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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南羅 - 《大宅小閨秀 卷二》《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9 23:53:33     標題: 南羅 - 《大宅小閨秀 卷二》《全文完》

大宅小閨秀 卷二》作者:南羅

杜恒言笑著表示,有人護著就是好,再多麻煩也不怕!
見一家之主杜將軍受到宮中刺客牽連,被捕下獄,家中被抄,
她趕緊帶著一家老小住進青梅竹馬、老相爺之孫林承彥早先為她置辦的屋子,
不是她要說,真男人就是要像他這般,非但不怕惹上禍事,還積極為她家奔走,
完全不會因她落魄,對她的態度就有變,照舊怎麽寵怎麽來,
但凡有好吃好喝的,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她,總以她的喜好為喜好,
無怪乎祖父會把她許給他,這麽好的男人,可是打著燈籠都難找,
相較之下,把她視為眼中釘的將軍夫人與其女杜婉詞當真不是東西,
家中出事後,拋下他們一家,躲回娘家肅王府吃香喝辣不說,
在這個節骨眼上,竟然還有心思來找她的麻煩,
在杜婉詞被欽點為太子妃之後,仗著權勢想強逼她給人當貴妾……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9 23:53:47

第一章

  【第二十章 婚事不能自主】
  近來京城裡熱鬧,楚王妃開了一個花宴,邀了張府的衛氏、林家的王氏、李中丞府上的舒氏等諸位夫人赴宴。
  等衛氏回府的時候,已經是酉時初了,夕陽落下,一輪彎月開始往枝頭上爬。
  進了府門,眼看著家裡西北角的廚房上頭冒著嫋嫋炊煙,衛氏一想到今兒個楚王妃有意將壽陽郡主許給子瞻,心便微微跳。
  壽陽郡主今年才十三,而子瞻今年已十七,這一、兩年內勢必要議親,楚王妃這個時候和她透露話鋒,是想捷足先登把子瞻定下來。
  楚王妃願意以王府貴女許嫁,衛氏心中自是十分引以為榮,只是一想到杜府的小娘子,心裡又有了一層遲疑,今日也只以「承蒙王妃厚愛,只是家中諸事都由良人作主,妾身不敢擅專」為由搪塞了過去。
  按理說王府貴女比杜府生母不明的小娘子是要好百倍的,可是一來子瞻喜歡,二來那孩子也合她眼緣。
  子瞻當年早產,也虧元嬸子搭了把手,子瞻這孩子,難道天生就是要給杜家做新婿的嗎?
  衛氏正這般迷迷糊糊地想著,便到了正院門口。
  院裡今日沒隨衛氏出去的嚴嬤嬤站在院門外頭,見她過來,忙迎上去道:「夫人,衙內等了你許多時候了,在裡頭候著呢。」
  「哦?子瞻可有說是什麽事?」
  嚴嬤嬤回道:「衙內見夫人不在,便自己在裡頭坐下,添了好幾回茶,也沒見他喝,想來是心裡存著事呢。」
  衛氏點頭,三兩步進了廳裡,便見著了一身墨蘭長袍的兒子,坐在鐵梨木的交臂椅上,略皺著眉,用銀線繡著精緻雲紋的袖口裡似乎藏著什麽東西,他修長的手時不時要輕輕回捏一下袖子,像是在確保裡頭的東西還在不在。
  衛氏不由有些好笑,上前兩步問道:「子瞻,你袖子裡頭藏著什麽東西?這在家裡頭,還怕丟了不成?」她這話一出口,忽地想到自己的生辰快到了,難道是子瞻為她備了生辰禮?
  可是她的生辰又不在今日,不需要急著見她啊。
  衛氏這般想著,望向子瞻袖口的眼睛便帶上了兩分期待,眸子裡升了點點暖意。
  待衛氏坐下,丫鬟過來倒了一杯茶,又替張憲添了些。
  張憲端起黑釉兔毫茶碗,茶蓋微微向外翻,卻是不喝。
  一直盯著兒子的衛氏訝然,望著兒子的目光不露痕跡地收了回來,抿了一口茶,眼裡籠了一層柔和的光,笑道:「今兒個楚王妃還戲說,轉眼一、二十年便這般過去了,眼看著你們這些小崽子一個一個都大了,她膝下的壽陽郡主眼看著也有十三歲了。」
  似乎意識到衛氏要說什麽,張憲忽然道:「娘,我想向阿言提親。」說著,他從袖口裡拿出一封草帖,遞給了娘親。
  衛氏眸光放在那張紫色的草帖上,臉上的笑瞬間消失,「子瞻,你明知道我們不會同意你這個節骨眼提親,你卻自己備好了草帖?」
  草帖自來由家中長輩執筆,子瞻竟自己備好了!
  張憲垂眸,眼裡泛上些許焦慮,「娘,我不能再拖了。」他沒有時間了。
  論和阿言的交情,他眼下比不過林承彥,可是他知道林承彥致命的缺點在哪裡。
  他的家世和他個人眼下的前程,都是頂頂好的。雖然他們同樣出生於相府,但他眼下是太子的侍讀,爹爹正當權,娘親與杜家阿婆私交甚密。林承彥爹亡故、母落髮為尼,僅依仗一位年逾古稀的阿翁,且林家阿翁致仕多年,眼下朝堂中士子一脈的新銳勢力,多是自家爹爹這些年提拔上來的。
  他和林承彥的庚帖一起擺在杜家阿翁、阿婆跟前,定然是他的勝算大些。
  可是,這一切都建立在阿言還沒有對林承彥有朦朧情意的前提之下,所以他必須將原有的計畫提前。
  他默無聲息地守著阿言這麽些年,眼看她將要及笄,卻猛然間竄出來一隻披著羊皮的狼,看似溫軟無害,可是那日在遇仙正店一對上,他便看出來林承彥對阿言的野心。
  他是在扮豬吃老虎!
  衛氏眼睛看向描金房梁上一對抱著繡球的小獅子,微微籲了口氣,揉著眉,有些無力地道:「子瞻,你是在拿你的前程換一位小娘子。」
  眼下太子一口氣納了五位妾室,皆是肅王府左膀右臂的女兒,京城裡到處議論紛紛,肅王府必會有所動作,子瞻這時候上去觸肅王府的逆鱗,難保肅王府不會拿子瞻來祭旗。
  衛氏想到這裡,眉頭越皺越深。恒言於子瞻,也不知是福是禍。
  張憲彎身,給衛氏作了一個長揖,「娘若為兒擇婦,兒希望是恒言。兒自來只有這一件事,希望能如願以償。」
  衛氏見他懇求,到底是不忍心逆了他的心意,擺手道:「你知道我自來心口軟,受不得你這一套,可是子瞻,便是遲上一年半載又如何呢?我已經寫信給元嬸子,她自是心中有數的。」
  張憲長久不語,一雙清冷的桃花眼突然浮上一層笑意,「娘便當兒子娶妻心切吧。」
  杜恒言汪汪的杏眼瞬間出現在張憲的腦海裡,有時候走路迷糊眯眼的時候,真像一頭小豹子,而被欺負的時候,又像是一隻笨拙的小鵝。
  她當真以為那些蜂、蟲能讓京中的小娘子們那般怕她?都是他三不五時在後面補刀罷了。
  可是,看著她那般自以為得手的高興樣子,他也覺得十分歡喜。
  他守了她許多年,已經十分急切了,便是沒有林承彥,他也等不了多少時日。
  這一日,杜恒言回家時猶在玩著今兒個林承彥帶過來的一個盛著水晶蝦餃的汝窯天青釉碗,聽說這釉中含有瑪瑙,故色澤青翠,釉汁飽滿瑩亮。
  杜恒言暗自思量,一個廚娘她是信慕俞買得起的,可是這汝窯中的極品,他剛來京中,怎麽準備的?難道是有人在打理慕俞的飲食起居?
  說起來,慕俞在烏桕巷子的宅子,她也就那一日去過一回,現在也不知道佈置得怎麽樣了,明兒個可得去看一看。
  剛到明月閣,就看到裡頭的小胖墩和小黑娃正拿著一個拳頭大小的線團在逗阿瓜玩。
  阿瓜休養了些時日便可以跟著小黑娃到處蹦躂,就是廚房再也不敢去了。
  見到杜恒言和紫依回來,紫雲上來接過紫依背上的書篋,笑道:「主子,阿寶和小郎君玩得可高興了。」
  杜恒言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可還有哪裡不舒服?」
  紫雲臉上的笑一僵,忙答道:「沒,都好了,謝主子惦記。」
  杜恒言點點頭,「沒事便好,你下去多歇歇,這裡暫且不用你伺候。」
  紫雲疑惑地看了眼杜恒言,見她面上笑著,道了句,「謝主子體諒。」便扭身去了明月閣西邊的廂房。
  小黑娃睜著一雙亮亮的大眼睛,等紫依去廚房端點心,爬到桌上,環著杜恒言的脖子,小聲道:「阿姊,你是不是不喜歡她了?」
  杜恒言訝異地點了點小黑娃的小鼻子,「你呀,哪來這麽大能耐,什麽都知道。」
  小黑娃嘟嘴道:「她和紫依輪流陪你去書院,昨兒個沒去,今兒個又沒去,我問她為什麽,她說今兒個有些不舒服,可我沒見她哪不舒服,一個丫鬟哪有這般多的事。」
  杜恒言見她小小年紀卻分析得頭頭是道,奇道:「阿寶,你跟誰學的?」
  「我以前常在巷子裡聽婆婆、嬸嬸們嘮嗑,她們就是這樣說的,當丫鬟的要守本分。」
  小胖墩也在一邊附和道:「阿寶說的在理。」
  正鬧著,嘉熙堂的淩嬤嬤過來,笑呵呵地道:「小娘子,老夫人喊你過去呢。」
  小胖墩抱著阿瓜,上前一步問道:「嬤嬤,阿婆找阿姊什麽事啊?」
  淩嬤嬤撫掌歎道:「喜事,喜事,小娘子過去一看便知道了。」
  杜恒言笑道:「嬤嬤竟也賣起了關子,我能有什麽喜事?難不成還能撿個縣主當不成?」說著,稍微整理了衣裙,跟著淩嬤嬤去了嘉熙堂。
  嘉熙堂裡頭,杜老爺子、杜老夫人和杜呈硯都在。
  見杜恒言款款地過來,元氏忙招了手,喚道:「阿言,快來。」
  元氏今兒個似乎格外高興,面上染了幾分喜色。
  杜恒言剛準備行禮,元氏便伸手將她拉入懷裡,「我的言兒啊,你可終於有一張草帖了啊。」
  杜恒言耳朵一震嗡鳴,「阿婆,你說什麽?」
  元氏將桌上一張紫色的草帖遞到她手心,望著她笑道:「你的第一張草帖,張相府上小衙內的,你看看。」
  杜恒言心裡忽地墜到了穀底,草帖?張憲的?定是阿婆逗她玩的。
  她彎了眼,輕快地笑道:「你可嚇死言兒了,說的和真的一樣。」她一邊說著,一邊拍著胸脯。
  小紫銅爐裡燃著忍冬香,散著淡淡的香味。屋子裡頭十分寂靜,門外廊下的鳥雀自顧自啄著豆米。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9 23:54:00

第二章

  杜恒言好像聞到了一點苦杏仁的味道,這氣味刹那間連嘴裡都塞滿了淡淡的苦澀。
  她在阿翁、阿婆的眼裡,看到了一種憐憫。
  杜恒言訕訕道:「阿婆,不是說隨言兒自己喜歡嗎?言兒並不想這般早定下來,京中的小郎君言兒還沒有好好比較。」一雙柔軟的玉手輕輕地給元氏按著肩膀,有小女兒家的嬌嗔。
  元氏望著杜恒言鵝蛋臉上有著糾結,那翹起來的睫毛下頭,一雙杏眼像是受了驚嚇一般,心中微微有些不忍。
  她和老頭子原本的意思是阿言的親事由阿言自個兒作主,只要她高興便好。可是呈硯卻說若是想護得阿言的周全,必得讓阿言嫁入數一數二的高門。
  呈硯說張相府上可保阿言一生無憂,她和老頭子也不好辯駁什麽,左右林家小子再喜歡阿言,也與阿言多年未見,情分未必怎樣深。便是再深,也比不得阿言的命重要。
  元氏想到杜恒言的身世,壓下心頭的一點不忍,開始爬上皺紋的手拉過杜恒言的手,一邊替她撩起落下來的幾根細發,視線落在她瘦削的肩膀上,緩緩笑道:「你年紀小,這事聽你阿翁和舅舅的。」
  杜太初撚須對著杜恒言道:「言兒,這是我與呈硯一塊兒商議出來的。張相身居高位,其夫人又與你阿婆有深厚的情誼,小衙內眼下雖只是太子的侍讀,可是為人機敏謹慎,胸有丘壑,他日前程怕是要超過其父,嫁入張家也不算辱沒了你。」
  他說這一番話的時候,視線下沉,並未看著杜恒言,像是在勸解自個兒一般。
  杜恒言被勸說著這一份姻緣的合適、匹配,腦子中猶嗡嗡響著,勉力笑道:「阿翁,言兒尚未及笄,你們這般早就想將言兒打發走?」
  杜太初望著她一張像是哭又像是笑的臉,心中一揪,眼睛忽閃一下,從黃花梨木太師椅上起身,背著手往外走,道:「此事言兒寬心便是,婚期推一推也可。」
  杜恒言望著杜太初幾乎落荒而逃的背影,終於察覺出氣氛的詭異,起身自己坐在元氏下首的一張椅上,問杜呈硯,「舅舅,你們定有什麽隱衷瞞著阿言是不是?」杜家兩老一向十分縱容她,杜呈硯這些年也不曾勉強過她做什麽事,可是現在說讓她嫁就讓她嫁,還一副言之鑿鑿的模樣。
  杜恒言不信他們會平白無故這樣,可是一時又想不出來,會有什麽事讓她非嫁給張憲不可?
  「言兒,你有喜歡的小郎君?」杜呈硯一雙鷹眸,穿透一般看著杜恒言的眼。
  杜恒言搖頭,「暫且沒有。」
  杜呈硯點頭,又問:「言兒你厭惡張家衙內?」
  張憲雖然自幼性子冷些,可是願意出手幫小黑娃,還多管閒事地幫了孫家掌櫃,她倒也不厭惡他。
  杜恒言接著搖頭。
  杜呈硯這才微微笑道:「既是如此,此一樁姻緣當得良配,我現在回一張帖子給張家,讓他們著手去合一合你們兩人的生辰。」雖是笑著,可這話語氣不容杜恒言置喙。
  杜恒言不知怎地想到了娘親,當年他們做了決定便拋下娘,說來接她們母女倆便來了,誰曾和她們母女商量過是否願意離開明月鎮?
  她和娘親的人生,憑什麽要因趙萱兒、因肅王府而將就?
  杜恒言的唇角忽地勾起一抹冷笑,「我知道舅舅是為言兒著想,可是言兒眼下並沒有嫁作人婦的打算,如果言兒不適合在府裡住著,言兒願意搬出去,親事一事,言兒不能如舅舅的願。」
  「胡鬧!言兒,你怎能這般和你爹爹說話!」元氏猛地斥道。
  杜呈硯面上閃過驚訝,卻很快掠過,神色從容地對著元氏道:「娘,此事不妨讓阿言考慮兩日,兒子先告退。」
  杜呈硯臨走並未看杜恒言一眼,他的身子似乎有些僵硬,丫鬟撩起珠簾的時候,杜恒言見到他邁出去的步子有些虛。
  「你這孩子,這般說,不是戳你爹爹的心嗎?他何嘗願意逆你的意。」元氏不由蹙起眉,招來她,在她耳邊輕聲地道了一句,「你爹是在給你安排後路。」說完,攬著她微微地歎道:「言兒,我們哪個不將你放在心窩上疼?可是我們也有護不了你的時候啊,你爹日後怕是還要靠你幫襯呢。」
  元氏明顯話中有話,杜恒言正色道:「阿婆,舅舅出了什麽事?你們不要瞞我。」
  元氏搖頭,「你爹爹不會有事,我們就是擔心你。阿言,實話與你說了,這一回,你是不願意嫁也得嫁。」
  杜恒言不怒反笑,道:「阿婆,我嫁不成的,婉婉喜歡張憲,你們便是將我塞到了花轎裡,我也進不了張家的大門。」
  元氏倏然站起來,「你說婉婉喜歡張憲,可是真的?!」她的面色突然泛起青色,額上的經脈猛地鼓動起來。
  杜恒言嚇了一跳,忙撫著她起伏的胸口道:「阿婆,我不氣你了,你別嚇我。」
  元氏緊握著杜恒言的手,心中一片驚顫。
  趙萱兒搶了秋容的夫君,現在,婉婉竟然看中了阿言的小郎君!
  「阿言,這一回你不能讓她。」元氏聲音涼寒,「她喜不喜歡和你沒有關係,張家相中的是你。你爹當初是拗不過聖旨,難道肅王府還能再求一張聖旨來?」
  杜恒言從來不知道阿婆心中對往事竟也有這般大的怨恨,她一直以為,杜婉詞畢竟是阿婆嫡親的孫女,阿婆便是不喜歡趙萱兒,對杜婉詞多少也是有幾分祖孫情分的。
  杜恒言見元氏情緒激動,不敢再拿不願意嫁的話刺激她,只道:「阿婆,婉婉欺負不到我頭上,你莫氣。」
  她哄了元氏好一會兒才出嘉熙堂,迎面便碰到杜婉詞,像是要往嘉熙堂去。
  杜婉詞盯著杜恒言的臉,喘著氣道:「阿婆給你定下了婆家?」
  她兩隻手提著裙裾,露出裡頭鵝黃色緞面的粉底翹履鞋,面上香汗盈盈,顯然是一路小跑著過來的。
  杜婉詞臉上的驚慌太過明顯,杜恒言不想在這個時候刺激她,只道:「沒有的事,倒是婉婉,是誰在你跟前嚼舌根?我的親事勢必要告訴舅母一聲的,你若不信,不如去問問你娘。」
  她一邊說著這話,一邊看向杜婉詞身後跟過來的丫鬟翠微和于嬤嬤,眼神落在於嬤嬤閃爍的眼上,心裡了然。
  杜婉詞見她說得坦然,心裡的躁鬱稍稍平息了一點,這才察覺到熱,掏出繡著一對蝴蝶的絹帕擦拭臉頰,緩了聲氣道:「若是真的,我本是準備來為你賀喜的,你我姊妹一場,我也盼著你落到好人家去。」
  杜恒言心裡微微冷嗤一聲,面上咧嘴一笑道:「京城最好的兒郎都是任婉婉挑的,這般話我可就不學舌對著婉婉說一遭了。」
  杜婉詞一怔。
  杜恒言帶著紫依錯開身子,轉到另一條小徑上,朝西南邊去了。
  二月的天,柳樹已經開始發芽,露出了點點嫩綠色,垂在湖面。
  湖面遊過來幾隻錦鯉,搖著紅色的小尾巴,遊得十分歡快,湖底的荇草悠悠地蕩著。
  杜恒言忽地想到那一年避暑山莊她們幾個小娃一起看錦鯉,大皇子落水,杜婉詞喊了一句「你竟敢推大皇子入池裡」。
  如果當時不是張憲,她這條小命怕是一早就玩完了。
  杜恒言隨意撿了塊湖邊小徑上的鵝卵石,扔到湖裡,望著上頭一圈圈蕩起的漣漪,想著一年又一年,日子這般地快,她什麽都沒做成,卻是要談婚論嫁了。
  紫依在後頭笑道:「主子,奴婢打個水漂給您看看好不好?」
  杜恒言回頭,「好,你試試。」
  紫依撿起一塊石頭,斜斜的擲出去,緊接著開始數,「一、二、三。」石頭在水面蕩了三下才沉下去。
  杜恒言笑道:「紫依,你什麽時候練的?」
  紫依見她面上有笑意,心裡松了一口氣,道:「奴婢小時候在家中學的。」
  杜恒言見她面上嬌俏,一雙纖細的柳眉微微揚起,眼睛卻十分恭謹,突然問了她一句,「榮延院的墨林是不是總往我們明月閣跑?我聽說,是看中了紫雲?」
  她眼中一片清明,顯然一早便知道了這些事。
  紫依眼皮一跳,面上立即漲得通紅,忙跪下道:「求主子責罰,奴婢不該給明月閣惹事。」頓了頓,聲如蚊蚋地道:「不是紫雲,是奴婢。」
  「哦,竟然是你?」杜恒言眼中閃過一點笑意,其實她很喜歡榮延院的這個小廝,一直想著什麽時候把他弄過來。既是和紫依有情分,用著倒也算放心。
  她對紫依道:「起來吧,是你,我還更歡喜。」
  這話明顯將紫依和紫雲分了生疏遠近。
  紫依有些不明所以地看著杜恒言,「主子,紫雲?」
  杜恒言道:「紫雲啊,先讓她在府中好些歇著,過些日子就讓她出府吧。」
  來了大趙國這麽些年,她對草菅人命一事還是有些做不出來。
  紫雲那一日明顯是看中了慕俞,這些日子在明月閣中養尊處優,諸事給紫依做,儼然成了明月閣中的半個小姐。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9 23:54:13

