間了?”
百忍凝目思索了一陣,道:“恩師圓寂,離今已三十二年,他暈迷五晝夜,氣絕而死,在這段時光中,他一直沒有清醒過一次。老衲和幾位師弟隨傳身側,五日夜未離病榻,但仍未得恩師一句遺言。”
突然挺身而起,肅然接道:“老衲要反問任施主一件事,尚望能據實相告。”
任無心淡然一笑,道:“大師請問,在下知無不言。”
百忍道:“老衲接掌門戶之後,玄真道長也接掌了武當門戶,證明了亡師和玄真道長的師長,死去的時間極為相近──”說至此處,突然一頓,張口結舌,再也接不下去。
任無心接道:“大師之意,可是要問玄真道長是否用盡心力,療治師長的傷勢嗎?”
百忍沉吟不言。
任無心微微一笑,道:“玄真道長擅長用藥物,救醒師長,但只不過是讓他多受一些活罪,還賠上了兩位師弟的性命。”
百忍大師奇道:“那是怎麼回事呢?”
任無心道:“能得掌理少林、武當門戶,自是武功卓絕,德望兼具之人,試想兩位老前輩武功何等高強,不論遇上何等強敵,也不至被人一擊而受重傷,但事實上兩位老前輩卻無聲無息的受了重傷,這其間,定有著重大的隱秘──”
百忍點頭說道:“不錯,不錯,任施主的高論,使老衲茅塞頓開。”
任無心淡然一笑,接道:“這隱秘內容為何,非在下才智能解,但兩位老前輩一身卓絕武功,竟被人在無聲無息中一擊而傷,對方自是非凡人物。大師和玄真道長衝入石洞之時,兩位老前輩竟然未說受傷經過,想是自知已難有回生之望,玄真擅用藥物,雖然使師長清醒片刻,但卻目睹他清醒後的痛苦瘋狂──”突然住口不言。
百忍大師正聽到緊要之處,任無心卻忽然住口不說,心中大急問道:“以後呢?”
任無心道:“武當派中之事,恕在下不便多言,但在下可以告慰大師,你深藏於心中數十年的愧疚,盡可坦然消去,如你也擅用藥物,只不過徒然使令師多受些活罪而已。”
百忍大師道:“縱如施主所說,但老衲仍難消除內心愧疚。”
任無心笑道:“往事已矣!未來可追。大師望重江湖,雄主少林,如能多作些功德之事,或可減去內心中幾分不安。”
百忍道:“江湖是非,千頭萬緒,老衲縱然有救世之心,亦有著無從下手之感!”
任無心縱聲長笑,道:“這個嘛,在下倒可以提供給大師一條線索。”
百忍道:“願聞高論。”
任無心突然一整臉色,肅穆地說道:“近數十年來,武林中際遇最慘的,莫過是南宮世家,自從南宮明出道江湖,逐鹿爭名,擊敗天下英雄,匆匆數十年,南宮一門中數代子孫,盡為人暗算而死──”
百忍大師接道:“自老衲接掌門戶之後,已再三嚴令敝派中人,不得覬覦三寶,妄動武林第一家中的一草一木。”
任無心道:“可是,南宮世家中數代子孫,儘管死亡,而且一死之後,屍骨就的沉海石沙,蹤跡全無,此事此情,豈是我武林道上的幸事嗎?”
百忍大師道:“老衲只能約束我少林門人,不得妄生貪念,豈能儘管天下各大門派,黑白兩道。”
任無心道:“以大師在武林聲望之重,如肯幹涉此事,雖未必盡消殺劫,但至少可以挽救一些人的性命。唉!這數十年來,江湖上看似平靜,其實暗潮洶湧,殺機隱隱,中原四君子一齊遇害,只不過是一個警訊,接踵而來的,必然是禍害綿延,正不知有多少人在死亡錄名單之中!”
百忍大師乍聞其言,似是極為明白,淡淡一笑,正待啟口,忽覺著不甚瞭解任無心言中之意,仔細一想,更是胡塗,忍不住開口說道:“任施主說的什麼?老衲有些不大明白。”
任無心道:“老禪師存心救世,在下為禪師提供一個救世之道!”
百忍道:“任施主可否說得再明白些?”
任無心道:“如若有很多人即將死亡,或是以後將要死亡,老禪師救是不救?”
百忍道:“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何況佛門廣大,慈航普度,老衲力能所及,焉有不救之理?”
任無心忽然長長嘆息一聲,道:“老禪師果真存有救世救人之心,在下倒是可以指明大師一條去路!”
百忍道:“任施主的年事雖輕,但卻充滿著神秘,實為老衲生平所見的怪人之一。”
任無心笑道:“見怪不怪,其怪自敗,老禪師才智過人,細想在下之言,當不難辨別在下的話是真是假?”
百忍大師道:“縱是謊言,也說得高深莫測,情意逼真。”
任無心看一下天色,道:“本當和大師多談些時間,可惜在下有急事,不得不早些離開,大師如果有救世之心,最好能親自一訪南宮世家──”
百忍道:“南宮世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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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21 12:06:18
四一
任無心道:“不錯南宮世家──”輕輕嘆息一聲,接道:“以大師在武林身份之高,聲望之重,一旦出現江湖,行蹤所至,勢必引起一陣哄動不可,大師尚未到南宮世家,南宮世家中人便會早已得到了消息。”
百忍大師道:“任施主的高見呢?”
任無心道:“在下之意,大師如果真有救世救人之心,最好能選帶兩位高手,易裝而行,一路上掩密行蹤,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趕往南宮世家──”
百忍大師接道:“老衲不解的是為何趕往南宮世家,難道南宮世家,是目下武林中劫亂之源嗎?”
任無心道:“南宮世家數代子孫遭人殺害,充滿著仇恨、殺機,少林寺距南陽,只不過數百里行程,大師趕往一看便知。”
百忍大師道:“如若老衲未看走眼,任施主定然是身懷絕技之士,挽救武林劫難,非我們少林一門派之事,任施主又何以不肯置身其中呢?”
任無心笑道:“大師存心救世,在下無心逐名,一有一無之間,豈可混為一談!”
百忍大師道:“任施主風塵僕僕,趕來我們少林寺,只是為了勸老衲趕往南陽一行?”
任無心接道:“還有一句話相報大師,如若你能仔細的查閱天龍大師隨手帶入那石洞中的禪杖,或可對令師的死因,更多一層瞭然──”微微一頓,接道:“大師保重;在下就此告別了!”縱身一躍,飛出禪室。
百忍急急說道:“任施主慢行一步,老衲還有事請教?”
只聽遙遙傳過來任無心的聲音,道:“佛門廣大,慈航普度,在下預祝大師以無邊佛法,挽救這一次武林浩劫──”只聽那有音逐漸遠去,漸不可聞。
百忍大師望著任無心消失的背影,呆呆出神。這神秘的少年,解除了他心底處深藏數十年的不安和愧疚但也留給他無限的煩惱和紛擾。目下的少林一派,正是鼎盛時期,高手輩出,百忍雖以首座弟子接掌了少林門戶,但如論武功才智,在同一輩的師兄弟中,並非出類拔萃人物。何況,他對天龍大師的死,一直心存著甚多愧疚,數十年來面壁懺悔,不見賓客,少林寺僧侶眾多,各院各堂之中,都有專司之人,除非重大之事,也無人敢來驚擾於他。任無心一席談話,解除了他數十年的愧疚不安,登時感覺到心神一鬆。數十年空負自疚之心,一變為救人救世之念。
§第五章 少林三僧
數百年來,少林寺雖經常牽扯入武林恩怨是非之中,但都因大事迫逼得勢非要挺身而出不可。以掌門之尊喬裝江湖,暗查明訪,以消殺劫,乃前所未有之事,何況佛袍袈裟,何等尊嚴,豈可任意換穿──諸般煩惱,盤旋腦際,困擾了這佛門高人。突然間,響起了一聲佛號,一個身著青色僧袍的中年和尚垂首恭立在院門之外。
百忍大師望了那青袍僧人一眼,道:“是百祥師弟嗎?”
那和尚緩緩地抬起頭來應道:“小弟已來了甚久,不敢驚動師兄──”微微一頓,接道:“但因有要事請示,又不敢多延時刻。”
百忍微微一笑道:“你進來,小兄正有一事猶豫難決,還望師弟替我代為籌思一個主意。”
那中年和尚應聲而進,行近百忍身側,欠身說道:“掌門師兄有什麼法諭訓教?”
百忍道:“咱們少林寺歷代師長們,可有易裝遊行江湖上的事嗎?”
百祥在百字一輩僧侶之中,與百代二人年事最輕,但武功、才智卻是極為出眾的一人。他和百代大師合稱少林寺龍虎雙僧,單論在江湖上的威名,遠遠超過了百忍大師。他沉吟了良久道:“歷代師長們雖無易裝遊行江湖之事,但咱們少林門規之中,亦未有明文相戒其事。”
百忍一面聽百祥說話,一面不停的走來走去。
忽然停下了腳步,生似已決定了一件重大的事,緩緩把目光凝注到百祥身上,道:“你立時通知百代師弟,你們兩人立刻跟我離寺。”
百祥怔了一怔,道:“寺中的事務呢?”
百忍道:“一概交給你們百塵師兄,要他全權處理。”
百祥道:“由來掌門人離寺之時,全寺弟子們一律列隊相送,師兄請自準備,小弟這就傳諭下去,要他們列隊相送。”
百忍大師一搖手,道:“不用啦,除了告訴你百塵師兄,要他主理寺務之外,咱們的行蹤,定要保持隱秘,雖是門下弟子,亦不能讓他們知道。”
百祥口中連聲應是道:“小弟去準備一下衣物,順便招呼百代師兄一聲──”合掌退去,心中卻是大為奇怪!暗暗忖道:“這位近三十年來從未過問江湖是非和寺中瑣務的掌門師兄,今日怎的會一反常態,要離寺一行,而且還要帶著百代師兄和我同行,這其間恐怕不是簡單的事──”他雖然覺出事情太過奇突,必有原因,但因百忍數十年不問寺務和武林中事,日夕坐守禪室,足不出戶,百祥雖然聰明,也猜不透這位師兄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一盞熱茶工夫之後,百祥大師帶著百代、百塵聯袂趕到方丈室。百塵合掌垂首道:“小弟告罪。”
百忍一揮手,道:“可是為了那位任施主嗎?”
百塵道:“小弟未能攔阻於他,致驚擾了師兄的清修,不過小弟早已暗中派遣了寺中高手,布設四周,只要那青衣人對師兄稍有不軌之心立時群起而攻──”
百忍搖頭接道:“我很好,不用再談此事了──”微微頓了一頓又道:“我要帶百代、百祥兩位師弟,離寺一行,寺中的事務。由你做主處理──”
百塵吃了一驚,道:“師兄身為掌門,何等尊崇,有什麼事派人去也就是了,何苦親勞大駕。”
百忍道:“此事非得小兄一行不可──”
伸手從雲床之後摸出一柄禪杖,道:“這禪杖乃師父遺物,自師父圓寂之後,我一直放在身側,須臾未離,眼下我要離寺,此杖交你保管,不得有毫釐損傷。”
百塵跪下身子,雙手接杖,說道:“掌門師兄放心,杖在人在,杖失人亡,小弟自當竭盡全力,護守亡師遺物。”
百忍似是心中甚急回頭對百代、百祥說道:“衣物齊備了嗎?”
百祥道:“齊備多時,恭候師兄法諭起駕。”
百忍舉步而行,一面對百塵說道:“小兄這等行事,不得宣洩出去。”
百塵道:“敬遵法諭。”
抬頭看時、百忍已在百代、百祥擁護之下,飄然而去。
三人為避寺中僧侶耳目,不走正門,繞道便門出寺,一口氣急走了三十餘里。百忍停下腳步,回顧了百代、百祥一眼道:“兩位師弟可曾想到咱們的去處嗎?”
百祥道:“師兄三十餘年未離開少林本院一步,今日突要遊行江湖,實叫小弟等無從想起。”
百忍道:“咱們到南宮世家去。”
百代微微一愕,道:“可是那被稱為武林第一家的南宮世家嗎?”
百忍道:“不錯,咱們的行蹤,不但要瞞過寺中弟子,而且行蹤所經之處,全要隱秘起來──”目光凝注在兩人臉上,接道:“最好能把咱們本來的面目隱秘起來,改易行裝,使人無從猜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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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21 12:06:29
四二
百祥大師道:“這個小弟已然準備下了──”打開隨帶包裹,取出三套土布短褂長褲,笑道:“如若咱們脫下僧袍,換上這三套土布農裝,再把手臉上塗上一些泥土,縱然被人發覺,也無人想到咱們是少林寺中僧侶。”
百代大師笑道:“和尚易裝,恐怕咱們是首開先例。”
百祥拿出衣服,分給百代一套,自己取了一套,正待把餘下的一套交給百忍,忽然停住了下來,道:“且慢。”
百代一皺眉頭,道:“什麼事?”
百祥看著掌門師兄,說道:“咱們改穿農裝開千古未有之事也還罷了,但百忍師兄乃一派掌門之尊,換易農裝之事,一旦傳誦到江湖上去,只怕要流傳成一宗笑話,對咱們少林寺的威望,大有影響。”
百代道:“這話不錯,師弟素來多謀,想必已有良策?”
百祥道:“法子留有一個,只是要師兄多辛苦些。”
百代道:“不妨事,你說吧!”
百祥道:“咱們找個竹兜,讓百忍師兄坐上,上覆一片黑布,掩遮去師兄面目,你我扮作抬兜之人,既可免去師兄易裝之煩,又可掩人耳目。”
百代道:“好法子,咱們這就去做個竹兜。”
這本是一片荒涼的郊野,不遠處就有一些竹林。兩人一齊動手,片刻間製成一個竹兜,抬著百忍大師,直奔南陽而去。沿途之上只見車馬不絕於途,一大部份都是掛刀佩劍的武林人物。只看的百祥心中暗暗奇怪,忖道:“看來百忍師兄突然要來南宮世家,並非無因了──”
忖思之間,只聽一陣急促馬蹄之聲傳了過來,身後一個聲音唱道:“快些閃開──”喝聲未住,馬已掠身而過,帶起一陣急風,吹飄起兩人衣袂。
百祥暗暗讚道:“好一匹神駿奮發的千里馬──”
只聽身後一聲大喝道:“讓開路──”呼的一條長鞭,直向百代頭上掃去。原來百祥只顧著那匹千里馬的神駿,不知不覺間,行入路中,百代也只好跟他而行。要知百代大師乃少林寺中百字一輩僧侶中武功成就最高的有數僧侶之一,耳目何等的靈敏。聽鞭風嘯聲襲來,立時一矮身子。肩上竹兜也同時向下一沉,銳急的長鞭,掠著竹兜上的百忍大師而過。一個年約二十餘歲的英俊青年,穿著一身排扣勁裝,披著一紅斗篷,縱騎如飛,掠身而過。
百代輕輕嘆息一聲,自言自語地說道:“好莽撞的年輕人,虧是這一鞭抽向老衲,如是換了平常之人,還不被你這一鞭抽去半個腦袋。”他年紀較大,修養亦深了甚多,說了這麼幾句,也就忍了下去。
但百祥大師卻是大為不滿,隨手抽出一顆佛珠,一振手腕疾向那快馬後腿上打去。那疾奔的快馬驟受一擊,劇疼難當,長嘶一聲,直向前面栽去。馬上少年騎術精湛,健馬雖失蹄前栽,但他仍然不為所亂,用力一提韁繩,硬把那向前栽去的健馬提了起來。但百祥大師腕力雄渾,髮指一彈,力道強大,那健馬一條後腿受得重創,站立不穩,又向後面跌去。
那少年已覺出不對,雙足一點馬鐙,飄身落地。冷冷望了百祥一眼,說道:“那一個傷我的馬?”
百祥充耳不聞,神態從容地直向前面走去。那少年見著百祥,百代滿臉灰塵,衣著襤褸,土頭土腦,暗道:看來決不致是這兩人搗鬼。心中雖無懷疑之意,但他天生的狂放之性,長鞭一揮,啪地一聲,喝道:“站住!”
百祥停下了腳步,問道:“什麼事?”
那少年道:“在我未找到傷害我坐騎的凶手之前,你們最好先停下來!”
這少年看去英俊瀟灑,堂堂一表人才,但舉動言詞卻是狂妄異常。
百祥大師冷笑一聲,正待反唇相譏。突然聽到坐在竹兜上的師兄輕輕咳了一聲,施展千里傳音之術,說道:“此情此景之下,最好先別和他人衝突。”
百祥大師不敢抗拒,只好退向一側,垂手而立。
那勁裝披篷少年仰臉遠眺了一陣,又回過頭來瞧了三人一眼,道:“怪呀,數十丈內不見人蹤,難道還是你們兩人之中,有一個暗算我的不成?”他微微一頓,又自言自語地說道:“可惜你們還沒有使在下發生懷疑的地方──”
百祥、百代轉頭望著一角雲天,似是根本沒聽到那英俊少年說的什麼。那英俊少年望了半晌,仍未發現可疑之人,突然放步向百代大師走了過去。右手一揚,按在百代肩頭之上,冷冷地問道:“竹兜上坐的是什麼人?”
百代大師內功精湛,斂氣藏勁,渾然有如不懂武功之人,故作驚懼之情,說道:“那上面坐的是小的東主。”
英俊少年只覺手觸之處,百代身軀直向下面蹲去,知對方乃不會武功的平常之人。緩緩抬起右掌笑道:“他可是有了病嗎?”
百代暗暗怒道,好狂妄的小子,日後有了機會非得好好的教訓你一頓不可。口中卻連連應道:“公子說的不錯,小的們東主不幸染恙,吹不得山風,故而用布單掩起了身子。”
那英俊少年緩緩轉過身子,仔細看去,只見一條馬腿已經折斷,看樣子已經是難再上路了,搖了搖頭,重重嘆了一口氣,棄馬而去。百代大師目送那英俊少年去遠之後,立時加快腳步,趕入不遠處一片叢林之中,放下竹兜。
百忍大師一鋌而起,揭開了覆身黑布道:“南陽道上,武林人不絕於途,看樣子那姓任的施主倒非是危言聳聽了。”
百代遙指著西北方一座突立的山勢,道:“那座山就是獨山了,南宮世家,就在那孤山一角之下,正北方一片連雲房舍,就是名聞豫西的玄妙觀,如若咱們要掩蔽身份,最好是先行遁入獨山,找一處隱秘的地方藏身,或是駐錫玄妙觀中──”
百祥接道:“那玄妙觀的觀主,和小弟交情甚厚,昔年亦是我武林道中之人,但十年前已經金盆洗手,不再問江湖是非,憑小弟和他一番交情,想不致拒咱們於千里之外。”
百忍道:“咱們南來的行蹤,愈是隱秘愈好,玄妙觀主的盛名甚大,咱們還是進入那獨山之中,找一處隱秘地方隱身!”
百祥、代齊齊一挺胸膛道:“師兄說的不錯,咱們走吧!”
百忍一撩覆身黑布道:“眼下天色尚早,這片叢林,還很隱秘,小兄在此等候片刻,兩位暫時去打聽幾件事情,待日落西山之後,咱們再進入山中不遲。”
二僧齊聲說道:“我等恭候裁示。”
百忍大師道:“百祥師弟,你去打聽一下,那玄妙觀中的住持,是否還是三絕道長?”
百祥道:“如若是三絕道長,可要他趕來拜見師兄嗎?”
百忍道:“不用了,只要打聽是不是三絕道長,回我一聲,也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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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21 12:06:40
四三
百祥也不再問,飄然而去。
百代忍不住問道:“師兄可是要小弟,先去查看南宮世家中的情形嗎?”
百忍道:“咱們途中所遇,似都是武林中人,也許南宮世家早已被鬧得天翻地覆──”
百代道:“小弟這就去查看一下,立刻回報師兄──”
百忍似是早已在竹兜之上想好代籌之事,低聲囑道:“最好是不要和人衝突動手,探得一些虛實,立時回來。”
百代應了一聲,急急奔了過去。這是一片很小的雜林,總共才不過一畝方圓大小。百忍大師站了起來,緩緩在林中踱著步子,顯然,他內心已開始有著焦急。大半天的時光,百忍一直在不安和焦急中度過,直到太陽將要下山的時候,百祥大師才趕了回來。
百忍微微一皺眉頭,道:“怎生去了這久時光?”
百祥道:“小弟在觀外徘徊了半個下午,兩度開口,和人講論觀中之人是否是三絕道人,那知對方竟然搖頭不知。”
百忍道:“有這等事嗎?”
百祥道:“別人不說,小弟又無法勉強,只好在觀外徘徊等待下去。”
百忍道:“你一直沒有問出來嗎?”
百祥道:“後來,小弟相詢觀中一位道士,才知道觀主仍然是三絕道兄──”
百忍道:“那很好,必要之時,咱們也可請他相助一臂之力。”
百祥道:“不過,三絕道長,已有三四年未露過面了,雖是觀中之人,也是從未見到過他。”
百忍道:“為什麼?”
百祥道:“這就是小弟的不解之處了,本待闖入觀中一查究竟,唯恐暴露身份,壞了師兄全盤的計畫,不敢擅自做主,只好作罷而返。”
兩人談後之間,百代大師也走了回來。他似是走的十分睏倦,仍然不停的微作喘息。
百忍吃了一驚,道:“怎麼?你可已和人動過了手嗎?”
百代搖頭接道:“沒有!”
百祥接道:“那怎生如此睏倦呢?”
百代道:“雖未和人動手,但卻被迫逐了半個下午。”
百忍道:“什麼人?”
百代道:“不認識,但八成是南宮世家中人,他似是誠心要和我衝突,對我一直緊追不捨。”
百祥道:“你如可擺脫了他?”
百代道:“小弟被迫之下,忽然靈機一動,逃入了獨山之中,借山勢和他競賽了一段時間的腳程,直待擺脫了那追蹤之人,才匆匆趕回此地。”
百忍長嘆一聲,道:“山河依舊,只怕人事──你們快些食用些干糧,養養精神,也許咱們今晚要闖一闖南宮世家。”
百代沉吟了一陣,道:“師兄先請恕弟魯莽之罪。”
百忍微一愕道:“什麼事?”
百代說道:“師兄接掌門戶之後,亦曾三令五申,約束我少林門下弟子,不得妄生貪圖三寶之念,相犯南宮世家,以重師長的約言──”
百忍道:“不錯有這件事。”
百代道:“但師兄此刻卻佛駕親征,趕來此地,不知為了什麼?”
百忍左右回顧了一眼,長嘆一聲,說道:“小兄來此,決非為貪圖三寶,我要查證幾件事情,這件事關乎著今後武林整個的劫運──”他仰首望著西下夕陽,接道:“不過,這件事目下我也難具體地說出詳情。”
百祥緩緩點頭,肅然地說道:“三絕道長的久不露面,使小弟也有一種不祥的預感。各大門派掌門人親筆的約法,使南宮世家充滿了神秘,武林中人無不知曉這一家人,但求諸江湖,卻又沒有一個人瞭解到這個世家。”
百忍大師道:“這就是我們來此的用意了。這數十年來,南宮世家的際遇,可算得江湖上最淒涼的一件恨事,數代子孫盡皆被人殺死,屍骨無存,如石投海,但一直未聽過南宮世家有什麼復仇的舉動──”
忽聽步履之聲傳了過來,一個枯瘦矮小,身穿灰衣之人,緩步向林中走來。那人似是已發現了百忍大師等三人,陡然停了腳步。百代挺身而起,沉聲喝道:“朋友!不要走,既然照上了面,何不請來一談。”他身著俗裝,學用江湖人物口氣。
那枯瘦矮小的灰衣人略一猶豫,大步走過來,雙目中神光炯炯,打量了三人一眼,道:“談談也好,不知有何見教?”
百忍大師甚少在汀湖上走動,雖然名動武林,但識他之人卻是絕無僅有。百祥、百代都穿了俗裝,掩去了廬山真面。那矮小之人打量了三人甚久,似是仍然想不出三人身份,不禁微微一皺眉頭。百祥微微一笑道:“看閣下這身穿著形貌,頗似名滿江湖的神州二鬼,不知在下猜的對是不對?”
那枯瘦之人心頭一震,但表面之上卻仍能保持著鎮靜之色說道:“不錯,在下包方,恕兄弟眼拙,看不出諸位的來歷。”
百祥淡然一笑,道:“相逢何必曾相識,包兄隨便稱呼就是。”
包方冷笑一聲,道:“神州二鬼素來不和不相識的人物往來,恕兄弟不能奉陪。”轉身一躍,人已到丈餘開外。
百代大師振袂而起,沉聲喝道:“站住!”餘音未絕,人已追到包方身後。
包方吃了一驚,暗道:“好快的身法。”口中卻冷然喝道:“怎麼樣?”
百代拱手一笑,道:“除了在下等自報姓名之外,不知還有何等方法,才能留得包兄的大駕?”
包方道:“兄台口氣如此狂放,想必是身懷絕技之士了。”
百代笑道:“過獎,如若除了自報姓名,還有其他方法留下包兄,在下極願請教。”
包方縱橫武林,幾時吃過這等譏諷,怒聲喝道:“你是存心找我的麻煩了。”緩緩舉起右掌。
一抹夕陽透林而入,只見包方舉起的右掌一片烏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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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四
百代微微一笑,道:“江湖上盛傳神州二鬼一練鐵砂掌,一練硃砂掌,包兄的掌指如墨,想是練的鐵砂掌了。”
包方心頭既驚又悶,暗暗忖道:我包方走了大半輩子江湖,當真都是白走了,對方不但能說出自己姓名,而且還能數說出神州二鬼的武功。但對方的來歷,自己卻是一片茫然。心中驚異,舉掌難發。
百代拱手一笑,道:“包兄請啊!”腳下不丁不八,分明未把包方放在眼中。
包方只覺一股怒火,由心中直衝上來,大喝一聲,一掌劈下。
百代閃身一避,巧快的讓過一招,笑道:“在下奉讓三招。”
包方怒道:“那個要你讓了?”雙掌急揮,連環攻出。
百代又讓了兩掌,才揮手反擊,施出少林寺十二擒龍手,封穴斷脈,迫得包方手忙腳亂,一個失神,被百代大師扣在左腕脈穴之上。
包方呆了一呆,望著百代說道:“包其人半生江湖生涯,遇上高手無計其數,但卻從未十招之內落敗過。”
百代笑道:“包兄承讓,在下只求包兄答應一事,立時放任包兄而去。”
包方道:“神州二鬼,自負機警,今天算是被人裝入悶葫蘆中了,你且說什麼事?”
百代道:“在下只求包兄答應,離開此林之後,不要談起相遇我等之事。”
包方沉吟了片刻,道:“這個兄弟答應。”
百代笑道:“江湖上人,最重諾言,一言出口,鐵案如山,包兄請便吧!”鬆開了包方左腕,抱拳相送。包方冷冷地望了百代兩眼,轉身急急而去。
百忍大師望著百代笑道:“處理江湖上紛爭之事,小兄實是望塵莫及兩位師弟。”
百代淡淡一笑,道:“神州二鬼,凶殘成性,武功也不算弱,最霸道的還是滿身絕毒暗器,白道中人提起二鬼,無不頭疼,今日肯這等負辱而去,主要的是摸不清咱們來路,再被小弟施展咱們鎮山絕藝十二擒龍手,五合之內便已扣拿住他的腕脈,先聲奪人,使他盡失鬥志,事後再好言相送而去,諒他不致宣洩此事。”
百祥道:“神州二鬼一向是賊不空行,而且焦不離孟,錘不離秤,這次遠來南陽,又是放單而行,其中定然大有文章。”
百忍望望天色,說道:“此林近傍官道,來往人等極是混雜,現今距天黑還有一段時光,難保不再有人來此,咱們得找個僻靜之處,既可養息一下精神,亦可避人耳目,免得再多惹是非出來。”
百代道:“僻靜處倒有一個,只怕師兄不肯前去。”
百忍忖道:“在什麼地方?”
百代指著一棵大樹,笑道:“那大樹之上,倒可隱秘行蹤,但師兄一派尊長,豈可──”
百忍笑道:“此又非什麼大逆不道之事,通權達變,有何不可?”當先縱身而起,躍入大樹之上。百代、百祥相視一笑,收好竹兜,也縱身躍上大樹。
就在三人隱入大樹不久,突聽一聲重重的咳嗽之聲,傳了入來。緊接響起包方的聲音,道:“唐老前輩,這林中不宜藏身,咱們換個地方算了。”他說的聲音雖高,但那答覆之言,卻是微不可聞,只聽連聲咳嗽漸止,想是包方拗不過那人,齊齊入林而來。
百代撥開一叢枝葉望去,只見包方和一個身著土布褲褂的老嫗,並肩行了過來。那老嫗黑巾包發,臉上滿是塵土,手握竹杖,緩步行來,看去老態龍鍾,土裡土氣,但卻無法遮掩去她那兩道精芒暴射的眼神。包方目光轉動,不見百代等人,立時一挺腰桿,停下了咳嗽之聲。
那老嫗回望了包方一眼,道:“這林中不是很清靜嗎?”
包方道:“此林距官道不遠,只怕有人撞了進來。”
那老嫗抬頭望望茂盛的枝葉,道:“咱們躲在樹上,縱然有人入林,也就不會看到了。”竹杖一頓,一式潛龍升天,筆直升起,足有兩丈多高,手中竹杖一接枝幹,人已斜斜落到一叢密林濃葉之中。
百代大師看得暗暗讚嘆,心道:好俊的輕功,不知何人有此身手。包方緊隨而上,也隱入了一片濃密的枝葉之中。天色逐漸黑了下來,倦烏歸巢,不少鴉雀飛回了雜林。日月輪轉,斗轉星移,天色已到了二更時。
只聽一個低沉的女子聲音,驚飛起三五宿鳥,說道:“時候不早了,咱們該行動了。”兩條人影由一株高大的榆樹上跳了下來,匆匆而去。就在兩條人影去後不久,百忍、百祥、百代三人也緊隨著躍落實地。
百代大師探手從懷中取出一方黑色的絹帕,遞給百忍大師,說道:“師兄請取此帕,掩去本來面目。”
百忍大師微微一笑,道:“你想得很周到。”接過絹帕,包起頭臉,只露出一對神光炯炯的眼睛。三條人影疾快的穿出雜林,直向南宮世家趕去。
這是月黑星朗的晚上,沉沉的夜色,給予了夜行人不少方便。百代大師早已默記好趕向南宮世家的去路,三條人影如劃空流矢般,奔馳在荒涼的原野上。三人個個都身負上乘武功,不足頓飯工夫,已然到了長青林外。百代陡然停下腳步,說道:“穿過這一片寬闊的林木,就是南宮世家了。這林中只怕埋伏著南宮世家的暗樁,兩位師兄要小心一些。”
百忍大師忽然長長嘆一口氣,說道:“想不到小兄竟然也作了夜行人。”
百祥大師口雖不言,心中卻暗暗忖道:“這話倒是不錯,少林寺掌門方丈,身份是何等崇高,九大門派,各門各戶,不論那一家,也不敢稍存輕視少林方丈之心。”
忖思之間,已然深入林中丈餘。百代大師突然一拉百忍,緊貼在一株高大的白楊樹上。機警的百祥大師一個轉身,躲入了一株大樹之後。刷的一條人影急射而入,停身三人隱身處兩三尺外,夜色幽黑,林木蕭蕭,幢幢樹影交錯,再加上百忍大師等三人屏息凝立,那夜行人竟然未發覺三人的行藏。百代微側目光望去,只見來人身材嬌小,背負長劍,青帕包面,只露出兩隻眼睛。似乎是所有到南宮世家的來人,都不願暴現出本來的面目。那嬌小人影凝神靜立的片刻,借那交錯樹影掩護,急步向林中奔去,眨眼間消失不見。
百代大師施展千里傳音之術,低聲對百忍說道:“來人步履間不帶一點聲息,分明身懷絕佳輕功,看來今宵之中,探查南宮世家的夜行人,實是不少。”
百祥大師湊了過來,也施展千里傳音之術,說道:“南陽道上,驟然出現了不少佩刀帶劍的武林中人,南宮世家豈能不知道一點消息嗎?如若我的料斷不錯,南宮世家中人恐早已張網相待,靜候咱們入網。”
百忍沉吟了一陣,沉聲說道:“師弟之言不錯,咱們小心一點就是。”
百代回顧了百忍大師一眼,道:“如非情不得已,師兄最好不要出手。”也不容百忍答話,舉步向前行去。
大出三人意外的是這深長廣大的長青林,竟然沒有一點阻礙。這意外的平靜,反使人有一種陰沉、恐怖的感覺。穿過了肅殺死寂的林木,迎面撲過來一陣芬芳花香,南宮世家廣大的宅院,矗立在幽暗夜色中,那高大黑漆的大門和白布遮掩起“武林第一家”的匾額,聳起的樓閣亭台,夜色中一片渾然,死寂的不見一點燈光,聽不到一點聲息,陰森中隱隱泛起一種肅煞之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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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21 12:07:08
四五
百代揚手指指那廣大的宅院,道:“這就是南宮世家了。”
百忍大師微一沉吟道:“走!咱們進去瞧瞧!”
一陣夜風吹來,枝動葉搖,發出一片沙沙之聲。百代搶先帶路,直向廣大的宅院走去。兩扇黑漆大門,似是早已為人撬開,敞開了尺許寬窄一條縫,足可容一人通過。百代回顧了百祥一眼,閃身而入。滿院盆花,在夜暗籠罩下,都變成了點點黑影。百代陡然一提真氣,身軀平拔而起,躍起來兩支多高,落在屋面上。百忍、百祥緊隨著飄身躍上屋面。百祥大師低聲對百代說道:“師兄──”
在三人之中,百代的耳目似是最為靈敏,舉手按在唇上,搖頭示意,不讓百祥大師再說下去。同時一拉百忍,三人齊齊伏在屋面上。果然,片刻工夫,兩條人影疾如鷹隼而來,當先一人,正是林中所見那土布衣著的老嫗,緊隨著一個身材矮小之人,卻是神州二鬼中的三手搜魂包方。那老嫗停下了身子,長長嘆口氣,道:“南宮世家這廣大的莊院,卻全無一點戒備,實叫人百思不解。”
包方道:“江湖傳言,南宮世家之中,所有的男人都已死亡,餘下幾個弱女寡婦,憑藉那武林第一家的殊榮餘蔭相護,江湖中人,不論黑白兩道,從無人敢侵犯南宮世家,長年安居,自是不用戒備了!”
那土布衣著的老嫗冷哼一聲,道:“老身的看法,只怕沒有這等簡單──”突然住口,一頓竹杖,又道:“老身就不信他布下的陷阱,能困得住我,走──”飛身一躍,人已到兩丈開外。
百代大師低聲說道:“聽此人口氣,定然是江湖上大大有名之人,武功之高,只怕不在我等之下,兩位請遠隨在小弟身後,追蹤他們一程──”說這幾句話的工夫,那土布衣著的老嫗已到四五丈外,百代急躍而起,疾追上去。
百忍、百祥緊隨著站起身子,遠遠的追隨百代身後。那土布衣著老嫗身法雖然迅快,但她不時要停下來左顧右盼一陣,似是在分辨路徑。那神州二鬼之一三手搜魂包方,緊隨那土布衣著老嫗身後,形態之間,甚是恭謹。百代大師輕功卓絕,又始終和兩人保持著兩丈左右的距離,借夜色掩護,一直未為兩人發覺。
只見那老嫗行行停停,再扳著指頭算了一陣,然後又向前走去。百代大師雖然無法弄清楚她在搞什麼鬼,但看她拘謹的神情,似非故弄玄虛。高聳的樓閣,廣大的莊院,仍然是一片陰沉死寂。幾人翻房越屋,到了一座廣大的花園中,星光閃耀下,隱隱可見那假山荷池,亭台水閣。這一片花園,佔地足足十畝以上。
百代藉著大廳屋脊隱身,運足目力望去,只見那土布衣著的老嫗帶著包方,直向假山走去。這老嫗的舉動,充滿詭奇神秘,似是到了自己的家中一般,對環境十分熟悉,但又似到了陌生的地方,對一切景物又是那等茫然。百代眼看兩人的背影逐漸消失在假山下的花木林中,不禁心頭大急。他也顧不得暴現身形,縱身一躍,落到實地之上,急急追了上去。只見那老嫗和包方停身假山旁一座小亭之下,低聲私語,似乎談論著什麼。
但聞那老嫗說道:“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你往正北方走十五步看看,但要對正這茅亭一角,不能偏差分毫。”
包方依言施為,挺胸昂首,向正北方行了一十五步,然後蹲下身子,兩手在草中摸索起來。百代隱身一株花樹身後,看得大感奇怪,暗暗忖道:“這兩人究竟在搗什麼鬼?”
只見三手搜魂包方忽然一躍而起,飛身躍入亭中,低聲說道:“不錯,那草叢之中果然有一個鐵鐶,我已遵囑提起鐵鐶,向左面轉了三轉。”
那老嫗自言自語地說道:“看來她不是騙我了。”出了亭子,向東行去,走了二十五步,倣傚包方一般,蹲下身子,在草叢中摸索起來。
隱身在花樹後面的百代大師,越看越是不解,緩緩把身子向前移去,準備一查究竟。目光轉處,只見那假山一角暗影裡,緩緩走出一個身軀奇高的大漢,隱隱夜色中似乎半截鐵塔。百代看的一皺眉頭,暗道:這等巨大之人,世所罕見。不自禁的替那老嫗擔起憂來。
那知事實大出了百代的意料之外。那巨人相距那老嫗四五尺遠時,突然停下了腳步,動也不動的站在那裡。那老嫗對身外發生之事,渾似不覺,急急站了起來,奔回那亭子之中。相度一下方向形勢,又向正南方走了過去,行約三十步,蹲下身子,在草叢中摸索了一陣,又回到那亭子之中。緊跟著又對正西方行了四十五步,蹲下身子,在草叢中摸索起來。
百代大師心中忽然一動,暗道:“這老嫗的詭奇舉動,看來是有意的了,而且連走了三個方向,分明已經有所發現。”當下暗中把那老嫗分向四方行時的步數,牢記心頭。
這時,百忍、百祥都已由屋面上追了上來,到了那花樹的後面。百忍大師低聲問道:“師弟可有什麼發現嗎,”
百代回顧了百忍、百祥一眼,道:“神州二鬼的包方和這老嫗,似是受了什麼高人指點而來,深諳南宮世家之秘。不過眼下尚未有什麼變化,兩位請耐心的等待下去,不出一盞熱茶工夫或將有奇事發生──”
忽聽百祥低聲說道:“好快的身法。”
百代道:“什麼事?”
百祥道:“那假山之上飛拔起一條人影,身法的快速,極是罕見。”
說話之間,又是一條人影由假山峰頂處疾飛而起,飛鳥投林一般,躍射於假山下荷花池旁。
百忍大師道:“看來今宵深入南宮世家的高人不少。”
百代道:“咱們小心一些,萬一被南宮世家中人發覺,或是和同道之中引起誤會打了起來,師兄能不出手就不要出手,免受對方言語譏辱,而且立時向外撤走,奔向東北方向。”
這時,那假山角下突然出來三個身材奇大的巨人,連同那適才現身的巨人,共計四人,緩緩邁動著腳步,直向那亭子包圍過去。這四人身材的高大,都在丈二以上,走起路來,搖搖擺擺夜色中恍說是那古廟中四尊金剛返魂復生一般。四個巨人據四個方向一站,把那土布衣著的老嫗和包方。堵在亭子之中。
百代暗暗忖道:“這四人如此巨大,雖是笨了一些,但天生的臂力,定甚驚人,和這等人動手,宜選擇廣闊之地,以巧求勝,如讓他撲近身來,只怕是不易對付。”
只聽那老嫗冷冷說道:“東方甲乙木。”那站在正東方的一個大漢,探手從懷中取出一件事物,雙手捧著,恭恭敬敬的遞了過去。百代雖然內功精湛,目力過人,但夜色昏暗,相隔距離又遠,也無法看清楚那大漢手中之物。
只聽那老嫗繼續說道:“南方丙丁火。”那站在南方的巨形大漢,也探手懷中摸出一件東西,遞了過去。
那老嫗接著念道:“西方庚辛金,北方壬癸水。”正西正北兩方站的大漢,也從懷中摸出兩件事物來,遞了過去。
事情變化的神奇,不但已引起百忍、百代和百祥濃厚的興趣,而且也給予三人一種強烈的預感,在這南宮世家廣大的花園中,隱藏著一種恐怖的神秘。百代緩緩伸手入懷,摸出兩把帶著皮鞘的匕首,低聲對百忍說道:“掌門師兄,請恕小弟私攜器械之罪。”
百忍默然不語,只冷冷的望了百代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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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60830
時間:
2019-2-21 12:07:21
四六
百代淡然一笑,接道:“師兄不用為難,咱們能生離南宮世家,回歸少林寺中,小弟甘願領受責罰,但此時此情,深望師兄能帶上這一把護身的匕首──”他說到感慨之處,忽然輕嘆一聲,接道:“師兄甚少在江湖之上行走,不知江湖上的凶險,下毒暗襲手段,各極殘毒。何況眼前所見的情景,乃小弟生平僅遇的奇幻情景,假山上高手伺伏,看他們躍落假山的身法,武功似不在咱們之下;那土布衣著的老嫗,看來土裡土氣,但從她提縱的輕功身法看去,決非平常之人,如若小弟的推斷下錯,定當是一位譽滿江湖的高手易裝,這些顯然是南宮世家中的敵人,但卻未必是咱們的友人──”百代語聲一頓,又道:“神秘的南宮世家,更是充滿著陰沉殺機,但從那四個世間罕見的巨人看來,這座廣大的花園中,不知已耗去了南宮世家中幾代的苦心,在片刻之後,定將有驚人的變兒。師兄乃一派門戶之長,理應自重金軀,帶此匕首,以防不時之需。”
百忍大師似是被百代這一番言詞感動,緩緩伸手,接過了匕首。
百祥卻微微一笑,說道:“這一把匕首,請師兄留作自用吧!”
百代道:“小兄還有一把。”
百祥探手從農裝中摸出一對金光燦燦的銅錢,笑道:“小弟亦帶了器械而來。”
百忍回顧了百祥一眼,欲言又止,隨手把匕首揣入懷中。凝目望去,只見那四個巨形大漢,排成一行,直向假山下面走去。那土布衣著的老嫗和三手搜魂包方,卻緊隱在四個大漢身後而行。
百代低聲說道:“兩位請留心那荷池旁邊伺伏之人,不要暴露了身形,小弟為兩位開道。”一伏身,藉著草叢花樹隱身,跟蹤而去。
只見那四個巨人行至假山下暗影之中,突然消失不見。這時,百代大師已走近荷花池邊,如若急追那老嫗和四個巨形大漢,勢非縱躍而起,暴露身形。他是個才華橫溢,充滿著智慧的人,雖然託身空門,但對江湖上的風險卻有著深刻的認識,當下隱身不動,心中卻默記那四個巨形大漢和老嫗消失的方向。果然,那荷池旁邊伏伺之人,似已不耐久等,當先站了起來,向四個巨形大漢和那老嫗消失的假山之下追去。百代凝目望去,閃爍的星光下,只見兩人都穿著寬大的長衫,身法靈動、矯健,步履間毫無聲息,一望即知是身負上乘內功之人。兩人的頭臉,都用青布包頭,只露出兩隻眼睛。只見兩人追蹤的路線,正是那老嫗和四個大漢消失的方向。
百代回顧了已然近到身後的百忍、百祥一眼,說道:“師兄請和小弟保持著一丈以上的距離,以便有充足的應變時間。”一側身,躍出花叢,急步行去。
這時,那兩個長衫人也已隱入了假山下的暗影之中不見。百代加快行速,眨眼間到了假山下面。只見一道花樹環繞的狹谷,直向裡面通去,那谷口花樹上的枝葉,不少殘折,想是為人通過所傷。百代略一打量形勢,側身而入。進了那花樹封閉的狹口,地勢忽然一低。百代不願躁進,急急停了下來。只見兩側花木繁茂,重枝密葉,結如篷帳,抬頭不見一點星光,前行石徑低陷,似是通向那假山腹中。這當兒,百忍、百祥都已跟蹤追到。
百祥大師低聲問道:“那老嫗可是走的這條道嗎?”
百代點頭應道:“大致不會錯了。”
百祥道:“師兄何不追趕上去以查究竟。”
百代欲言又止,突然一矮身,沿石徑疾行而下。行約十餘步,已到假山下面。只見那光滑的山壁之上,裂開了一道七八尺高的石門,暗道:如若那四個巨人也進入這石門之中,勢非得彎腰而行,在這石道之中倒是殺他們的機會。忖思之間,人已進了石門。這座假山,只不過佔地二畝左右,百代估計自己行程已到了山腹正中,但卻聽不到一點聲息,生似那些人都沒有進入這條石道。他開始動了懷疑,暗道:如若那老嫗是南宮世家中的主人,故意把我等引入此地,自己從密道遁走,放下那堅厚的石門,豈不要活活地把人困死此地。
只聽百祥大師的聲音,起自身側,道:“師兄,怎麼不往前面去呢?”
石道中雖然黑暗如漆,但百代目力過人,仍隱隱可見石道中的景物。回頭望去,只見百忍、百祥二人停步在五六尺外,並肩而立,急急走了過去,低聲說道:“兩位快請退出石道,守在石門口處。”
百忍奇道:“為什麼?”
百代道:“如若那老嫗乃南宮世家之人扮裝,故意誘咱們進入絕境,豈不中了人家的詭計。”
百忍道:“言之有理,百祥師弟退守石門,以保退路,百代師弟和小兄深入石道,以探究竟。”
百祥應了一聲,道:“敬領法諭。”急急向後退去。
百代輕聲說道:“師兄乃一派掌門之尊,豈可和小弟一同冒險。”
百忍微慍道:“你是聽命小兄呢?還是要小兄聽命於你?”
百代合掌應道:“小弟不敢──”微微一頓之後,又道:“為便於應付強敵暗中施襲,師兄和小弟最好保持著八尺左右的距離。”
百忍知他怕自己受到傷害,不忍拂他好意,當下點頭應道:“好吧!”
百代探手從懷中摸出一把匕首,除了皮鞘,藏入袖中,沿著石壁向前走去。剛剛行了數步,突然聽到一陣沉重的步履之聲,傳了過來。百代一側身子,貼在石壁之上,暗運功力,緊握匕首,屏息待敵。他見那老嫗輕身武功,似不在自己之下,早已提高了警覺之心。那步履之聲突然停了,凝目望去,七八尺外隱隱可見一條高大的人影。
百代施展傳音入密之術,對百忍大師說道:“師兄請在原地等待,小弟到前面瞧瞧。”輕步向前行去。百代貼壁而行,左掌橫胸護身,右手匕首待敵,朝那黑影行去。距離漸近,目力已及,只見那黑影斜斜倚靠在石壁之上,動也不動一下。百代藝高膽大,急行兩步,衝近那黑影身側,右手匕首蓄勢待敵,左手抓住那黑影右腕。
那是一條毛茸茸的手臂,單是腕脈之處,就有碗口粗細,手指冰冷,人已死去。不禁暗暗吃了一驚,此人分明是那四個巨人之一,不知是否被武功所傷,一擊而斃,連一聲呼叫之言也未出口。忽然間火光一閃,由左面透照出來。敢情石道已至盡頭,另有兩條岔道,分向左右兩側延伸過去,那火光就從左面一條岔道中透射出來。
百代加快了腳步,直衝過去。只見另一個巨形大漢的屍體,橫臥在岔道口處,早已氣絕多時。轉眼向左面望去,只見五丈處,站著那土布衣著的老嫗,三手搜魂包方右手高舉著一個火摺子站在那老嫗身側。百代目光銳利,一眼之下,已見到另兩個巨形大漢倒臥在那甬道中間,那兩個身著長袍之人,就隱在那屍體後面。燈光下,隱隱可見一座鐵門,橫擋在那老嫗和包方的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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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608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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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21 12:07:40
四七
只見那老嫗伸手在鐵門上摸索一陣,揮手一推,呀然一聲,鐵門大開。一股陰風,由鐵門中吹了出來,包方手中的火拆子一晃而熄。石道中突然間黑暗下來,死寂陰沉,瀰漫著恐怖氣氛。百代大師迅快站起身子,貼壁疾行兩丈,蹲了下去。那兩個長袍人,也藉機躍起,直逼那老嫗身後三四尺處,貼壁而立。兩人輕功卓絕行動起來下帶一點聲急。
只聽三手搜魂包方說道:“唐老太太,這地方有些不對,咱們別著了人家的道兒──”
百代暗暗忖道:原來此人是以用淬毒暗器威震武林的唐老太太,無怪能無聲無息,連斃了這四條巨形大漢,想來這些人定都是中了毒藥暗器死去的了,唐門暗器之毒,果是名不虛傳。只聽唐老太太低沉地說道:“包方,你心中害怕了嗎?”
包方輕輕咳了一聲,接道:“包某人闖蕩江湖,大風大浪。正不知經歷過多少,生死之事豈會放在心上。只是在下覺著這假山腹中,似非人居之處,萬一中了別人詭謀,豈不死得太冤枉。”說話之間,隨手一揮,又晃燃了火摺子。
唐老太太枴杖橫胸,當先而入,直向那鐵門之內行去。百代凝神看去,只見三手搜魂包方手中的火摺子,微微顫抖,生似那鐵門內的事物,寒人心魄。那兩個貼壁而立的長袍人相互打了一個手勢,遙隨包方身後,進了鐵門。百代舉步而進,遠遠跟在兩個長袍人的身後,步入鐵門,油生一股寒意。
這是一座廣大的密室,四面都是黝黑的石壁,整整齊齊的排列著無數的棺材。室中間,有一座丈餘見方的水池,地中滿是積水,陣陣陰寒之氣,由池中泛升而起,瀰漫全室。水池旁邊橫立著一塊牌樓,上寫著三個紅色的大字“迷魂牢”。除此而外,室中再無陳設。
唐老太太和包方已然深入廳中,那兩個長袍人也已走過水池牌樓。包方似是受不了恐怖氣氛的感染,重重的咳了一聲,道:“老前輩,這室中盡都是陳放的死去之人,有什麼好查看的?”
唐老太太忽然倒過臉來,冷冷地說道:“我要找我的孩子。”
包方吃了一驚道:“什麼?令郎也在這裡嗎?”
唐老太太道:“不錯,就在這陳列棺材之內,唉!只不知他在那一具中?”
包方倒抽一口冷氣,道:“這麼說來,令即是已經死了?”
唐老太太道:“沒有,他還好好的──”微微一頓,接道:“這不過是聽人說的,但願那人不會騙我。”
包方不解地問道:“令郎還好好的活著,躺在這棺木之中,放置這陰森寒冷的冰室之內?”
唐老太太道:“不錯,你可是不信嗎?”
包方道:“我包某人走遍大江南北,見過的稀奇古怪事兒,不能算少,但未死之人,密封在棺木中,存放在冰室之內,實是未聞未見之事,在下倒是有些不敢相信。”
唐老太太道:“老身索性再告訴你一件使你震驚的事,這些排列的棺木之中,不但有老身之子,而且還有幾位江湖上大大有名之人!”
包方探手入懷,又摸出了支火摺子,接燃起來,說道:“不知是那些高人,在下洗耳恭聽!”
唐老太太道:“辰州言家門的掌門人言鳳剛,可否算有名之人?”
包方道:“言家拳法,在武林別樹一幟,兼有陰柔剛猛之長,自是算得大有名望之人──”
唐老太太道:“尚三堂算不算有名人物?”
包方道:“此人不但武功過人,而且交遊最廣,黑、白兩道,九大門派,幾乎是無人不識,為人最是豪爽,大半生行走江湖,從未聽說他樹過什麼敵人,自然要算是有名人物了。”
唐老太太道:“玄月道長呢?”
包方道:“劍術精絕,名傾四海,他和當今武當掌門人玄真道長,被尊為當今兩大名劍──”
唐老太太接道:“這些名震江湖的人物,都在這列放的棺木之中。”
包方呆了一呆,五指一鬆,火摺子掉落地上,搖搖頭道:“如若老太說的都是真實的事,這該是一件震動武林的大事了──”
唐老太太道:“還有中原四君子──”
包方撿起了火摺子,道:“中原四君子也在這些排列的棺木中嗎?”
唐老太太點點頭,嚴肅地說道:“不錯,這些人如若都真的還活在世上,只怕這些棺木中,都是江湖上有名之人!”
包方重重的咳了一聲,道:“咱們先打開一具瞧瞧再說。”大邁一步,走到了一具棺木前面,伸手去揭棺蓋。
果然,那棺蓋並未加釘,應手而起。唐老太太雖然說的活龍活現,但她心中對此事卻是信疑參半,縱然是一個活蹦亂跳的人把他裝入棺木之中,放在這山腹內陰寒石洞之內,不凍死也得活活的悶死。包方揭開棺蓋,唐老太太立時伸過頭去。火摺子光耀閃閃,照著棺木中仰臥之人。只見他臉色蒼白,生似一個久年臥塌未起的病人,呼吸十分微弱。
包方放低了火摺子,仔細瞧了瞧那人,顫聲說道:“老前輩,這人當真還活著未死。”
唐老太太雙眉聳動一下,說道:“南宮世家中人,千方百計的生擒了這樣多武林高手,裝入棺材,放入這陰寒的山腹冰室,決非無因──”這本是她心中之言,但卻自言自語地說出口來。
包方一拍大腿,道:“對!南宮世家把這些武林高手生擒活捉,藏入棺木,置放山腹冰室,定然有著極大的陰謀。看棺木排列,不下八十口之多,如若每一具棺木中裝上一人,也裝了七八十個武林高手,這決非一兩年內能夠辦到──”
唐老太太突然長嘆一聲道:“數十年來武林中頻傳老一輩的高人失蹤之事,老身還道,人一老邁,其心淡泊,不願再在江湖上逐鹿爭霸,隱跡山林,不問世事,卻不料都被南宮世家中人活捉冷藏於此──”
說話之間,突聽那棺木之中,傳出來一聲長長的嘆息。
陰森的石室,排排並列的棺木,已使人油生著恐怖的感覺,這一聲長長的嘆息,直使人不寒而慄。饒是唐老太太身負絕技,包方久走江湖,也不禁由心底泛起來一股寒意。包方重重的咳了一聲,壯壯膽子,猛然一提丹田真氣,舉起右掌,準備應變。忽覺左手一疼,本能一甩手腕,火摺子丟了出去。原來他手中的火摺子,已經燃完,燒著了手指。哺的一聲,火摺子落著實地,火光一閃而熄。陰森的石室中,驟然間黑暗下來。
就這一剎那間,那棺木中仰臥之人,突然站了起來。包方一轉臉,正好碰在那人冰冷的臉上,但感一股寒意,直傳內心,全身一顫,背脊上冒出了一股冷汗,赫然向後躍退。唐老太太也似是被那突然站起來的棺木中人,嚇的一呆,怔了一怔,才冷然說道:“你如還能說話,那就干乾脆脆答覆老身的話,如想故弄玄虛嚇人,可別怪老身手下無情。”
那人也不答話,右腳一抬,跨出了棺木。這山腹石室之中,黑暗如漆,伸手難見五指,唐老太太雖然目力過人,也難見五六尺外景物。但那人卻似行如白晝,動作迅快無比,一側身,閃過了唐老太太,直向那一片水池奔去。三手搜魂包方,迅快又晃燃了一支火摺子,閃耀的火焰,逐走了黑暗。只見那人穿著一身黑衣,奔行到水池旁邊,用雙手捧起池中之水,咕咕嘟嘟的喝了下去,一連喝了七八口,才停下手來,緩緩轉過身子。包方舉高了火摺子,只見那人慘白的臉色,已微微泛起一點血色,似是那幾口冰寒的冷水,給了他甚多生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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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608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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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21 12:07:54
四八
唐老太太一頓竹杖,道:“你可能聽得老身的問話嗎?”
那人茫然站了一陣,緩緩點了點頭。
唐老太太心中一喜道:“那很好,你只要能老實回答老身的相詢之言,我定當把你救出這山腹冰室。”
那人眉頭一皺,似是在極用心思考慮唐老太太言下之意,半晌之後,才似回憶過來,伸手指指嘴巴,雙手亂搖。包方道:“唐老太太,這人是個啞子。”
唐老太太道:“哼!定然是被南宮世家之人割去了舌頭,才口不能言。”
包方目往那黑衣人,道:“你張開嘴來瞧瞧──”
那黑衣人還未想通話意,突聽一陣滾石之聲,自外面傳了進來。緊接著響起一個低沉的聲音,道:“外面有人來了,快把此人放入棺中,隱起身子,如若來的是南宮世家中人,或可借此機會,查明他們陰謀何在?”唐老太太一聳眉頭道:“哪位高人,何以不肯現身一見。”
只聽那低沉聲音道:“此時此情,老太仍不減好勝之心,時間短促,不能再談,快些把那人放入棺中。”
唐老太太略一沉思,陡然欺前一步,點了那黑衣人的穴道,低聲對包方說道:“快些熄去燈光,把這人抱入棺中,咱們也躲避起來。”
那黑衣人一切反應、動作,都是較常人緩慢甚多,是以唐老太太一擊成功。包方依言熄去了火摺子,抱起那黑衣人,放入棺中,合上棺蓋,隱入棺木後面。
唐老太太藝高膽大,並未立刻躲起身子,緩步繞那冰池一週,才隱入另一具棺木後面。不大工夫,果然響起了一陣步履之聲,一個頭梳雙辮的小婢,高舉著一盞紗燈,當先走了進來。在那青衣小婢的身後,緊隨著一個年約三旬的白衣婦人。燈光照耀之下,可清晰看到那白衣婦人的容貌。她是個很美的婦人,柳眉鳳目,纖腰細細,襯著那一身素白裝束,看上去甚是雅淡嫻靜。唐老太太暗暗忖道:“這女人看上去一派高貴雅靜,全不像凶惡之人,如非親見這迷魂牢中冷藏生人的恐怖,別人說來,決難置信──”心中在想,手中卻暗扣了一把見血封喉的蠍尾毒針,準備出手。在她想來,那四條巨形大漢,都已死在自己毒針之下,橫屍甬道,而且密門洞開,萬無不被發覺之理。
那知事情竟然大大的出了她意料之外。那白衣婦人似未曾發覺這些事情一般,目光環掃了四週一眼,吩咐那青衣小婢,道:“掛起紗燈。”那青衣小婢應了一聲,把紗燈高高吊在牌樓之上,然後隨著那白衣婦人退到了門口,垂首而立。顯然,兩人似在等待什麼?
唐老太太觀察那白衣婦人的神情,毫無訝異之感,心中暗道:“這女人好生陰沉,這等隱秘之地,發生驚人之變,她竟能這般的沉得住氣。南宮世家中人,當真是可怕的很。”
只聽步履之聲,傳了過來,又是兩個青衣小婢,高舉紗燈而入。二婢身後,又隨著兩個素衣婦人。這是兩個很美的女人,年齡比那當先而來的白衣婦人還要輕些。兩人同時欠身,對那先來的白衣婦人行了一禮。只見那先來的白衣婦人微一點頭,口齒啟動,對兩人低言數語。她施展千里傳音之術,別人也聽不到她說的什麼。
兩個白衣少婦,同時回顧了相隨的青衣小婢一眼,道:“掛起紗燈。”
兩個青衣小婢應聲向廳中走去。不大工夫,兩盞紗燈,高高昇起。原來這陰沉的石室中,早有掛燈的鐵鉤,只要把紗燈掛在鐵鈞上,牽動那系在那牌樓上的繩索,紗燈就上升到及頂之處。三盞紗燈照耀下,廳中的景物,已清晰可見。
唐老太太暗忖:這三人不知在搞什麼鬼?只見都站在石門口處,和那先來的白衣婦人相對而立。心念轉動之間,突聽竹杖觸地之聲,混合著步履的聲音,傳了過來。三個白衣婦人同時間開一側,讓開正道,神情肅穆,欠身垂首。顯然,來人乃南宮世家中身份極高之人。
但聞步履聲愈來愈近,一個雞皮鶴髮,身著銀白短裝,手握竹杖的老嫗,緩步而入。隱身在棺材後面暗影中的唐老太太,看得心中一動,暗暗忖道:好啊!原來是一群女人作怪,我還道只有我們四川唐家代代以女性掌理門戶,想不到這南宮世家,竟然也是一群婦道人家主理門戶。
只見那老嫗目光輪轉,打量了四週一眼,突然仰臉大笑道:“那一位高人,深入了南宮世家禁要之區,單是這一份膽子就叫老身佩服得很──”語聲微微一頓,接道:“能夠深入此地,定非無名之輩,藏頭露尾,豈是英雄行徑,何不大大方方的請出一見,老身也好略盡地主之誼。”
唐老太太久歷江湖,見聞博廣,聽她口氣,尚未發覺自己藏身之地。何況適才有人用傳音入密之術示警相告,顯然這石室之中,尚有他人,而且個個身手,都非凡響。別人既是不願暴現身形,自己又何苦自露形藏。心念一決靜伏不動。
那老嫗喝問數聲,不聞回應之言,臉色立時一變,雙目圓睜,眼神如電,冷笑一聲,說道:“這石室方圓不過數丈,縱然藏的是一枚鋼針,老身也不難搜尋得到,何況是人,既是不吃敬酒,那就勿怪老身失禮了──”目光一轉,掃掠了三個白衣婦人一眼,道:“鳳貞、秀鈴守石門,不論何人,妄想出此石室,格殺勿論,素玉由左向右搜查。”語聲甫落,人已離開原地三尺,由右向左搜去。
那最先入室,年事較長的白衣婦人,應聲移動身軀,由左面向右查去。
唐老太太扣緊一把蠍尾毒針,暗運功力,蓄勢待發,心中暗暗忖道:這老嫗眼神如電,恐是這四個女人中武功最強之人,也似是這般人中的首腦人物,能夠一舉把她擊斃,餘下之人,就好對付了,只要能留下一個活口──忖思之間,那老嫗已到身前四五尺處,相隔也就不過是兩三具棺木的距離。唐老太太正待發出毒針,那策杖老嫗卻突然停了下來,凝神靜聽。
唐老太太一皺眉頭,暗道:這老婆子弄的什麼玄虛,憑我的耳目,在這裡停了半天,就聽不出一絲聲息,這老婆子怎的剛到附近,就似是聽到了什麼動靜。凝神聽去,果然有一種極微弱聲息,由右面第三具棺木中傳了出來。
那聲息微弱得有如一枚鋼針跌落在地上,只要一個人的呼吸之聲,就可以把它遮掩了去。
那微弱的聲音,卻有如一柄鐵錘般,擊打在唐老太太的心上忖道:這老婆子耳目這等靈敏,定然是有著上乘內功,看來今宵果然是遇上生平未遇的勁敵。一葉知秋,江湖閱歷豐富的唐老太太,只憑那策杖老嫗聽到的微弱之聲,已判斷出南宮世家的女主人,身懷絕技,輕敵之心,突然消失。
只見那策杖老嫗舉起手中竹杖,在那棺木上輕輕敲了兩下,低聲喝道:“素玉,快些過來。”
那正在向右搜查的白衣婦人,應聲飛躍而至,欠身說道:“婆婆有何吩咐?”她的身法美妙,迅快絕倫,而且躍飛之間,不帶一點聲息。
唐老太太暗裡嘆息一聲,讚道:好俊的輕功,看來這幾個容貌如花的素衣女人,個個都身懷上乘武功。
但聞那老嫗說道:“這人已經自行在棺木之中活動,還不放他出來!”
那白衣婦人道:“此人存棺尚不足一月之數。”
那老嫗搖頭說道:“我已經不止告訴過你們一次了,死書活讀,每人的天賦、師承,都不相同,本身的功力,也大有差異,三七之後,必然是有著不同的變化,快揭開他的棺蓋瞧瞧!”
那白衣婦人欠身應道:“孫媳愚昧,惹婆婆生氣。”素手一揮,揭開棺蓋。那策杖老嫗竹杖伸縮,探入棺中點了兩下,忽然閃到一側。只聽一聲長長呼吸之聲,一條人影,疾如鷹隼般由棺木中一躍而出,飛落到七八尺外,才落著實地。
唐老太太凝目望去,只見那人年約二十五六,全身黑衣,方面大耳,環目闊口,燈光照耀下,面色慘白得不見一點血色。那策杖老嫗,雙目中暴射出逼人的神光,凝注那黑衣人的臉上,緩緩揮動著左手,口中卻低吟出動人的歌曲。聲音低沉微弱,有如夢囈一般,叫人聽來,有著昏昏欲睡之感。那黑衣人圓睜的雙目,在那聲音催眠之下,緩緩閉上了雙目,緩緩坐下了身子。唐老太太看得暗自驚道:這是什麼武功,當真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那策杖老嫗微微一笑,說道:“七十二地煞,又增一個,只餘下三個名額了。”
那白衣婦人屈指算了一算,欠身說道:“婆婆,七十二煞中尚有四個空位,除了此人之外。還有三個──”
那策杖老嫗竹杖輕輕一頓,低聲接道:“為什麼?在老身記憶之中,該還有三個名額,難道老身還會記憶錯誤不成?”
那白衣婦人道:“婆婆忘了一人,因鳳貞點錯了他的經脈,變成瘋癲之症,已難再控制,不足應命克敵──”
那策杖老嫗凝目沉思片刻,道:“不錯,老身倒忘懷此事了。”
那白衣婦人暗查那老嫗臉色,看她並無憤怒之意,才低聲說道:“婆婆,四大金剛,突然間消失不見,顯然已有高人,潛入這迷魂牢來,四人力大無窮,皮粗肉厚,縱然遇上內家高手,也不致無聲無息的被人殺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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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21 12:08:15
四九
那策杖老嫗突然仰起臉來,咯咯一陣大笑,聲音尖厲刺耳,有如傷禽悲鳴,夜梟怒嘯,響徹石室,繞樑不絕,聽得人頭皮發炸,不寒而慄。隨那大笑之聲,她那皺紋堆累的臉上,泛現起一股濃重的黑氣。笑聲頓住,陰森的石室中,又已恢復了它原有的沉寂。但那策杖老嫗,經過這一陣大笑之後,卻完全變了一副樣子。只見她皺紋堆累的臉上,突然脹了起來,臉上的皺紋,已然消失不見,一張臉上比剛才寬大一倍,黑氣籠繞之下,陰沉可怖,形如厲鬼,兩道閃爍著凌芒的目光,有似兩隻燃起的燭火,咄咄逼人。
但見她目光左旋右轉,環掃了一週之後,突然高聲說道:“唐老太太,在這座上天無路,入地無門的石室之中,你還能逃到那裡,你在武林中也算得一門首腦人物。藏頭露尾,成何體統?”
這幾句話,句句如刀如劍,刺入了唐老太太的要害,雖然明知遇上了生平未遇的強敵,也不得不硬著頭皮站了起來,一面緊扣蠍尾毒針,準備隨時出手,一面緩步行入室中。那白衣婦人目光一掃唐老太太,緩緩向一側退去。不知她是否已發現了唐老太太手中暗扣霸道無比的暗器,有意閃開,或是為那策杖老嫗讓出一條路來,增大一點兩人動手的地方。唐老太太雖然久經大風大浪,但也未見過那策杖老嫗那等可怖的形態,由心底泛起來一股寒意,陡然停了下來。
這時,兩人相距,大約有四五尺遠。那策杖老嫗冷森一笑,道:“果然是你。”
兩人同是用的竹杖,雖是年齡大小不同,但都已是年在半百之上的老嫗,彼此相對而立,不禁互相打量了幾眼。
唐老太太道:“正是,正是老身,四川唐家第九代掌門人。”
那策杖老嫗淡淡一笑,道:“你的膽子很大,竟敢闖入這迷魂牢來。”
唐老太太冷冷答道:“大江南北,五湖四海,老身何處不能去!”
那策杖老嫗雙目眨動了兩下,眼神更見凌厲,逼注在唐老太太的臉上,道:“數十年來,你是擅闖南宮世家迷魂牢的第一人。”
唐老太太道:“龍潭虎穴,刀山劍林,老身亦不知經過多少,何懼這一座區區的迷魂牢──”微微一頓,接道:“在下有一事不明,還得請教南宮夫人。”
南宮夫人臉上雖是滿佈黑氣,猙獰可怖,但她言詞和神態。卻轉變的十分平和,緩緩說道:“數十年來,進入這迷魂牢中的武林高手,不下數百之多,因藥物不全,致有大部份人,死於非命,不過此情在近十年內,未再發生,想你定然關心令郎,先行奉告。”
唐老太太怔了一怔,道:“犬子當真在這裡嗎?”
南宮夫人道:“但請放心,在你未死之前,老身定當讓你和令郎見上一面就是──”語音微微一頓,突然轉成了冷厲的口音,道:“數十年來,進入這‘迷魂牢’的高手雖多,但都是老身費盡了心機,請得他們到此,在這些人手中,老身自信有甚多武功不在你之下的高手,截止目前,非老身所請之人,你算得第一個進入‘迷魂牢’中之人。”
唐老太太接道:“那當真是榮幸的很。”
南宮夫人道:“你既然發現了我們南宮世家數十年的秘密,又聽到老身親口告訴很多武林高手的失蹤之因,大概該瞭解,你生離此地的機會,十分渺茫──”
突然放聲一陣大笑,臉上的黑氣,似又增加了甚多濃度,冷森地接道:“老身曾經立志要捉足七十二煞,餘額尚空三名,以你的武功,如能編入七十二煞之中,不難成為四大領隊之一,那時,你不但不會再想令郎,而且也永無煩惱,甚至喜、怒、哀、樂,七情六慾,盡將一古腦兒拋去,想想看,那是一個何等渾朴的世界,除了吃飯、殺人之外,再不知世間有憂苦之事,是何等的悠閒──”
唐老太太怒聲喝道:“住口!”
南宮夫人冷冰冰地說道:“不吃敬酒吃罰酒──”
唐老太太竹杖一頓,打斷了南宮夫人未完之言,說道:“老身只問一事,你何以知得老身到此?”
南宮夫人道:“四川唐門的毒藥暗器,見血封喉,才能在無聲無息之下,擊斃守護這山門的四大金剛。”
唐老太太冷哼一聲道:“原來如此,老身還道你當真能預卜未來──”
南宮夫人那黑氣籠繞之下的兩道眼神,迅快移注到唐老太太左手之中,說道:“你手中扣著暗器,可是準備要突施暗算嗎?”
唐老太太道:“縱然告訴你再行出手,只怕你也難躲過。”
南宮夫人冷漠一笑,道:“四川唐門的淬毒暗器,誠然是武林一絕,不但歹毒絕倫,見血封喉,而且種類繁多,不下數十種,施用手法,亦極毒辣,連綿不絕,大小混雜。數百年來,武林中出了不少身懷才藝之人,但暗器一道,卻始終未能超越過你們四川唐家,這證明唐門的暗器,確有獨到之處,並非浪得虛名。你是這一代掌門之人,想那暗器手法,自是冠絕同門了──”聲音突轉冷厲,接道:“但你們唐門的淬毒暗器,對待老身,卻是毫無效用。”
唐老太太冷哼一聲,道:“你可要試試嗎?”
南宮夫人道:“老身之言,你或不信,你手中現有暗器,何妨一試──”微微一頓,又道:“不過你先得想清楚一件事,如若你的暗器不能傷了老身,那就得答應老身要求,充作七十二煞中人。”
唐老太太暗暗忖道:我手中扣的一把蠍尾毒針,不下四五十枚之多,在這等距離之內,萬無不中之理,而且其針細如牛毛,縱然有上乘氣功,憑我深厚的內力,諒她也難逃過劫運。
兩人都有無比的信心,四目相注,都泛起冷漠的笑意。
唐老太太一頓手中竹杖,說道:“如若我失手傷了夫人,唐門暗器,見血封喉,夫人只怕連一句遺言,也難出口,立時將氣絕而死,先讓老身一見犬子之面。”
南宮夫人冷笑一聲,道:“你尚未答覆老身之言,如若你答允就任七十二煞中人,我就立時釋放令郎。”
唐老太太道:“萬一你傷在我暗器之下呢?”
南宮夫人道:“那隻怪老身學藝不精,死而無怨。”
唐老太太道:“好吧!咱們就此一言為定。”
南宮夫人一擺手,道:“素玉,你找出唐通,先讓他服下一杯醒神湯,推活他的穴道,讓他們母子談上幾句體己之言。”
常素玉應了一聲,找到一具棺木,揭開棺蓋,拉出唐通。唐老太太暗中留神觀察,發覺那具棺木,由左向右數,第九口,暗暗地記在心中。燈光之下,看的甚是清楚,只見那拖出棺木之人,雙目緊閉,面色蒼白,正是愛子唐通,不禁心神大慟,全身微微顫抖起來。但她終是有著豐富的江湖閱歷之人,強自鎮懾心神,片刻之後,重又恢復了鎮靜。
常素玉緩緩把唐通放在地上,推拿他七八處穴道後,陡然飛起一腳,踢在唐通右肋之上。唐通整個身軀,應腳飛起,跌摔在唐老太太的身前。唐老太太眼捷手快,就在唐通身子將要落地示著之際,竹杖陡然一挑,把唐通的身子挑了起來,頭上腳下的站在實地之上。
剛從棺木中拖出來的唐通,生似已死之人,全身僵直,動也不動一下。但這片刻工夫,唐通已然似恢復了生命,只是他的神智,還未完全的清醒過來、望了唐老太太兩眼,滿臉茫然之色。母子情深,唐老太太雖然是久經風浪之人,目睹愛子神態,也不禁黯然神傷,長長嘆息一聲,道:“通兒,你仔細瞧瞧,可還識得老娘嗎?”
南宮夫人冷笑一聲,道:“在他未吃醒神湯前,這世上已無他相識之人。”
唐老太太雙目噴射出憤怒的火焰,瞧了南宮夫人一眼道:“咱們約好之言,你要使他神智盡復,何以竟不守信約?”
南宮夫人道:“你急什麼?老身之言,向無不算──”微微一頓又道:“快倒醒神湯來。”
只見守在那石門旁側的兩個白衣少婦之一,探手從懷中摸出一個翠玉小瓶,交於身側青衣小婢。南宮夫人突然似想起來一件什麼重大之事,雙目投注在唐老太太的臉上,問道:“進入我南宮世家之人,想來不至你唐老太太一個人了,既有同伴,何不請出一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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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608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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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21 12:08:28
五〇
唐老太太略一沉吟,道:“不論來人多少,你盡可把這一筆帳,全記在我們唐家頭上就是。”她自恃身份,不肯謊言相欺,但又不願說出另有人藏在這“迷魂牢”內,故而大包大攬。其實,除了包方之外,唐老太太雖然已知這“迷魂牢”中藏的有人,但究竟是什麼人,她卻是一無所知,縱然想說,也是說不出來人是誰,那將大大損傷她的威名和尊嚴。
南宮夫人仰臉一聲冷厲的大笑,道:“那很好,但願來人都是武林中有頭有臉的人物,也免得老身日後多費一番手腳。”言詞之間,已隱隱暗示出,凡是武林聲威並重之人,都已是她們南宮世家中未來的敵人。
這當兒,那手執翠玉瓶的青衣小婢,已然奔到了南宮夫人的身側。唐老太太為使愛子能早些清醒,強忍怒火一語不發。南宮夫人目光一掃那青衣小婢手中的翠玉瓶,低聲說道:“素玉,把這瓶醒神湯讓他服下。”
常素玉應了一聲,取過那青衣小婢手中的翠玉瓶,緩步向唐通走了過去。
唐老太太雙目如電,冷冷地投注在常素玉的身上,監視著她的一舉一動。沉默中潛伏著無比的緊張。常素玉玉腕一翻,纖纖五指,已抓住唐通的肩頭,手法精熟,指尖拿捏之中,正是唐通肩上穴道要害。不論武功何等高強之人,在肩上大穴被拿之後,也將消失去反抗之能。
唐老太太一皺眉頭,道:“這等手法,使人飲用藥物,老身還是初見──”
南宮夫人接道:“令郎人雖醒來,但神智未恢復,可是他的武功,並未失去,且因神智未復,出手攻勢,更較平時凌厲,此時此情,縱然親若母子,他也未能辨識,如不拿住他‘肩井’大穴,強迫他服下醒神湯,只怕他出手一擊,打飛玉瓶,豈不可惜了那珍貴的藥物。”
只見常素玉右手揚動,把一瓶醒神湯,盡皆灌入了唐通的口中。唐老太太關心愛子,已無暇再和南宮夫人爭論,雙目湛湛,凝注在唐通的臉上。只見唐通緩緩閉上雙目,似是重又是暈了過去。
唐老太太一頓竹杖,大聲喝道:“你還不放開他肩井大穴,是何用心?”
常素玉聳了聳柳眉兒,說道:“此地何地,此時何時,老太最好是自重一些,惹得我動了怒火,我就一掌擊斷他的心脈,又該如何?”
唐老太太怔了一怔,默然不語,愛子的性命,握於人手,她縱然心中怒火高燒,也是不敢發作。只見唐通那慘白的臉色,逐漸泛起一片紅暈,倏忽間豔紅如火,長長吁一口氣,醒了過來。
唐老太太難再按捺下心中的激動,沉聲喝道:“通兒你睜開眼睛瞧瞧那個來了?”推開頭上青帕。
唐通緩緩眸開雙目,茫然地望了良久,才突然叫出一聲:“母親大人!”他肩井大穴,仍被常素玉五指扣拿,口雖能言,但身子卻是不能掙動。
唐老太太怒聲喝道:“他人已清醒過來,你還拿住他穴道作甚?”
常素玉冷冷說道:“久聞四川唐老太太之名,只不知傳言是否真實,等會兒我要領教領教。”緩緩鬆開唐通肩井大穴,向後退去。
唐通暗提真氣,活動了一下血脈,直對唐老太太衝了過來。
南宮夫人冷森一笑,道:“給你們母子一盞熱茶工夫,說幾句慈孝之言,過此時刻,你們母子即將置身於另一個天地之間,在那裡沒有煩惱,沒有情愛,母子視若陌路,唉!那當真是一個無憂無慮的絕好去處。”
唐老太太冷哼一聲,道:“只怕未必,唐門的毒藥暗器,或將使你們幾代夫婦,會晤九泉之下了──”目光轉注在唐通身上,接道:“孩子,你定定神,為娘的在此,大概再沒人能動你了──”
唐通只覺滿腹俱是要說之言,但一時卻不知該說哪句才好,只叫得一聲:“母親──”倏然而住。
唐老太太道:“你不用害怕,詳細的把經過之情,告訴為娘。”
唐通略一沉思,道:“孩兒奉命東上──”
南宮夫人冷笑一聲,打斷了唐通之言,道:“這等說法,豈不要延誤了你們母子談論正事的時刻,老身之意,你們母子還是談論些身後之事的好!”
唐老太太轉臉望去,只見南宮夫人臉上的黑氣愈見濃烈,似是已經漫展身外,全身上下,似是都被一層黑氣環繞包圍,不禁心中一動,暗道:“這些黑氣,似是都由她身內發出,定然是一種什麼奇異的內功了,多延一分時光,她身上的黑氣,似乎就增濃甚多,倒不如早些和她動手,或可多操一分勝機──”
心念一轉,低聲對唐通說道:“孩子,你緊隨在我的身後,待為娘的打發強敵,咱們離此詳談不遲。”
南宮夫人忽然縱聲大笑,聲音尖厲,刺耳異常,四壁回音,滿室盡都是尖厲的大笑之聲。
唐老太太暗中提聚真氣,大喝一聲:“先接老身一杖!”
竹杖一伸,直點而出。
南宮夫人雙肩微一晃動,輕靈飄逸的閃開了數尺,冷冷說道:“你難得是老身十合之敵,還是動動你們唐家賴以成名的暗器吧!”
§第六章 魔笛催屍
唐老太太道:“老身不信有這等事。”竹杖斜揮,橫裡擊去。
南宮夫人道:“你不信試試也好。”竹杖一抬,迎了上去。
兩人同時用的竹杖,一擊之下,砰然作聲。唐老太太又覺右腕一麻,竹杖幾乎要脫手飛去,不禁心頭一驚,暗道:“此人內力之強,生平未遇──”忖思之間,南宮夫人已揮杖反擊過去,一式“泰山壓頂”直劈而下。這一招平平常常招術,但在南宮夫人手中施用出來,威勢卻是大不相同,竹杖搖擺,幻起了數條杖影,似是暗蘊著無數奇詭的變化。唐老太太久經大敵,經驗是何等老到,心知如若閃避她這一杖,立時將失去先機,陷落被動,只有硬著頭皮,舉杖封去。兩條竹杖,再度相擊,唐老太太手臂一抖,兩杖牴觸在一起。相持一陣,唐老太太似已不敵,手中橫架的竹杖,緩緩向下沉落。
這時。唐通神智盡復,眼看母親內力不及強敵深厚,手中竹杖緩行下落,心中大是焦急。但又自知無能相助,空自著急。唐老太太似是亦自知無能強行封閉對方杖勢,運足腕勁,竹杖一端疾沉,施展滑字訣,滑開了對方竹杖,疾快地向後退了兩步。
南宮夫人冷冷說道:“四川唐老太太的盛名,倒非虛傳。”竹杖疾揮,左掃右擊,倏忽之間,連攻五杖。這五杖迅快絕倫,一氣呵成,幾乎是一齊出手。唐老太太被迫得連連後退,連封帶躲,才算把五杖讓避開去。南宮夫人突然收住杖勢,冷冷說道:“你如再不肯施展暗器,只怕永無施展的機會了。”
幾招相搏,唐老太太銳氣已挫,知她所言非虛,不再逞強,肅然說道:“留心了。”左腕一揚,一片細如牛毛的銀芒一閃,暴散出兩尺方圓直襲過去,在不足五尺的距離中,縱然絕世輕功,也無法閃避得開,唐老太太目睹其情,心中大是快慰,暗道:“任你神功蓋世,也難避過這片毒針。”那知事實大出了唐老太太意料之外,那細如牛毛的蠍尾毒針,眼看大半擊中在南宮夫人的身上,但她竟然是屹立不動。唐門暗器,種類繁多,但件件都經過代代密傳的奇毒淬過,除了他們獨門秘製的解毒藥物之外,天下再無藥物能解其毒,有幾種見血封喉,絕毒甚強的暗器,中人之後,在百步之內,奇毒攻心而死,如服藥稍遲,即成無救,是以數百年天下施用暗器之人,無一能出唐門其右。這蠍尾毒針,乃唐門三種絕毒暗器之一,毒強體小,霸道無比。唐老太太生平之中,甚少施放此物,今宵大敵當前,破例出手,那知竟然如投海沙石,全無半點反應。
只聽南宮夫人咯咯一陣大笑,道:“老身索性讓你開次眼界吧!”身子一抖,那擊中的蠍尾毒針,盡皆抖落實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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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21 12:08:41
五一
唐老太太心頭一震,暗道:“我發毒針,力道甚強,縱然有氣功,也是難以抗拒這等細微暗器,這老太婆,竟能不為所傷。”仔細看去,只見南宮夫人身上的衣服,全都高高鼓起,發出毒針盡貼在衣服之上。
南宮夫人神態忽轉柔和,微微一笑,道:“老身顧唸到你的身份,故而不願強行相迫,才和你相約打賭,一則讓你開開眼界,輸個心服口服,自行投身南宮世家,現在你總該明白了吧!別說是你,就是當今武林,能與老身相抗之人,只怕也難找出幾個。”她微微一頓,聲音又轉嚴厲,接道:“時限已過,你也該力行你承諾之言──”回顧那白衣少婦一眼,接道:“素玉,奉上醉心藥物。”
唐老太太急急說道:“且慢──”
南宮夫人怒聲喝道:“怎麼?你可是反悔了嗎?需知老身是看在同是婦女之身,才破例優待,不讓你先受一陣封經閉脈之苦。”
唐老太太接道:“唐門暗器,多達數十種,老身目下只不過施用其一,如何能夠算數。”
南宮夫人冷笑一聲,道:“老身縱有心見識一下你們唐家究竟有多少種暗器,可惜卻沒有這份閒情時間,你既想藉故悔約,老身只有強行動手了。”
唐老太太不但已不敢再有絲毫輕敵之心,而且心中極明白在這場相搏之中,自己的得勝之機,十分渺茫,眼下之策,只有設法把愛子送出險地,以及寄望於隱藏於這石室中的同道,出手相援。但這兩件事,都是極難辦到的事,前者只有虛詞以應,暫時答允充作七十二煞中人,以交換對方釋去愛子,後者亦只有洩露石室尚隱有他人之密,使南宮世家中人,全力搜尋。但以她在江湖上的身份、聲譽,對這兩件事,都覺著難以啟齒──一時間不知如何開口,沉忖良久,還是想不出適當之言。
南宮夫人似是已等待不耐,冷笑一聲,道:“你在江湖之上,也算得一派掌門之尊,老身已然對你極盡客氣之情,你既不識抬舉,休要怪我無禮了。”一舉竹杖,當心點去,一方面吩咐那白衣婦人道:“素玉,把唐通再抓起來。”
唐老太太橫跨兩步,讓開了一擊,手中竹杖卻疾快的劈向常素玉。常素玉冷笑一聲,素手一拂,袖口之內,突然飛出一道白絹,疾向唐老太太竹杖之上纏去。唐老太太萬沒料到,常秦玉出手一擊的迅快,竟似不在那南宮夫人之下,挫腕收杖,已然遲了一步,吃飛出白絹,纏個正著。常素玉右手一拉,唐老太太竹杖偏向一側,常素玉借勢欺進了兩步,左手一把抓向唐通,唐老太太欲待求援,南宮夫人的竹杖又遙遙打了過來。
形勢迫得她不得不先求自保,左手擊出一招推山填海,用足了內力,一掌拍向那竹杖之上。一派門戶之主,功力才具,畢竟有過人之處,名無幸至,唐老太太在江湖上,成名數十年,聲威遍播大江南北,自非泛泛之輩。這全力劈出的一掌,勁道力達千斤,南宮夫人手中的竹杖,吃她掌力強猛的一震,偏開了一尺。唐老太太借勢一探鏢袋,左手疾揮,登時灑出了一片金芒,分向南宮夫人和常素玉射去。南宮夫人身懷奇功,不畏這天下武林聞名的絕毒暗器,但常素玉卻被那疾飛而來的一片金芒,迫的向後躍退了數尺,劈出一記強猛的掌風,擊落疾襲而來的金針。
就這一緩之間,唐老太太已收回竹杖,連出三招奇學,指向南宮夫人三處大穴。南宮夫人冷笑道:“來的好,我要你輸個心服口服。”揮杖反擊過來,她功力深厚,杖勢奇重,縱然是平平常常的招術,在她手中施展出來,威勢也極為驚人,不到五合,已把唐老太太圈入了一片杖影之中,只剩下招架之功。
這時,常素玉已和唐通動上了手。常素玉功力深厚,招術奇幻,唐通本已難以抗拒,何況他清醒不久,體力尚未復元,動手三招,已感不支。搏鬥中,常素玉一指點來,唐通封架不及,正中“肩井穴”,立時仰面跌倒地上。一個青衣小婢,急急的奔了過來,拖走了唐通。唐老太太眼看愛子仍被生擒,心中大為焦急,但卻被南宮夫人手中竹杖,幻起的重重杖影,圈圍在中間,別說騰不出手來去救愛子,自顧亦有著不暇之感。傷痛分心,竹杖一慢,被南宮夫人抵隙一掌,拍了進來。唐老太太突然揚起左手,疾快的向南宮夫人拍來的掌勢上面迎去。南宮夫人冷笑一聲,暗提真氣,掌上又加了兩成勁力。就在兩人的掌勢將要接觸之際,南宮夫人卻突然一收掌力,疾快的向後退去。
她目力過人,在兩人掌勢將要接觸之際,突然發覺唐老太太手上閃起了一點寒芒,立時收掌而退。原來唐老太太默思今日形勢,已無生離這石室之望,只有找個適當機會,傷去一兩人,也好撈點本錢回來,暗中取出了兩枚絕毒的銀針,握在左手之中,等待機會。但南宮夫人驚人的目力,洞查細微,使她的計算失策,收掌躍退之後,立時橫裡一杖掃來。
唐老太太心知難和這功力絕世的南宮夫人抗拒,適才和常素玉相搏了兩招,發覺了不僅這老嫗一人的武功,非己能敵,就是那幾個年輕美豔的白衣少婦,也是個個身負絕學,打將起來,亦毫無制勝把握。當下把心一橫,暗暗忖道:既已生機渺茫,不如索性鬧它個天翻地覆,看來這石室棺木之中,都是冷存的未死之人,不如揭了這些棺蓋──心念轉動之間,突聽幾聲銳嘯,由石室一角中傳了過來。幾盞紗燈,應聲而熄,石室中突然間黑暗下來。
唐老太太拼盡全力,封開了南宮夫人橫裡掃來的一杖,人卻疾躍而起,飛身一排棺木之後。
只聽南宮夫人冷厲的笑聲,響徹在石室之中,尖銳刺耳,陰森可怖。唐老太太趁機摸出了一把暗器,一振手腕激射而出,一半打向南宮夫人,一半襲向常素玉。她愛子被擒,傷痛交集,早生出了拚命之心,借燈火一暗之下,揚手打出了一把細小絕毒,發時無聲的暗器,而且連招呼也不打一個,存心要把南宮世家中人傷在那暗器之下。那知那雞皮鶴髮的南宮夫人,實有過人之能,幽暗的石室中,突然響起了一陣驚人魂魄的狂笑,緊接著湧起一股無聲無息的暗勁,唐老太太發出的暗器,盡為那湧出的暗勁震飛。這暗勁雖然無聲無息,但唐老太太卻已感覺到那暗勁的強大,對南宮夫人深厚的功力,大為驚佩。
南宮世家中人雖都是婦婢女人。但每人竟似都沉得住氣。四盞紗燈,一齊熄去,顯然那擊熄燈火之力的武功,非同凡流。在一瞬間同時熄去了四盞紗燈,決非一人所為,但南宮世家中人,竟似毫無驚恐之人,既不聞呼叫之聲,亦不聞有慌急的行動。只有南宮夫人的怪笑,響徹於整個石室,怪笑聲頓然停住,陳棺的石室中又恢復了一片死寂。
唐老太太緩緩移動身軀,走近包方,施展傳音入密之術說道:“隱身於暗中之人已經出手了,只不知來人是誰?”
包方輕輕搖手,默然不答。原來,他擔心自己功力不到,在這萬籟俱寂的石室中,若是弄出一點聲息,那無疑告訴了敵人自己的藏身之處,是以不敢答話。他已親眼看到唐老太太和南宮世家中人動手的情景,南宮夫人的功力,決然非自己能夠抵敵,只要一暴露自己的藏身之處,定然是性命難保。沉寂足足延續了有一盞熱茶工夫之久,石室中突然亮起了一道火光。
唐老太太凝目望去,只見南宮夫人和常素玉,已然退到了石室門口之處,顯然南宮世家中人,已動了撤離之心。果然,南宮夫人一舉手中竹杖,冷肅地說道:“諸位既然不打算和老身見面,老身也不願相強,這石室壁厚門堅,除非諸位之中,有人身懷切金斷玉削鐵如泥的寶刃之外,想打通這石壁石門,無疑是白日做夢。”
南宮夫人語聲一頓,又道:“這石室內棺中存放之人,個個都是江湖上甚有聲譽名望之人,他們已被老身以獨步武林的手法,點了四處奇穴,早已把過去的面目忘去,縱是親若父子兄弟,他們也不會相識,除了飲用我們南宮世家的醒神湯,可暫時使他們恢復清醒之外,世間再無可救之藥,這些人都是老身費盡心機,把他們請來此地,也許這些人中,有你們的師兄師弟,弟子兒女──”她陰森的冷笑了一陣,又道:“可是這些人,都已經成了我們南宮世家死黨、先驅,除非在他們尚未能全為我用之時,你們恨起來把他們全都殺死於這棺木之中。”
唐老太太暗中留心觀察,仍不聞反應之聲。原來,唐老太太也急於一見隱藏於這石室中的人,如若是江湖間的高手,也好和他連手擊敵,搶救愛子。
南宮夫人雙目炯炯的掃掠了全室一眼,仍不見有人現身,舉手一揮,道:“老身話已說完,要告退了。”大步向外行去。但見火光一閃而逝,南宮世家中人,果然全部退出石室,兩扇笨重的石門緩緩閉上。石室中又恢復了黑暗,一條人影疾快由那重迭的棺木中閃了出來,躍落到石門旁側。
唐老太太雖然無法在幽暗的石室中看清那人的身材和大體形貌,但約略人影,卻是可以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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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二
只見他側耳在石門上聽了一陣,說道:“走遠了。”重迭的棺木之後,又霍然站起了兩個人來,齊齊舉步向那石門走去。
唐老太太一躍而出,拱手說道:“適才承蒙各位出手相助,使老身免難,我這裡謝過。”大危之後,她已不復平日的威風。
三個人都有黑絹包頭,兩個是土布短裝,一個卻穿著灰白的僧袍。只見那身著灰白僧袍之人,合掌答道:“女檀越名傾天下,老衲聞名久矣!”
唐老太太暗暗忖道:“果然是個和尚,不知何以會和兩個俗家之人,走在一起?”口中卻長嘆一聲,說道:“慚愧的很,如非大師父出手相助,老身恐早已遭了毒手──”微微一頓又道:“大師父的法號,不知可否見告?”
那僧人沉吟了片刻,低聲說道:“老衲百忍。”
唐老太太吃了一驚,道:“原來是少林掌門大師,請恕老身不知之罪。”
百忍緩緩揭去頭上黑紗,道:“女檀越不用客氣。”
唐老太太目光轉動,打量了兩個布衣大漢一眼,心中暗自納悶,不知何以少林的掌門大師,會和兩個俗家人走在一起。
只聽一側棺木之後,響起一陣輕笑,道:“大師久違了。”
百忍合掌欠身,道:“玄真道兄嗎?”
一個身著道裝,大袖飄飄的大漢,緩步走了出來,說道:“正是貧道,想不到大師竟然也親身臨敵,趕來了南宮世家。”
百忍道:“道兄的出現,也出了貧僧的意外。”
唐老太太萬萬沒想到,在陰森的石室之中,竟然連遇上少林、武當兩大門派的掌門人,一時之間,反倒不知如何開口。
玄真單掌立胸,笑對唐老太太道:“任無心明遣唐老太太,暗激貧道,貧道不得不趕來這南宮世家了。”
百忍聽得一怔,道:“任無心?”
玄真道:“一位傲嘯江湖的布衣狂生,胸羅萬有,身懷絕技,居無定處,行似野鶴,他隨時可能登門相訪,但如你要找他,那可是勢比登天還難。”
百忍道:“老衲也是被他激來此地。”
玄真道:“咱們發現了江湖上前所未有的奇詭機密之事,總算不虛此行了。”
百忍緩緩點頭,道:“南宮一門,五代盡登凶死鬼錄,老衲還奇怪何以不聞有復仇的舉動,卻未想到他們復仇的舉動,早已開始數十年前,而且冷酷毒辣,前所未見──”
目光一轉,掃掠了那重重的棺木一眼,道:“這棺木之中不知都裝的什麼人物?”
玄真道:“此事非同小可,咱們不可大意,非得打開瞧瞧不可。”
百忍道:“看是要看了,只是在這等黑暗鬼域般的大廳中,咱們打開了棺木,也無法看清他們的面貌,認出他們是誰──”
那一直站在一側的包方,突然插口道:“要燈火,那還不容易嗎?”左手掏出火摺子,右手卻摸出一個折迭好的白絹,一抖,立時成了一件遮風的絹燈,晃燃間火摺子點了起來,黝黑的石室中,立時一片明亮。
玄真回顧了包方一眼道:“咱們燃起燈火,勢非要驚動南宮世家中人不可。”
百忍大師嘆道:“眼下的情勢,看來是免不了一場惡戰。”
玄真道:“貧道適才隱身查看。那南宮夫人武功之高,實在大出人意料之外,就是那幾個白衣婦人,只怕個個都身懷絕技,如是一對一個的相搏,貧道自忖難以是她們的敵手──”
忽聽包方冷哼一聲,呼的一掌,劈了過去。眾人一齊轉頭望去,只見一個黑衣人突然一躍而起,站了起來。包方劈出的一掌雖然打在了他的身上,但那黑衣人竟似若無所覺。原來,南宮夫人等移出石室之時,順手把唐通帶走,卻把從棺木中順手拖出的黑衣人留了下來。那黑衣人原來是抱著頭半坐半臥的躺在地上,此刻卻一躍而起。
包方久年在江湖上闖蕩,心中早就懷疑到南宮夫人留下這黑衣人定有什麼作用,是以一直在暗中留心監視,看他一躍而起,立時揮掌劈去。只見那黑衣人,活動了一下雙臂雙腿,兩道眼神,卻凝注在幾人停身之處,緩步走了過去。燈光下只見他面色慘白,不見一點血色,雙目圓睜,長發散披,形態極是可怖。
玄真道長距離那黑衣人最近,首當其衝,黑衣人的行向也正對他而來。玄光道長突然橫跨兩步,攔在玄真道長身前,翻腕拔出背上長劍,劃出一道銀虹,怒聲喝道:“兵刃無眼,再不站住,可別怪貧道手中利劍無情。”
那黑衣人似是聽懂了玄光道長之言,霍然停下了腳步。
玄真道長突然低聲說道:“師弟退開,讓小兄試試看這人內力武功如何?”
玄光道:“師兄萬金之軀,怎可涉險,由小弟試他一掌。”
玄真笑道:“咱們停身在這等險惡的環境之中,還談什麼涉不涉險。”身子一側,搶在玄光道長的前面,舉手一把,向那黑衣人右腕之上抓去。那黑衣人的動作,甚是緩慢,右腕向後收去,似欲要避開玄真的五指。但玄真的動作何等迅速,那還容他避開,五指揮轉之間,已然抓住了他的右腕。指腕相觸,玄真忽然覺著那人肌膚之上,微帶涼意,不禁一怔。就這一剎那間,黑衣人的動作忽轉靈活,左掌一揚,當胸劈下。玄真武功何等高強,何況已然盡得先機。但他存心要試試這些經服南宮世家藥物之後,又被冷藏於棺木之中的人,內力武功,有無怪異之處,並未藉機傷敵,左腳斜移,忽然一個大轉身,避開了一掌,同時放開了扣在那黑衣人手上的五指,飄然退出三四步遠。那黑衣人自和玄真掌指相接過一次之後,遲滯的動作,突然轉變的極為靈活。腕穴一經鬆解,精神更是大振,雙臂振揮,猛向玄真撲了過去。玄真有意相試對方的武功,是以不肯全力出手反擊,只是以靈巧身法,一閃避開,隨手攻出一掌,印向那黑衣人的後背。那黑衣人揮臂一掄,直向玄真道長的掌勢上面封去。
玄真暗加一成功力,直劈過去。兩人掌臂相觸,玄真一皺眉頭,暗道:“這人的內力不弱。”大袖一拂,道袍飄風的向旁閃去。黑衣人忽然怪叫兩聲,雙臂齊齊一收,欺身攻上,縮背出掌,形似猿猴,竟然用的三十招通臂神拳。玄真有意查看他的來歷,只用閃避的身法,道袍飄飄穿行於黑衣人掌拳之中,不再還手。百忍大師等,一側觀戰,看那黑衣人掌拳上的工夫,竟然不弱,而且越攻越快,拳力掌勁,也是越來越強,轉眼之間,已攻出三四十招。
玄真道長一面閃避攻勢,一面笑道:“此人通臂神拳已有八成火候,如非心神受南宮世家的藥物控制拳勢的變化,或將更為強厲,恐是關外長白山猴仙姑一代的門下。”言笑之間,運掌反擊,呼呼兩拳,把那黑衣人迫退了兩步。
突然間,響起了一陣軋軋之聲,兩扇石門陡然大開。雞皮鶴髮的南宮夫人,手執竹杖,當門而立,兩個容色美豔的白衣少婦,分立左右。
玄真左掌疾揮劈出,右手一招“畫龍點睛”,一駢食中二指,點向那黑衣人左肩井穴。他動作迅快無比,黑衣人避開掌勢,卻無法避開他點來的一指,正中黑衣人。
南宮夫人對那黑衣人的生死,似是漠不關心,冷然一笑,道:“好手法!”
唐老太太探手入懷,摸出五枚追魂白骨針,蓄勢待發。玄真道長點倒那黑衣人之後,神態異常從容的轉過身子,說道:“好說,好說夫人見笑。”
南宮夫人冷厲的目光,環掃一週,淡淡地說道:“諸位有僧有道,男女齊全,想來都非武林中無名之輩,既然敢到南宮世家中來鬧事,何以又不肯以真面目示人,難道還怕我們幾個婦道人家嗎?”
玄真道長略為猶豫,伸手拉開面上黑紗,道:“貧道武當三元觀玄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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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21 12:09:00
五三
南宮夫人道:“失敬。失敬,原來是武當派的掌門人。”
玄真笑道:“夫人言重──”
南宮夫人不容他再接下去,轉眼望著身穿僧袍的百忍大師,接道:“閣下身著僧衣,想來定當是少林寺的高僧了?”
百忍大師伸手拉開黑紗,道:“阿彌陀佛,老衲百忍。”
南宮夫人先是一怔,繼而哈哈大笑,道:“好呀!武當、少林,當今聲望最著的兩大門派掌門宗師,竟然都趕來了我們南宮世家,當真是蓬蓽生輝不少。”
百忍道:“女檀越──”
南宮夫人目光投注百代、百祥兩人身上道:“兩位真人不露像,但想亦是大有來歷之人?”
百代常在江湖上走動,見識極是廣博,解開了蒙面黑紗笑道:“縱然以真面目相見,量你也不認識在下。”
南宮夫人凝神望去,果是素昧生平,但她為人陰沉,冷冷一笑,道:“既能和少林、武當兩大門派中掌門之人同行,在武林中的身份、地位,決差不到那裡去了。”
百忍大師合掌當胸,接道:“女檀樾,在下有幾句不當之言想請教女施主。”
南宮夫人道:“你可是要問我這迷魂牢存放棺木之中,冷藏些什麼人,對嗎?”
百忍道:“此事固然要問,但老衲先行請教之事並非為此。”
南宮夫人道:“那大師請講。”
百忍道:“中原四君子,可已傷在了夫人手中?”
南宮夫人冷冷說道:“中原四君子嘛,就在這重重的棺木之中。”
玄真道長道:“貧道有一位師弟,法名玄月,不知現在何處?”
南宮夫人冷森一笑,道:“都在這迷魂牢中。”
百忍道:“這些人不知和南宮世家何仇何恨?竟都被夫人生擒於此,冷藏在棺木之中?”
南宮夫人道:“我們南宮世家數代的子孫,盡皆傷亡,何以兩位袖手不問?”
百忍道:“據貧道所知,中原四君子素不和武林人物來往,決不會參與武林仇殺之事。”
南宮夫人突仰臉一陣咯咯大笑。道:“老身無暇和大師鬥口。”語音微微一頓,接道:“諸位能夠深入我們南宮世家這迷魂牢中,發覺了此等隱秘,這一點不得不讓老身心服,但來時有路,去時無門,諸位今日就別有離此之想──”回頭對左側白衣少婦說道:“素玉,閉上石門。”
常素玉應了一聲,疾快絕倫的在壁上一拂,兩扇石門,突然自動關了起來。
玄真微微一笑,道:“夫人不用慌,我等既敢來此,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了,但在未動手之前,貧道想見我師弟一面,不知夫人能否見允?”
南宮夫人冷冷答道:“如若老身不答應呢?”
玄真臉色一變,道:“貧道自然不便相強。”
南宮夫人緩緩放下竹杖,盤膝而坐,操手入懷,摸出一支七八寸長的銅笛,接道:“少林、武當,乃是當今江湖中兩大武學主脈,武功自是有獨到之處,但老身確信,兩位還未見過南宮世家的不傳之密,今日要請兩位開次眼界了。”
玄光低聲說道:“這老妖婆,滿身鬼氣不知耍什麼花樣,搶救師兄要緊。不要和她拖延時間,免得中了他們詭計。”
唐老太太突然尖聲喝道:“你把我孩子帶到那裡去了?”
南宮夫人道:“稍安勿躁,令郎還好好的活在世上。”
玄真回顧了百忍大師一眼,道:“南宮夫人陰沉險惡,詭計多端,咱們不能上她的當,貧道之意,先行出手把她們制服再說。”
百忍道:“道兄言之有理。”
玄真翻腕拔出背上長劍,正待出於臨敵,玄光已搶行發動。大喝一聲,揮劍沖上。
常素玉白衣閃動,迎了上來,粉臉上一片冷漠,不言不語,不慍不怒,攔住了玄光去路。玄光長劍一揮,道:“請亮兵刃。”他自恃身份,不願仗劍和一個赤手空拳的婦道人家動手。常素玉右手探入懷中,摸出了一片紅綾一抖,化成了一條八九尺長的帶子,橫裡摔去。雖只是一條綾帶,但在常素玉手中,卻似一條鐵棍子一般,筆直掃來,帶起了一陣呼嘯之聲。
玄光吃了一驚,暗道:“看不出這女人內功這般深厚,倒是不可輕敵。”長劍斜斜一招推窗望月,橫裡削去。那紅綾乃異常柔軟之物,一和玄光長劍相觸,立時折了過去,紅影一閃,向頸間纏去。玄光心頭一震、暗道:“不好!”一矮身子,避過一擊,右腕加勁,想把紅線削斷。 那知常素玉卻借勢欺身而上,飛起一腳,踢向前胸,左手纖纖五指,同時向肩頭抓去。玄光手中寶劍和那紅綾,糾結一起,一時之間,收不回去,眼看對方手腳齊到,只好一提丹田真氣,貼地低飛而退。總算他應變迅快,險險避過一擊,手中寶劍也幾乎脫手而出。
兩個人交手一招間,已是險象百出。當著少林掌門方丈,和唐老太太之面,玄光被對方一擊逼退,心中難過至極。但他內功精深,修養有數,雖然怒火衝心,但仍然盡力保持著鎮靜容色,不使心神紊亂,暗地裡運氣調息了一陣,重又仗劍而上。百祥、百代冷眼旁觀,看玄光敗在素衣婦人手中之情,心中暗暗提高了警覺。
百代突然施展傳音入密之術,低聲對百祥說道:“掌門師兄要你守在那甬道外面,你竟也跟著跑了進來,今日之戰,不論咱們能否勝過那老妖婆,只怕都不易出那甬道了。”
百祥也施展“傳音入密”之術,答道:“那甬道之外,已另有高入把守,其間內情,我已向掌門師兄報告,用不到你煩心了。”
百代道:“什麼人?”
百祥道:“不認識。”
百代道:“那你如何能夠放心進來?”
百祥道:“我被他逼進來了,他說咱們三人如若連手拒敵,威力要增強一倍,少一人力量大減──”
突聽一陣尖厲刺耳的怪聲,響了起來。眾人轉頭望去,只見南宮夫人舉著那隻短笛就唇而吹,那鬼哭狼嚎的怪叫聲,就從短笛之中散發出來。這時,玄光已逼近常素玉,雙方相距,只不過兩三步遠。常秦玉一擊迫退了玄光道長,本可乘勝追擊,但她卻原地未動。玄光仗劍重上,她亦漠然視之,生似已握智珠,勝算必操,才顯得那般鎮靜。
玄光搖動了一下手中的長劍,閃動起兩朵劍花,冷冷地喝道:“夫人的武功貧道十分佩服,願再領教幾招。”他出身正大門戶,又極少在江湖上走動,心胸磊落光明,不解江湖險詐,雖然受了挫折,仍是不肯有失氣度。
常素玉冷笑一聲,道:“只怕你不是我的敵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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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21 12:09:13
五四
玄光臉色一變,道:“夫人小心了。”倏地一劍,斜裡斬去。常素玉嬌軀連連向後退移,避開了一擊,卻是不肯還手。玄光大為奇怪,暗道:“此人不肯還手拒敵,不知是何用心?”忖息之間,突然聽得了一聲暴震,傳了過來。回頭看去,只見一塊棺蓋,突然飛了起來,棺木中一個黑衣人,已然站了起來。
響聲彼落此起,連續不絕,十幾具棺木的蓋子,陸續飛開,每一個棺木之中,都站起了一個黑衣人。那鬼哭狼嚎般的銅笛聲,愈來愈是響亮刺耳,十幾個黑衣人齊齊舉步跨出了棺木。這是個驚人的大變,生似那刺耳的樂聲,有一種神奇的力量,控制著冷藏於這石室的活死人。縱是百忍大師道行深遠,也不禁有些心驚了,合掌當胸,口中暗誦經文。百祥、百代齊齊探手入懷,各自摸出了一把鋒利的匕首,準備應付這非常之變。這兩位少林百字輩中武功最高的高僧,也似是被鬼魔似的變幻所震駭,心頭驚疑不定。
玄真道長輕聲喝道:“玄光師弟,快退回來。”同時翻腕拍出了背上斜插的長劍。玄光應聲而退,躍落到玄真道長的身側。
唐老太太緩緩舉起手中的暗器,雙目中神光如電,掃掠著四外的黑衣人,只要四周的黑衣人,一有舉動,手中見血封喉的絕毒暗器,立時將脫手飛出。
但聞那銅笛的怪叫聲,連續不絕。石室中那重重的棺蓋,接連飛起,每飛起一個棺蓋,就有一個黑衣人舉步跨出。不大工夫,石室中陳列的棺木蓋子,已然大部飛開,四五十個黑衣人,團團把幾人圍在中間。玄真道長心細如髮,雖在心神震動之下,仍然洞悉細微。只見那重列棺木之中,有甚多蓋子掀動了幾下,仍然蓋了下去,似是棺木中人,無力能推開那合上的棺蓋。
陡然銅笛聲住,石室又恢復了一片死寂。忽聽玄光道長叫道:“那不是玄月師兄嗎?”玄真目光一轉,果然看到玄月全身黑裝,混在那黑衣人群之中。玄光似是已無法按捺下激動之情,大喝一聲,直向玄月衝了過去。
玄真探手一把,抓住了玄光左腕,低聲說道:“他的心神,已為南宮世家中人所控制,那裡還記得你是他的師弟?”三十多年前恩師死亡的往事,重又回到心頭,不禁心神為之一顫。
只聽南宮夫人咯咯一陣尖笑,道:“不錯,這些人的心神都已被老身控制,別說你們師兄師弟,縱然是親生的父母兒女,他也不認識了。”她說話的聲音,雖然婉轉,但那詞意語氣,聽入人耳,卻有著一種十分恐怖的感覺。
百忍大師低誦了佛號,道:“這當真是武林中從未有過的浩劫怪事。”
南宮夫人竹杖觸地,緩緩走前幾步,道:“這些人中,不但有武當派的玄月道長,還有中原四君子,以及那辰州言家門的掌門人言鳳剛。”
百忍目光轉動,果然發覺了中原四君子,雜混在黑衣人中,只不過,此刻他們已不是過去的精明神態,一個個目光凝滯,神情茫然,好像死過數日之人,又被從棺材中拖了出來一般。
南宮夫人眼看群豪已被眼下奇幻之事震懾,冷森森怪笑。道:“諸位都是武林中久負盛名之人,但卻對眼下的變化,感覺到茫然無措,百思不解,老身做事,一向明快,諸位將來亦難免步他們的後塵,趁此刻諸位的神智清醒之時,不解之事,盡可相問。”她忽而恢宏大度,忽而陰沉險惡,弄的群豪茫然無措,只覺愈和南宮世家相處時多,愈對她不甚瞭解。
玄真道長目光環掃了一週,看那些躍出棺木的黑衣人,都靜靜的站在四周不動,看來未得那南宮夫人的銅笛指示,這些人決計不會出手,當下輕咳一聲,道:“貧道有幾點疑難不解,能否請教夫人。”
南宮夫人道:“道長請說!”
玄真道:“貧道雖然不敢說醫道精通,但對此道習研甚久,在貧道記憶之中,似乎有種藥物,使一個人終身喪失記憶之能,不識父母兒女,但武功卻不會失去──”
南宮夫人冷笑一聲,接道:“凡入我迷魂牢中之人,雖然喪失記憶往事,但他的武功,卻是愈來愈強,不知道長信是不信?”
玄真點點頭,道:“貧道相信夫人之言,不是信口開河,這些人確然都保存著原有的武功,只要他們手腳血道活開,武功折損,不會超過兩成,因此,貧道可斷言,這些人的心神,決非是用藥物控制,縱有藥物,也非主要,或是夫人借藥物之名,故意相欺世人。”
南宮夫人冷森一笑,道:“道長倒是位有心人啊──”
她放聲一陣咯咯大笑後,接道:“不錯,藥物或可使一個人喪失去記憶,忘記了過去,不記得父母妻兒,但卻無法使他的武功日有進境,但老身亦決非妄自誇口,所說之言,字字句句,無一不真,這是人生中一個奧秘,目下能揭穿這奧秘之人,舉世間也只有老身和幾房寡居的兒媳。”
玄真道長略一沉吟。道:“貧道相信夫人說的都是實言。”他兩道炯炯的眼神,緩緩掃掠了四週一眼,又道:“不過,目下分佈這周圍的黑衣人,火候似尚未到,如想憑仗這些人的力量,對付貧道和少林方丈,只怕還難如夫人之願,何況四川唐家的暗器,見血封喉,這些人在動手之後,只怕要鬧個傷亡殆盡。”
南宮夫人先是微微一怔,繼而冷笑說道:“這些人看去雖然目光凝滯,但他們一動上手,血脈轉活,武功立復──”
她冷峻地環掃了四週一眼,接道:“何況這些人中,大都是各大門派中弟子,和中原素負盛名之人,和諸位或有親友之誼,不論你們雙方那一個打出傷亡,對我們南宮世家,有何損害?”
唐老太太搖搖頭,長嘆一聲,道:“就老身生平所見,你可算得是天下第一陰毒人!”
南宮夫人突然一整臉色,說道:“老身看諸位都是當今武林中一代掌門之尊,破例優容,和你們費了很多唇舌,也讓你們見識了很多想像不到的事──”一陣冷笑,又道:“我們南宮世家忍辱負重,屈居長青林內數十年,對數代子孫的傷亡,不聞不問,這一旦要報復,自是早已有備,算無遺策,不是老身誇口,單是我們這迷魂牢中冷藏的武林高手,已非你們九大門派中所能抗拒。”
百忍大師低喧了一聲佛號,道:“阿彌陀佛,老衲有事請教。”
南宮夫人道:“時光已然不早,老身用功的時刻已至,無暇和你們多說廢話了,大師問什麼事,快些請說。”
百忍大師道:“近數十年來,武林所傳,甚多成名高手失蹤,回來都是被你們南宮世家擄掠來了?”
南宮夫人道:“不錯,大都被我們南宮世家羅致門下。”
百忍大師長嘆一聲,道:“老衲早就該留心及此了,唉!想不到數十年的存疑,直到今日才算清楚了。”
南宮夫人道:“清楚了對諸位有害無益,數十年來,從沒有一個人在發覺了南宮世家隱秘之後,仍能清醒的走出南宮世家!”她的聲音,突然轉為冷厲,道:“眼下有兩條路可供諸位選擇,一條死亡,另一條像這些黑衣人一般的為南宮世家所用。”
玄真道長默查大勢,心知終難免一戰,當下冷笑一聲,道:“可惜這兩條路都非貧道等所願行之路。”
南宮夫人道:“那你們是願走第三條路了。”
百忍大師道:“不知這第三條路,是何等之路?”