第三章

  以往無事,紫雲待著也沒影響,現在倒開始蹦躂了。她若是想做點什麽,明月閣的丫鬟可要好好換一換。
  夜裡頭,洗漱完,元氏讓丫鬟和淩嬤嬤下去,對著一旁看著書的杜太初道:「今兒個阿言和我說,婉婉看中了張家小衙內。」
  杜太初手中的書「嘶啦」一聲,被扯下了一塊角,他一邊皺眉心疼書,一邊問道:「此事屬實?」
  元氏歎道:「我也不知,阿言倒是言之鑿鑿的模樣,我想估摸是假不了。」見自家老爺皺著眉頭,她忍不住又道:「雖然同是孫女,我私心裡更偏疼阿言一點,這回又是張家小郎君自個兒看中阿言。他若是看中的是婉婉,我就不說了,可是他看中的是阿言,這是阿言的姻緣啊!老頭子,這一回,即便是聖旨,我也不想再委屈阿言。肅王府勢大,這些年坑我們坑得還不夠嗎?」
  元氏想起死在自己跟前的杜秋容,眼淚便掉了下來,「老頭子,這府裡我們也別住了,帶著阿言回明月鎮吧,什麽榮華富貴我都不稀罕。」
  杜太初拍了拍老伴的背,緩聲勸道:「老婆子,你這說的是什麽話,榮華富貴不稀罕,兒子、孫子還要不要?莫急,莫急,會有法子的。」
  元氏道:「還能有什麽辦法,過些日子丹國的使臣便要到了,肅王府閑得下來?」
  回想這些年的糟心事,每每夜深人靜的時候,她都會後悔當年讓呈硯去從軍,平白惹了這麽一個禍害,倒不如一家人守在一處本本分分地過日子。
  杜太初聽了這話,沉默不語。
  【第二十一章 書院藏秘辛】
  一早,杜恒言由紫依服侍著洗漱好,剛在黃花梨喜上眉梢鏡臺前坐下,就聽到琉璃珠簾被輕輕撩起的聲音,帶著一陣淡淡的蘇合香。
  紫雲笑著走過來,問道:「主子,今兒個奴婢給您梳一個百花髻可好?」
  杜恒言從銅鏡裡頭看著她今兒個著了一身綠襦裙,外頭套著一件半臂對襟緋色褙子,襟口繡著兩排繁複精緻的纏枝花,褐色的枝頭上挑了嫩黃色的小花,一朵一朵,十分醒目。
  再往上看,梳的是玲瓏髮髻,髻前頭配著一枚文殊滿池金分心,杜恒言記得,那是新年的時候她賞的。
  紫雲一身裝扮不算出挑,可每一樣都是花了心思的。
  杜恒言淡道:「百花髻太繁複了點,我不喜歡,梳垂鬟分肖髻吧,紫依你去將前些日子姨娘送的海棠花步搖尋出來。」
  紫依自去妝匣裡找。
  杜恒言問紫雲,「今兒個輪到你還是紫依陪我去書院了?」
  紫雲拿著檀木梳子輕輕地梳著杜恒言的一頭青絲,一邊笑道:「主子,奴婢前些日子懶怠了些,勞紫依幫奴婢多擔了好些事,奴婢這兩日細想起來,有些過意不去,這幾日便由奴婢陪著。」
  紫雲微微一動,身上的蘇合香越發清晰,杜恒言鼻端有些不舒服。
  她素來不喜歡這些香料,明月閣裡或是燃些果香,或是擺兩盆植栽,這些香料自來是不用的,她總覺得有腐蝕的味道。
  杜恒言依稀記得,當年她來府裡沒有幾日,阿婆從人牙子手裡買回來紫雲和紫依,細算起來也有九年了,這些年她自問待紫雲和紫依尚可,不會動輒打罵,偶爾還和她們說笑幾句,沒承想還是有這種養不熟的白眼狼。
  杜恒言拿著素淨的帕子輕輕擦了鼻子,淡淡笑道:「今兒個還是讓紫依跟著我,我托淩嬤嬤去一趟牙行,再採買一個小丫鬟,你隨淩嬤嬤一道看看吧。」
  紫雲一雙素手上下翻動,便梳好了垂鬟分肖髻。
  紫依剛尋了珠花過來,遞給紫雲。
  紫雲給杜恒言薄薄地上了一層胭脂,點了檀色的口脂,便見杜恒言面上透了一點淡淡的朱紅,正是時下流行的檀暈妝。
  紫依歎道:「主子,奴婢怎麽覺得這些日子您越長越美了,看得奴婢都移不開眼。」說著,她聞到了紫雲身上的蘇合香味,一時有些怔住,拿一雙柳葉眼看向紫雲,這才覺出紫雲今兒個身上穿著的不同來,不由蹙了眉。
  「阿姊,阿姊!」正說著,披散著頭髮的小黑娃帶著阿瓜跑了過來。
  阿瓜脖子上系著一對小小的金鈴鐺,一跑起來,一響一響的。
  牠首先到杜恒言腳邊打了個滾,杜恒言用繡花鞋輕輕地撓了牠的肚皮兩下,牠「嗚嗚」地叫著,搖著尾巴。
  小黑娃見到今兒個格外明媚的紫雲,仰著小臉笑道:「紫雲姊姊,你今兒個真美,阿姊是要給你找婆家了嗎?」
  紫雲頓時臊紅了臉,忙搖頭道:「阿寶你又胡說,今兒個不給你糕餅吃。」
  小黑娃輕輕「哼」了一聲,扭著小腦袋看向杜恒言道:「阿姊,我想吃金銀小饅頭,我這幾日牙疼,吃不了酥餅和如意糕了。」
  杜恒言看了下她的牙口,想起來,小黑娃也八歲了,又到了換牙的年紀,憂心道:「這下可要受罪了。」
  小黑娃小手摸著腮,還沒有意識到即將要面臨的掉牙之痛。
  紫依上前替小黑娃梳了一對雙丫髻,簪了一對小小的蝴蝶珠花,忍不住看了看主子和阿寶的眉眼,心下暗歎,真是越來越像,若不是阿寶是主子從外頭帶回來的,她當真以為阿寶是杜府的小娘子。
  梳好妝,外頭的二等丫鬟蘭草已經提著食盒在外頭的長條形桌上擺開了。
  楊阿寶喝完一碗粥,然後看著桌上擺著的糕點、醬瓜、醃筍,表情痛苦。
  杜恒言對一旁候著的蘭草道:「去廚房拿兩個金銀小饅頭,給阿寶放在荷包裡帶著。」
  等到她帶著紫依準備出門的時候,理了理阿寶的小襦裙,囑咐道:「若是牙要掉了,你便咬一口饅頭,今兒個你在阿翁、阿婆那裡待著,我晚間去接你。」
  杜恒言眉頭微抬,楊阿寶便明白她的意思是今兒個明月閣不太平,忙點頭道:「阿姊放心,我今兒個一定多學些字,趕明兒就能陪阿姊一起看話本子了。」
  杜恒言扭了扭楊阿寶的小臉,笑笑不語,話本子可不是她這年紀能看的。
  出了杜府大門,杜恒言沿著馬行街朝南走,一路上都在猜今兒個林承彥會給她帶什麽吃食。
  忽地一個人影站在她跟前,喚了一聲,「阿言。」
  入眼的是月白色的雲緞織錦長袍,腰上系著的一枚羊脂白玉熠熠生輝,十分溫潤的模樣,那雙熟悉的桃花眼意外地帶著兩分灼熱。
  粉底牡丹翹履繡花鞋後退了一步,發上的海棠珠花步搖隨著身形晃動,杜恒言眸中閃過驚訝,點了檀色的櫻唇輕啟,「張家衙內?」
  張憲突兀地站在她的身前,他的個子比她高一個頭,視線下沉便能看見她微微顫動的睫毛,和麵上稀疏的白色小絨毛,心裡輕輕一動,平靜如水的眸子望著杜恒言道:「阿言,我可以和你走一段嗎?」
  杜恒言想到那一封草帖,點了頭。
  身後一直望著兩人的紫依如臨大敵地道:「小娘子,今兒個出門晚,我們得快些趕路。」她可是收了林家小衙內好些果脯、蜜餞的,要守好小娘子啊。
  張憲淡淡地看了一眼紫依,眸沉如寒夜,紫依嚇得後退了兩步。
  兩人並肩走在馬行街上,到了甜水巷子,經過汴河大街,一路默默無語。
  沿街的叫嚷聲不絕於耳,街上什麽都有,剛出鍋的水嫩豆腐、新鮮出爐冒著熱氣的白胖饅頭、一眼望上去便「咯迸脆」的金黃豌豆,杜恒言時不時望兩眼,一路伸著脖子找林承彥,只覺得今天這人奇怪得很,一直沒有出現。
  過了朱雀門,杜恒言忍不住又回頭看一眼,也不知道是看吃食,還是在找那個每日都要出現的人。
  快到清桐書院門口的時候,張憲停了腳步,轉身望著杜恒言,緩慢又清晰地道:「阿言,這一條路我望著你走了七年,從你轉到甜水巷子,過了汴河大街,再到朱雀橋。」
  從一個梳著雙丫髻的瘦小背影,到如今的娉婷少女,他一直以為這個小娘子這輩子就是他的了。
  他的聲音像溪水潺潺,不經意地淌在杜恒言心上,她低著頭,眉眼上的疏淡有些維持不住,一時不知道自己改做怎樣的表情。
  半晌,她說:「我年紀尚幼,近一、兩年內並不準備談婚論嫁,而且他日我若議親,恐有諸多煩心事,子瞻你前程高遠,該當愛惜羽毛。」
  言下之意,娶了她,肅王府不會允許他在仕途再進一步的。
  張憲倏地一笑,一雙桃花眼像是瞬間綻開了許多朵輕盈的小花,一朵一朵地堆在眼中,看得一旁的紫依忍不住呆愣。
  「阿言,我會等你。」
  淺淺的語句像羽毛一樣掃過杜恒言的心扉,她驀地紅了臉。
  不知什麽時候站在兩人身後的杜婉詞,望著杜恒言低垂下去的臉頰上升起的一點紅暈,胸口一陣灼熱的痛。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9 23:54:26

第四章

  「阿言,你們在做什麽?」她紅著眸子開口,帶著憤怒。張憲末了一句,她聽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張憲略微施了禮,「婉詞妹妹。」
  杜恒言望了杜婉詞一眼,對張憲道:「你們聊,我先進去了。」
  跨進書院,杜恒言一路上心裡惴惴不安,不知道這不安是對張憲,還是對杜婉詞。
  她有些懊惱,自己該斬釘截鐵地拒絕張憲的,不應該顧左右而言他,可是他先前那一番表白,令她猛然間想到了上一世的某個人,那人也是這樣子看著她,而上一世她恰好是喜歡他的,可是因緣際會讓她來到了大趙國。
  所以,這一瞬間她有些不忍心拒絕,也許未來的某一日,當自己決定在大趙國嫁作人婦的時候,張憲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站在書院門外的張憲見杜恒言進去,想著今日要說的話已說了,對著杜婉詞拱手道:「婉詞妹妹進去上課吧,子瞻先走一步。」
  杜婉詞淚眼汪汪,見張憲要走,一把拉住了他的袖子,直到發現他眉頭忽然皺了起來,眼神有些涼寒,才猶如被針刺了一下,猛地放開,慌張地道:「你、你喜歡阿言?」
  張憲桃花眼微挑,勾唇道:「此事婉詞妹妹先前不是已經聽見了?子瞻還有事在身,不便與婉詞妹妹贅述。」說著,轉身便走。
  杜婉詞縮回來的手緊緊握著,拇指與食指上剛剛拽著的那一點織錦柔軟的觸感,好像有點發麻。
  望著那漸漸遠去的背影轉進了朱雀門,杳無蹤影,她仍回不過神來。
  他是什麽時候看中了杜恒言?明明她將杜恒言的名聲傳得那般糟,好吃懶做、惹是生非,娘親身分卑微,還不修女德,他怎麽還會看中杜恒言?
  杜婉詞暗恨,很快將怒火壓了下去,想著她若做正妻,杜恒言勉強可以做媵妾。
  半晌,跟在杜婉詞身後的翠微望著來來往往偷睇著自家小娘子的女學生,忍不住喚道:「主子,主子,要耽誤上課了。」
  杜婉詞籲了一口氣,望了眼書院門楣上頭懸著的「清桐書院」四個燙金大字,提了胭脂色蜀緞織錦百褶裙,探出前頭綴著一邊細米小珍珠的雙蝶戀花翹頭履,姿態嫻雅,又恢復了大家閨秀的模樣。
  現下正是學生來書院的時候,好些女學生看見張憲與杜恒言、杜婉詞先後駐足,前頭一個羞紅了臉,後來一個慘白了臉,一出高門姊妹搶夫君的戲碼在清桐書院裡越演越烈。
  下午原是沈夫子的課,她的丫鬟過來傳話,言她受了風寒,頭痛不能起床,今兒個讓諸位小娘子自個隨意作一幅畫便成。
  傳話的小丫鬟一走,學舍裡便騷動起來,有些女學生乾脆帶著紙筆去後園裡畫畫。
  武月皎跑來找杜恒言,坐在她邊上,望著學舍外頭滿滿的花苞,笑道:「阿言,春天真的要來了。」一邊說著一邊對杜恒言擠眉弄眼,一雙小圓眼被她弄得格外滑稽。
  杜恒言瞥了她一眼,輕嗤道:「你怎地見風便是雨?我不過是早上用跑的過來,臉上有些發熱罷了。」一時想起今兒個沒見到林承彥,心下煩亂,望著學舍裡竊竊私語的眾位同窗,揚了聲調對武月皎道:「月皎,是不是好久沒見到蟲子出沒了?難道春天到了,蟲子還冬眠著不成?」
  武月皎知她所指,不再多言。
  去後園裡折柳枝的李菁一回來便聽到這句,伸手將冒著綠芽的柳枝遞給杜恒言,「拿著,去去晦氣。」
  李菁近來許是受了昔日姊妹一同入了太子府邸做妾之事所觸動,往日裡要強的性子收斂了很多。
  李菁見她收下,問武月皎,「你還說阿言,昨日我聽我家兄長說,見到你在國子監門口候著一個小郎君,是新來的林老相公府上的小衙內,你什麽時候識得的?」
  杜恒言猛地一下子折斷了手裡的柳枝,看著武月皎因被發現秘密而漲紅的臉。
  武月皎輕聲道:「路過,我也只是路過,順道去看看表哥。」
  「慕俞是你表哥?」杜恒言顯然不知道這事,驚訝地問出了聲。
  她左藏右藏那般久,慕俞竟然是武月皎的表哥!
  武月皎面上有喜色,「嗯,慕俞哥哥的嬸子是我娘的姊姊,前些日子我去林府的時候恰巧遇見,這才得知,只是……」她望著杜恒言怔怔的一張鵝蛋臉,咬唇道:「阿言,你不是說那日的小郎君是問路的嗎,你怎麽知道他字是慕俞?」
  杜恒言被這小妮子逮住漏洞,微咳了一聲道:「後來又遇見了,知道他叫慕俞。」她觀武月皎一臉提防地看著她,撇撇嘴。
  怪道慕俞今兒個不來給她送吃的,原來是有了新表妹。
  正想著,坐在杜恒言前頭的範瓊花慌慌張張地從外頭進來,面色潮紅,甫一坐下,又立即受驚一般站了起來,摸著自己的袖口、荷包,一邊念道:「我的玉佩呢?」
  李菁忙往後退一步,心想著我們剛在這站著,可沒碰你。
  她也不理李菁,自個彎腰在底下找著。
  范瓊花是沈夫子夫家的女孩兒,范家因得聖心,十分張狂,只是範瓊花性格自來安靜又柔弱。
  杜恒言見她好像十分稀罕那玉佩一樣,提醒了一句,「我看你剛才慌慌張張的,是不是丟在後園裡了?要不要我們陪你去找一找?」
  誰知範瓊花聽了這話,反倒受了驚嚇一般,忙搖著頭,「我沒去後園,我沒去後園。」
  李菁皺眉道:「我剛剛在湖邊折柳枝的時候明明看見你去後園,還朝著沈夫子的學舍走去,怎地又說沒去?」
  範瓊花一聽這話,面色慘白,額上立即滲出了豆大的汗珠,帶著哭腔道:「求你別說了,我真的沒去!」
  杜恒言和李菁不由面面相覷,李菁應道:「我記錯了,好像是前些日子看你去的,我怎麽記成今兒個了,你別哭了。」說著,拉了杜恒言到外頭,悄悄地道:「沈夫子那裡肯定有名堂,我們去看看?」
  杜恒言搖頭道:「算了,若是惹惱了沈夫子不是好玩的。」沈夫子看著平日裡寡言少語,可是骨子裡卻十分清高,又是沈貴妃族中的女子,杜恒言自覺少惹事為妙。
  李菁見她不願意去,又勸道:「我知道後園有一處小徑,外頭有花藤掩著,可以到沈夫子院子裡,我見範瓊花走過。」
  杜恒言還是拒絕,並好心勸她一句,「你看範瓊花嚇成那模樣,定不是什麽好事,莫去了。」
  李菁跺一跺腳,自己氣衝衝地朝後園走了。
  女夫子們住在後園後頭,往日裡僅有一處月門可通過,李菁的意思是後園的某處牆上有洞,想來應該頗為安全,杜恒言終是忍不住好奇,追著李菁過去了。
  到了後園的一處角落裡,李菁摸索著攀上院牆的花藤,摸到了一處空缺,心中一喜,閃身鑽了進去。
  杜恒言緊跟在她後頭。
  剛穿過院牆,低頭便見到地上有一枚玉佩,想來是範瓊花掉的那枚。
  杜恒言正準備彎腰撿起來,卻被李菁一把拉著蹲下去,只聽對面的廂房裡頭隱隱傳來男子的聲音。
  杜恒言忙捂住李菁的嘴,兩人睜大眸子,彼此互視一眼。
  沈夫子可是寡居之人啊!這青天白日的,還關著門……
  杜恒言忙拉李菁出來,驚疑不定地跑到湖邊,對李菁道:「此事不可再提!」
  李菁湊過來道:「阿言,這書院總共只有三道門,前後門每日都開,唯獨西北邊的角門是前些日子才鎖起來的,說是以後不開了,你說,他一會兒會不會從角門離開?」
  杜恒言沉默地看著李菁,不知道原來這小妮子的好奇心比她還要大,不愧是中丞之女,好打探陰私事。
  兩人這般說著,便去了角門,果然角門上的鎖只是掛著,並未鎖上。
  此處角門又稱為梅花門,這一處恰好種了好些臘黃、粉紫、綠白的梅花在兩邊,中間用鵝卵石鋪一道小徑出來,兩人隱在角落裡,就算被人發現,也可說是在說私密話。
  大約半個時辰後,她們才聽到隱隱約約有腳步聲傳過來。
  一前一後兩人皆步履匆匆,後頭一個道:「爺,不若抬回家去吧?」
  前頭的一個道:「抬回去哪有這般趣味,小李子你不懂的。」說著朗笑一聲。
  後頭的那一個跟著訕笑了兩聲,「是,是,奴才哪能懂得這事,是奴才多嘴了。」
  兩人過了門,外頭似乎有接應的,不一會兒便響起了馬車遠走的聲音。
  杜恒言和李菁已然是滿頭大汗,兩個人縮在角落裡,不敢起身。
  好半晌後,李菁抱著杜恒言道:「阿言,幸虧我們剛才看那鎖的時候沒有出聲。」剛才外頭竟然還停著一輛馬車,她們在裡頭一點都不知道。
  杜恒言拍了拍李菁,顯然以李菁的聰慧,也猜到此人是誰。「我們快走吧,一會可能有人來鎖門。」
  李菁腿軟得站不起來,杜恒言一手攙住她,匆忙離去。
  待兩人走後,外頭一直守著的人才離開,回去稟告自家主子。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9 23:54:37

第五章

  所以,這麼一瞬間,她有些不忍心拒絕,也許,未來的某一日,當自己決定在大趙國嫁作人婦的時候,張憲其實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書院門外的張憲見阿言進去,今日要說的話,也說了,對著杜婉詞拱手道:「婉詞妹妹進去上課吧,子瞻先走一步!」
  杜婉詞一雙盈盈欲滴淚的眼,望著張憲轉身要走,猛地一把拉住了他的袖子,見張憲眉頭忽然皺了起來,眼神有些涼寒,才猶如被針刺了一下,猛地放開了。
  「你,你喜歡阿言?」
  張憲桃花眼微挑, 勾唇道:「此事,婉詞妹妹先前不是已經聽見了?子瞻還有事在身,不便與婉詞妹妹贅述。」說著, 轉身便走了。
  杜婉詞伸出去的手, 飄然地蕩了回來,拇指與食指上剛剛拽著的那一點織錦柔軟的觸感, 好像有點發麻。
  望著那漸漸遠去的背影,轉進了朱雀門, 杳無蹤影, 尤回不過神來, 他是什麼時候看中了杜恒言?
  明明她將杜恒言的名聲傳的那般糟,好吃懶做、惹事生非的憊懶小娘子,娘親身份卑微, 女兒不修女德,他怎麼還會看中杜恒言?
  冥冥中,杜婉詞有一種天道輪回的懺悔,很快又壓了下去, 她若做正妻,杜恒言可以做媵妾。
  半晌,跟在杜婉詞身後的翠微, 望著來來往往偷睇著自家小娘子的女學生,忍不住喚道:「主子,主子,要誤了課了!」
  杜婉詞籲了一口氣, 望了眼書院門楣上頭懸著的「清桐書院」四個古勁的燙金大字,提了胭脂色蜀緞織錦百褶裙,探出前頭綴著一邊兒細米小珍珠的雙蝶戀花翹頭履,姿態嫻雅,又恢復了大家閨女的模樣兒。
  明瞭經過的翠微心中暗暗稱奇。
  書院門口正是學生來書院的時候,好些女學生便看見張家衙內與杜家兩位小娘子先後的駐足,眾人私下一交流,前頭一個羞紅了臉,後來一個慘白了臉,一出高門姊妹搶夫君的戲碼,便在清桐書院裡愈演愈烈。
  下午原是沈夫子的課,沈夫子的女使過來傳話,言沈夫子受了風寒,頭痛不能起床,今個讓諸位小娘子自個隨意作一幅畫便成。
  傳話的小女使一走,學舍裡便騷動了起來,有些女學生乾脆帶著紙筆去後園裡畫了,武月皎顛顛地跑來找杜恒言,坐在阿言邊上,望著學舍外頭打了的花苞兒,笑道:「阿言,春天真的要來了。」一邊說著,一邊對杜恒言擠眉弄眼,一雙小圓眼被她弄得格外滑稽。
  杜恒言瞥了她一眼,輕嗤道:「你怎地也見風便是雨?不過是早上我跑來的,臉上有些發熱罷了。」一時又想起今個沒見到慕俞,心下煩亂,望著學舍裡竊竊私語的眾位同窗,揚了聲調對武月皎道:「月皎,是不是好久沒見到蟲子出沒了?難道這春天到了,蟲子還冬眠了不成?」
  武月皎知她所指,面上一訕。
  去後園裡折了一根冒著綠芽的柳枝的李菁,一回來便聽到了這句,伸手將柳枝遞給了杜恒言:「拿著,去去晦氣!」
  李菁近來許是受了昔日的姊妹一同入了太子府邸做妾的震動,往日裡掐尖要強的性子收斂了很多。
  李菁見她收下,問武月皎:「你還說阿言,昨日我聽我家兄長說,見到你在國子監門口候著一個小郎君,是新來的林老相公府上的小衙內,你什麼時候識得的?」
  杜恒言彎著柳枝的手猛地一下子折斷了柳枝,看著武月皎因被發現隱秘而漲紅的臉,只聽武月皎輕聲道:「路過,我也只是路過,順道去看看表哥!」
  「慕俞是你表哥?」杜恒言顯然不知道這一茬,驚訝地問出了聲,她左藏右藏那般久,慕俞竟然是武月皎的表哥。
  武月皎面上欣然有喜色道:「嗯,慕俞哥哥的嬸子是我娘的姐姐,前些日子我去林府的時候,恰巧遇見,才得知,只是……」
  武月皎望著杜恒言怔怔的一張鵝蛋臉,咬唇道:「阿言,你不是說那日的小郎君是問路的嗎?你怎麼知道他字是慕俞?」
  杜恒言不妨被這小妮子逮住漏了,微咳了一聲道:「後來又遇見了,知道他叫慕俞。」杜恒言觀武月皎一臉提防地看著她,手心微癢,小陳太醫給她的招惹油茶婆的藥丸似乎還剩兩顆。
  怪道慕俞今個不來給她送吃的,原來是有了新表妹。
  正想著,坐在杜恒言前頭的範瓊花面慌慌張張地從外頭進來,面色潮紅,甫一坐下,又立即受驚一般站了起來,摸著自己的袖口、荷包,一邊念道:「我的玉佩呢?」
  李菁忙往後退了一步,我們剛在這兒站著,可沒碰你。
  范瓊花也不理李菁,自個彎腰在地底下找著,範瓊花是沈夫子夫家的女孩兒,范家自來因得聖心,而十分張狂,只是範瓊花性格自來安靜又柔弱,杜恒言見她好像十分稀罕那玉佩一樣,提醒了一句:「我看你剛才慌慌張張的,是不是丟在後園裡了,要不要我們陪你去找一找?」
  誰知範瓊花聽了這話,反倒受了大驚嚇一般,忙搖著頭,「我沒去後園,我沒去後園。」
  李菁皺眉道:「我剛剛在湖邊折柳枝的時候,明明看見你去後園,還朝著沈夫子的學舍去的呀!怎地又說沒去?」
  範瓊花一聽這話,面色慘白,額上立即滲出了豆大的汗珠,幾乎帶著哭腔道:「求你別說了!我真的沒去!」
  杜恒言和李菁不由面面相覷,李菁應道:「我記錯了,好像是前些日子看你去的,我怎麼記成今個了,你別哭了!」
  這話說著,卻是拉了杜恒言到了外頭,悄悄地道:「沈夫子那裡肯定有名堂,我們去看看?」
  杜恒言搖頭道:「算了,若是惹惱了沈夫子不是好玩的!」沈夫子看著平日裡寡言少語,可是骨子裡卻十分清高,又是沈貴妃族中的女子,杜恒言自覺少惹事為妙。
  李菁見她不願意去,又勸道:「我知道後園有一處小徑,外頭掩著花藤,可以到沈夫子院子裡,我見範瓊花走過。」
  杜恒言還是拒絕,並好心勸她一句道:「你看範瓊花嚇得模樣,定不是什麼好事,莫去了!」
  李菁跺一跺腳,自個氣衝衝地朝著後園走了。
  女夫子們住在後園後頭,往日裡僅有一處月門可通過,李菁的意思,卻是後園的哪處牆上有洞?杜恒言終是忍不住好奇,追著李菁過去了。
  話說李菁在後園的一處角落裡,摸索著攀上院牆的花藤,摸到了一處空處,心中一喜,閃身鑽了進去。杜恒言跟在她後頭。
  剛穿過院牆,一低頭便見到了地上有一枚玉佩,想來是範瓊花掉的那只。
  杜恒言正準備彎腰撿起來,忙一把被李菁拉著蹲了下去,只聽對面的廂房裡頭隱隱傳來男子的聲音。
  杜恒言忙捂住了李菁的嘴。兩人睜大了眸子,彼此互視一眼。
  沈夫子可是寡居之人啊。
  這青天白日的,還關著門。
  杜恒言忙拉了李菁出來,驚疑不定地跑到了湖邊,對李菁道:「此事不可再提!」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9 23:54:48