南宮夫人道:“這第三條路嘛,就是在我們這迷魂牢中,造成一場殘酷的殺劫,各位憑藉武功,和環圍在你們四周的黑衣人相搏,殺一個傷亡狼藉,老身並無小覷各位之心,這數十個環圍你們四周的武林高手,或將為各位所傷,但老身相信,各位亦將付出極大的代價。哼!哼!如單是中原四君子,和玄月道長,辰州言家門的掌門人言鳳剛,已夠各位對付了──”她緩緩轉過身去,舉步而行,接道:“老身在四個時辰之後,再來探望各位,甚望各位都安然無恙。”但南竹杖著地的波波之聲。人已走到了石門之前。
百代大師突然大喝一聲,道:“站住!”
那知南宮夫人恍如未聞,在兩個素衣少婦相護之下,步出石門。百代一側身,怒道:“要你站住,你聽到沒有?”一側身子,大步向前衝去。
那圍伺在四周的黑衣人。突然一橫身子,攔住了去路。百代大師在少林寺百字一輩僧人之中,武功最好,個性也是最為剛強,厲喝一聲,呼的一掌“飛鈸撞鐘”,拍向當面之人。他掌力雄渾,又是蓄勢而發,一擊之間的威勢非同小可,強大的潛力,劃出了一股嘯風之聲。只見那黑衣人舉起右手一封、硬把百代一掌接了下來。他血脈尚未活開,武功未復,如何能接得下百代這蓄勢一掌,只聽好然一聲,如擊敗革,那黑衣人倒退三步,一跤跌坐在地上。
百代一擊傷敵,左右兩側的黑衣人,卻齊齊舉掌拍來。百代大奮神威,雙掌齊出,一左一右,硬擋兩人掌勢。三人六掌,又拼了一招。兩個黑衣人齊齊被震得向後退兩步。抬頭看時。只見南宮夫人在兩個素衣夫人相護之下,已然出了石門、生似這石室中所有之人的生死,都和她毫無牽纏。連頭也未回過一次。常素玉走在最後,腳步跨出石門之時,突然回過身子,摸出一物,投於石室之中。但見火光閃了幾閃,響起了一聲暴震,爆起一陣青煙,裊裊散開。那環伺在四周的黑衣人,聽得那暴震之後,突然開始緩緩轉動起來,伸臂踢腿、動作愈來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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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21 12:09:23
五五
玄真一皺眉頭道:“小心,這些人如若血脈活動開,武功盡復,實夠咱們對付了。”
百忍大師慈眉一聳,道:“道兄,難道咱們真要和這些人死拼一場不成?”
玄真道:“貧道之意,如其急急出手,倒不如坐以待變,這些人心神雖已被南宮世家控制,但氣候他尚未成,那南宮夫人對他們的運用,還未到得心應手之境咱們如不出手,或不至招致他們的圍攻。”
唐老太太突然接口說道:“這些人縱有極好的武功,但他們的身體尚不靈活,如若老身施展我們唐家幾種絕毒的暗器,一舉之間,盡殲這些人並非難事,問題是──”
玄真道長搖頭說道:“事情決不這麼簡單,如若咱們周圍之人在十個以下,貧道相信以唐家絕毒的暗器,一舉能把他們盡殲於這石室之中。但目下環圍在我們四周的黑衣人。不下五十人之多,唐家暗器雖毒,最多能發出兩次,兩次之後,定當被這些人重新包圍起來,在數人或數十人環攻之下,只怕老太再無施放暗器的機會了。”
唐老太太微微一怔,默然不語。
百忍大師道:“那咱們難道等在這裡、和他們對峙下去不成?”
玄真正容說道:“就眼下情勢而論,目下只有坐以待機,方為上策,如若咱們要打,也要待南宮夫人再為現身之後,咱們全力和南宮世家的首腦人物一拼,不論勝負如何。總算找的對手不恍如若和這些神志不清之人,捨生忘死的血戰一場,不論結果如何都有些不大值得。”為此百忍道:“道兄言之成理,老衲十分敬佩,但如這些人先行回攻咱們呢?”玄真接道:“貧道亦曾為此事憂慮,不過並非絕無辦法。”百忍道:“願聞高見。”
玄真道:“咱們不妨四周圍坐,布成一座圓陣,如若他們多人從四方出手,咱們亦好分手拒敵,彼此救應。但貧道的看法只要咱們不先行出手,這些人當不會出手合攻──”
他微微一頓之後,又道:“貧道之言,並非無中生有,證諸適才百代大師出手連攻三人之事,當可知道貧道言之有據了。”
原來百代大師震傷了三名環圍在四周的黑衣人後,就未再出手,疾躍而退,那黑衣人竟然各回原位,未再出來追趕。
百代大師點點頭,說道:“道長之言,甚是有理。”
玄真道:“咱們守在此地,還有一件重要之事。”
百忍道:“什麼事?”
玄真道:“這些人中,有一位是貧道的師弟,別人貧道知之不深,不敢妄作斷言,但貧道這位師弟,卻是常年和貧道守在一起,不論品格、武功,都該是上上之選,不知何以竟也為南宮世家收用?”
百忍道:“就依道兄之見。”舉步跨出,搶先站了一個方位,百祥、百代緊臨百忍大師兩側,站了方位。這些一派掌門之尊的高手,在玄真道長指揮之下,布成了一座拒敵的方陣。
布成方陣之後,玄真道長突然低聲說道:“咱們此刻已陷入萬分險惡的境遇之中,必得以大智慧,大定力,應付這危難之局。那石門堅固,決非人力能破,貧道之意,想借此危惡之境,發掘南宮世家的隱秘,這些人大都是江湖上一流高手,似非是單純的迷神藥物,能夠令他們聽受南宮世家之命,這其間定有著武學上一個極大的奧秘。”
百忍大師定力深厚,視死如歸,處身危境。毫無惶恐之感,當下微微一笑,道:“老衲亦有此感,道兄儘管放手相試,老衲決然全力支助,但有用得老衲之處。儘管吩咐。”
玄真道:“貧道適才看唐老太太和南宮夫人動手之情,已有所感,南宮一門中的武學,似是另走極端,詭異陰辣之外,別具一種偏激之奇,似乎是借重於一種奧秘而成,除了手法之外,內功的進修上,也走著一種偏捷之徑。”
唐老太太接道:“道長說得不錯,老身適才和那南宮夫人動手之時,發覺她全身泛生出一片如雲如霧的黑氣,致使老身發出的暗器,盡皆失效,受阻於那黑氣之外。”
玄真點頭道:“諸位請各自戒備,貧道雖然思念及此,但心中卻是毫無把握,或將招致麻煩。”
玄光拔出長劍,橫在前胸。唐老太太也探手入懷摸出一把暗器,蓄勢戒備。百祥、百代,也摸出匕首,準備迎敵。這些江湖上一流高手,各自身負絕藝,但在這等恐怖、陰沉的環境下,亦都顯得小心翼翼。只見玄真道長緩緩閉上雙目,合掌當胸,臉色也逐漸變得肅穆起來。一縷如歌如嘯的聲音,緩緩自口中發出。聲音由低沉,逐漸高拔,隱隱可辨,他似在誦吟著一種經文。
只見那黑衣人中起了一陣輕微的騷動,玄月道長緩步走了過來。他的身體僵直,神色茫然,舉步維艱,生似有一種奇異的力量,拖著他的身軀,不讓他向前移動。玄真口中誦的經文,愈來愈是響亮,滿室回音,盡都是誦吟經文之聲。玄月似是推拒不住那經文的呼喚之力,終於走到了玄真道長的身前。
玄光擔心神智迷失的玄月師兄,突然出手,傷害到玄真,急急地說道:“二師兄──”
語音未完,玄真道長突然睜開了雙目,停下那誦吟的經文,低沉地喝道:“玄月師弟,你還認得為兄嗎?”
玄月圓睜的雙目,眨動了兩下,欲言又止。
玄真緩緩伸出右手,握住了玄月的左腕,低聲接道:“數十年同門相處,師弟你當真就不認得小兄了嗎?”
忽聽玄月大喝一聲,右手揚起,一掌劈向玄真的前胸。玄真道長早已有準備,右手突然加力,扣緊了玄月的脈門,暗運內功,挺胸擋受了一掌。他閉關之後,內功大進,玄月左腕脈門被扣,用出力道不大,這一擊看似猛惡,實則並不甚重,呼然大震聲中,玄真屹立無恙。
但玄光道長,卻是吃了一驚,怒聲喝道:“二師兄,你發瘋了嗎?”長劍斜斜伸了過去。
四周的黑衣人,突然齊齊走動起來,百十道目光,凝注在群豪布成的方陣之上,躍躍欲試,大有出手之意。
玄真急急對玄光喝道:“快收回長劍,別要引起他們出手之心。”說話聲中,鬆手放開了玄月的左腕。石室中,突然又恢復了寂靜。玄月緩緩向後退了兩步,那些走動的黑衣人,也隨著安靜了下來。玄真暗忖道:好險,好險,幾乎引來了一陣群攻。他緩緩舉手,拂拭一下頭上的汗水,低聲對百忍大師道:“大師,可看出一些蛛絲馬跡嗎?”
百忍大師道:“老衲尚未看出端倪,願聞道兄高論。”
玄真道:“貧道倒是看出一些內情,只要咱們靜止不動,這些人決然不會出手攻襲咱們──”
突聽那緊閉沉重的石門,緩緩大開,唐老太太低聲說道:“南宮世家中的人來了。”群豪轉頭望去,只見一個全身黃衣,面垂黑紗之人,當門而立。
玄真道:“這人裝束詭奇,似非南宮世家中人。”
只聽那重重黑紗中,透出一個微小但卻異常清晰的聲音,道:“此地不宜久停,趁那南宮夫人行功之際,諸位快些離開此地,如若等她行功完畢,再想離開此地,那就不容易了。”
百忍大師道:“你是什麼人?”
黑紗蒙面之人緩緩答道:“此刻寸陰如金,不是盤名問姓之時,此刻我不宜以真面目和諸位相見,但決無相害之心,門口的埋伏暗樁,我已替諸位掃除,你們要快些走了。”
玄真仔細分辨他的口音,卻是從未聞聽過,略一沉吟,道:“你當真有救我們出險之心嗎?”
那蒙面人道:“自然是當真了,難道尋你們開心不成?”
玄真道長道:“既然真心相救我們脫險,當該先行設法,對付這環圍在我們四周的黑衣人。”
那黃衫人沉吟了一陣道:“好吧!你們準備好兵刃,出此石室之後,不能在假山附近停留。直出南宮府第,南行二十里,白河岸旁,我已代諸位備好了渡船。”
玄真道:“大駕可否趕往一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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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608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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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21 12:09:34
五六
黃衫人道:“來日方長,何必急在一時,渡船之上,自有迎接諸位之人──”微微一頓,接道:“我一引開這些黑衣人,諸位必須以最迅快的方法衝出石室。”說話之間,突然伸手從懷中摸出一面銅鑼,一陣亂敲。只聽一陣噹噹之聲,響徹石室,那些凝立不動的黑衣人,突然齊齊轉動身子、向那黃衫人撲了過去。但見那黃衫人縱身一躍,飛到了一具棺木之上,飛起一腳,一隻棺蓋,應腿而起,直向那些黑衣人撞了過去,口中卻急聲喝道:“諸位請快走,不用顧及在下,我自有脫身之策。”
玄真道長低聲對百忍說道:“目下咱們還無能救助這些被擄之人,先離險地,然後再行設法。”當先一躍,人已到石室門口。
百忍目光轉動,只見那些黑衣人,已然群相出手,掌風拳腳,齊齊放向那黃衫人。心中忽生不忍之感,暗道:此人武功再高,只怕也難當得這些黑衣人的群攻,別人既來相助,豈能棄人不管。正待喝令百祥、百代出手,忽聽那黃衫人厲聲喝道:“你們還不動身,等待什麼?”玄光、唐老太太和三手搜魂包方齊齊向那石門奔去。
百忍暗暗忖道:他既這般喝叱,想必有脫身之能,大袖一拂,飄然而起,一躍之間,人已到了石門口處。
百代低聲說道:“諸位先行一步,在下斷後。”目光轉處,只見一個黑衣人疾撲過來,立時默運內功,揚手打出一拳。他的武功,在少林百字一輩中,最為高強,這一拳乃少林七十二種絕技之一的“金剛神拳”,勁道剛猛異常。只聽那當先衝來的黑衣人悶哼一聲,身子一仰,栽入水池之中。但他發這一拳,卻招來了更多的黑衣人,追了過來。但聞銅鑼聲一陣急響,那追過來的黑衣人,又被那銅鑼聲招了回去。
玄真仗劍當先,百代緊握匕首斷後,沿道急奔而行。片刻間,已出山洞,看天色時光微現,已經是五更過後時分。
百忍凝神聽去,仍隱隱可聞那銅鑼之聲,不禁嘆息一聲,道:“咱們雖然已離險地,可是那相救咱們之人,卻陷入了石室之中。”
玄真道長接道:“大師放心,以貧道的預料,那人不但能夠脫險,而且還可能先咱們而上渡船,不用多顧,咱們要早些趕路了。”當先飛躍而起,向前奔去。
百忍大師心中雖是不信,但卻不好出言反駁,只好緊隨玄真身後,急奔而去。奇怪的是南宮世家並無攔截之人,群豪順利的離開長青林,直向正南方奔去。這些人都是江湖上第一流的高手,奔行之勢,異常迅快。二十里路,也就不過是片刻工夫。東方天際,泛起一片銀白,景物清晰可見。橫攔去路的白河岸旁,果然停靠著一隻木船,風帆高漲,只待起碇。船頭上站了個三旬左右的大漢,正在東張西望,看他滿臉汗水滾滾,似是心中正等得十分焦急。一見群豪行來。立時舉手相招。玄真單掌當胸,正待發話,那大漢已收起鐵錨,搶先說道:“諸位快請上船,有話上船再說。”
唐老太太雙足微一用力,當先躍上船頭。群豪接連施展開提縱身法,飛上船頭。百忍大師最後一個上船,腳還未著船上,舟已開行。順風順水,急駛而去,片刻工夫已行出三四里路。這一段時間之中,那大漢一直在急急撐篙划船,不發一語,直待舟到河心,天色破曉,半輪紅日,升起地面,那大漢才收了竹篙,拂拭一下頭上的汗珠,說道:“船艙之中早已備好了食用之物,諸位如若飢餓時,儘管食用。”
由於那大漢舉動的惶急神秘,使群豪都為之起了疑心,所有之人,都靜靜地站在船頭之上,未入艙去,監視著那大漢的舉動。百忍大師低喧了一聲現號道:“施主可是專以迎接我們的嗎?”
那大漢臉上的緊張之情,已然消去,微微一笑,道:“在下已相候各位一個更次以上了。”
百忍大師道:“施主尊姓大名?”
那大漢笑道:“武林小卒,名不見經傳,在下說了,諸位也未必知道,不說也罷。”
玄真突然接口說道:“大駕不願以姓名見告,貧道等自是不便追問,但有一事尚望不吝賜教!”
那大漢笑道:“道長客氣了,什麼事先請明示,在下如能作得主意,自當盡言所知。”
玄真道:“大駕何以知道貧道等要乘渡舟?”
那大漢道:“在下奉命而來。”
玄真道:“何人之命?”
那大漢沉吟了良久,道:“任相公。”
百忍怔了一怔,道:“任無心。”
玄真接道:“果然是他,未出貧道所料。”
那大漢點點頭,道:“任相公交代在下,諸位請在小的船上,停留一日一夜,今晨算起,要到明日晚上,諸位才能下船。”
唐老太太奇道:“為什麼?”
那大漢道:“任相公這樣交代,在下只有照吩咐行事,至於原因何在,非在下所知,日後諸位見著任相公時,再問他也不遲。”
百忍道:“南宮世家的恐怖,任大俠的神秘,倒使老衲等,不知所措了。”
那大漢笑道:“老禪師不用著急,任相公既然命在下迎接諸位,決無相害之心,艙內早已備好了酒餚素齋,諸位請自管食用,一日夜的工夫,彈指即過,屆時任相公或可親自趕來和諸位相見──”
忽聽玄真道長說道:“她們追來了!”
群豪轉頭望去,果見兩個全身素衣的婦人,騎著兩匹白馬,沿岸而行。在兩個白衣少婦之後,緊隨著八匹健馬,馬上人全身黑裝,背上分插著各種兵刃,雙方相距,大約有四五丈左右。兩個白衣婦人,又似是有意的不讓群豪看清,騎馬側臉而行,故意避開了群豪的目光。玄光想起昨夜敗在那白衣少婦手中之事,心頭大感氣惱,忍不住說道:“既然他們追了上來,我們何不也索性上岸去,和他們分個勝敗出來,如能生擒那兩個白衣少婦,也好交換玄月師兄脫險。”
玄真正待出言相阻,那大漢已搶先說道:“不成,任相公再三交代,不許諸位任何一人在一日夜之內,登上岸去。”
玄光道:“為什麼?我們難道還會走錯了路不成?”
那大漢微微一笑,道:“諸位請入艙中,來人由在下對付就是。”
玄真略一沉吟,當先走入艙中,群豪一見玄真入艙,群相隨入艙中。
唐老太太望了玄真一眼,道:“道長,各位能這樣坐在艙中嗎?令師弟說的大有道理,咱們如能生擒那兩個賤婢,也好和她換個師弟玄月道長,和犬子唐通回來。”
玄真搖頭說道:“唐老太太不用急,南宮世家的隱秘,既被發覺,自然不會就這般放過咱們,眼下情勢不同。那位壯士,堅阻咱們登岸,想必定有作用。”
唐老太太口雖不言,心中卻是大為不服,暗暗忖道:我不信,這兩個白衣婦人,能夠勝過咱們眼下之人?轉眼望去。只見那當先而行的白衣婦人,已經轉過臉來,舉手對那小舟相招。但那行舟大漢,卻是視而不見,望也不望那白衣婦人一眼,只顧搖櫓而行。
只聽一聲嬌脆的聲音,傳了過來,道:“你不靠岸,等我們追上,那就別想再活!”
這木船相距那岸上甚遠,少說也有八九丈的距離,但那傳過來的聲音,卻如起自身側,清晰可聞。任那白衣婦人出言威嚇,那搖船的卻是一言不發,聽而不聞,理也不理。河水急轉,小舟順流而下,那白衣婦人和那些黑衣大漢,漸不可見。
那搖船大漢忽然放下櫓,緩步走入艙中,笑道:“諸位吃點東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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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21 12:09:44
五七
玄真微微一笑,道:“我等尚不覺著飢餓。”微微一頓,又道:“敢問壯士,上姓大名?”
那大漢忽然轉變的十分嚴肅,說道:“有勞道長相問,但在下的姓氏,久已不願提起──”
忽聽唐老太太啊了一聲,道:“是啦,尊姓可是姓高嗎?”
那大漢臉色一變,緩緩別過頭去,道:“唐老太太竟還記得十幾年前的巫峽往事。”
唐老太太緩緩點頭道:“那是老身生平身經的有數惡戰之一,如何能夠忘去。”
那大漢似是被唐老太太幾句話勾起了對往事的回憶,長嘆一聲,道:“但那一次,在下仍然敗在了老太的手下。”
唐老太太微微一笑,道:“你心有旁顧,失神小挫,雖敗猶榮。”
那大漢突然放聲大笑了一陣,道:“好一個雖敗猶榮──”臉色忽然一沉,長嘆說道:“往事已成過去,此刻我高蛟,已不復是昔年的高蛟了,扁舟一葉,飄蕩於長江大河,垂釣自娛,與人無爭,與世無涉──”他臉色之上,泛起無比的崇敬,合掌當胸,接道:“這都是任相公的恩賜,使我高某人,脫胎換骨,重新做人。”
群豪之中,大都不知任相公是何許人,但對高蛟其人,卻是聞名已久。此人昔年乃是長江一帶著名的大盜,武功高強,名響一時,尤以水底工夫,更為見長。想不到名震江湖的一代梟傑,竟然洗心革面,垂釣江河,過起了隱士的生活。
玄真道長嘆息一聲,道:“貧道久仰大名──”
高蛟連連拱手說道:“往事久矣,不堪回首,道長不用再提過去。”
百忍點頭讚道:“苦海無邊,回頭是岸,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老衲代高施主慶幸。”
高蛟輕嘆一聲,端起一杯酒,道:“在下奉敬諸位一杯。”
百忍大師道:“老衲素來滴酒不沾,以茶代酒,聊表敬意。”
高蛟連連說道:“不敢,不敢。”舉杯一飲而盡。
玄真道:“不知高壯士要把我等送往何處?”
高蛟笑道:“任相公要諸位屈留小舟之上,度過一日一夜的時光,想必他早已成竹在胸,然後再聽他指示行止。”
包方究竟不脫江湖習性,忍不住接口說道:“在這長不過丈,寬不過五尺的小舟之上,要度過一日一夜時間,悶也要把人悶死了。”
高蛟微微一笑,道:“包兄不用感到委屈,兄弟替你操舟,你也該心滿意足了。”
玄真道長心知再多問也是無益,當先閉上雙目,運功調息。
一日時光,匆匆而過,但這一日之長,在群豪心中,有如過了一年一般。幸得玄真和百忍大師,均能安之若素,其他之人,心中雖是問急,卻也是不敢多言。這又是一個無月的夜,薄雲淡淡,星光忽隱忽現。
高蛟忽然投下船邊鐵錨,說道:“今夜舟不靠岸,咱們就在這河中過上一宵,好在白河水淺,不致有什麼驚風駭浪,打擾諸位的好夢。”
他取過一件黑油布的風衣,緩步出艙,蹲在船頭,斜斜倚在桅竿上,閉目而坐。這時,船上風帆早收,一葉小舟,緩緩的停在水面上。艙中群豪,雖都是武林中豪壯之士,但大都沒有這等小舟坐以過夜的經過,是以,每人的心中,都有著奇異的感覺。夜色漸深,風勢轉強,小舟隨著起伏的波浪,搖顫水中,忽起忽落。忽然間,傳過一陣嘆息之聲,劃破了夜的深寂。倚竿而臥的高蛟,一躍而起,伸手握起撐船的竹篙,凝目望去,只見一隻小舟,撥水而來,駛向小船。玄真道長伸手抓起長劍,悄然出艙。小舟漸近,已清晰可見舟上景物。
只見艙門緊閉,船梢處坐著個黑衣之人,雙手搖櫓,破浪而來。那人背面而坐,是以玄真和高蛟目力雖好,也無法看清楚那人的面貌。
眨眼之間,兩舟相距,又不過丈餘遠近了,高蛟重重的咳了一聲,道:“朋友,再不轉向而駛,咱們兩船就要撞在一起了。”
那小船果然停了下來,那搖櫓的黑衣人,緩緩站了起來,放下船上鐵錨,顯然,那小舟亦無再行的打算了。
玄真低聲說道:“高壯士,這小船有些可疑。”
高蛟道:“咱們避開他。”伸手拉起鐵錨。
忽見那坐在船梢處的黑衣人,一躍而起,直向高蛟的小船上飛了過來。高蛟雙臂一揮,掄動手中竹篙,疾擊過去。但當那竹篙將要逼近那黑衣人時,忽然疾沉而下。
玄真看得微微一怔,暗暗奇道:難道此人也和南宮世家暗通聲息不成,目下船上之人,武功雖都是第一流的高手,但水裡工夫,卻是無一精通,如若是上了賊船,那可是一件大難應付之事。
忖思之間,那黑衣人已落到舺板之上。他落足奇重,小船立時在水中搖顫起來,水花飛濺到舺板之上,濺濕了玄真道長的衣履。高蛟急忙放下手中的竹篙,順手在舺板上取過一把單刀,退去皮鞘。
玄真已對高蛟動了懷疑之心,為了全船之人的安危,這位德望兼備的道長,不得不早作準備,暗中提聚了全身功力,蓄勢待發。只要高蛟一有危害小船的行動,立時全力發掌,一掌擊斃強敵。是以,他一直冷眼旁觀局勢的發展,不肯驟然出手。
高蛟一頓單刀,攔住了那黑衣人的去路道:“停下來。”右腕一振,推出了一片刀光。那黑衣人依言停了下來,緩緩揭開了面紗。
玄真看得心頭一動,手中長劍,幾乎要脫手而落。
原來那人打開了面紗之後,竟然是玄月道長。只見他神色茫茫,緩緩抽出了背上長劍。
高蛟打量了玄月兩眼,臉上的緊張神情,忽然消去了甚多。顯然,他在以往的時日之中,定已吃過了這些黑衣人的苦頭,心中餘悸猶存。但見來人面目陌生,膽氣復又壯大甚多。
玄真低吟道:“無量佛。”緩緩走了過去,說道:“高壯士請照顧好小舟,此人有貧道來對付。”
餘音方落,對面小舟忽然閃起了幾道火光,片刻間一片通明。
大開的艙門中,只見南宮夫人端坐在一個蒲團之上,合掌閉目身前橫放竹杖。就在她身側處,站著一個青衣小婢,手中執著一把鋒利的寶劍。燭火照射下,寒芒閃閃,長劍架在一個繩索捆住的少年頸上。那少年外衣已脫,只餘貼身的內衣,雙臂、雙腿,赤露於外,雙目圓睜,張著嘴。正是四川唐家掌門人唐老太太的愛子唐通。
這時,百忍大師、唐老太太等都已驚覺,緩步走出艙門。
唐老太太一眼之下,已然看出愛子正陷於生死危亡之下,不禁心頭大慟。但她究竟是久歷江湖,經過大風大浪的人,雖然心神震顫,但仍能強制忍下,默不出聲。
這當兒,玄月道長已然抽出長劍,緩緩一劍,刺向玄真前胸。玄真長劍斜舉,一招“野火燒天”,封開了玄月的劍勢,左手疾快的伸出,向玄月肘上曲地穴點了過去。他想先把玄月的穴道制住,生搶過來,然後再想法子,使他恢復神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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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21 12:09:56
五八
那知玄月忽然一側身子,右手長劍斜斜圈掃過來,劈斬玄真右臂。這一劍快如電掣,變出意外,和剛才緩緩的劍勢大不相同。幸得玄真知他劍路變化的路數,臨危不亂,左手一沉、飛起一腳,踢向玄月握劍的左腕。玄月拍出一掌,擊向玄真肘間關節要害。兩人交手數招,馬步未移,但劍掌上的變化,卻都是致命的打法。
玄真為勢所迫,只好斜斜閃開一步。玄月長劍疾揮,灑出一片寒芒,急襲而上。玄真目睹玄月出手劍勢,盡都是武當劍術中極凌厲的招數,讓他不得,如若被他搶去先機後,再想扳回,只怕大為困難,只得舉劍封架。要知玄月道長劍術上的成就,在武當玄字輩中,僅次於玄真一人,就算玄真全力出手,也無法在一兩百招內,制服這位師弟,如再想讓於他,勝機更將大減。這兩位同門的師兄弟,以相同劍法,展開了一場激烈絕倫的惡戰。小船上劍氣漫天,寒芒飛旋。依艙而立的群豪,都被那凌厲的劍風,飄飛起了衣袂。
百忍黯然嘆息一聲,道:“劫數,劫數,這當真是一場武林中千古未有的慘酷浩劫。”
忽聽一聲尖厲的笑聲,由對面小舟上傳了過來。南宮夫人忽然睜開了雙目,舉步出艙。只見她蕭蕭白髮迎風飄來,屈背握杖,老態畢露。浪花飛濺,打在她飄飛的素裙上,這是如何淒涼的畫面。一個可憐的老嫗,該使人油生同情之心。她似是未看丈餘外小舟上的群豪,面對著那起伏的波浪出神。只見那青衣小婢手中的寶劍閃了一閃,唐通的左臂上登時劃出一道口子,鮮血泉湧而出。
唐老太太一直目注著那小舟的一舉一動,母子之情,已使她逐漸失去了控制自己的能力。只聽她低沉的輕咳了一聲,回顧了百忍大師一眼,道:“大師,老身已難自主了。”竹杖一頓,一式潛龍升天,身子直飛起兩丈多,懸空一個大轉身,施展出八步登空的輕功絕技,直向那對面的小舟飛落了過去。
百忍低沉的嘆息一聲,道:“百代師弟,你去助她一臂之力。”
百代應聲而起,兩腳微一用力,身形如箭,平向小舟射落過去。
唐老太太還未落實地,南宮夫人卻突然轉過臉來,一揮手中竹杖,登時幻起了一片杖影,整個舺板之上,都被一片繚亂的杖影,封了起來。唐老太太竟然無法找到一處可供落足之地,幸得她內功精純,一提氣,穩住身子,手中竹杖疾向下面掃去,雙杖相觸,響起了一聲大震。唐老太太卻借那兩杖相觸之力,陡然又向上升起了七八尺高,就在唐老太太身子升起的當兒,百代大師緊隨而到。
南宮夫人手中竹杖一轉,橫裡掃了過去。百代手中只有著一柄長不及尺的匕首,想以這短小的兵刃,封開對方杖勢,乃十分困難之事。但百代卻不愧為少林寺百字一輩中武功最強的高僧,一提真氣,身子突然向前上升起了五尺,避開一杖,遙發一拳,直擊過去。他的金剛神拳,威猛絕倫,拳勢出手,響起了一陣呼嘯之聲。
南宮夫人似是未料到對方擊出的拳勢,如此強猛,迫的揮動左手,拍出一掌。兩股潛力,懸空一撞之下,百代卻借對方反擊之力,身子又向上升起數尺,換了一口真氣,又打出一記金剛神拳,人隨拳起,疾向那舺板之上,直落了過去。南宮夫人忽然一轉身軀,避開一拳,收杖而退,不再阻攔。
唐老太太當先落著實地,呼的掃出一杖,人卻向艙中衝了過去。百代大師緊隨落上舺板,腳尖一點實地,疾向南宮夫人衝去。此人不但武功在少林百字一輩中,最為高強,而且勇悍,和人動手之時,從未采過守勢。
南宮夫人身軀忽然一挺,那微駝的腰桿,倏然直了起來。雙目中神光湛湛,竹杖斜斜一招潮泛南海,揮動之間,迫退了唐老太太,左手駢指如戟,疾向百代大師點了過去。百代匕首一揮“金剛舒臂”,橫斬南宮夫人的左腿,左手卻一記“飛鈸撞鐘”拍了出去。南宮夫人一時之間,收不回手中竹杖,除了運功接百代大師一拳之外,只有橫裡避開。
一葉小舟,舺板能有多大,南宮夫人停身之處,已然靠近邊緣,如若再要讓避百代掌勢,勢非要落水不可。但這白髮老嫗,卻有著驚世駭俗的武功,雙足釘地,身如車輪,疾快的一個轉身,閃落到唐老太太的身後。唐老太太心痛愛子,早已下了拚命之心,回手一招“泰山壓頂”,用出全力劈下。這雖是一招平平常常的招術,但因唐老太太全力出手,力道非同小可,竹杖劃帶起嘯風之聲,威勢驚人。南宮夫人冷笑一聲,突然一伏身子,疾如流矢飄風一般,竟然從唐老太太的杖下穿了過去,落入艙中。這一招驚險萬分,除非身負絕世輕功之人,誰也不敢嘗試。
百代大師怒聲喝道:“貧僧晚生了幾十年,未能一會奪得三寶,被人尊稱為武林第一的南宮明,今宵卻極願和夫人一決勝負,如若貧僧傷在夫人手中,我們少林一派立時撤離南陽,永不干涉你們南宮世家之事──”
南宮夫人臉上泛起了一陣黑氣,既無喜怒之情,也不說話,竟似未曾聽到百代大師之言。百代瞧了南宮夫人一眼,看她又不言又不語,心頭的火氣更是大了,厲聲喝道:“我們不願以眾凌寡,貧僧才要和你相約決戰,你如再這樣裝聾作啞,可是別怪貧僧有失武林禮數了。”他身著農裝,而卻一口一個貧僧,叫得震天價響。
只見南宮夫人冷冷一笑,道:“九大門派,和武林中身負盛名之人,老身一個也不願放過,少林寺不找我們南宮世家,我們南宮世家也將要找上你們少林寺去。”
百代怒喝一聲道:“好狂的口氣,貧僧倒是要見識見識。”呼的一拳,直劈過去,正擊在艙門之上。那木艙登時裂開了一塊,船身亦自搖顫不已。
唐老太太左手握了四支蛇頭白羽箭,右手竹杖護身,疾向艙中衝去。
只聽那青衣小婢怒聲喝道:“退出去!”手中利劍一搖,唐通的肩頭之上,又多了一道血口,鮮血泉湧而出。
唐老太太尖叫一聲,疾快的退了出去。
南宮夫人雙目眨了幾眨,暴射出兩道碧光;道:“唐老太太,你可愛惜你兒子的性命嗎?”
唐老太垂下頭去,默然不語。
南宮夫人身上泛起的黑氣漸增,面目也忽現猙獰,冷笑一聲。道:“那你不愛惜了?”
百代眼看南宮夫人身上的黑氣漸濃,心知她又在暗運一種外門奇功,也暗中運聚真氣,準備和她全力一拼。他雖然是出家之人,但卻是生具俠肝義膽的英雄人物,為了武林同道命運,竟自暗生全力一拼之心。
只聽唐老太太黯然嘆息一聲,緩緩放下手中的蛇頭白羽箭,道:“你說吧!什麼事情,只要我能力所及,自當答應於你。”
南宮夫人咯咯一陣尖笑,道:“第一件事,你先和身後那個和尚,力鬥一陣──”
唐老太太怔了一怔,道:“還有第二件嗎?”
南宮夫人冷冷地說道:“這第二件,要比第一件容易多了,我們南宮世家有著各類各樣的人物,唯獨少個像你一般的暗器能手。”
唐老太太怒目喝道:“老身拼受失子之痛,也不願受你這等要挾。”突然一揚左手,四支蛇頭白羽箭,齊齊射向那青衣小婢。她施展暗器的手法,天下第一,在這等近距離內,更是百發百中,四點青芒兩先兩後的疾射過去。
南宮夫人突然舉手一揮,船艙中兩支巨燭,同時熄去,小舟上立時恢復了一片黑暗。只聽一陣撲撲通通,似是有人倒了下去,但急切之間,卻無法看出那人是青衣小婢?還是唐通?
唐老太太由心底泛起一陣顫慄,母子情深,使她自己對自己絕毒的暗器手法失去了信心,擔心四支絕毒的蛇頭白羽箭,誤射到愛子身上。當下一咬牙,直向船中衝過去。忽覺一股冷風,迎面襲來,勢道不強,但卻寒意侵人。唐老太太左手一揮,拍出一掌,迎著拍去,人卻疾衝到唐通的停身之處,口中低沉的喝道:“孩子,為娘的來救你了。”伸手一把,抓了過去。
只聽南宮夫人的冷笑之聲,傳了過來,敢情她已遁出船艙,到了後稍。唐老太太一把抓空,立時探手由懷中摸出三支七步斷魂針,一揚腕,直向那笑聲傳來之處打了過去。笑聲杳然,一切重歸於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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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九
唐老太太探手入懷摸出火摺子,一晃而燃,點起了燭火。只見艙中一張木椅倒在一側,南宮夫人和那青衣小婢,都已不知去向了。但她唐老太太最關心的愛子,卻仍然留在艙中。燭火照射下,他背上的傷痕宛然,仍然不停的流著鮮血。唐老太太急急的蹲了下來,伸手一觸唐通前胸,只覺他心臟仍然在不停地跳動,心頭為之一寬。回頭望去,只見百代大師緩步走了進來,步履間十分沉重,著地出聲。
唐老太太低聲說道:“大師可看到那南宮夫人嗎?”
百代搖頭說道:“貧僧正在請教唐老太太,南宮夫人那裡去了。”
唐老太太道:“我衝入艙中之時,她已遁出艙去,停身後梢,但我發出了三支七步斷魂針,就再未聽到聲音。”言詞之間,隱隱暗示,南宮夫人似是已中了她的七步斷魂針。
百代神情肅然地說道:“狡猾的南宮夫人。”緩緩閉上雙目,合掌而立。
唐老太太看的暗暗奇道:“這和尚怎麼了?”她發覺百代大師的神態有異,但一時之間,卻又無法著出他那裡不同。
大約過了一盞熱茶的工夫,百代合在前胸的雙掌,忽然緩緩分開,恢復了平常輕鬆神態,道:“放她一次,但早晚貧僧總得和她拼上一個生死出來。”
唐老太太見聞廣博,聽他之言,心中忽然大悟,原來百代大師剛才的肅穆神情,是凝聚了全身功力,準備和南宮夫人拚個生死。
她緩緩抱起愛子,走回船頭,暗中卻運集功力,在唐通的穴道上,開始推拿起來。但南宮世家的點穴手法,似是大異一般武林手法,唐老太太推拿了唐通幾處大穴,唐通卻似渾然不覺。抬頭看去,只見對面船上,劍光消散惡戰已住,似是玄月道長已為玄真制服。唐老太太一提真氣,凌空飛起,躍落在對面舺板之上。
百忍大師迎了上去,合掌說道:“恭喜老太救回了令郎。”
唐老太太輕輕嘆息一聲,道:“慚愧得很,老身竟然無法解開犬子被點的穴道。”
§第七章 荒林夜戰
百忍大師道:“南宮一門的武功手法,迥異尋常,但老衲深信以目下諸人的力量,必能想出解開令郎穴道之法。”
但見人影一閃,百代大師也躍回船上,說道:“貧僧搜遍小舟,不見了南宮夫人和青衣小婢的去處,不是泅水而去,就是傷在了唐老太太的七步斷魂針下了。”
玄真抬頭望著灰暗夜空,自言自語地說道:“南宮夫人的伎倆,決不至此,莫非她有意地送回來貧道的師弟,和唐老太太的令郎嗎?”
百忍大師接道:“老衲亦覺著事出突然,敢情她又有了什麼詭謀?”
百代大師接道:“據貧僧和那南宮夫人動手相搏幾招的情勢而論,南宮夫人的武技,並不是咱們想像中的那般高強。”
玄真輕拂長髯,彈劍說道:“百忍道兄,看來咱們得大開一次殺戒了。”
百忍合掌應道:“阿彌陀佛,老衲亦覺著事態已到了最後關鍵之時。如不能及時掃平南宮世家,武林中即將暴起一場千古浩劫,血雨腥風。”
唐老太太道:“大師和道長乃當今武林道中聲望最著之人,如若兩位聯合,柬邀天下英雄,同心合力,掃平南宮世家,並非難事。”
玄真道長道:“只怕事情不是老太預料的那樣簡單──”話至此處,倏然而住,回顧了玄光道長一眼,接道:“多點你玄月師兄幾處穴道,貧僧深信南宮夫人故意送回兩人,別有用心。”
唐老太太望了懷中的唐通一眼,道:“那犬子的穴道也不用解它了。”
玄真道:“兩人的情形不同,敝師弟乃為本門點穴手法所制,那自然是要尋找對他沒有傷害的穴道點制,令郎卻為南宮世家中點穴手法所傷,咱們必須得設法先行解開他的穴道,老太如不放心,再自行點他的穴道不遲。”
唐老太太道:“高見極是,慚愧的是,老身無能解開他受制穴道。”
百忍大師走了過去,道:“容老衲瞧瞧,用我們少林的解穴手法,試試看能否解開?”目光移動,打量了唐通身上一陣,右手疾出,拍了唐通身上數處要穴。少林的武功,雖然被天下武林推崇為正宗武學,但仍然無法解開唐通身上的穴道。百忍大師連連拍出數掌,唐通的神智仍然未能回覆。
玄真緩步走了過去,仔細的查看了一番說道:“只怕令郎並非是穴道受制──”
唐老太太吃了一驚,道:“道長可看出異常之處了嗎?”
玄真道:“貧道尚沒有把握,但願以內功試驗二人看看,是否為斷脈手法所傷?”當下一提真氣,伸手頂在唐通的背心之上。片刻之後,忽見唐通的臉上,泛現出一片豔紅之色,全身微微顫動。顯然,他全身的氣血都已被玄真道長的內力催動,但雙目仍然遲滯不轉,神態依舊,仍是無法解開他受制的穴道。
玄真緩緩收回右掌,搖頭說道:“這就有些奇怪了。”
唐老太太緩緩接道:“老身不信南宮世家的點穴手法,天下就無人能夠解得!”
只聽得木櫓撥水之聲、傳入耳際,十幾隻小舟破浪而來。高蛟一手起錨,一手揮篙,準備逃避那些擁來小舟,卻被百代大師出手攔阻道:“南宮夫人親身臨敵,也不過如此,咱們還怕那個?”
說話之間,那小舟已蜂擁而到,疾快地散佈開去,團團把群豪乘坐的小舟圍了起來。百代大師伸手抓住高蛟手中的竹篙,道:“壯士的竹篙,請賜借貧僧一用。”
高蛟低聲說道:“任相公再三相囑,不要和南宮世家一人動手。”
唐老太突然插口說道:“不許動手,難道要咱們坐以待斃不成?”回手一揚,兩枚金錢鏢脫手飛出,直向正東方一隻小舟之上打去。幽沉的夜色中,寒芒一閃,叮咚一聲,兩枚金錢鏢盡被擊落。白光閃動,由那小舟上飛起一條人影,直向群豪乘坐的小舟舺板飛了過去。百代大喝一聲,手中竹篙橫裡掃去,他內功深厚,神力驚人,掃出的竹篙,挾帶一片嘯風之聲。一聲清脆的嬌叱,懸空發出,寒光一閃,竹篙應手而斷,衣袂飄風聲中,一個素衣少婦疾快的搶在舺板之上。
唐老太太呼的一杖橫掃五嶽,不容那素衣少婦站穩身子,仗勢已掃了出去。那素衣少婦手中寶劍,暗夜中微一顫動,立時閃動著強烈的寒光。只見她長劍一揮,斜斜向竹杖上面撩去,口中卻冷冰冰地喝道:“住手!我銜命而來,有話要說。”雙方距離甚近,唐老太太已然看清楚那素衣少婦手中的兵刃,是一柄斷金切玉的寶刃,急急一挫腕勢,收住竹杖。百代已棄了竹篙,拔出匕首,準備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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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21 12:10:16
六〇
玄真低聲說道:“老太暫請住手,聽她把話說完,然後出手不遲。”
唐老太太志切傷子之恨,對南宮世家中人,視如眼中之釘,右手收杖的同時,左手探入懷中摸出了三支七步斷魂針,揚腕欲發。聽得玄真道長的喝叫之聲,才一收左腕,退後兩步。那素衣少婦目光炯炯的環掃四周的群豪一眼,說道:“南宮世家無意立時與少林、武當兩派衝突,因此送還玄月道長,請你們兩派退出這場是非。”
百代大師冷笑一聲,道:“南宮夫人適才已大駕親臨,事後竟然又派你趕來──”
那素衣少婦冷冷接道:“我那婆婆化身千萬,豈能使人經常見得她的真身。”
百代不由怔了一怔,默然不言,心中卻暗忖思道:“如若那適才老嫗。當真是南宮夫人的化身,那人武功,確然是夠驚人的了。”
只見玄真道長一拱手說道:“女檀越可否把姓名,身份見告?”
那素衣少婦神情冷漠地說道:“南宮世家第四代孫媳陳鳳貞。”
玄真道長拱手一笑,道:“失敬,失敬。”
陳鳳貞冷冷地說道:“不用客氣啦,我還要等待覆命,你們退不退出,快些答覆。”南宮世家中人,似是一個個都是天生的冷若冰霜,雖然說的是客氣之言,但神色之間,也是一片冷漠。
玄真道長微微一笑,道:“南宮夫人的盛意,在下感激不盡,要少林和我們武當派退出這場是非不難,只要南宮夫人能答應貧道等一個不情之求。”
陳鳳貞道:“你說吧!”
玄真道:“只要南宮夫人毀去‘迷魂牢’,釋放了那些無辜之人,少林和武當立時退出這場是非之爭──”
陳鳳貞嘿嘿冷笑一聲,接道:“道長說話,最好是多想一想,那‘迷魂牢’窮盡了我們南宮世家數代的心血,豈能夠輕易便毀去嗎?”
百忍大師道:“女檀樾既不願開放‘迷魂牢’,釋放出那些無辜的人,我們少林一門決難坐視。”
陳鳳貞道:“我那婆婆不過念你們少林、武當兩派,向無惡跡,好意相勸你們,你們既然是執迷不悟,那就怪不得我們心狠手辣了。”語音一住,雙目中突然迸射出兩道奇光,掃掠了群豪一眼,冷冷接道:“兩位既然堅持捲入這場漩渦,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我已經傳達過了婆婆之命。”緩緩轉過身子,舉步向前行去。
唐老太太一頓竹杖,厲聲喝道:“站著,接老身幾支斷魂針再走不遲。”只見她左腕一揚,三縷銀線,電閃而出,疾向陳鳳貞射了過去。陳鳳貞冷笑一聲,手中長劍一揮,寒芒暴長,灑出一片劍花。三縷銀線有如石投大海一般,無聲無息的消失不見。唐老太太一擊未中,左手探入懷中,套上了鹿皮手套,握了一把毒沙,高聲喝道:“請諸位快退入艙中。”揚腕一抖,陡然間暴散出一片黑煙,籠罩了一丈方圓大小。
陳鳳貞嬌叱一聲,長劍疾掄而起,寒芒飛繞中,幻化起一片劍幕。劍風似輪,狂飆突起,唐老太太打出的一把毒沙,竟然被陳鳳貞劍風給擋了回來,一部反向群豪撞擊過去。彌目沙霧中,一道白光衝天而起,疾向另一隻小舟之上落去。玄真道長大喝一聲,袍袖拂處,打出一陣強烈的罡風。被陳鳳貞劍風反擊之力,帶回來的毒沙,吃玄真道長打出的罡風,又反捲了回去,灑落在河水中。
唐老太太望著陳鳳貞的去向,呆了一呆,自言自語地說道:“想不到南宮世家中人,竟然是個個都身懷此等武功。”
遙遙的傳過來陳鳳貞的聲音,道:“凡是和南宮世家為敵之人,隨時面對死亡。”只聽飛櫓撥水之聲,陳鳳貞乘坐的小舟,竟然掉頭而去。
百代大師一直自負武功,在這些人中,自視為第一高手,那知看到了玄真道長打出的罡氣之後,心中大為佩服,暗暗忖道:“看來武當派玄真道長的內功決然不會在我之下。”
玄真目睹陳鳳貞小舟去遠,但另有數隻在四周的小舟,竟然未隨陳鳳貞小舟離去,心中大為奇怪,緩緩走向舺板邊緣,凝目向那小舟之上望去。他為人心思縝密,又有著過人的目力,仔細一瞧,果然發現了可疑之處,陰沉的夜色中,隱隱見一點火星,在那小舟之內閃動。一瞥間,忽然大悟,急急喝道:“快走,快走!咱們陷入了他們的詭謀算計之中了!”
高蛟似是對南宮世家中人,早已生出了畏懼之心,一聽玄真道長喝叫之言,立時搖櫓飛駛。群豪坐船,也就不過是行出十餘丈遠,立時響起了幾聲爆震。環繞群豪坐舟四面幾隻小船,自行暴裂,一片火光,衝天而起。而且那小船爆裂成塊塊火頭,四外飛落,一剎間水面上火光點點,景色大變。那裂開的小船,也不知裝的何等之物,爆裂之後,燃燒仍然是異常的強大。抬頭看去,一片火焰燃燒在水面之上。
百忍大師輕輕嘆息一聲,道:“如非道兄適時看出了南宮世家的陰謀,咱們勢將都葬身那片火海之中了。”
玄真道長淡淡一笑,道:“大師過獎了。”語音微微一頓,又道:“南宮世家中的隱秘,既已暴現,他們決不會就此罷休,這一計火燒不成,連續而來的,定當是一著毒過一著的陰謀詭計,咱們再不能掉以輕心了──”
玄光道長突然接口說道:“看他們爆舟放火的詭計,似是在南宮世家中,有不少會水之人,咱們不宜在這小舟之上停留了。”
唐老太太道:“老身亦有同感,如其在小舟上防他們詭謀施襲們不如棄舟登陸,和他們力拚一陣。”
玄真道長突然轉過臉去,目注高蛟,沉聲問道:“任相公如何交代於你?”
高蛟道:“唉!任相公交代在下,諸位登舟之後,立時啟碇而行,巡航河中,不得與南宮世家人照面,也不得放任諸位下船。卻不料南宮世家中人,來的如此迅快,以致逃避不及,不但和南宮世家中人照了面,而且還動了手──”他仰起臉來,長長嘆息一聲,道:“真不知叫在下如何對任相公交代了?”
玄真道長道:“南宮世家中人,來的太過迅速,此事也怪不得壯士──”目光一掠百忍大師和唐老太太,接道:“眼下情勢已變,南宮世家中人,已然發現了咱們乘坐之舟,一計不成,另一計必將接踵而來。但眼下舟中之人,大都不諳水底工夫,此情此景面對強敵,不免要生幾分畏懼之心,貧道之意,想請高壯士暫時把小舟靠在岸上。”
高蛟重重地咳了一聲,道:“這個實叫在下作難的很,諸位說的不錯,就眼下情勢,停身舟中,似是已和登岸毫無區別,但未得任相公之命,在下送各位登岸,內心之中,甚感不安。”
玄真道長忽然輕輕嘆息一聲,道:“任相公的生死安危,目下還難預料,咱們不再等他了。”
高蛟呆了一呆,欲言又止,但卻依言把小舟劃近岸上。群豪棄舟登陸,精神立時一振。唐老太太背上背著愛子,玄光道長背著師兄玄月,百代、百祥並肩開路、玄真一劍斷後。行了三四丈遠,玄真道長突然回過頭去,高聲叫道:“高壯士?”
高蛟道:“道長有何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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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22 13:39:44
六一
玄真道長慈和地道:“壯士駛舟相渡,想那南宮世家中人,決然不會善罷干休,貧道之意,想請壯士同行,彼此之間,也好有個照應。”
高蛟朗朗一笑,道:“南宮世家中人,雖然俱是身負絕技,但我高某人,只要不離開水域,豈奈我何?”忽然縱身一躍,飛入水中,但見水花一濺,立時消失不見。
玄真輕輕嘆息一聲,大步向前行去。忽聽當先而行的百代大師厲聲喝道:“什麼人?”他內力精深,夜能視物,雖然在夜色幽沉之中,仍可遠見數丈以外的景物。唐老太太心憂愛子生死,憋了滿腔怒火,左手一探腰間,摸出兩枚毒針,蓄勢待發。群豪凝目望去,只見兩丈之外處,一株大樹之下,蜷伏著一團黑影。忽然亮光一閃,一盞紅色的氣死風燈,突然高高的舉了起來,借燈光望去,景物清晰可見。只見一個全身黑衣之人,臉上也蒙著一層厚厚的黑紗,只露出兩隻眼睛,在燈光的射耀之下閃動,手上戴著黑色的手套,高舉起手臂,挑著一盞紅燈。那盞紅燈,似是早已燃起,但卻被他隱藏在一層濃重的黑布之中,百代那一聲斷喝之後,立時應聲舉起隱藏的紅燈。百代大師藝高膽大,雙足一點實地,二個飛躍,直向那大樹下飛去。
玄真道長沉聲喝道:“大師小心。”袍袖一拂,疾急的追了上去。只見對面那黑衣人凝立不動,只有兩道閃爍的目光,不停的轉動著。
百代大師行距他三四尺處,停下了身子,暗中提聚功力戒備,緩緩舉起了右拳,問道:“你是什麼人?再要故弄玄虛,裝聾作啞,可別怪貧僧出手無情了。”
只聽一個冷冰冰的聲音,由那黑衣人的口中彈了出來,道:“在下奉南宮夫人之命,等候諸位多時了。”
唐老太太冷笑一聲,道:“先嘗一下唐門的暗器滋味如何?”揚腕一送,兩枚毒針,應手飛去。那黑衣人目睹兩縷銀芒,閃閃飛來,突然一個轉身,躲入了大樹的背後,兩枚毒針,盡皆釘在樹身之上。
百代冷哼一聲,道:“此人武功不弱。”一個箭步急衝而上,呼的一拳,直搗過去。
那黑衣人貼樹一轉,讓開了百代一擊,冷冷地說道:“你們已陷入了圍困之中──”只聽砰的一聲,百代大師的拳勁,正擊在樹身之上,樹動枝搖,落葉紛紛。那黑衣人的聲音,繼續接了下去,道:“眼下情景,你們只有兩條路可以選擇,一條是放下兵刃、束手就縛,一條是面對死亡。”
百代怒道:“貧僧倒是有些不信。”欺身而上,一掌拍去。這時,他已衝近到那黑衣人的身旁,雙方相距,也就不過是尺許距離,指掌伸縮之間,即可遍及對方全身大穴要害。但那黑衣人,借樹身掩護,閃避開去。他乃少林寺有名的勇武高僧,別人也不便出手相助。忽聽那黑衣人一聲怪嘯,手腕一振,紅燈脫手飛出,高飛數丈,一閃而熄。就在那紅燈脫手的一瞬之間,四周突然響起了一陣急促的步履之聲。
玄真道長突然大聲說道:“咱們中了他們的誘敵之計了,諸位快走──”但已是晚了一步,目光轉處,只見數十個黑衣人,分守四面,把群豪重重圍了起來。這些人都穿著一色的黑色勁裝,用黑布包起了頭臉,除了兩隻眼睛之外,全身都被黑布包著,只有手中的兵刃,閃閃生光。
玄真看那些黑衣人站的方位,井然有序,已知非經一場惡戰,決難破圍而出,立時對玄光說道:“快放下你玄月師兄,準備拒敵──”目光一掠百忍大師,接道:“此時形勢已危,這些幽靈般的黑衣人,可能就是南宮夫人口中的七十二煞了,如若貧道的判斷不錯,這些人大都已被南宮世家控制,個個神志不清,既無是非之念,亦無仁慈之情,面對著這一群冷酷殘忍的瘋癲之人,如若用存慈悲之心,那無疑是自入死亡的陷阱之中──”
說話之間,那四周群集的黑衣人,已緩緩的向幾人停身之處迫近,包圍逐漸縮小。玄光迅快的放下了玄月道長,拔出長劍,面西而立。唐老太太放下愛子,順手解下腰間絲帶,迅快的把愛子捆在背上。
只聽玄真道長提高了聲音說道:“這繞樹閃避的黑衣人,有如咱們心中之劍,眼中之釘,如不早些把他除去,今宵之戰,勢將毀在這些瘋癲黑衣人的手中。”他有意使百忍聽到自己之言,以便拔劍相助。
百忍低吟了一聲佛號,道:“道兄儘管出手!”仰首望天,高聲接道:“我佛慈悲,恕弟子今日要一開。殺戒了。”
玄真長劍一揮,斜裡橫斬過去。那黑衣人正被百代一拳逼向樹後轉去,玄真適時一劍,封閉了他的退路。兩個絕代高手的鉗形一擊,迫得黑衣人不得不出手封架,左手一揮,直向百代拳上迎去,右手一招“手揮琵琶”,竟然向玄真的劍上擊去。玄真道長心中大為奇怪,暗道:此人言詞清楚。分明未服迷藥,不知何以這等胡塗,竟然妄圖以戴有手套的肉掌,接我利劍?心念轉動之間,那黑衣人的掌勢,已然擊在長劍之上。玄真腕勁微加,想先削去那黑衣人的四指。那知事情竟然大出意料之外,一聲輕微的響聲過後,玄真手中劍,竟然被那黑衣人彈開半尺。這時,百代的拳勢。亦和那黑衣人的左掌,砰然一聲輕震,黑衣人不敵百代內力,被震得向後退了一步。
玄真機智過人,長劍被那一掌彈開,立時恍然大悟,高聲說道:“各位留心,這些黑衣人雙手之上的黑色手套,乃鐵線合以髮絲編制而成,可避刀劍。”說話間,劍光輪轉,一連三劍,封閉那黑衣人的兩側退路。這一位玄門高人,似是已動了殺機,決心要把這黑衣人毀在劍下。百代一舉震退了那黑衣人,忽覺手背、腕指之上,一陣輕微的麻痛,不禁心頭一震,飛起一腳,封了門戶。凝目向手背之上望去。微弱的星光下,果見手背上滲出了血跡。
百祥低喝一聲道:“師兄受了傷嗎?”側身而上,接替百代。
百代苦笑一聲,道:“師弟小心,不可和他的雙手接觸,他那手套之上,暗藏毒針,我已經中了毒啦!”
唐老太太目光一轉,只見向前逼進的黑衣人,突然停了下來,緩緩舉起兵刃,但卻不立時出手,似是在等待著什麼?口中卻對百代大師說道:“天下解毒之藥,無出我們唐門左右。大師先行吞服一粒,穩住毒傷,過了這場風暴,老身再為大師療治。”右手取出一粒丸藥,投了過去。
百代接住丹丸,目光一瞥四周的黑衣人,不下二三十個之多,想到一旦打了起來,這一戰定然是激烈絕倫,慘不忍睹。當下一仰臉吞下藥丸。玄真看那黑衣人強開自己長劍,又硬接了百代一掌,心知遇上了勁敵,不再稍存禮讓之心。當下劍勢一變,攻勢急轉凌厲,閃動的劍芒,一直不離開那黑衣人的大穴要害。那黑衣人雖有可避刀劍的手套,憑藉雙掌,可封可彈,以阻止玄真道長的長劍。但玄真劍路奇奧,變招迅快,寒鋒閃閃,無不攻向必救,鬧的那黑衣人手忙腳亂,應接不暇,不足十合,已被玄真的劍勢迫得亂了章法。百祥眼看玄真已搶得絕對的優勢,不願再出手夾攻,退到一側,冷眼旁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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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二
黑衣人激戰之中,突然大喝一聲,一掌推開了玄真長劍,雙臂一振,拔身而起,直向樹上飛去。他已自知不敵,再戰下去,勢必要傷在玄真道長的手中不可,是以,全力擊出一掌,逼開玄真長劍,縱身向樹上飛去。玄真道長冷笑一聲,道:“貧道今夜要開一次殺戒了。”袍袖一揚,一道寒芒,疾射而出,飛向那黑衣人的背心之處。寒芒閃處,應手一聲悶哼,已躍飛起一丈多高的黑衣人,突然又跌了下來。但見玄真左腕一收,那飛出寒芒,突然又收入袍袖之中。百祥目光銳利,看那寒芒光芒異常,心知是一柄絕世利器,心中暗暗忖道:久聞武當玄真道長的劍術,乃當今武林中有數名劍之一,想不到他的暗器手法,竟然也是這等靈巧。只聽砰然一聲,那黑衣人的屍體,已摔在地上了,前胸中鮮血泉湧而出。
玄真目光一轉,低聲對百忍說道:“今夜之局,看來已非平和手段能予以解決,勢非要經過一場惡戰不可,憑咱們眼下幾人的武功,雖無絕對制勝的把握,但南宮世家中網羅的高手,勢必將要付出重大的傷亡代價──”他微微嘆息一聲又道:“但如大師心存慈悲,不肯出手傷人,今夜之戰,咱們就先敗了一半。”
百忍大師道:“南宮世家步步緊逼,老衲也只好和她周旋一下了。可惜,老衲為恪守先師立下的戒規,往探南宮世家時,沒有攜帶兵刃。”
玄真抬頭望望四周的黑衣人道:“何不取於敵人之手?”
餘音未絕,突聞一個冷厲的聲音,遙遙傳了過來,道:“你們已被包圍,只要我一聲令下,四周的高手,立時全力攻擊上去,這般人都是武林甚負盛名之人,個個武功高強,非一般江湖武士可比,你們幾人武功再高,也難以抗拒得住。”話聲尖銳異常,凝神細聽之下,立時可以辨出是南宮夫人的口氣。
百代大師突然提高了聲音說道:“南宮夫人嗎?你可敢應貧僧的挑戰嗎?”他吞服下唐老太太的藥物之後,果然覺著腹內好受多了,想到擒賊擒王一事,忘去了自己的傷勢尚未全復,立時出言相激。他被譽為少林寺百字一輩中第一高手,除了資質過人,身負絕學之外,生性強悍,好狠鬥勇,八成武功,在他全力發揮之下,常達十成。
遙遙傳過來南宮夫人笑聲,道:“老身早晚總要和天下高手一見高低,但此時時機未至,沒有奉陪的雅興──”語音一斷,緊接著響起一陣淒厲的怪嘯。怪嘯聲似是有著一定的節拍,但因聲音刺耳難聽,不絕如縷的傳播過來,有如荒郊鬼哭狼嚎,靜夜聽來。當真是驚心動魄。環圍在四周的數十個黑衣人,隨著那怪嘯之聲,揮動了手中兵刃。
玄真道長雙目神光閃閃,大聲喝道:“快些出手,趁他們血脈尚未活開之前,先傷他們幾人。”喝聲中欺身而上,長劍揮動,寒芒電奔,當先衝了過去。劍光飛旋間,鮮血濺飛,兩個黑衣人並肩陳屍。唐老太太竹杖一揮,疾掃而出,啪的一聲,正擊在一個黑衣人的肋間,登時把那黑衣人打摔了一個筋頭。左手一揚,四隻毒針電射而出,四個黑衣人應手而倒。兩人出手之間,連傷七人,群豪都不禁心頭一寬,暗暗的忖道:這黑衣人人數雖眾,但卻都是不堪一擊之輩。念頭未息,局勢已變。只見那四周的黑衣人,突然欺攻而上。這些人初揮兵刃之時,動作極是緩慢,但這一陣工夫,已然大見靈活。片波翻浪湧的寒光,急速而上,當先把玄真和唐老太太包圍起來。
百忍沉聲對百祥、百代道:“兩位師弟只管全力出手。”右手一揮,一拳擊出,由袍袖揮展之處,衝了上去。
百祥低聲說道:“師兄傷勢未癒,最好先別出手,小弟護你一陣。”
百代微微一笑,道:“不敢有勞師弟。”
右手一抖,匕首疾飛而出,寒芒一閃間,再刺入一個黑衣人前胸之上,人隨刀進,那黑衣人屍體尚未摔倒,百代人已追到,一舉手間,搶過他手間一把雁翎刀來,高聲說道:“掌門師兄請接兵刃。”倒握寒鋒,一抖手,雁翎刀直向百忍大師飛去。百忍右手一揚,接過兵刃,一柄開山刀已直劈了下來,立時舉刀封去,便接下了刀勢。只聽一聲金鐵的相擊的大震,開山刀雖被封架開去,百忍卻覺著手腕微微一麻,不禁吃了驚,暗暗忖道:此人內力如此深厚,倒是不可輕敵。那人不但功力深厚,刀勢雄渾,而且變招迅快,不容百忍大師還手,開山刀改劈為斬,一招“橫掃五嶽”掃了過來。百忍大師暗運內力,掃出一刀,又是大震,雙方各自被震得退了一步,竟然又是個平分秋色之局。那黑衣人刀勢,點了過來,竟然直踏中宮攻上。百忍看出他出手幾刀,已知遇上勁敵,當下斜裡閃開一步,反手一刀“金剛舒臂”反擊過去。那黑衣人刀勢落空,立時變招,雙刀並舉,霍霍風生,打在一起。百代提刀出手,料想對方雖不重傷拳下,亦將被震退開去,是以拳風擊出之後,人亦緊隨著欺攻而上,左手五指箕張,抓向用黑衣人的右腕,準備奪下他手中長劍。
那知事情大大出了他意料之外,只見那黑衣人一側身,避開拳風,劍勢一展,奇招突出,寒光閃閃,卷雲飛雪般,橫向百代臂上斬來。百代吃了一驚,飆然躍退三步,一個大轉身,斜裡閃開,反臂拍出一掌,逼開那黑衣人的劍勢,施展出空手奪劍的招術,連出三招奇學,均被那黑衣人避去。這時,百代才覺出那南宮夫人之言,並非危言聳聽,這些黑衣人,確有不少武林中第一流高手。那面的玄真和唐老太太,也都遇上了勁敵,施出全力搏擊。幸得這些黑衣人心神受制,應變不似玄真等靈活,眾寡雖然相差懸殊,群豪尚可支撐。激鬥之間,忽聞一陣弦音,傳了過來,聲音急促,有如千軍萬馬,奔騰而至。
那些黑衣人聽得琴聲之後。手腳忽然緩慢下來。百代大喝一聲,一拳擊在一個黑衣人前胸之上,打得個身子飛了起來,直掉到七八尺外。玄真也藉機施展出兩招絕學,橫劈了兩個黑衣人。百忍、百祥,各殺一人。唐老太太施展暗器輕傷兩個。三手搜魂包方渾水摸魚,也傷了一個黑衣人。不大工夫,環攻群豪的黑衣人,已然傷亡過半。只聽幾聲厲嘯傳來,未傷的黑衣人,突然收了兵刃,轉身急奔而去。但見人影在夜色中閃動奔跑,片刻間走得蹤影全無。
玄真目睹那些黑衣人消失於夜色中,長長嘆息一聲,道:“南宮世家的勢力,確是不可輕視,單是這些為她們收用之人,就足以危害武林了。”
百忍大師道:“如若這些人纏戰不退,今夜之戰,鹿死誰手,還難預料,縱然咱們能夠得勝,亦必將傷亡過半。”
百代大師道:“貧僧曾在江湖上走動甚久,會過高手不少,今夜圍襲咱們的這些黑衣人,有一半可列入當世第一流高手,而無愧色。”
唐老太太輕輕一頓竹杖,道:“如不及早設法毀去南宮世家那‘迷魂牢’,尚不知有多少高手,要為她們收用了。”
玄真還劍入鞘,說道:“適才激鬥之中,似是有一陣弦音傳來,弦聲一響,圍襲咱們的黑衣人的手腳都忽然慢了下來,這人分明是有意相助咱們,而且他深知南宮世家中的隱秘,欲除南宮世家,勢非先得找著此人不可。”
百忍大師道:“道兄高論。”
玄真道:“只不知那人現在何處?”
玄光伸手指著正前方,道:“弦音由正北傳來,想來不致很遠,咱們找去瞧瞧吧!”
經過這一番激鬥之後,似已無人敢再稍存輕敵之念。玄真搖頭說道:“弦音停歇已久,只怕那人早已走了。”
百忍忽然輕輕哦了一聲,欲言又止。
玄真接道:“那人暗中隱身相助我們,卻不願和我們相見,也許他另有苦衷,貧道之意,不用再去找他了。”
百忍大師道:“這話不錯,咱們得找個地方,好好休息一下,再籌謀對付南宮世家之法。”
唐老太太仰面看了看天色,嘆息一聲,道:“老身這一生中,從未經過這等漫長的一夜。”
玄真笑道:“咱們走吧!南宮夫人受此挫折,料她們不至再立時出動人手追來。”
群豪經過這一番惡戰後,身體上已覺睏乏,心理上卻對南宮世家,生出了莫名的恐怖之心。群豪舉步而行,待天色微明之際,到了一座市鎮之上。唐老太太道:“咱們就在這小鎮之上,休息一下如何?”她怕一番惡戰之後,愛子受到什麼傷害,必需設法,早些救醒他來。
玄真道:“好吧!”抬頭一看,只見丈餘外處,有一個客棧,接道:“咱們先到那處客棧之中,休息一陣再說。”大步向前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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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22 13:40:07
六三
群豪魚貫隨行進了客棧。客棧中的店夥計,目睹一群僧道混合,男女雜處之人,行在一起,心中雖然奇怪,但見這些人中,佩劍掛刀,那裡敢多相向,當下把幾人帶入後面客房之中。這等小鎮客棧,迎來送往,大多是販夫走卒,店家對他們特別優容,騰出了一座三間房子的大通鋪。好在這些人,個個內功深厚,只需尺許之地,能夠容下打坐之處就行。
這時,天色已經大亮,經過了一場惡戰之後,群豪都有些疲乏之感,只有唐老太太心中惦念愛子的安危,一進房中,立時解下背上縛著的唐通,放置在身前,暗運功力,在他全身各處要穴推拿。南宮世家獨特的點穴手法,唐老太太雖然知道已無能解得,但深重的慈母之愛,使她生出萬一的奇想,準備試行推拿唐通全身各大要穴,希望在無意中碰對訣竅,一舉解得了唐通的穴道。
玄真、百忍都瞭然她用心的良苦,雖有相助之心,但卻無相助之能,只好裝作視而不見。足足過了一個時辰之久,唐老太太已然推拿了唐通七十二處穴道,但暈迷如睡的唐通,仍然是沉睡不醒。唐老太太已難再忍耐心中的焦慮,臉上泛現惶急之色,汗水由她滿月般的臉上滴了下來。經過這一陣坐息,群豪次第從入定中清醒過來,目睹唐老太太心痛愛子的焦慮之情,都不禁為之黯然。
百代大師雖已是跳出三界外的世外人,但他的性格卻是充滿著仁俠之心,當下高聲說道:“女檀樾暫請住手,請聽貧僧一言如何?”
唐老太太緩緩停下了移動在唐通穴道上的雙手,說道:“大師有何指教?”
百代關切地道:“武功一道,最重要訣竅,竅門不通,恐難幸至──”
唐老太太長長嘆息一聲,打斷了百代之言,接道:“老身雖不解南宮世家的獨特點穴手法,但卻不願膝下唯一的兒子,就這般死去。”
百代嘆道:“可憐天下慈母心。”語音微微一頓,又道:“我們少林武功之中,有一個憑仗深厚內力,催動真氣,以打開受傷脈穴的手法,只不知對南宮門下,詭異常人的點穴手法,是否有效,如若女檀樾信得過貧僧,我極願一試此法。”
唐老太太道:“大師如能救醒小兒,老身感激不盡。”
百代道:“言重了。”起身行了過來。只見他緩緩移動腳步,繞著唐通走了一週,緩緩坐下了身軀。
原來百代借那幾步繞行,已然提聚了真氣。全室中的目光,都投注在百代大師的身上,流露出關切之情。百代輕輕咳了一聲,伸出右掌,抵按在唐通的背心之上。
唐老太太拂拭一下頭上的汗水,凝目望去,只見百代大師臉上泛現出陣陣的紅暈,抵在唐通背心上的手掌,也有些微微的顫抖。顯然,他正運全身的潛能,逼出真氣,攻入唐通的內腑。一縷陽光,透窗而入,照射在百代大師的臉上,只見他眉宇之間,隱隱現出些汗水。忽然間,傳來一陣低沉細弱的聲音,輕輕呼叫著百代大師的法號。百代心頭一震,臉上泛現的紅暈突然消退了下去,回顧了百祥大師一眼,道:“師弟,可有人叫我嗎?”
百祥微微一怔,凝神聽去,果然聽到一個細若游絲的聲音,頻斷還續的呼叫著百代的法號。當下站了起來道:“我去瞧瞧。”
陽光普照,窗外行人不絕,南宮世家留給群豪的陰森恐怖,在麗日當空下,淡了甚多。似是由來的恐怖必需以黑夜襯托著。百祥出了房門,群豪亦未留心。只有心思縝密的玄真道長,覺著有些奇怪,目注著百祥大師的背影,看他出門而去,他想叫他回來,但話將到口邊之時,突然又停了下來。他想到百祥大師的武功,極是高強。在這等青天白日之下,南宮世家不致出動那幽靈般高手,圍攻於他,終於,忍下了欲待出口之言。
百代大師重又凝集了功力,臉上又閃動出一層紅暈。大約過了約一盞熱茶的工夫,唐通突然眨了眨兩眼,長長吁了一口氣。唐老太太心頭一陣狂喜,激動地叫道:“孩子,孩子!”突聽蓬的一聲,打斷了唐老太太呼叫愛子之聲。群豪張目看去,只見百祥大師趴跌在地上,一隻腳還在門外面。顯然,他用盡了自己氣力,走了回來,人到門口體力不支,一跤摔了下來。這變故,有如陡然暴出一聲巨雷,室中群豪,無不為之一怔。
百忍大師霍然站了起來,抱起百祥,問道:“師弟,受了暗算嗎?傷在何處?”只覺手觸之處,一片冷冰,百祥似是已經死去。玄真道長走了過去,一掌擊在百祥的後背之上。百祥身子一顫,緩緩睜開雙目,長長吁出一口氣,微弱地說道:“一隻素手──美麗的手──手掌上──”他用盡了氣力,想把心中之言,說的更清楚些,但他的體力已難勝任,斷斷續續的說了兩句,人已不支,輕輕咳了一聲,閉目逝去。百忍大師緩緩放下百祥的屍體,合掌當胸,閉上雙目,口中喃喃自語,似是在誦吟經文。
玄真道長臉色凝重。低聲道:“一隻素手──美麗的手,手掌上──什麼東西呢?”
百代大師身體顫動了一下,道:“百祥師弟死了嗎?”
唐老太太道:“他死了。”
百代長長嘆息一聲,抵在唐通背上的右掌陡然向前一伸,內力大增,源源不絕的衝入唐通背心之中。只聽唐通長長吁了一口氣,雙手不住抖動了一陣,道:“冷死我了。”
唐老太太大喜過望,兩行熱淚奪眶而出,低聲對百代大師說道:“少林絕藝,果非凡響,這救子之情,老身當永銘於肺腑之中。”
百代緩緩抽下抵在唐通背上的右掌,說道:“不用啦!”大步向百祥走了過去。只見百祥臉色蒼白,手指屈縮,似是全身的筋骨,都開始收縮起來。百代仔細的查看了百祥全身,低聲說道:“是被一種奇毒的內功所傷。”他神情木呆,雙眉愁鎖,臉上的肌肉顫抖不停,顯然他內心正有著無比的激動,但卻盡力控制著自己。
百忍大師停下了哦吟之聲,睜開雙目,兩顆晶瑩的淚珠,滴了下來。他緩緩伸出手去,拂在百祥的光頭之上,說道:“師弟西歸我佛,小兄預祝你一路順風。”
百代放聲而哭,道:“師弟代我而死。”
百忍道:“師弟不用自疚,生死之事,豈是人力所能左右!”
百代抱起了百祥的屍體,唏噓淚下,黯然地說道:“師弟如不是代我出去查看那喚我之人,豈會遭此毒手。”
百忍大師道:“事已至此,急在善後,老衲不解的是百祥師弟的武功,在咱們少林寺中,僅次於師弟你一籌,何以竟無聲無息的被人殺死?”
玄真道長突然啊了一聲,道:“是啦!”
群豪齊齊轉臉向玄真道長望去。
玄真似是自言自語,鎮靜了一下心神,回顧著百忍大師說道:“可惜令師弟氣結過早,未能說出他口中之言。”
百忍茫然問道:“他說些什麼?”原來他目睹百祥重傷歸來,心頭大慟,一時間神智茫然,百祥說話的聲音,又極微弱,竟是未聽清楚他說些什麼。
玄真也被百忍驚愕之情,鬧得微微一怔道:“不錯,令師弟說他看見了一隻素手,一隻美麗的手──”
百忍大師極力使自己波動的心情平靜下來,但數十年前的往事,卻突然間回轉於腦際──恍如置身在一座懸崖的山洞中,看到一隻纖纖的素手,在幽暗的一角晃動,口中喃喃自語道:“一隻素手,不錯啊!那是一隻美麗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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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22 13:40:33
六四
玄真道長輕輕的咳了一聲,道:“大師,貧道不解的是一隻素手,何以竟然便令師弟受此重創?”
百忍大師恍如沒有聽到玄真說些什麼,他已沉浸在數十年前的往事中──那一隻美麗的手,一直留給他深刻難忘的記憶,數十年前,天龍大師死亡在那一隻素手之下,數十年後,那隻美麗的素手,卻又奪去了他師弟的性命,幻覺中眼前出現了數十隻美麗的素手,在面前晃動著。他茫然的神色,使玄真動了懷疑,提高了聲音,叫道:“大師!”
百忍怔了一下,由往事的回憶中,清醒了過來,輕輕嘆息一聲,道:“道兄。”
玄真緩緩站了起來,向室外行去。百代突然對百祥大師的屍體一欠身,說道:“道長,咱們一起去查看一下。”大步追了上去。
唐老太太舉手一掌,輕擊唐通的背心之上,說道:“孩子。你要休息一下。”
唐通雙目眨動了一下,冷峻的眼神,掠過母親的臉上,對媽媽那親切的囑咐,直似未曾聽到。唐老太太只覺愛子的雙目,充滿著冷峻和敵意,似是母子二人是兩個從未見過面的陌生人。一股寒意由這位中年婦人的心底泛了起來,她竟然不敢回顧愛子一眼,緩緩走近了百忍大師。百祥大師死亡,帶給群豪一種默然的恐怖。玄光道長不自禁的推動了一下玄月,低沉的喝道:“師兄!”喝叫中,解開了他身上兩處被點的穴道。玄月挺身坐了起來,兩道冷電般目光,環顧四周,對玄光也似有一種陌生的感覺。當兩道目光停留在他臉上時,凝注了良久,說道:“你可是玄光師弟嗎?”
玄光道:“不錯,正是小弟──”他微微一頓,又道:“掌門師兄也來了。”
數月小別,似是已在他們師兄弟之間,劃了一道深深的鴻溝,玄月冷冷哼一聲。道:“師兄呢?”
玄光道:“出去了。”
玄月突然站了起來,向外走去。
玄光道:“師兄留步。”站起來追了上去,接道:“你到那裡去?”
玄月道:“我去找掌門師兄。”
玄光道:“師兄的身體,尚未復元,不宜勞動,何況掌門師兄就要回來了。”
唐老太太已被愛子那敵意的目光,刺傷了心。她已有了敏銳的警覺,南宮世家有意的釋放回玄月和唐通,顯然是別具用心。她重重的咳了一聲,疾快的伸出竹杖,攔住了玄月道長的去路,道:“道長的身體未復,最好留在室中,令師兄就要回來了。”
玄月雙目凝注在唐老太太的臉上,一連變換了幾種神情,終於緩緩的退了回去。
百忍大師一陣悲痛過後,人也恢復了清醒,抱起了百祥大師的屍體,放在一處角落,低聲對唐老太太道:“令郎醒了嗎?”
唐老太太苦笑一下道:“他是清醒了,但老身卻有些迷惘了。”
百忍正待答話,忽聽步履聲響,玄真和百代聯袂走了進來。玄真一眼之間,立時看出了玄月移動了位置,沉聲喝問道:“你師兄清醒了嗎?”
玄光道:“小弟解開了師兄的穴道。”
玄真臉色肅穆的緩步對玄月走了過去。
百代望了百祥的屍體一眼,合掌對百忍說道:“小弟和玄真道長,查詢了店中之人,但卻異口同聲,未見過有婦人進店。”
百忍淡淡一笑,道:“早在我預料之中,你們查不出所以然的。”
百代道:“百祥師弟代我而死,我必得手刃那害他之人,才能對得起百祥師弟的英靈。”
百忍嘆息一聲,道:“復仇之事,言之過早,吩咐店家,要他們代備棺木一口,馬車一輛,把你師弟的屍體,運回少林寺中。”
百代應了一聲,轉身而去。忽聽玄真大聲喝道:“玄月師弟!”舉手一掌,迅向玄月天靈穴上拍去。玄月雙目睜開,玄真的掌勢已到,啪的一聲輕響,擊個正著。但見玄月的身子搖了兩搖,突然向後倒去。玄光伸手去扶玄月將要倒下的身子,卻被玄真大聲喝阻道:“不要動他。”玄光極快的縮回手去,黯然垂下頭去。
唐老太太突然輕輕的咳了一聲,道:“道長,請把犬子的天靈穴也封起來吧!”
玄真嚴肅的臉上泛現一絲微笑,道:“咱們都正面對死亡,隨時隨地,都可能死傷在南宮世家恐怖的暗算之下──”忽聽嬌聲細細,飄渺而來,呼叫著玄真的法號。
由於百祥大師神秘的死亡,群豪都已提高了警覺之心,而且玄真也較為冷靜沉著,低沉地喝道:“諸位可聽到呼叫貧道的聲音嗎?”
百忍突然站了起來,急步向外行去。玄真一躍而起,疾如閃電一般,躍到門口,攔住了百忍大師,說道:“大師不可造次。”
百忍道:“我要去找百代,他生性急躁,聽這呼叫之聲,必然循聲找去,唉!我不能再放任他死去──”這位德高望重的老和尚,顯然已被百祥大師的突然死亡,感受到巨大的震駭,神經緊張,有著風聲鶴唳,草木皆兵的感覺。
玄真猶疑了一下,道:“貧道陪大師一起去一趟。”這時,那飄忽的聲音,突然消失,百代大師卻大步行了回來。
百忍長長吁出一口氣,道:“師弟,你很好嗎?”
百代愕了一愕,道:“我很好。”
玄真道:“大師可聽到什麼聲音嗎?”
百代搖搖頭,道:“沒有啊!”凝神側耳聽去。
玄真緩步出室,但見藍空如洗,滿院月光,客棧中行人穿梭,毫無異常感覺。
不禁一聳雙眉,自言自語地說道:“難道人世之間,當真有所謂魔術邪法不成?”
百代似是突然間想起了師兄問話之意,高聲喝道:“道長,可是又聽到那妖媚的聲音了嗎?”他在急怒之間,聲若洪鐘,引得不少客人注目。
玄真一拱手道:“咱們進去談吧!”牽著百代,大步行入室中。
百代大師緊隨而入,臉上仍是一片激憤之情,急急說道:“可是又呼叫著貧僧的稱號嗎?”
玄真淡然一笑,道:“這次找到貧道的頭上了。”
百代道:“道長可有膽子瞧瞧去嗎?貧僧願捨命相隨。”
玄真道長緩緩說道:“可惜那聲音消沉了──”微一停頓,接道:“但大師不用著急,貧道斷定這聲音不會就此消失,此後行程中,咱們可能經常聽到那呼叫之聲,也許,咱們目下所有之人的法號、姓名,他都已知道了。”
百代咬牙切齒地說道:“不論他是什麼人,我必將手刃此獠,為百祥師弟報仇。”所有之人,心中都似籠罩著一層陰影,只有百代大師,恐懼為激憤所掩。豪氣干雲。
玄真合掌對百忍一禮,道:“大師,咱們不宜再在此停留了。”
百忍點點頭,道:“老衲要趕回嵩山本院,諸位如願一遊嵩山,老衲歡迎至極。”
玄真道:“此時情景,咱們已是宜聚不宜分的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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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22 13:40:40
六五
唐老太太道:“道長說的不錯,南宮世家的神秘力量,似是永遠追隨著咱們,唉!老身走了半生江湖,從來遇上過此等之事,不是我長他人志氣,滅自己的威風,如若咱們分手而行,只怕咱們誰也難以逃過南宮世家──”忽然住口,覺著下面之言十分礙口,倏然而住。
百忍大師接道:“老衲回寺之後,當邀集敝寺幾位長老,商議此事,盡出我們少林寺精銳,和南宮世家一決勝負。”
玄真道:“大師有此雄心,貧道當全力追隨。”
忽聽一陣步履之聲,傳了過來,一個全身黑衣,背插長劍,年約十六七歲少年,陡然出現室門口處。只見他目光轉動,打量了室中一眼,說道:“那一位是玄真道長?”
玄真打量了那少年一眼,道:“貧道便是,施主貴姓?”
那黑衣少年答非所問地道:“在下奉了任先生之命,特來請諸位趕往一敘。”
玄真精神一振,道:“任相公現在何處?”
黑衣少年道:“就在離此不遠之處,那地方我很難說出名字。”
玄真回顧了百忍一眼,道:“咱們瞧瞧去吧!”
唐老太太道:“任相公可就是老身在三元觀遇上的那位青衣人嗎?”
玄真道:“正是那人。”
那黑衣人似是已等得不耐,急急接道:“任相公告訴我說,諸位如若要去,愈快愈好。”
玄真當先站了起來,道:“大師,任相公急促相邀,想來定有重要之事。”
百忍回顧了百祥的屍體一眼,道:“走吧!”站了起來,去抱百祥大師的屍體。
百代搶先一步抱起百祥,道:“各位雇的車還要不要?”
百忍道:“行程遙遠,豈能背著你師弟的屍體趕路。”
唐老太太伸出右手,一把扣住唐通脈門,玄光背起了玄月,隨在那黑衣少年身後,魚貫出了店門。
這時,百代招的馬車,剛好趕到。
唐老太太暗中點了唐通兩處穴道放在馬車之上。
玄光、百代,也把百祥的屍體和玄月放置在車上,百代押車而行。
那黑衣少年一直冷眼旁觀幾人的行動,一語不發。 玄真為人謹慎,對這位突如其來的黑衣少年,深懷戒心,暗中監視著他的舉動,那黑衣少年,當先帶路而行。大約走了七八里路。已到一處菜園旁邊,這是一片荒涼的郊野,一株高大的核桃樹下,有一座古老的房舍,一個赤足褸衣的大漢,還在踏著水車,灌溉著兩畝大小的菜園。那房舍建築在這片菜園的中間,四周種滿了各種蔬菜,阡陌縱橫,僅可一人通過。
百忍大師低聲對百代說道:“你也進去吧!”
百代道:“百祥師弟的屍體呢?”
百忍嘆息:“唉!他已氣絕多時,世間那裡當真有起死回生之藥。”
那黑衣少年已放步向前行去,眾豪魚貫隨行而入。百代大師隨在百忍大師之後,走在最後。唐老太太走了幾步,突然想起了馬車上的愛子,低聲對玄真說道:“道長,令師弟留在車中,沒有危險嗎?”
玄真知她是擔心唐通的安危,淡然一笑,道:“咱們先會見過任相公,再來迎接他們不遲。”
唐老太太是何等厲害的人物,如何聽不懂玄真的弦外之音,當下不再言語,暗中卻調聚真氣,如若那房舍中不是任無心時,就立時動手。說話之間,已近房舍,那褸衣赤足,踏轉水車的大漢,對群豪行近之事,渾如不覺,群豪由他身側走過,他連望也未望一眼。
那黑衣少年回首對群豪說道:“諸位請在室外等候一陣。”推開房舍兩扇緊閉的木門,走了進去。片刻之後,重又出來,抱拳說道:“任相公請諸位入室相見。”
群豪魚貫入室,抬頭望去,只見一方白木方桌上,早已擺好酒菜,杯筷分列,酒香撲鼻。玄真迅快地掃掠了四週一眼,卻不見任無心停身何處,心中疑念方生,瞥見壁角草簾啟動,走出來一個藍衣少年。此人生的劍眉星目,玉面朱唇,舉動瀟灑,英氣逼人,正是群豪急欲一見的任無心。
他曲盤著一條左臂,用白紗系在頸間,似是左臂上,受了極重的傷。
玄真微微一驚,道:“你的手臂──”
任無心微微一笑道:“受了一點微傷,不要緊,諸位請坐。”群豪相繼落座,任無心舉起酒杯笑道:“各位先請盡此一杯。”當先一飲而盡。
百忍大師道:“阿彌陀佛,貧僧戒酒,有負任施主的盛意了。”
任無心道:“諸位自行食用,在下不再客氣了。”
群豪的心中,個個如負重鉛,那還有心情飲酒。只有任無心神情輕鬆,妙語如珠,杯不停手的頻頻自行乾杯。玄真強行忍耐了一陣,仍是忍耐不住,拱手說道:“任相公把我等招引來此,想必有重要之事見教?”
任無心道:“不錯,在下請諸位來此,確有要事與諸位相商。”
百忍大師道:“可是為南宮世家?”
任無心微微一笑,道:“不錯,正是為南宮世家。”
百忍大師道:“這是江湖上從未有過的浩劫,唉!”
任無心臉色一整,肅然地接道:“就目下情勢而言,雖然是晚了一步,但並非完全絕望。”
玄真道:“貧道有幾件不明之事,想請教任相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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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22 13:40:53
六六
任無心道:“道長請說。”
玄真道:“在那石室中擊襲誘開那黑衣人的,可是閣下嗎?”
任無心微微一笑,道:“雖然和我有關,但卻非我本人。”
玄真怔了一怔,道:“白河岸邊,以琴聲誘退那黑衣人的,想來定然是你了?”
任無心道:“道長猜的不錯,正是區區在下。”
玄真道:“你好像很清楚南宮世家中的事?”
任無心淡淡一笑,目光緩緩由群豪臉上掃過,道:“現在諸位亦都知道這件事了──”語音微微一頓,又道:“在下請諸位到此,有兩件重大之事,想和各位研商一下。南宮世家中的情形,諸位已是親眼所見,但目下他們尚未準備發動,一則因那主謀其事的南宮夫人,功行尚未圓滿,有幾種絕技,尚未練習成功,二則因為那迷魂牢中部份受南宮世家藥物控制之人,氣候未成。據在下得到的消息,大約尚需要半年時光。南宮世家才能完成準備,那時將在整個武林道上,展開殘酷的屠殺,少林、武當兩大門派,是他們預計中的第一目標──”
玄真道長長長嘆息一聲,接道:“此事關系整個武林的命運,縱然南宮世家第一目標不是少林、武當,貧道既然知道了,也不能坐視不管──”一頓又道:“任相公佈衣行俠,傲嘯江湖,貧道素所敬佩,望能出面主持其事,我們武當門下,自貧道起。都將聽候派遣。”
任無心微微一笑,道:“道長言重了,三年以來,在下無時無刻,不在和南宮世家周旋,雖然有幾個志同道合之人,全力協助於我,終因人單勢孤,無法防範未然,那南宮夫人不但陰沉奸詐,而且極善心機,醫道武功,都已入爐火純青的境地,步步設防,戒備森嚴,我雖探出近年來武林道中,不少失蹤高手和南宮世家有關,但卻不知這些人竟然個個都還活在這世上,為南宮世家收用。”
百忍禪師接道:“阿彌陀佛,那南宮夫人似是無所不能,唉!她的武功、才智,似在當年勇奪武林盟主的南宮明之上。”
任無心道:“不錯,南宮夫人確是一個武林中罕見的奇才,醫道、武功。舉世無雙,而且旁通星卜,胸懷奇術,集文、武、狠、毒於一身!”
唐老太太插口說道:“那‘迷魂牢’的陰沉恐怖,至今想起,老身餘悸猶存。”
百代大師不耐地接道:“目下已非是南宮世家中人如何的利害,咱們研究的是要如何對付他們。徒耗空言,於事何補?”
任無心點頭說道:“不錯,咱們的時間已經無多了,如若等到南宮夫人修習的幾種絕技功行圓滿,‘迷魂牢’內那些受藥物控制的武林高手氣候已成,咱們再無壓制他們的機會了,眼下時機,轉瞬即失,必須得急謀對策。”
玄真道長突然嘆息一聲,道:“任相公,不是貧道放馬後炮,你既有救世之心,又早知南宮世家的隱秘,何以拖延至今。假如在三年之前,你能宣洩出南宮世家的隱秘,也許情勢就不至如此這般的嚴重了。”
任無心苦笑道:“道長相責之言甚是,錯在在下無能,無法早日讀出南宮世家的陰謀,唉!那‘迷魂牢’中的隱秘,在下也不過在一個月之前,才聽得消息,那時道長正值閉關期間,我也曾兩度徘徊在三元觀外,但又不忍驚擾你的關期,只好等到你功行圓滿之日,才入觀中相見。那時我如直言南宮世家中驚人之事,恐怕道長還不肯相信,只好略施小謀,誘諸位趕往南宮世家,親自查看一番了。”
唐老太太忽然想起車中的愛子,急急說道:“任相公,犬子失陷於‘迷魂牢’中,雖然老身救了出來,但他似已中了那老妖婦的毒藥,視老身如同陌路,任相公既能以弦音誘退那些為南宮世家被藥物迷失去本性之人,想來亦能使老身犬子恢復神志了。”
任無心沉吟了良久道:“這個很難說了,老太不妨把令郎帶來,在下極願一盡心力。”
唐老太太急急站了起來,向外奔去。玄真低對玄光說道:“去把你師兄也抱來吧!”玄光應了一聲,急奔而去。
百代望了百忍大師一眼道:“小弟可否去把百祥師弟也抱入來,讓這位任施主,替他診視一下如何?”
百忍道:“只怕他生機已經。”
百代站了起來道:“姑且一試。”大步向外行去。
片刻之後,唐老太太背著唐通,玄光、百代抱著玄月、百祥重入房舍。任無心望了三人一眼低聲說道:“先解開他們的穴道,放置地上。”
唐老太太和玄光道長依言拍活了唐通和玄月道長的穴道,放置地上,緩步走開。百代大師微微一怔之後,右手暗運功力在百祥屍體上,幾處大穴上推拿一陣,也緩步走開。
任無心目光一掃群豪,道:“諸位見笑了。”探手入懷中,摸出一隻玉笛,放在口中吹了起來。一縷清音,由那玉笛上徐徐揚起。他左臂用白紗系在頸上,運用上雖甚不便,但笛聲卻是未受到影響。但聞笛聲逐漸高昇,繞耳不絕。玄月首先睜開雙目,目光緩緩轉動,查看了全室一週,突然站了起來,茫然四顧,對眼前的人人物物,似是異常的陌生。唐通也有了動作,舒展一下雙臂,隨著站了起來。但聞笛聲一變,忽轉急促,有如江河倒瀉,萬馬奔騰,登時泛出一片殺伐之音。群豪心神都不禁為之一震,起了強烈感應,有如面對強敵,躍躍欲動,趕忙運氣調息,壓制下激動的心情。
忽聽唐通大喝一聲,呼的劈出一拳,擊向玄月道長。玄月道長反應甚是遲緩,唐通劈來一拳,擊個正著,身不由己的向旁側退了兩步。唐通的一拳,立時招來了玄月的反擊,回手一掌,“神龍出雲”,劈了過去。兩人立時展開了一場激烈的搏鬥,拳來腳在,打在一起。玄月功力深厚,十合之後,唐通已呈不支狀態,被玄月掌勢迫的團團亂轉。
唐老太太母子連心,心中大為焦急,急急說道:“任相公,犬子和玄月道長都已服下了南宮世家之毒藥,一個收招不住,勢非要鬧人命不可,以老身之見,不如讓他們停下手吧!”
任無心一心一意的吹著玉笛,對唐老太太之言,恍如未聞一般。玄真道長眼看玄月手法愈來愈重,唐通已被迫的險象環生,生恐玄月一掌把唐通打死,或是重傷手下,勢非要和唐老太太結下深仇不可,心中也不禁的焦急起來,說道:“任相公,不能再讓他們打下去。”
任無心忽然笛聲一變,由急促的殺伐聲中,轉變成異常低沉、淒涼的曲調。玄月道長和唐通的相搏之勢,也突然緩了下來。只見兩人的拳腳隨著那低沉的曲調,愈來愈慢,終於自動的停了下來。任無心收了玉笛,輕輕嘆息一聲,道:“他們兩人中毒甚深,心神已為南宮世家控制了。”
唐老太太急急說道:“難道就沒有可以救治的方法了嗎?”
任無心道:“方法雖有,不過需要一段甚長的時間。”
玄真道:“大約需要多長的時間?”
任無心道:“多則半年,至少三月。”
百代大師突然插口說道:“貧僧的師弟,不知還有沒有救?”
任無心緩緩站起身子道:“容在下查看一下他的傷勢。”
百忍長長嘆息一聲,道:“他已氣絕甚久了。”
任無心伏下身去,側耳在百祥大師的前胸之上,聽了一陣,搖頭說道:“世無起死靈藥,爐無回生金丹,他心脈已經停息甚久,沒有救了。”
百代大師合掌當胸,緩緩對百祥屍體跪了下來,說道:“師弟陰靈有知,助我為你復仇。”
百忍大師道:“老衲有一事不解,有勞任施主費心一查?”
任無心道:“大師請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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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七
百忍道:“老衲這位師弟,在我們少林寺中、也算得高手之一。不論武功何等高強之人,也無法在一擊之下,取他性命,但他卻無聲無息的被人重創而死,而且全身不見傷痕,這一點,實叫老衲想它不透。”
任無心道:“他離開諸位多長時間?”
百忍道:“不足一盞熱茶工夫。”
百代忽道:“來去匆匆,又未聞打鬥之聲,師弟返來時已經氣息奄奄,可憐他連一句話也沒說完,就閉目逝去。”
任無心道:“他說些什麼?”
玄真接道:“若斷若續,聽來已不清楚,似是說他見到了一隻素手。”
任無心凜然一震,道:“一隻素手?”
唐老太太道:“不錯他是說一隻素手,美麗的手,唉!可惜一句話未曾完,人已閉目逝去。”
任無心似是怕人看出他震盪的心情,突然閉上雙目,靜坐片刻,才緩緩睜眼說道:“他離去之前,可曾聽到什麼聲音嗎?”
百代接道:“隱隱間聽到一種呼叫貧僧之聲,但當時貧僧正以內功相助唐施主行血脈穴,百祥師弟代我外出查看,想不到竟遭毒手。”
任無心沉吟了一陣,道:“個中奇詭,說來徒亂人意,在下一向也不信人世間當真有怪力亂神之說,可是南宮世家的諸般怪奇事蹟,確使人有著目迷五色之感,三年來我已費盡了心機,但始終無法查明原因何在──”他仰起臉來,長長吁一口氣,道:“但我已確定了一件事,那就是南宮世家中冷藏於棺木中的武林高手,不只是單純的用藥物控制,其間的玄奧之機,實叫人百思不解。”
玄真道長道:“貧道雖然親身經歷了南宮世家那‘迷魂牢’的怪異恐怖,但仍然難使我相信世間有幽靈之說。”
百忍大師接道:“但南宮世家那諸般怪奇之事,確給了老衲一種神秘不解的疑問。”
任無心道:“玄思冥想,怪由心生,諸位不可為南宮世家那等神秘的布設,引入歧途──”他突然一整臉色,接道:“如若諸位已被那神秘的氣氛所惑,正中南宮夫人的下懷,志為其奪,氣為其懾,只怕武林同道,都將漸次淪入那神秘的迷惑之下,陷入劫難。因此,在下相求諸位,切不可把迷魂牢中所見之事,傳揚於江湖之上,以免以訛傳訛,授那南宮夫人以可乘之機。”
唐老太太道:“任相公雖言之有理,但那身歷目睹的怪異,卻有如隨身之影,揮之不去,解之不脫。”
任無心點頭說道:“在下誘使諸位深入南宮世家,用心在讓諸位親目看看千百年來,武林從未有的危難,即將展佈於江湖之上,奉請諸位到此,一則共籌大計,謀對強敵之策,二則想消去諸位心中之惑──”語聲一頓,沉思了一陣,接道:“凡是為南宮世家網羅的武林高手,必先得服用一種藥物,已是無可懷疑之事,而且在下已設法取到了幾種配製已成之藥,目下正請幾位醫學精博的武林名宿,在一處極為隱秘的地方,埋首研究,找出她用的藥料,以便設法配製解藥。”
唐老太太接道:“一個活生生的人,被裝於棺木之中,冷存於石室之內。一睡經年,不會死去,這一點,決非藥物所能奏效了。”
任無心道:“這確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在下為此費了三月的工夫,遍查典籍,找不出一點可資參考的線索,最後,才想到了天竺的瑜伽之術。為了此事,在下已請了一位武林高手,趕往天竺,請一位奇僧,趕來中原。但願那高僧到來之後,能解開個中之秘。”
百忍大師道:“任施主俠骨仁心,為天下武林同道謀命,耗費了無數心血,當真使我等慚愧的很。”
任無心道:“老禪師不用自責,日後借重大力之處正多。”
百忍大師道:“任施主,但有所命,老衲無不全力以赴。”
任無心道:“不敢,不敢,彼此同為救世用心,尚望諸位同心一志,捐棄彼此之間的門戶之見。”
玄真道:“但請放心,貧道自信我們武當一派,不存門戶之見。”
任無心突然把目光凝注在百忍大師的臉上,道:“達摩祖師,來自天竺,不知在他手著之中,能否找出瑜伽學中之秘,大師回寺之後,尚望能仔細查上一查。”
百忍道:“老衲記下了。”
任無心目光一掠玄真和唐老太太,道:“兩位意欲何往?”
玄真道:“貧道想回武當山去,就目下弟子中,選出幾位資質稍高之人,排練一座劍陣,以備對付南宮世家之用。”
唐老太太道:“我要先回四川,為犬子療好毒傷再說。”
任無心道:“令郎的傷勢,已非養息能夠痊癒了。”
唐老太太黯然說道:“老身只此一個兒子,母子之情,怎能棄之不顧──”
任無心接道:“如若老太能夠信得過在下,不妨把令郎交於在下──”他輕輕嘆息一聲,接道:“必得先設法替他除毒,然後才能養息體力。逐漸復元──”他嘆了口氣,道:“唉!不是在下危言聳聽,令郎身受之毒一日不除,你們母子之間情意一日難復,而且他心神為南宮世家控制,隨時有暗算你的危險。”
唐老太太呆了一呆,嘆道:“這話不錯,他目下已對我充滿敵意。”
任無心淡淡一笑,緩緩將目光由室中群豪的臉上掃過,道:“南宮世家各種的藥物,和當今武林道上用的藥物不同,任何一種藥物,大都只有一個作用,毒人至死,或迷人神志,唯有南宮世家中的藥物,與眾不同,不論他藥物主用如何。都含有兩種副作用。”
玄真點頭說道:“貧道亦覺著有些奇怪,只是不像任相公這般一語中的。”
任無心道:“據我這數年來蒐集所得,南宮世家所用藥物中,有一種強烈的亢奮作用,服過之後,定力立時消失,受不得任何誘惑──”
百忍大師道:“阿彌陀佛,這用心實在可怕的很。”
任無心微微一嘆,接道:“第二件異於尋常的藥物之處,是南宮世家的藥物,服下之後,服藥之人,武功似是增強了甚多。”
玄真道:“這一點倒使貧僧大感不解了。”
任無心道:“這不過浮表的看法而已,那裡是增強了武功,只是那服藥之人,變得更為慓悍而已,和人搏鬥起來,忘去了自身的生死之事,過去不敢施用的險惡招術,在那時搏鬥之中,即可完全的施展出來。因此,南宮世家那控制屬下心神的藥物,就非一般的解藥所能奏效了──”
他轉過臉去,望著玄真道長又道:“玄月道兄也中了南宮世家的藥物之毒,道長如能放心,不妨讓他和在下同去一處隱秘所在,療治毒傷。”
百代大師黯然說道:“貧僧百祥師弟──”
任無心搖頭接道:“沒救了──”緩緩站了起來,接道:“在下還有幾句話奉告諸位,今後不論聽到什麼聲息,最好是給他們不理不問,任何可疑之人,都別讓他接近身邊,我還有要辦之事,必需離此,諸位珍重。”突然大行一步,拉起唐通、玄月,緩步向內室走去。
室中群豪,都想他還會出來,那知等了良久,仍然不見任無心影子,不禁心中一動。百代大師最是沒有耐性,口中喝道:“任施主!”人卻大步向內室行去。只見兩扇窗門大開,室中那裡還有任無心的影子,不禁為之一呆。百忍大師久久不聞百代大師說話之聲,擔心他又遇上了什麼意外,急急追了進去。只見百代站在兩扇大開的窗門之前,望著窗外,一語不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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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22 13:41:22
六八
百忍低聲說道:“是百代師弟嗎?”
百代緩緩轉過身子,說道:“唉!任無心走了多時,這人當真是怪!”
百忍大師道:“此人有如見首不見尾的神龍,奇人奇行,何怪之有?”
這時,玄光、唐老太太等,齊齊走了進來,但見禾苗青翠,荒野遼闊,連任無心的一點痕跡,也瞧不到。玄真道長長長嘆息一聲,道:“咱們也該走了。”
百忍大師道:“道長可是要回武當山嗎?”
玄真道:“貧道想趕回三元觀中一趟,兩月之內,當率同我武當向下弟子,趕去少林寺和大師相會,共謀拒敵之策。”縱身一躍。飛出窗外。
玄光道長緊隨著飄身而起,飛躍而出。但見兩條人影,飛奔於青翠的原野中,轉瞬間,已走的蹤影不見。
百忍回顧了唐老太太一眼道:“老太的行止呢?”
唐老太太道:“老身也得先回四川一行,順便邀集一些川中武林同道,鬥鬥南宮世家。”
百忍大師道:“兩月之後,貧僧在少室峰頂,恭迎大駕。”
唐老太太道:“大師言重了,老身儘早趕往少室峰頂就是,想來當不致有誤兩月之期。”
包方突然插口接道:“我那兄弟服藥之後,入川養息傷勢,在下想陪同老太一行,順便入川探望一下兄弟的傷勢。”
唐老太太道:“好吧!咱們走在一起,路上也好多個幫手,萬一遇上南宮世家中人,也多一分拒敵之力。”說完話,一頓竹杖,穿窗而去。包方緊隨唐老太太躍出窗外,放腿急追。
百忍緩緩關上兩扇木窗,道:“咱們也該走了。”轉過身子向外行去。剛剛踏出內室,心頭突然一震。只見一個素衣女人。坐在一張木椅之上,背對內室。百忍陡然停了腳步,舉起衣袖,拂拭一下頭上的冷汗,沉自問道:“什麼人?”那素衣女人連動也未動一下,生似未曾聽到百忍大師之言。百代一側身,搶在百忍前面,暗提功力,冷冷喝道:“你可耳聾了嗎?”
那素衣女人緩緩應道:“我聽得很清楚。”
百代暗運金剛拳力,緩緩舉起右臂,說道:“貧僧只要揚拳推出,姑娘立時將傷在貧僧裂碑碎石的金剛拳下!”
那素衣女子冷冷接道:“咱們無怨無仇,你為什麼要出手打傷我呢?”
百代呆了一呆,緩緩放下了舉起的右掌,說道:“女施主說的不錯,但南宮世家中人一向刁鑽古怪,陰險惡毒,無所不用其極,貧僧來瞭解姑娘的身份之前,不得不預作防備。”
百忍大師接道:“女施主可否轉過臉來,讓貧僧一睹姑娘容色。”
那素衣女子說道:“我還不是長的和別人一樣,有什麼好瞧的呢?”
百忍幼小出家,在清規森嚴的少林寺中長大,生平之中甚少和女子接近,聽得那素衣女子之言,不知如何回答才好。正感為難之間,那素衣女子已搶先接道:“兩位大師父,可都是少林寺中的嗎?”
百忍大師道:“不錯,貧僧百──”
忽然想起百祥臨死之前,先行聽到一種微弱的聲音,叫著百代大師的名字,心中忽然一動,住口不言。施展傳音入密的工夫,說道:“師弟請監視著她,小兄繞到她前面瞧瞧去。”
百代大師微一點頭,突然欺進一步,金剛拳提聚十成功力,高高舉起,蓄勢待發。
百忍大師緩緩舉步向前行去。他心中對神秘莫測的南宮世家,已存了幾分畏懼之心,那裡還敢大意。繞行之際,一直保持著和那素衣女子四五尺的距離。那素衣女子似是有意的不讓百忍大師看清楚自己的面目,突然垂下頭去。百忍繞到那素衣女子面前,凝目望去,只見她低垂粉頸,半個面目,若隱若現但卻始終無法看得清楚。
不禁一皺眉頭,合掌說道:“女施主如不是南宮世家中人,何以不肯以真正面目示人?”
那素衣女子緩緩站了起來,慢步向外行去,一面說道:“兩位如若不願我在此停留,就此告別。”
百忍大師橫身攔住了去路,道:“女施主留步。”
那素衣女子停下了腳步道:“幹什麼?”
百忍大師肅然說道:“女施主今日如不肯以真正面目相示,那就別想出此茅屋。”
百代大師忍了又忍,仍是忍耐不住,右手橫裡一抄,硬向那素衣女子的左腕之上扣去。那素衣女子若有意,若無意的一縮左腕,剛好把百代五指避開。百代大師一擊未中,擊出的右手原式不變,身子斜斜一轉,左掌護身,右手易擒拿為橫擊,斜斜拍出了一掌。那素衣少女嬌軀靈動,柳腰一扭,斜轉半周,又避開了百代一擊。
百代冷笑一聲。道:“好身法。”護身左掌,陡然劈出,右手卻施展出少林絕技十二擒龍手法,專以扣拿素衣女的腕脈要穴。倏忽之間。左掌劈出五招,右手連變三式。那素衣女子在百代左掌右指的連續迫退之下,不得不還手解圍,玉腕揮動,纖指連連點出,截脈點穴,迫使百代雙腕的攻勢,不能近身。這出手幾指的手法,大大使百代震動,只覺對方纖指攻襲之處,無一不是必需讓開的要穴,竟然迫使自己的擒龍手法,有著無法施展之感。但百代大師畢竟不愧為少林第一高僧,除了兼得少林甚多絕技之外,悟性和應變的智能,都有著過人的天賦。交手十幾個照面之後,忽然發覺那素衣少女的手法,雖然詭奇莫測,足以封開自己奇奧的攻勢,但卻似是只有一招兩變,反覆施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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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九
百代大師一面疾發左掌,憑藉深厚的內力,拍擊出強凌的掌力,激盪成風,滿室響起了一片呼嘯之聲,以分散那素衣少女的心神,右手卻停下攻勢,暗中忖思破解之法。他天資聰慧過人,胸羅又極廣博,計算好那素衣少女,纖指點出變化的時間,立時大喝一聲,一招“天外來雲”,右掌突然推拿過去。這一擊,用出了八成功力,威勢非同小可,一股強猛絕倫的暗勁,直撞過去。那素衣少女似是被百代大師劈擊出手的強猛暗勁震駭,疾向後面躍退了三尺。
百代那還容她退走,右足疾跨一步,當胸一拳,迅擊而出。這一拳乃少林獨步武林,威猛冠世的金剛拳,勢道之強,尤過適才一掌。 那素衣少女嬌軀連間,避開一擊,金剛拳掠身而過。只聽砰然一聲大震,屋動土揚,滿室塵煙。用泥土築成的牆壁,吃百代大師一拳,擊的破裂了一個兩尺寬窄的缺口。
百代神威凜凜的發出了一掌一拳,先聲奪人,那素衣女子的鬥志,似已被百代大師的神威震懾,縱身一躍丈餘,顯然欲借那拳裂的壁洞,逸出室外。但百代大師早已有了準備,那裡還容她逃走。僧袖拂動,疾如離弦弩箭一般,急衝而上,右手施出十二擒龍手中一招“金索縛龍”,疾向那素衣女右腕之上扣去。
果然,那素衣女子仍然用出了適才克敵的同樣手法,右手纖指半屈擊出,打向百代大師肘間的曲池穴。百代幾乎在適才的拚搏中吃了點虧,才搜索枯腸,窮盡所學的思索出破解她的手法。當下冷笑一聲,左臂微微向下一沉,誘使那素衣女子半屈的五指彈直之後,手法突變,左手呼的一掌,拂面掃去,分散了那素衣女子的心神。右手卻疾變一招“縱龍北海”,手腕突然翻了上來,扣向那素衣女子的右腕。他似是早已算好了那素衣女子的變招時間、距離,自是一擊成功。
§第八章 真假難分
只聽那素衣少女啊呀一聲驚叫,右手腕脈處,已入了百代大師的五指之中。百代大師生平之中從未和女子親近過,陡然間抓到一個柔若無骨,滑不溜手的玉腕,不禁心頭一跳,幾乎又自動鬆開手去,趕忙一收心神,暗中又加了兩成真力。他的內功何等的深厚,指力何等強勁。這一加勁力,登使那素衣女子有著斷腕碎骨的感覺,痛的失聲尖叫。
百忍大師心地和善,忍不住說道:“阿彌陀佛,師弟不可驟下辣手,咱們寧可錯放一百,不可誤傷一人。”言詞間一派悲天憫人的慈悲心腸。
百代道:“此女行動鬼祟,故作一副神秘莫測之狀,定是南宮世家中人。”手上又暗加一成勁力。
那素衣少女只覺腕骨劇痛如裂,不自禁緩緩抬起頭來,嬌聲喝道:“快放開我!”
百忍凝目望去,只見她柳眉彎彎,粉臉勻紅,目凝秋水,容色豔麗,竟然是一位罕難一見的絕色麗人。一滴滴的汗珠兒,由她粉頰上直滴下來。
百代大師心切師弟遇難之仇,冷笑一聲,道:“你如怕皮肉受苦,那就老老實實的答覆貧僧之言。”
那素衣女子重重喘息一聲,道:“我如不是有意現身,你們決抓我不到──”微微一頓又道:“在這周圍百丈之內,早已埋伏了南宮世家中人,只要我施放出求救的信號,他們立時可以趕來相援。”
百代大師悲壯地說道:“很好,越多越好,貧僧要大開一次殺戒,為我那死難的師弟復仇。”
那素衣少女目光一掠百祥大師的屍體,忽然長長嘆息一聲,道:“這位大師死了多久啦?”
百忍大師道:“不足一十二時辰。”
那素衣少女道:“除非大師願讓他投入南宮世家的門下,充作他們‘七十二煞’中人,當今之世,無人再能救他了。”
百代大師怒道:“少林門下弟子,豈肯為人爪牙!”
百忍大師目光凝注那素衣女子的臉上,想從她的形貌上,分辨出她在南宮世家中的身份。他隱隱記得南宮世家中數代寡婦的容貌,仔細看了一陣之後,只覺此女陌生,似是從未見過之人。不禁一皺眉頭,緩緩問道:“女施主似非南宮世家的幾代寡婦中人?”
那素衣女緩緩說道:“如若我是南宮世家中人,只怕兩位大師父早已沒了性命。”
百忍沉聲對百代說道:“師弟,放開她,咱們不能欺負一個孤身女子。”
百代雖然不願,但他卻不敢違抗師兄之命。緩緩鬆開五指,口中卻冷冷說道:“你如若有逃走之心,可別怪貧僧出手毒辣。”
素衣女舉起衣袖拂拭一下臉上的汗珠,兩道目光一直不停的在百忍、百代的臉上打量,生似要從這兩人的臉上,找尋些什麼一般。對百代大師的警告之言,渾似不聞。百忍大師聽她口齒清楚,神情正常,和那些被藥物奴身的人,大不相同。心中暗暗忖道:南宮世家的神秘,使人留下難忘的恐怖、顫慄,但這位美麗的少女,卻還能保持著人性本能的神采,看來她在南宮世家中的身份,不會很低,能否探問出一點南宮世家的內情,此人關係至大。心念一轉,緩緩說道:“女施主雖非南宮世家中主要的首腦人物,但在南宮世家中的身份,決然不會太低。”
那素衣女左顧右盼,不住的四下打量,對百忍大師之言,充耳不聞。
百代看她那一副趾高氣揚的態度,心中大為不滿,冷冷喝道:“不是貧僧掌門師兄的仁慈,立時要你嘗嘗少林派分筋斬脈手法的滋味。”
那素衣女突然舉步而行,探頭向內室望瞭望,自言自語地說道:“奇怪呀!”
百忍大師搖手阻止了百代大師的衝動,低聲說道:“何怪之有?”
那素衣人突然轉過臉來,兩道清澈的秋波,凝注百忍大師臉上,道:“你們來這裡多久了?”
百忍大師心中早已暗自打定了主意,如若無法用和平的手段,誘使這素衣女說出南宮世家中的部份隱秘,那就合自己及百代之力,一舉將素衣女生擒,再行設法逼問。但他心地仁慈,非為形勢迫得無路可走,不願以武功凌人。
這次,該那素衣少女焦急了,只見她柳眉聳動,雙目中神光亂閃。雖然她未再開口詢問,但那種焦急之情,已然從神色中暴露無疑。
百忍大師忽覺腦際間靈光一閃,緩緩說道:“女施主可是要找人嗎?”
素衣少女道:“不錯,我要找一位姓任的。”
百忍大師微微一怔,道:“任無心?”
素衣女道:“我不知道他的名字,只知道他姓任。”
百忍大師道:“你可能說出他的形貌嗎?”
任無心英俊瀟灑,任何一個女孩子只要肯望他一眼,都將留下難以忘懷的印象──只聽那素衣女搖搖頭道:“我不知道,我根本沒見過他,我是奉命而來。”她究非老於世故,久走江湖的人物,當她為事困擾時,就無法保持那鎮靜的神情。
百忍大師道:“女施主奉何人之命?”