第六章

  李菁湊過來道:「阿言,這書院攏共只有三道門,前後門每日都開,唯獨西北邊的角門是前些日子才鎖起來的,說是以後不開了,你說,他一會會不會從角門離開?」
  杜恒言沉默地看著李菁,不知道原來這小妮子的好奇心比她還要大,不愧是禦丞之女,好打探陰私事兒。
  兩人這般說著,便去了角門,果然角門上的鎖只是掛著,並未鎖上。
  角門又稱為梅花門,這一處恰種了好些臘黃、粉紫的、綠白的梅花在兩邊,中間用鵝卵石鋪了一道小徑出來,兩人便隱在角落裡,就算被人發現了,也可說在說私密話兒。
  大約半個時辰才聽到隱隱約約有腳步聲傳過來。
  一前一後兩人,步履匆匆。
  後頭一個道:「爺,不若抬回家去吧?」
  前頭的一個道:「抬回去哪有這般趣味,小李子你不懂的。」說著朗笑了一聲。
  後頭的那一個也跟著訕笑了兩聲,「是,是,奴才哪能懂的這事兒,是奴才多嘴了!」
  兩人過了門,外頭似乎有接的,不一會兒便聽到了馬車遠走的聲音。
  杜恒言和李菁已然是滿頭大汗,兩個人縮在角落裡,也不敢起身。
  好半晌,李菁抱著杜恒言道:「阿言,幸虧,我們剛才看那鎖的時候沒有出聲!」剛才外頭竟然還停著一輛馬車,她們在裡頭一點都不知道。
  杜恒言拍了拍李菁,顯然以李菁的聰慧,也猜到此人是誰,「我們快走吧,一會可能有人來鎖門。」
  李菁卻是腿軟的站不起來了,杜恒言一手攙了她。
  待兩人走,外頭一直守著的人才離開,回去稟告自家主子了。
  皇宮東角樓的側門,太子府的兩位側妃,一位太子嬪,兩位良娣一同入宮給沈貴妃請安,黃門領著到了椒蘭殿,便見殿裡頭,坐著兩位神仙妃子般的宮妃,白采苓和陳語冰都是見過的,帶頭行叩禮道:「妾身拜見母妃和淑儀娘子!」
  一齊的或及笄或碧玉之年,水蔥般的模樣兒,楊淑儀盈盈笑道:「這一溜兒的美人,往我跟前一站,我都暈了眼,想來太子府邸怕是很熱鬧!」
  楊淑儀近來越發在官家跟前說了許多太子秉性純良的話,說他做了太子,反而越發謙卑,連待她這一個庶母也十分敬重有禮,是以沈貴妃近來越發待見楊淑儀,連見這幾位兒息,也讓人請了楊淑儀來,大有讓太子看顧她晚年的意思。
  沈貴妃淡淡睇了一眼兩位側妃頭上隱隱顫抖的朱釵,笑道:「你若是喜歡美人兒,趕明兒報了官家,我帶你去太子府邸轉一轉。」
  楊淑儀立即坐直了身子,眼裡顯出光彩來,撫掌笑道:「娘娘既是說了,妾身可當數的,晚間,妾身非和官家說不可。」
  她自從入宮,還不曾出去過,不知道當年的小茶巷子如今怎樣了,杜恒言是否找到了阿寶?
  一溜的美人中,沒有一個與沈貴妃或沈家交厚的,她們的父親是肅王一派,自來與太子及其外家或疏遠或結仇的。
  臉盤兒團團的白采苓偷偷斜眼看了一旁的陳語冰一眼,見她面無表情,不知道神遊到了那裡,
  她們入府幾日,都沒見到太子的人影,每人跟前新添了一個或兩個宮女來服侍,這些宮女都規規矩矩的,不欺上瞞下,不陽奉陰違,可越是這樣,她們越不明白太子待她們的態度。
  此時一個個跪在地上戰戰兢兢的,上首的沈貴妃和楊淑儀卻猶自說笑,約有一柱香的時間,沈貴妃仿佛才想起來幾人一般,對著一旁的嬤嬤笑道:「怎地她們還在跪著,還不起身好生坐著,嬤嬤去將我備下的首飾拿過來,給她們分了。」
  楊淑儀拈了一塊蜜餞到口中,想著,幸虧阿言沒有母儀天下的心,這些側妃、嬪妾,沈貴妃都看不慣,若是正妃,還不知道要怎麼磋磨呢。
  椒蘭殿中沈貴妃與楊淑儀正說著, 殿外頭忽地想起彤玉公主的嬌軟的聲音,二人朝外頭張望了一眼,便見捧著一捧綠白梅花過來的少女, 笑盈盈地道:「貴妃娘娘, 我在園中瞧見了這花開的正好,給你送一些來插在玉瓶中。」
  一邊說著, 人卻是已經過來了,見到楊淑儀, 又行了禮, 椒蘭殿的宮女過來接過她手中的花。
  沈貴妃望著她笑道:「行了吧, 我和你楊母妃還不知道你打的什麼注意?快過去看看,這是你五位小嫂子。」
  彤玉嬌美的面龐閃過狡黠的笑容,走到分坐在貴妃左右下首的黃梨木蟠桃交椅上的五位美人跟前, 一一細細打量,對著陳語冰一雙丹鳳眼,白采苓嬌俏的仰月唇,薛清漪圓圓的面盤兒, 都仔細瞅了半晌,讓幾人身上都不自在的微微出汗。
  上首的沈貴妃和楊淑儀舉著絹帕掩唇輕笑。還是楊淑儀看小娘子們實在彆扭,開腔道:「玉兒, 你看出來什麼沒有,你五位小嫂子臉上,可有哪裡藏著金還是紅寶?」
  彤玉公主裙裾盈盈生風,兩步輕快地上前, 一雙高幫棉邊暗八仙鑲珠繡花鞋便立在了楊淑儀跟前,只聽她道:「怎麼地,還是差了一位正經的嫂子呢?」
  她問的自然,楊淑儀心口卻窒了一下,不著痕跡地看了一眼下頭的陳語冰等人,都是正緊的大家貴女,這怕是頭一回被人當著面兒打了臉面。
  楊淑儀拉著彤玉坐在自個膝上,捏了她鼻頭道:「有五位美人兒在你跟前晃,你還嫌不夠?」
  彤玉扭頭躲著楊淑儀的手,笑道:「楊母妃,不一樣的,我若是和小嫂子們處好了,以後正經的嫂子來了,可怎麼辦?」
  下頭的幾位美人兒,面上已然羞紅到了耳根子,皆垂頭不語。
  沈貴妃輕輕刮了彤玉公主一眼,對著陳語冰等道:「你們且回太子府吧,日後好生服侍太子,早些為皇家開枝散葉,若是有人乘著沒有主母,在太子府裡禍害,我是不會輕易繞過的,行了,回去吧!」
  等五人出了椒蘭殿,一個個面上羞憤的要掉淚,白采苓拉了拉陳語冰的衣袖,哽咽道:「陳姐姐,怎麼辦?我可是侯府貴女啊!」
  陳語冰緊緊抿著唇,一言未語,白采苓這才發現她整個人都在微微顫抖,顯然是受了極大的刺激。
  正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忽地見好些禁軍跑了過來,前頭幾人是弩手班的人,背著弓箭,往這邊來的時候,見到她們五人,為首的道:「快進殿躲起來,有刺客!」
  說著,竟也不理她們,朝著前頭各處去搜尋了。
  白采苓忙提著裙裾往椒蘭殿跑,後面的幾人也都跟了上去,陳語冰只覺一陣頭重腳輕,還是憑著對刺客的恐懼,也進了椒蘭殿去。
  禁軍一二十人從這殿前跑過,裡頭沈貴妃與楊淑儀已然得到了消息,命令關了殿門,又打發了小黃門去垂拱殿和崇政殿去看官家和太子是否無恙。
  眾人都在殿中正襟危坐,連先前愛鬧的彤玉公主也安靜了下來,約莫一個時辰,椒蘭殿中靜的連紫銅香爐裡屢屢升起的沉香,似乎都有了細微的聲音。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9 23:55:00

第七章

  是以,當派出去打探消息的小黃門回來的時候,眾人都松了一口氣,只聽小黃門道:「貴妃娘娘,淑儀娘子,賊人偷襲了垂政殿,幸得楚王爺護了駕,官家無礙,太子那邊也是剛得了消息,並無掛礙。」
  沈貴妃這才派人送太子府的女眷出宮,自己和楊淑儀去了官家的寢殿福甯宮。
  二人到的時候,官家恰好由侍衛護送著回來,楊淑儀立即撲了過去,低聲道:「陛下,你嚇死妾身了!」
  官家被撞了個滿懷,唇角勾了勾,伸出右手拍了拍楊淑儀的背,笑道:「叫洛兒擔心了!」
  沈貴妃眼皮抽了抽,上前福禮道:「陛下,賊人可全部緝拿了?」
  官家面色頓時又凝重了兩分:「垂政殿的已悉數抓到,杜呈硯正在帶著人搜查宮中各處,不知是否有餘孽,你二人這些日子殿中、閣中也注意些。」
  沈貴妃應了聲:「是!」
  杜恒言這一日回到府中的時候,便聽著宮中進了六位刺客,心下暗暗驚奇,杜呈硯在,也能進這般多的刺客,難道皇宮是水做的,可以從地下游進去?不然那般多的人,是怎麼混進去的?
  剛一邁進明月閣,心裡忽地一咯噔,杜呈硯是殿前都指揮使,今個竟讓刺客混了進去,他怕是要受牽連。
  忙對紫依道:「你去門上打聽一下,伯父是否回來了?今個幾時出的門?」
  杜恒言一直候到夜裡子時,也沒用得到杜呈硯回來的消息,趙萱兒尚在肅王府沒用回來,杜恒言想了想,還是去了靈犀閣找杜婉詞,這等事兒她也不敢讓阿翁阿婆擔心。
  杜婉詞早已經睡下了,被翠微喚醒,說是杜恒言來找的時候,揉著眼睛猶冷笑道:「她來找我做什麼,你們這些沒眼力兒的,將還真將我喚醒!」
  翠微囁嚅道:「主子,言小娘子很急,像是出了什麼事兒,您要不要去前頭看看?」
  杜婉詞頓了一下,伸著胳膊道:「扶我起來。」
  約半柱香的時間,杜婉詞才從廂房裡出來,杜恒言急的都快去踹她的房門了,見她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樣,面上還陰陽怪氣的,也沒好氣兒地道:「今個宮裡出了刺客,伯父這般時候還沒有回來,伯母不在家,我只能找你商量,我擔心官家會為此事遷怒于伯父,你要不要去肅王府問一問?」
  杜婉詞聽到肅王府一詞兒,心裡就十分反感,頓時瞪著杜恒言道:「是我爹,又不是你爹,你操心個什麼勁兒,想去肅王府,你說啊,我明個帶你去給王府的阿婆行禮,阿婆自來……。」
  杜恒言沒等她說完,嗤笑了一聲:「愚不可及!」
  卻是返身俐落地走了。
  外頭夜空中掛著一彎清冷的月,二月末的夜裡,十分涼寒,杜恒言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也許明個的杜家,就是一番天翻地覆了。
  杜婉詞見杜恒言就這樣走了, 心裡又積了鬱氣,對翠微道:「你去泡杯苦丁茶!」
  翠微依言下去泡茶。
  杜婉詞一人站在小廳中,忽地想起來, 剛才杜恒言和她說什麼來著, 爹爹怎麼了?
  杜婉詞心裡驀地一涼,忙喊翠微道:「翠微, 翠微!」
  在耳放裡泡茶的翠微忙快步過來,「小娘子, 有何吩咐?」
  杜婉詞一把拉著她的胳膊, 哆嗦著嘴唇道:「你快去榮延院找翠湄, 快去,讓她去一趟肅王府,喊娘回來!」
  翠微見她眼神惶恐, 受了什麼驚嚇一般,忙點頭道:「小娘子,奴婢這就去!」
  說著,翠微拔腿便朝榮延院跑去。
  杜婉詞一人腿腳有些發軟, 扶著一旁的花梨木孔雀交椅坐下,如果宮中真的入了許多刺客,爹爹身為殿前都指揮使, 必會受到牽連,這一次,不知道肅王府定然不會保爹爹!」前兩日裡爹爹喊她去書房,問她是不是不願意嫁給太子。
  她沉默了許久, 終是點了頭,書桌後頭的爹爹長歎了一聲,只道:「婉婉,無論如何我是你爹爹,你遇到難事,為何不與我說?你是我的女兒,我不願意讓你嫁過去,誰又能強迫你呢?」
  杜婉詞想到這裡,眼裡不由蘊了淚,爹爹替她回絕了肅王府,王府的阿翁阿婆此番定會十分生氣,又怎會拉爹爹一把呢!
  杜恒言一宿沒有合眼,一直等著杜呈硯的消息,然而一晚上他都沒有回來。
  天濛濛亮的時候,頂著兩個黑眼圈的紫依過來道:「主子,婉小娘子出府了,像是去肅王府的方向。」
  杜恒言點頭,對紫依道:「你讓個小女使幫我跑一趟書院,就說我今日身體不適,請一天假,然後,你先去睡一覺,我下半晌還有事讓你做!」
  紫依點頭,正待退下的時候,步子又頓了頓,杜恒言見她似有話說,問道:「你心裡有事要問?」
  紫依輕輕咬了唇,垂著首道:「奴婢想越矩問一句,主子萬不要不高興,」見杜恒言點頭,紫依將埋在心頭多日的疑惑問了出來:「主子,紫雲呢?」
  自從那一日紫雲替主子梳了一個垂鬟分肖髻,化了檀暈妝以後,她就再也沒見過紫雲,這麼些日子,她一直想問又不敢問。
  杜恒言了然地笑道:「原來是這事,紫雲以後不在杜府當差了,我還了她的身契,讓她自謀生路去了。」
  杜恒言說的隨意,紫依卻是不敢再問了,正福禮要退下,卻聽上頭的主子輕聲道:「紫雲起了異心,和靈犀閣的人搭了線,她好歹服侍了我九年,我不願意日後鬧得太難看,早早地讓她出府了,你知道我的脾氣,向來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你且安心當差!」
  紫依卻是萬萬想不到,紫雲不見的原因竟然是因為這個,訝然道:「主子,您身邊貼身伺候的女使,您怎能放她就這般出去呢?萬一她在外頭編排你什麼不好的,可如何是好?」
  杜恒言笑道:「你放心,我托淩媽媽出去辦的,自是妥帖!」那日紫雲一見慕俞的神情,她便看了出來,起初也沒放在心上,慕俞長得那般模樣,小女孩子有些心思,也是人之常情。
  紫雲起初不願意陪她去書院,她以為她是想躲開慕俞,掐掉自己的一點幻想,沒想到,她竟然會投靠了靈犀閣,小黑娃和她說的時候,她還不相信,直到她自己在她身上聞到了杜婉詞愛用的蘇合香。
  紫依這才安了心。她和紫雲一處長大,一同伺候小娘子,一開始好些天見不到紫雲,她以為紫雲是出去辦什麼事了,怎般也想不到,紫雲竟然背叛了主子,心裡立時恨得牙癢癢。臨走的時候,見主子面色有些不好,勸道:「主子,你也休息一會吧,別熬壞了身子。」
  杜恒言笑著點頭。
  她一宿沒睡,腦袋脹的疼,可是,還是不敢休息,起身將先前阿婆給她的首飾都包了起來,去隔壁廂房喊醒了小黑娃,小黑娃睡的朦裡朦朧的,小拳頭揉著眼睛,含糊地喚了一聲:「阿姐!」
  杜恒言將她連著繡著一大群錦鯉的錦被抱了起來,輕聲道:「阿寶,咱們家可能要被抄家了,阿姐把值錢的都給你裝在書篋裡,你現在就背著去烏桕巷子交給慕俞哥哥好嗎?」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9 23:55:12

第八章

  杜恒言話剛說完,先前還半眯著眼睛的小黑娃立即打了個冷顫,「阿姐,什麼?」
  杜恒言摸著她睡的亂糟糟的柔軟的小頭髮,又捏了捏她近來長了些肉的小臉頰道:「沒有什麼,你背著書篋去烏桕巷子,找慕俞哥哥!可以嗎?」
  小黑娃用力地點頭:「好的,阿姐!」
  說著,便從柔軟、溫熱的被子裡俐落地跑了出來,自個穿好了小夾襖和裙子。杜恒言去廚房拿了幾個饅頭給她,親自將她和小灰狗送到了後門,叮囑道:「路上不要跑。」
  小黑娃點頭,仰著被清晨的寒氣吹得微紅的小臉道:「阿姐,我送給慕俞哥哥後,就回來!」
  杜恒言搖頭:「你等著阿姐去接你,讓你慕俞哥哥也不要來。」杜恒言想起來好些日子沒見到他了,又補了一句道:「他家中若是有人,你就說去東邊的房子,東西你就帶到東邊房子去,知道嗎?」
  見小黑娃點了頭,杜恒言便讓她走,眼見著她轉了彎,看不見了,才關了門。
  這才發現後門今個竟沒人看守,想來知道趙萱兒和于媽媽不在府中,連看門的婆子也敢擅離職守了。
  杜恒言這才回了明月閣,安心地躺了下來,腦子裡一直混混沌沌地想著阿翁阿婆那邊不知道得了消息沒,腦子越來越沉,終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杜恒言再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晌午了,小胖墩過來喊她吃飯,推著她道:「阿姐,阿姐,你個大懶蟲,快起來啦!」
  太陽朦朦地照在她的臉上,小胖墩放大了的臉橫在她眼前,杜恒言嚇了一跳。
  忙坐起來道:「你怎地過來了,什麼時辰了?」
  小胖墩笑呵呵地道:「阿姐,午時了,一會我要和阿翁說,阿姐今個偷懶在家睡大覺,不去書院讀書!」
  說著一邊十分得意地拍著巴掌。
  杜恒言腦子還是有些疼的慌,按了按太陽穴,也不起作用,口還十分渴,鼻子也有些不舒服,心裡暗暗吃驚,難不成是昨夜裡著了風寒。
  下了床,才發現早上自己是合衣趟的,明月閣裡頭靜悄悄的,紫依不在,二、三等的女使,她一直不允許她們進廂房伺候。趙萱兒在明月閣估摸也安插了人,是以,她一向提防著。
  卻不想,今個讓小胖墩溜了進來,幸好自己是合衣躺下的,杜恒言扭了小胖墩的耳朵道:「你以後可是要入朝為官的,怎能跑進女子的閨房呢!」
  小胖墩嘟囔道:「我還是個孩子啊!」
  杜恒言啞然。
  正鬧著,嘉熙堂的女使過來傳話道:「言小娘子,府裡來客人了,老夫人喚你過去。」
  杜恒言忙自個簡單地梳洗了一下,隨手綰了個低髻,帶著小胖墩去了嘉熙堂。
  裡頭阿翁下手坐著的,竟然是幾日未見的林承彥。他好像瘦了一些,面色有些灰白,見到她過來,一雙眼睛裡立即便盈滿了光彩,喚了一聲:「阿言!」
  元氏見阿言意外的模樣,呆萌呆萌的,笑道:「阿言,慕俞今個特地來看我們,你今個就留在嘉熙堂用飯吧!」
  說著,淩媽媽便吩咐了女使添了兩雙碗筷。
  一頓飯,林承彥一直和杜家二老說著國子監的趣事兒,哪個學子射箭射到了別人的靶上,哪個同學喜用典故又總是張冠李戴,被取了張冠的綽號……
  逗得杜家二老連連笑出聲,連小胖墩都問他:「慕俞哥哥,國子監裡有沒有胖子?愛吃糕點的胖子?」
  杜恒言一邊吃著飯,一邊心中鄙夷,才幾天沒曠課,搞得真的像好好學生一樣,瞪了一臉期待的小胖墩一眼道:「你死了心吧,國子監不收小胖墩入學的!貌寢者,怎麼可能入朝為官?國子監是培養棟樑之才的,不收這類學子!」
  小胖墩默默地將伸向紅燒肉的筷子移到了一盤綠油油的小青菜上。
  元氏笑的眼睛都眯成了縫,搖頭笑道:「怪道阿文這些日子都不問我討糕點吃了,阿言,你怎能這般嚇唬他,你看他小臉苦的。」
  杜恒言見小胖墩確實有些可憐,夾了一塊白切雞給他,道:「吃吧,少吃點就成,越忍越饞嘴,阿姐嚇唬你呢,國子監也有好些胖子呢!」
  小胖墩卻是不信她,堅決地搖頭道:「阿姐不用心疼我,我懂得的。」
  杜恒言:……你懂得什麼?
  門上的小廝慌張地跑來報,李公公帶了禁軍侍衛過來的時候,杜家的這一餐飯,堪堪用了一半。
  李公公帶著人先去了杜呈硯的書房, 杜太初和林承彥趕過來的時候,便見兒子的書房裡亂糟糟的,他們在敲著書櫥和牆壁, 似乎要找出什麼隱秘的暗格一樣, 連呈硯扔在紙簍裡的廢棄的隻字片語也都被他們一一拾好,規規整整地疊在一起。
  杜太初心頭忽地湧起來一陣強烈的眩暈, 壓下心口的腥甜,拉住要上前阻擋的慕俞的胳膊, 勉強露著笑容, 拱手問李公公道:「李公公這是怎麼說?」
  李公公微微斜身, 似乎才看見杜家老爺一般,頭頸微抬,唇角勾起一點冷淡的笑:「杜家老爺, 雜家這回不請自來,可有驚擾到您老人家?」
  杜太初忙擺手:「李公公是公務在身,杜某豈敢妄議。」
  「杜家老爺明白便好。」
  見杜太初垂首連連點頭,猛地提高了聲音道:「怎地, 杜老爺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尖利的嗓子吼的杜太初眼前一黑。
  「完了,我兒完了!」
  竟是腿腳打顫,林承彥大驚, 喊道:「杜阿翁,杜阿翁!」一邊扶著已經呐呐不成言的杜老爺,一邊對著李公公道:「杜將軍所犯何事,官家尚且沒有定論, 公公倒是一意嚇唬杜家高堂,此舉實令人不恥!」
  李公公一雙陰鷙的眼睛一眯,將林承彥上上下下覷了一眼,揮手對身後的侍衛道:「限令一炷香的時間,將杜家上下男女老幼,全部趕出府,如有不從,收押回大理寺。」
  身後的兩個侍衛立即上前將林承彥和杜太初押著往府門去,林承彥顧慮杜家阿翁,微微運功的身子,輕輕緩了下來,一雙素來溫潤的眼陰寒地望著李公公:「李公公是篤定杜將軍不會安然無恙了?」
  李公公略挑了快無痕跡的眉,深深地看了林承彥一眼,對著左右侍衛喊道:「還等著雜家動手嗎?」
  押著二人的侍衛立即半拖半押地將人往府門拖。
  剛到府門口,便見著阿言和淩媽媽一左一右扶著垂著淚的杜老夫人過來,身後還跟著姬二娘和小胖墩。
  侍衛將眾人趕到府門口的臺階下,轟然將杜家的大門關上。
  元氏一雙打著許多褶皺的淚眼,望著「杜府」二字,像滾燙的欲墜的蠟燭油,軟塌塌的。
  杜恒言勸道:「阿婆,不用擔心,只是封了起來,沒有追究我們的責任,伯父的事便是不甚嚴重,最多沒收家產,言兒以後養你們便是!」
  一番話說的元氏更是哽咽。
  杜老爺已經像失了魂魄一般,雙目無光,眼神渙散,也不知道在看著什麼,還是什麼都沒看。
  林承彥對杜恒言道:「阿言,我們回烏桕巷子吧!」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9 23:55:25