那素衣少女突然長長嘆息一聲,道:“時間快要到了,我不能再等下去了。”
百忍大師道:“貧僧乃少林寺掌門方丈,和任相公乃是好友,姑娘如能信得過老衲,老衲極願代勞,轉告任相公。”
那素衣女道:“我如何能信你之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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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〇
百忍淡淡一笑,道:“姑娘既不識任相公,縱然見了他之面,也無法認得出來。”
那素衣女道:“這個不用大師父為我擔心、我自有和他聯絡之法。”
百忍沉吟了一陣,道:“這就叫老衲為難了,老衲縱有少林寺掌門方丈的信物,但女施主也未必識得?”
那少女道:“你且拿出來給我瞧瞧。”
百忍大師緩緩從懷中取出一座金色的佛像,托於掌心,道:“女施主可聽說過這尊佛像嗎?”
那素衣少女一雙秋水般的眼睛,凝注在那佛像之上,瞧了一陣,突然拜伏地上,道:“晚輩雖然沒見過,卻是聽人說過,這尊金佛敕令,只有少林掌門人,才能隨身攜帶。”
百忍大師緩緩收好金佛,低聲說道:“女施主聽何人談過這金佛敕令?”
那素衣女道:“家父。”
百忍微微一怔道:“令尊何人?”
那素衣女忽然變的十分溫柔起來,有問必答,說道:“葉長青。”
百忍大師道:“葉長青,中原四君子葉大俠?”
素衣女突然流下淚來,唏噓著道:“那正是家父,晚輩叫葉湘綺。”
百忍大師道:“老衲和中原四君子,雖然甚少見面,但卻是方外之交,姑娘,快快請起!”
葉湘綺站了起來,應道:“家父常對晚輩提起老禪師,感慨晚輩生非七尺男兒。”
百忍微微一嘆,道:“是男兒又能如何?”
葉湘綺道:“晚輩如是男兒身,早已為家父送往少林寺中,拜列門牆了。”
百忍嘆道:“令尊言重了其實中原四君子的武功,別走蹊徑,獨樹一幟,決不在我們少林之下──唉!可惜四位知友,竟然齊齊做了故人──”
葉湘綺道:“家父和三位叔伯們,都還好好的活在世上!”
百忍奇道:“他們現在何處呢?”
葉湘綺道:“南宮世家。”
百忍如受人重擊了一拳般,驚道:“南宮世家?中原四君子,都已為南宮──”
葉湘綺接道:“家父和三位叔伯們,都為南宮世家的迷神藥控制,存身於‘迷魂牢’中──”
百忍道:“那是個充滿神秘和恐怖的地方,老衲如非親見,聽來也難相信。”
百代大師突然接口說道:“這麼說來,江湖上傳言中原四君子遇害之事,也是以訛傳訛了?”
葉湘綺道:“那是南宮夫人,故弄的玄虛,用作掩人耳目。”
百忍一頓,道:“姑娘神智清醒,不知何以也甘為南宮世家所用?”
葉湘綺道:“晚輩為形勢所迫,不得不託身於南宮世家,苟安偷生,用以留作有用之身。”
百代大師接道:“南宮世家中網羅之人,個個服有迷神之藥,姑娘何以獨得例外?”
葉湘綺道:“晚輩受知於南宮世家中四代夫人,故得保持清醒神智。”
百忍大師一皺眉頭,道:“任相公天縱奇才,行無定止,一時間只怕無處可找。”
葉湘綺滿臉惶急之色,道:“這要怎麼辦呢?”
百忍大師道:“老衲斗膽相問,不知姑娘可否把心中之事,告訴貧僧。”
葉湘綺沉吟了一陣,道:“老前輩乃一代掌門宗師,又為家嚴知交,晚輩怎敢相欺,不過,晚輩來此之時,四夫人再三相告,除了任相公之外,決不可說給別人──”
百忍大師接道:“如若你確有礙難之處、那就算了。”
葉湘綺急急接道:“但此事關系武林人物的安危至大──”
她微微一頓又道:“四夫人也太相信那任相公了。”
百忍大師道:“姑娘自行斟酌。”
葉湘綺長長嘆息一聲,黯然說道:“事已至此,只有通權達變了。”忽然住口不言,凝神靜聽。
百忍大師道:“姑娘儘管說吧!我那百代師弟,乃我們少林寺中第一高手,耳目靈敏,五丈內能辨落葉著地之聲,何況這房屋四周,又是一片曠野,不論武功如何高強之人,也難以躲得過他的耳目。”
葉湘綺仰臉忖思片刻道:“南宮夫人幾種神功,已將圓滿,三月之前,她似是已預知了江湖有變,日夜趕修,時限提前了甚多,大約不出一月,她就可以功行圓滿了,因此,四夫人和任相公所定之約,不得不中止作廢了。”
百忍大師道:“所訂的什麼約?”
葉湘綺接道:“這我就不知道了──”
長長吁一口氣,接道:“四夫人要我告訴任相公,南宮世家準備造劫江湖的一隻魔掌,氣候已成,要任相公特別留心,那人武功奇高──”
百忍大師慈眉一皺,道:“造劫江湖的魔掌──”
葉湘綺接道:“四夫人只告訴我一隻魔掌,那魔掌指何而言,就非晚輩所知了。”
百忍大師忽憶起天龍大師和武當上一代掌門人,慘死那懸崖密洞之事。那隻手雖是一現即逝,但卻留給了他極深的印象,再一印證百祥大師死時之言,心中若有所悟,當下接道:“我知道,那是一隻美麗的手。”
葉湘綺奇道:“所謂魔掌,就是一隻美麗的手嗎?”
百忍大師道:“不錯,是一隻美麗的手,雖是匆匆一瞥之間,也能留給人極深的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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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22 13:41:53
七一
葉湘綺嘆道:“南宮世家中人,古古怪怪之事,當真是多,那女多男少,風物幽美的大庭院中,到處充滿著神秘恐怖,晚輩雖得四夫人相信,但想來也有些毛骨悚然。”
百忍大師道:“老衲未入那‘迷魂牢’前,實難想到朗朗白日之下,竟然有那等所在,當真是人間鬼域。”
葉湘綺道:“哼!你還沒有見過那南宮夫人煉功的形狀,那真是難看到了極點,她辟了七處密室,每一處密室,都充滿凶險和恐怖,我雖未得進入那密室看過,但只到門口,就有著一種陰風森森的感覺,那老太婆,真叫我懷疑她是人還是鬼?”
百忍大師點點頭,道:“姑娘可還有別的話說嗎?”
葉湘綺道:“沒有了,就是這兩件事情,深望老前輩能設法儘早告訴任相公。”
百忍道:“老衲見到他時,定當轉告姑娘之言。”
葉湘綺道:“那晚輩告辭了。”
百忍大師道:“怎麼?你還要回到南宮世家中去嗎?”
葉湘綺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家父和幾位叔怕,都還陷身南宮世家中,如不混跡南宮世家中,要何人搭救他們?”
百忍大師微微一嘆,默然不語,葉湘綺欠身一禮,突然縱身向室外躍去。百忍望著她的背影,輕輕嘆息一聲,道:“可憐的孩子──”
忽見葉湘綺探入頭來,接道:“還有一句話忘記告訴老前輩,四夫人說三十日內,如不設法阻住南宮夫人,待她全面發動之後,再想阻止,那就不是容易的事了。”也不待百忍大師回答,翻身一躍,急奔而去。
百忍大師突然覺著自己已然擔負了一件沉重無比的擔子,這擔子決非自己的能力所擔得起來。放眼當今武林,能夠擔得這樣沉重擔子之人,只有一個任無心,或可勉強勝任。但任無心如雲霧中的神龍一般,隱現無常,一時間到那裡去找他。可是葉湘綺臨去之言,在他仁慈的心中反覆的輾轉,三十日,如不設法阻止住南宮夫人,待她全面發動之後,再想阻止於她,那就不容易了。這幾句話,驟聽起來,說的明明白白,毫無可疑之處,但如仔細一想,卻是千頭萬緒,無從著手。
三十日,南宮夫人要發動什麼?南宮世家已然是武林中的公敵,武林中黑白兩道,都將和南宮世家形成勢不兩立之局。南宮世家再要發動,必將是指一件特別事情──那位四代南宮夫人,要葉湘綺告訴任無心,那是說明了,在三十日內,可以阻止南宮夫人的發動,至低限度,有著阻止她發動的機會,這時機是萬萬不能放過,任其消失──計思之間,百代大師走了進來,面上一片沉肅之色,緩緩說道:“師兄在想什麼?”
百忍大師道:“小兄正在想那葉姑娘言語中的玄秘之處,但一時卻難以想透。”
百代大師沉聲道:“那女子行蹤奇詭,言語怪異,師兄也能信她的話嗎?”
百忍大師不由正色道:“那葉姑娘不但玉潔冰清,而且更有著捨身喂虎的勇氣,自己埋身在危機四伏的南宮世家中,為我輩刺探機密,她冒著時時刻刻都有被南宮夫人發現的危險,還不是為了要保持武林中一點元氣,這樣的濁世奇女子,小兄怎敢懷疑於她?”這一番話不但說的義正詞嚴,字裡行間,更流露出對葉湘綺的同情與敬佩。
百代大師緩緩垂下頭去,說道:“是小弟錯怪了她,望師兄恕罪。”
這倔強而高傲的一代奇僧,雖然技冠少林,但對他的掌門師兄,卻素來敬重信服的很,聽得百忍大師如此說話,立時便消去了懷疑之心。百忍大師慈祥一笑,道:“師弟也毋庸自責,日後見到葉姑娘時,莫再難為於她,也就是了!”
百代大師道:“小弟遵命。”
百忍大師緩緩抱起了百祥的屍身,面色又變的十分凝重,道:“此刻,已值我輩武林同道的生死關頭,時機稍縱即逝,你我還是快快離開此地,再作打算──”語聲中大步走出門去。
只見那廣闊的菜園,已變得有如墳場般的靜寂空曠,秋風過處,景色看來十分淒涼。百忍、百代兩人,心情俱是一片沉重,無言穿過園中的小徑,誰也沒有說話。百忍大師思潮反覆,想來想去,也不知要到何處尋找那任相公的行蹤,心念閃動間,卻突地想到了那腳踏水車的壯漢。他忍不住回首望去,只見那水車依然在風中慢慢轉動,水車上的那赤足壯漢卻早已隨那任無心走得無影無蹤。走出菜園,只見那馬車仍停在官道上,車伕斜靠在前座上,無精打采地打著瞌睡,顯得是那麼悠閒而自在。百忍大師望瞭望他,又望瞭望懷中的屍身,忍不住長長嘆息一聲,心情更是沉重。百代大師道:“師兄請入車廂內安坐,小弟在前面觀望動靜。”
百忍大師只得入了車廂。趕車的振起了精神,揚鞭呼喝一聲,馬車前行,那轆轆的車聲似乎也在說:如不設法阻止南宮夫人,待她全面發動之後,便來不及了,來不及了──但如何阻止?發動什麼呢?百忍大師雖待不想,卻又忍不住要去想它。百代大師與趕車的並肩坐在車廂前,眼神如電,四下觀望,道上的行人來來往往,沒有一個人能逃得過他眼下。突聽前面隱隱傳來一陣管弦之聲,仔細一聽,卻正是出殯時所吹的喪樂。樂聲淒涼、銳利,令人聽了心中更是沉悶。趕車的一拉韁繩,將車趕到旁邊的岔道上,口中喃喃道:“寧願多走些路,也不要遇上棺材。”
百代大師雙眉一皺,方待說話,但轉念忖道:“行路人忌諱本多,何況是終年趕路的車伕,他既願繞路,便由得他吧!”這岔道上顯然是終年少有人行,是以極為荒涼。兩旁蔓草叢生,看不到一個人影。風吹草動,百代大師突地泛起一陣警惕之意,目光凝注著草叢之間,提防著那神秘的南宮世家中人,忽然在草叢中出現。但草叢中毫無動靜,道路上卻已出現驚人之事。
日光之下,只見前面道路當中,赫然有一尊高約五尺的如來佛像,在秋日淡淡的陽光下,更是寶像莊嚴,閃閃地發著金光,佛像兩旁,竟橫放著三口嶄新的棺木,擋住了馬車的去路。兩個灰眉禿頂,身穿黃色袈裟的枯瘦僧人,雙手合十,立在棺木前。兩人俱是面色陰森,目光呆滯,臉上無絲毫表情。道路中供著佛像,佛像旁竟放著棺材,豈非更是驚人。
百代大師心頭一凜,車馬驟停,趕車的喝道:“兩位讓讓道好嗎?”那兩個黃衣僧人垂眉閉目,合什而立,直似根本沒有聽到他的呼喝。
百忍大師亦知前面必定生出變故,立刻躍下車廂。只聽百代大師沉聲道:“兩位無端阻住道路,想必是為我兄弟而來的了?”
黃袍僧人中,左面一人,顴骨高聳,鷹鼻銳目,頷下留著幾根灰須,聞言仍然動也不動,也不回話,看來宛如木雕泥塑一般。右面一人,長眉帶須,冷冷道:“出家人見了我佛金身,也敢不下拜嗎?”
百忍大師大步趕上前去,口中道:“師弟下來。”
身子已走到那如來佛前,虔誠地道:“貧僧一時疏忽,兩位大師莫怪。”語聲中他已恭恭敬敬拜了下去,暗中卻在凝神戒備著那兩位奇詭的黃袍僧人,雙臂滿聚真力,隨時都可以出手一擊。百代大師見他拜倒,也隨著拜倒在地。
黃袍僧人面上,露出了奇詭的笑容,緩緩道:“佛法無邊,普度眾生,兩位此刻拜了這一拜,死後必登西方樂土。”
百代突然一躍而起,肅然接道:“佛門中人方便為懷,請兩位師父讓開一條去路。”
右面一個黃袍僧人,冷冷一笑,道:“看在我佛面上,貧僧特為三位募來了幾具應用之物!”
百代問道:“什麼應用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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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二
那黃袍僧人伸手一指那三具棺木,道:“這三具棺木,俱是上好的棺木製成,幾位能在我佛之前,得證大道,脫去臭皮囊,西上靈山,豈不是人生一大樂事?”
百代大師冷哼一聲,道:“同是三寶弟子,貧僧不願傷了我佛的慈悲,兩位請讓開一條去路,免得──”
左面那黃袍僧人,突然縱聲大笑,打斷了百代大師道:“兩位既然不肯證道我佛之前,說不得只好由老衲等出手超度了?”
百代面色一變,就要出手,卻被百忍大師低聲喝止,接口說道:“兩位大師父抬了我佛之像,又備了這三口棺木,那是真的為我師兄弟來的了?”
左面那黃袍增人笑道:“不錯,看在我佛金面,不忍使三位暴骨荒野,特地為三位選了三具上好的棺木。”
百忍一面制止百代,一面合掌對二僧說道:“這樣說來,老衲還得感謝兩位的一片好心了?”
右面那黃衣僧人似是已然不耐,厲聲接道:“兩位若肯來就棺,還可以落得個全屍,如若妄圖以武功相抗,哼!哼!那就怪不得我們施下毒手了!”
百代大師雙眉微聳,目中神光暴閃,仰天笑道:“這麼說將起來,兩位定也是南宮世家中的人物了?”
兩位黃衣僧人,默然不語,既不承認,也不否認。
百代大師回目一瞥百忍大師說道:“小弟恭候掌門師兄令下。”
百忍大師知他心中潛蘊著無比憤怒,一出手勢必如山崩地裂,迅雷下擊。想到同為佛門弟子,如若眼看二僧傷在百代手下,實是有些不忍。當下肅態說道:“咱們繞道走吧!同為佛門中人,豈可自相殘殺。”
百代大師長嘆一聲,緩緩轉過身去,顯然,他對師兄的太過仁慈,甚感不滿,只不過不敢出口頂撞罷了。就在百代大師剛剛轉過身子的當兒,突然聽得幾聲大震,三座棺木蓋子,突然飛了起來。百代大師雖已回身而行,但他仍然暗中當心著兩個黃衣僧人的一舉一動。聽得棺木震動之聲,立時回身擊出一拳。一股強烈的拳風,劃帶起嘯空之聲,疾向左面一個黃袍僧人擊撞過去。他早已算好距離、方位,是以這回身發出的一記金剛神拳,認位奇準無比。左側那黃衣僧人袍袖突然一拂,伸出了一隻枯瘦的手掌,迎向百代大師的拳風拍了過去。兩股潛力相撞,捲起了一陣狂飆,吹得地上砂石橫飛。
那黃衣僧人武功雖高,出招部位也甚為怪異,但仍受不住百代大師那等剛烈的拳風,枯瘦的身子被震得離地而起。只見他雙拳一腿,突地凌空翻了一個觔斗,竟又落到原地,面上仍是那陰沉沉的臉色,但右掌已縮入袖中。
百代大師也微微一震,心頭暗凜忖道:“這廝好怪異的武功身法,看來竟非中土所傳,難道他是來自藏邊的喇嘛不成?”思念之間,目光已轉到那三口棺木上。只見三口棺木,棺蓋俱已震開,棺木中竟直挺挺的站起三個人來。左面一人,身材高瘦,左臂已齊肩斷去,右掌倒提著一柄精光閃閃的出鞘長劍。他不但神情陰森,面容更是異怪至極,高高聳起的雙頰間嵌著一個鷹鉤鼻子。只見雙目開合之間,神光如電。右面一人,卻是五短身材,大腹便便,髮長尺餘,亂如野草,衣衫更是襤褸污穢不堪,彷彿許多年未曾換洗過。但這樣難看的人物手中,卻橫持著一柄其色碧綠的翠笛,長有三尺,通無瑕疵,一眼望去,便知是價值不菲之物。當中一口棺木中,卻又卓立了一個赤足的黃袍僧兒,他身材枯瘦矮小,彷彿幼童,但衣衫卻極是寬大,野風吹過,衣袂飛舞,飛舞的衣袂中,望之有如無物。這三人不但形狀古怪,神情更是陰森可怖。
百忍大師目光掃過,雖已看出左右兩人的來歷,卻終是想不起當中一人究竟是誰。他面色微微一變,搶步趕到百代大師身前,面向左面一人,沉聲道:“施主神劍如電,可是人稱南海第一奇劍的慕容飛,慕容大俠嗎?”
獨臂人陰森森的面容,絲毫沒有表情,突然抖起手腕,掌中長劍,立刻化作了點點銀星,銳厲的劍風,激得數丈外的健馬不住長嘶。
百忍大師微笑道:“施主已將南海劍派的這一招絕學‘一劍千影’使得出神入化,老衲的猜測,想來必定不會錯了。”
他一眼之下,便喝破了獨臂人劍招的名稱來歷,獨臂人陰森的面色,也不禁為之一變。那矮胖乞丐仰天狂笑,道:“少林的掌門人,果然是見多識廣,名不虛傳。”
百忍大師一笑,道:“施主過獎,老衲愧不敢當──”他語聲微頓,又自接道:“看施主的打扮神情,以及掌中的翠笛,使老衲突地想起一個人來,又要鬥膽猜上一猜!”
矮胖乞丐笑道:“我是什麼人,你也知道嗎?”
百忍大師道:“老衲聞得‘丐幫’之中,有一位大大的奇人,不但喜歡百獸,而且善弄靈蛇,是以人稱‘蛇神’康祖,想必就是施主了?”
百代大師冷冷接道:“丐幫門下,人人都是見義勇為的英俠之士,怎會投入陰險毒辣的‘南宮世家’門下,師兄必是看錯了。”他生性高傲剛烈,雖然百般忍耐,終於還是忍不住說出了譏諷之言。
只見那矮胖乞丐又自仰天笑了一陣,突地舉起翠笛,輕輕吹奏了起來。笛聲尖銳而奇特,一聲聲吹來,有如一柄柄尖刀在劃裂著人們的心房。笛聲中,那寶像莊嚴的如來佛金身像中,突地也響起了一陣尖銳而奇特的嘶鳴之聲,竟比笛聲還要詭異難聽。接著,如來佛像的蓮花座位上,接連竄出了數十條靈蛇,一條接著一條,有如彩虹射日般,竄到百忍、百代面前。
這數十條靈蛇,雖然有大有小、色彩不一,但卻似乎都有靈性,竟隨著笛聲,在百忍、百代面前,布下了一道蛇陣,紅信閃閃,腥風撲鼻,顯見得每一條都是奇毒惡絕之蛇。百忍、百代面色齊地微變,當下暗運真氣,貫勁於臂。百忍大師雖然凡事忍耐,但在這種險惡的情況下,也不得不隨時準備出手一擊了。
當中那黃袍僧人,枯瘦的面容上,突地裂開一絲猙獰的笑容,道:“你不認得我是誰嗎?”他一笑將起來,嘴角幾乎咧到耳邊,面容更是醜怪可怖。
百忍大師仍然忍著氣,合十道:“大師父足跡似乎甚少來中原走動,老衲一時眼拙,實在想不起師父是誰了。”
黃袍僧人哈哈笑道:“你顯然不認得我,我且教你認識認識。”語聲之中,他枯瘦的身子,突地衝天飛起,騰空的轉了一轉,那寬大的僧袍中,便忽然彷彿生出了千百隻手掌,射出了無數件暗器。剎那之間,但見滿天之中,俱是暗器的光芒,有暗有明,有急有緩,各各帶著尖銳的破風之聲,閃電般地襲向百忍、百代身上。
百代大師喝了一聲,道:“師兄,讓我來──”雙掌齊揚,震出了兩股凌厲的罡風,排山倒海般,將滿天暗器俱都震了回去。
那知道其中竟有幾件暗器,勢道不變,去而復回,劃成幾道光弧,交互擊來。百忍大師神色不變,道:“看大師的手法,莫非是來自藏邊嗎?”他語聲緩慢,每說一字,便伸手接過一件暗器,短短一句話說完,他掌中已接滿了暗器,宛如拈摘枯葉一般。
黃袍僧人冷冷笑道:“好手法。”
“蛇神”康祖大笑道:“好眼光,這位大師的確是來自藏邊。”
百忍大師接口道:“大師父既是來自藏邊,想必定是素有‘黃教’中第一暗器高手之稱的‘千手如來’普法大師了。”他目光一轉左右兩個黃袍僧人,又道:“那麼,這兩位必定是‘千手如來’的左右護法,‘瘦韋陀’向明大師,及‘冷面天王’飛明大師了。唉!老衲近來,確是老眼昏花,否則方才便該認出兩位是誰了。”他熟諳武林俠蹤,竟將這三位遠在邊外的武林高手之來歷,也說的如數家珍。
“蛇神”康祖笑道:“不錯!不錯!你全說對了。”
百忍大師微嘆道:“各位俱是久享盛名,雄踞一方的人物,如今怎地也投入‘南宮世家’的門下?卻令老衲有些不解。”
百代大師冷哼一聲道:“最可惜是堂堂丐幫弟子,居然也棄明投暗。若是被丐幫幫主知道,不知要如何傷心──”
“蛇神”康祖笑道:“不勞過問,敝幫幫主,再也不會傷心了。”
百代大師變色道:“岳幫主難道已遇害了嗎?可是你這廝下的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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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三
“蛇神”康祖狂笑道:“你少時在地下見到他時,何不問問他是誰下的毒手。”笑聲之中,突地撮口長嘯一聲。那數十條盤身作陣的毒蛇,立刻凌空飛起,恍如無數條彩練,忽地竄向百忍、百代的身上。百忍大師早已聞得“蛇神”康祖笑面蛇心,笑的越是得意時,心腸越是毒辣,是以方才見他大笑,早已暗作準備。此刻群蛇一動,他身形立刻凌空飛起,口中大喝道:“師弟小心了。”隨手自腰間撤下一柄光華閃閃的金絲纏柄,長有三尺六寸。看來有如“佛門蕩魔方便鏟”,但卻又比方便鏟小了許多的外門兵刃,凌空下擊,急掃群蛇。
這外門兵刃乃是百忍大師未接掌門時的防身之物。他已有多年未曾動用,此番江湖多變,風雲險惡,迫得少林掌門又將它帶在身邊。他在這兵刃上浸淫多年,一經施出,果有驚人霸道的威力。只見金光一閃,風聲呼嘯,已有三條毒蛇,被月牙形的鋒刃,斬作六段,一股腥臭的烏血,飛激而出,那六段蛇身,猶在不住跳躍。百代大師怒吼一聲,如獅子吼,雙腿釘立,作金剛樁,雙掌忽地揮出。強勁的罡風,震得群蛇四下飛射,有的撞到棺木、佛像上,立刻僵伏不動,有的遠遠落入草叢,亦有幾條,卻飛向慕容飛及黃衣喇嘛的身上。慕容飛眼神眨也不眨,直待飛蛇來到近前,突地振腕揮出一劍,拍在蛇身上。他平劍而拍,蛇身上絲毫不受損傷,被他這一拍之勢,震的倒飛而回,凌空一折,紅舌閃閃,又復竄向百代大師。
“千手如來”普法大師振衣而起,避開了毒蛇。長袖拂處,又是七點寒芒,激射而出,劃空擊向百代大師前胸七處大穴。無論手力脫勁,認穴之準,俱已爐火純青,當真不愧是邊外第一暗器高手。
百代大師面凝寒霜,揮掌震飛了毒蛇、暗器。突見眼前劍光一閃,寒氣逼面而來,慕容飛不知何時,已掠到他身前,掌中長劍,急地揮向他眉目之間。陰寒的劍氣,耀目的寒光,幾乎令人難以張目。百代大師仰面曲腰,飛起一足,勁踢向慕容飛持劍的手腕。慕容飛不避不閃,劍光突地一垂,點向百代大師的膝蓋。他身不動,臂不曲,劍招已變,不但變招快如閃電,所攻更是百代大師必救之處。
百代大師翻身一躍,以攻制攻,震起雙掌,直撞慕容飛胸膛。慕容飛手腕震處,斜斜一劍穿出,劍光錯落,連點百代大師左右雙肘。他兩人招式俱是走的猛烈一路,以攻為守,絲毫不給對方喘息的機會。兩人身形一分又合,剎那之間,但見拳風劍影,縱橫交錯,但拳風愈來愈盛,劍氣卻愈來愈弱,南海第一奇劍終是敵不過少林第一高手。
突聽一聲輕叱,又是十數點寒芒,橫飛而來,自閃動的劍光中穿出,直擊向百代大師而來。原來那“千手如來”普法大師雖未動手,僅在旁掠陣,但只要百忍、百代招式稍露空隙,他身上的暗器立刻乘隙發出,端的令人防不勝防。百代大師既要閃避這不時飛來的冷箭,又要留意腳底的毒蛇,還要和面前那劍招奇詭迅快的南海慕容飛動手,一心難以三用,十數招過後,優劣之勢頓改,他已漸漸落到下風。
那邊百忍大師,情勢也甚是危急。他身形方落,“蛇神”康祖已揮笛攻來。這丐幫的高手,掌中翠笛,點、打、挑、刺,忽作判官筆忽作點穴撅,偶爾還夾雜著劍招,他身形雖臃腫,招式走的卻是小巧一路。百忍大師身形不動,金光纏體,自閃閃的金光中望去,只見他面色凝重,神情沉穩,對方千百種招式攻來,他淡淡一招便化去。“瘦韋陽”向明,“冷面天王”飛明對望一眼,左右夾擊而上,這兩人兩隻手掌,十指尖尖,有如鷹爪一般,指尖寒光閃閃,竟都藏著護指銅套,雖是赤手空拳,卻無異帶有利劍。
百忍大師以一敵三,二十餘招過後,仍是神定氣足,穩如泰山。“蛇神”康祖突又撮口長嘯,凌亂的蛇群,又復蠕動,急竄了過去。康祖一招擊向百忍的胸腹,便有一條毒蛇,同時竄向百忍大師的身後。康祖劍招若是攻向敵背,另一條毒蛇便竄向前胸。剎那間,但見翠笛輕飛,群蛇飛舞,一片翠影中,夾雜著點點紅信,人蛇配合之妙,可稱天衣無縫。再加上向明、飛明那鷹爪銅套,百忍大師亦是獨力難支,宛如同時應敵數十高手。
日色漸暗,情勢更是危急。那趕車的車伕遠遠坐在車上,作壁上觀,突然放聲長歌道:“雜亂草,斷魂坡,百忍、百代來送終,黃泉路上結伴行,手攜手,不寂寞。”
百代怒喝道:“原來你也是南宮世家中人?”
那車伕放聲笑道:“你直到此刻才知道嗎?”
百代大師厲聲道:“好大膽的奴才,竟敢騙我。”轉身向那車伕撲了過去。
慕容飛長劍一展,封住了他的去路,冷冷道:“那裡去?”劍花錯亂,忽地攻出七劍。
那車伕哈哈笑道:“明年今日,便是你們兩人的忌辰,你兩人若想逃出此地,只怕比登天還難了。”
百代大師厲聲狂笑道:“老僧縱然死在這裡,你們也休想活命。”說話之間,招式突轉凌厲,有時對方明明一招攻來,他也不避不閃,一招還了過去,用的竟是拚命的招式,已下了與敵同歸於盡之心。
慕容飛冷笑道:“堂堂少林大師,居然也會用這種撤潑的招式,倒叫我想不到。”劍走輕靈,專攻偏鋒,不與百代大師硬拆硬拚。
百忍大師神情雖仍沉著,但心中也不禁大為焦急,我若不能將話傳給任無心,眼見武林巨變即生,我豈非誤了大事。這少林掌門直到此刻,猶未顧及自己的生死,只關心著武林的安危,心情急亂之下,招式便見鬆散。突聽“嘶”地一聲,他僧袍長袖,竟被“冷面天王”的鷹爪撕下了一片。他心頭一凜,突地長嘯一聲,掌中金鞭銀鏟的招式由沉穩變作凌厲,凝立不動的身形,也飛掠遊走起來。他本來未存有傷人之心,此刻卻已殺機頓生。
金光閃處,已有三條毒蛇被他斬斷,腥臭的蛇血,飛激而出。落花般濺在他灰色僧衣之上。但群蛇前仆後繼,攻勢更厲,再加上“千手如來”陰毒準確的暗器,“蛇神”康祖刁滑迅快的笛招,向明、飛明的狠毒奇詭的鷹爪──
百代大師暗嘆一聲“罷了!難道今日我──”
思念尚未轉完,突聽一陣急速的馬蹄聲,奔騰而來。蹄聲馬嘶,來勢奇快,霎眼間便到了近前。百忍大師精神一振閃眼望去,只見一匹白馬、來勢如龍,馬上的騎士,青衫、白襪,意態瀟灑,負傷的左手,輕帶馬緩,右手挽著個長達三尺的絲鞭,朗聲喝道:“什麼人敢對百忍大師無禮?”喝聲清朗,馬勢不停,當真是人馬如龍,霎時便衝入激鬥的人群中。
百忍大師精神一振,脫口道:“任相公來了。”金光一閃,攻出七招,頓時將“蛇神”康祖逼得後退數步。
馬上的青衫騎士,正是任無心,口中笑道:“大膽的奴才,還不閃開。”掌中絲鞭,突地盤旋飛起,鞭梢一卷,已將慕容飛掌中長劍震得脫手飛去。他談笑之間,隨手攻出一招,便震飛了這“南海第一奇劍”的兵刃,眾人都不禁聳然變色。慕容飛凌空倒掠七尺,怔在地上發起呆來。
“蛇神”康祖大喝道:“朋友你就是近日江湖盛傳的任無心嗎?”
任無心面帶微笑,道:“不敢當。”長鞭一展,直點康祖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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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608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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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22 13:42:20
七四
“蛇神”康祖倒退五步,大聲道:“任無心,且教你嘗嘗我靈蛇的滋味。”翠笛展處,撮口長嘯,群蛇果然舍百忍、百代,向任無心的人馬竄去。
任無心長嘯道:“縱是神龍,也嚇不到任某,何況是幾條毒蛇。”長笑聲中。手掌一揚,但見一股黃塵,隨手而出,強烈的雄黃氣味,立時隨風飄散。黃塵乍起。凌空亂竄的毒蛇,如受當頭一棒,俱都軟了下去,蛇目無光,紅信不吐,凶毒之態盡斂,氣息奄奄的在地上蠕動了一陣,終於僵仆不動。
“蛇神”康祖神色慘變,任無心笑道:“你們還有什麼花樣,只管一起施出來。”
“千手如來”冷冷道:“小心了!”身子一轉,衣衫飄風,飄飛的衣袖中,突有數十點寒星暴射而出,四面八方,呼嘯而來。
任無心笑道:“在下自會小心了。”左掌揚起,捲起一股袖風,看似並不激厲,但那滿天飛來的暗器寒芒,竟齊齊地被這股勁風震落,只聽“叮噹”一陣輕響,數十點寒芒,不差前後地同時落到地上。
“千手如來”陰沉的面容,也不禁變了顏色,突地揮手道:“饒他們一命,走了吧!”身形轉處,當先躍退。
“冷面天王”、“瘦韋陽”、慕容飛、康祖,齊齊倒退數步,返身奔去。任無心搖鞭大笑道:“你們走了嗎?不送!不送!”笑聲未了,他們已去的乾乾淨淨,只剩下那一尊金身佛像伴著三口棺材,猶在暮色中微閃金光,彷彿在取笑那些來勢洶洶的人們,走得竟如此狼狽。
百代大師狠聲道:“如此便放走了他們,貧僧實是氣惱難平。”
任無心微微一笑,翻身下馬,道:“這些都不過是‘南宮世家’門下的傀儡,若是殺了他們,豈非反而玷汙了大師的雙手。”
那趕車的車伕似乎已被駭的呆在車座上,此刻方自驚醒過來,猛地一拉車韁,便待策馬逃去。那知他車馬未動,百代大師已大喝一聲,箭步竄來,右掌急伸,雙足釘立,挽住了奔馬,他臂上似有千鈞之力,健馬空自仰首長嘶,竟不能再奔一步。趕車的情急之下,大喝道:“閃開!”揮起馬鞭,當頭向百代大師抽下。
百代大師怒喝道:“孽障,還敢無禮!”左手忽地抓住了鞭梢,輕輕一帶,那趕車的便翻跌著倒在地上。百代大師一把提起了他的衣襟。
趕車的面上,頓失血色,目光竟乞憐的望向任無心,顫聲道:“任相公救我!”
任無心面色一寒,緩步走了過去。百代大師怒道:“這廝將我等騙到這裡,還要出口譏諷,實在饒他不得。”
趕車的目光依然望著任無心,道:“任相公──救救我──”
任無心冷笑道:“我為何要救你?”
趕車的更是神色大變,道:“任相公,你──你──”
語聲未了,任無心突地揚手一掌,拍在他天靈蓋上,口中道:“我救的是英雄漢子,卻不是你這樣的無恥匹夫。”
百代大師呆了一呆,鬆開手掌,趕車的屍體便軟軟的跌了下去。
百忍大師眼微合,長嘆道:“今日若不是任施主及時而來,老衲眼看便要遭此一劫了。”
任無心面上又泛起了瀟灑的笑容,道:“在下只當大師已趕回少室山,卻未想到竟來到這裡。”
百忍大師嘆道:“貧僧若不是為了要尋找任相公,此刻也已回山了。”
任無心道:“尋找在下?為了什麼?”
百忍大師道:“貧僧身受一人的重託,要將一個極其重要的口訊,轉告給任相公。”
任無心目光閃動,道:“什麼人?什麼話?”
百忍大師微一沉吟,仔細瞧了任無心幾眼,彷彿要證實面前人確是任相公,他才肯出口。只因這訊息實在太過重要,萬一洩露出去,被“南宮世家”中人知道,不但葉湘綺與四夫人要身罹慘禍,武林中也要因此而生巨變。百忍大師身背著如此沉重的擔子,行事自是特別謹慎。但是他看來看去,臨風卓立在暮色中的此人,不是任無心是誰?他不禁暗笑自己太過多疑,啟口道:“這訊息是南宮四夫人令葉湘綺,葉姑娘轉告任相公的──”
任無心面色微微一變,但仍然凝神傾聽。
只聽百忍大師接道:“葉姑娘一時找不著任相公,但她又不能在外面停留太久,只得將此事告訴了貧僧,托貧僧無論如何要在最短的時間內找著任相公,若是遲了,只怕武林就要大亂,貧僧肩負如此巨大的責任,又不知任相公究竟在那裡,心情實是沉重已極。”
任無心抬手一揮額角,彷彿在擦拭頭上的汗珠,口中卻微笑道:“在下行無定跡,四下飄泊,若非在此遇著兩位,豈非誤了武林大事?”
百忍大師道:“正是如此。”當下將葉湘綺之言,一字不漏地說了出來。
任無心凝神傾聽,目光連連閃動,顯見心中亦是大為激動。
百代大師暗暗忖道:“任相公平日遇事最是鎮靜,縱然是泰山崩於前,他仍能神色不變,談笑自若的氣度,怎地今日也大為動容?”
忖思之間,百忍大師已將葉湘綺托他轉告之言說完,長嘆道:“這些話老衲雖然記得清清楚楚,但也只是鸚鵡學舌而已,這其中究竟有什麼機密,那南宮夫人究竟要如何發動,老衲卻毫不知情。”
任無心道:“此事委實太過機密,大師請恕在下此刻也不敢說出,但時機一至,大師終究還是會知道的。”他面上雖有笑容,但笑的卻似十分勉強。
百忍大師肅然道:“老衲雖然難免也有好奇之心,但卻絕不敢求任相公說出此中的機密,唯願任相公能將此次劫禍消弭於無形。”
任無心接口道:“時機緊迫,在下也不敢再多停留,就此告辭了。”他微一抱拳,匆匆掠上馬鞍,揚鞭道:“兩位但請靜聽佳音,在下去了。”絲鞭一落,健馬揚蹄,霎眼間便絕塵而去。
百忍大師望著那揚起的煙塵,喟然嘆道:“天縱奇才,人中之龍──”
百代大師面色凝重,接口道:“但小弟今日卻覺他似有些奇怪。”
百忍大師道:“有什麼奇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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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22 13:42:30
七五
百代大師皺起雙眉,沉吟道:“小弟一時也難以指出,只覺他今日神色,似乎大異於尋常,卻又說不出他神情間究竟有何蹊蹺之處。”
百忍大師微微一笑,道:“值此非常的變故,任何人都難免稍失常態,任相公雖是人間奇才,但究竟是人非神,師弟你也未免太過多疑了。”他以誠待人,是以對人極為信任,當下帶過車馬,微笑道:“御者已逝,看來你我只有自己趕車了。”
百代大師道:“師兄請安坐,小弟應服此勞。”拾起馬鞭,縱身躍上了前座,他口中雖不再說話,但心中卻仍然似乎隱有疑問──
車馬方待啟行,突聽又是一陣蹄聲傳來。百忍大師凝目望去,只見一匹白馬,奔馳而來,馬鞍之上,似乎馱著一副包袱。白馬奔到近前,百忍、百代面色突地大變。只因馬鞍上的“包袱”駭然竟是一具身著青衫的屍體,而這白馬,高足長鬃,矯健神駿,竟與方才任無心騎去的白馬,毫無二致。百代大師“嗖”地躍下車座,忽地抓住了白馬的韁繩。百忍大師掠到馬旁,輕輕托起了那屍身的頭顱,目光轉處,突地變色驚呼起來。
這少林派一代掌門,竟然放聲驚呼,此事的確大不尋常。百代大師從未見過他師兄如此失態,不禁大驚道:“師兄,怎麼樣了?”
百忍大師呆呆地凝注那頭顱,這突然的驚駭,竟使這少林的高僧彷彿變成了一具石像,既不能動,也不能說話。百代大師滿心驚訝,一掠而前,凝目望去、面色亦不禁為之慘變,道:“任──任相公──”這馬上的屍體,駭然竟是任無心。
這身懷絕技,肩負著武林生死存亡之大任的奇男子,竟無聲無息的死在這裡。百忍、百代縱是沉穩鎮定,異於常人,卻也再不能控制自己的神智。一時之間,兩人如受雷擊,木立當地,宛如石像一般。此人一死,不但有許多關係武林存亡的秘密要隨他而逝,江湖中眼看也就要揚起腥風血雨,掀起滔天巨禍。只因茫茫人海,千萬眾生中,再無一人能夠替代他在武林中的地位。良久,良久,百忍大師方自定過神來,黯然長嘆道:“任──相公,你不能死的──”
百代大師厲叱道:“追過去,看看是誰下的毒手?”
語聲未了,突然馬腹下揚起一陣震耳的笑聲、道:“不用追了,是我下的毒手。”
百忍、百代齊地身子一震,情不自禁,後退三步,厲聲喝道:“什麼人?”
兩人只覺眼前微花,一條人影,自馬腹下急竄而出,落在馬鞍前。百代大師驚怒之下,厲叱一聲,揚手一股罡風,呼嘯著直擊過去。那人影身子竟被罡風震的直飛出去,飄飄蕩蕩,顯然已受重傷。百代大師精神一振,大喝道:“蘗障,原來你──”那知他喝聲未了,眼前又是一花,那人影竟又好端端地立在馬鞍前。端的是來去如電,形如鬼魅,身法之奇詭迅急,前所未見
百忍、百代大驚失色,兩人齊地展動身形,一左一右的向這鬼魅般的人影撲了過去。掌影飄飛間,兩人已各各擊出三招。掌風之間,那人影又自衝天而起。縱聲笑道:“兩位連下煞手,難道不認得了小弟嗎?”
百忍、百代身子齊地一震,退後三步。只見此人隨手掀下了緊壓在眉際的風帽,含笑直立在夜色中,那飛揚的雙眉,閃亮的眼睛,永遠微微帶著一絲對人生嘲弄的笑容。他,駭然竟也是任無心。
百忍、百代又驚又喜,看看馬鞍上的屍體,又看看面前的任無心。剎那之間,百忍只覺額上冷汗,涔涔而落,顫聲道:“好險,好險──”
百代大師變色道:“莫非這廝是假冒的嗎?”
任無心微微一笑,將屍體的頭顱抬起,手掌輕揮,這屍身面上便有一層石粉隨手而落。
百忍大師長嘆道:“以假作真、老衲險些造成大錯,如不是任相公你及時趕來,不但壞了大事,就連四夫人與葉姑娘的性命,也將死在老衲手中。”這慈祥的僧人,一想到四夫人與葉相綺被南宮世家發覺通敵背叛時,所將受到的酷刑與虐待,額上更是汗如雨下。
任無心微微笑道:“這也怪不得大師。”
百忍大師嘆道:“老衲有眼無珠,罪孽深重,任相公還要如此出言相慰,實令老衲更是於心難安。”
任無心正色道:“大師慈悲心腸,以誠待人,自然難以窺破南宮世家的陰謀奸狡──”他伸手指了指鞍上的屍身,接口笑道:“這廝不但面容和我有六分相像,就連神情語態,也被南宮世家訓練的和我一模一樣,莫說大師難以分辨,就是在下方才見了他,也不免有些眼花了。”
百代大師恨聲道:“好狠毒周詳的計謀。”
任無心嘆道:“南宮世家為了要刺探我方的消息,當真是不惜花費一切代價,我輩若不步步為營,處處提防,隨時都可能為他們奸謀所乘。”
百忍大師苦笑嘆道:“方才老衲落入他們的圈套中,已是性命垂危,若不是他們只想以此刺探消息,只怕貧僧兄弟今日便要喪身此地了。”
百代大師方才已覺此事有些蹊蹺,只是一直看不出它的破綻。此刻心念數轉,恍然道:“難怪這廝一到,那班人毫不抵抗,立刻退走,難怪那‘千手如來’發出的暗器,幾乎是不前不後,一齊落到地上,原來他們已經經過詳細的策劃,就連那千手如來發出暗器時,也早已將腕力控制,絕不會傷到此人身上。”他目光緩緩移到那車伕的屍身之上,盯瞧了一陣,接道:“老衲雖對這車伕極為痛恨,但也未存殺他之意,但這廝唯恐他言語中露出破綻,便先下了毒手──唉!這些事如何貧僧直到此刻才想到呢?”
百忍大師嘆道:“方才老衲還只道師弟你太過多疑,此刻看來,還是師弟你猜的對了。”
任無心道:“危機已去,兩位何苦自責太過。”
百忍大師黯然嘆息了半晌方自緩緩道:“南宮世家的四夫人,可是與相公訂有後約?”
任無心肅然道:“這位四夫人陳鳳貞,天資絕慧,深通義理,我方如要破去南宮世家的陰謀,必需仰仗她的大力──”他語聲微微一頓,接道:“在下與她所訂之約,更是關係著武林的大局──”
百忍大師忍不住長嘆,接口道:“四夫人已令‘中原四君子’葉長青葉大俠的女公子葉湘綺,前來轉告任相公就說──”
任無心變色道:“莫非事情有變?”
百忍大師嘆道:“不錯!那陳四夫人說,南宮夫人的幾種神功,已將圓滿,只因她似預知江湖有變,日夜趕修,是以將時限提前,因此,四夫人與任相公所定之約,不得不中止作廢了!”
一向從容鎮靜的任無心,此刻面上已變了顏色,木然立在地上,怔了半晌,方自仰天長嘆道:“天不助我,天不助我──”
百忍、百代見了他的神情,心情也不覺沉重起來。又過了半晌,百忍大師沉聲道:“還有一件事,也是四夫人要告知任相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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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22 13:42:39
七六
任無心苦笑一聲道:“福無雙至,禍不單行,這件事必定亦非佳音,唉!大師可否稍候片刻。待在下心情稍安再說。”他緩緩合上眼簾,口中雖說在使心情平靜,但雙眉微皺,全神凝立,卻顯然是在沉思。良久,良久,他方自展顏一笑,道:“大師此刻可以說了。”
百忍大師早已對這絕世的奇才,有了無比的信心,見他展顏而笑,心裡也大是平定,接口道:“南宮世家準備造劫江湖的一隻魔掌,氣候已成,要任相公特別留意──”
任無心面容又自微微一變,脫口道:“誰說的?”
他其實早已知道此話是四夫人說的,但一時激動之下,不禁又沖口問了出來。
百忍大師長嘆道:“此話亦是四夫人說的,據老衲所知,這魔掌乃是一隻極為美麗的手,敝師弟百祥,便是死在這只魔掌之下。”
任無心面色忽青忽白,沉吟了良久。百忍、百代從未見過他有如此神情,心下又不禁為之焦急起來。突聽任無心朗笑一聲,道:“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他有魔掌,我便有斷掌的鋼刀。”笑聲一頓,接口又道:“但此刻時機卻已不能再有延誤,在下必須去了。”
百忍大師道:“貧僧等來此已久,也急於趕回少室山,任相公如有所命,一招便至。”
任無心突地搖了搖手,正色道:“此時此刻,兩位最好不要趕回去。”
百代大師忍不住插口道:“為什麼?”
任無心沉聲道:“南宮世家陰詭狠毒,我方必定要集中力量,才能與之一拼,實力萬萬不可分散,以免遭其所乘。”
百代大師道:“如此說來,任相公是要貧僧等往那裡去呢?”
任無心伸手一指東南,道:“過此百步道旁有一面石碑,碑旁又是一條羊腸小道,兩位沿著這條小徑前去,自然有人前來接應兩位。”
百代大師道:“接應之人是誰?他要將我們接到那裡去?”
任無心心中似乎甚是焦急,接口道:“到了那裡,兩位自會知道,在下此刻也要先告辭了。”微一抱拳,飄身急掠而去。
前一個假的任無心,固是來去匆匆,這一個任無心,走的竟更是匆忙。百忍,百代對望一眼,兩人誰也不再說話,黯然帶馬而行。走了大約百步之遠,道旁果有一面石碑,碑旁一條小道,僅容車馬前行。百代大師手掌一提韁繩,馬車轉向而行。只見兩旁草叢,越來越深,道路也越來越是崎嶇。夜色已臨,天邊疏星明月升起,淡淡的星月之光照著難行的路途。車馬又自行了一段,前面荒草沒徑,已無法分辨道路,草長石多,車馬巔簸的十分劇烈,終於健馬一聲長嘶,再也無法前行。
百代大師雙眉微皺,回首道:“前行已無路,還要往前去嗎?”
百忍大師沉吟半晌,黯然道:“棄車而行。”
百代大師也不再說話,躍下車座,到車廂內抱起百祥大師的屍體,向前急奔而行。兩人俱有不凡的身手,都未將這難行的道路看在眼裡。夜風颼颼,風吹草動,道路越來越是荒涼,凝目望去,前面山嶽突起,那裡有人家房舍。
百忍、百代口中雖未說話,但心中卻不禁泛起了疑慮,難道這任無心也是別人假冒的,故意將我等誘來這裡?前行越久,疑慮也越深,原野上的荒草,漸及人高,彷彿終年都未經踐踏,草裡蟲聲啾啾,蛇聲唧唧,襯得天地間更充滿了陰森恐怖之意。百代大師在前開路,此刻不住回首道:“師兄,我們還要往前走嗎?”
百忍大師沉吟良久,還未答話,前面深草之中,突有一陣極為強烈的亮光向他兩人照了過來。這道強烈的亮光在二人身上照來照去,久久不滅。百代大師怒氣陡生,縱聲喝道:“什麼人弄鬼?”
只聽一個雄渾的口音道:“來者可是少林百忍老禪師,與百代大師兩位?”
百忍大師邁上幾步,道:“正是老衲百忍,與師弟百代,尊駕何人,請先移開亮光說話。”
頓了一頓,那道亮光倏地熄滅,黑暗之中,但見草叢中,鑽出了一條人影。那人走到近處,忽向百忍大師躬身一禮,道:“適才多有冒犯,尚祈老禪師恕罪。”話調之中,甚為恭謹。
百忍大師閃目一看,見是一個身形雄壯的中年大漢,當下合什還禮道:“恕罪不敢,老衲等來的魯莽。”
那中年大漢環顧左右一眼,接口道:“任相公已使靈禽傳書,命在下迎候兩位大駕,唯因事機隱秘,不敢貿然相認。”他微微一頓,接道:“大師,此處非談話之所,兩位請跟隨在下身後。”說罷,轉身撥草開路。
百忍大師雖然疑竇叢生,卻不便開口動問,回眸望了師弟一眼,隨著那中年大漢向深草中走去。行了一程,忽聽草叢前方,響起了幾聲低弱的竹哨之聲。那中年大漢口中,也響起了竹哨之聲,抑揚頓挫,彷彿言語對答一般。百忍大師暗暗忖道:“這所在如此隱蔽,又戒備得這等嚴密但不知是何用意?”忖思中,忽然見兩個帶刀男人,分立在深草之內,四目灼灼,凝注著自己的來路。
那中年大漢領著百忍、百代二人,在深草中穿來插去,其間又經過了幾處暗樁,一直行了頓飯工夫,始道:“過去不遠即到了地頭。”
百忍大師看那荒草已漸短少,接著出現丈許寬的一帶空地,空地外邊,乃是一條峽谷。百代大師不禁嘆息一聲,自語道:“好一片隱秘所在!”
原來這峽谷上窄下豐,形勢奇特,好似人工特為開鑿的一般,外面看來,實難發現。一會,那中年大漢領著二人,進入了一座石洞之內。這石洞極為寬廣,門戶重重,當真別有洞天。洞中燈火通明,隨處都見有人走動,來去匆匆,似乎忙碌異常。百忍、百代方自疑雲滿腹之際,那大漢已將二人領入一間無人的石室之內,道:“兩位大師就請在此歇息,任相公回來之後,在下立即來報。”他想了一想。接道:“如果大師等有什麼訊息,須要送至外間,可以交給在下代為傳遞。”
百忍大師連聲稱謝,轉向百代大師道:“將百祥師弟的法體置於榻上,你我二人,就在椅上打坐便了。”
百代大師點了點頭,放下百祥大師的屍體,雙目微蹙,訥訥地道:“時日已久,百祥師弟的法體眼看即要腐壞,師兄看該怎辦呢?”
百忍大師低嘆一聲,道:“再挨兩天,當真無法,也只好就地焚化了。”
那中年大漢站了片刻,見兩人沒有吩咐,於是躬身告退,走出了室外。須臾,一個青衣小童送來了兩人的飯食,二人正為百祥大師的遺體發愁,眼望飯菜,竟是無心飲食。適在此時,門外忽然有人輕咳一聲,接著響起一個蒼勁的口音,道:“室內可是百代師兄嗎?小弟瞿式表,特來拜見師兄。”
百代大師聞得瞿式表三字,驚喜交集,離座而起,高聲道:“正是百代,瞿兄快請入內。”搶步上前,拉開室門。
只見室外走進一人,鬢髮如銀,面如重棗,寬袍緩帶,神情灑脫之極。百代大師合什一禮,道:“瞿兄久違,故人無恙,可喜可賀。”接著向百忍大師道:“師兄,這位即是瞿式表,武林名宿,當代神醫。”
百忍大師合掌為禮,連稱:“幸會。”
瞿式表目光一掃,凝注榻上百祥大師的遺體,道:“百代師兄,這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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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22 13:42:53
七七
百代大師慼然道:“這是百代的師弟,喪在南宮世家那隻魔掌之下,百代等正因時日過久,恐其法體難以運回嵩山,正感一籌莫展。”
瞿式表浩嘆一聲,道:“此事兄弟已聽任相公講過,唉!魔劫方殷,不知尚有多少正人君子,逃不過這場空前浩劫。”他微微一頓,道:“兩位先行用飯,這保存百祥大師法體之事,包在兄弟身上就是。”
百忍、百代二人聞言,不禁喜出望外,兩人齊齊施禮,道謝不迭。百代大師道:“瞿兄澤及亡靈,百代及師兄感激不盡,如果方便,就請及時辦理吧!”
瞿式表知道這兩位佛門高僧都是情厚之人,面對同門遺體,誰也無心飲食,沉吟半晌道:“百代師兄請抱起令師弟的法體,隨兄弟來吧!”說罷轉身往室外走去。
百代大師急忙抱起百祥的屍體,隨同走出室外。三人在洞中轉了一會兒,來至一間石室門外。瞿式表推開石門,領著百忍、百代進入室內,道:“兩位稍待,兄弟取點應用之物就來。”說罷匆匆而去。
百忍、百代一看,見這間石室頗為窄小,室中除了一座石榻外,別無所有。百代大師放下屍體,向四壁環掃一眼,道:“這地方密不通風,石門關上之後,蟲蟻難入,倒是一個保藏屍體的上好所在。”
百忍大師雙眉微蹙,道:“就是沒有蟲蟻侵蝕,屍體也會自行腐壞的──”
百代大師道:“那位瞿大俠醫道神通。他必然有法可想。”
說話中,只見瞿式表抱著一些藥材,急步走了進來,一個青衣小童,提著一隻木桶,立於門外。瞿式表將那些藥材置於地上,道:“這密室封閉之後,若無必要、最好是不啟開──”
百忍、百代兩人知道一時間,難以再見百祥大師的遺容,兩人站在榻旁,神色之間,大有依依難捨之慨。
瞿式表暗暗忖道:“這兩位俱是有道高僧,如此著相,也難怪為了江湖之事,疲於奔命了。”轉念之下,取出火摺子一晃,將地上的藥材自燃,道:“兩位大師,請退出室外吧!”
百忍、百代重又向榻上屍體望了一眼,轉身退出門外。瞿式錶帶上石門,上了一把鐵鎖,然後由那木桶中,取出一種白色的物體,往石門縫隙中堵塞,口中道:“那些藥材燃盡之後,藥力可滲透屍體之內,只要這石門不開,三五十年間,可保百祥大師的法體不壞。”
忽聽一人接道:“瞿大俠好手段,在下百年之後,但望瞿大俠為我多燒一點。”三人轉頭一看,只見任無心右手捧著左手,疾步走來,青衫之上,血跡斑斑,猶未乾涸。
百忍大師暗想道:“這位相公身上沾了血跡,殺人之多,激戰之烈,也就可以想像了。”
任無心似是明白百忍大師的心意,朗聲一笑,道:“大師且莫悲天憫人,在下先為你引見一批朋友,然後再商議弭患消劫的方法。”說著星目一轉,朝瞿式表望去。
瞿式表向石門仔細看了半晌,雙掌一拍,道:“這樣就好,任相公找的藥物,如今怎麼樣了?”
任無心面容一整搖頭道:“一時尚無著落,不過在下業已派人,分頭尋找去了。”
百忍大師對這洞中的部署,早已驚愕不已,這時合什一禮,道:“任相公要為老衲引見一批朋友,不知這些人今在何處?”
任無心微微一笑,轉身就走,三人隨在他身後,直往石洞深處行去。忽見一座緊閉的石門之前,四個帶劍的藍衣童子分立兩側,一見任無心走近,立時躬身施禮,其中一人,伸手向石門推去。
百代大師訝然道:“這四位小友何人?淵渟嶽峙,英華隱蘊看來都有一副驚世駭俗的身手。”
任無心笑道:“他們四人雖由在下一手調教出來,不過時日尚淺,成就有限,大師不要過獎他們,以免長了他們的驕氣。”
說話中,那石門業已緩緩啟開。百忍、百代閃目一看,不禁暗暗稱奇,驚異不止。原來這一座極為寬廣的石室,石室四壁,半是琳瑯滿目的書籍,半是形形色色的瓶罐,牆角之下,散置著各色各樣的藥材,中央置了一個長達丈許的木案,十餘人圍坐在案旁。百忍大師等隨同任無心步入室內。
只見圍坐案旁的人,十九都是白發滿頭,長髯拂胸的老者,十餘人中,倒有半數是老態龍鍾,一眼之下,即能瞧出是些不諳武功的常人。這些人有的正在看書,有的正在調藥,有的正在低聲交談,還有的拿著一段樹皮草根,在口中緩緩的嚼著,瞧那雙目微合,全神貫注的模樣,似乎正在領略其中的妙味。
任無心舉手一揮,四個佩劍的藍衣童子,迅快地閃到了石門外面,石門緩緩的關閉。那些白髮滿頭的老人們,似是早已習慣了這些突然來的陌生人,是以,百忍和百代大師的突然入室,並未引起他們的注意,仍然是各自埋首工作,對兩人的現身恍如未見。任無心臉上經常浮現的笑意,突然間消失不見,代之而起的是一臉肅然的神色,朗聲說道:“諸位老前輩們辛苦了。”
他神充氣足,這朗朗高呼,聲音雖然下大,但卻如水銀瀉地,字字鑽入了人的耳中。
這些老人們,緩緩放下了工作,齊齊向任無心望來,說道:“任相公回來了。”十餘人齊齊開口,語音交混,反而聽不清楚。
任無心抱拳一個長揖,說道:“諸位老前輩,為天下蒼生,埋首這幽谷密洞之中,孜孜不倦,苦心試驗,在下這裡先行謝過了。”
瞿式表似是這些人中的首腦,代為還了一禮,笑道:“任相公大義凜然,勞碌奔波,為天下蒼生謀命,我等衷心敬佩,些許微勞,何足掛齒。”
任無心回顧百忍、百代一眼,笑道:“兩位大師父,都是當世高人,這當先一位是少林寺掌門方丈百忍大師,這一位是百代大師。”
少林寺天下聞名,數百年在民間流行了無數的奇異傳說,這些人中,雖是大半不會武功,不知江湖中事,但對少林寺的大名,卻是久有所聞。數十道目光,齊齊投注到兩人身上,拱手說道:“久仰高僧大名。”
百忍合掌當胸,笑道:“諸位異日有暇,小游中岳,萬望能到少林寺小坐,貧僧當略盡地主之情。”
任無心突然長長嘆息一聲,莊嚴地說道:“少林寺號稱武林第一之武學勝地,也真是武林一脈,我輩中人,為天下蒼生謀命,自救救人,可算得份內之事。但這些老前輩們,大都是不解武事的人,個個席豐履厚,養尊處優,被在下請來此地,別妻離子,深居幽谷,度著淒涼的歲月,粗茶淡飯,一住數年,實叫人不安的很──”
百代大師接道:“這些施主們,個個都是習醫的嗎?”
任無心道:“豈止習醫,個個都是名重一方的再世華佗,重生扁鵲。”
那些白髮盈頭的老人們,似是被任無心幾句話,觸發起無限鄉思,不自禁眉頭緊皺,默然長嘆。七八聲蒼老的嘆息聲,彼起此落,蕭蕭白髮,龍鍾老態,使這座石室中流現出無比的淒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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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22 13:43:20
七八
任無心俠心大動,惶惶說道:“在下把諸位老前輩們,由天南地北的請來此地,使你們苦度了數年的淒涼歲月,衷心大感不安,唉!只待藥物配成,在下自當重報,恭送各位返回故里,和妻兒團聚。”
只見坐在右首的一個老人,操著北京口音,字正腔圓地說道:“任相公把我等接來此地;雖然不免老懷惆悵,但對醫術一道,卻是大有幫助,幽谷石室,與世隔絕,老朽雖無法以日月行轉,計算年月,但大約想來,總已有三年左右了罷,唉──”他長長地嘆息一聲,接道:“總算幸未辱命,已找出那毒藥配製的材料,只要能採集到那幾味主藥,煉製那解毒藥物,可望有成。”
任無心默然沉忖了良久,道:“在下己盡了心力,但有兩味主藥,還未采到──”
又是幾聲蒼老的嘆息,傳了過來。任無心微露愧色地接道:“但諸位老前輩儘管放心,只要當今之世,確有那幾種藥物,在下定然要將它採集到手。目下我已派人趕往西北荒漠、雲貴山區尋找去了,想來在三月之內,當有確訊。”
忽見在首一個白髯垂胸的禿頂老人,起身接道:“靈藥難求,一時間要想尋得談何容易,老朽已研求出幾種代替藥物,只不知效用如何?”此人一口吳儂軟語,說來細聲細氣。
百忍大師暗暗驚道:“聽這兩人的口音,一似京都之人,一似江南世居,任無心竟把這些人網羅一起,實非易事。”
任無心緩緩點頭說道:“但願諸位能夠早日配製成解毒的藥物,也好返回故里。”
又一個蒼蒼白髮的老人站了起來,正色說道:“老朽等連番研試,覺出那藥物效力已夠,奇怪的是竟然難以解開那服毒之人的神智──”他語條微頓,凝目思索了片刻,接道:“因此,老朽遍翻醫藥典籍,幾經研擬,才向任相公提出了那幾種極難求得的奇藥,但老朽卻始終心中存疑,縱然找得那幾種難求奇藥,也未必就能使服毒人神智復清。”此人言詞爽直,分明是西北陝甘一帶的口音。
瞿式表點頭道:“在下也有此等感覺,南宮世家中人,似非單純為藥物控制──”話至此處,雙目神光閃動,拂髯接道:“不是兄弟誇口,眼下這十幾位醫道中人,雖不敢說盡集天下精英,但卻個個是醫道高深的精英,埋首三年,日夜苦研,採集藥物數千種,羅致了天下醫藥典籍,竟然無法解得南宮世家中的藥毒,實叫人難信。因此兄弟觸動了旁求靈機,曾和幾位同道,從人身脈穴求解,隱隱試出,那些服毒人的身體之內,似是有一處旁徑奇穴,為人所制,兄弟雖然略通武功,但自知難以盡解武學中的奇奧手法,任相公武學精奇,博通百家手法,如能抽暇相助,或可早得結果。”瞿式表乃有名的俠醫,不但醫道上精絕一時,武功也算得武林第一流的高手,任無心能夠邀集了天下這多名醫,大半得此人之助。
任無心微微一嘆,道:“瞿兄過謙了當今武林之世,有誰不知你是當代俠醫,武功醫道,兩絕於世。”
瞿式表道:“任相公不用過獎老朽,武功一道,在下自知難及任相公的萬一!”語音微微一頓,又道:“任相公風塵奔波,劇戰歸來,等思策略,謀對強敵,身心兩疲,左手又受了傷,先請休息兩日,再助我們一試那藥物功用不遲。”
任無心微微苦笑,道:“南宮夫人似已知道了我們正在謀求對付她的辦法,日夕加功,絕技已成,可能要提前發動她屠盡天下武林人物的心願,何況她‘迷魂牢’的隱秘已被揭穿,正式和少林、武當結了梁子,形勢迫她,亦非得提前發動不可,我們必須在她發動之前,先殺殺她的銳氣,並且要快馬捷足,傳告天下武林同道,留心提防,免得臨時措手不及──”他輕輕嘆息一聲,接道:“在下實難在此多留,天亮之前,必得離此。”
百忍大師感動地說道:“任相公為我武林同道,這等勞苦,古往今來,可算得第一大俠,若是蕩平了南宮世家,天下武林必將奉為一代神俠,彪炳功業,永垂不朽,傳誦千古,老衲先代武林同道,謝過任施主了。”這位德高望重的少林掌門大師,確為任無心的救世俠情所動,合掌當胸,躬身一禮。
任無心一閃避開,抱拳相還,口中連連說道:“老禪師一代武學宗師,在下怎敢當受。”
百忍嘆道:“舉國俠士,任相公當推首座,受老衲一禮,何愧之有。”
任無心道:“對付南宮世家,不得不借仗少林寺的大力。”
百忍大師道:“佛門中人雖戒殺生,但南宮夫人這等屠絕天下武林同道的手段,太過毒辣,老衲拼受我佛打入地獄之苦,亦將盡出少林精銳,和她周旋一二,但有所命,無不全力以赴。”
任無心道:“得大師一言,任無心愁懷大寬。”目光一轉,投注到瞿式表的臉上,接道:“急不如快,瞿兄請準備一下,咱們此刻就試一下那藥物的效用如何?”
瞿式表道:“任相公不稍息一下嗎?”
任無心道:“不妨事,三年以來,在下從未有過一日的養息。”
瞿式表道:“藥物現有,只要放出南宮世家中人,就可以動手一試了。”
任無心點頭說道:“就請瞿兄吩咐。”
百代大師訝然道:“怎麼?這石室還有南宮世家中的人嗎?”
任無心道:“在下為試配解藥,除南宮世家獨門奇毒之藥,生擒了兩個為南宮世家奇毒所迷之人,關在這石室之中,已有兩年時光。”
百忍大師嘆息一聲,道:“任施主為救我武林同道,用心可謂良苦啊!”
任無心微微一笑,道:“大師過獎。”
只見瞿式表大步走了過去,舉手在門上一拂,兩扇大門,應手而開。四個藍衣佩劍童子,齊齊走了進來,目光環掃了全室一眼、先對任無心拜了下去。
任無心舉手一揮,道:“聽從瞿大俠的吩咐。”
四個藍衣童子齊齊轉過身去抱拳作禮,道:“老前輩有何吩咐?”
瞿式表頷首還禮,一面笑道:“有勞諸位把南宮世家中人,提拔上來。”他是名滿武林的一代俠醫,享譽江湖數十年,但對那四個佩劍童子,卻是毫無輕視之心。
四個藍衣童子,欠身一禮,分兩人出了石門。片刻之後,兩個匆匆而去的童子,重又走了回來,每人手中牽著一個大漢。兩個大漢的身材,都很高大,但卻服服帖帖的隨著兩個童子行來。
百代武功精博,喜研天下各路武功,看兩個童子施用手法,頗似扣脈手法,大、食、中三指,輕輕的按住兩個大漢肘間,竟然使兩個大漢,無能反抗,聽命而行。兩個藍衣童子,走入室中,點了那兩個大漢身上三處要穴,欠身對那瞿式表道:“南宮世家中人帶到,恭候發落。”
百忍仔細的向兩個大漢望去,除了臉色略覺蒼白之外,和常人無異,心中暗暗忖道:“文才武略,各極其用,練習武功,故可強身壯體,成萬人敵,但卻無法抗拒藥物的侵害,眼下室中這些老態龍鍾之人,大都是不會武功,但他卻能研製成各種藥物出來,控制人的神智。”
忖思之間,突聽瞿式表高聲說道:“諸位大夫,請避到一側安全之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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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九
十數個白髮蕭蕭的老人,立時退到了石室一側,四個藍衣童子,卻疾快分守那大漢的四周,其中兩人唰的一聲,拔出了身佩長劍,另外兩人卻迅快的解開了那兩個大漢的穴道。
只見那兩個大漢長長吁一口氣,迅快的站了起來,四道目光,來回掃射,打量室中之人。
瞿式表從石案下取出三個羊脂玉瓶,拔開瓶塞,由每一個瓶中,倒出來兩個藥丸,大概是為了易於辨識,是以,那藥丸共分成了三種顏色。
任無心突然舉手一揮,道:“瞿兄且慢用藥,兄弟問他們幾句話再說。”舉步向前,直對兩個大漢走去。
二個大漢四道凶惡的目光,齊齊投注到任無心身上。任無心輕咳了一聲,滿臉笑容,拱手對那兩個大漢一禮,和聲說道:“兩位兄台貴姓?”
兩個大漢四目凝注在任無心臉上良久,左面一人突然彈琴般跳出了兩個字道:“武奇。”
瞿式表微微一怔,道:“他們想起過去的事了?”
任無心拱手笑道:“久仰武兄大名,今日幸會。”目光一轉,望著那右面大漢,含笑道:“兄台可想起自己的姓名嗎?”
那人凝目而思,滿臉茫然,生似憶不起過去之事。
任無心笑道:“兩位不用心急,慢慢的想吧!你們被南宮世家人抓了過去,又如何服了他們的藥物,只要兩位能想起昔年之事,就不難擺脫南宮世家的控制了。”
兩個大漢似是聽懂任無心的話,凝目沉思,默然不言。任無心回顧瞿式表一眼,抱拳對那些避在一側的老人一禮,說道:“諸位的工夫並未白費,不但已救了這位兄弟的性命,而且使他逐漸回憶起自己的身世了,在下這裡先行謝過。”
瞿式表一皺眉頭道:“我們費了數年工夫,尚未能找出南宮世家用藥之道,說來也夠慚愧了──”
任無心笑道:“瞿老不用自責,據兄弟所知,凡是服過南宮世家中藥物之人,短則三月,長則半年,必得返回一行,否則毒發而亡。這兩人在此度過了兩年的時光,仍然完好無恙,證明諸位一開始的用藥方法,完全對症,只是藥性太過遲緩,無法一舉解毒罷了──”他微微一頓,又道:“方向既然不錯,假以時日,當不難找出癥結所在。”
百忍大師道:“老衲有幾點不解之處可否提出來請教一二?”
任無心笑道:“大師儘管請說,只怕任無心才學不足解大師之疑。”
百忍大師嘆息一聲,道:“除了任相公之外,武林各大門派,一直未能發現南宮世家中的隱秘,這說明了南宮世家中人,從未有過背叛之人。”
任無心道:“大師高見。”
百忍大師道:“老衲不解之處,也就在此了,南宮世家中人憑藉藥物,控制了手下人的神智,使他們甘受驅使,但一個個都變成形同白痴一般,忘去了自己身世故舊,但何以識得南宮世家中人,又何以不會忘記武功?”
任無心沉吟了一陣,道:“這個,在下也難作斷語,不過,大概想來,南宮世家這藥物服用之後,促使人身體上起一種變化,這變化可能和心、腦兩部有關,也許將損及某一部份經脈,使毒性侵入了心臟和大腦之中,雖然可使人忘了過去之事,但武功卻不會失去──”
瞿式表突然接道:“三年來使在下對此事,有了一點認識。”
任無心道:“願聞高論。”
瞿式表道:“南宮世家不知在何處,尋到了一張秘方,那秘方上開列了一種配製迷神丸散的藥物──”
他為了證實自己的構想,從那石案之下,取了十餘張藥方出來,分別擺在案上。
百代大師心中暗暗忖道:“此人雖被武林同道等為俠醫之名,但當緊要關頭,總是難免一種學究氣度,做事拖泥帶水,說起話來,繞圈子轉彎。”
只見瞿式表回過頭去,拱手對任無心一禮,道:“任相公,在下曾經設求南宮世家配製這迷神藥物的方單,和這十數位醫道精深名家,費盡心血,研擬出了這十幾種藥方,逐一核查求解,據分析所得,南宮世家的配毒藥方,決非出自南宮夫人之手。”
任無心點點頭,道:“這個在下亦有同感──”他仰起臉來,長長吁一口氣,接道:“南宮一門的武功手法,別具一格,和中原武林道上的各種手法,盡皆不同,此等武功亦非一個人有限的精力,能夠研創出來的,因此在下也早懷疑到南宮一門的武功,似是超脫當今武林的另一支脈,在下亦為此查訪過不少武林名宿,以及遠居邊荒的高人,均不知此一手法的來源。”
百代大師心中一動,欲言又止。
§第九章 攝魂魔婦
瞿式表微微一嘆,道:“任相公不但武功過人,才智亦非常人能及萬一,在下今日要借重任相公的智慧,代為解答幾點疑難之事。”
任無心道:“瞿兄請先把自己推論說出,兄弟當參酌一番,提供愚見。”
瞿式表道:“這石案上的幾張藥單,都是經我們苦心推敲,再三研討之後,擬定出來,每一個藥草都是極盡其毒,然後又根據單上的藥性,配製解藥,自信這單上開列藥物,包羅甚廣,但仍無法解得南宮世家中人所施之毒──”
他手成了一下長髯,莊嚴地說道:“南宮世家主事人的才智雖然高過我等甚多,但如說她在醫道一方,強過我等十餘人,只怕未必。因此,在下斷言,那南宮世家所用之毒,確非主事人獨力能夠想得出來,至低的限度,亦將受到了前輩高人所遺留之物的啟發──”
任無心點頭讚道:“高論。”
瞿式表苦笑一下 道:“根本之法,最好是找出配製毒藥的單方,或是找出它幾種主藥,如若再這等摸索下去,只怕再耗下一兩年時光,也無法配成解毒藥物。”
任無心沉吟一陣,道:“這個,在下當可設法一試,只要這藥方有第二個人知道,或可能想出辦法。”
瞿式表道:“除此之外,只有以毒攻毒,咱們配製另一種藥物,讓南宮世家中收羅之人服用──”
百忍大師搖頭嘆道:“此等行徑,太過毒辣,非仁人君子所為。”
瞿式表道:“大師悲天憫人,不主用此手段,但南宮世家屠絕江湖武林同道之心,昭然若揭,咱們如不能在此短短時光之中,研究出解毒之藥,也只有運用以毒攻毒之法了!”他長長嘆息一聲,舒出心中的憂悶,接道:“不過兄弟等配製成的毒藥,讓人服下之後,並非立刻要置人死命,只是讓他們筋骨痠軟、無法再和人動武,南宮世家雖然控制了他們的神智,亦無用處了。”
任無心道:“如若情非得已,也只有運用此法了──”兩道神光湛湛的目光,移注到百忍大師的身上,接道:“讓他們全身筋骨痠軟,失去了武功,那總比殺死他們強了一些。”
百忍忽然想到南宮世家“迷魂牢”中那恐怖之情,當下閉口不再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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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22 13:43:41
八〇
瞿式表接道:“准於以上所言,兄弟判結兩點,第一,南宮世家施用控制人神智的藥物,藥方別有來源,只不知來自何處來自何人之手?”他語音微微一頓,又道:“第二,在兄弟想來,就是咱們再花上兩年功夫,也無法研究出解毒之藥,一則兩味主藥太過珍貴,求之不易,何況縱然找到,也未必定有大用;再者兄弟發覺了南宮世家奴役之人又似非全為藥力控制,再耗上幾年時間,只怕也是白費。”說話之間,突聽兩聲大吼,那兩個大漢齊齊站了起來、四個藍衣童子,立時轉動身形,團團把兩個大漢圍了起來。百代看那四個童子,最大也不過十四五歲,心中暗暗忖道:“這點年紀,縱然是出胎就開始練習武功,也不過十幾年的火候,能有多大成就,但看情勢,這四人卻似是這石室中的主腦人物,任無心離開之後,似是由這四人主持其事。”
但見那兩個站起的大漢,臉上逐漸泛現出赤紅之色,雙目暴射出憤怒的光芒,摩拳擦掌,大有立時出手之態,再看四個童子,一個個氣定神閒,蓄勢戒備,八道目光,盯在兩個大漢身上。
任無心突然低聲說道:“你們讓開一條路。”
四個童子果然依言閃向一側。任無心緩步走了上去,笑道:“兩位兄台──”
只聽左面一個大漢怒喝一聲,伸手抓了過去。任無心不閃不避,任他抓住了自己的右腕。
百代暗暗吃了一驚,忖道:“一個人的腕脈重穴,如若被人扣住,縱然是武功高強之人,只怕也是難受,這人也未免太自負了。”
只聽任無心以無比柔和的聲音,說道:“武兄可記得南宮夫人嗎?”
那個名叫武奇的大漢,聞得“南宮夫人”四個字,突然如遭雷殛,渾身一震,抓住任無心手腕的五指,猛然一緊。任無心已暗暗運起一種極陰至柔的功力,將那武奇指上的力量,極為巧妙的化為無形。情知這大漢正當神智迷惘,似醒非醒之際,倘若受了驚恐,或是遭到襲擊,定然要被激怒。於是任他抓住自己的右腕,重又以那種無比柔和的聲音,說道:“武兄可記得南宮夫人嗎?”
那名叫武奇的大漢,目光流轉,向滿室掃視了片刻,突然訝 聲問道:“夫人駕到了嗎?何以兄弟未曾聽到樂聲?”
任無心劍眉微蹙,心中暗暗忖道:“這廝的神志剛剛有點清醒,誰知他與自己稱兄道弟,似是又回覆了原狀。”思忖之際,忽見瞿式表向自己連施眼色,似乎要自己重將二人的穴道點住。於是右腕霍地一翻,脫出了武奇的掌握,猿臂一分,左右雙手,同時點在兩個大漢的“精促”穴上,輕描淡寫,乾淨利落之極。
只聽百代大師讚道:“任施主好俊的手法。”
任無心笑道:“大師謬讚,在下愧不敢當。”
瞿式表手掌之上,托著六粒藥丸,兩黑兩白,另外兩粒則色作朱紅,鮮豔欲滴。他緩步向前,微一思索,道:“任相公可曾留意,這兩人神志轉變,略有先後之差,顯然對於同一藥物的反應,並不完全一樣。”
任無心道:“瞿兄斷言甚是,兄弟也看出這點,只不知是由於體質的差異,抑或是因為內功修為的高下。”
瞿式表沉吟片刻,搖頭一嘆道:“說來慚愧。在下也想不出原因所在。”說話中,揀了一粒黑色丹丸,塞入那名叫武奇大漢口中,然後拈起一粒白色丹丸,喂另外一人服下。密室之內,鴉雀無聲。每人的目光,俱都投注在兩個大漢的臉上。那批老態龍鍾的人,全部站在石室的一角,每人都屏息靜氣,凝神注視兩個大漢臉上神色的變化,粗重的呼吸之聲,清晰可數。
忽聽瞿式表低聲說道:“任相公,你可以出手解開他二人的穴道了。”
任無心默然將頭一點,雙掌齊揮,隔空向二人助下擊去。只見那兩個大漢身子一頓,同時吁了一口長氣,四道凶惡的目光,齊向任無心望來。驀地,那名叫武奇的大漢慘叫一聲,腰肢一彎,雙手猛向自己的腹部抱去。
瞿式表急急喝道:“任相公快──”語聲甫出,業已舉手一揮,一指向武奇的胸部戳去。任無心運指如風,後發先至,揮手之間,立刻隔空震閉了武奇心脈上的三處大穴。瞿式表微微一頓,又在武奇的“上浣”穴上補了一指。那武奇身軀一軟,直向地面倒去。一個藍衣童子跨上一步,伸手在他腰後一貼,把他扶住。瞿式表吐了一大口氣,搖首道:“好險!好險!若非任相公手法快捷,這姓武的定然性命不保。”
任無心口齒啟動,正欲詢問其中的原因。忽見另外那個大漢微微泛紅的臉色,逐漸轉成了青色,凶惡 的眼神,突然煥散起來,不禁慼然問道:“瞿兄,此人無性命之憂嗎?”
瞿式表凝神向大漢臉上望了幾眼,搖頭說道:“性命是無可慮,不過這粒白色丹丸,不能解除南宮世家所施藥物的毒力,卻是毫無疑義的事。”他說罷之後,轉面向那群老者望去,似乎要徵求一下眾人的意見。那群老者見他轉望過來,有幾人口齒微動,似欲講話,但卻終於忍了下去,瞧那神情,大有眾醫束手之慨。
忽聽百忍大師低誦一聲佛號,道:“瞿大俠,這位姓武的朋友似已中毒,莫非那黑色藥丸,與南宮世家所施藥物,藥性衝突嗎?”
瞿式表暗暗忖道:“這位老禪師當真慈悲得很,看他說話的樣子,好像頗為這武奇的性命發愁。”轉念之下,不禁微微一笑,道:“老禪師講的不錯,在下等一則試驗所配的解藥是否有效,再者也正要以烘雲托月,抽絲剝繭之法,探測南宮世家所施毒藥的根源。”說到此處,他走到藥架之旁,由一個緊口玉瓶中傾出一粒藥丸,捏開武奇的牙關,喂了進去,繼續道:“那黑色丹丸,必有一種藥材,與南宮世家所用的毒藥相互衝突,好在我們早已防到這點,因而每用一種藥物,俱都先準備瞭解救之方。”
任無心見另外那名大漢的眼皮,業已軟軟地癱了下來,略看上去,彷彿奄奄一息似的,不覺慼然說道:“瞿兄,是否也讓這一個服下一點解藥,恢復原來的狀態?”
瞿式表聞言之後,沉思良久,始才說道:“依在下愚見,白色丹丸的藥力,留在他的體內無妨。”
他話音一頓,拈起一粒朱紅藥丸,緩緩地道:“這紅、白、黑三種藥丸,包羅了百餘種劇毒的解藥在內,三種藥丸的配材完全不同,而且最多只有一種藥丸,會生藥性牴觸的現象,因而這粒紅色丹丸,服下之後,絕對是有益無害。”說到這裡,左手兩指捏開那大漢的牙關,將藥丸喂他服下,然後退開數步,說道:“倘若再無顯著的效驗,那就要大費周章了。”
約莫過了頓飯工夫,忽見那大漢臉上的青色逐漸消退,雙眼徐徐張開,向四周打量不已。目光之內,神采漸增,驚異之色,亦越來越甚。滿室之人,不覺同時精神一振,連百忍大師、百代大師,以及那四個藍衣童子,也感到這大漢神色有異,大是佳兆。
忽聽任無心喃喃自語道:“本來我已命人晝夜兼程,趕往天竺國內,去請一位精通‘瑜伽術’的高僧,來此協助各位的工作,無奈路途遙遠,往來費時,至今尚無音信,倘若這紅、白二色的藥丸能見功效,那就省事多了──”
瞿式表卻神色緊張的盯注著那大漢神情的變幻,似是根本未曾聽得任無心之言。他受得任無心之托,帶著舉國選出的名醫國手,埋首這石室之中,度過了三年歲月,仍未能研究出解求南宮世家的用毒之法,心中甚感慚愧。如今眼看這紅、白二丹合用之後,受毒之人,忽然有了急速的轉變,當真是驚喜交集,莫可名狀,全神貫注在那大漢的神情變化之上。
需知此事,乃武林中劫運的關鍵,南宮世家用毒控制了無數高手的神智,實力強大,睥睨天下武林。但如這些人身受的劇毒解除之後,一個個都將是南宮世家的生死對頭,否則將為南宮世家所用,效命受死,由人指使,這正反之間,利害是何等強大。瞿式表受命之日,任無心曾以天下武林劫難相托,三年來他無時不悉盡心力,孜孜不倦,浸沉於研求解藥之中,但屢試屢敗,亦不無心意消沉之感,此刻驟見希望展現,心中的激動、驚喜;自是難以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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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23 15:02:52
八一
只見那大漢雙目連連眨動,神情間驚異更甚,終於長長嘆息一聲,道:“這是什麼地方?你們是什麼人?我怎麼會停身在此地呢?”
任無心微微一笑,道:“在下任無心,那位是當今武林中名重一時的俠醫,瞿大俠瞿式表。”
那大漢微一點頭,目光卻投注在百忍、百代兩人的身上,說道:“這兩位大師父呢?”
百忍大師合掌說道:“老衲百忍。”
百代大師接道:“貧僧百代,施主大名?”
那位大漢先是微微一怔,繼而啊籲一聲,道:“兩位可是少林寺的嗎?”
百忍大師道:“不錯、老衲等剃度於嵩山少林本院。”
那大漢口中連連的念道:“百代,百代──”突然大聲的喝道:“是啦!你就是被人稱為濟世生佛的百代大師了。”深深一揖,拜了下去。
百代閃身避開,合掌還禮,道:“施主快快請起,貧僧如何敢當!”
那大漢緩緩站了起來,道:“大師曾救小弟之命,難道就不記得了嗎?”
百代大師眉頭聳動,目光在那大漢臉上打量了一陣,搜盡枯腸,仍然想不起此人是誰。
當下合掌笑道:“貧僧過去雖常在江湖上行走,偶伸援手,但自覺應屬份內之事,從未存望報之心──”
那大漢接道:“因此大師已經不記得在下了嗎?”
百代道:“貧僧眼拙了。”
那大漢道:“在下姓張,草字光恩。”
百代道:“張施主。”
張光恩道:“說在下之名 大師也許早已忘去,但提起家兄,大師或能憶起?”
百代道:“令兄的大名呢?”
張光恩道:“家兄張光義。”
百代凝目沉思,顯然在他的記憶之中,仍然想不出張光義是何許人。
張光恩道:“是啦!大師是被江湖同道譽為濟世生佛,救人無數,那裡還能想到我們兄弟,但家兄有個混號,武林中傳誦頗廣,大師或可記起。”
百代大師道:“願承指教。”
張光恩道:“家兄的渾號是鐵手崑崙。”
百代大師果然想起數年前行腳江湖之上,曾經伸手救了兄弟兩人。其中有一人掌力特強,連斃七敵,終因圍攻兩人的高手太多,無能破圍。戰到力盡待斃當兒,恰好自己趕到,激於義憤,出手相助力敗群寇,拯兩人於危難之中。當下點頭說道:“提起鐵手崑崙,倒使貧僧回憶起這件事了,賢昆仲也算是武林中甚負盛名之人,不知何以竟然甘心投效於南宮世家之中?”
張光恩臉上忽然一變,緩緩坐了下去。百代大師急急叫道:“張施主──”只見張光恩若有無限痛苦,緩緩閉上雙目。
任無心嘆息一聲,道:“功敗垂成,咱們這解藥,只怕已無法解除南宮世家的毒藥了。”
瞿式表茫然不知所措,默然呆在當地。
百忍大師合掌在胸、低聲吟道:“劫數、劫數,阿彌陀佛。”
全場中突然肅靜下來,鴉雀無聲。數十道目光,一齊投注到張光恩的身上。每人臉上,都顯得一片肅冷。因他神智漸復而帶來的歡愉之氣,也隨著一掃而空。
不知何人,長長嘆一口氣,劃破了室中的沉寂,緊接著,嘆息聲彼起此落,使這石室中瀰漫了一片愁雲慘霧。
一個蒼老無力的聲音,在不絕於耳的嘆息中響起,道:“完了,咱們又不知還要在這石室中呆多長時間了?”
另一個老邁的聲音接道:“這一把年紀了,這一生中,只怕咱們已沒有離開此地之能了,看來這一把老骨頭,八成要埋在這幽谷密洞中了!”
這聲出自那些龍鍾老人之口,聲聲如刀如劍,刺入了任無心的心中。忽然任無心緩緩轉過身子,行到那石門之處,按動牆上的機紐,兩扇沉重的石門,緩緩大開。抱拳對那些龍鍾老人們說道:“在下把諸位請來此地,使諸位度過了幾年的清苦生活,每想到諸位都是名重一方之人,妻兒承歡,生活歡樂,如今卻為在下請入這窮山荒谷,幽谷絕室的山洞之中,一住數年,想來諸位思鄉之情,必極殷切,雖然尚研製不出化解南宮世家用毒之藥,但諸位都已經盡到心力,在下這裡先請諸位恕罪。”
廳中之人,聽他滔滔不絕說了半天 尚未提到緊要之處,自是不便插嘴,數十道目光,又轉注到任無心的臉上,等待他的決定。只見任無心對身旁兩個藍衣童子低語一句,兩人立時轉身奔出石門。片刻工夫,兩個藍衣童子捧來了十幾個精緻的木盒,放在石案之上。
任無心打開盒蓋,笑道:“諸位在這窮山密谷之中,埋首數年時光,在下略備薄儀,以表寸心,從此時起,諸位可以離開這裡了。”
瞿式表凝目望去,只見那木盒之中,放著一顆明珠,二錠黃金。黃金雖然不多,且是有價之物,但那顆明珠卻是價值連城之物。只聽任無心道:“這兩錠黃金,為數雖然不多、但足可夠諸位回鄉川資,這一顆明珠,聊表酬謝之心。”
一排並立的龍鍾老人,皺紋堆累的臉上,齊齊展現出歡愉的笑容。想到久別的妻兒,即將相見,心中大感快樂。任無心看那些老人們泛現出歡笑之態,亦不禁為之黯然。這些人從未習過武功,江湖上血腥仇殺之事,可以說和他們毫無干連,不論眼下降臨的這一場浩劫,何等的淒慘,和他們也算是毫無牽扯──繼而又想到這些國手名醫,一旦離去,再想配製出解毒之藥,自是永無希望之事,遭南宮世家中藥物控制的武林高手,也永難有脫離禁制之日,在即將掀起的一場正邪大決戰中,制勝之機,消失大半,只有把他們全都殺死了!
但任無心的心胸氣度,都非常人能及、心中雖想憂淒之事,神色卻仍是鎮靜如恆,拱手說道:“諸位可以走啦!唉,但在下卻無法一一相送。”
靠西首當先一個老者,緩步走了過去,取了木盒中的黃金,拱手說道:“我等雖埋首石室,但並未為任相公解去相托之事,無功豈能受祿,這兩錠黃金,取作川資,至於那顆明珠,老朽卻不接受。”
一人領先,群相隨和,但見那群排立的龍鍾老人,依序走了過去,每人打開一個木盒,取了黃金,那顆明珠的留在盒中未動。要知這般人既成一方名醫,早已置了萬貫家產,個個席豐履厚,享用不盡,嬌妻美妾,兒孫繞膝。此刻心中只想著如何能早日回去,和家人團聚,那裡還會想到取那明珠。
任無心暗暗嘆息一聲,道:“我派人在前面市鎮之上,代各位雇下車馬──”
忽聽一聲大叫,那盤膝閉目而坐的張光恩,突然一躍而起,手掌探去,抓住了最後一個老人。變起倉促,雖有任無心、百代等高手在側,也是搶救不及。那環伺兩個大漢的藍衣童子,齊齊翻腕,嗆嗆啷啷,四柄長劍一齊出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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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608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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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23 15:03:02
八二
百代自忖張光恩還記著我救命之恩,大步行了過去,說道:“張施主,看在貧僧的面上 不可傷人──”只見張光恩眼中佈滿血絲,雙目圓睜,猙獰可怖,不禁心頭一震,暗道:“可是他的藥毒又發作了嗎?”
那四個藍衣童子,已採取合圍之勢,只要一劍發動,另外三劍,立時將紛紛攻出。但見百代走了上去,只好停手不動。百代雖然發現了張光恩的神色不對,但還想先將他手中那不會武功的老人救下再說。當下伸出手去,道:“張施主,令兄此刻──”
只聽張光恩怒吼一聲,兩手一揮,活生生把手中之人,撕成兩半。鮮血四濺,沾染百代大師的僧袍。百代臉色大變,怒喝一聲,運起少林金剛拳。當胸擊去。
張光恩揮手一接,立時被震的向後退去。兩柄長劍斜裡斬來,寒芒一閃,生生把張光恩截作三斷。
忽聽任無心叫道:“瞿兄小心。”遙遙一掌劈了過去。他的掌力,全是陰柔之勁,劈擊出手,絲毫不聞聲息。但聞砰然一聲,一人應聲而倒。
瞿式表凝目望去,武奇已七竅出血,氣絕而死。原來張光恩生裂那老人之時,武奇竟也悄無聲息站了起來,舉手向瞿式表後腦抓去。
瞿式表眼見苦心配製三年的藥物,毫無效用,心頭又氣又惱,耳目失了靈敏,當下拱手一禮道:“多謝相公拯救。”
瞬間驚變,血灑石室,三具屍體,橫臥當場。那些老人,幾時見過這等武林中相搏兇殺之事,目睹慘局,早已嚇的魂飛魄散。呆在當地。任無心揮手對四個藍衣童子道:“快些收去屍體。”目光一轉,抱拳接道:“驚擾諸位了。”
只見當先老人,鬚髮抖動,緩緩放下手中黃金道:“老朽幼習醫道,用以濟人救世,埋首三年,竟然未能配製一種療毒之藥,此種毒藥如若一旦流行於世,不知要戕害多少人命,老朽拼了這把老骨頭埋此荒山,也要配解出解毒之藥。”
百忍大師合掌說道:“善莫大焉,施主仁術俠心,老衲敬佩萬分。”
但聞幾聲長長嘆息,十餘老人,齊齊放下手中黃金。任無心與百忍、百代三人,睹狀之下,知道這批風燭殘年的老人,俱已打消了去意,不禁喜動顏色,暗暗為武林蒼生慶幸。
只見瞿式表神情激動,朝眾老人拱手齊額,道:“各位退還盤川,莫非是改變了心意,打算繼續留在此處嗎?”
左面那老人拱手還了一禮,感慨萬千地道:“是老朽心想,人生百歲,白駒過隙而已,既不能立言立德,能為武林中留點遺澤,也不枉虛度此生──”
話來講完,那個身著褐色寬袍的老人突然插口道:“李兄言之有理,成敗雖難預料,只要傾力以赴,也就心安理得了。”
任無心搶上幾步,長揖相謝道:“諸位以天地為心,甘舍家室之樂,為武林眾生謀命──”
那褐袍老人似是性子較急,想著的話,立刻就要講出口來,這時將手連搖,一本正經地道:“任相公千萬別將我等捧得太厲害,老朽常聽人言,練武之人,一旦略窺堂奧,便為武學所迷,孜孜不倦,切望升堂入室。”他語音微頓,手捋銀鬚,自顧自的點了點頭,接道:“文武兩途,該是一個道理,尤其醫學一門,更是深合武功之道,以老朽來說,真要是半途而廢,就此離開這裡,則歸家之後,定然惚惚不樂,遺下終身之憾。”他一人大發宏論,滔滔不絕,眾老人竟然同是面露微笑,點頭晃腦不已。神色之間,對他的話似是深以為是,俱皆懷有同感。
只聽另一老人道:“莊兄所言甚是,前功盡棄,未免可惜,未免可惜──”
任無心莞爾一笑,朝眾老人一揖到地,道:“多謝諸位,大功雖未告成,在下胸中的積鬱已去,心頭的愁結已解,不敢多事打擾,就此告退了。”
最先決定留下的那老人急道:“任相公獨擔艱巨,日理萬機,有事只管請便,不必以我等為念。”
任無心連連稱謝,轉向瞿式表施了一禮,道:“在下行蹤不定,此間的一應大事,以及諸位老先生的貼身瑣務,俱都拜託瞿兄一人了。”
瞿式表含笑還禮 道:“任相公口管放心,瞿式表鞠躬盡瘁,決不敢有負所托。”
任無心朗笑一聲,轉身走去。百忍、百代雙雙告辭眾人,隨同他走出室外。那四個藍衣童子隨後出來,閉好了密室的石門,兩人守衛在外,另外兩人退入了對面一間小室之內歇息,以便輪班接換。
任無心將百忍、百代二人,領入了自己所居的一間小室之內,立即吩咐那個青衣小童,為二人重新備辦飲食。
百忍大師打量室中一眼,見壁上懸著一柄龜甲古劍,案上列著文房四寶,和二三十函書籍,石榻一角,放著幾件換洗的衣衫。除此之外,四壁蕭然,與自己師兄弟所居的那間石室一般無二。知他自奉甚薄,不覺油然生出一股敬意。
百代大師目光一抬,瞥了壁上龜甲古劍一眼,含笑道:“任施主,貧僧似乎未曾見過任施主佩帶寶劍。”
任無心微微一笑,道:“惟兵不祥,非有必要,在下實不願佩帶。”說著坐向案前,執起一隻粗毫大筆,信手一揮,寫了“少林高僧百祥大師停靈在此”的封條,落款之後,交與那青衣小童,道:“拿去將那小室封了,以免不知內情之人,無意中啟動了那扇石門。”
那青衣小童接過封條,轉身急步走去。片刻之後,捧著一個托盤進來,托盤之內,放著三人的飯食,那青衣小童將飯菜提上石案,請三人用餐。百忍大師見菜餚俱是素食,而且無酒,遂向任無心含笑道:“任相公何必如此多禮,定要陪同老衲等茹素,而且像任相公這等天馬行空之人,免不了有個千杯下醉的海量。”
任無心哈哈一笑,道:“老禪師目光如炬 在下的酒量確是不淺,不過──”他忽然將頭一搖,露齒一笑道:“在下已多時不飲酒了。”
百忍大師暗暗忖道:是什麼原因,能令這位祥麟威鳳一般的人物戒酒?轉念之下,壽目微睜,注目望了過去。忽見任無心面色猝變,雙手一扶石案,似欲離座而起,頓了一頓,卻又凝然不動。
百代大師訝然問道:“任相公,覺得有何不妥之處嗎?”
任無心劍眉微蹙,低聲道:“在下似有所覺,好像是有外人進入了洞內。”
百忍、百代一聽,俱是心神一凜,三人不約而同的寧神靜氣,潛心內視,功凝雙耳,往室外聽去。這三人的內功精湛深厚,傾耳凝聽之下,便是十丈之外繡花針落地的響聲,亦能清清楚楚的聽入耳內。良久之後,三人交換了一瞥眼色,顯然是誰也未曾聽出什麼異動。
百代大師忽然開口道:“任相公不會發生錯──”
他本想說“錯覺”二字,話到唇邊,突然感到如此講法不妥,只恐任無心聽了不快,因而不曾講完,即便住口不言。任無心明白百代大師的意思,朗然一笑,道:“這地方警戒森嚴,守護重重,照理說來,縱然已被敵人發現,彼等亦難長驅直入,要說深入內洞,仍然毫無警兆,那更是令人難以置信之事,可是──”說到此處,他自己也有點懷疑起來,不知是否當真是自己一時的錯覺。
那立在任無心身後的青衣小童,此時忽然接道:“我去瞧瞧。”人影微晃,眨眼不見。百忍大師的座位面向室門,這時正向門外望去。但見青影閃了一閃,居然未曾瞧出那青衣小童的身形,不禁衷心讚佩,朝任無心道:“任相公,你手下的這幾個孩子,實在令老衲喜愛的很。”
任無心微微一笑,道:“大師等已非外人,在下的言詞縱然誇張些,想亦可獲得鑑諒,對這幾個隨身的童子,在下卻已費過了一番苦心,尋常的一般武林人物,實難動得他們,唉!南宮世家早具機心,憑仗詭奇的武功,絕世的毒藥,暗算武林人物,當世中的高手,已被他們網羅甚多,日後這一場正邪的決戰,人手實難調配,在下不得不未雨綢繆,調教出一些人手來,準備應付邪惡蔓延的武林局勢──”話至此處,感慨萬千,長長嘆一口氣,又道:“如非局勢迫得我無法兼顧,也不敢驚動貴派和武當玄真道兄了。”
百忍合掌當胸,肅然說道:“代有俠人,常在武林中留下了可歌可泣之事,讓後輩們憑弔懷念,敬慕追思。任相公天縱奇才,為武林主正義,為蒼生造福,用心良苦,不求聞達,只憑此一點,已使老衲等敬慕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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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608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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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23 15:03:13
八三
任無心本在凝神傾聽,忽然臉色一變,挺身而起,大步向室外奔去。百代似是聽到了什麼異聲,一語不發,緊隨在任無心身後行去。任無心人已出室,突然又一晃身,躍回室內,伸手摘下了壁上的龜甲古劍。
獨闖南宮世家,力搏無數高手圍攻,都未見過他佩帶兵刃,此刻卻摘劍而出,面色凝重,生似已知遇上了生平未曾遇過的勁敵。只看得百忍大師心頭暗暗驚凜,忖道:“難道是那南宮夫人親身追蹤而來,深入了這隱秘的石洞不成──”心中在想,人卻隨著出了石洞。
目光瞥處,只見那適才離室的青衣童子,背靠石壁,僵鋌而立。任無心舉手一探那青衣童子的鼻息,一聲不響,直向裡面行去。
百代施展開移形換位的身法。緊追在任無心身後,右手已摸出了一把鋒利的匕首。顯然,這位被譽為少林武功第一的高僧,已動下殺機,也消失去了平時輕敵神態。
百忍大師走在最後,伸手向那青衣童子摸去,只覺他心臟跳動已止,早已氣絕死去。百忍心頭大凜,暗暗忖道:“此人屍體,相距那石室只不過數丈距離,竟然未能聞得動手之聲,想是連還手的機會,也是沒有,就被人一掌擊斃。”
忖思之間,任無心已和百代大師奔了回來,低聲對百忍說道:“還好,如若那十幾個德高望重的老人,被傷了一個,那可是在下的終身一大憾事。”
百忍大師道:“任施主,你這貼身的小童死去了。”
任無心慘然一笑,伸手抱起那青衣童子的屍體,緩步向前行去。只看他手中的長劍,微微顫抖,顯然,他心中正有著無比的激動。行不數步,忽見任無心放下那童子的屍體,閃電般朝前馳去。
百忍大師心頭亦是略有警兆,急奔幾步,與百代大師搶著了並排。
任無心身形閃電,眨眼出了十餘丈外,目光到處,發覺守護內洞的四個手下,俱都背貼牆壁,直挺挺呆立當地。一條看似頗為嬌小玲瓏的黑影,一閃而逝,瞬間隱沒入昏暗之中。這內洞深藏山腹,難見天光,日以繼夜,俱以特製的燈火照亮。這條嬌小玲瓏的身影一現即隱,若非極好的目力,實難發覺。
任無心驚怒交遞,竭盡全身功力,猛地朝前飛射,口中大喝道:“什麼人?姓任的有話問你!”他的輕功,何等高強,疾追數步,重又瞧出那條淡影,向內洞左側閃去,其疾若電,幾非目力能見。
任無心怒不可抑,厲喝道:“你再不站住,姓任的要出手傷人了!”
語聲方落,一陣粗重的暴喝,突地傳了過來。四名手橫厚背單刀的青衣大漢,霍地衝了出來,並排擋住了甬道。這四人乃是聞得任無心喝叱之聲,由暗處衝出來阻截敵人,不過八隻眼睛瞪注甬道之內,卻又眼下茫然,一無所見。
任無心目力銳利,雖在遠處,卻瞧出那條淡影已奔近四人身側,不禁大喝道:“留神──”一言未了,那條嬌小的淡影,已奔臨四人面前。但見那四人一分為二,倏地向兩側摔開!只聽一陣金石相擊之聲響起,四把沉重的厚背單刀,同時墜落於石地之上。
任無心見那四人絲毫聲息未出,便已死去,不覺又驚又疑,不知來敵用的什麼詭異手法,如此輕易地打發掉了四個武功不弱的人。一陣強烈的好勝之念,與難以抑制的怒氣同時升起,奮力幾掠,霍地趕到了那條淡影之後十餘丈處。燈光之下,瞧出那條淡影青布包頭,身披黑色大氅,足踏薄底快靴,閃動之間,顯出一副嬌小玲瓏的背影,予人一種神秘飄渺,詭異恐怖的感覺。
任無心失去了平時那種從容不迫,儒雅倜儻的氣概,提身一縱,倏地一劍刺去,一面冷冷地道:“什麼人?與我轉過面來。”
他連連喝問,意欲引得那人開口、或可由其語音之中,辨識其人。這一劍乃是蓄勢而發,威力之甚,無與倫比。那黑衣嬌小之人似是識得這一劍的厲害,不進反退,倏地身形一旋。驀地,一片黑影之內,一雙白玉般的手掌一晃,一陣柔和的微風,隨手而起,突地向任無心懷中撲來。
任無心忽感手腕一震,掌中的寶劍似欲脫手而去,霍然驚凜之下,寶劍一掄,霍地反撩而上,左手一探,陡地一指點了過去。這一劍一指,傾盡了任無心畢生的武學造詣。兩招同發,中蘊無窮的變化。放眼當世高手,實難找出何人,能以乾乾淨淨地脫出這劍指之下。
孰料這黑衣嬌小之人身形一晃,倏地與任無心探身而過,其快之甚,無可比擬。任無心與這人面對面的拆了一招,但見一隻瑩白的手掌,晃下一晃,除此之外,竟是毫無所見,一陣羞怒,泛起心頭,任無心大喝一聲,旋身一劍,驀地猛推出去。一陣剛猛無儔的劍罡,突然由劍身湧起,風雷之聲,震得四壁皆應。那黑衣嬌小之人應變之速,大異常人。但見她身形一側,忽地橫飄數尺,黑衣外氅一抖,晃眼逸出了數丈外。
忽聽百代大師宏聲道:“阿彌陀佛,施主何不停身答話?”舉臂一揮,一拳擊了過去。少林金剛拳,出之於少林寺第一高手,其威力之強,端的驚人。那黑衣嬌小之人,剛剛脫出任無心的劍罡之外,復遇一陣倒海狂瀾般的摯風迎面撞來,匆促之下,又復身軀一側,背貼牆壁,朝前急掠而去。
百代大師一驚不小,未待那黑衣嬌小之人經過身前,右腿一弓,吐氣開聲,猛然一拳擊了出去。這一拳擊的巧妙之極,拳向牆壁,似是無的放矢,但那強勁的拳風擊出時,黑衣嬌小之人,剛剛掠到,湊了上去。這乃是百代大師由少林“羅漢陣”之內,參悟出的武學精髓,黑衣嬌小之人,似是大出意料,黑影一頓,倏地停了一瞬。在場之人,全是武林中的頂尖高手,就這眨眼不到的時間,業已同時搶住這稍縱即逝的時間,齊齊出手攻到。
只見百代大師右拳一縮,左掌一揮,直襲那黑衣人正面。百忍大師立時搶步上前,右手一探,疾向那黑衣人肩臂之處抓去。任無心左手五指箕張,罩定那嬌小身軀背後的諸大穴道,右手寶劍一揮,封住了一側的空門。
這三人合圍,大有殲虎屠龍之勢,拳掌指風,布成了一面天羅地網。三人意下,縱是南宮夫人親自到此,也插翅難飛了。但見那黑影突然原地一陣旋轉。三人拳、指、掌眼看業已擊到那黑衣人身上,卻同感空無一物,彷彿那黑衣人乃是有形無質似的。百忍、百代驚詫欲絕,兩人變招換式,即待出手攻去。忽聽任無心急聲喝道:“兩位大師快退!”
百忍、百代聽他言語微顫,似有一股難以抑制的驚惶,不覺齊齊一蹙眉頭,身子一晃,倏地閃退數尺。忽見任無心寶劍護胸,晃身閃攔於百忍百代之間。那嬌小的黑衣身形,頓然而住,那裹身黑氅中緩緩伸出一隻纖纖玉手。
任無心低聲喝道:“兩位大師快退。”手中長劍,陡然揮轉不息。一股內力由那長劍綿綿不絕的湧了出來,隨著那輪轉的劍勢,幻化成一堵無形之牆,橫擋在身前四五尺之處。百代輕輕嘆息一聲,暗道:人言江湖之上能人無數,今天方證實此言不虛,任無心這等功力,實非我等所能及。被譽為少林第一高僧的百代,至此刻,才真正對任無心生出了敬佩之心。
只聽任無心施展傳音入密之術,說道:“兩位大師快請退開,在下雖可擋她一時,決難長久。”但見那一隻素手緩緩地伸出了裹身黑氅,黑暗中仍可見那雪白的玉腕。那是只美麗絕倫的玉手,白中透紅,細指如蔥。百忍大師心頭大震,只覺這玉手,似是那裡見過。
任無心忽然一閉雙目,沉聲喝道:“兩位大師如若再不退開,在下也將無能相護了。”
但那出氅的玉手,有如帶磁之物,吸引了百忍和百代兩位大師的目光,對任無心那沉重喝叫之聲,恍如未聞。因為那一隻美麗的素手,實在是太動人了,世上最優秀的名家,也無法雕刻出這等美麗奪目的藝術品。激盪的劍風,震飄起來那黑衣人的衣袂。只見那高舉裹身黑氅的玉手,忽然輕輕招動。
百代大師首先抗拒不住那素手魔力的誘惑,舉步向前行去。忽然劍風掠面,一股寒意,凜然直透心底。百忍、百代,被那素手吸引的心神忽然一清,轉頭望去,只見任無心頂門之上,汗水淋漓,直流了下來。耳際間又響起了任無心沉重的聲音,道:“兩位大師,快些閉上雙目。”
百忍、百代究竟都是有道高僧,神智一清,立時警覺到不對,趕忙閉上了雙目。
任無心又道:“兩位大師快請轉過身去,回到小弟居住之室,等候於我。”
百代大師道:“任施主,可需要貧僧相助一臂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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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23 15:03:24
八四
任無心道:“不用了。”
百忍、百代聽他說話聲音,散微顫動,顯見內心中甚為焦急。依言舉步行去,行約十四五步,突聞任無心大喝之聲,傳了過來。百代大師忍不住睜開雙目,回頭一望,只見白光耀目,劍氣漫天,環繞著一隻紅色的手掌盤旋。兩人目光一和那血紅的手掌相觸,不自禁又停下了腳步。耳際間又響起了任無心的聲音,道:“兩位大師,可是當真的想死了嗎?”
百忍心頭大凜,默念金剛經,回首而行。順勢一把,牽了百代,大步行進,匆匆繞過一個彎子。兩人匆匆走回任無心的靜室中,回手封閉上石門。百代輕輕嘆息一聲,欲言又止。原來他心中蘊埋著甚多疑問,欲待提出,但目光一和百忍大師相觸,看他臉上的茫然之色,心知百忍大師正和自己一般,在心中存了甚多疑問,當下住口不言。兩位少林高僧默然對坐,大約有一盞熱茶工夫,突聽石門外面,響起了一陣輕微步履之聲。百代突然挺身而起,暗運功力,緊握匕旨,蓄勢待敵。
石門呀然輕啟,緩步走進來滿面倦容的任無心。此時,任無心已失去平常那神定氣閒的從容風采,慢步行來,似有著不勝負荷之感。百忍大師站了起來,迎上任無心,道:“阿彌陀佛,任施主可要老衲相助一臂嗎?”
任無心輕輕搖首,道:“不用了,大師請坐。”他勉力以劍作杖,支持身體,緩步走到一處座位上,閉上雙目,運氣調息。百忍、百代都是一流高手,已看出任無心似是受了很重的內傷,知他此刻正在運氣調息,也不驚動於他。大約過了頓飯工夫之久,任無心那蒼白的臉色,才緩緩泛生起一片紅潤,長長吁一口氣,睜開了雙目。
百代大師讚道:“任施主能在這片刻工夫之中,調息復元,內功精深驚人。”
任無心輕輕嘆息一聲,道:“我沒有受傷,只是用盡了我全身的氣力,咱們今日之局,當真是險惡的很。”
百忍大師道:“那人可是南宮世家中的人物嗎?她的武功,似猶在南宮夫人之上,不知是何等人物?”
任無心仰起臉來,凝目沉思,似是回憶著一件重要的往事,又似在推敲著一個極為困難的問題。良久之後,才緩緩說道:“兩位大師,可還記得五十年前,江湖上傳誦攝魂女魔的往事嗎?”
百忍怔了一怔,道:“老衲甚少在江湖上走動,對此事雖略有所聞,但知之不詳。”
百代大師接道:“貧僧雖然聽人談過,但也是僅知皮毛,莫明真像,何況那攝魂女魔的出現,為時甚暫,有如突起狂飆,曇花一現,雖然傷了武林中不少高手,但為害時短,受害人又無一生還在世,真像迄今仍然無一人能口述其詳。”
任無心道:“正因為那攝魂女魔,在江湖上出現的時間,太過短促,是以,武林中人,都已把此事淡忘了。”
此人年紀甚小,但卻似無所不知,無所不曉。百代訝然說道:“怎麼?那攝魂女魔,可和適才出現的那素手有關嗎?”
任無心道:“何止有關,如在下想像不錯,這只造劫江湖的素手,就是那突然消失於武林中的攝魂女魔。”
百代先是微微一怔,繼而搖頭笑道:“想像終歸想像,想那攝魂女魔,已息隱江湖數十年,如若她果真還活在世上,料她也難耐數十年的寂寞,而不再涉足江湖,退一步講,那人如真是攝魂女魔,也決不甘聽受南宮夫人之命,”
任無心點點頭,道:“大師說的不錯,但在下決非憑空揣測,此事關系武林命運至大──”他仰起臉來,長長吁一口氣,道:“就以在下來說吧,江湖之上,又有幾人知我來歷?”
百忍大師暗暗想道:“這話倒不錯,近年中原武林,以四君子盛名最著,後起之秀中,雖不乏才氣縱橫之人,但卻從未聽到任無心三字,而且這名字又起的有些怪道,任無心似乎不像一個人的名字。”他為人老成持重,雖然急於知道任無心的身世,但卻不願出言相詢。
百代大師卻合掌一禮,接道:“任施主出現江湖,確似神龍自空而降,貧僧早有相詢任施主來歷之心,只是不便啟齒。”
任無心逐漸的又恢復了那爽朗的氣度,微微一笑,道:“在下的身世,確然是大異常人,只是眼下不便說出,好在來日方長,兩位終有知道之日。”
百忍大師道:“任施主既不便說出身世,也就罷了,老衲另有幾點不解之處,不知可否請教?”
任無心道:“大師請說。”
百忍大師道:“據老衲所知,練武之人,如想登峰造極,必得有三個條件,那就是‘天賦、師承、時間’,任施主天縱奇才,必得良師垂青,三件已具有二,但時間一關,卻是不易闖過,如若老衲沒有走眼,任施主只不過二十四五,但以你的功力而論,卻非四十年以上莫辨,此乃老衲不解之一。”
任無心笑道:“大師有多少不解之處,一併說出來吧!在下當盡我所知,奉告兩位。”
百忍大師的臉色,突轉肅穆,說道:“任施主遍請天下名醫,研究南宮世家施用之毒,早於數年之前,已然開始,那時,任施主只不過是一個二十一二的少年,不知何以和南宮世家結仇,又如何知得南宮世家的隱秘,此乃老衲不解之二。”
任無心點點頭,道:“老禪師還有什麼可疑之問題?”
百忍大師道:“有志固不在年高,任施主智慧過人,那是有目共睹,但你處世的從容,處事的周詳,辦事之精微,執事之方法,均非一個毫無閱歷之人,能夠做到。”
任無心感慨地嘆息一聲,道:“老禪師問的好──”仰起臉來,沉思不言,顯然,他在考慮著一個極難決定的問題。
百忍大師合掌說道:“阿彌陀佛,任施主如若有什麼難言之隱,那就算了,老衲只不過隨口相詢,並無要施主非說不可之意。”
任無心嘆道:“在下確然是在考慮著一個極難決定的問題,此事關系重大──”他微微一頓,又接道:“兩位道行深遠,心懷救世之念,在下如若不將胸中的隱秘相告,一旦傷亡在南宮夫人手中,只怕主持其事的,將繼起無人了。”
百代聽得茫然不解,忍不住問道:“任施主此言何意,貧僧大惑不解。”
任無心道:“在下只不過受人之託,其實主謀對付南宮世家的另有其人。”
這幾句話,字字像鐵錘一般,擊打在百忍、百代心上,兩人聽的同時一怔。任無心長嘆一聲,道:“不敢相瞞兩位,在下適才和那妖女相搏,已然受了極重之傷,只怕已難久於人世──”
字字如霹靂擊打下來,百忍、百代同時為之心神震盪,張口結舌,說不出一句話來。只聽任無心繼續說道:“當今之世,只有死谷二奇,可和南宮世家中人一較長短,但這兩位老人,都已重傷殘軀,寸步難行,隱居死谷,無法行動──”他的目光,突然放射出炯炯的神采,逼視在百忍大師身上,接道:“在下有一個不情之求,不知大師可否答允?”