第九章

  可是杜家二老已然沒有體力走到朱雀門,林承彥跑到最近的一家馬行,花五百文租了一輛青布小蓋的馬車。
  眼望著離杜家越來越遠,姬二娘輕聲問道:「阿言,郡主和婉詞那邊可要通知一聲?」
  杜恒言垂首默了一會道:「伯父此番的事,也不知道肅王府是什麼態度,我們貿然派人過去,怕是不好,伯娘和婉詞若是有心打探我們消息,自能找到我們。」
  姬二娘點頭。
  一旁的小胖墩拽著杜恒言的袖子問:「阿姐,我們是不是以後都不能回來了?我的書篋,他們都不給我帶,前些天阿翁還送了我一塊端硯。」
  杜恒言摸了摸小胖墩的頭,道:「阿姐再給阿文買個書篋,只是端硯,以後卻是用不了了。」
  小胖墩似懂非懂地點頭。
  今日李公公帶來的侍衛,似乎都不是伯父的親信,他們的架勢,像是要在杜府裡找出什麼證據一般,杜恒言隱約懷疑,也許伯父牽扯的事,這回不僅僅是瀆職。
  過了一會,林承彥在馬車外頭喊道:「阿言,到了。」
  杜恒言傾身掀起了車簾,率先下來,接著是姬二娘,再扶著元氏和杜太初下來。
  杜恒言看阿翁的神情,怕他真急出了心病,對淩媽媽道:「媽媽,你去找大夫來看阿翁看看。」
  幾人剛到烏桕巷子最裡頭一間,左邊慕俞的院門忽地被拉開,走出來一對水漾漾的小娘子,前頭一個身量不高,肌膚微豐,柳眉細長,腮凝新荔,十一二歲的年紀,後頭一個,微微探出頭來,卻赫然是武月皎。
  武月皎見到杜恒言,張大了嘴,顯然十分意外,再看到杜家老小皆十分落魄的模樣,又吃了一驚,越過前頭的女孩兒,上前兩步道:「阿言,這是?」
  杜恒言淡道:「回頭再說。」
  東邊宅子裡頭的小黑娃聽到動靜,已經開了院門,杜恒言扶著阿翁進去。
  武月皎和女伴跟在姬二娘身後,也準備跟著進來,卻見小黑娃驀地站在二人跟前,仰著小臉,道:「這是我阿姐的家,莫要走錯了!」
  說著,卻是一把關了兩扇漆了朱漆的柏木大門。
  被關在門外的武月皎和林照梅面面相覷,林照梅問武月皎道:「表姐,剛才那個小娘子是哪家的啊?」模樣兒真是好看,堂哥像是對她十分上心的模樣,她得回去告訴娘。
  「杜將軍家的,叫阿言。」武月皎心不在焉地道,杜家明顯是出事了,昨夜爹爹也沒回府,武月皎心裡突突的,忙對林照梅道:「阿梅,我想起來家中還有事,我先回去一趟,改天兒再去林府找你玩。」
  說著,忙急匆匆地出了巷子。
  林照梅莫名其妙地看著一個兩個都像是有什麼不得了的大事一般,自回堂哥的宅子中從廚娘那裡拿了些香脆的米花,想了想對廚娘道:「戚嬸子,你先熬些米粥吧,加些雞絲,一會端到隔壁去給哥哥,哥哥在裡頭呢。」又添道:「多煮些。」
  廚娘笑道:「小娘子,這回小郎君生病,虧得你每日來看他,請醫拿藥的。」
  林照梅嘟嘟的杏兒臉耷拉了一下,道:「哥哥一人住在外頭,我娘讓他搬回去,他還不願意。」
  廚娘微微笑著不語。
  她以前在樊樓正店,說書先生常說起林老相公的往事,她便聽客人們歎過:可憐林徹英年早夭,林家老二胸無大志,鳩占鵲巢,徒往林家門楣上抹黑。哪家的祖產不是給長房繼承的,林徹不在,其膝下尚有一嫡子呢。
  小郎君怕不是不想回去,而是不想和二房撕破臉。
  宮裡椒蘭殿裡頭,楊淑儀閑閑地吃著從雲剝好的核桃,看著沈貴妃打發了來回話的宮女下去,笑道:「姐姐,這昭城郡主可在外頭候了一個時辰了。」
  沈貴妃彈了彈自個剛染了第五次的丹蔻,染了五次,終於有些「十指纖纖玉筍紅」的模樣兒,頭也不抬地道:「妹妹不好奇,她能等幾個時辰?」
  今時不同往日,杜呈硯被官家厭棄,此等弑君大罪,肅王府即便再有臉,也只能袖手旁觀,她倒要看看,趙萱兒為了這位一眼相中的夫君,腰身能低到怎般的程度。
  楊淑儀跟在沈貴妃後頭多年,自是知道沈貴妃這回是借機羞辱昭城郡主,她對這個女人,包括杜呈硯也一直是記恨在心的,如果不是他們欺人太甚,昧了良心,秋容姐姐怎會那般淒慘的死去。
  就是阿言那邊,現下不知道如何。
  楊淑儀試探性地道:「妾身倒是挺喜歡杜家那個叫恒言的小娘子,只是杜將軍此番,杜家兩位小娘子怕是也得從枝頭甩下來了,不知道日後境遇又如何。」
  沈貴妃聽了這話,倒抬頭笑了起來,「喜歡言小娘子的,可不是妹妹一人,你道杜家此番攤上這般大逆不道的事,為何沒有株連九族?」
  沈貴妃特特地賣了一個關子,「昨個上午,垂拱殿裡頭可是來一批,跪一批,齊刷刷地跪倒了一片,都是替杜將軍家眷求親的,太子、楚王、張樞相、范大人,連素來剛正不阿的李禦丞,竟也出列說了‘陛下英明,禍不及老幼。’」
  「怎地范大人也湊起了熱鬧?」范家可是素來明哲保身慣了的,當年先皇時丹國猛將耶律哈哥襲擊代州,並州的範堯臣畏耶律哈哥來勢兇猛,將林老相公的求援信視而不見,險些造成代州失守。範家貪生畏死的名頭自此便傳了出去,一向寵愛範家的先帝那一次也動了大肝火。
  沈貴妃見楊淑儀不解的模樣,笑道:「這就是關節所在,妹妹可知,為何這些人會出頭?」沈貴妃略略頓了一下道:「唔,還不是杜家的那位言小娘子。」
  「杜恒言?」楊淑儀心思微動。
  「太子、張樞相是張憲求的,張樞相老淚縱橫地對官家道,犬子執意非杜家小娘子不娶,求陛下一併處罰。張樞相這話一說,楚王可不願意了,說林老相公曾來信託他代其嫡長孫向杜家說媒,言林家小衙內幼時和杜家小娘子青梅竹馬,兩小無猜。」
  楊淑儀倒不知道自家侄女竟有這般大的本事,京中的好兒郎,掐了頂尖的兩個。
  「那李禦丞卻是為何?」
  沈貴妃想到這裡,目中卻是流露出了讚歎之色,「李禦丞,卻是自家的女兒求的,李家的女孩兒找了清桐書院的夫子聯名上書替杜家家眷求情。說是杜家小娘子最是光風霽月的女孩兒,杜家治家之嚴,可見一斑。」
  楊淑儀聽得心裡竟生出一點與有榮焉的感覺來,卻不提恒言,只道:「李家的女孩兒倒也有情有義,非但沒落井下石,竟在昨日午時之前便弄好了聯名書。」
  沈貴妃抿了一口茶,點頭道:「其實,當日替太子選妃,我也是起了讓杜恒言入太子府的,倒未曾看好過李禦丞家的小娘子。」皇家自來「情」字上頭淡薄,她有時想元益怕是一輩子也和官家一樣,周旋於一眾女子之中,卻難識得「情」之滋味。
  「姐姐的意思,是看中了李禦丞府上的小娘子?可是太子府裡頭,側妃和嬪都封了,良娣也有了兩位……」楊淑儀提醒道。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9 23:55:36

第十章

  沈貴妃拿著絹帕輕輕拭了嘴角:「此事,倒要緩一緩,等過些日子再說。妹妹也莫在官家跟前提。」
  楊淑儀點頭:「姐姐放心便是。」
  宣德樓門外, 候了一個半時辰的趙萱兒,腿已經開始發酸,扶著翠湄的胳膊借了點力, 又重新身姿筆直地站好, 翠湄望瞭望守門的黃門,低聲勸道:「主子, 要不我們去馬車上等著吧,這貴妃娘娘禮佛也不知道還需幾個時辰。」
  趙萱兒搖頭, 有些發幹的嘴唇微勾, 苦笑道:「我若是進了馬車, 今個貴妃娘娘怕是得禮一日的佛了!」她素來看不上沈清茉,開國功勳家的女兒,沈順宜的孫女, 竟然動用一個卑微的伎女來攏絡帝心,她也不噎得慌?
  今個是沈清茉故意讓她沒臉,為了硯郎,她自是要受著的。
  宣德樓門兩旁的黃門都面面相覷, 再不曾想過,肅王府的郡主竟也有這般看他人臉色的時候。
  正等著,便見肅王妃的馬車匆匆地趕了過來, 肅王妃帶著華平郡王妃申氏青白著臉下了馬車,肅王妃年已剛過五旬,著了一身玫瑰紅蹙金雙層廣綾宮裝,上頭的牡丹似搖曳生姿, 寬大裙幅逶迤身後,優雅華貴。卻是緊抿著胭脂色的唇,望著昭城郡主皺著眉。
  昭城郡主面上一紅,低低地喚了聲:「母妃。」
  「萱兒,你過了!」肅王妃淡道。
  旁邊的華平郡王妃申氏對著小姑子輕輕搖了頭,無奈道:「萱兒,你怎地不和母妃說一聲呢?」還是父王派了人回來,通知母妃的,哼,憑她一個沈家女,也敢給肅王府的郡主臉色看。
  二月末的天,趙萱兒額上猛然出了一層冷汗,面頰通紅。也不知是羞愧,還是懊惱前些日子氣憤地回府和母妃說和離,轉瞬兒又為杜呈硯站在此處受羞辱。
  肅王妃終是不忍苛責愛女,歎了一聲道:「你且隨我進去。」
  肅王妃的女官已經遞了腰牌過去,不過半柱香的時間,沈貴妃那邊來人請肅王妃、華平郡王妃和昭城郡主進去。
  此時趙萱兒的腿已經有些發麻,看著母妃上了軟轎,她默默地跟在了申氏後頭。申氏回頭望了她一眼,輕聲道:「莫急,母妃在呢!」
  她這個小姑子性子倒是和軟,一點王府貴女的厲害勁兒都沒有,如果不是和杜呈硯相識太晚,她和杜呈硯之間,怕也不會成了整個汴京的笑話。
  趙萱兒感激地回了一句:「謝謝嫂子。」
  到了椒蘭殿,沈貴妃已經候在殿門口,見到肅王妃一行,忙笑道:「剛出了小佛堂,便聽說昭城妹妹等在外頭,不想這時候下頭人來傳話說皇嬸也來了,倒叫我受寵若驚。」
  肅王府輕睨了沈貴妃一眼,「貴妃娘娘待菩薩一番赤誠之心,倒叫我家的萱兒也該好好學一學才是。」
  沈貴妃笑道:「宮裡清閒,不像萱兒妹妹和華平郡王妃在外頭還可串門說說體己話,我這裡可是一直等著華平郡王妃和昭城妹妹進宮陪我嘮嘮嗑呢!」
  二人你一言我一句,說著不著邊際的話,趙萱兒已然有些著急,嘴唇微動,一旁的嫂子一直給她使眼色,讓她不要開口,趙萱兒只得坐在一旁,喝著茶,心思卻是完全不在上頭,也沒劃撥茶蓋,猛然一口,燙了立即吐了出來。
  宮女忙去端了涼水過來。
  沈貴妃訝然道:「昭城妹妹怎地這般不當心!」
  肅王妃淡淡瞥了一眼沈貴妃,她也算是看出來了,沈貴妃這是打定主意不給她肅王府臉面,茶水不怪宮女不經心,難道要怪她家萱兒?
  申氏看出母妃的不滿,皺眉道:「貴妃娘娘待宮女也太善心了一些,這般馬虎的,竟也調到跟前來當差,娘娘侍奉菩薩赤誠,也萬不可委屈了自己呀!官家信任您,讓您掌管宮闈,您又是太子的母妃,您若是委屈了自己,官家和殿下定是都不依的!」
  剛才給趙萱兒奉茶的宮女已經搖搖欲墜,有些站立不住,作勢便要跪下求饒,卻被沈貴妃身邊的嬤嬤狠狠瞪了一眼,已經打彎的膝蓋,又生生地直了起來。
  沈貴妃掩唇笑道:「被華平郡王妃這般一說,倒像我是一個多精貴的人兒一樣,可羞煞我了。」沈貴妃望向趙萱兒道:「昭城妹妹可好些了,聽說妹妹今個在外頭候了許久,可是有事與我說?」
  她聲音溫軟,絲毫沒有作踐趙萱兒的意思,可是那要笑不笑的眸子,卻讓趙萱兒莫名的看出了一點挑釁的意味。
  申氏道:「妹妹哪有……」什麼事兒……後面幾字申氏卻是沒來得及說出口。
  「貴妃娘娘可知道官家準備如何處置呈硯?」
  申氏望著說出這話後,一臉焦慮地看著沈貴妃的小姑子,頓時覺得此番小姑子已然是扶不起的阿斗,真是一點氣性都不要了。
  沈貴妃面上立即換了一副哀淒的神色,歎道:「昭城妹妹不說,我當昭城妹妹還不知道呢,此事,也是苦了妹妹,只是,官家這兩日忙於朝政,卻是兩日未到後宮來了,我也沒聽說什麼消息。」
  原還微微傾了身子的肅王妃,這下子卻是連面上功夫也懶得做了,冷笑道:「沈貴妃當真好大的鳳儀,他日封後之時,老身定要到紫宸殿朝貴妃拜賀。」
  沈貴妃立即惶恐道:「皇嬸這是折煞清茉了!」可是人坐在花梨木的鳳凰交椅裡,卻是紋絲不動,像是正準備接受後宮妃嬪、百官命婦們的朝賀一般。
  肅王妃氣的身子發抖,拂袖起身離去。
  趙萱兒還想再問,卻是也不敢再逆母妃的意,不甘地看了沈貴妃一眼,跟著嫂子離去。
  沈貴妃坐在椅中,吩咐一旁的嬤嬤道:「嬤嬤代我送一送皇嬸和昭城妹妹,華平郡王妃。」
  杜婉詞在王府裡等了娘親許久,後來又聽翠微說阿婆和舅母也出去了,心裡又添了兩層焦急,聽到阿婆和娘親回來,正準備去找她二人,未出院子,便被表兄趙延平攔了下來,「我勸婉婉現在莫要過去,阿婆怒氣衝衝的,此行定當不順,你去了,怕也要莫名受牽連。」
  杜婉詞急道:「難道和沈貴妃娘娘打探一句消息都這般難嗎?阿婆也去了啊。」
  趙延平嗤笑道:「婉婉,今時不同往日,若是顧忌我們肅王府,姑父怎會被一個莫須有的串通刺客而收監。」姑父一事,明顯是沖著肅王府來的,可惜姑父半生以直臣自居,肅王府的事一直能推多遠就推多遠,若不是姑母執意要嫁他,肅王府怎會將姑母嫁給這般冥頑不靈的人。
  只是眼下看樣子,姑父雖然沒有偏幫肅王府,倒也沒有拿肅王府向官家投誠,只能說,姑母的眼力卻是不差,此人當得君子。
  見婉婉尤不相信,趙延平又道:「肅王府這許多年一直是官家的心腹大患,眼下立了太子,官家這是急著給太子掃清障礙呢。婉婉你也別急,此事便是阿翁和父王不管,我也會力救姑父出來的。」
  杜婉詞悄然落了淚,她前兩日還在家中和杜恒言拌嘴,眼下杜府被封,杜恒言不知道去了哪裡,爹爹進了牢房,娘親也不受王府阿婆待見。在杜婉詞十四歲的人生裡,從來沒有想過,有朝一日她會寄人籬下,孤立無援。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9 23:55:51

第十一章

  趙延平等她默默拭了淚,猶豫了一會,又道:「還有一事,我也不知道當講不當講。」
  杜婉詞苦笑道:「有什麼當講不當講的,還能比眼下更糟,表兄你知道什麼,也別瞞我了。」
  趙延平見此,有些為難地道:「我卻是聽王府裡頭的幕僚道,前個,張樞相當朝向官家懇請,讓張憲娶杜恒言,說張憲對杜恒言癡情已久,此生非她不娶,張樞相年過三十才得此一子,是以厚著臉皮向官家求情。」
  杜婉詞眼前一黑,翠微忙扶了她一把,杜婉詞暗暗咬了舌頭,勉力清醒了一些,又問趙延平:「官家,許了嗎?」
  趙延平撓頭道:「倒是沒,因為楚王代林老相公的孫子也向官家求請。」
  杜婉詞忽地笑的彎了腰,一邊笑著,一邊開始掉眼淚,樣子竟有些癲狂。
  趙延平嚇了一跳,忙讓女使去請太醫來,一邊對翠微和碧蘿道:「還不快扶了你家主子去躺著!」他自個也是著急忙慌地跟著進去。
  兩柱香的時間,來了一位很年輕的太醫,隔著一扇黃花梨仕女觀寶圖屏風號了脈,道:「小娘子這是怒極攻心,需好生靜心調養。」
  說著便收拾藥箱準備走,趙延平攔道:「太醫,我家妹妹近來煩心事兒多,不知太醫這裡可有安睡的香丸子?」
  太醫沉吟了一會道:「太醫局許是有,下官這裡卻是沒有隨身攜帶,世子不妨找人去一趟太醫局。」
  屏風後頭的杜婉詞輕聲道:「延平哥哥,你不用為婉婉費神,婉婉無事。」杜婉詞對於趙延平在此時還這般無微不至的關心,心裡十分感激。
  剛邁出步子的太醫微微一頓,回首又看了一眼那扇屏風,隱隱綽綽的,卻是什麼都看不見。
  趙延平眼尖,道了一聲:「太醫?」
  太醫淡笑道:「適聽小娘子的聲音,似有郁氣滯于丹田,世子不妨多開導些。」
  趙延平挑眉,不想此人年紀輕輕,望聞問切倒是出神入化。「尚不知太醫貴姓?」
  太醫作揖道:「好說,下官姓陳。」
  趙延平心裡默念了一會「陳太醫」, 又笑問道:「不知陳太醫平日裡在宮中何處當差?」
  陳太醫道:「下官資歷尚淺,初進太醫局,眼下且跟著院首打下手。」
  這話回的卻是含糊, 所有的太醫平日裡不都是給院首打下手, 但是趙延平這話問的,往深了究, 有打探宮闈的嫌疑,也是誅心, 是以見陳太醫這般回, 知道不會成為同道中人, 也就不再提。
  送走了陳太醫,趙延平對杜婉詞道:「婉婉,你先休息, 我去阿婆那邊看看。」
  杜婉詞道:「謝謝延平哥哥。」
  趙延平輕嘲道:「你我一處長大的,你我之間無需客套。」
  趙延平走後,碧蘿道:「主子,世子待你真好。」
  翠微掀了眼皮看了眼面色潮紅的碧蘿, 又望瞭望自家主子,見其面上也甚是感懷,便按下了下頭的疑慮。
  王府主院裡頭, 趙萱兒看著十分憤懣的母妃,垂首坐在下手,不言不語,硯郎現在收押在大理寺, 她大打探不出消息,父王為了避嫌,也不願意出面替她打探,她這心裡實是放心不下。
  雖說她夫妻二人這些年來常有嫌隙,但是硯郎待她向來十分尊重,偶有口角,她若不是鬧的狠些,硯郎也願意給她臺階下。磕磕絆絆走了十多年,如果不是中間隔了個杜秋容,她和硯郎之間,怕比今日尚要美滿,前些日子她氣憤的回了王府,說要和離,也不過是想將話傳到硯郎耳朵裡,讓他來接她回府罷了。
  可是眼下,她若不設法將他救出來,一頂「勾結刺客」的帽子壓下來,硯郎這輩子即便能逃出生天,仕途卻是完了。
  趙萱兒的心思百轉千回,上頭肅王妃猶自罵著沈貴妃,什麼「沒臉皮的狐媚子」、「一個妾侍也當自己是正宮了!還在老身跟前擺起了架子!」「沈順宜的臉面算是被她丟盡了,她倒是好謀算,接了伎女進宮奪寵!」
  申氏見她越說越不像樣子,打發了隨侍兩邊的女使下去,自拿了女使手中的美人錘,輕輕地一邊替肅王妃捶著胳膊,一邊勸慰道:「母妃不必和那等人一般見識,免得氣壞了自個的身子。」
  「母妃,我想去大理寺看望硯郎!」
  趙萱兒話一出口,屋裡立時靜了下來。
  肅王妃在宮中帶的怒氣,也仿佛被澆滅了兩分,許久,只聽肅王妃冷嘲道:「萱兒,你若是覺得我肅王府的臉面,被你丟的尚且不夠,你要去便去吧!」
  申氏大驚,立即勸道:「母妃,妹妹也只是擔心姑爺,您切莫動怒!」
  肅王妃卻是懶得再理會,起身進了內閣。
  申氏無法,只好帶著趙萱兒出來,望著眼圈又紫又紅的小姑子,歎道:「若是當初婉婉做了太子妃,今日,這些事兒,也不過是她動動嘴皮子的事兒,此番,不僅妹妹傷懷,也耽誤了婉婉的前程。」
  見趙萱兒肩頭一震,申氏望瞭望外頭的天色,道:「妹妹辰時便站在了宮外頭,已然累了這許多時候,回去好好歇著吧,母妃這邊,我幫你看著,等母妃消了氣,我再幫你說去見姑爺的事。」
  趙萱兒對著嫂子鄭重地福了一禮,「勞嫂子幫萱兒周旋。」
  申氏道:「你哥哥最疼愛你,我今個不幫你,回去還得挨他訓斥,妹妹無需掛懷。」
  椒蘭殿裡頭,官家與沈貴妃一邊下棋,一邊道:「聽說愛妃今日接見了肅王妃?」
  沈貴妃笑道:「陛下已經知道了啊,今日昭城妹妹在宮外候了好些時辰,臣妾猜到她為何事所來,是以並不準備見,只是,不想皇嬸竟然帶著華平郡王妃一同趕過來了,倒是讓臣妾不得不見。」
  沈貴妃說到這裡,微微歎了口氣,實在是不知如何是好的模樣。
  官家下了一枚黑子,將沈貴妃的白子收了好些,撫須笑道:「皇嬸素來蠻橫,倒是為難愛妃。」
  「唉,誰說不是呢,不過,臣妾長居後宮,見見人也熱鬧些,並不算為難,前些日子,臣妾可是允諾了淑儀妹妹,待宮裡事物清閒些,帶妹妹去太子府邸住兩日,也去看看外頭的熱鬧,臣妾這些日子一直不得見陛下,倒是對淑儀妹妹失言了。」沈貴妃卻是另起話頭,不提肅王妃。
  官家抬眼看了下沈貴妃,沈貴妃行事自來穩妥,眼下倒學了些洛兒的做派,「愛妃執掌鳳印,出宮卻是多有不便,眼下適逢丹國與我國建交將十周年之際,事務繁多。」
  「是臣妾拙笨了,此等時候,臣妾不予陛下添亂。」
  沈貴妃心沉了沉,今日被肅王妃以後位刺了心,她心裡便想試探下官家的意思,她要的豈是出宮的機會,而是省親,以皇后的儀仗回府省親。她的兒子已經貴為太子,官家卻絲毫沒有提她位份的意思。
  沈貴妃心不在焉地陪官家下完了這一盤棋,滿盤皆輸,望著被官家一枚一枚拾起來的白子,沈貴妃訝然笑道:「臣妾甘拜下風。」
  官家笑笑不語,片刻起身道:「我尚有處理奏摺,愛妃早些歇息吧!」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9 23:56:02

第十二章

  沈貴妃挽留道:「陛下不若陪妾身用了膳再走?」
  官家擺手,卻是腳步不停。
  沈貴妃看著鑾駕去的方向,微微皺了眉,招來身邊的小黃門道:「你晚些時候去打聽,陛下是去哪裡?」
  杜家出事後,杜恒言一直沒有去書院,倒是李菁來看過她一回,說杜婉詞也沒有去,沈夫子近來抱恙在身,也一連幾日沒去上課了。
  待奉茶的紫依下去,李菁湊在杜恒言耳邊道:「沈夫子似是有孕在身!」
  見杜恒言睜大了眼,又輕聲道:「我又私自去了一趟沈夫子的小院子,說是看看沈夫子,一進去便聽見了幹嘔聲,看見了院子裡頭多了兩個媽媽,正在院中清理沈夫子的花卉綠植,我回去查了一下醫書,玉丁香、蘭花、天竺葵、五色梅、黃杜娟、夾竹桃,這些花有些有輕微的毒,卻是花香濃郁,對孕婦不適,沈夫子常年栽培花卉,自是知道它們的習性,所以我揣測,沈夫子怕是有孕了。」
  如果此時陛下真的多了子嗣,若是宮妃所出,便是一位皇子也沒什麼,左右儲君已立,一個繈褓中的嬰兒對太子並無威脅。
  但沈夫子的身份卻極易讓人詬病,又是太子母家的女兒,平白給沈家抹黑,不說沈貴妃會震怒,便是太子,怕也容不得這個孩子。
  杜恒言握著李菁一雙皓腕道:「此事你切莫再留意,沈夫子的院中此時可能已有人把守。」
  李菁眸子黯了些,「我聽你的,阿言,你什麼時候重新回書院?你不在,薛清漪那幾個惹事的也走了,日子當真無趣的緊啊!連個拌嘴的都沒有了!」
  杜恒言苦笑道:「你這般無憂無慮的反歎日子不好過。」
  正說著,院子外頭有人在敲門,杜恒言準備喚紫依去開門,便見小黑娃在院中喊:「我去開門。」
  李菁又問杜恒言:「阿言,我聽說當日在陛下面前,張樞相說張家小衙內要娶你,此事你可知曉?」
  杜恒言不意李菁提起這事,不知怎的回她,猛然間聽到小黑娃大喊:「阿姐,有人找你!」心裡更是惴惴不安。
  帶著李菁一同朝院門走去,便見小黑娃和外頭一位郎君兩兩對峙,小黑娃一臉警惕的模樣。
  小小的身子站在門口,並不讓開,似乎她年僅八歲的小身板,真的可以當一堵牆一般,擋住眼前的人。
  杜恒言待走進,赫然發現門外的人是小陳太醫,心裡頭剛剛的緊張立即散去,對阿寶道:「阿寶,這是小陳叔叔。」
  小陳太醫從袖裡掏出一個巴掌大小的墨綠匣子,遞給小黑娃道:「糖丸,給你。」
  小黑娃淡淡地瞥了一眼上頭雕著的一隻胖乎乎的小豬,眼睛一亮,還是忍住伸手的衝動,後退了一步。
  杜恒言笑道:「阿寶,他的東西可都是好東西,接著吧!」
  小黑娃手腳俐落地接了過來陳太醫手裡的墨綠匣子,歡歡喜喜地舉高對杜恒言道:「阿姐,小陳叔叔給我的!」
  杜恒言對小陳太醫道:「我家阿翁自從知道伯父的事以後,一直寢食難安,所以特托信讓你過來幫忙看一看。」
  小陳太醫點頭:「杜將軍的事,我也聽聞了一二,今個來之前我去了一趟肅王府診脈,那小娘子像是你家府上的,叫婉婉。」
  小陳太醫說的自是杜婉詞了,杜恒言應道:「是我伯父的女兒。」迎著小陳太醫去阿翁的廂房,號了脈以後,隨身取出了些安神的丸子,對杜家阿婆道:「晚上睡之前用溫水吞服。」
  給杜家阿翁號完了脈,杜恒言送小陳太醫出去的時候,小陳太醫緩了步子,低聲道:「今日我看肅王府世子對杜婉詞甚是殷勤,又恭疏有禮,只怕肅王府仍舊打著讓杜婉詞進太子府邸的主意。」
  杜恒言淡漠地笑道:「我眼下卻是管不得那許多了,伯父進了監牢,阿翁阿婆,還有二娘,尚且靠我看顧,杜婉詞背靠肅王府,若是還不能自己走出一條路來,反而任人擺佈,也是她自己的選擇。」
  小陳太醫點頭贊許道:「過了這麼些年,言小娘子可是比以前心狠了些。」當年言小娘子俯在娘親懷裡哭的喘不過氣的場景猶在他眼前,前些年他入京考進了太醫局,恰聽聞言小娘子總是被書院的女孩兒捉弄,便閒暇時候做了好些捉弄人的藥丸子,送予她,讓她隨身備著,卻不想,平白給她招來了一個憊賴小娘子的名聲。
  此時這個憊賴小娘子見左右無人,輕聲道:「你若是在宮中見到楊淑儀娘子,便說寶物我找到了,感謝淑儀娘子賞賜,定當好生看顧。」
  小陳太醫略一沉吟,便聯想到了剛才給她開門的那小娘子身上,笑道:「世界這般大,湊巧的事都讓你遇見了。」
  杜恒言笑笑,卻不接他這話茬,她與小陳太醫相交多年,從明月鎮上開始,一直蒙受他的恩惠,自來對他十分信任,只是這些汙糟事兒,她卻不想讓他知道,以免亂了他行事的步調,他身為太醫,若是摻和進這些汙糟事兒,卻是最容易被人利用而違背了自己素來的醫者良心,無論哪一點,杜恒言都不願意看到,只道:「另外,勞煩小陳太醫有功夫的時候,幫我配置一些防蟲防濕氣的藥丸子,我擔心伯父在牢裡頭受蚊蟲鼠蟻之苦。」
  小陳太醫自是應允。
  小陳太醫出了烏桕巷子,流連在朱雀門附近的水飯吃食上,遇到了從國子監回來的林承彥,身後還跟著兩個像是國子監的學生,嘰裡呱啦的說著好像是丹國的語言。
  林承彥也看見了小陳太醫,立即與同學告了別,跑過來問小陳太醫:「不知杜阿翁可有掛礙?」
  小陳太醫道:「並無,只是,你怎會丹國的語言?」
  林承彥道:「我阿翁帶我去澶州住過兩年,自從丹國與大趙國通商以來,常有丹國商販來往于我國邊界。近日丹國使臣要來京,恰逢兩國停戰十年之際,此番丹國將要攜書生、商賈、手工藝人等百來餘人來我國研習,國子祭酒命我和一幫會丹文的同學到時一起負責教那些書生習四書五經。」
  小陳太醫道:「此乃盛事,到時若有機會,我也想和他們交流下醫術,聽聞丹國善解剖之術。」
  兩人聊著,忽然有一輛馬車疾馳而來,林承彥耳尖,忙一把拽了小陳太醫往右邊閃開,瞬息便見一匹馬拖著馬車橫衝直撞地飛奔過去。
  表柱裡的水飯攤子被撞得亂糟糟的,小販們頓時急的都哭了起來。
  小陳太醫望著那輛東跑西串的馬車猛然被風撩起的車簾中露出兩個女子的面容,急道:「糟糕,裡頭還有人!」
  他話音剛落,便見身邊的林承彥三兩步追上了那輛無人駕駛的馬車,飛身上馬,猛力拉住了馬的韁繩,待馬停了下來,對著裡頭的人喊道:「此馬暫被降服,二位姑娘速速出來。」
  裡頭一個女使模樣的人忙扶了一位小娘子出來,二人面上都覆著面紗,只是眼睛十分深邃,眼珠呈淡藍色,不像是趙國人。
  林承彥略一拱手,縱身下了馬車。
  小陳太醫忙上前問道:「慕俞,你可無礙?」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9 23:56:16