他忽然轉變話題,更令百忍大師有著一種莫測高深之感,當下正色說道:“只要老衲力所能及之事,無不答應。”
任無心微微一嘆,探手從懷中摸出一個密封的錦囊,道:“這錦囊之中,記載著二奇居處,和死谷的形勢,請兩位代我物色兩位智勇兼備,心地純厚之人,把這錦囊,交付兩人,趕往死谷,會見二奇。”
百忍大師道:“只怕老衲目難識人,選才難中人意。”
百代大師接道:“此洞之中,現有名醫,任施主如若當真受了重傷,何不請他們會同診治一下?”
任無心搖搖頭,道:“我不能冒這個險。”
百忍大師道:“任施主一身繫武林安危,豈可輕易言死,名醫下藥,再加上任施主精深的內功,想來不難痊癒。”
任無心道:“正因為在下身負責任重大,才不敢冒請他們下藥之險──”忽然探手入懷,摸出一個玉瓶,倒出四粒綠色的藥丸,吞入腹中。對這位神秘的年輕人,百忍和百代都已有七分敬重,三分畏懼的感覺。他多才多藝,布衣嘯傲,謎般的身世,絕代的才華,仁心俠膽,鐵骨柔腸,似是武林中豪俠的美德,都已為他佔盡。偏是又生得如臨風玉樹,風采不可逼視,面對這樣一個神奇人物,使兩個少林高僧,也有著相形見絀之感了。
百代大師常年在江湖上走動,看那藥丸顏色慘綠,不似治療傷勢的丹藥,忍不住問道:“任施主,你服的什麼藥?”
任無心黯然一笑,道:“毒藥。”
百忍訝然驚叫道:“毒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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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23 15:03:35
八五
任無心道:“不錯,毒藥,大師,俗語飲鴆止渴,這句話正是在下此刻的處境──”
百忍大師心地慈善,聽任無心服用的是毒藥,早已驚慌無措,喃喃自語,道:“這怎麼可以──”
任無心輕輕嘆息一聲,道:“我必須要留下有用的生命,所以,我不能冒險療治傷勢──”
百忍大師道:“任施主愈解說,老衲也實在愈迷糊了。”
任無心道:“我受傷奇重,如若要療治傷勢,勢非要冒生命的危險不可──”
百忍大師道:“吉人天相,我佛有靈,必佑施主。”
任無心道:“若事出大師的意料之外呢?”
百代大師接道:“那是天道瞶瞶了。”
任無心道:“兩位大師的好意,在下心領了,唉!我當時雖然中她一擊,但卻未料到,竟然是如此的沉重,初時在下並無告訴兩位大師受傷之意,但此刻不行了,我必得把身後之事,託付兩位。”
百忍大師道:“阿彌陀佛,這麼說將起來,任施主服食那毒藥之後,也是難以活了──”
百代大師接道:“橫豎都是一死,何不冒險療治一下傷勢呢?”
任無心正色說道:“死不了,我只要能把這百數粒毒丸服完,人就不會死了──”他臉上突然泛現起一股恐怖的疑懼,劍眉連連的聳動,接道:“不過,我的軀體雖然還活在這世上,可是我的靈智和魂魄,卻遠遠的離開了人間,說我是一具行尸走肉也好,是一具沒有靈魂的屍體也好──”
百忍大師愕然接道:“任施主,這個,這個──”
任無心又從瓶中倒出了六粒綠色的藥丸,放入口中,吞了下去,接道:“大師不用驚慌,我雖然失去了靈性,但卻保存了我的武功──”
百代大師搖搖頭嘆道:“如非貧僧親眼看到了南宮世家中那些恐怖事物,這些話,實叫貧僧難以置信。”
任無心接道:“因此,我必須找一個可信可托之人,因為失去主裁自己靈智之徒,可以為善,也可以為惡──”
百忍大師似是已聽出一些端倪,臉色忽然大變,愕然道:“任施主,難道你要倣傚南宮世家中那些永存於棺木之法,以保存武功──”
任無心慘然一笑,道:“不錯,服完這百粒毒丹後,我的傷勢即將為絕毒的藥力托住,不但不會再惡化下去,且將逐漸的開始好轉──”
百忍、百代都聽的愕然一怔,暗暗忖道:“只聞下藥醫病,尚未聽到用毒藥療病之事。”
任無心似是已看出兩人的懷疑之情,不待兩人反問,接道:“物極必反,極剛則柔,這藥物雖然非我調製,但決然不會有錯,兩位大師不用懷疑了──”他臉色突然轉變得十分嚴肅,接道:“我服完這瓶藥物之後,身體或將發生變化,兩位請將我放入一具棺木之中,尋一處陰寒之所置放,但必須在那棺木上,開一處極小的透風孔,兩位最好守在那棺木之側,不要讓蟲蟻惡獸,侵傷到我的身體,七七四十九日之後,請打開棺蓋,如若那時我身上能生綠色的短毛,這藥物已有效用,萬一不幸,屍體有變,兩位就任選一處風水之處,把我埋了起來,也就是了──”
百忍大師突然站起來,道:“任施主的仁俠胸懷,老衲雖然敬佩,但此等怪力亂神之說,老衲實難相信,如若任施主能夠信得過老衲,還是遵循正規,早些設法療傷,老衲願以千遍金剛經,祈祝任施主傷勢早愈。”
百代大師接道:“邪門旁徑之學,或有其詭異之處,但那終非正統武功,難望身承大統,貧僧亦願任施主早日從治療調息之法著手,我們師兄弟願以全力護法,保護你療傷時的安全。”
百忍大師接道:“這盒藥丸,縱然是確如任施主所說,當真有保全你的身體之能,但一個靈智閉塞,行事茫然,無善無惡觀念之人,縱然是活在世上,與死何異,古往今來,又有凡人能活過百年,但他們的聲譽功業,卻能永傳後世不朽,任施主胸羅玄機,才華絕代,尚請三思老衲之言。”
任無心似是已被百忍大師說動,默然不語。百代大師接道:“南宮世家那迷魂牢的恐怖,凡是涉足其間之人,無不驚心動魄,有如入鬼域之感,任施主雖然出道江湖不久,但短短的一段時日當中,已在武林中建立了崇高的地位,豈可旁走邪徑。”
任無心忽然長長嘆息一聲,道:“兩位大師之言,字字金玉,擲地有聲,但在下亦有難以言喻的苦衷。這藥丸雖然劇毒,但它卻調和了百毒而成,百種劇毒,相沖相剋,使之產生出一種奇妙的作用,那就是痲痺了人的神智,卻堅強人的身體,自然在下服藥之前,要告訴兩位大師控制我的辦法,只要兩位心無惡念,在下亦不致淪落武林──”
突然間,響起了一陣步履之聲,打斷了任無心未完之言。
百代大師霍然而起,探手抓住了案上古劍,厲聲喝道:“什麼人?”喝聲中,左手一按桌面,飛躍而起,橫劍擋在門口。
只聽柔音細細,室外響起了一個嬌細的女子聲音道:“我。”雖是短短的一個字,但細潤嬌美,動人至極。
但室中的百忍、百代大師,卻是聽的頭皮發炸,心神震顫,那柔柔細聲,入了兩人之耳,如降春雷,百代舉起衣袖,拂拭一下頭上的汗水,喝道:“你是誰呢?”一陣香風拂面,門口處俏生生站立了一個全身黑衣的少婦。
百代大師長劍疾揮,劃出了一道銀虹,封住了門戶,道:“女施主──”忽然住口不言,長劍陡然變了一招“潮泛南海”,顫出一片劍花,直刺過去。原來,百代大師已看出來人正是南宮世家中五代寡婦中的一人。
那黑衣少婦嬌軀疾閃,避開了一劍,喝道:“住手,我要見任相公。”
任無心霍然站起,沉聲喝道:“大師快請停手。”
百代應聲而退,手中仍然平舉長劍,暗運功力,凝神戒備。任無心舉手一揮,道:“四夫人。”
那黑衣婦人緩步走入石室,兩道銳利的目光,凝注在任無心臉上,瞧了很久,突然長長嘆息一聲,道:“你受了傷嗎?”
任無心點點頭,道:“我中了她一掌。”
那黑衣少婦點下點頭,道:“我知道你和她動上了手。”
任無心奇道:“夫人何以得知是在下和她動過了手?”
那黑衣婦人道:“我見到她衣服上被長劍劃破了兩道口子,就想到定然是你了,果然被我料到──”她的臉色,突然間變的十分嚴肅,緩緩掃了百忍、百代一眼,倏然住口不言。
任無心淒涼一笑,道:“四夫人有話儘管請說,在下的傷勢甚重,只怕已難久於人世了。”
那黑衣婦人道:“這兩位和尚不妨事嗎?”
任無心搖搖頭,道:“不要緊。”
那黑衣婦人嚴肅地說道:“幸好輪到我守值,總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百忍大師急急接道:“聽夫人的口氣,任施主的傷勢,似是尚有救?”
黑衣婦人緩緩點頭,道:“如若無救,我也不會來了,不過,我尚有二個時辰的輪值時光,此刻寸陰如金,無暇對你們解說內情,咱們必須得立刻動身。”
百忍大師茫然地問道:“到那裡去?”
那黑衣婦人目光一掠任無心,道:“幫他療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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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六
對南宮世家中人,百忍和百代,都已生出了極深的戒心,聽她說出此等之言,登時有一種茫然無措之感,四道眼光,一齊凝注在任無心的臉上。任無心淡然一笑,說道:“在下承蒙四夫人多方相助,感激不盡──”
那黑衣婦人似是已耐不住,滿臉焦急地說道:“任相公可是不相信我嗎?”
任無心答非所問地說道:“夫人的閨諱,可是陳鳳貞嗎?”
那黑衣婦人先是微微一怔,繼而黯然說道:“他都告訴你了嗎?”
任無心道:“非是在下不肯相信夫人,實因此事關系重大,在下不得不多加小心──”探手入懷,摸出一截玉簪,道:“夫人可識得此物嗎?”
陳鳳貞兩道清澈的眼神,凝注在那半截斷簪上,看了兩眼,忽然流下了兩行淚水。她美麗的臉上,泛現出一片淒苦的神情,緩緩從懷中摸出了一截斷簪,托在掌心。輕伸皓腕,取過任無心手中斷簪,接在一起。這兩截玉簪,分明是用一根玉簪折斷,兩截合璧之後,天衣無縫。
情勢的變化,大大的出了百忍、百代大師的意外,不禁呆在當地。足足有一盞熱茶工夫之久,陳鳳貞才似由往事的回憶中清醒過來,緩緩把玉簪分開,一半還給了任無心道:“時光不早了,咱們得快些走了。”
任無心收好了半截玉簪,放入懷中,道:“四夫人要如何療治在下的傷勢,可否先行見告?”
陳鳳貞道:“解鈴還須繫鈴人,據我所知,南宮世家中還沒有解救的藥物──”
百代大師訝然說道:“怎麼?咱們要去見那妖婦嗎──”他似自知失言,倏而住口不言。
陳鳳貞目光一掠百代,說道:“不錯,她確已和常人不同了,常人所無法練成的武功,她都能練成,唉!個中之密,我雖然知道不少,但還未能全盤瞭然──”語音一頓,急急接道:“咱們得快些走啦!再晚來不及了。”
任無心低聲說道:“兩位大師是否有意同行?”
百代大師道:“如若是不妨事的話,貧僧極願相隨你去,開開眼界。”
遙遙傳過來陳鳳貞的聲音,道:“兩位如不放心,不妨相護隨行。”話說完,人已在六七丈外。
百代低聲對百忍說道:“師兄,咱們去見識一番吧!”緊隨任無心,向外行去。
陳鳳貞當先帶路,出了洞口,立時放腿而行,身法疾快,奔行在荒涼的山道上。百代大師對南宮世家中人,一直存有戒心,雖然這陳鳳貞早已叛離了南宮世家,但他仍然不敢鬆懈戒心,暗運功力,蓄集內勁。行約七八里路,出了山區,到了一個荒涼的山崖下面。只見三間茅舍,依山勢建築而成。陳鳳貞大步行近門前,輕輕互擊三掌,木門呀然而開,迎出來一個長發披垂的少女。百忍大師凝目望去,夜色中,仍然隱隱辨出正是葉湘綺。
陳鳳貞橫裡跨開一步,道:“請進吧!”
百代大師一側身,當先而入。陳鳳貞仰臉望望天上的星辰,道:“咱們只有一個時辰了。”舉步進了茅屋。
百忍大師只覺南宮世家中人,天性上似乎都有著一種冰冷之氣,雖是親如師友,看來也好像毫無親善之感。火光一閃,點亮了一支白燭,房舍中登時一片通明。
陳鳳貞熄去手上的火摺子,低聲對任無心道:“任相公,我雖然知道南宮世家中不少隱秘,但非全盤瞭然,能否療治好你的傷勢,細想來全無把握,這要看你的運氣了。”
百忍大師一入室門,立時留神打量著四周的景物,只見這三間房舍,除了一榻一桌一張竹椅之外,別無長物,木榻上有一條高高隆起的黑色布幔,上面似是睡著一個人。
任無心淡然一笑,道:“這個在下自是不能責怪夫人。”
只見陳鳳貞不再言語,冷峻的目光,掃掠了百忍、百代一眼,緩步向木榻走去。百代大師施展傳音入密之術,低聲對百忍大師道:“如有驚變之事,師兄請保護任施主奪門而走,小弟對付南宮世家中人。”
只見陳鳳貞揭去那床上黑色布單,果然木榻上仰面臥著一個全身黑衣的女子。百代暗中凝神看去,發覺陳鳳貞全身都在微微的顫抖著,顯然,她心中正有無比的驚懼。荒涼的房舍,熒熒燭光,四週一片沉沉夜色,這景象給人──種詭奇的恐怖之感。連百忍、百代,那等修養有素的高僧,都不禁由心底冒上來陣陣的寒意。
只見陳鳳貞兩隻皓腕,在那側臥在木榻上的黑衣女子身上,不停移動了一陣,陡然向後退開三步,她的動作熟練迅快,那側臥在木榻上的黑衣女子,突然挺身坐了起來。那是個面目清秀的女人,圓圓的眼睛,挺直的鼻樑,櫻口柳眉,只是面色慘白的不見一點血色。她舉起左手,理一下長垂的秀髮,右手卻戴了一個長長的黑色手套。
陳鳳貞幽淒一笑,道:“這就是我那婆祖,費盡了三十年心血,培養出的毒人,在她那戴著黑色手套的右手上,不但蓄蘊著舉世無雙的奇毒,而且她的武功,舉世間也難以有人抗拒──”
只見那黑衣女人緩步走下了木榻,舉步向前行去。她長的嬌美柔弱,極盡纖巧玲瓏之妙,只是全身上下,似是籠罩著一股冰冷陰寒之氣。百代大師眼看她直對自己行來,不禁倒抽一口冷氣,不自禁向後退了兩步。
陳鳳貞突然合掌當胸,低垂眼簾,喃喃低吟不絕。百忍聽她吟哦之聲,似在低誦經文,但聲音古怪,卻是從未聽過的。那行進中的黑衣女突然轉過身子,兩道目光凝注在陳鳳貞臉上,緩步行了過去。四目相注片刻,陳鳳貞緩緩伸出手去,輕輕在那黑衣女腦後點了兩指。百代大師一直留心著陳鳳貞的一舉一動,看她如何支使這黑衣女人。
這是南宮世家中一種神奇的隱秘,誰能瞭解這神奇隱秘,就可以使南宮世家解體,使無數的武林高手得救,從南宮世家的奴役下解救出來。那陳鳳貞出手雖慢,但落指奇快,匆匆一瞥之間,百代大師只能隱約的認出大略的部位,卻無法看出她指點的穴道。黑衣女被陳鳳貞點中後腦兩指之後,突然泛現出一臉紅潤之色,兩隻大眼睛,也靈活了甚多。只見她嘴角間泛出微微的笑意,緩緩坐下了身子。
陳鳳貞舉手一招,低聲說道:“任相公請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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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七
任無心緩步行了過去。
陳鳳貞指指那黑衣女人,接道:“你和她對面坐下吧!”才氣縱橫的任無心,此刻似已失去主宰自己的能力,依言在那黑衣女的對面坐下。
陳鳳貞輕輕咳了一聲,說道:“蘭姑,蘭姑,你可識得這位相公嗎?”
那黑衣女人本已閉上的雙目,聽得陳鳳貞喝叫之言,突然睜開,凝注在任無心臉上,瞧了一陣後,微微笑道:“啊!好像見過他──”
陳鳳貞突施傳音入密之術,說道:“任相公,她此刻已暫時恢復了靈智。但她腦際之中,卻記憶著無數屠殺往事,充滿著怨、恨,你要和她多多說些親切之言,先博得她的好感,我再指令她為你療傷。”
任無心一皺眉頭,暗暗忖道:“和她說些什麼呢?”
凝目望去,只見那蘭姑臉上綻開的笑容如花,慌忙說道:“姑娘的武功高超,在下好生敬佩。”
蘭姑聽他讚美,心中甚是得意,緩緩舉起那隻帶有黑色手套的右臂,笑道:“天下高人,甚少能擋我一擊──”語音微微一頓,又道:“咱們動過手嗎?”她的言詞木訥、單純,生似一個尚未全解人世的少女,一片赤子之心。
任無心正覺無言可答,陳鳳貞已搶先說道:“他和蘭姑動手,受了內傷,求你醫傷來了。”
房舍中鴉雀無聲,所有人的目光全都凝注在蘭姑的身上。只見她緩緩脫下那黑色的手套,露出一個絕世的美麗玉掌。那纖長的十指,晶瑩的膚光,散發著一陣陣清幽的香氣。誰能想到,這一隻美麗的素手,竟然沾滿著血腥。只見陳鳳貞的嬌軀,微微的顫動著,汗珠兒有如斷線珍珠一般,一顆接一顆的滾了下來,顯然她並無充份的信心,控制這一隻美麗的素手。百代大師緩緩向前移動兩步,暗中取好方位,提聚了全身功力,蓄勢戒備,只要一發覺情勢不對,立時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全力攻出。此時,任無心臉也變成一片灰色,兩道眼神一瞬也不瞬的望著那隻玉掌。
只聽蘭姑輕輕嘆息一聲,道:“你傷的很重嗎!”
任無心道:“內腑受震,劇毒內侵。”
蘭姑道:“讓我瞧瞧你的傷處,還能不能救活?”
任無心道:“我傷在後背之上,只怕不太方便吧!”
陳鳳貞抬頭望望天色,急急說道:“療傷要緊,任相公不用拘泥於男女禮數了。”
任無心只好解去衣衫。陳鳳貞一把抓住,嘶的一聲,扯去他貼身內衣。只見一個紅色掌痕,印在任無心背後“命門穴”旁側寸許之處。
百忍大師暗道:“好險,好險,如若掌勢左偏一寸,只怕他早已橫屍那山洞中了。”
只見蘭姑緩緩伸出美麗的右掌,按在任無心的傷處,緩緩閉上雙目。大約有一盞熱茶工夫,蘭姑那雪白玉掌,突然泛現出一片嫣紅,由淺而深,眨眼間,那雪白的玉掌,變成了一片赤紅。再看任無心時,似是正在勉強忍受著極大的痛苦,頭上的汗珠,一滴滴的落了下來。百代緊緊握起拳頭,雙目凝注著蘭姑,準備出手。大約又過一盞熱茶工夫,任無心頭上的汗水,逐漸的消去,回覆了平和之容。陳鳳貞不停的走來走去,團團亂轉,粉臉上一片焦急之色。
忽然間,響起了一陣輕微的破空嘯聲,似是一粒極小的石塊,波的一聲,擊在窗上。陳鳳貞臉色一變隨手一掌,熄去了燭火。茅屋中,頓時變成一片漆黑。
只聽陳鳳貞的聲音響起了耳際,道:“來人可能是我的婆婆,也可能是我兒媳,不論是那一個,但她們見了我背叛南宮世家,暗助你們之事,都會極快的把這消息傳到我祖婆那裡,我固然難免一死,但接連而起的卻是一片血腥的屠殺,只有一個辦法,就是殺人滅口──”聲音微微一頓,又道:“久聞你們少林武功,領袖武林,七十二種絕技,冠絕天下,待會兒兩位如見我出手,立時合力搶攻,手法愈毒愈好,最好能在四五招內擊斃來人──”
百忍大師低聲道:“這個──”他剛剛說出了一句,陳鳳貞又搶先說道:“現在咱們的處境,正值生死邊緣,沒有時間請兩位發表高論了,我知道你們少林寺中的和尚,食古不化,與人動手,要講求明槍挑戰,一對一的相搏,憑藉武功,決定勝負──”
百忍大師接道:“不錯,老衲──”
陳鳳貞打斷百忍的話,急急接道:“這不是比武定名,而是你生我死,我要你命的生死之搏,江湖上那套規定,最好是暫棄腦後──”話至此處,又是一陣沙石劃空的輕微嘯風之聲,掠過房舍。
陳鳳貞改以傳音入密之術,低聲接道:“來了,兩位請準備,我一出手,兩位立時由兩側出手夾擊、來人武功再高,在這等毫無防備之下,三面受敵,諒她也無能閃避開去。”
百忍暗暗嘆息一聲,忖道:“骨肉相殘,各極其毒,南宮世家,這一個充滿著神秘、詭異的家族,個中人物,個個心狠手辣,而且天性之中,似是都有一種變態心理,殘酷冷漠,雖是對自己的師長好友,至親骨肉,也是一般的手下無情。”
忖思之間,房舍外已響起了輕微的步履之聲,到了房舍門口。百代施展傳音入密之術,低聲對百忍大師說說道:“她說的不錯,今日之局,咱們決不能縱虎歸山,師兄切不可妄動慈悲心腸。”
只聽那步履聲,忽然停了下來,生似一人將要進門之時,又突然改變了主意,趑趄不前。百代凝目望了去,只見一個窈窕的身影,鬼魅一般的當門而站,既不說話,也不行動,有如泥塑木雕一般。百忍大師暗暗的提聚了功力,運勁於右掌之上,只要陳鳳貞一出手,立時揮掌攻去。一陣夜風吹來,飄起那當門而立窈窕身影的衣袂。只見她緩緩舉起右手,理一理鬢邊散垂的長發,幽沉地說道:“是四婆媽嗎?”
房舍中響起了陳鳳貞的聲音,道:“鈴兒嗎?”
那女人應道:“室中怎不點起燈火?”
陳鳳貞道:“點起燈火,故可見室中景物,但亦可能引來強敵。”
那女人突然輕聲一笑,道:“兒媳心中一直隱藏著幾件不解之事,一直想問四婆媽,但卻一直沒有機會,難得今宵有此一時光了。”
陳鳳貞答非所問地道:“你可是奉命來,接替我嗎?”
那女人答道:“老祖婆對四婆媽已動懷疑──”
陳鳳貞冷冷說道:“她懷疑我什麼?”
那女人道:“她懷疑四婆媽暗通強敵,洩露了咱們南宮世家的隱秘。”
陳鳳貞冷冷道:“你可是奉命來殺我的嗎?”
那女人沉吟了一陣,道:“老祖婆確有此心,但兒媳我並無此意──”微微一頓,又道:“兒媳有一件隱埋胸中甚久的懷疑,想問四婆媽一聲。”
陳鳳貞道:“你說吧!”
那女人突然舉步入室,接道:“四婆媽儘管放心,天亮之前,老祖婆不會再派人來──”
陳鳳貞冷冷喝道:“老祖婆猜的不錯,你既然奉命而來,那就別想生離此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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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八
那女人輕柔一笑,道:“老祖婆已暗示了我殺你的方法,你武功再高,也無能反抗於我。”
陳鳳貞道:“在這房舍中,我已預伏了很多高手,只要我一聲令下,你立時將殞折當場。”
那女人輕輕咳了一聲,幽沉地說道:“老祖婆算無遺策,她早已告訴了我此來之危,四婆媽眼下只有一條生路,那就是和我合作,由我出面為你掩飾,不但無性命之險,而且還可暫得老祖婆的信任。”
陳鳳貞沉吟了一陣,道:“怎麼?你也要──”她本來想說出你也要背叛南宮世家,但在話將出口之時,突然住口不言。
那女子忽然放聲一陣咯咯嬌笑,道:“我懷疑咱們都已經身中劇毒,老祖婆隨時都可以不費吹灰之力的取咱們性命──”她的笑聲雖然十分嬌柔動聽,但卻隱隱蘊含著無限的淒涼、悲苦。笑聲一落,又接口說道:“只不過咱們都不知道,如何才能使那預伏在內腹中的劇毒發作而已。”
陳鳳貞忽然長長嘆息一聲,道:“那你來此,老祖婆已告訴了你,引發我身伏劇毒的方法了?”
那女子緩緩點頭,道:“不錯,因此,我在眨眼工夫之間,可以置你於死地。”
陳鳳貞知道她所言非虛,長嘆一聲,默然不語。隱伏在兩側的百忍、百代,已然從兩人的說話之中,聽出了兩人的身份。
彼此乃婆媳關係,但兩人之間,詞鋒相對,各極犀利,一片猜疑殺機,只聽那女子接道:“老祖婆派我來此之時,已調派了十二個高手隨行,那些人現在這房舍外不遠之處待命,只要我長嘯相召,他們可在片刻之內趕來。”
陳鳳貞黯然一嘆,道:“老祖婆今宵可以命你殺我,異日又何嘗不可使人殺你?”
那女子緩緩應道:“因此,我三思之後,消去了殺你之心,其實咱們雖是她的兒孫之妻,但和她網羅的高手,毫無不同之處,同樣的身受劇毒控制,隨時可能被她置於死地。”
陳鳳貞長嘆一聲道:“你能思慮如此深長,倒是出了我意料之外。”
那女子突然放低了聲音,道:“我一直懷疑,你那兒子真已死去?”
陳鳳貞愕然說道:“這個,我倒沒有想到。”
那女子緩緩籲一口氣,道:“兒媳亦非憑空臆測,如若他們當真已離人世,那也是老祖婆暗中主謀其事──”
百忍、百代聽到這婆媳二人對答之言,心神大為震動,一種新奇的恐怖,直泛上心頭。陳鳳貞突然重重的咳了一聲,打斷那女子未完之言,說道:“兩位大師父,請出來吧!”火光一閃,燃起了燭火。
房舍中登時一片通明。燭火中打量來人,只見她鳳目柳眉,粉頰欺霜,長的娟秀異常,一身窄窄的裹身黑衣,更顯得腰肢纖細,楚楚動人。同樣的絕色佳人,但此刻和適才,卻給人兩種大大不同的印象。只見她微頷螓首,輕啟櫻唇,兩道清澈的目光,緩緩向百忍、百代二人臉上掃過,道:“如若我記憶不錯,兩位大師父,都是少林寺的高僧。”
百代合掌當胸。道:“貧僧百代。”
百忍道:“老衲百忍。”
那女子輕揚玉手,欠身說道:“我叫田秀鈴。”
目光緩緩移注到任無心的身上,說道:“療傷嗎?”
陳鳳貞道:“你可知道駕馭蘭姑的方法嗎?”
田秀鈴道:“已得承老祖婆傳授過了。”
陳鳳貞目光一掃百忍、百代,道:“這兩位俱是德高望重的高僧,縱然聽去咱們不少隱秘,也不致洩露出去。”
百忍道:“這個,兩位儘管放心。”
陳鳳貞嘆息一聲,道:“我如回報過晚,只怕要引起老祖婆的懷疑,我要去了。”說走就走,嬌軀一晃,人已離開了房舍。
田秀鈴欠身道:“兒媳不送。”舉頭看時,陳鳳貞芳蹤已渺。
百代大師暗暗忖道:“這女人,一句話也未交代,說走就走,留下這一局殘棋,不知要如何處理?”一面暗聚功力戒備,一面問道:“女施主可識得任相公嗎?”
田秀鈴目光轉動,打量了任無心一眼,緩緩頷首道:“我認識他。”緩步走到蘭姑身側,輕揮玉掌,在蘭姑身上撫摸了一陣。
只見蘭姑端坐的身軀,緩緩向後倒下,雙目也逐漸閉上,似是熟睡過去。田秀鈴抱起了蘭姑的身體,仰放在木榻之上,用黑布蓋了起來。回頭對百忍、百代說道:“你們可以過去看看貴友了。”人卻緩步向室外行去。
轉眼望去,只見任無心微閉起雙目而坐,臉上泛現出一片赤紅,但神態安詳,似是正在運氣調息。百忍低聲說道:“不要驚擾了他,妄動手腳,不如靜以觀變。”
百代大師一側身子,背門而立,施展傳音入密之術,對百忍大師說道:“小弟適見那女子手法,啟動靈敏,想到達摩祖師的易筋真經中,記了一篇啟穴馭神之法,只是字理深奧,小弟難解含義,但隱隱間似是指出人體之上,除了三百六十五處大小正穴之外,尚有幾處密穴,如能運用一種特殊的手法,啟開那些密穴,一個人習武的體能極限,即可大為增強,但他的神智,卻失去主裁自己之能,為人控制。這被稱蘭姑之人,分明是一個身負絕世武功的高手,但她卻無法主裁自己──”
百忍輕輕咳了一聲,叫道:“任施主。”
百代甚是機警,當下接道:“他久坐不醒,分明傷勢尚未痊癒,真氣凝滯不行,不知該否助他一臂之力?”一面回目望去,果見田秀鈴已進了室門。
只聽田秀鈴冷冷說道:“你們最好是不要擅自動他。”
百代大師一愕,道:“他久坐不醒,如不出手動他,或將誤他性命。”
田秀鈴道:“他如是傷在了蘭姑手中,除蘭姑之外,世間再無能救他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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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23 15:04:15
八九
百代道:“女施主如何?”
田秀鈴道:“力有未逮。”
百代道:“令祖婆可有此能?”
田秀鈴淡淡地道:“這個大概能吧,我那祖婆除了身負絕世的武功外,尚且兼修醫道,博覽群書,只怕她無事不知,無所不曉。”
百代大師道:“因此,你們南宮世家中人,個個都得怕她了。”
田秀鈴點點頭,道:“怕她之人,也不只南宮世家中她兒孫之媳,單是被她網羅奴役的江湖高手,就不下百人之多。”
百代大師目光一瞥任無心,道:“任相公胸懷大志,俠骨仁心,尚望女施主全力施救。”
田秀鈴凝目在任無心的臉上打量了一陣,道:“蘭姑如若也不能救得活,世上就再無可以救他之法了。”
百忍大師欠身合掌一禮道:“女施主,老衲心有幾件不明之事,不知可否請教?”
田秀鈴道:“你說吧,只要我能夠答的,當不致使你失望。”
百忍大師道:“南宮世家,自從南宮明老前輩力敗天下高手,奪得三寶之後,一直在江湖享譽甚隆,受著武林中人們無比的崇敬,地位崇高,可算得開先古之未有,令祖婆何以不肯坐享盛譽,卻翻雲弄雨的在武林中,布下了一片慘霧愁雲。”
田秀鈴淡然一笑,欲言又止。
百忍大師長嘆一聲,接道:“江湖中人,良莠不齊,或有覬覦三寶之人,妄生貪念,侵犯到南宮世家,或有心妒南宮世家的盛名,作出踰越武林規範之事,但南宮世家從未向各大門派提出過相助之求。”
田秀鈴秀眉微聳,搖頭說道:“這些話我早就知道了,不用你再費口舌了。”
百忍大師肅然地說道:“老衲亦知女施主難作主意,但望轉告令祖婆,大劫尚未造成,如能及時悔悟,尚未為晚,老衲願以少林寺當代掌門身份,出面調解這一場武林紛爭,追查殺死南宮世家數代男主人的凶手。”
田秀鈴沉吟了一陣,道:“話是不錯,可惜說的太晚了。”
百代大師插口接道:“令祖婆別有用心,早作預謀,處心積虐的要在武林中造成一場殺劫,眼下有如在弦之箭,恐怕難以勸得她回心轉意了──”
田秀鈴微微頷首,默然不語,
百代大師接道:“疏不間親,貧僧出家之人,更是不該擅作心機之言,但事關天下武林同道的安危,非一二人的生死可比,貧僧不得不為天下蒼生請命,請夫人大義滅親──”
田秀鈴冷冷說道:“你們縱熱能聯合天下武林高手,我也不信能勝過南宮世家──”
百代大師道:“因此貧僧等,才請求女施主為天下武林籌謀。”
田秀鈴兩道清澈的目光,凝注在百代大師的臉上,沉吟了良久,道:“這是千古以來,最大的隱秘,沿起於數百年前,只不過到了我祖婆的身上,才把這發揮出來而已。”
百忍、百代個個凝神靜聽,嚴肅的臉上,泛現出無限的期望。
§第十章 最大隱秘
田秀鈴緩緩掃掠了兩人一眼,接道:“一個武功平庸之人,只要他投入了南宮世家的門下,武功立時就可以增強一倍,而且終生效忠南宮世家,誓志不二,在他們的腦際,除了勤練武功,和受命殺人之外,再無其他意識。”
百代大師一心想探出南宮世家的隱秘,此刻便試探著道:“自古以來,迷人心智的藥物雖有不少,但卻未聞有如此神奇的功用,令祖婆能令這些江湖豪傑為南宮世家效死盡忠,除了施用藥物之外,只怕還另外用了些神奇詭異的獨門手法?”
田秀鈴輕輕皺起雙眉,俯首沉吟不語。
百代大師沉聲道:“這些只是貧僧的猜測之言,貧僧自信雖未見能完全猜中,但──”
田秀鈴霍然抬起頭來,道:“你猜的不錯。”
百代大師目中神光微閃,道:“令祖婆所用的究竟是何手法,不知夫人可否見告?”
田秀鈴輕輕嘆息一聲,搖頭道:“我那祖婆博聞強識,知識的淵博豐富,普天之下不作第二人想,我甚至連她老人家所用的手法,究竟是自行研創而出,抑或是絕傳多年的武林秘技,都不知道。”
百代大師凝目瞧了她一眼,口中雖未說話,但在這輕輕一瞥中,顯然地已含有一些懷疑之意。
田秀鈴揚了揚柳葉般的秀眉,接道:“我既然已在兩位大師面前說出南宮世家的隱秘,說一件與說十件百件,同樣地俱有殺身慘禍──”
百代大師接口道:“夫人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貧僧實在感激的很。”
一直在旁邊凝神傾聽的百忍大師,此刻突然輕嘆一聲,道:“令老衲始終難以瞭解的是,南宮世家本已領袖天下武林,令祖婆又何苦要如此做法,造劫天下武林,芸芸眾生──”
田秀鈴黯然半晌,輕輕地說道:“子不言父過,妻不發夫隱,我那祖婆婆做事無論如何,總是我的長輩,有些話,我實覺不便出口。”
百忍、百代齊齊凝目望著她,也不說話,但目光卻已顯露出焦切的期待之色。
田秀鈴眼波四望,終於長嘆道:“不瞞兩位說,我那祖婆神智彷彿已不甚清明,她對世上每個人都充滿了怨毒之心,甚至──甚至──唉!連她自己對自己都充滿了怨恨──”
百忍、百代心頭都不覺為之微微一顫。百忍大師仰天長嘆道:“仇恨,仇恨──”
田秀鈴緩緩垂下眼簾,接口道:“她對任何人都不再信任,甚至連我們這些嫡親的兒媳,這其中只有那第二代夫人,南宮夫人與她老人家較為接近,但甚至連那第二代夫人也和我們一樣,俱都身中了隱伏的劇毒,隨時隨地,只要祖婆微一揮手,我們便會猝然而死,絲毫沒有預防的方法,回手的力量──”說到這裡,她心情似乎漸漸激動了起來,語聲顫抖,雙頰之上,隱現紅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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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〇
百忍大師同情地嘆息一聲,卻不知該說些什麼安慰、勸解之言。片刻寂靜之後,田秀鈴突然回身指向臥榻上的蘭姑,顫聲道:“兩位大師,可知道此刻臥在榻上的是個什麼人物嗎?”
百忍、百代齊地隨著她那顫抖的手指望去,心下不免都有些奇怪。她明明知道我們曉得這女子乃是南宮夫人費了近三十年心血,培養出的毒人蘭姑,為何還要如此慎重地詢問於我。思忖之間,百代大師卻已沉玲著道:“這位姑娘,不是名喚蘭姑的──”
田秀鈴面上突地泛起了一絲淒冷神秘的笑容,接口道:“不錯,我們此刻都將她喚做蘭姑,但是蘭姑這兩字,卻只不過是我那祖婆後來替她起的名字而已,她本來另外還有名姓。”
百忍、百代望著地面上那神秘的笑容,知道這其中必另有一段隱秘。百代大師忍不住脫口問道:“不知道她原來的名姓,貧僧是否也曾聽人說過?”
田秀鈴緩緩道:“她原來的姓名,天下武林無人不知,大師必定聽人說起過的。”
百代大師接口道:“誰?”
田秀鈴目中閃過一絲令人難測的光芒,彷彿是厭惡,又彷彿是恐懼,口中緩緩道:“大師可知道,許多年前,武林中有個最喜穿著紫綾衣衫的女魔頭,她的名字,叫做──”
百代大師心中一動,變色接口道:“夫人說的,可是數十年前,揮手誅七傑,血染金碧地,在談笑之間,毒殺了當時武林十七高手的──”他與田秀鈴兩人似乎都不願提起這魔頭的姓名,說到名字時,便倏然住口。
室中的氣氛,彷彿突然寒冷沉重了許多。良久良久,百忍大師才自黯然嘆息道:“令祖婆當真是個絕才,竟連這樣的女魔頭,都會被她收為己用。”
田秀鈴緩緩道:“我祖婆得到她後,便以各種藥物,各種手法,使得她忘記一切,只知練武,只知為我的祖婆拚命!”她回首望向榻上的蘭姑那蒼白、神秘、寒冷,但卻極為美麗的面容,緩緩接著道:“她不但忘卻了自己以前的身世姓名,忘卻了她一生中所有的經歷,忘卻了所有她愛過或恨過的人,她也忘去了情慾,甚至忘去了時間,是以她永遠都是這樣年青,只因她腦海中完全沒有時間與生死的觀念──”她輕嘆了一聲,接口又道:“也因為這原因,是以她對別人的生死,也都不再放在心上。”
她柔和甜美的語聲輕輕道來,不但使這件本極邪惡凶狠的事,蒙上了一層神秘而美麗的色彩,更將這件事以另一種滿含高深哲理的方式解釋出來。百忍、百代面面相覷,彷彿都已聽得呆了,又是良久說不出話來。田秀鈴目光四轉,緩緩道:“無論什麼人,若能揭開蒙著她心靈智慧的黑紗,不但有如尋著了一柄能啟開神秘之門的鑰匙,而且──”她輕輕長嘆一聲,接著道:“她恢復了記憶,憶起了生死、別離──這許多種悲傷、痛苦,或歡樂的情感後,她也再不會蔑視別人的生死了。”
她美麗的言詞,明亮的眼淚,似乎已將百忍、百代這兩位世外高人的心靈,都一直攝引住了。良久良久,百忍大師方自長嘆道:“善哉!善哉!女檀越當真是位有心人,那蘭姑手段如此毒辣,世人都只當是因為南宮夫人以藥物激發了她狠毒的天性,卻不知人性都是善良的,那南宮夫人只是以藥物迷去了她的人性而已。”
田秀鈴面上露出了一種淒涼神秘的笑容,緩緩道:“大師的話當真有如高山流水,令人聽了不禁神往,只可惜──唉!縱有生公說法之佛力,也難使得她回覆本性了。”
百代大師肅然道:“夫人的看法雖然正確,卻未免太悲觀了些。”
語聲未了,只聽身側有人接口笑道:“不錯,委實太悲觀了些,”原來任無心已不知在何時醒了,只是百忍、百代都已被田秀鈴言語所醉,是以未曾發現。
此刻百忍大師目光轉處,不禁大奇,問道:“任相公傷勢已痊癒了嗎?”
任無心淡淡一笑,長身而起,伸了伸雙臂,道:“雖未痊癒,亦已不遠矣!”他轉身向田秀鈴長長一揖,含笑道:“在下的傷勢,世上除了這位蘭姑與令祖婆外,只怕已別無他人能救,此番在下能僥倖活命,可說全是拜受夫人之賜,在下此刻多謝了!”
田秀鈴輕輕笑道:“相公天縱奇才,怎會輕易而死,這只不過是蒼天假賤妾之手,挽救了相公的性命,賤妾何功之有?”
任無心朗聲笑道:“夫人靈心慧齒,人所難及,在下實在佩服得很。”他目光轉向百忍、百代,接口道:“兩位大師可知道我等此刻作如何計較才好?”
百忍、百代齊地微笑著搖頭,道:“任相公有何計較?”
他兩人已對任無心有了無比堅強的信心,只要是任無心的意見,他兩人當真是言聽計從。只聽任無心笑道:“三十六計,走為上計,你我再不走,只怕便來不及了。”
百忍大師頷首道:“極是極是,我等是該走了。”
田秀鈴幽幽嘆道:“三位既要去了,賤妾實也不便挽留,他日相見時,亦望三位將賤妾視作素昧平生的陌路人才好。”
她語氣雖說的極為平淡,但面上卻已不禁流露出淒苦哀怨的神色。百忍、百代心中雖然充滿了同情睜憫,但卻不知該說些什麼安慰的言語才是,只是長長嘆息一聲,合什躬身為禮。任無心的目光,卻眨也不眨地凝注在臥榻上的蘭姑身上。此刻的蘭姑,看來更是蒼白而冰冷,已彷彿變成了一具完全沒有生命的公主。但是她這蒼白而冰冷的面容上,卻更呈現出一種神秘的美,神秘的魅力,彷彿是神話中被咒而死的公主。任無心彷彿已看得痴了,面上卻呈現出一種朝聖者仰視神佛的肅穆神情。百忍、百代、田秀鈴誰也不願破壞這一份肅穆的寂靜,誰都不再說話。也不知過了多久,任無心方自轉過身來,面上卻仍帶著一份悵然若失的迷惘,彷彿失落了些什麼,卻又似得到了些什麼。
百忍大師輕輕喚了聲:“任相公!”
任無心彷彿突然由夢中驚醒,展顏笑道:“是該走了嗎?”
百忍大師微微含笑,閉口不語。
任無心抱拳向田秀鈴深深一揖,轉身向門,舉手道:“大師先請!”
百忍、百代相繼而行。那知他們方自走到門口,任無心突又回過頭去,目光望向田秀鈴,嚅嚅道:“夫人──”
田秀鈴微微笑道:“任相公若是還有什麼吩咐,只管說出來便是。”
任無心又自沉吟了半晌,突地彷彿下了甚大的決心,沉聲道:“江湖中盛傳南宮世家的少主人,已被害而死,其實──”
田秀鈴面上立刻現出緊張的神色,那幽雅清淡的笑容,也立刻消失不見,顫聲問道:“其實──其實怎樣?難道任相公你──你──”
任無心徐徐道:“據在下所知,南宮世家第五代少主人,雖然遇著了極大危難,其實卻還尚在人間,並未死去。”
此話一出,不但田秀鈴身子為之震顫不已,就連百代、百忍也一齊悚然回身。只見田秀鈴張大了眼睛,緊握著雙拳,顫聲道:“真──真的嗎?”
任無心肅然道:“在下雖不能十分確定,但卻有幾分把握,否則在下怎敢隨意說出?”
田秀鈴又驚又喜,問道:“任相公可知道他此刻在那裡?”她不但語聲哽咽,目中流淚,就連那纖秀的身軀,也被這驚人的消息所震,手扶几案,搖搖欲倒。
任無心面色也更見沉重,緩緩道:“這在武林中是件最大的隱秘,普天之下,除了兩位老人外,就連在下也說不出來。”
田秀鈴急急問道:“那兩位老人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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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一
任無心一字字沉聲道:“死谷二奇,夫人可曾聽過這名字?”
田秀鈴呆了一呆,喃喃道:“死谷二奇、死谷二奇──” 眼波詢問地望向百忍、百代。
百忍、百代兩人,面面相覷,面上也充滿了迷惑惘然的神色。這兩位少林高僧雖然俱都有著極為豐富的閱歷與見聞,卻也不知道這兩位神秘的老人是誰。
任無心道:“在下也知道夫人絕對未曾聽過這名字,但在下確知這兩位老人,在當今世上,不但武功可稱最高,見聞之博,更是驚人。”
百忍大師動容道:“任相公既然如此欽佩於他,這兩位老人必定是絕世的奇人了──”
百代大師接口道:“如此說來,這兩位老人,以前必定是有一段輝煌的歷史,顯赫的名姓,只是長久隱姓埋名,是以貧僧等未曾聽起。”
任無心頷首道:“大師所料想必不差,但這兩位老人的真正來歷,在下也不知道。”
田秀鈴神情更是激動,顫聲道:“死谷在那裡?不知任相公可否見告?”
任無心長嘆一聲,搖首道:“在下已受重囑,不可將死谷所在之地告人。”
田秀鈴一步竄了過去,拉住了任無心的衣袖,流淚道:“任相公,你──你若可憐我這個苦命的人,無論如何,也要將──”
任無心長嘆接口道:“在下雖不能將死谷所在之地說出,但卻可將夫人帶至死谷──”
田秀鈴大喜道:“真的嗎?”
任無心肅然道:“在下拼卻受些責備,也必定會將夫人帶去的。”
田秀鈴滿面喜色,放開了任無心的衣袖,道:“多謝相公,賤妾這就隨相公──”
她彷彿突然想起了什麼,立刻頓住了語聲,垂下頭去,黯然道:“只可惜賤妾這裡還有許多未曾料理的事,此刻還不能隨相公前去。”
這聰慧的女子,多年來置身在這險惡的環境中,已培養出極深的心機,和極強的自制之力。此刻,她雖然是如此興奮而激動,卻仍有控制自己的力量,立刻冷靜了下去。
任無心深深瞭解她這種強制自己的痛苦,暗中嘆息一聲,道:“夫人若有事尚待料理,在下可在前面相候,待夫人事完再去。”
田秀鈴心頭充滿了激憤,黯然笑道:“任相公──”她以一聲幽幽的長嘆,代替了心中的激憤之言,接口道:“任相公請說個地方,五日之內賤妾必來相見。”
任無心道:“距此十里,出山口處,有一座荒涼的小廟,在下三日之後在那裡等候夫人。”
田秀鈴道:“賤妾縱難抽暇同去死谷,亦當設法趕往一晤。”
任無心道:“一言為定,在下就此告別。”抱拳一禮,回身而去。
田秀鈴道:“相公珍重,恕賤妾不遠送了。”
任無心放步而行,轉眼間消失於夜色中。田秀鈴望著任無心的背影,消失不見,才黯然嘆息一聲,緩緩轉回茅室。她心細如髮,仔細毀去了三人留在室中的痕跡。
且說任無心追上了百忍、百代,聯袂疾奔,一口氣跑出了十幾里路,到了一座荒涼的山腳下面。這時,天色已然大亮,東方天際,泛起了一片魚白。任無心停下了腳步,長長吁一口氣,道:“此地甚是僻靜,咱們休息一下,在下還有幾件大事,托請兩位大師。”
百忍大師道:“任相公有何見教,但請吩咐。”
任無心輕輕嘆息一聲,道:“南宮夫人的用心,已是昭然若揭,武林中一場殘酷的殺劫,似是無法避免,眼下若不能及時阻止,勢必禍延天下武林同道,唉!但阻止南宮夫人的狂妄之行,似已非你我之力能夠及得。”
百忍大師道:“不錯!任相公有何高見?”
任無心道:“因此在下決定重入死谷一行。”
百代大師道:“怎麼?當真有一處死谷嗎?”
任無心道:“此乃千真萬確,在下曾在那死谷之中,留居了數年歲月。”
百忍道:“死谷二奇,和任相公定有深厚的情誼了?”
任無心道:“死谷二奇對我有傳藝之恩,可惜兩位老人家都已無法離開那死谷一步,但我遍想天下高手,除了兩位老人家之外,恐難再找出能和南宮夫人那等卓絕的身手頡頏的人物,因此,我必須要赴死谷一行。”
百代大師道:“任相公去見那死谷二奇時,最好問問對付蘭姑的方法,貧僧的感覺之中,那蘭姑才是一個勁厲之敵。”
任無心接道:“這個不用大師囑託,在下也會請示兩位老人家的──”他微微一頓,道:“在下去後,還得煩請兩位大師代為主盟大局。”
百忍大師道:“只怕我等力量難及!”
任無心道:“不論任何人,也不敢自詡能抗拒南宮世家,兩位大師不用擔心,眼下的情勢,咱們只有盡其在我,成敗由天了。”
百忍大師:“既然如此,任施主就請吩咐吧!”
任無心道:“這是個不情之求,我要兩位大師暫脫袈裟,改著幾天俗裝,先給南宮夫人個虛實難測。”
百忍大師怔了一怔,默然不語。百代大師也似乎經過了許久的思慮,方自緩緩道:“我大師兄掌理少林門戶,統率少林僧侶數千弟子,一舉一動,都將影響武林視聽,是以師兄的行止,儘可能避免有絲毫逾出少林門規之處,任相公若要貧僧之師兄改著便裝,實有礙難。”他語聲極為沉重緩慢,只因他本不願駁回任無心的請求,但格於少林寺數十代相傳之下,那堅如金石,重若泰山,絲毫不能更移的門規,卻又不得不駁回他的請求,而說出這番話來。
任無心歉然一笑,垂首道:“在下──”
百代大師微微擺手,截斷了他的語聲,沉聲接道:“但任相公此事若是必行之事,貧僧卻可應命,以貧僧一人之力,雖未必能盡如任相公所願,但貧僧卻必將盡力而為。”
任無心肅然道:“大師如此從權,在下先代表天下武林同道謝過。”
百代大師道:“但請任相公先將所命之事說出,貧僧好做準備。”
任無心沉吟半晌,緩緩道:“當今天下武林,顯然已分為兩大集團,一個以南宮世家為中心,由南宮夫人統領,另一集團,便是你我這些不畏強權,不堪屈服於南宮夫人陰謀的武林朋友共同組成。”他這番話雖然經過了極為慎重的思考方自說出,這幾句話雖然有些似乎是老生常談,但百忍、百代卻深知這不過僅是一個極為嚴肅而重大的問題開端而已,是以俱都凝神傾聽。只聽任無心緩緩接口道:“這兩大集團壁壘分明,界限森嚴,看來也彷彿各不相讓,勢均力敵,其實我們的實力,較這南宮世家卻相去甚遠,這情況此時還不甚明顯,只因雙方還未有真正巨大的接觸,但你我卻必須未雨綢繆,先作打算,否則真的到了生死相拚之際,便來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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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23 15:04:44
九二
百忍,百代已不禁聽得悚然動容,但他兩人誰也不願打斷任無心的話頭,俱都默然不語。
任無心面上也斂去了他慣有的瀟灑笑容,變得十分凝重,接道:“南宮夫人本身的功力不說,單以她手下的七十二地煞而論,便已足驚人。只因七十二地煞以前本已是威鎮一時,雄踞一方的武功高手,人人俱都有一身別出心裁的武功,他們有的是受藥物所迷,本性喪失,而完全被南宮夫人所控制,有的是懾於南宮世家的威勢,或是被未來的遠景所誘,而心甘情願地被南宮夫人所用,為南宮世家效死──”
說到這裡,他長長嘆了口氣,方自接道:“例如像丐幫‘蛇神’康祖,黃教能手‘千手如來’普法,以及‘南海劍派’的慕容飛,便是屬於後者,他們一心一意,要為南宮夫人爭得天下,他們便是開國的功臣,是以不惜與我們全力相拚!”
語聲之中,他已緩緩走回那隱秘的石洞。此刻,雖已時近正午,但隆冬的寒風,卻仍透體生寒。抬眼望去,天色陰沉,郁雲掩日,已將有雪意,而雪前的天氣,最易令人蕭索。任無心的面色,也正如天色般沉重。他緩緩接口道:“但最可怕的卻是那些已被藥物迷失了本性的人,他們本都有一身絕高的功力,甚至連中原四君子,辰州言家門掌門言鳳剛,山東兗州‘神拳’魯炳,這些可夠一派宗主身份的武林豪士都在其中,他們本性既已迷失,心中只知與我們相搏拚命,而我們卻不得不顧及到他們昔日的身份、地位,與那俠義的名聲,動手之際,更又困難了幾分──”
百忍大師忍不住失聲長嘆道:“公子見解,當真是精闢已極,這一點貧僧則從來未曾想到。”
任無心嘆道:“縱然我方實力與他完全相等,情勢已是於我們如此不利,何況我方武功能與七十二地煞一拼之人,算來也不過只有兩位大師,以及武當道長等五七位而已,若真的到了那生死相拚之際,我方若想致勝,無異緣木求魚──”說到這裡,他緩緩頓住了語聲。
百忍及百代聽了他這番言語,心頭也彷彿突然壓下了塊千鈞巨石,沉重得透不過氣來。黯淡的前途,彷彿沒有一絲曙光。這兩位少林高僧雖然早已置身方外,但此刻卻不免為紅塵間、武林中即將發生的災難悲哀起來。
沉默良久,任無心方緩緩接道:“在如此艱苦的局面中,我方唯一取勝的希望,便是設法恢復那些武林高手的神智,是以我費盡千方百計,說動了數十位當代名醫,來化解那迷藥中的成份,研究破解它的方法,又請來了數十位武林點穴高手,來研究南宮夫人所用的究竟是何等手法,所點的究竟是什麼隱秘穴道。”
此刻,天際已霏霏地下起雪來。任無心拂了拂肩上雪花,接口道:“但這種工作,不但要花費許多人力、物力,更重要的是,還不知要花費多少時間,而據那葉姑娘帶來的消息,南宮夫人所練的幾種神功秘技,卻已將大功告成,我方研究,縱能有成,但時不我予,徒嘆奈何──”他嘆了口氣,立刻接著說道:“是以我等就必須以各種方法,來擾亂南宮夫人,使得她練功時注意之力,不能集中,練功勢必受到阻延,我方能將她多拖一日,便多爭到一分寶貴的時機,取勝的希望便多了一分──”
百代大師擊節道:“不錯,正該如此。”
任無心長嘆道:“我先前只當南宮夫人對我方的各種措施毫無所知,那知她已洞悉無遺,知道得一清二楚,只是──”他苦笑一下,接道:“她早已算準了我方的力量,不足為敵,是以才未將此事放在心上,除非我方的力量突然增強,足以威脅於她,才能使她不得不分散力量,來防患於我。”他目光尖銳地四掃一眼,接著又道:“但環顧天下武林高手,除了已被她收羅手下,以及我方數人之外,剩下的已是寥寥無幾,即使還有幾人,也大多早已歸隱於深山大澤之中,無處可尋。是以,才不得不想出這從權之計,想請大師與武當道長等人,喬裝改扮之後,以不同的面目、不同的身份出現,擾亂南宮世家,引斗七十二地煞中人,引起南宮夫人的錯覺,認為已有許多位久已不聞世事的武林高手投效我方,這一種突然的變化,必然會引起她的震動,使得她對我方實力難以估計,便不得不花費心力,來查究此事的真像,使得她功成的時日,便也必然會因之拖長了。”他一口氣說完了這長長一段話,語聲已漸漸為之激動起來。
百忍、百代更是聳然動容,暗暗對任無心的才智欽佩不已!
任無心鬆了口長氣,展顏一笑,道:“在下已將實情和盤托出,此刻見了玄真道長之後,便要再去死谷一行,看看是否能從死谷裡那兩位老人的口中,再查出南宮世家的隱秘。”
百忍大師肅然道:“相公入谷之後,此間有貧僧兄弟接替相公,挑起這付沉重的擔子,請相公大可放心。”輕輕一嘆,接口又道:“但這付擔子,對貧僧兄弟說來,卻嫌太重,是以,但望相公早些回來,繼續主持大事。”
任無心淡淡一笑,道:“玄真道長只怕已等得急了,你我快些去吧!”
三人振起衣衫,連袂而起,向那狹谷中的隱秘石洞掠去!這時,武當派當代掌門人玄真道長,已應約而來,被那俠醫瞿式表迎入了一間頗為精緻的石室,閱書相候。眾人見面,自有一番寒暄,也自有一番感慨,任無心當下便又將他那奇詭的計畫說了。
玄真道長思慮許久,方自緩緩道:“我武當歷代的掌門人,雖也從未聞有打扮易容之事,但事關武林今後之命運,貧道亦可從權,此番除了已命我玄光師弟連夜趕回武當,調召高手外,貧道自身亦當全力效命,無論任相公有何吩咐,貧道無不答應。”他以堂堂一代武當掌門的身份,竟對任無心說出這等話來,任無心聽了,心裡又是激動,又是歡喜,一時間竟訥訥地說不出話來。
百忍大師默然良久,突然大聲道:“玄真道兄既可從權,貧僧為何還要恪守成規,想我少林寺的歷代先人若是知道此事,也必定不會歸罪貧僧的。”他看了百代大師一眼:“師弟,你說是嗎?”
百代大師雙目圓睜,似乎想說什麼,但終於只是輕輕嘆息一聲,頷首不語。任無心蒼白的面色,正因內心的興奮與激動而起了一陣紅暈。他胸膛起伏,顯然是在以理智抑止著心中的激動,然後沉聲道:“兩位掌門大師如此對待在下,在下實是──實是──”突然長身一揖,住口不語。
百忍大師、玄真道長也連忙還禮謙謝。玄真道長道:“任相公為了武林同道如此辛苦憂勞,貧道豈能不貢獻幾分綿薄之力!”
瞿式表一直凝注著任無心蒼白的面色,此刻突然一言不發,握住了任無心的脈門,凝神把脈許久,突又轉身退出。眾人正不知他在作何玄虛,只見他卻已領著五位精神矍鑠的老人,大步奔了進來。這五位老人向百忍、百代以及玄真微微頷首一禮,便立刻順序為任無心把起脈來。
任無心問道:“前輩在做什麼?”
這五位老人卻有如未曾聽到他的言語一般,神情肅穆地把完了脈,便走過去與瞿式表低低交談了幾句。然後六人各自從寬大的袍袖中取出紙筆,伏在案上,各各開了帖藥方。瞿式表將這六張藥方收集到一起,匆匆看過一遍,突然展顏笑道:“這當真可說是英雄所見略同了,我六人所開的藥方,竟俱都一模一樣。”
這六人便是江湖中最負盛名的傷科名醫。百忍、百代看到這六人的舉動,便已經猜到他們必定是要以自己精深的醫道,來療治任無心尚未痊癒的傷勢。但玄真道長卻看得有些莫名其妙,忍不住脫口問道:“什麼藥方?”
瞿式表匆匆道:“為任相公配製的藥方,在下這就抓藥去了。”
要知這石洞中,可說已將天下各種藥材都蒐集了來,要配個藥方,自然易如反掌。任無心便在這石洞中住了兩日。他服下了那六位名醫為他配製的藥方,傷勢果然已痊癒了。第三天凌晨,他便告辭眾人,再三謝過了百忍、百代與玄真道長,然後便出洞而去,到那荒蕪的小廟中,等候田秀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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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608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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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23 15:04:54
九三
只因石洞中這些老年名醫,其中不乏有易容的高手,是以百忍、百代與玄真道長便都留在洞中,等待易容後,再依計行事。任無心出洞而行,穿過已被白雪掩蓋的草原。雪花已住,但天地蒼茫,四野一片銀白的顏色,這場雪顯然已下了許久。他飛掠在平坦的雪地上,足下絲毫不留痕跡。只見一片隱秘的山崖下,四面積雪樹林的掩飾中,已現出了一座荒涼的小廟。他隨身帶的有些干糧,便坐在廟裡,邊吃邊等。四下死寂,在隆冬中連蟲鳥的鳴聲都沒有,只是任無心獨來獨往,卻早已習慣了寂寞。但他直等到了第三日的深夜,還沒有看到田秀鈴的蹤影,他雖然鎮定深沉,但此刻卻也已不禁有些慌亂起來,猜測著可能發生在田秀鈴身上的各種意外,暗暗在為她的安危擔心!
到了深夜,雪停天霽,雲逸霧散,夜空中疏落地升起了寒星。任無心步出了荒寺外,極目四望,星空下的大地,閃閃如銀。他抬眼望了片刻,方待轉身而回,但就在這剎那之間,他右眼突塏瞥見一條黑影,在銀色的大地上極為迅快地移動而來。
他心頭不禁一動,只當是田秀鈴來了,當下襬轉身形,凝目相候。星空下只見這黑影來勢之快,竟宛如御風而行。極遠極遠的一條身影,霎眼間便隱約現出了身形的輪廓,果然彷彿是個女子。任無心訝然忖道:“想不到這位田姑娘,竟有著如此驚人的輕功──”
心念尚未轉完,心頭不禁一震,原來他已看清了這女子並非田秀鈴,而是那神秘的蘭姑。她身上穿著一件長達足背的黑色長袍,頭上漆黑的長發分垂兩肩。長袍與長發,在寒風中波浪般翩翩起伏,但她的身形,卻絲毫沒有動作,肩不動,腰不彎,足不抬,當真有如鬼魅般乘風而來。她蒼白的面色,在黑髮黑衫的襯托下,彷彿變成了一種可怖的青色,但這種可怖的青色,卻仍掩不住她面容那種神秘的美麗。目力異於常人的任無心,遠遠便看清了她蒼白而美麗的面容,永遠都帶著迷惘而茫然的神色,但口中卻似在喃喃自語,也不知在說些什麼。
他心頭微微一緊,已來不及遠遠避開,只得閃身避到一株積雪的枯樹後。剎那間那神秘的蘭姑便已掠來,雙手俱都隱在長垂的袖中,美麗的眼睛茫然直視著遠方,對四周的一切都彷彿沒有看見。只聽她口中仍在喃喃自語,彷彿說的是:“喚出了他們,便立刻下手殺死,任何人,任何事,都不得阻擋於我──喚出了他們,便立刻下手殺死,任何人,任何事──”她口中翻來覆去,只說的像是這兩句話,在死一般的寂靜中,她身子雖然一閃便過,但直待她身子去遠,這些話仍隱約流入任無心耳裡。
任無心聽得身子一震,大驚,忖道:“她又出來要以素手傷人了,但,他們是誰呢?她要傷的究竟是什麼人呢?”心念一轉之間,毫不遲疑的跟蹤掠去。但就在他起步稍遲的一剎那間,蘭姑卻已去得遠了,雪地上絲毫沒有留下一點蹤跡。
任無心呆了半晌,心頭不禁暗睹嘆息,這一番不知又有何人要遭劫在她的一隻素手之下?想到來日的艱難,他胸中不禁更是感嘆。緩緩回頭走了幾步,突聽身後又有一陣急遽的衣袂帶風之聲,劃空而來。任無心大驚轉身,只見那神秘的蘭姑,竟又回頭而來,面上似是一片迷惘,口中仍在喃喃自語,那一雙美麗的手掌,仍然藏在那垂落的長袖裡。
任無心駭然忖道:“難道在這剎那之間,便已有人遭了她的毒手?”思忖間,他急忙轉身,一掠三丈,那神秘的蘭姑卻已閃電般由他身側掠了過去。
突聽一聲狼嗥,一隻灰狼,不知什麼時候已掩到一方灰色的石後,此刻飛一般竄了出來,橫向那神秘的蘭姑躍去。蘭姑喃喃道:“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能攔阻我──”右手突地輕輕一揮,也不見有任何動作,那灰狼便似凌空被巨錘所擊,慘吼一聲,橫飛丈餘,狼血立刻染紅了雪地。而那神秘的蘭姑,腳步不停,就彷彿沒有感覺似的。只見她那波動的絲袍輕輕飄了幾飄,便已在蒼茫的夜色中消失──
任無心望著灰狼的屍體,呆呆地愕了半晌,暗睹忖道:“好驚人的武功,好驚人的手法──”他雖然武功高絕,卻也想不出抵擋蘭姑適才一擊之法。那知就在他心念轉動間,那神秘的蘭姑,竟又遠遠飛掠而來。他倏然轉身望去,蘭姑的身影又已遠在十數丈開外。這樣每隔約莫頓飯工夫,蘭姑便在荒寺前面來回一趟,她倏忽來去,形如鬼魅,有時離荒寺稍近,有時離荒寺較遠,這樣來回了竟有四五次之多,到後來竟在荒寺四周兜起圈子來。
任無心心中又驚又奇,始終猜不透這神秘的魔女,究竟在作何玄虛?只聽遠處突地傳來一聲極為輕微的牧笛聲,若非四野死寂,任無心又在凝神傾聽著四下的動靜,縱然任無心這般耳力,也難以聽見。笛聲響過不久,夜色中便有一條淡淡的素衣人影直奔荒寺而來。這人影來勢也極為迅快,衣袂飄飛,三五個起落間,便已來到近前,卻正是任無心久候不至,南宮世家的第五代夫人田秀鈴。她清麗的面容,已變得異樣恍惚,神色更是惶亂焦急,目光不住回顧,似是在逃避身後的追蹤。
任無心轉身迎了上去,沉聲道:“田姑娘,任無心在此。”
田秀鈴喘氣猶自未定,面上勉強綻開一絲微笑,道:“勞相公久候,賤妾來遲了。”
任無心沉聲道:“莫非事情有變?”
田秀鈴黯然頷首道:“賤妾恐怕已不能隨相公前去死谷了。”
任無心道:“為什麼?”
田秀鈴道:“我祖婆已開始有些疑心於我,我若外出太久,只怕她便要揭破我的隱秘,到那時不但我性命難保,便是我婆婆也危險得很。”她口中的婆婆,自然指的是陳鳳貞。就在她說話之間,遠處突又響起一聲牧笛,只是這次笛聲更輕更短,任無心與田秀鈴兩人,竟然都未曾聽到。
笛聲一響即沒。
任無心正在沉聲問道:“田姑娘可知道那蘭姑──”
語聲未了,突聽遠處傳來了一聲淒涼、憤怒的呼喚之聲。只聽那哀怨的聲音一聲一聲喚道:“五夫人──五夫人──”
任無心念頭閃電般一轉,想到了那魔女的喃喃自語:“喚出他們,便立刻下手殺死──”
當下心頭一涼,再不遲疑,閃電般伸出手來,掩住了田秀鈴的嘴,沉聲道:“姑娘噤聲。”
呼喚之聲一起,田秀鈴便下意識地要回答出來,但是她聲音還未出口,便已被任無心掩住了嘴。此刻,她也似突然想起了什麼,面色立刻為之大變!只聽那呼喚之聲,時遠時近,時續時斷,在寒夜中聽來,當真令人毛骨悚然!她呼喚了一陣五夫人後,又接著呼喚道:“任無心──任無心──”
任無心只覺心神顛倒,魂魄都似乎要隨著那淒涼而哀怨的呼聲飛去,雖然咬緊了牙關,不出回音,但心跳轆轆,竟似難以控制。他心頭泛起了一股寒意,立刻凝神內視,運氣行功,以上乘內功的心法,穩定自己激動的心緒,但一隻手掌,仍舊緊按在田秀鈴的嘴唇上,似是生怕田秀鈴內力修養較差,萬一心神把持不住,出聲回答了呼喚,那神秘的魔女蘭姑,立刻便會循聲而來。
黑暗之中,雖看不出田秀鈴的面色,但觸手之處,卻越來越是熾熱,連呼吸也越來越是急促,而那呼喚之聲,卻越來越近了。
任無心猛然提起一口真氣,將田秀鈴拉入荒寺頹暗的角路之中。只見那黑衫披髮的蘭姑,一面呼喚,一面隨著那寒風冉冉飄了過來。任無心屏住聲息,在暗中窺望著她。只見她面上既無悲哀,亦無憤怒,但此刻只要有人應聲而出,無論是誰都要死在她的手下。
從黑夜到天明,她始終都在附近飄蕩著,呼喚著,她自己卻沒有絲毫目的,她不過只是一具被人驅使的傀儡而已!她那迷惘的眼睛,始終凝注著前面,竟然沒有轉動一下。任無心望著她那美麗而迷惘的眼睛,心頭不知不覺中升起一陣悲哀與憐惜。但此念一生,心神又自飛越,趕忙又凝神運氣,讓這份悲哀與憐惜,深深地埋藏於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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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608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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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23 15:05:04
九四
星群漸落,寒氣倍重,在那乳白色的晨霧中,遠遠突又響起一聲牧笛。蘭姑忽的輕輕旋了個身,口中不再呼喚,翩翩向笛聲發出處奔去!直到她黑色的身影完全消失不見,任無心方自鬆了口氣,垂下手來,只覺頭上冷汗涔涔。田秀鈴卻撲地一聲,跌倒在地上。
任無心內傷方愈,此刻又經過瞭如此長久的內功爭戰,心神亦是疲累不堪,默然調息良久,方自嘆息道:“好險!”田秀鈴黯然道:“想不到祖婆又使蘭姑學成了這魔音呼魂的大法,看來祖婆自身修練的幾種神功秘技,也將成功了。”
她幽幽長嘆了一聲,接著又道:“祖婆既然令蘭姑來取我的性命,想必已知道我背叛了她,但是──她又怎會知道的呢?”
任無心沉聲道:“南宮夫人之能,當真令人難測,她必定是以一種近似‘攝心術’的秘法,控制了蘭姑的心神,使得她一心只知道來取我兩人的性命,然後再以那牧笛之聲,遠遠指揮著她。”
田秀鈴頷首嘆道:“據我所知,我祖婆乃是用一種神秘的手法,按住了蘭姑身上一處直達心脈腦海的穴道,那時蘭姑迷惘的神智,便會突然清醒一陣,我祖婆便乘此說出了她的命令,然後立刻將手鬆開,於是蘭姑腦海中,便只記得這一件事情,無論有任何阻攔在前,她都將這命令中的任務完成。”
任無心沉吟道:“事情必然如此,但只怕卻無這般簡單,令祖婆必定還另有一種方法,幫助她控制蘭姑的心智,這方法可能便是這秘密的關鍵──”他仰天長嘆一聲,接道:“但願我能探測出這關鍵的秘密,那麼──我或許便能夠使蘭姑神智清醒,恢復自主的人性了。”
田秀鈴淒然笑道:“蘭姑乃是我祖婆手中一件最犀利的武器,這秘密她必然永遠不會讓人知道的。”
任無心清俊的面容之上,突然泛起一種堅毅的神色,目注遠方,緩緩道:“無論什麼隱秘,遲早總會被人揭穿的。”他語氣之中,也顯露著一種無比堅強的勇氣與決心,田秀鈴目光轉處,心頭不禁暗嘆,忖道:“我祖婆思慮周詳,行事隱秘,古往今來,能成就霸業之人,大多還不及她,她此番大事若不成,別無錯處,錯只錯在她不該結下任相公這樣的敵人。”
這心念在她腦海中一閃而過,只見任無心緩緩長身而起,沉聲道:“在下此刻便要去死谷一行,姑娘你──”語聲之中,暗嘆著瞧了田秀鈴一眼。
田秀鈴淒然一笑,道:“賤妾此刻非但已是個無家可歸的人,而且,日後在江湖中只怕也要無地容身。只因我那祖婆既已知道我背叛了她,便日夜不肯放過我的!”她緩緩低下了頭,目中珠淚盈眶。
任無心心頭亦覺十分黯然,卻又不知該如何安慰於她。過了半晌,只聽田秀鈴幽幽接道:“何況,賤妾身上還中有我祖婆暗中給我服下的劇毒,隨時都可能毒發斃命──”她緩緩抬起頭,淒然笑道:“在如此情況之下,賤妾實不忍再要任相公攜帶賤妾同行,免得拖累了任相公,耽誤大事。”
任無心面色一整,正色道:“田姑娘這是說那裡話來,莫說姑娘乃是為了我等而受迫於南宮夫人,便是姑娘與我等素不相識,我等也不能袖手旁觀,眼見姑娘為了南宮世家之事受到折磨。”
田秀鈴哀怨的眼神,突然明亮了起來。她身處在南宮世家那種奇詭、複雜的環境之中,眼中所見,俱是些心計深沉之人,耳中所聞,俱是些勾心鬥角之事,縱然親如姐妹婆媳,彼此也是爾虞我詐,不肯以真心相對。她實在想不到世上竟真的有這些不顧利害,不計成敗,只要義之所在,便不惜赴湯蹈火的正義之人。呆呆地凝注了任無心半晌,方自長嘆道:“任相公,難道你還肯攜帶賤妾同去死谷嗎?”
任無心截然道:“自然。”
田秀鈴眨了眨眼睛,輕輕道:“但賤妾此刻只怕對公子已再無可效力之處!”
任無心含笑接口道:“君子一言,快馬一鞭,田姑娘毋庸再說了,走吧!”
田秀鈴只覺心中一陣激動,良久方自平息,匆匆整衣而起。兩人在積雪的大地上奔行了一陣,身形俱是快如飄風,眨眼間,便又來到那秘密的狹谷洞窟之前。只見兩條人影自那邊飛掠而來。這兩人一個是身材頎長,滿面病容,身穿一襲藍衫的秀才。還有一個,卻是滿臉紅光,神情飛揚,身穿一身錦衣的中年人。一眼望去,便像是個生意做得極為成功的富商模樣。這兩人一貧一富,一文一賈,看來極不相稱,身法卻都是出奇的迅快,腳步在雪地上不留半點痕跡。接連幾個起落,便橫飛了數丈遠近,竟飛掠著向任無心迎面撲了過來。
田秀鈴此刻已是驚弓之鳥,見到了這兩條人影,心頭便不覺為之一凜。霍然便停了腳步,沉聲道:“任相公,這兩人來路不正,你要小心了。”
語聲未了,兩人已來到近前。只見那滿面病容的藍衫文士,望著任無心微微一笑,道:“任相公!”
任無心卻擺手截斷了他的語聲,面上不動聲色,令人莫測高深。
田秀鈴見這兩人形蹤詭異,面目生疏,武功之高,更是令人吃驚,卻又彷彿與任無心認得,而任無心的神色,卻又偏如此奇異。她越想越覺驚疑,心念轉動間,雙臂之上,已滿注真力。
只見那滿面紅光的富賈又自望著她微微一笑,道:“田姑娘!”
田秀鈴心頭一跳,大驚忖道:“原來這廝已看破我的來歷,莫非是祖婆派來的?”一念至此,再不遲疑,也不等這富賈將話說完,腳步輕輕一滑,舉掌向他拍去。
南宮世家的武功,果然是奇詭驚人。她這猝然發出的一掌,掌勢陰柔,掌影靈幻,也不知這一招之後,還藏有多少厲害後著。那知這錦衣富賈卻朗聲笑道:“田姑娘難道竟真的不識得老衲了嗎?”袍袖微拂,身形半轉,乘勢避開了這一招。
田秀鈴不禁呆了一呆,卻見任無心亦自展顏笑道:“那位神醫的易容之術,果然驚人,便連田姑娘都認不出大師是誰了。”
田秀鈴又驚又疑,仔細凝目望去,才看出這滿面紅光,神采飛揚的中年商賈,面目之間,果然依稀有幾分與百代大師相似。
她不禁在暗中鬆了口氣,但仍然遲疑著道:“這──這莫非是百代大師嗎?”
那錦衣富賈含笑合什道:“正是老衲──”他一時間彷彿又忘了自己的俗家打扮,不知不覺又行起佛家之禮來。
任無心含笑道:“大師切莫忘記,此後只打拱作揖,不可合什唸佛了。”
百代大師笑道:“如今說來,任相公又豈可以大師兩字呼喚於我?”
田秀鈴展顏笑道:“大師請恕賤妾方才一時魯莽之罪。”她緩緩頓住語聲,目光不自覺地轉向那滿面病容的藍衫文士。
百代大師笑道:“這一位便是武當派掌門人,玄真道長。”
田秀鈴呀了一聲,退後兩步,躬身道:“晚輩早已久仰道長大名了。”
任無心含笑道:“令師弟玄光真人與百忍大師,可是還在洞窟之中?”
玄真道長笑道:“敝師弟已隨著百忍大師先走了,百忍大師裝扮成微服出來遨遊的高官顯宦,神情氣度,再也恰當沒有,敝師弟裝扮成他的隨行幕僚,卻也有八分相似。”
任無心擊節道:“好一個微服出遊的高官顯宦,以百忍大師那般身材氣度,也只有扮成這等人物才能形似,卻難為誰給想出來的?”
玄真道長笑道:“便是那位隱世避名的神醫瞿先生瞿式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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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23 15:05:15
九五
百代大師接口笑道:“此人當真是位絕代異人,不但易容之術,妙絕天下,心思更是縝密,他料想我師兄弟在一起必定還易引人注意,是以將我等分為兩撥,江湖中人又有誰想得到我這少林僧人,竟會喬裝易容和武當掌門真人走在一起?”
任無心笑道:“在下此刻,便是想請瞿先生也為這位田姑娘易容一下,避人耳目。”
百代大師抱拳道:“我等這也就該去了。”
任無心沉聲道:“此事風險頗大,兩位多多善自珍重。”
百代大師笑道:“貧僧──在下省得。”微一抱拳,轉身而去。
玄真道長亦自別過去了。任無心望著他兩人身影消失在積雪之中,一時間又不禁感慨叢生。只聽田秀鈴輕輕嘆息一聲,道:“想不到他們這些名重天下的世外高人,而且還是一派宗主的身份,居然也肯委屈自己,喬裝易容──”
任無心長嘆接口道:“這才真正是出家人造福蒼生的慈悲心腸,雖然喬裝易容,卻也上無愧天地,下無愧世人,任某心中雖未曾對他們說過,但心裡卻實在欽佩的很。”
於是他又帶著田秀鈴再次回到了那隱秘的洞窟之中。
那些白髮蒼蒼的老人,雖已大多心神交瘁,但卻仍孜孜不倦的為這件造福天下武林之事,奉獻著他們每一分經驗與智慧。田秀鈴見了這許多白髮老人埋頭苦幹的精神,心下也不禁大是感動。任無心再次道過了感激慰勞之意,瞿式表便將他兩人帶入了那接待外人的石窟之中。一入石室,他立刻沉下面色,沉聲道:“任相公,你莫非忘了嗎?”
任無心茫然皺眉道:“忘了什麼?”
瞿式表沉聲道:“這所在早已被南宮世家中人發現,是以,那神秘的女魔頭才會在此出現──”
任無心道:“這個在下自然早已知道。”
瞿式表變色道:“相公既已知道,為何還不快作打算?”
任無心道:“瞿先生之意,是否要在下將這些老人們設法移至安全隱秘之地?”
瞿式表道:“正是此意,否則──任相公你莫非要眼見這些老人在這裡等死嗎?他們醫道雖高絕,但大多不曉武功,南宮世家只要一有人來,此地眼見便要玉石俱焚了。”
任無心微微一嘆,道:“在下本來也是要另尋一個安全隱秘之處,將這些老人們移去,但後來一想,卻覺此事大有考慮之必要。”
瞿式表心中顯然已漸激怒起來,厲聲道:“還有什麼考慮之必要?”
任無心面色沉重道:“這些老人們俱是當世華佗,一代神醫,可說已齊聚了天下醫道之精萃,在下處理此事,怎敢有絲毫大意,只因在下處置時若稍有不當,便將有許多神奇的醫術,要永遠絕傳了,那麼,在下有何顏面再見天下父老?”
瞿式表冷笑道:“相公知道便好。”
任無心沉聲接道:“若要短時之間,將這些老人們移至他處,倉促之間便難免有許多疏忽之處,更極有可能被遍佈天下的南宮世家耳目所發現,這責任在下如何擔當得起?”
瞿式表面色雖已大見緩和,但仍接口問道:“相公若無別的妙計,也只有將他們護送出去,這責任相公是必需要擔當的。”
任無心道:“在下想來想去,只有完全不動神色地耽在這裡,才是上上之策。”
瞿式表聳眉道:“此話怎講?”
任無心緩緩道:“只因南宮世家中人,必定早已算定了我等此地的隱秘被他發現後,勢必要設法遷移,他們正好在四下伏下暗樁,來窺探我等的動靜,我等若是遷移,便正好落入他們的算中。”
瞿式表面上微微動容,頷首道:“不錯!”
只聽任無心接道:“兩軍對陣,最重要的便是莫教自己的行動,落入對方算中,他們算定了咱們要走,咱們偏偏不走,那南宮夫人縱然心計機巧,也再不會想到我等會有這麼大的膽量留在這裡。”
他眼中充滿了智慧的光芒,接口又道:“少時我出去再故佈疑陣,使得他們以為咱們早已走了,甚至再將他們誘入歧途中去。”
瞿式表沉吟道:“此計雖然大妙,卻嫌太冒險了些,如是萬一被──”
任無心接口道:“此計若是用來對付直心直腸之人,確嫌太過冒險了些,只因這些人縱然不信咱們會留在這裡,卻也會前來查看一番才會死心。”他微微一笑,接口道:“但此計用來對付南宮世家,那般心智機巧之人,卻最是有用,他們既已算定了咱們早已走了,最多匆匆在這外面看上兩眼,絕不會前來仔細追查,這方法雖也不免有多少行險之處,但卻是比遷移他處要安全多了。”
瞿式表出神地凝息了半晌,突然擊節嘆道:“果有道理。”
任無心含笑接口道:“只有用最最粗淺的計策,才可以騙得倒最最奸滑之人,這道理乍聽彷彿不然,其實卻最是合理──”
瞿式表展顏笑道:“正是如此。”
田秀鈴也忍不住在一旁接口笑道:“想那諸葛孔明,也正是如此道理,才騙過了老奸巨猾的司馬懿,若將司馬懿換作張翼德,他明知不是空城,也要進去看看,諸葛亮便無以用其計了。”
任無心失笑道:“想不到姑娘們也對這些市井流傳的掌故熟悉的很。”
田秀鈴眨了眨眼睛,幽幽嘆道:“我閒著沒事的時候,就只有以此消遣,自從──自從他──”突然長嘆一聲,住口不語。
任無心知道她必定又已想起了她亡故的夫君,觸及了心中的隱痛──想到她正值青春年華,便要忍受漫長的寂寞,任無心亦不禁為之黯然,而瞿式表卻在一旁向他長揖含笑謝罪。
當下任無心便請瞿式表也為田秀鈴易容一番。瞿式表上下瞧了田秀鈴兩眼,道:“不知相公要將這位姑娘改扮成如何模樣?”
任無心含笑道:“先生乃是此道高手,一切全憑先生做主就是。”
田秀鈴展顏一笑,道:“前輩,最好將我扮成一個男子,我與他一齊走也方便些。”
任無心道:“在下之意,也是要將姑娘扮成男子模樣。”
瞿式表沉吟了半晌,緩緩道:“女子扮成男子,縱然外貌形似,但言語神態,卻難免會露出女子的嬌羞忸怩之態,是以千古以來,女扮男裝,而不為別人看出破綻的,總之是不多──”他語聲微頓,又自沉吟半晌,微笑接道:“幸好田姑娘天真未泯,體型嬌小,否則老夫當真也要無法可施了。”他微一擺手,又道:“任相公在此稍候,請這位姑娘隨老夫去去就來。”
田秀鈴眨了眨眼睛,心中充滿了好奇,隨著他走出了石窟。過了半晌,只見一個青衫白襪的老人,捧著一隻藍布包袱,含笑走了進來。任無心自然認得這老主人便是享名河朔一代的世傳名醫施翠峰,立刻長身而起,道:“施老先生此來,莫非要在下也換換打扮嗎?”
施翠峰清臞蒼老的面容之上,永遠都帶著一分和藹的笑容,使他的病人在他的面前,沒有恐懼防範之心,而自然地親近信服於他。此刻他亦自微微一笑,雙手捧過包袱,緩緩道:“請任相公先換了衣衫,老夫還要在任相公面上稍作易容之術。”但包袱中仍是一套淡藍色的秀士裝束,衫褲鞋襪,準備的周全已極。任無心雖然滿身傲骨,但此刻卻也不敢大意,當下立刻匆匆換了衣衫,在一張石凳上坐了下來。
施翠峰抱拳一笑,道:“任相公請恕老夫無禮了。”緩步走到任無心面前,自懷中取出個小小的鐵盒,放在任無心身旁的桌上,含笑又道:“但請任相公暫時合上眼睛,老夫此刻便要動手了。”言語神態,從容不迫,當真不愧是名家風範。
任無心果然合起眼簾,只覺施翠峰的雙手,在自己面上輕輕移動著,自己面上便漸漸開始有了潮濕之感,但瞬即乾燥凝固。他方自準備耐心等候,那知施翠峰已笑道:“好了。”
任無心笑道:“如此快嗎?”張開雙目,接過施翠峰手中的銅鏡,凝目望去。只見鏡中的面容枯瘦蒼老,頷下微鬚,果然像是個未老先衰的酸秀才。那裡還像方才英姿颯爽的任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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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608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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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23 15:05:28
九六
總共不過只有盞茶時分,任無心便在這老人手下將面容徹底改換了。他心中不覺大是欽服,嘆道:“老先生當真是妙手無雙,好教在下佩服。”
施翠峰含笑道:“任相公可知老夫為何要將你扮成如此憔悴醜陋的模樣?”
任無心呆了一呆,搖頭笑道:“這其中莫非還另有什麼巧妙不成?”
施翠峰笑道:“江湖中不乏淫娃蕩婦,相公你扮成如此模樣,豈非便可少去些麻煩?”
任無心忍不住大聲笑道:“老先生這當真是經驗之談,在下只是──”語聲未了,只聽瞿式表在外接口笑道:“任相公莫非還不知道施老先生昔年的風流韻事嗎?否則,他又怎會有此經驗?”
相與大笑間,瞿式表已帶著個青衣小帽的垂髻童子走了進來。只見這童子濃眉大眼,滿面俱是天真之態,看來最多也不過只有十三四歲的模樣,又有誰能認得出,她便是南宮世家中的第五代夫人田秀鈴。就連任無心明明知道她是田秀鈴,此刻也不禁看的呆了一呆。
只見田秀鈴轉了轉眼皮,一躬身道:“棋兒在此,靜候相公的吩咐。”
瞿式表接口笑道:“任相公,看田姑娘裝得可還有幾分像嗎?”
任無心拊掌笑道:“像極像極,只怕縱是南宮夫人來了,一時也看不出破綻。”轉向田秀鈴長身一揖,接口道:“如此只有委屈了田姑娘。”
田秀鈴道:“以玄光道長那樣的身份,還能委屈做百代大師的隨從,賤妾如此又算得什麼,任相公你切莫放在心上。”
任無心嘆道:“我等力雖不能勝得南宮夫人,志氣卻遠盛於她,好歹也可和她拚上一拚,縱不能勝,也要將她拖垮。”語聲微頓,突又接道:“在下還有些需用之物,要煩兩位費心取來。”
施翠峰、瞿式表齊聲道:“但請相公吩咐。”
任無心目光微轉,屈指道:“煩兩位將幾件穿過的衣襪,包在一包,再零星取幾件醫師常用之物,最重要的是,還要將幾種珍貴的藥物,以及幾張藥方,鎖在一隻鐵箱中,一併取來。”
瞿式表道:“什麼藥方?”
任無心沉吟道:“最好是各位苦心研究用來化解南宮世家毒性的藥方,但卻已都是廢棄不用了的,那鐵箱也必需要十分精巧,教人一看便知道是置放貴重之物所用。”
施翠峰呆了一呆,猶自茫然不解,瞿式表卻已瞭然道:“相公要用之藥,莫非是要將南宮世家中人誘入歧途嗎?”
任無心頷首道:“正是。”
瞿式表笑道:“這個容易,老夫這就去為相公取來。”他匆匆向施翠峰解釋了幾句,便拉著他一齊去了。
果然不出片刻,他兩人已將應用之物備齊,那鐵箱上還嵌著些珠寶。施翠峰笑道:“這鐵箱乃是京城石老先生家傳之物,他還有些捨不得暱!”
瞿式表道:“不但箱中的藥草,俱是難得之物,便是那幾張藥方,雖不能解南宮世家之毒,卻也俱是解毒的妙方──”
任無心躬身謝了,將衣物藥箱俱都接過,道:“田姑娘請稍候在下,在下不出半日即回──”匆匆一揖,轉身去了。
施翠峰微嘆道:“這位相公當真是個絕代奇才,行事之奇,更令人莫測高深,便是老夫這樣的老狐狸了,若非瞿兄說明,也萬萬猜它不准。”
瞿式表將目光凝注在洞窟之外,緩緩長嘆道:“但望那南宮夫人也捉摸不透就好了──”悠長的嘆息聲中,仍不禁蘊藏幾分憂慮。
任無心匆匆掠出那神秘的洞窟之外,身形毫不停頓,迅急的往四下搜索起來。他身法快如閃電,目力更是異於常人,不到盞茶工夫,便將周圍數十丈方圓之地,全都搜索了一遍,確定了四下確無人跡,於是在落滿白雪的枯草地上,作出了許多踐踏的痕跡,令人看來,彷彿有許多人自洞中走出。然後,他便將手中的對象,零落的拋落在兩旁的枯木草叢中。地上的腳跡有去無回,再加上這些零星之物,看來彷彿是洞中之人,已離洞遷往他處,行色匆忙之中,自難免遺落許多對象。他直將這些痕跡遠布至裡許開外,又仔細地檢查一遍,確定大致看不出什麼破綻,方自鬆了口氣,飛掠而回。最後,他更將本是掩飾洞窟入口的枯草、藤蘿,以及山石等物,故意拋得四下飛落──洞中已無人,洞口何需再要掩飾之物。
他縱然身手奇快,動作迅速,但將這一切做完,仍不免花費約摸三兩個時辰。此刻,日色早已隱入西山,穹蒼星疏,夜色也已頗為沉重。
瞿式表、施翠峰伴著田秀鈴在洞中相候。他倆俱已將近古稀之年,是以也不避嫌疑,取了些菜飯與酒,邊吃邊等。田秀鈴心事重重,愁聚眉峰,縱有山珍海味擺在面前,她也難以下嚥。瞿式表、施翠峰兩人有意無意間,不禁將一些有關南宮世家的隱秘,想出來詢問於她。田秀鈴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瞿式表這才發現,南宮夫人的心智,當真是陰險深沉已極,就連田秀鈴與她這麼親近的人,對南宮夫人的隱秘所知也不甚多。
田秀鈴悶悶地喝了幾盅苦酒,酒入愁腸,她眉峰間的愁鬱,不覺更是重了,突然抬起頭來,幽幽問道:“兩位前輩可知道,世上是否有種毒藥,可以潛伏在人體之內,而下毒人隨時都可令它發作?”
施翠峰沉吟半晌,緩緩道:“老夫對世上各種毒藥,曾花了三十餘年心血研究,直到如今,還未發現世上真有這種毒物。”
瞿式表沉思片刻,接道:“姑娘所說的情況,唯有傳自苗疆的蠱毒──”
田秀鈴心中一動,忍不住接口道:“中了蠱毒的人,別人可以看得出嗎?”
瞿式表道:“老夫素喜遨遊,平生足跡,雖不敢說踏遍天下,但也差不多了,昔年老夫也曾在苗疆之中,將這苗疆最神秘的下蠱之術,整整研究了三年,若有中了蠱毒之人,老夫雖不能解救,但自信不出片刻,便定可看出。”
田秀鈴脫口道:“那麼我──”
瞿式表微微一笑,緩緩道:“姑娘神氣充足,目光清澈,老夫敢以這雙眼珠作保,姑娘身上是萬萬沒有蠱毒的。”
田秀鈴愣了半晌,不禁輕嘆了一聲,道:“那麼──我身上中的又是什麼毒呢?”
瞿式表微微詫異道:“姑娘怎能確定自己身上中的有毒?”
田秀鈴長嘆道:“這已是我們南宮世家婆媳間公開的秘密,只因祖婆除了她自己之外,誰也不信任,是以她唯恐我們背叛於她,早已在我們四代婆媳身上,都下了毒了。”
瞿式表、施翠峰對望一眼,齊地轉過目光,凝視了田秀鈴半晌。瞿式表突又長身而起,道:“姑娘請恕老夫的冒昧,請姑娘將手腕伸出,讓老夫探探脈息。”
田秀鈴立刻伸出手腕,瞿式表面色凝重,伸出食、中、無名三指,搭在田秀鈴腕脈之上。只見他緩緩合起眼簾,屏息診視了約有盞茶工夫,才緩緩放下手來,沉聲道:“施兄請。”
施翠峰亦自向田秀鈴微微一禮,也伸手去把了把脈息。兩人又自相視一眼,施翠峰沉吟道:“瞿兄所見,不知是否──”
瞿式表乾咳一聲,道:“老夫實在看不出田姑娘有絲毫中毒的徵象。”
施翠峰苦笑道:“田姑娘不但脈息平和,全身上下,也沒有絲毫異常之處,我兩人若是看不出來,只怕別人也看不出了。”
田秀鈴喃嚅道:“那麼──如此說來,我身上豈非沒毒了?”
施翠峰搖了搖頭,長長嘆息道:“這一點老夫卻難下斷言,只因毒藥一物,最是神秘奇妙,雖是販夫走卒,也能下毒害人,但除了砒霜這等毒藥外,世上還不知有多少不為世人所知的毒物,老夫窮半生精力,也不過只發現了一百二十多種,這等毒物之中,便有的能使人中毒之後,絲毫看不出中毒的徵兆,還有的能使人中毒之後,經過三年之久才毒發身死。”
這灑脫的名醫,此刻言語已變得十分慎重,似乎字字句句,都經過詳細的推敲。他語聲微頓,才又接道:“田姑娘身上中的毒藥,只怕是屬於此類,那南宮夫人想必是算準了毒發的時間,只要田姑娘沒有背叛之意,她便在毒發之前,再以藥物緩和毒性,使毒性發作之期,又可延後一段時日,田姑娘若是背──”說到這裡,他突然頓住了話聲,默然不語。
但田秀鈴又何嘗聽不出他言下之意,呆呆地出了會神,緩緩道:“如此說來,後日便是我毒發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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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23 15:05:39
九七
施翠峰強笑道:“也說不定是在三年之後,或者田姑娘身上根本沒毒,只是──”
田秀鈴淒然一笑,接口道:“賤妾並非怕死,只是不願在事情未曾分明之前死去。”話聲未落,任無心已飄身而入,他衣袖之上,已沾了些雜草泥土。
瞿式表不忍見到田秀鈴的傷心之態,強笑一聲,改口道:“任相公如此模樣,倒像是做了苦工似的,快請過來喝兩杯酒。”
任無心其實已聽到他們的言語,但此刻也不說破,當下匆匆進了些酒菜,微笑道:“棋兒,我們這就該去了。”
田秀鈴呆了一呆,方自想起他是在喚自己,忍不住失笑道:“全憑公子吩咐!”
任無心轉笑道:“在下已在外面施了些手腳,只要各位再小心些,想必不致再出差錯。”他沉吟了半晌,又道:“各位最好將外面一間石室騰出來,將門戶也全部堵死,等在下去了,再在洞口燒些煙痕,就會更安全了。”
瞿式表頷首應了,又道:“相公如此辛苦,又不歇息一陣,便要走了嗎?”
任無心正色道:“此刻事態緊急,你我若能多爭取一分時刻,便多一分制勝之機。”
施翠峰嘆道:“任相公精力之過人,當真是老夫平生僅見。”
瞿式表亦自搖頭笑說道:“自老夫與任相公相識以來,似乎就未曾聽說任相公有吃飯安歇之時,任相公,你難道是鐵打的身子嗎?”
任無心微微一笑,也不答話,卻抱拳告辭,說道:“各位千萬莫送出來。”
施翠峰行事心細如髮,早已為他兩人準備了一個包袱,任無心方待背起,卻已被田秀鈴搶了過去,道:“相公,讓我背吧!”
任無心笑道:“如此便有勞了。”
兩人出了洞窟,田秀鈴回首望處,四下的情況,早已是不再有人隱居洞窟之中的樣子,雪地上踐踏的痕跡,更可亂真。任無心悄然道:“你我且沿著這腳印前行,看看可有何動靜?”
兩人在夜色中潛行遁影,飛掠而行。突見前面似有火摺的光亮一閃。他兩人俱是頂尖的身手,目光動處,立刻不約而同地斜竄了出去。四下俱是亂山叢木,正不知有多少可以隱蔽身形之地,但任無心卻仍然不敢有絲毫大意,目光閃電般一掃,沉聲道:“壁上樹叢,可以藏身,田姑娘你可上得去嗎?”
田秀鈴仰首望處,只見離地約有四丈的山壁之上,果然有叢常青之樹,四面枯草藤蘿,下面卻是一片平滑光整,滿生苔蘚的石壁。她微微皺了皺眉頭,輕輕搖了搖頭。
任無心展顏一笑,悄聲道:“好極了,田姑娘若上不去,他們就更上不去了,那地方想必安全的很。”
田秀鈴皺眉道:“但──”
任無心沉聲道:“田姑娘請奮身上躍,在下自有道理。”
遠處似乎已有人語之聲,隱隱傳來。田秀鈴再不遲疑,奮身一掠丈餘。只見任無心亦自隨著她飛掠而起,眼見她真力將竭之時,突地伸出手掌,在她足底一托。田秀鈴只覺一股力量,自足心湧出。她輕功本已高巧,此刻藉著這股力道,雙臂微振,便已輕鴻般掠入了那叢暗樹之中。
任無心身軀本已落下,但他卻微點地面,便又立刻騰身而起,凌空三丈後,突見他左足尖在右足面上輕輕一蹈,身子便呼地竄入了樹叢。這種自身借力的功夫,竟駭然正是武林中絕傳已久的梯雲蹤。
田秀鈴心中不禁大是稱讚,暗暗忖道:“難怪他硬擋了蘭姑一陣,還能不死,看來當今武林中,也唯有此人的武功,可與我那祖婆較量較量了。”思忖還未轉完,突見下面草叢之中,又有火摺光焰一閃,兩個黑衣勁裝的漢子,一人手持火摺,一人手裡提個包袱,在雪地上飛掠而來。兩人身形,俱都十分輕健,但卻時停時行,顯然在搜索著什麼。火摺的光焰,雖然一閃便滅,但蒼空已有星群升起,雪光反映,三尺內可辨面目。
任無心、田秀鈴居高臨下,更是將下面的情況,看得清清楚楚。只見這兩個黑衣人一個四肢長大,手掌也比平常人長了許多,彷彿是外門功夫的高手。另一個人卻是短小精悍,舉手投足之間,都帶著一種慓悍之氣,身法更是輕靈無比,只要腳步微動,身子就立刻跟著竄了出去。只是這兩人面上,俱都戴有黑布裁成的面具,是以看不清面目。任無心細細瞧了幾眼,便以內家傳音入密的功夫說道:“田姑娘可曾習得‘傳音入密’的工夫?”田秀鈴搖了搖頭。
任無心又以傳音入密之術說道:“這兩人工夫不弱,耳目甚靈,你我千萬不可大意,因此只能以傳音入密之術說話,田姑娘若沒習此術,便由在下出言相詢,田姑娘只要以搖頭、點頭示意便可。”他說的極為迅快,此刻歇了口氣,立又接道:“那高的一人,在下一見便可猜到必定是‘北派’武功的不肖傳人,‘惡天王’李霸了──”
田秀鈴立刻點了點頭。
任無心又道:“看那矮的一人之身手如此敏捷,又與李霸同來,不知是否北六省聲名最最狼藉的下五門高手,人稱‘四八翅花蝶’的皇甫少虹?”
田秀鈴立刻又點了點頭,面上卻已露出驚異之色,暗暗忖道:“這任無心是一代奇才。但江湖中本來就極少有人知道他的名聲,直到此刻,還無人知道他的來歷,卻想不到他對江湖豪士,知道如此清楚。”
只聽任無心又自問道:“這兩人莫非也是南宮世家的七十二地煞中人嗎?”
田秀鈴又自頷首。言語之間,只見李霸與皇甫少虹兩人,藉著星光,四下搜索了一陣。李霸突又彷彿發現了什麼,抬手沉聲道:“皇甫兄,你看這是什麼?”皇甫少虹身軀輕輕一轉,便已掠到他身側。只見李霸自溶雪泥地上的一堆枯藤亂草中,提起了一隻小小的黑鐵箱子,箱上嵌著數顆珠寶,在星光照耀之下,閃閃地發著微光。
李霸道:“這箱子看來倒還貴重的很,不知裡面是什麼?”他語色已有些激動,顯見暗地已有了貪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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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23 15:05:50
九八
皇甫少虹微一皺眉,也不答話,突地反腕自袖中抽出了一柄精光閃閃的匕首,隨手一揮,便將箱子上的鋼鎖削落。任無心忍不住暗中喝采:“好一柄鋒利的匕首,只是被此人所用,卻未免太可惜了。”
只見這兩人打開箱子,翻動了一陣,李霸長長噓了口氣道:“好傢伙,看來那批老傢伙真都鼠竄而逃,連這些東西都會遺落。”
皇甫少虹冷冷道:“按道理說來,這乃是他們吃飯的傢伙,怎會遺落?”
李霸搖頭笑道:“兄弟,你這就不是了,想那些老傢伙只顧逃命,那裡還有心情去照顧別的,何況──這箱子本就是在不易被人發覺之處,方才若不是上面的星光映得箱上的珠光在我眼睛裡閃了一閃,我本也不會發覺的。”
暗樹中的任無心不禁與田秀鈴相視一笑。俯首下望,只見微風過處,遠處突又飄掠來了一條頎長枯瘦的黑衣人影。這人影全身上下,俱都裹在一襲緊身的黑衣之中,看來宛如一截枯竹,面上亦是黑巾蒙面,只見一雙精光閃爍的眸子,在夜色中散發著逼人的光芒。他飄掠到皇甫少虹、李霸兩人的身後,這兩人都渾如不覺,可見這黑衣人的輕功,更是駭人聽聞,連任無心都不覺吃了一驚,一時間卻又猜不出此人的來歷。
只見這黑衣人宛如行尸木立般,緊貼在皇甫少虹身後,那雙精光閃爍的目光,瞬也不瞬地從身材矮小的皇甫少虹頭頂望過去,望向李霸手中那具滿嵌珠寶的箱子,既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也沒有作出任何動作。任無心與田秀鈴兩人面面相覷,一時間也猜不出這神秘詭奇的人物究竟是友是敵。
那皇甫少虹與李霸似乎仍未發覺身後有人來了,只聽李霸輕聲笑道:“這箱子必屬那些糟老頭子遺下之物,箱中的藥方與藥草,看來也都十分貴重,你我不如將這箱子直接送回去,免得別人分功。”
皇甫少虹道:“送到何處去?”
李霸笑道:“自然是送回到南宮夫人處,她老人家若是高興了,說不定──”
皇甫少虹接口道:“但你我此番行動,本由‘地猖’管轄,你我如不在他面前交代一聲,豈非顯得有些不妥?”
李霸嘆了口氣,道:“皇甫兄,依小弟看來,你當真太迂了些,想你我兩人,本都是江湖上聲名赫赫的人物,無奈投入了南宮世家門下,不但要受制於別人手下,連個分支頭領都當不上,而且簡直連南宮夫人之面都見不著。”
皇甫少虹道:“她老人家日理萬機,自身還要練功,那有許多工夫?”
李霸冷笑道:“但那‘地猖’蕭老二,卻又為何可隨時直接求見?”
皇甫少虹道:“他乃是頭領的身份,自然與你我有些不同。”
李霸冷哼一聲,道:“這就是了,憑你我為何要那瘦鬼來管轄,此番你我正好以這箱子作為理由,直接去見南宮夫人,一來要她老人家瞧瞧你我兄弟的能力,再來也可乘機將那瘦鬼扳倒,否則你我若是將箱子交給他,功勞便又是他的了。”
隱身在暗處的任無心,只見皇甫少虹身後的黑衣人目光中突地滿含殺機,心頭不禁一動。暗暗忖思道:“這黑衣人莫非便是七十二地煞中六個頭領之一嗎?只怕此番這李霸已經惹下殺身之禍了。”轉念又忖道:“這皇甫少虹的凶狡險狠,遠勝於李霸,但此番他卻口口聲聲作出忠謹之態,看來他只怕已發現身後有人,卻故作不知──”
心念轉動間,只聽皇甫少虹已沉吟道:“李兄若定要如此做法,小弟卻不敢追隨。”
李霸面色大變,道:“你我多年相交,難道──”
皇甫少虹冷笑接口道:“小弟看在你我多年相交的份上,也不去告發,李兄若要去見南宮夫人,此刻已可請便了。”
李霸呆了半晌,突然狠狠地一跺足,恨聲說道:“算我瞎了眼睛──”
話猶未了,突聽身後一個冰冷的語聲接口道:“不錯,你當真是瞎了眼睛!”這冰冷的語聲,宛如刀子般,嗖地插入了李霸心胸之間。李霸機靈靈地打了個冷戰,霍然轉身,目光接觸到黑衣人那一雙滿含殺機的眼睛,手中箱子,撲地一聲,落到地上。皇甫少虹亦自立刻轉身,他口中雖也發出驚呼,但目光卻沒有驚恐之色,原來他竟當真不出任無心所料,早已發覺那黑衣人來到身後,於是他為了自身的安全與地位,便把老朋友賣了。
黑衣人冷冷瞧了李霸半晌,突然緩緩俯下身去,拾起跌落在地上的箱子,隨意的瞧了兩眼,然後竟將這箱子,緩緩遞到李霸面前。
李霸呆了一呆,訥訥道:“這──這──”
黑衣人嗤地一笑,道:“李兄既要將此箱送交夫人,此刻便可送去了。”
李霸退了一步,顫聲道:“在──在下方才只──只是玩笑的。”
黑衣人和聲道:“你我職位雖有上下,但卻俱都效忠南宮世家門下,情如兄弟一般,誰送去不都一樣的嗎?”他咯咯乾笑數聲,接口道:“反正咱們還要在這裡查查看,李兄若肯先將此箱送去,本是再好也沒有了,也免得夫人苦等回音。”
李霸眨了眨眼睛,訥訥道:“但──但──”
黑衣人哈哈大笑道:“李兄莫再推辭了,如此偏勞了李兄,在下心中只覺有些不安,絕無他意,李兄只管放心便是。”
李霸眼睛不住眨動,瞧瞧黑衣人,又瞧瞧身旁的皇甫少虹。皇甫少虹垂首而立,目光茫然地望著遠方,沒有任何示意表情。那黑衣人卻將箱子遞的更近了些!李霸突地干咳一聲,似是下了極大的決心,強笑道:“頭領既然有命,屬下敢不從命,頭領若是還有什麼話要屬下轉告夫人,只管吩咐就是。”
黑衣人道:“別無他事了。”
李霸道:“屬下去了,可還要回到此間?”
黑衣人哈哈笑道:“咱們少時也要回去,你去了,便不必回來了。”
李霸抱拳應聲,緩緩接過了箱子,斜目掃了皇甫少虹一眼,轉過身子。黑衣人笑聲不絕,目中突地寒光暴射,右掌閃電般拍出,掌心著力,撲地一聲擊在李霸脊背之上。這一掌看似輕飄飄的,但李霸那般魁偉雄壯的身軀,竟禁不得這輕輕的一掌,口中悶哼一聲,撲倒地上,箱子脫手而出,他嘴旁的雪地,立被沁出的鮮血染紅。
寒風之中,彌蕩著黑衣人淒厲的笑聲。只聽他狂笑道:“李霸呀李霸,只怪你交友不慎,錯交了朋友,皇甫少虹若是早些告之於你,你也不會死在這裡了。”
一直袖手旁觀的皇甫少虹,此刻身軀突地一震,驚呼道:“這──這是從何說起?”
黑衣人笑聲突頓,霍然移身,冷冷道:“這什麼?難道本座說錯了嗎?”
皇甫少虹垂下頭去,不再言語。黑衣人冷笑道:“本座一到這裡,便已被你眼角瞥見,但你卻故作不知,此番本座將李霸殺死,豈非稱了你的心嗎?”
皇甫少虹默然半晌,突然抬頭笑道:“大哥明鑑,事實確是如此,屬下的確早已知道李霸有背叛大哥之心,是以故意誘他在大哥面前說出。”
黑衣人冷冷道:“哦!原來你只是窺破他有背叛之心,而不是自己對他不滿。”
皇甫少虹垂首道:“屬下對大哥始終忠心如一,絕無二心。”
黑衣人哈哈一笑,道:“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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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23 15:06:00
九九
笑聲突又一頓,接道:“這李霸本是任無心殺死的,是嗎?”
皇甫少虹目光一轉,接口道:“正是正是,李霸的確是被任無心那廝殺死的,屬下在遠處看得清清楚楚。”
任無心不禁在暗處暗罵一聲,道:“好毒辣的惡計,這兩人居然狼狽為奸,栽贓栽到我頭上來了,想來這黑衣人必定也有些畏懼南宮夫人,未得她命令之前,也不敢隨意傷人。”
只聽那黑衣人哈哈一笑,道:“原來你看到了嗎,且說那任無心是如何將他殺死的?”
皇甫少虹道:“任無心保護著那批老人離去,老人俱都走了,任無心斷後,發現李霸在暗中窺探,便一掌將他震死。”
黑衣人道:“如此說來,李霸豈非是效忠而死的,功勞不小呀!”
皇甫少虹微微笑道:“他人已死,功勞再大,也沒有用了,何況──那箱子乃是大哥你經過一番苦戰之後,奪下來的。”
黑衣人哈哈大笑道:“不錯,不錯,箱子乃是我奪下來的,但我既然能奪下他們的箱子,為何不能探出他們究竟要到那裡?”
皇甫少虹沉吟道:“他們的去向,除了那任無心之外,連老人們自己都不知道,而那任無心武功實在太高,誰也不能將他擒住。”
任無心暗笑道:“過獎了。”
§第十一章 關東七鞭
只聽那黑衣人的宏大笑聲,道:“不錯不錯,任無心那廝武功確有鬼神莫測之機,但是──”笑聲一頓,又道:“夫人本令我等在暗中跟蹤窺探,追蹤他們的落足之處,我為何要去奪人家箱子?”
皇甫少虹微微一笑,道:“只因我等行蹤,已被李霸洩露了,想那任無心是何等角色,怎會再容我等追蹤,大哥你在這種情況下,只有奮不顧身,冒險去奪這機密的箱子──”
黑衣人拍掌笑道:“不錯,不錯,妙極妙極,這故事當真編得再好也沒有了,少時你將這故事一字不漏地說出來便是。”
突聽遠處有人笑道:“什麼故事,說給誰聽──”一條人影,隨著笑聲飛掠而來。卻是個身軀矮胖,手足皆短的漢子,身上也穿著一身黑衣,面上也黑巾蒙面,只露出兩隻幾乎眯成一線的眼睛。
黑衣人與皇甫少虹目光齊地一凜,只見那矮胖漢子,身軀雖臃腫,身法卻迅快,霎眼間便已來到近前,接著笑道:“小弟久聞皇甫兄有蘇秦之舌,皇甫兄編的是何故事,小弟是否也可聽聽?”
皇甫少虹強笑道:“那有什麼故事──”
矮胖漢子笑道:“寒夜無酒,說說笑話也可禦寒,皇甫兄為何不肯──”
黑衣人冷冷接口說道:“先說正事,再談笑話,你四下查看,可曾發現什麼?”
矮胖漢子頓住笑聲,道:“那些老人們,只怕已都逃走了,屬下到了那邊,見到那洞窟之前,不但草木凌亂,而且還似有火燒的痕跡。”
黑衣人道:“你可曾入洞查看了?”
矮胖漢子道:“屬下怎敢偷懶,早已入洞查看過了,他們人去之後,已然將那洞窟也燒燬了,但卻在雪地上留下了些足跡,直奔此路而來。”
任無心又不禁暗笑,忖道:“人道胖子性多喜懶,看來果然不錯,這胖子偷懶說謊,卻幫了我一個大忙。”
只見黑衣人微一頷首,矮胖漢子卻又笑著回頭,說道:“皇甫兄──”
皇甫少虹接口笑道:“兄台可是要聽故事嗎?小弟說的故事,便在那裡。”
矮胖漢子口中道:“那裡?”目光卻已隨著皇甫少虹手指之處轉首望去。
皇甫少虹道:“這裡。”手指一沉,突然點在這矮胖漢子的“華蓋”大穴之上。此穴在喉結之下四寸六分,乃五臟之華蓋,人身六大死穴之一,中人指點,血瘀於心經,不治必死。矮胖漢子霍然回首,細眯的眼睛,已彷彿在突出眶外,狠狠瞪了皇甫少虹一眼,似乎想說什麼,但終於未出聲音,便撲地翻身跌倒。
黑衣人冷冷笑道:“這也是被任無心殺死的嗎?”
皇甫少虹搖頭笑道:“不是,他乃是被隨那任無心同行的高手所殺死的,若不是因保護那批老人的高手太多,大哥便早已將他們全都留下了,豈只僅僅奪來一隻箱子而已。”
黑衣人哈哈笑道:“賢弟,你當真不愧為兄的賢弟,南宮世家,七十二豪傑中,看來唯有賢弟你才是為兄的知己。”
皇甫少虹目光中光芒閃動,卻立刻垂下頭去,笑道:“小弟怎敢稱為大哥知己,只不過全心效忠大哥而已。”
黑衣人沉吟道:“我七十二豪傑中本應有六位頭領,此時尚缺其四,賢弟如若有意,為兄可在夫人面前設法保舉於你!”
皇甫少虹大聲道:“大哥栽培,永不敢忘。”他雖然心計深沉,但此刻卻已無法掩飾目中的狂喜之色。
黑衣人哈哈一笑道:“你我此刻神態如此悠閒,少時見著他們,若說我等已與任無心血戰了一場,只怕難以令人相信?”
皇甫少虹沉吟半晌,偏頭道:“這倒無妨。”突然躍起身形,一掌直劈黑衣人肩頭。
他身形迅疾無儔,語聲未落,右掌已堪堪擊上黑衣人肩頭。那知黑衣人,身法卻比他更快,修長枯瘦的身子,竟隨著他的掌風,直飄了開去,大怒道:“你這是──”話未說完,已然會過意來,朗聲笑道:“妙極,妙極,你我假意比劃一場,模樣就像的多了。”身形飄忽,倏忽之間,便已回攻了七招。
皇甫少虹笑道:“不但如此,我等還可乘著動手之便,在雪地上造作出許多凌亂的足跡,好教別人看來,彷彿是此地有過血戰的模樣。”
黑衣人笑道:“不錯不錯,賢弟心智之靈巧,看來當真遠勝於為兄多矣!”笑語之際,雙掌卻已幻化出滿天掌影,本已過急的招式,變得更見奇詭激盪,那裡還是像為了避人耳目故作的煙幕,倒像是仇人相見,兩強相搏的模樣。他彷彿是心智已弱於別人,此刻便故意示威,數十招過後,非但仍未停手,招式反而更見奇詭辛辣,凌厲的掌風也是更見剛猛絕倫。皇甫少虹被他的掌風迫在中央,直似已無還手能力,其實他早已窺破黑衣人的心意,心道你若要示威,我便索性讓你得意得意。當下便使出更加吃力的模樣,又以內力迫出了滿頭汗珠,再過十數招,便強笑呼道:“大哥若再不住手,小弟也要變成任無心掌下的冤魂了!”
黑衣人哈哈一笑,倏然收住掌勢,倒退七尺,笑道:“賢弟休要見怪,為兄一時打得興起,竟險些將偽裝之事忘懷了。”笑語目光中,無法掩飾他流露出得意洋洋之色。
皇甫少虹嘆道:“大哥的武功,當真是人所難及,不是小弟自信,在江湖中,小弟也可算得上是一流身手,那知到了大哥手下,竟縛手縛腳,一籌莫展了。”
黑衣人大笑道:“賢弟太謙了。”語音微頓,指著地上的兩具屍體,接口又道:“你我將這兩具屍身抬起,便該迎頭去接他們了。”
皇甫少虹道:“且慢!”突地自靴中抽出一柄匕首,寒光閃處,竟俯身向那李霸的屍身直劃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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