第十三章

  慕俞道:「無事,此番天已有些晚了,你今個還需不需入宮當差?」
  小陳太醫道:「我這月需值夜,尚得趕回去,我這裡有一瓶活血化瘀藥膏,你剛才勒那野馬的韁繩,定是傷了手,回去務必要塗上。」
  林承彥自是謝過,二人正待分開,剛才被救下來的兩位女子朝著他二人走了過來,道:「多謝義士仗義相救,不知義士家住何方,改日托家父登門致謝。」
  這位小娘子的聲音輕輕緩緩,像夜鶯婉轉的音調,十分好聽。
  小陳太醫正待說「不必」,林承彥卻是對著他揮手別過。徑直朝沒有被殃及的賣凍魚頭的小攤上花了二十文買了一份,回去帶給阿言吃。
  又買了一份辣白菜,準備給阿言佐粥吃。
  林承彥竟像是沒聽見這位小娘子的話兒一般,絲毫不理,小陳太醫微愣,略帶歉意地準備朝這位小娘子說慕俞家有急事,卻不意看見二人裙裾下若隱若現的馬靴,才發現二人著的竟也是時下女子騎馬時穿著的旋裙,立時對慕俞的態度了然。
  适才的驚馬,不過是這兩位小娘子刻意為之,若是沒有慕俞相救,她二人玩鬧夠了也必是會安然無恙,頓時冷嗤道:「在下替這朱雀門的百姓感謝二位小娘子手下留情,只踏了賴以為生的經營,沒有要了他們的性命!」
  說著,鄙薄地看了二人一眼,摔袖離開。
  看著面前的郎君憤慨地甩袖離去, 著了旋裙的女使和小娘子面面相覷,女使半晌才緩過神來,道:「主子, 這兩人既是這般不領情, 我們也不用想著酬謝,回去吧!」
  「麥耳, 不得無禮,你去給被殃及的小攤擋一人分發一兩銀子。 」
  被喚作麥耳的女僕雖不甘願, 也只得一一上前道歉, 並奉上一兩銀子的賠禮。剛才那麼瞬息間, 遭殃的商戶有十七戶,接了銀子,還是有些義憤難平, 對著麥耳也沒有什麼好臉色。
  不知道是誰一早就跑去了官府,等麥耳分了銀子,已有兩位官差過來,眾商戶紛紛指著中間的兩位女子道:「官爺, 是她們!」
  大趙國自來十分厚待商戶,街道上雖允馬車通行,但是凡有縱馬行為, 必要帶回衙門審查,若是故意縱馬於市,罰銀百兩,杖責二十。
  是以, 雖是王孫貴族遍地的京城,他們這些小商販也極少受到這種粗蠻的打擾。
  眼下,兩位外邦女子尚不知道其中的厲害,待跟著官差到了衙門,被上頭官人的驚堂木一拍,立即後知後覺起來。差人去京郊的驛站喚來自家阿耶。
  丹國使臣已到京的消息很快便不脛而走,同來的還有一位正值婚齡的郡主。
  林承彥到家中的時候,廚娘正在捯飭著晚飯,見到自家小郎君回來,用水沖洗了一下沾了麵粉的手,杏黃色的團襖圍裙上頭也沾了點點撲上頭的麵粉,銀索細細地攀了膊的雙臂上托著一個鏤花木盤兒,上頭盛著三小碗麻溜整齊的甘草花兒、雕花棖元兒和砌香梅,對林承彥道:「小郎君,今個東邊來了一個郎君,逗留了約半個時辰。這是我今個給隔壁的兩位小娘子備著的,您一併送了過去吧!」
  先前小郎君一直讓她搗鼓著各種新鮮吃食,每日裡一早巴巴地用注水碗溫著帶去,待東邊這個小娘子搬來,她才知道,原來小郎君看中的便是這個小娘子。
  林承彥將書篋放下,接了過來,對著廚娘笑道:「謝謝嬸子,我這就過去。」
  院子裡的林二正在削著竹片兒,見到小郎君又興興沖沖地跑了出去,暗自搖了頭,照自家小主子這股不要臉不要皮的衝勁兒,也許功名沒考到,娘子倒是要進府了。
  東邊院兒裡,杜恒言服侍著阿翁用了湯藥,又陪著說了些安慰的話兒,正準備出來,杜太初喚住她道:「阿言,婉婉是在肅王府嗎?」
  杜恒言笑道:「是的,阿翁,你不用擔心婉婉。」
  杜太初苦笑著搖搖頭,他不是擔心婉婉,他就是想確認,在這番關頭,他的嫡親孫女兒真的會拋棄他們二老嗎?
  杜恒言見阿翁神情落寞,喚了小胖墩和小黑娃進來。
  姬二娘在廚下備著晚飯,她娘家兄長今個送了一個後肘子、一隻鴨過來,她正在做紅油鴨和水晶肘,見到阿言過來,笑道:「阿言,我這紅油鴨快出鍋了,你一會常常可煮爛了沒有,阿翁阿婆牙口不好,得燉化點。」
  杜恒言看她穿著半舊的綠花圍裙,也不知道是從哪兒淘換出來的,笑道:「一直都知道二娘是個雅人,這還是頭一回見二娘在灶臺上忙乎。」
  姬家掌櫃最近每日裡不是送後肘子就是送雞鴨魚的,倒讓杜恒言對姬掌櫃高看了兩分,以前只當他是靠妹妹的一個連自家的鋪子都守不住的窩囊哥哥,可是這份雪中送炭的情分,便是杜家阿翁都感慨了兩回。
  正經的親家至今一個人影都沒見到,反倒是一些平日裡想不到的人,在這時候惦記著他們。
  當日杜府女眷隻身被趕了出來,連一隻包裹都沒帶出來,這消息怕是早在第二日便傳遍了京城的大家小巷。連李菁兒都能找到烏桕巷子,今日李菁來的時候帶了兩支百年人參,百兩銀子給她。
  銀子她沒收,兩支人參收下了。禦丞一直是一個清貧官兒,李菁兒能拿出這一百兩,想必也是她掏空了自個的小金庫了。
  姬二娘笑道:「以前在閨中的時候,偶爾嘴饞,自己總想著新花樣兒,廚娘們做不出來,我便自己做。」誰成想,過了十來年,自己這一手竟然還能派上用場,想到監牢裡的夫君,姬二娘眼淚便翻湧了出來,忙著去灶下添柴禾,遮掩了神色。
  杜恒言明白她的用意,也不戳破,只道:「我托了慕俞去幫我打聽,想著能不能進監牢看看伯父,給他送些吃食也好!」
  姬二娘一聽這話,忙放了火鉗,起身問道:「要做些什麼?我能跟著一起去嗎?」
  杜恒言勸慰道:「若是可以,自是帶二娘一同去的。」
  二人正說著,門外林承彥拍起門來,杜恒言過去開門,一拉開,便見他端著一個紅漆鏤花木盤兒,上面托著三個小碟子,另並兩份在外頭買的吃食。
  杜恒言搖頭道:「慕俞,你最近也忙,不用每日裡還想著為我搗鼓吃食。」慕俞這些日子一邊要幫她打聽伯父的消息,一邊還要忙著書院裡的事兒,他前些日子得了風寒,也瞞著沒和她說,還沒完全好的時候,又幫著她操勞杜家的事。
  杜恒言覺得,慕俞歲說比她小上一歲,可是,但凡她遇事,他那瘦削的肩膀,好像就能什麼都替她擔起來一樣。
  林承彥見她這般說,笑著道:「阿言,我從國子監下學,順道買的,你一日待在家裡,也是悶得慌,隨便吃個零嘴,也是樁事兒。」
  聞著香味過來的小黑娃,暗暗咂舌,嗯,阿姐吃零嘴也是一樁事兒!
  林承彥看著阿言將鏤花木盤兒交給了阿寶,這才說道正經事兒,「阿言,我托了大理寺寺卿,初六那日你與我一起去大理寺監牢見杜將軍,不過你得換身裝扮,只得你一人與我一道去,帶點乾糧,旁的卻是都不能帶了!」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9 23:56:30

第十四章

  杜恒言不想慕俞真的能將此事做成,他僅是秀才的身份,又離京多年,一時訝然道:「慕俞,你是怎地與大理寺寺卿識得的?」
  慕俞眼神微閃,只道:「他府上的郎君與我一同在國子監就學,往日裡十分投機,是以托他幫了這個忙。」
  實際情況是,大理寺寺卿陳家的這位嫡幼子,最喜歡鬥雞,為了贏他,他花了大力氣從菜市裡淘出了一隻雄赳赳氣昂昂的大公雞。
  這陳家小子雖是紈絝,為人卻最講信用,一旦輸給了他,回家便偷了他爹爹的權杖,准林承彥進去一炷香的時間。
  三月初六,杜恒言一早便備了五張白麵薄餅,姬二娘想撒上點肉末,也被杜恒言攔住了,加了肉末雖是口感好些,卻不能放,不比這烙的兩面香軟的薄餅。又能抵饑,又能存放。
  二人到了大理寺後頭的監牢的時候,陳巍山已經扮作獄丞的模樣候在那裡了,見到林承彥帶著一個唇紅齒白的小郎君過來,只是此小郎君玉般透明的耳垂上兩個耳洞,卻是不經意間洩露了此小郎君的身份。
  陳巍山猜測這位必是在京中早有「盛名」的杜家另一位小娘子,只是不知道真人竟比傳言中可愛很多,難怪一向一心讀聖賢書的林承彥,此會竟願意陪他鬥雞。
  陳巍山對二人道:「我剛剛用我爹的權杖調離了這邊的兩個獄丞,你們且進去,我在外頭守著,若是有什麼動靜,我瞧一瞧這個鐵門,你們務必迅速出來。
  林承彥拱手道:「陳兄,大恩不言謝!」
  陳巍山揮手道:「行了,快進去,別磨嘰了,裡頭右手第二個口子左轉再左轉第四間,最多一炷香時間啊!」
  杜恒言跟著林承彥便從監牢裡去,潮濕難聞的氣息,混合著鼠蟲的屍體、尿騷味,讓杜恒言喉嚨一陣一陣作嘔,林承彥忙拿出帕子給她,示意她捂上。
  並不長的一段路,杜恒言覺得像是沒有盡頭一般,待林承彥數到「四」的時候,杜恒言便見到了穿著囚衣的伯父,身上衣衫襤褸,似受到了刑訊,身上隱有血痕,杜恒言的眼淚一下子便沖了出來,所有的奇異的難忍的味道,似乎一下子都消失不見了,她望著伯父披散的淩亂的頭髮,竟是不敢上前一步。
  「阿言!」
  杜呈硯一早便警覺地發現有人進來了,待看清來人是杜恒言和林家小衙內時,也不由紅了眼,「阿言,你怎麼進來的?快出去!」
  林承彥輕聲對阿言道:「阿言,此時不是哭的時候,時間緊急!」
  杜恒言忙奔了過去,問杜呈硯:「伯父,你到底是犯了什麼錯,我們要怎麼救你出來?」
  杜呈硯喉嚨微微滾動,卻是含糊地道:「阿言,伯父會出去的,你們不用想辦法,在家好好等著我,伯父總有一天會出去的!」
  杜恒言卻是不信,趴在鐵杆上,急的帶出了哭腔:「爹,我不能再看著你在這裡受苦啊,你告訴阿言啊,我要怎麼才能救你出去?」 她不相信她爹會指使刺客刺殺官家,這麼些年,她爹一直與趙萱兒關係並不融洽,她不相信她爹會為肅王府做事。
  一聲「爹」讓杜呈硯竟也不由紅了眼圈。想到最近丹國將要派使臣過來,哽咽著叮囑道:「言兒,近些日子你儘量不要出門。」
  杜呈硯見阿言淚如雨下,料她現在是什麼也聽不進去,對她身旁的林承彥道:「慕俞,你好好照顧阿言,這些日子要看好她,萬不要讓她私自出門,書院也別去了,這裡不是久留的地兒,你快帶阿言出去!你們不用擔心我,官家查明真相後,早晚會放我出去的!」
  林承彥也知道杜呈硯說的對,此番他也只是想確認一下,杜呈硯是否活著,好讓阿言放心,卻想不到阿言見了杜呈硯這般形態後,竟會情緒失控。忙讓阿言拿出那五張薄餅,杜恒言遞過去的手一直在不住地顫抖,她爹,那個素日威風凜凜的大將軍,殿前都指揮使,與眼前一身傷痕、衣衫襤褸、蓬頭垢面的人,竟然是同一個人。
  先前因小小娘而對他生的一分責怪,此刻竟然在她的心上蕩然無存,那個當初堵在明月鎮上的朱雀巷子裡給她一個包裹的黑面人。
  五歲到十四歲,一直默默無聲地給了她諸多關愛,卻不曾用言語表達過的人,他可能不是她爹,可是,這麼些年,他一直在努力扮好一個「爹爹」的角色,甚至不惜給她嫡女的身份。
  「爹爹,言兒一定會救你出來!」
  杜恒言被林承彥拉著出去的時候,對著杜恒言哆嗦著唇喊了一聲,她甚至不知道她到底有沒有喊出來,她的腦子裡一直現著那張再不曾這般落魄過的臉,「爹爹!爹爹!」
  出了監牢, 杜恒言拉著林承彥問:「慕俞,你知道爹爹究竟是因為什麼嗎?不是僅僅只是瀆職嗎?」
  一旁的陳巍山見林承彥說不出口,壓低著聲音道:「其中有一個刺客說是杜將軍有意放他們進來的, 現在官家懷疑, 杜將軍是否真的和逆賊勾結。」
  而所謂的逆賊,不消分說, 自是肅王府。
  杜恒言聽了卻是不由冷笑:「當初賜婚的旨意是他下的,現在懷疑爹爹的也是他!」杜恒言深深地察覺到人命在帝王眼裡的輕賤, 官家示弱的時候, 為了討好肅王爺, 給她爹賜了婚,現在要弄倒肅王府了,又拿她爹試刀!
  從頭至尾, 爹爹何錯之有?
  陳巍山上前半步,望著泣不成聲的杜恒言,卻是皺眉道:「杜家小娘子真的篤定,杜將軍與肅王府毫無關聯?」
  話語裡的試探之意十分明顯。
  杜恒言心頭一凜, 迎著陳巍山試探的眼光,淚眼朦朧中,寒聲道:「我爹自來一片赤忱之心, 上無愧於天地,下對得起黎民百姓,陳家小郎君的疑惑不知從何而來?」
  說著,又想起了爹爹剛才狼狽的模樣, 杜恒言又不禁悲從中來。
  陳巍山被杜恒言問的一怔。
  從何而來嗎?誰能說這些年杜呈硯的步步高升裡沒有摻雜一點肅王府的扶持?
  澶州之盟後,楊老將軍及其子兒子依舊回邊疆戍防,而杜呈硯卻能夠以殿前都指揮使的身份留在京都。
  邊疆苦寒之地,而京城卻是武將的溫柔富貴鄉。一去一留,難道不是因著二人之間差著一個肅王府?
  林承彥淡淡地看向陳巍山:「陳兄十分關切杜府家事?想來陳兄覺得若是自個,定當能處理的比杜將軍更忠君愛國?」
  林承彥竟是直接將話說白了。
  陳巍山頓時紅了臉,不自在地咳了一聲,有一種被人看穿的窘迫。他其實對杜呈硯自來是有幾分鄙薄的,可是卻又不得不承認,在遂城之戰前後,杜呈硯又確認是一員猛將。
  林承彥也不理他,對阿言道:「阿言,伯父說他定然能夠出獄,想來是有所準備的,你眼下也不要太過於擔心。杜家一朝凋落,正需要你打起精神來,杜阿翁、阿婆還在家中等著你呢!」
  道理杜恒言何嘗不明白,只是剛才見到爹爹的震撼,一時間摧毀了她的理智,自從她見到他開始,他便一直是以一個勇猛的形象駐紮在她心中,何時有過今日的倉惶無力。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9 23:56:43

第十五章

  杜恒言也覺在此處哭泣白讓人笑話,拿著帕子拭了淚,對著陳巍山福了一禮:「此番多謝陳家郎君仗義相助,杜恒言感激不盡,不知陳家郎君能不能吩咐獄丞照應下我爹爹?銀兩諸事恒言他日備好托慕俞轉交給陳家郎君。」
  陳巍山搖手道:「若是此事,杜家小娘子只管放心。先前慕俞也與我說過此事,我也找過獄丞,不成想,他們已經得了多方的委託。」
  杜恒言略略奇道:「哦,不知道還有誰這般關心我爹爹?」
  陳巍山看了眼林承彥看似溫文無害的臉,不知道該不該說,可是心裡又隱隱的想挫挫這小子的銳氣,遲疑了一會,道:「楊家,還有張憲。」
  話一出口,見林承彥面上無波瀾,陳巍山心裡竟還有些失落。
  杜恒言聽見張憲的名字,心裡輕輕漏了半拍。
  二人與陳巍山告別,杜恒言漫無目的地走著,林承彥默默跟在她身後,不知怎的,竟轉到了杜家門前。
  門上已經拿了封條封了,門口落了好些灰,林承彥輕聲問她:「阿言,你要不要進去看看?」
  杜恒言搖頭,「不進去了!慕俞,你說我爹爹這半生,為的究竟是什麼?他忠君娶了昭城郡主,他顧及道義,對昭城郡主自來禮讓有加,如果不是我娘死了,也許他和昭城郡主卻是可以做到相敬如賓。」可是後來,同樣是因為忠君,在娘死後,他還是忍著肅王府和昭城郡主,然而卻又被官家懷疑與肅王府串通讓刺客進宮謀殺。
  他這一輩子為的是什麼?
  慕俞道:「杜將軍生不逢時!」
  一代名將,被埋葬在女兒塚中。
  慕俞聽出恒言言語裡對官家的怨憤,勸解道:「阿言,此時杜家適逢多事之秋,便是心中有諸多不滿,也不可宣於口,若是被有心人聽去了,又是杜將軍的一樁罪狀。」
  杜恒言撅嘴道:「慕俞,我知道的,你不要再念叨我,跟個小老頭一樣!」
  慕俞耳尖微動,見她眼圈皺皺的,失了水分一樣,面上猶有淚痕,可是作出這般調皮的動作,人仿佛還似往日裡一般鮮活,心下想起杜呈硯叮囑這些日子莫讓阿言外出的話,心思微轉,對阿言道:「阿言,我們今日出來許久,不若先回去吧,免得你阿翁阿婆問起。」
  杜恒言告訴了姬二娘,卻沒告訴阿翁阿婆,怕他們擔心。
  路過東華門,慕俞花十二文買了一塊蟹黃畢羅、一塊櫻桃畢羅,正待遞給杜恒言,忽地聽有女聲喚道:「小郎君等等!」
  杜恒言和林承彥向後張望,便見到一位帶著女使的小娘子正提著裙裾朝這邊奔過來。
  杜恒言問慕俞:「你識得?」
  林承彥搖頭:「不曾識得。」待二人近前,林承彥已然識得,此二女便是先前在朱雀門外縱馬的。
  二人跑到近前,微微喘了氣,為首的小娘子一雙美眸看了眼杜恒言,又望向林承彥道:「那一日多虧小郎君出手相救,那日小郎君行色匆匆,未問得恩人大名,不想今日竟能再見,不知恩人可否將姓名告之?」
  林承彥笑道:「不算恩人,我只不過替衙役們維護了一下街道秩序。不知二位姑娘後來在衙門裡是如何出來的,我觀二位姑娘似乎並無多受責罰?」
  耶律阿沂饒是不懂中原文化,可是此時從對面小郎君淡薄的笑裡也看出,他是問她如果躲過杖刑的?所以,那日是他讓人報的官?
  耶律阿沂面上頓時紅紅白白的,一想到自己還一心一意地視對方為恩人,若不是他,哥哥和阿耶怎會罰她抄寫大趙國的女書一百來遍,害得她只得每日裡躲著出來。耶律阿沂一想到竟是被這人所害,面皮漲熱,胸口火噴噴的,猛地抽出了袖中藏著的七彩玲瓏軟鞭。
  女使麥耳好生勸道:「主子,您若是再惹事,公子會重罰您的!」
  耶律阿沂卻是聽不進去,揮手推開麥耳。
  林承彥揚眉,將手中的兩塊畢羅遞給阿言,道:「阿言,你到邊上去,別給此等潑賴的鞭子傷著了。」
  只見慕俞挑起一塊賣畢羅的嬸子搗木碳用的圓木,手拿著沒有碳黑的那一頭,迎上耶律阿沂甩過來的鞭子,不兩個回合,便將耶律阿沂的七彩玲瓏軟鞭纏住,猛一用力準備拽過來,耶律阿沂手握的有些吃力,可是還是咬牙拽著。
  林承彥微微一嗤,再猛地用力朝後拽,將耶律阿沂整個人都往前拖動了兩步。
  然後,在眾人始料不及的眼睛中,輕輕地,右手扔開了圓木。
  眼見耶律阿沂因為慣性收不住,狠狠地朝後栽去,麥耳尚不及驚呼,猛地超前撲去,一半身子墊在了主子的下頭。
  雖說東華門這一塊兒常有人打掃,但是此時二人撲起來的灰塵,還是險些迷了賣畢羅的大嬸的眼。
  正鬧著,忽地有馬蹄聲過來,只聽那馬上的人轉了彎到了東華門這邊,頓時看見地上的兩人,忙勒了馬,大喝一聲:「耶律阿沂!」
  「哥哥!」
  「公子!」
  便見那馬上的人忙縱身下馬,跑到街心,扶起了二人,「你們?」
  這時,跟在那人後頭又過來兩人,一個是楚王世子趙延簡,一個是太子!
  麥耳指著林承彥道:「公子,是他欺負我家主子!」、
  杜恒言嗤笑了一聲:「有什麼樣的主子,就有什麼樣的奴才,這裡這許多叔伯嬸子看著,小姑娘你怎好張口便不分青紅皂白,是誰喊住了我們,是誰一上來便抽出了鞭子?怎地,我們合該站著讓你家主子鞭打?」
  杜恒言微微一笑道:「不好意思,我們大趙國素來律法嚴明,我們秉公守法慣了,不能理解你們家的強盜邏輯。」
  「你!」耶律阿沂見這小娘子句句不饒人,甩了鞭子又想再上。
  「呼啦」一下,那鞭子卻是給在馬背上的趙延簡用劍挑了去,趙延簡淡道:「耶律阿沂郡主,大趙國律法上明確說明,不得在街上鬥毆,如果你有什麼問題,不如回府解決?」
  耶律紮顏這時候已然覺出與妹妹衝突的這二人身份定是不同一般,他和妹妹此次來,另有要務在身,不想平白多惹了麻煩,對著林承彥拱拳道:「小妹天性頑劣,若是有得罪郎君之處,還望郎君多多海涵,我在此處替小妹向郎君致歉。」
  耶律阿沂聽哥哥這般便妥協了,猶氣不過道:「哥哥,是他報的官,是他讓衙役來抓我的!」
  林承彥笑道:「我大趙國子民如有在鬧市縱馬,自是交由官府處理,不知道姑娘有何異議?」當日他便看出這主僕兩不是趙國人,既不是趙國人,卻膽敢光天化日在京都這般肆意妄為,丹國明明言車馬尚未到京都,其主僕卻是喬裝進了京都,不知居心何在?
  他當然得通報官衙讓官差來抓,難道還要眼睜睜地看著外國奸細在大趙國為虎作倀?
  耶律阿沂話一出口,耶律紮顏便驀地喝了一聲:「阿沂,休得無禮!」
  太子挑眉,一個躍身下了馬,不忘理了理垂之腰旁的天下樂暈錦綬和玉佩,對林承彥道:「慕俞多日不見,別來無恙?」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20 00:02:50

第十六章

  慕俞笑道:「多年未見,殿下竟以楚王府世子來戲耍慕俞,我還心心念念地去楚王府找殿下。」
  先前杜將軍出事,慕俞立即便去了楚王府,想找世子商量,不意他見到的卻是真正的世子趙延簡,瞬間他便明瞭是太子借了世子的名號與他交識,不想,他照舊將來意與趙延簡說了,趙延簡當年是與他一起做過太子伴讀,聞聽他的請求,竟然直接帶他去請楚王爺幫忙。
  這才有後頭楚王爺代他在官家面前爭阿言的事。
  此時慕俞挑破這一道,太子哈哈大笑道:「我早知道你會猜出來那人是我。今個我和延簡奉命陪丹國的郡王耶律紮顏看看京城風物,現在已快午時,不若一起去樊樓用飯?」
  林承彥看了眼阿言,搖頭道:「小的尚要送阿言回去,多謝殿下好意!」
  趙元益也是好些時日沒見到杜恒言了,近來張憲三五天的不見人影,便是為她家的事兒在忙乎,此時見她面上有些憔悴,猶有淚痕,寬慰道:「阿言你莫過於憂心,是非曲折,早晚會水露石出的。」
  杜恒言點頭:「是,殿下!」
  趙元益見她十分知趣,並不向他為杜將軍求情,心裡反而有自己身為朋友卻並不伸手相助的歉疚,他與杜恒言雖並不怎樣熟識,但是那一日在遇仙正店中,他們分明是以朋友相處的。
  他也曾問過父皇關於杜將軍的事,但是父皇只讓他莫管此事,顯然父皇心中早有主張,他有時候甚至懷疑,這一次會不會是父皇與杜將軍唱的雙簧?
  只是父皇不說,他也不會追著問,他雖貴為太子,進一步便是萬尊之身,然而退一步,卻是萬丈深淵,父皇既是不讓他插手,他便只能放手不管。
  趙元益見她此時心情平靜,又道:「既是遇見,阿言你與我們一起去樊樓吧!」
  又對耶律紮顏介紹道:「這位是我國子監的學子,幼時有神童的美譽,這位是京城清桐書院的才女,善猜謎。」耶律紮顏扶著妹妹,正在努力勸她。
  杜恒言聽他介紹自己是才女,提了一口氣,待聽到後面的「善猜謎」,心才放了下來,幸虧不是說她善琴棋書畫。
  耶律阿沂聽到趙國的太子這般介紹面前的這位少女,了悟到這位許是也是與自己一般是個不學無術的,剛才訓她的時候十分口齒伶俐,與她印象中的那些嬌柔的趙國少女有些不同,也起了一點興趣,側首笑道:「姐姐,不打不相識,你與我們一起吧!」
  杜恒言想到國子監此次交給慕俞的活計便是教導丹國的使臣四書五經,雖然還不知道教的是誰,但是眼下倒不好讓慕俞與這兩位郡王、郡主鬧得太僵,點頭應下。
  一行人行了幾步轉入景明坊,樊樓是以飛橋欄杆相連的五棟三層群樓。
  五人上了三樓,掌櫃的親自來上茶,太子讓掌櫃的將有名的都上一遍,不一會兒桌上便擺滿了熱菜八碟:桃仁山雞丁 、蟹肉雙筍絲、掛爐沙板雞 、麻仁鹿肉串、琵琶大蝦、滑溜貝球、 醬燜鵪鶉、鮮豆苗,冷菜四碟:糖醋藕片、麻辣乳瓜片、桂花辣醬芥 、紫香乾。
  趙延簡讓跑堂的下去又買了一份旋煎羊白腸和炸凍魚頭。
  旁的菜倒不說,這叫上來的兩份新菜,耶律紮顏與耶律阿沂皆十分新奇,蓋因在丹國,莫說皇室,便是一般富貴人家,也不會吃這般賤物,耶律紮顏十分有涵養地委婉問道:「難道在趙國,市井小民的吃食,竟能抵得上這番豪華的酒樓中的美食?」
  趙延簡溫和地笑道:「郡王有所不知,大趙國百姓皆‘以食為天’,吃食上頭皆十分講究,郡王若不信,嘗一嘗便知。」
  耶律紮顏聽言談十分儒雅的楚王府世子也對這庶民所吃的賤物讚不絕口,忍不住夾了一箸白腸,立即眼睛一亮,連連笑道:「此物在丹國,素來不食,不想竟這般美味。」
  不一會兒焌糟端著象紐蓮蓋溜肩銀執壺和喇叭口形高圈足銀溫碗過來,耶律阿沂立即給自己滿斟了一盞,雙手舉起,對杜恒言道:「先前阿沂魯莽,多有得罪望小娘子勿怪!阿沂先幹為淨。」她的趙國話說的十分好,顯然是自幼便練習的。
  杜恒言也端起自個面前的水波魚紋銀盞,淡笑道:「郡主客氣,恒言不善飲酒,只飲半盞,郡主勿怪!」她今日見了爹爹,想到他在獄中的景象,對著白腸和凍魚頭,便想到那一日她下學帶著小黑娃和小胖墩,也是攜著這兩樣吃食去二娘的小跨院,他問她,是否願意做太子妃。
  他說不會為難她,只是問她的意願。杜恒言眸中不由泛了紅,極為克制地只飲了半杯。
  趙元益聽杜恒言說自個不善飲酒,舉著的象牙箸險些將夾起來的貝球抖落了下去。
  耶律阿沂眼光掃到,狡黠一笑,便不以為意。
  她今日勢必要問出那位郎君姓甚名誰,家住何方,可曾婚娶!
  杜恒言心裡存著事兒, 便有些食不知味,許久才會動一箸子,林承彥見她如此, 向焌糟要了一隻碗碟, 將她喜歡吃的滑溜貝球和麻仁鹿肉串都夾了一些放進去。
  他做的熟練,舉手投箸間十分俐落。
  桌上的幾人都不由地看向了林承彥, 趙元益已經見識過的,此時笑道:「慕俞自來喜歡照顧恒言, 你們看多了便習慣了。」
  一邊又托著下巴感慨道:「若是有朝一日, 孤落魄成貧家兒郎了, 不知道會不會也有這樣一位女嬌娥願意為孤做到這般!」
  他這樣一說,杜恒言略微有些不自在,看了一眼慕俞, 道:「我自己來便是。」
  趙延簡放下了象牙箸,認真地稟道:「哥哥乃是東宮太子,自有紫氣護體,何來這番感慨?」
  趙元益揮一揮手, 對著一本正經的堂弟笑道:「我只是隨口提提,習之你莫憂心。」
  趙元益這般說著,心裡頭卻真的惦記起了這事, 自從他在陳語冰房裡歇了一宿以後,他府裡那些小娘子個個都開始不消停起來,先前他眼見她們好的和姐妹一般,每日裡湊在一塊悄悄地詆毀他, 說些傷春悲秋的話,眼下,個個都如一只好戰的天鵝似得,非要在對方身上找幾個小窟窿。
  真是眼見她們起高樓,又眼見這高樓塌了。
  耶律阿沂看著杜小娘子與林承彥的互動,心裡暗暗嘀咕,幸虧那一日自己看中的不是他,看這模樣,趙國的男兒深情起來,真是比只會在月下唱情歌的丹國男兒還要情深意切。
  心下對那個郎君隱隱有了一點期待。
  一雙美眸時不時便朝杜恒言看。
  杜恒言有些察覺,抬起頭來對上她的眼,微微笑道:「阿沂郡主,你?」
  耶律阿沂借勢站起來道:「我對杜小娘子越看越中意,阿沂初來趙國,不知可否與杜小娘子交個朋友?」
  她眸中水光流麗,十分有光彩,杜恒言也雙手舉著銀盞起身道:「阿沂郡主性子直爽,恒言也十分喜歡。」
  在這麼一瞬間,杜恒言忽然覺得為自己以後的出路找到了某種路徑。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20 00:03:01

第十七章

  言談幾句以後,耶律紮顏知道林承彥是被國子監選中與丹國交流的學生之一,十分興奮,二人以丹文交流起來,丹語屬於蒙古族語,在現代已經絕跡,是以杜恒言也不知道。
  當初林老相公帶慕俞去澶州住的時候,杜恒言隱隱覺得,林老相公是希望慕俞以後入朝為官,能夠為丹國與趙國的友好互市做出貢獻。
  林老相公對慕俞的期望不在入閣拜相,而是實打實地為趙國的盛世做一番貢獻。他老人家一生兢兢業業,晚年因自家幼子的愚鈍而退出了朝堂,卻又在鄉野裡,默默地為趙國培養下一位棟樑之才。
  杜恒言對於古人對君王與家國的忠臣,有些咂舌。
  酒過三巡,眾人興致都高了起來,便是存了心事的杜恒言,也暫且舒緩了心神,焌糟提議讓彈唱的女伎上來助興,花名冊交給了杜恒言,杜恒言又遞給了耶律阿沂。
  阿沂上看看,下看看,最後點了一個叫「閣遙」的,道:「這個名字別致!」
  在座的幾位郎君都不由皺了眉,一個個面上皆現了難色,終由趙元益開口道:「這位歌姬聽說風評不好,不若另點一位吧!」
  耶律阿沂愣了一下,側頭問杜恒言:「言姐姐,是嗎?」
  杜恒言在眾人一臉尷尬的神情中,好像琢磨出了一點,「閣遙?遙閣?窯閣?」
  微咳道:「郡主,既是殿下這般說,不若我們換這位吧,詩詩?」
  一旁的焌糟這時候笑道:「小娘子,詩詩初來京中,短短一個月的當兒,已是汴京新近有名的角兒。來樊樓的主顧,都愛讓她來唱一首。」
  這般一說,耶律阿沂來了興趣,「好,那便她吧!」
  不一會兒,便見一位十五歲左右的少女嬌嬌怯怯地抱著琵琶緩緩地過來,身上的衣裳有些單薄,透著豔色,一見裡頭有兩位小娘子,先前的坦蕩竟暫態沒了蹤影,反而紅了臉,十分拘束地坐在了酒閣子的西邊角落裡,撚了弦兒,輕輕唱起一首《長相知》。
  「上邪!我欲與君長相知,長命無絕衰……」
  聲音清亮婉轉,杜恒言卻有些膩味,這首她上一世真是聽夠了。反觀耶律阿沂聽得津津有味,還跟著打起了拍子。
  一曲畢,太子賞了二百枚銅錢,便讓焌糟領著她下去,那歌姬轉到門口,眼睛斜斜一望,看了一眼座中不知在想著什麼的杜恒言,垂了首跟著焌糟下去。
  幾人出樊樓的時候,已經是未末一刻,三月的天外頭楊柳依依,行人都換了單襦,姑娘們挽著各色樣式的披帛,十分飄逸,像依著眼睛飄過來的一片一片柔軟的雲彩。
  幾人即便是少喝,也有些微酣,耶律阿沂一出來便拜託了女使麥耳,依著杜恒言道:「言姐姐,我有一事求你幫忙。」
  說著,耶律阿沂面上越顯酡紅,少女含羞的風韻,讓杜恒言不由一怔,心裡立即提了一點,難道耶律阿沂是看中了慕俞?
  只聽耶律阿沂湊到她耳邊,噴薄著少女略帶酒味的氣息,「言姐姐,你能不能幫我打聽一下,那日在朱雀門外頭,與林家郎君站在一處的人是誰?家在哪裡?可曾婚娶?」
  她一口氣將所有的疑問一股腦兒倒出,杜恒言神情頓時放鬆下來,笑道:「明日午時你來,不,還是我讓女使給你送信過去吧,你在都亭驛中等著便好!」
  耶律阿沂聽了這話,立即抱著杜恒言的胳膊,嬌俏地道:「言姐姐,謝謝你,哪日你若有空當兒,來驛站裡尋我啊!」
  杜恒言笑著點頭,心裡卻想起爹爹一再囑咐她,丹國人來了以後,切莫不得外出,爹爹的意思,是不想讓她與丹國人打照面。
  是以,剛才原本她是讓耶律阿沂來烏桕巷子找她的,臨末還是改了口。今日以後,她大約都不會再與耶律阿沂再見了吧。
  「我家中事務繁多,不便外出,日後若是有閒暇兒,還想去一趟丹國看看,他日還要承蒙郡主多多看顧。」
  耶律阿沂立即撫掌道:「言姐姐若是去丹國,一定要來我國上京,我住在北城。」
  趙元益聽杜恒言說要去丹國,淡淡瞥了她一眼。
  眾人在汴河大街上準備分手,杜恒言和慕俞要過朱雀門,都亭驛卻在沿著汴河大街再往前走的景行坊裡。
  耶律紮顏對著林承彥拱手行禮道:「林家郎君博聞強記,小小年紀卻已精通我丹國文字,識得我國風俗,小王十分期待日後與林家郎君就丹國與趙國的友好互市再作交流。」
  林承彥也回禮道:「承蒙郡王抬舉,趙國與丹國征戰多年,共同迎來此番太平盛世,實屬不易,慕俞願意以所學為兩國互通有無添一把薪火。」
  待杜恒言和林承彥獨自到了朱雀門外,杜恒言才開口問道:「慕俞,你說丹國與我國已維持了將近十年的和平,戰事可會再起?」
  慕俞笑道:「丹國自來以畜牧業為生,實行輪牧制。經濟十分凋敝,又多年征戰,已然內憂外患。自兩國停戰以來,官家派了許多手工業者去丹國幫忙那邊的紡織、冶煉、馬具、造車、制革、陶瓷、印刷等,這些派遣者,比先前他們俘虜的漢人還要盡心盡力,每逢嚴冬季節,官家還會贈送糧食、布匹與他們過冬。」
  林承彥說到這裡,頓道:「我想丹國這次帶著一位郡王與郡主過來,許是準備與趙國聯姻,若是如此,他們休戰的決心怕是比我們還強烈。」
  杜恒言也不希望還有戰爭,可是好像沒有戰爭,武將在帝王眼裡,更是一文不值,爹爹那般功勳赫赫的將軍,也會因了莫須有的罪名進了監牢。
  兩人說著往東走,轉入了烏桕巷子。
  絲毫沒有注意到,朱雀門的左邊,有一個小娘子一直在盯著她二人看。
  待二人轉進了巷子,翠微試探著問了一聲:「小娘子,我們回王府嗎?」
  杜婉詞原想跟著杜恒言過去看看阿翁阿婆,可是還是不願再與杜恒言打照面,杜府最後一夜裡,二人儼然撕破了臉皮。
  她這幾日在想,其實杜恒言一直都比她勇敢、堅強,杜府出事以後,她和娘都回了肅王府,依舊高床軟枕,呼奴使婢,而杜恒言卻帶著杜家老小在市井裡熬活。
  阿翁阿婆,或者說還有爹爹,早在咸寧六年便看出,杜恒言才是與他們通心通肺的一家子,而她和娘,如論如何也是融不進那個來自廬州府明月鎮上的鄉紳杜家。
  這麼一刻,杜婉詞好像有些明白,她和杜恒言的命是不一樣的,她是含著金湯匙出生的女孩兒,而杜恒言是窮鄉僻壤的女孩兒,雖然命運讓她們在杜家共同生活了九年,可是,冥冥中註定了她們這一生有不同的活法。
  杜婉詞收回了早已望不見背影的眼,淡道:「回王府吧!」
  翠微低低應了一聲:「是!」
  二人回到肅王府門口,正待從側門進去,便見趙延平匆匆地從裡頭出來,見到杜婉詞,忙上前道:「婉婉,你今日去了哪裡?姑姑病倒了!」
  皇宮雲錦閣裡,隔著胭脂色銷金撒花帳子,小陳太醫正隔著一層薄薄的軟紗號著脈,檀木高幾上擺著的一盞紫銅麒麟香爐,正靜靜的燃著沉香。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20 00:03:13

第十八章

  小陳太醫半晌收了手,道:「近來季節變換,乍暖乍寒,淑儀娘子夜裡許是著了寒氣,臣開一張方子,待從太醫局取來後,用水煎服。
  從雲便見他醮著墨,刷刷地寫著:川桂枝一錢半,炒白芍二錢八分,生甘草一錢半,茯苓二錢八分,鮮藿佩各九分,白豆蔻九分,鮮荷梗1支。
  從雲一抬眼,望見小陳太醫俊朗的側臉,長長地睫毛沉著地覆在眼瞼上,心頭微跳,一直聽椒蘭殿的宮女說,宮裡一位小陳太醫,不僅醫術了得,有仁者之心,常為宮女、小黃門們耐心地看病,而且長得一副好儀容。
  只見小陳太醫寫好後,對著上頭輕輕吹了一遍,遞給了一旁伺候的小黃門。
  小陳太醫收拾著藥箱,忽地想起來阿言囑託他的事,見邊上只有兩個宮女,輕聲道:「前些日子,臣去杜府,杜家小娘子也是這般,說是夜裡丟了淑儀娘子賜予的寶物,尋了半宿才尋著,不易著了風寒。」
  他話音剛落,帳子裡頭的楊淑儀立即坐直了身子,好一會才輕聲笑道:「杜家小娘子也是實誠人,一個簪子也值得她那般看重。」
  聲音輕輕渺渺的,隨著窗柩裡吹過來的風,晃得人也不知剛才是不是幻覺。
  從雲帶著小陳太醫退下。
  裡頭的楊淑儀捂著胸口,不由淚濕眼眶,恒言找到阿寶了!她的阿寶還活著。
  端著熱茶進來的扶雲隱約見裡頭淑儀娘子有些不對勁,將託盤放下,上前問道:「娘子,可是不舒服的厲害?」
  楊淑儀淡道:「無事,你們出去候著吧,我想睡一會兒!」
  扶雲心下疑惑,不是才醒來,可是主子說了,她也只得應下,躬身退了出來。
  楊淑儀卻是立即撩了撒花帳子,下了床,只著了綾襪,卻是連繡鞋也不套,走到壁櫥裡頭,將自己的首飾匣子一一打開,一樣一樣地翻著,心裡暗念,以後這些都給阿寶。
  翻了首飾匣子,又開始找自己存的金子,阿言現在落魄在外,生活定然拮据,她不能讓阿寶和阿言姊妹兩在外頭受苦,好容易從首飾匣子裡頭找到了幾塊金燦燦的金子。
  又頹然地坐倒在地上,現在阿言是罪臣之女,她又要怎般才能喚她入宮?
  椒蘭殿中, 沈貴妃今日辰時正才醒,淨面的時候,椒蘭殿的主管于公公誠惶誠恐地過來稟道:「娘娘, 殿下今日報了身子不適, 未上早朝,官家派了太醫去看, 剛剛召見太醫詢問,不知怎的, 動了怒, 砸了好些東西, 眼下,讓李公公去申斥殿下了!」
  沈貴妃頭一陣眩暈,望著于公公, 不確定地問道:「你說什麼?申斥?」
  于公公將頭埋得更低了,「是,娘娘,說是太子昨夜飲酒過度, 以致今朝誤了早朝。」
  「咣當」一聲,一支和田青白玉鏤空鳳頭玉簪碎成三塊,沈貴妃倏地站起來道:「混帳東西, 東宮裡的人都是廢物不成!昨日太子與哪些人在一處廝混?」
  于公公道:「小的一早派人去打聽,說是昨日殿下做東,請耶律紮顏、耶律阿沂在樊樓宴飲,陪座的有楚王府世子、林老相公之孫和杜呈硯府上的杜恒言小娘子。昨日殿下回府後, 尚未醉酒,只是夜裡似又與白側妃共飲了幾杯,宿在了白側妃處。」
  聽是肅王妃的侄孫女,沈貴妃頓時咬牙切齒道:「姓白的欺負不到我頭上,竟暗中坑害我兒!」
  「姐姐,是誰又惹您生氣了?」剛到寢殿外頭的楊淑儀聽到動靜,一臉憂急地過來問道。
  「妹妹來了!」沈貴妃見楊淑儀這時候過來,也沒心思理她,懶怠地應了句。
  「我今個一早便聽到了太子府的事兒,是以特地過來看看姐姐,殿下素來行事周正,待陛下恭敬有加,怎會出了這般事兒?」
  沈貴妃見她言語急切,忍不住道:「我早說不要將這些狐媚子弄進府中,他偏不聽,那五個枕邊人可有一個是好胚子,我前些日子才下了肅王妃的臉面,白家小賤人這是乘機陷害我兒。」
  楊淑儀勸解道:「姐姐莫急,陛下自來十分器重太子,這一回定是以為他沉浸在溫柔鄉了,好在太子尚且年幼,正是血氣方剛的時候,偶有被身邊的人絆住,也是情有可原的,那白側妃頭一回侍寢便能出這般差錯,白侯府真真枉稱為百年世家,教出來的女兒竟是這麼一點規矩也不懂!」
  沈貴妃尚未待指套的手拉著楊淑儀的手道:「妹妹,回頭還勞你在陛下跟前替太子多開解兩句,東宮初立,多少人看著我兒出錯呢!」
  楊淑儀雙手反握住沈貴妃的手,「姐姐放心,官家跟前,我自是要替殿下辯白的。」說到這裡,楊淑儀忽地想起了什麼,微微皺眉道:「不過姐姐,最近官家好像有些奇怪,去雲錦閣的次數少了好些,可是近來前朝事務過於繁忙?」
  楊淑儀這一問,卻是又問到了沈貴妃另一個隱秘的憂淒點,對左右揮了揮手,眼看著侍候的都下去,拉了楊淑儀到寶鴨穿蓮貴妃塌上坐下,螓首微低,長長地歎道:「妹妹,實話與你說吧,官家在外頭寵倖了一位女子。」
  楊淑儀眼中掠過一層了然,「姐姐,可是丹國此次進獻的美人兒?官家許是貪新鮮,那黃髮碧眼的美人兒,我看著也甚是好奇。」
  沈貴妃苦澀一笑,「若是丹國的女子,也沒什麼,其實,便是官家再納十個女子進宮,你我也不必憂慮,只是這一個,不僅是我沈家的羞辱,也是我兒的妨礙。」
  楊淑儀一早便窺探出官家偷吃,只是沈貴妃不急,她便也不吱聲,沒想到今日一挑破,這裡頭似乎有隱情?
  「若是有什麼是妹妹能做的,姐姐只管說便是。」
  沈貴妃略帶感激地拍了拍楊淑儀的手,「妹妹,此回你也是幫不了我的,你道那女子是誰?是我的族妹,當初是嫁給了範堯臣的次子,後來那位郎君在與丹國的戰役中犧牲,她做了未亡人。」
  「現下在清桐書院中做夫子的那一位?」
  沈貴妃點頭。
  楊淑儀驚詫道:「她不是以居士自居?她不是住在書院裡頭?難道,官家是去的書院……」苟且?
  沈貴妃撩起來垂下來的一縷鬢髮,平靜地道:「而且,現在,她已有了身孕!」
  楊淑儀心裡又是一驚,「姐姐,我們要怎麼辦?」
  單純的偷吃,尚可睜隻眼閉隻眼,可是偷吃到有了骨血,這卻是另一樁事兒了,官家尚且不到四十歲,正是年富力強的時候,這若是皇子……
  沈貴妃抬起略微泛紅的眼,看著楊淑儀道:「這個孩子,我們可以留下,妹妹和我一同撫養,但是,這個族妹,卻是無論如何不能進宮,妹妹可明白?」
  楊淑儀的手被她捏的有些疼,眼下她找到了寶兒,正想著為寶兒和言兒鋪路的時候,莫說沈貴妃不說,她也不會讓任何人動搖她在官家心中的地位。
  此時楊淑儀順水推舟地道:「妹妹都聽姐姐的,不進宮這一點,妹妹有法子,姐姐到時候看著便好。」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20 00:03:24

第十九章

  楊淑儀說完這一句,又起了話頭道:「妹妹倒是覺得,姐姐合該給殿下物色一位太子妃了,現在東宮裡的那五位,殿下是一時意氣用事,眼下但凡殿下對她們中一人動了情,都是禍根,殿下又正是血氣方剛的時候。」
  這一點沈貴妃也想到了,「你覺得哪家的女孩兒好?」
  楊淑儀聽這一句,嬌笑道:「我是喜歡杜家的那位恒言小娘子的,不過眼下杜將軍進了監牢,這一位定是不成的了!」楊淑儀說著,輕輕地睨了一眼沈貴妃,心微微提了提。
  只見沈貴妃若有所思地道:「杜家的女兒,卻是不行,子瞻看中了,子瞻日後定是元益的左膀右臂,卻是不好因著杜家小娘子讓他二人心中有嫌隙。」
  卻是只口未提杜家獲罪的事,楊淑儀心裡便有了計較。
  巳時正,宮中椒蘭殿的于公公跑了一趟東宮,將白側妃接入了宮中,人被送回來的時候,已經是下午未時末,聽說白側妃頭上的珠釵鬢髮和入宮時一般,只是整個人卻是站都站不住。
  陳語冰身邊的宮女淡月打探了消息回去稟告道:「主子,聽白側妃院裡伺候的宮女說,沐浴的時候,白側妃尖叫了好一會兒,整個身上青青紫紫的,替她擦拭身子的宮女,手都是抖的。」
  陳語冰笑道:「白采苓派人回安平侯府遞消息沒有?」
  淡月道:「沒有,白側妃和她院裡伺候的都被禁足了。」淡月又遲疑著道:「主子,剛才奴婢回來的路上,聽黃門們在討論,沈貴妃稟報官家東宮無主母,下頭的妻妾無人鎮著,罔顧禮法,官家允沈貴妃替太子遴選主母。」
  陳語冰撫著琴的手猛地將琴弦按住:「選主母?」身份比她和白采苓高貴的適齡小娘子,尚有申國公府上的小娘子,跟隨楊老將軍長年在邊關的楊家嫡幼孫女似乎也有十四歲?
  淡月見主子眉間微蹙,提醒道:「主子,丹國此次來了一位郡主,似乎是有和親的打算。」
  陳語冰訝然,淡淡看了一眼女使,道:「你去二門遞個話,讓他們回陳府一趟。」
  淡月應了聲「是」,正待下去,忽地聽上頭的主子道:「讓爹爹查一下杜婉詞近來的狀況。」
  淡月許久沒聽到主子提起杜家的小娘子,心裡詫異,微微抬眼看了一眼主子,見其面上隱有冰霜,心頭一怔,躬身退下。
  廂房內又重新響起了輕緩悅耳的琴聲,與屋中燃著的伽南香一起幻滅在靜寂的東宮後院中。
  杜恒言從慕俞那裡打探出來,那日他是與小陳太醫一起在朱雀門遇見的耶律阿沂。
  杜恒言一邊給耶律阿沂寫信的時候,一邊還有些如墜夢中,耶律阿沂看中的郎君竟是小陳太醫。
  杜恒言將小陳太醫的名諱、年齡、祖籍、職業一一寫好以後,將信放在一旁晾乾,用一隻桃木鎮紙壓著。
  又另寫一封給小陳太醫,小陳太醫入京已有幾年,一直未婚娶,以前在明月鎮上的時候原本已經定了親事,他入京以後,那女子看中了別的小郎君,兩家便取消了婚事,眼看已經二十有四,卻還是孤身一人。
  杜恒言將兩封信都裝好,遞給紫依道:「你一會去朱雀門那裡交給鋪兵。」
  紫依笑道:「主子,這幾天官家允許丹國人在禦街上頭擺上他們帶來的各色毛皮、食物、弓箭、各色小玩意兒出售,奴婢昨個去見過一回,她們女子穿著的襜裙,多以黑紫色為主,上頭喜繡全枝的花,周身六襞積。上衣直領左衽,掖縫兩旁多為雙襞積。前面要拂地,後頭卻曳地尺餘,腰上的帶子和我們差不多,好用紅黃。主子您要不要也去買一件騎馬的時候穿?」
  紫依說的十分熱鬧,杜恒言笑笑道:「算了,阿翁阿婆身子不適,我在家中陪著他們,近來京中外邦人多,你也早些回來。」
  今天慕俞去國子監的時候又一再叮囑她,不要出門。
  既然爹爹那般擔心她,她不出去便是,現在家中正逢多事之秋,她若再出點什麼紕漏,阿翁阿婆可就真的無人可依了。
  紫依見主子面上有些落落寡歡,知道她心頭壓著事兒,也不再一味的勸她,將信放在懷裡,出了房門。
  院中的阿寶見到她要出門,笑著上來道:「紫依姐姐,我想吃党梅,你幫我帶一份回來好嗎?」
  蹲著馬步的小胖墩也憋紅了臉嚷道:「紫依,我要香棖元兒!」
  小黑娃舉著小柳條兒過來碰了碰小胖墩彎下來的膝蓋,「阿文,規矩點,不然我喊林二叔叔了!」
  小胖墩只得苦著臉又重新蹲好。
  站在院門裡的紫依望著她二人笑鬧,一一應著,眼睛一轉,好像覺得門縫外頭有人,喊了一聲「誰?」外頭又沒有聲音。
  輕輕開了一點門,便見外頭一個人影也沒有,巷子口孤零零地立著一棵烏桕樹。
  紫依暗自奇怪了一下,想著可能是自己眼花。
  紫依走後, 杜恒言在屋中考慮著是否要以阿寶的名字盤一個店面做點生意,眼下杜家住宅、商鋪、田地全都被查封,現在住的這一處宅子, 慕俞雖然說是買給她的, 但是她一直沒有去官府備案,後來出了事, 乾脆就改在阿寶的名下了。
  爹爹的事不知道要到什麼時候才有結果,按最壞的打算來, 她得著手一家老小的生計了。
  當初雖然讓阿寶背出了好些首飾, 但是目前卻是動不得, 若是爹爹僥倖只判了流放,這些首飾便有大用了。
  她現在已然看明白,爹爹是肅王府和官家角鬥的犧牲品, 無論是肅王上位,還是肅王倒臺,她杜家都不會有好日子過,倒不如判爹爹一個流放, 她們一家人去那天高皇帝遠的邊疆過幾年安生日子。
  杜恒言正在紙上劃著是做些什麼好掙些嚼用,便聽到門外有叩門聲。
  一時不禁奇怪,紫依不是剛出去, 喚外頭的小黑娃道:「阿寶,去開門!」
  院子裡頭正在監督著小胖墩紮馬步的小黑娃,十分響亮地應道:「來了,阿姐!」
  小黑娃把院門一打開, 看到外頭的兩人,立即朝著院子裡頭喊:「阿姐!」
  聲音裡帶了點驚慌。
  杜恒言將筆擱在竹根雕猴戲的筆架上,拿了一張新紙擱在剛才塗塗畫畫的那一張尚,這才起身到院中去。
  見到門外的人,一時也怔住。
  趙萱兒見杜恒言著了一身細棉的窄袖白襦紫裙,腰上系著一條紅色的絛帶,腳上一雙黃底紫緞面的鳳頭履,依稀是在杜府的時候,針線娘子做的,和婉婉一人一雙的。
  杜恒言見是趙萱兒和杜婉詞,一時心下納悶,客氣又疏遠地問道:「伯娘怎地過來了?」
  「你阿翁阿婆在嗎?」趙萱兒並不願意和杜恒言多費口舌,直接問道。
  杜恒言也不以為意,淡淡地道:「在的,伯娘隨我來。」
  姬二娘站在前廊上,對著趙萱兒福了福禮,趙萱兒略一點頭,腳步未停。
  杜婉詞跟在娘親後面,開始打量這座二進的小宅院,牆角的一排小茶花正開著或紅或白的花,前後兩進約莫十來個房間,比杜家在京郊外的莊子還略略差些。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20 00:03:35

第二十章

  阿言就在這裡這裡住了這麼些天。
  後頭廊上,淩媽媽正彎著腰在拿著小扇子吹著剛燃起的小火爐,一旁放著一個藥罐子,見到杜恒言進來,一邊扇著扇子,一邊抬頭笑了一下,道:「小娘子,老夫人在裡頭陪著老爺呢!」
  杜恒言道:「淩媽媽,伯娘和婉婉過來了!」
  淩媽媽面上掠過初始的一層訝異以後,卻是半點表情也無,恭敬地對著趙萱兒和杜婉詞福了禮,道:「小娘子,老奴去給客人倒茶。」
  杜恒言點頭:「嗯,麻煩媽媽了!」
  杜婉詞聽到淩媽媽說「客人」時,面上有些羞赧,上前一步,準備想說什麼,又退了回來。
  娘和她是杜家正經的兒媳和孫女,可是,爹爹入獄以後,她們卻將年老體弱的阿翁阿婆棄之不顧,她不知道杜恒言是如何找到這一處小宅子,如何湊得錢延醫買藥。
  這般處境下,還不忘教導阿文。
  杜恒言先進了二老的廂房,笑道:「阿翁阿婆,伯娘和婉婉過來了,您二老看,要不要見一見?」
  杜太初病尚未痊癒,倚在一張半舊的柏木仙童捧桃福壽床上,正在看著熙文昨個練的字,眼睛抬也不抬地冷聲道:「這等陋舍,怎好勞郡主屈尊移步,讓她們回吧!」
  元氏放下了手中正在給恒言納的鞋底,緩聲道:「老頭子,也不知道日後還能不能見,見一回吧,以後讓她們莫來就是了!」又對杜恒言道:「讓她們進來吧。」
  廂房裡藥味十分濃,趙萱兒將一隻麻底絲面的翟鳳圓頭履踏進來,便皺了眉,對著元氏和杜老爺各福了一禮,溫聲道:「府中乍逢變動,兒息一直為硯郎的事周旋,累二老在此處困居。」
  元氏歎道:「幸有言兒在,你與婉婉初時也不在家中。」
  初時不在,這都十來天了,如若不是言兒,他們二老怕是都得被拋屍荒野了。元氏口中不說,心中不是不怨怪的,趙萱兒再是皇家金貴的郡主,可也是杜家的兒息,呈硯遇事,趙氏不說侍奉公婆于左右,竟是連面兒也十來天才露一次。
  趙氏再不通人事,難道比言兒一個十四歲的女娃子還不通?
  趙萱兒自是聽明白元氏話中的意思,卻避過不提,只道:「父王為兒息在京中置了一處郡主府,兒息特來請求二老隨兒息一同住進去。」
  元氏抬眼看了眼自家老爺,只見一直沒吭聲的老頭子,不以為然地笑了一下,漠然道:「不必,你今日來,已經盡到為息的本分,你來這一趟便夠了,我們在這裡住的挺好,什麼也不缺,就等著硯兒回來,你且帶著婉婉回去吧!」
  「阿翁!」這開口的卻是杜婉詞,只見她上前兩步道:「阿翁,之前娘一直忙著爹爹的事,還請阿翁莫生氣,您這般病著,還是隨我們一同回府,請宮裡的太醫來看看吧!」
  杜太初看了看這個面色窘迫的正經孫女,喟然一聲歎道:「婉婉,你是我杜家的孫女,我只盼著你平平安安地過一輩子,你爹爹現在出不來,你切不可偏聽偏信,誤了自己的事兒。」
  杜太初活了大半輩子,眼下肅王府與官家的事已經讓呈硯陷了進去,他擔心,肅王府還是打著讓婉詞進東宮的主意。
  想到這裡,杜太初又添了一句:「若是在別處住的不慣,便來這裡和阿翁阿婆一塊兒住著。」
  杜婉詞別過了身去,紅了眼睛,哽咽道:「好,婉婉聽阿翁的!」
  杜太初說了這許多,對著趙萱兒和婉詞揮手道:「行了,你們回去吧。」
  趙萱兒還是不死心,捏了帕子又道:「您二老就跟我回去住著吧,呈硯在裡頭知道了也放心些。」
  杜太初只是擺手,話都不說了。
  淩媽媽適時地道:「老奴送夫人和婉小娘子出去!」
  趙萱兒無法,只得帶著杜婉詞轉身出了廂房,屋外的新鮮的空氣將裡頭渾濁的藥味一沖散,讓趙萱兒胃裡一陣翻滾,一時險湧出了淚。
  杜恒言將二人送到院門,趙萱兒從身後的丫鬟翠湄那裡接過來一個沉甸甸的荷包,遞給杜恒言道:「一些銀子,你拿著度日吧!」
  杜恒言一哂,敢情趙萱兒是想雇她當伺候老人的奴婢呢,淡道:「不用了,阿翁阿婆養育我多年,眼下這般,便當我還他二老多年的養育之恩,伯娘若是無事,恒言回去給阿翁看藥爐了!」
  說著,抬手準備關院門。
  「你恨我?」門外的趙萱兒目光銳利地盯著杜恒言的臉。
  「呵?什麼恨不恨?伯娘做了什麼喪盡天良的事要讓恒言記恨?」杜恒言仰著臉,直直地對上趙萱兒的眼。
  趙萱兒倏地被人紮了痛腳一般,陰陰地看著杜恒言,嘴角冷笑道:「果是養不熟的白眼狼。」
  杜恒言抓著院門的手氣的發抖,深呼吸了一口氣道:「恒言沒有吃過榮延院一口點心,沒有喝過郡主一口白水兒,郡主害了前人,還準備在恒言這裡撈一筆養恩?恒言年紀小,見識的少,不想‘無恥’二字還可以這般詮釋。」
  趙萱兒倏地被人抬起手,呼呼地帶著風往杜恒言臉上扇過來。
  「哐當」一聲,院門猛地被合上,趙萱兒的手夾在了門縫裡,一陣尖銳的疼,連連驚叫著抽出了手,不由破口大駡:「賤婢!」
  杜婉詞忙拿著娘親通紅的右手,急道:「娘,快回去讓太醫來看看!」
  翠湄也勸道:「是啊,主子,犯不著和這等人廢口舌。」
  裡頭小黑娃摸著長了個兒的小灰狗,氣鼓鼓地道:「阿姐,你開門,我放阿瓜咬她!」
  杜恒言低頭一看,不知道什麼時候阿文和阿寶都圍了上來,笑道:「算了,咱們眼下不惹事,去看看阿翁阿婆吧!」
  後廂房裡頭,元氏正在給老爺子喂著熱水,見杜恒言幾人過來,元氏問道:「剛才難為你沒有?」
  「她罵阿姐是賤婢,還要打阿姐!」小黑娃告狀道。
  元氏咬牙道:「她還有臉來欺辱你!」
  老爺子擺手道:「何止阿言,老婆子不瞞你說,我擔心你我若住進她的郡主府,搞不好他日呈硯出來,你我也是她肅王府手中的人質。」
  「剛才我看婉婉神情不對,阿言,你說,肅王府這回還會不會逼婉婉入東宮?」不然,她們為何從肅王府搬到郡主府去住?婉婉若是出嫁,勢必不能從肅王府出,名不正言不順,杜府眼下被封,最好便是從郡主府出。
  元氏歎道:「老頭子,我是不管那許多,婉婉有親娘操心,我們言兒可還得為我們這一家老小的生計操心呢!」
  元氏在烏桕巷子住了這麼些日子,對趙萱兒與杜婉詞最後一點親情都抹了,誰比她的言兒還命苦?誰比她的言兒還孝順?
  元氏這般想著,便舒了眉,舉著手中尚未納好的鞋底,溫聲問杜恒言:「言兒,你說,這鞋面上是繡百花穿蝶,還是金魚兒?」
  杜恒言盈然笑道:「繡一兩片花兒就好,阿婆別太費眼睛。」
  元氏連連道:「不礙事兒,我閑著也是無趣。」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20 00:03:47

第二十一章

  杜恒言推了推小胖墩,小胖墩立即狗腿地上前抱著阿婆的胳膊,撒嬌道:「那不行,阿文可心疼著呢!」
  老兩口看著孫兒嬌憨的樣兒,笑的眼淚都出來了。
  杜恒言輕輕地籲了一口氣,爹爹不在的日子,她要幫他守好阿翁阿婆、小胖墩和二娘。
  等爹爹出來,她便該為小小娘報仇了。
  烏桕巷子前頭是麥秸巷子, 此時裡頭隱著的兩人見趙萱兒的馬車緩緩地過去,一位四十來歲的胸膛橫闊的漢子問:「主子,屬下要跟過去嗎?」
  「溫赫, 你跟過去看看, 記住她們下馬車的地方便行,切勿節外生枝!」
  溫赫猶疑道:「主子, 那這邊,您?」
  耶律蒙德略略點頭道:「我稍晚些時候便回都亭驛, 無礙。」
  「是!」
  眼見著溫赫混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追著那輛馬車過去, 耶律蒙德又輕輕踱著步子來到了烏桕巷子最裡頭一間。
  院子裡頭的小黑娃猶自生氣地道:「你那嫡母太壞了,跑來阿姐家來欺負阿姐,等我長大了, 一定要帶著阿瓜去她家報仇。」
  重新紮起馬步的小胖墩道:「她家你去不了,可是肅王府呢,連我爹爹都忌憚!」
  小黑娃一柳條在小胖墩旁邊的小樹上甩了過去,瞪著小胖墩道:「以後練功不許偷懶, 以後你掩護我們進去!」
  小胖墩身子一抖,勉強頂著小黑娃的怒火,面不改色地接著紮馬步。
  半晌, 小胖墩想起來道:「還有慕俞哥哥呢,回頭我們和他說,他定然有法子替阿姐出氣。」
  小黑娃悶悶地點頭,不忘叮囑小胖墩道:「不准對阿姐說, 她定然要我們好好待著,不准惹事!」
  小胖墩鄭重地點頭:「你放心,我連我娘都不會說。」說道這裡,小胖墩不禁洩氣道:「要是爹爹在家就好了,我就可以找爹爹告狀了!」
  小黑娃見他有些沮喪,從小荷包裡掏出一顆糖果給小胖墩,道:「慕俞哥哥給阿姐的,我偷了一顆,你吃吧!」
  外頭站著的人,微微攥了拳頭,「肅王府?」
  被杜家兩小娃惦記的林承彥到酉時正才回來,手上拎著一包雞蕈,進了烏桕巷子,直接背著書篋往杜家來,他剛一叩門,喚了一聲「阿言」,裡頭的小黑娃一下子便將門拉開了。
  林承彥將一包雞蕈遞給小黑娃,道:「你阿姐在家?」
  小黑娃拉著他的衣袖,讓他彎腰,對著他的耳朵道:「慕俞哥哥,阿姐今天被欺負了,我一會和阿文去找你!」
  林承彥暫態便皺了眉,拍著一旁小胖墩的小肩膀道:「好,哥哥讓嬸子給你們燉個白梨潤喉,這個先拿進去給阿言吃,你們飯後過來,別給阿言知道了。」
  見兩個小娃點頭,林承彥站在門口朝杜家安靜地院子裡頭張望了一眼,便左轉回了自家。
  林二接過他的書篋,忙跟在他身後道:「小主子,今個昭城郡主去了杜家,後來,還有一個男子在杜家門外站了一會。」
  「哦,那男子可是張家衙內?」
  林二搖頭道:「屬下看著倒不像,似乎是外邦人,雖然著了我趙國的衣裳,但是他的鼻樑、頰骨,還有走路的身姿,似乎都像是外邦人,屬下怕他發現,沒敢近距離窺探。」
  外邦人?難道是杜將軍一直擔心的丹國人?
  杜將軍一再叮囑丹國人來了以後,阿言不得出門,她一直覺得這裡頭似乎有什麼牽扯。雖說當年杜將軍跟著楊老將軍打敗了丹國人,但是已經時隔九年,便是丹國要尋仇,也太遲了些。
  可若不是尋仇,丹國人與阿言之間又有什麼牽連呢?
  林承彥理不清楚,暫且放下,對林二道:「二叔,你這些日子多注意杜家的事,杜將軍不放心阿言,我怕阿言近來會遇到什麼事兒。」
  林二道:「小主子放心,屬下明白。對了,二爺那邊一直催小主子什麼時候回去一趟,說是為先前的事兒賠罪,小主子你看?」
  林承彥冷嘲道:「我只怕他們一計不成再生一計,此事以後莫提,我已經寫信給阿翁,阿翁這些時日便會到京中。」
  當年叔叔為了算計薛家的家產,慫恿阿翁娶薛家的新寡柴氏。
  柴氏是薛家的繼室,半生無子,過繼了一個,薛老大人去世後,她打算帶著薛家的家產另嫁,被這繼子一紙告到了府衙,叔叔為了侵吞這一部分家產,教唆柴氏說偽詞,以致後頭事情敗露,平白牽連了阿翁的名聲。
  現在,他不過才十三,叔叔眼見著薛家次女進了東宮,為了通過薛家搭上東宮,竟不惜讓她與薛家長女定下親事。
  那一日,若不是他借著醉酒,走出船艙醒酒,跳下了叔叔宴飲薛家的那一條船,許是他與薛家長女的親事已是板上釘釘的事了。
  林二見小主子心裡有計較,也不再多言。心下佩服老相公當時有遠見,讓小主子另置了院子住著,若是還一塊兒住在林家大宅裡,這事兒定是沒完。
  林承彥想到這事,心頭還猶如吞了一顆蒼蠅,吩咐林二道:「二叔,下回林家大宅那邊,誰過來,都莫要再開門。」
  林二自是應下。
  正說著,小黑娃和小胖墩飯後牽著小灰狗過來,廚娘嬸子一聽到狗吠,便笑吟吟地走了出來,招呼著兩小娃道:「快來,嬸子給你們做了面人兒,灶上的白梨可還要燉一會兒。」
  兩人分吃了一塊面人兒,才去書房找慕俞哥哥,小黑娃嘴伶俐,將今日趙萱兒對杜恒言說的話兒現學了一遍,末了問道:「慕俞哥哥,你說,她為什麼說阿姐恨她?是她害得杜將軍進監牢的嗎?」
  當年杜秋容慘死的事,他也一直記得,趙萱兒定是發現,阿言也知道此事是她做的。
  林承彥讓廚娘領著兩個小娃去喝燉好的白梨,自個準備去杜家找恒言,剛一出門,便聽到身後有人喚他。
  甫一轉身,便見張憲從巷子口過來,他面上有些焦慮,眼圈兒烏黑了一圈,好像好些日子沒有睡覺。
  此時張憲站在林承彥面前,見他的方向似是要去杜家,瞥了一眼林承彥身後關著的杜家院門,緩聲道:「我有要事,想與你商討,可方便?」
  林承彥朝右邁出去的腳,不著痕跡地收了回來,問道:「是進去說,還是去別處?」
  只是一瞬間,林承彥便明白,張憲要和他說的事,與恒言有關。
  張憲聽院子裡頭又是小孩的叫喚,又是狗吠聲,道:「我在茶樓定好了二樓,此事頗有牽扯,還勞煩慕俞弟和子瞻走些路。」
  林承彥伸手作了個「請」的姿勢,示意張憲帶路。
  近來因丹國來使,禦街兩邊黑漆叉子內都掛了一遛邊的燈籠,此時燈火璀璨,十分熱鬧。
  兩人並排走著,張憲率先開口道:「聽殿下說起,你最近在教丹國人習四書五經?」
  林承彥道:「是,國子監抽出會丹文的學生,或翻譯些桑蠶冶鐵一類的書籍,或教導丹國此次帶來的一百名學生習我們中原文化。」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20 00:03:58

第二十二章

  「依你之見,丹國與趙國互市九年有餘,最需注意的是什麼?」
  林承彥不假思索地道:「自然是貨幣,我國流通的銅幣制造精良,幣值穩定,而我國又一直與相鄰諸國都保持著穩定的互市關係,銅幣在鄰國皆可兌換貨物,一貫之數,可以易番禍百貫之物。相鄰諸國皆在大肆囤積銅幣,眼下銅幣外泄嚴重,朝廷早晚要下禁令,可若是以物易物,未免太繁累。」
  張憲不妨林承彥竟思索的這般遠,前些日子太子幕僚賈先生也與他說起銅幣之事,他和太子深以為然,準備近些日子便就此事擬一份章程呈到禦案前。
  而林承彥不過是國子監的學生,年紀比他尚小三、四歲,竟就有這等眼見。
  張憲微微側首看了一眼身旁這個與他並肩,正蹙著眉的小郎君。他不禁想到了當年伯仲難分的林老相公與范堯臣,日後殿下登基,林承彥與他或許亦如此。
  不一會兒,二人便到了孫家茶樓門前,孫掌櫃見到張憲,忙出來迎接,笑道:「張家衙內,樓上請,已經清掃,十分雅靜。」
  林承彥看樓梯口有兩個小廝專門攔著要上去的人,不由對著張憲笑道:「子瞻兄這回大手筆!」竟是包了一層樓。
  張憲道:「慕俞弟,請先行!」
  二人坐定,孫掌櫃親自端了茶上來,放下,然後帶上了門。
  林承彥端起茶碗,輕輕往外劃撥著碗蓋,道:「子瞻兄,明說吧!」
  張憲也沒準備賣關子,壓低聲音道:「你知道此次丹國來使的用意嗎?」
  「你是說結親?還是降低互市的關稅?」
  張憲緩聲道:「尋耶律家遺留在趙國的血脈!」
  林承彥心口忽地漏了一拍,「這和阿言有關係?」頓了一瞬,林承彥道:「即便有關係又如何,眼下丹國與趙國互通有無,澶州之盟已簽了九年多!」
  張憲抬眼望著林承彥一字一字地道:「可如果阿言的存在足以證明當年杜家通敵叛國呢?」
  「怎麼可能,杜呈硯一直是丹國與趙國戰時的猛將,濉城之戰,澶州一役,楊家雖居首功,可是杜呈硯在青史上也足以留下流光溢彩的一筆。」林承彥一雙清亮的眼直直地看著張憲,試圖證明杜呈硯的清白。
  可是他心底隱隱知道,張憲要與他說的,定是完全能夠蓋過杜呈硯以往的這些功勳。
  「濉城之戰前夕,高陽關一役,楊老將軍向並、代兩州都部署康榮保求援,康榮保當時感楊家世代忠義,率兵萬眾死抗丹寇,奮戰之死,地上砂礫,經人馬踐踏,徒深二尺,我軍死傷泰半,丹寇也損傷大半,其中包括丹國小王子。」
  張憲說到這裡頓了一頓,深呼吸了一口氣,輕聲道:「你知道這位丹國小王子的結局嗎?他被杜呈硯送回了廬州將養。」
  張憲的聲音十分澀重,亦如踩在冬日結冰的湖面上,腳下的冰要碎不碎,要裂未裂,只等著「噗通」一聲,冰面上猛然紮出一個冰窟窿。
  張憲又問:「你知道阿言的娘親活著時受欺壓、折辱多年,為何不願意前往京城尋找杜呈硯?」張憲素來清淡的一雙桃花眼,此時流露出些許寒意。
  冰上的人已被淹沒。
  林承彥壓下心頭的震動, 望著張憲問道:「你的意思是,阿言與這位小王子有關?」康榮保當年為了救援楊老將軍,一代名將壯烈地戰死在高陽關, 萬余兵士, 最後只剩下幾百人,時隔多年, 阿翁提起,仍是老淚縱橫。
  如果, 杜呈硯在此時將丹國人私藏在明月鎮上, 一個通敵叛國的罪名便是蓋嚴實了!
  杜呈硯便是逃過了眼下的牢獄之災, 官家怕是也不會再容得下他,乃至阿言!
  張憲見林承彥似乎也受到了極大的衝擊,端起手邊的茶碗猛灌了一口, 自己初次知道消息時的恐慌感再一次浮上心頭。
  「此事,你我須得保密,我是在查杜將軍此次的牢獄之災時,發現了丹國人也在查, 然而他們的目標卻是恒言,他們多次潛進杜府裡的明月閣,我順著線, 一點一點地勾出來的。」
  林承彥望著面上有霜色的張憲,聲音低沉:「如果此事如你我猜想,杜家在劫難逃。」
  「不會,他們在京城只會待一個月, 一個月後,便會回丹國,此番我找你,便是希望你我能聯手給耶律蒙德做一個局。」張憲目光灼灼地看著林承彥。
  「耶律紮顏和耶律阿沂已經見過阿言,知道她叫杜恒言,我們已經瞞不住。」
  林承彥想到杜將軍一再叮囑不許阿言出門,他猜杜將軍是知道阿言身份的,可是如果杜將軍知道,那杜家二老呢?
  「此事,你我暫且只是推測,在高陽關之戰時,杜將軍尚且默默無名,只是楊老將軍手下的一個先鋒,他怎麼會和耶律蒙德有交情,並且窩藏敵寇?除非杜將軍真的存了通敵叛國的心。」林承彥是不信杜將軍有這心思的。
  不然,他就不會淪落到如今的境地。
  可是張憲顯然不相信杜呈硯。
  林承彥思量了一會,還是微微吐露了一些:「前些日子,我們見了杜將軍一面,他只是不讓阿言這些日子出門,阿言的身世,杜家二老或許會知道。」
  林承彥言下之意,卻是並不準備配合張憲所謂的作局,思及張憲一番心意,微微笑道:「你為阿言做的這些,阿言並不知道。」
  張憲嗤笑一聲,往朱漆鏤花的椅背上一靠,望著房梁道:「慕俞,如若不是我,你以為阿言至今還未定下親事?」這麼些年,是我一直在守著阿言。
  後一句張憲並沒有說出口,就著耶律蒙德的事又說道:「眼下杜將軍不知道被關到了哪裡,我們見不到人,當年的真相,眼下無從得知,不過,耶律蒙德既然未向朝廷明奏,怕是也顧及著杜家的安危。」
  林承彥打斷道:「你有沒有想過將此事告之阿言,如果真是阿言的生父,她有權知道。」
  張憲默然,他護著她護慣了,並不準備讓她知道,不然此番不會找林承彥來作局。
  張憲沉吟了一會,道:「你既是有猶疑,不妨先將此事稟于杜家二老,如若其中另有曲折,我們可另作計畫,不過,」張憲抿唇望著林承彥道:「此事我十分惦記,希望慕俞弟若有消息,煩請通傳一聲。」
  張憲此番願意為了阿言的安危而願意折下臉面來找他,林承彥自認也並不是心胸狹窄之人,允諾道:「子瞻兄此番將此事與我商議,慕俞十分感激。你我出發點,皆是為了阿言的安危,慕俞定不會為了一己之私,而撇下子瞻兄的恩義。」
  二人在孫家茶樓下分開,林承彥自回到了烏桕巷子,林二已經候了他好些時辰,見他回來,上前迎道:「小主子,你若再不回來,小的得到張相府要人了!」
  林承彥道:「張憲此人倒頗磊落,二叔不用擔心,我走後,阿言過來沒有?」
  林二道:「過來接阿寶和阿文回去,見你不在,和廚娘聊了一會如何燉豬手。」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20 00:04:10

第二十三章

  林承彥想到阿言素來貪吃,笑道:「明日讓戚嬸子上菜市,買兩根豬手回來,燉好,送到杜家去。」
  兩人說著到了自家門口,林承彥原本準備去杜家找杜阿翁,可是想到今日已晚,他現在來訪,必然引起阿言的疑慮,想了想,還是跟著林二一起進了自家院子,準備明日下學再以看望之名去見杜家二老。
  吩咐林二道:「二叔,杜家的事可能有些複雜,你明日便守在門口,若是有生人來,一概攔了去。」
  林二應下。
  杜恒言一宿沒睡好,一直在籌謀著一家老小的生計,望著窗外透進來的一點月光,白亮亮的,都道月是故鄉明,可是這古代的月亮真的比現代明亮多了。
  晚上心裡存著事兒,也沒怎麼吃,摸了摸肚子,忽然便想起現代的外賣來。
  趙國也有外賣,不過沒那麼便利,只是派了人去酒店叫菜,然後酒店連著湯勺、骨碟一塊兒送來罷了。
  以前學校附近的那些賣豆花、賣蓋澆飯、拉麵、年糕的小商戶,熱熱鬧鬧的要鬧到下半夜。
  「對啊!」杜恒言心上一動,立即從床上坐了起來,她可以做吃食啊!專做學校周邊的吃食啊!不,不僅是學校周邊,還有衙門、大理寺、鴻臚寺,這些政府官員辦公的地方。
  杜恒言再躺下,卻是怎般也睡不著,腦子裡各種主意在轉,現代與趙國,時不時切著在她腦袋裡上演一段熱鬧鮮香的吃食圖景。
  第二日一早杜恒言便爬了起來,未及梳洗,便在書桌前擺開了紙幣,開始勾勾畫畫。
  傍晚林承彥過來的時候,問了一句阿言,小黑娃撅嘴道:「阿姐今日不知怎的,關在自個房裡,不准我們去打擾。」這般說著,斜望了慕俞哥哥一眼:「阿姐不許我們去打擾,慕俞哥哥自是也不能去的!」
  林承彥見她一臉你比我更不受阿姐待見的模樣,心下好笑,只是此會他倒希望阿言不會出來,逕自往後頭二老的住處,對小黑娃道:「我來找杜阿翁探討學問,你們也莫要過來,不然,一會被杜阿翁看見你們太閑,罰你們抄書,我可不會替你們求情。」
  小黑娃「哼」了一聲,拉著小胖墩去隔壁找戚嬸子要吃的去了。
  姬二娘恰好出來,見到林承彥,略略一點頭,側身讓林承彥過去。
  望著林小衙內的背影,姬二娘暗歎,阿言真是好福氣,杜家遭這般厄難,林家小衙內竟還是每日每日地跑。
  他家的廚娘,說是他家的,做的卻常是杜家老小的飯,兩個孩子,也是隔個一時半會,便要跑過去找吃的。
  她觀二老的意思,怕是等呈硯出來,阿言及笄,便要將阿言許給林家了。
  姬二娘想著兩天沒見到恒言,特地過來問紫依:「阿言呢?」
  紫依食指放在嫣唇上「噓」了一聲,輕聲道:「小娘子這兩日不知道在思索什麼,奴婢就看她在紙上寫寫劃劃的。
  姬二娘朝廂房裡頭看了一眼,便見一個著了胭脂色襦裙的小娘子在埋頭不知道寫些什麼,一頭柔軟的青絲僅用一根喜鵲登梅的銀簪子綰著,那銀簪子像是有些年頭才拿出來的,微微有些蒙塵。
  姬二娘想到前幾日見到的婉詞,依舊華衣錦服,彩繡輝煌,像王母娘娘瑤池上捧著仙果的玉女,心下微微一歎。
  退了兩步出來到廊下,低聲道:「我去廚上給阿言燉一點排骨湯,你且看著。」
  紫依笑道:「還是姨娘疼我家小娘子!」
  姬二娘笑著搖頭,溫聲道:「阿言這些日子也累狠了,你平日裡多仔細些,她身邊就留了你,顯然是信你的!」
  紫依應道:「姨娘放心,奴婢明白的。」
  姬二娘點頭,又望了一眼雕著一團梅花的窗戶,裡頭的人兒還是剛才府案的姿勢,這一次如若不是阿言,她和阿文尚可回姬家暫住,但是二老呢?
  眼下,杜家雖然倒了,好歹一家人還住在一處,還是一個家,房子小些,也是自己的家,這和寄人籬下,又是一番光景的。
  姬二娘自去廚房,朱砂和墨采一個洗著鍋,一個在案板上斬著豬小排,便是杜府姨娘身邊的女使,這些也是許久不曾做過的,這些日子若是沒有隔壁的戚嬸子幫襯,這一日三餐,還不知道要怎般打發。
  不過一些力所能及的事,姬二娘從來不會去麻煩戚嬸子,眼下一個個都忙得額發被汗水濡濕,貼在頭皮上。
  墨采一邊斬著一邊忽地想起來,道:「主子,今個奴婢出去買菜,似乎看見了以前在榮延院當差的墨林,帶著一個八九歲的女孩子,在朱雀門那一塊的攤販跟前晃蕩。」
  朱砂洗好了鍋,又用乾淨的紗布擦了水,道:「當日榮延院的下人都是放了身契的,墨林這麼些年在榮延院當差,頗機靈,定是存了不少銀錢的,可能是想自己尋一個小生意做做吧!」
  墨采歎道:「以前,墨林對紫依這丫頭十分上心,我還一度猜著,一個榮延院的,一個明月閣的,怕是不能成,沒成想,結果卻是不能成,卻是因了一個是良家子,一個還是女使。」
  朱砂笑道:「這可不一定,墨林若是真有心,他求上來,你看言小娘子答不答應。」
  林承彥到杜家二老廂房裡來的時候, 元氏給阿言做的鞋已經在繡鞋面上的花了,看到慕俞過來,笑著問道:「慕俞, 你看這蝴蝶是配黃色的線還是白色的?」
  慕俞仔細看了一下, 道:「花有紅有黃,蝴蝶繡綠色、粉色的也好看。」
  元氏愣了一下, 這是要所有的顏色都輪上一遍呢,想了一會, 道:「阿言年紀小, 繡的熱鬧些, 也好看。」
  杜太初見老婆子現在看慕俞百般順眼,似乎天底下再沒有這般合眼緣的人,心裡想林老頭子臨到老倒養了個好孫兒。
  「你前些日子說你家阿翁要來京, 可動身了?」
  林承彥道:「前兩日來信說已經動身了,我上次去信讓他行得慢些,估摸還有五六日也能到了!」
  杜太初點頭,這次呈硯出事, 他才覺得自己已經很老了,先前他若是沒有挺過去,怕是連林老頭子最後一面也見不到, 「等你阿翁來了,我和他就在這烏桕巷子裡比鄰而居,頤養天年。」
  「杜阿翁,我今天來, 是有一事想請您明示,關於阿言的身世。」林承彥一雙眼睛平靜地望著杜家阿翁。
  元氏停了手中的繡線,抬頭看了二人一眼,杜太初抬手示意道:「老婆子裡頭光線暗,你去外頭廊下繡。」
  元氏會意,提了繡籃,便坐在了廊下的小杌子上。
  淩媽媽見她出來,笑道:「老夫人,今個外頭日頭好,到現在太陽落山了,還暖融融的。」
  元氏應了一聲,道:「阿淩,你去外頭幫我買一包香糖果兒回來給阿寶和阿文,好些日子沒給她們買零嘴兒了!」
  見淩媽媽應著,解了圍裙出去,元氏手中的繡鞋,也松了針線。撫著胸口,不禁朝裡頭望了一眼,慕俞怎麼會好好地問起阿言的身世?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20 00:04:21

第二十四章

  裡頭杜太初招手讓慕俞坐在圓木椅子上,半眯著眼望晃動的簾子,「是耶律蒙德那邊找到了這裡了?」
  也不看慕俞,自言自語道:「之前呈硯便叮囑過我們,說耶律蒙德做事十分細緻,但凡他存了心,必是會找到的。唔,不想竟這麼快。」
  林承彥見杜太初面上還略帶揶揄的笑,奇道:「阿翁,難道阿言真的是耶律蒙德的女兒,可是當時兩國正酣戰,這又是為何?」
  林承彥想到張憲說的,直覺得嘴皮都要急的冒水泡了。
  杜太初皺著眉,望向林承彥:「你不會以為,我家硯兒和容兒勾敵賣國吧?」
  見慕俞紅了臉,杜太初呵呵一笑,歎道:「當年咸甯元年呈硯在與丹國人的混戰中受了傷,當時明月鎮上恰有與呈硯在一處的士兵寫了信回家,提了一句,秋容便收拾著包袱去了並州。沒有見到呈硯,被耶律蒙德擄了去。不知怎的,他竟看上了秋容,還放了秋容與呈硯見了面。」
  「高陽關一役,耶律蒙德負傷,自己跑到明月鎮上找秋容,賴著不走,後來便有了阿言。」
  林承彥聽完,猶覺得有些不對:「如果耶律蒙德對杜姨真有這般情分,為何一直不曾來找過她母女二人,而拖了這麼些年呢?」
  杜太初搖頭:「前面一些是呈硯早年便知道的,咸寧六年,呈硯從戰場回來,去看過秋容,秋容卻是什麼都不說,中間發生了什麼,只有他二人知道了。」
  林承彥面上的神情緩了緩,若真是這般,倒還好說。
  推測道:「杜將軍的意思,是並不準備讓阿言與耶律蒙德相認?」如果照杜阿翁這般說來,杜秋容與耶律蒙德只是一段亂世中的兒女情緣,裡頭並沒有杜將軍的身影。
  「丹國皇室內裡十分複雜,不說其有諸多派系,便是耶律蒙德自己的後宅,也有許多妻妾,此次來的郡主便是其王妃所出的嫡女,阿言過去,處境更是尷尬。」杜太初想到阿言的身世,心頭略有哽咽。
  這孩子真是不論走哪一步,都非坦途。
  杜太初略略沉吟,還是囑託慕俞道:「你對阿言的心意,我和老婆子都看在眼裡,等你阿翁來了,便將你們的親事定了,呈硯現在在牢裡,自身難保,阿言的事,你要多費些心,耶律蒙德便是知道了阿言的身份,也不能讓他落實,阿言不能跟了他走,也不能成為他丹國皇室聯姻的籌碼。」
  在這般情形下,林承彥聽到他與阿言的親事,一時有些怔愣,「親,親事?」
  正在思慮著耶律蒙德的杜太初,奇道:「怎地,難不成你不願意?」
  林承彥本能地搖頭,「不,不,我就是沒想過這麼快。」見杜太初變了臉,林承彥忙又道:「不是,阿翁,我不是那個意思,我的意思是,是我尚未考取功名,這般是否太委屈了阿言?」
  杜太初見他急的面紅耳熱,「我和老婆子的意思,原本也是要多留阿言幾年的,你還比阿言小上一歲,只是,眼下,杜家已經護不住阿言了。」
  杜太初說到這裡,不由得也想到了張家,當時老婆子和他的意思是定了張家,可是杜家出事以後,張家再沒見上門來。
  便是張家衙內有心娶阿言,張樞相也定會向他分析其中利害。
  比不得林家這小子,頭一天便不管不顧地往他家中沖,又搶在他前頭,衝撞李公公,只這份心意,也值當他們將阿言託付給他。
  林承彥從屋裡出來的時候,感覺整個人暈乎乎的,走路都有些虛乎,好像踩在雲朵上一樣,望著杜家阿婆,只知道傻笑。
  到了前頭,見到姬二娘和阿寶也是傻笑,阿寶見他神情古怪,拉著他的衣袖問:「慕俞哥哥,你怎地不去見阿姐?她在屋子裡頭待了幾天了!」
  此時小黑娃已經完全忘記,一個時辰前,她給慕俞的下馬威。
  林承彥聽到阿言,心頭又是驚喜,又是迷惘,迷糊糊地看著小黑娃:「阿寶,你說什麼?阿言要見我嗎?」
  姬二娘看他像失了魂一般,悄悄地招了兒子過來道:「你去隔壁將你林二叔叔喊來!」
  阿文看慕俞哥哥這般,覺得十分好玩,問道:「娘,慕俞哥哥是遇到什麼高興的事兒了嗎?」
  姬二娘拍了一下他腦袋,阿文才不舍地顛顛地跑到了隔壁喊人。
  林二問詢過來的時候,見自家小主子對著自個傻呵呵的笑,心頭不由猛跳,抬手便是朝著小主子的胳膊揮了一個手刀過去,小主子竟是絲毫沒反應。
  「哎呀,慕俞哥哥真的中邪了!」小黑娃驚呼道。
  姬二娘也急了,喊阿言道:「阿言,你快出來,慕俞有事兒呢!」
  裡頭杜恒言聽見動靜,不由起身出來,便見著幾人都圍著慕俞在看,站在門口喊道:「慕俞,你在哪做什麼?」
  林承彥聽到杜恒言的聲音,忙轉身過來,望著只著了一身簡陋的細棉布襦裙的小娘子,盈盈地立在晚霞下,臉頰和晚霞交相輝映,依舊十分好看,心頭一陣跳躍,忍不住輕輕喊道:「阿言,我們要定親了!」
  他的聲音十分輕,像夢囈一般,好像他自個都不相信一樣。
  「啊?」
  頓時一院子的人都愣在了當場,小黑娃張大著嘴,子瞻哥哥就這樣出局了?
  杜恒言驚詫過後,望著慕俞傻呵呵的一張臉,面上一時雲霞翻飛,跺腳斥道:「慕俞,你混說什麼!」
  卻是扭身關了門,躲在了屋中。
  「阿翁阿婆將她許給了慕俞?」
  外頭的姬二娘知道恒言面薄,對林二道:「勞你先扶慕俞回去,這事兒一時說不清,明個再說吧!」
  林二應了一聲,「親家二娘,你放心,我家小主子這是高興壞了,腦子清醒著呢,今個既是說清了,明個也不用再說了。既是親家了,以後有差遣的,您派人過來吆喝一聲便成!」
  說著,林二將自家主子半拉半拖地弄到了西邊的院子裡頭。
  留著杜家大大小小在院子裡緩神,半晌,姬二娘歎道:「真是,主子高興壞了,連護衛也高興糊塗了,什麼叫已經說好了,怎麼就成了親家了,六禮可一樣還沒有呢!」
  心裡卻也是為阿言高興。上前去敲阿言的房門,喚道:「阿言,我是二娘。」
  裡頭杜恒言抱著繡枕,將臉埋在裡頭,實在不明白自己埋頭做了幾天的開店方案,怎麼阿翁阿婆就將她的親事定下了。
  聽到二娘在喊,百般無奈,卻也不好讓外頭的人看笑話,只得起來開門。
  姬二娘笑道:「阿言,我晚上給你燉個豬手補一補吧,你要清燉還是加黃豆?」
  杜恒言見二娘並不打趣她,微微輕鬆了一點,隨口道:「聽二娘的,都行。」
  姬二娘若有所思地應道:「原來你都喜歡啊,怪道今個戚嬸子送了兩樣過來,真是沒有比慕俞這孩子還細心的了!」
  杜恒言臉上暫態更鮮豔了幾分,簡直要滴血一般,急道:「二娘!」
  姬二娘掩唇笑道:「你這孩子,好了,好了,我不說了,慕俞這孩子打著燈籠也難找,你心裡得有數。」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20 00:04:32

第二十五章

  正說著,隔壁院裡頭忽然爆發出一陣撼天動地的笑聲,「我要娶阿言做娘子了,我要娶阿言做娘子了!」
  姬二娘訝然,「阿言,你說慕俞今個會不會歡喜傻了?」
  杜恒言忙關了門,躺在了床上,任憑二娘怎麼敲也不再開,心裡頭情緒卻是十分複雜,好像有些古怪,又覺得理所應當。
  捂著耳朵,努力忽略隔壁的瘋言瘋語。
  半晌,杜恒言忽地抱著繡枕坐了起來,為什麼好端端的阿翁阿婆給她定了親事?
  這一天夜裡, 烏桕巷子最裡頭的兩處宅子裡的人都沒有睡著。林承彥現在睡到床上,還猶自緩不過來神,杜家阿翁竟然就這般將阿言許給他了。
  而且今日杜家阿翁雖然是笑呵呵地和他說的, 他卻總覺得, 他的神情有些怪異,好像十分希望他日後好好待阿言, 甚至還有點請求的意思。
  杜將軍的事交給了楚王爺在查,左右再過些時日便能水落石出, 阿翁此次過來, 也是準備親自拜訪楚王爺。
  此番時候, 杜家阿翁將阿言許給他,林承彥總覺得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
  杜恒言也覺得阿翁今日實在是太出人意料,她的親事, 竟是直接撇過了爹爹,好像十分急迫的樣子。
  剛知道的時候,腦子有些混沌了。現在細想,她並沒有做好為人婦的準備, 而且慕俞在他眼裡,還是一個孩子。
  已經三月中旬的夜裡,杜恒言起床推開了東邊的窗戶, 一陣清冷的風吹了進來,杜恒言披著衣裳坐在窗前。天上沒有月亮,外頭打更的人敲了三下,已經三更了。
  她好像能明白阿翁在這個時候將她許給慕俞, 他是擔心他護不住她了。可是她自己卻還沒有朝這上頭想。
  她和慕俞幼時在一處待著,這麼些年也一直有書信往來,彼此十分信任和尊重,是以,在爹爹出事前夕,她第一個想到的便是將首飾交給慕俞,她相信慕俞值得她以身家性命相托。她甚至相信,如果她真的嫁給慕俞,定也會十分和睦。
  那麼問題在哪裡?
  一個模糊的人影浮現在她的腦海裡。他說他望著她走這條路望了七年。
  在這個清冷無月的晚上,杜恒言承認,當時她是有一點動了心的。
  後來爹爹出了事,她一直沒再見過張憲,也許,他換了主意?可是,她心裡竟又異常的堅信,他說等她,定然會等她。
  隔壁的紫依聽到這邊有動靜,披著衣裳過來,在門外輕聲喚道:「小娘子。」
  杜恒言輕聲道:「無事,睡吧!」
  這一夜杜恒言做了一個夢,夢裡頭開了許多朵輕盈的小花,一朵一朵地堆著。十分清新可人,好像在等著她去觸摸,採摘。她以細看,那些花都堆在一個小郎君歡喜的桃花眼中。
  杜恒言第二日是被小黑娃猛地叩門喚醒的。「阿姐,阿姐,快起來,出事了!」
  杜恒言昨夜好像著了寒氣,頭有些疼,模糊糊地穿了衣裳,一邊揉著眉一邊給小黑娃開了門,「怎地了?」
  外頭的太陽明亮的十分刺眼,竟已是快午時。
  「阿姐,于媽媽帶人過來,說夫人把你許給了肅王府世子!」小黑娃拉著杜恒言便想往外跑。
  杜恒言腦子正疼的厲害,有些聽不明白:「什麼肅王府世子?要做什麼?」
  「言兒,是趙延平的貴妾,說要帶你回郡主府,從那邊出嫁,這是生生地要磋磨你啊!杜婉詞要進東宮當太子妃了!」姬二娘疾步過來,一把拉著杜恒言的胳膊,「阿言,于媽媽已經帶著人在老爺和老夫人房裡了,你快走,我搬個梯子,你爬到慕俞那邊去!」
  杜恒言模糊聽明白杜婉詞與太子妃的關係,「什麼時候的事?她怎麼就做太子妃了?」
  姬二娘急道:「昨日就頒了聖旨,我們昨天沒出門,也沒聽到消息,剛剛于媽媽就帶人來打門,我看她們來者不善,說你去書院了!你趕緊躲一躲吧,要是給她們帶到了郡主府,可怎麼出來啊!」
  「我走了,你們怎麼辦?」
  「言小娘子,你回來了?」不知什麼時候,珍珠帶著人過來,看到杜恒言,面上笑融融的!
  「呦,言小娘子還沒梳洗呢?」說著看了姬二娘一眼,「郡主請你去一趟郡主府,言小娘子還是梳洗一番吧,免得衝撞了太子妃娘娘,言小娘子可擔不起。」
  杜恒言腦袋還脹的難受,可是看到珍珠,已經明白來者不善,對姬二娘道:「二娘幫我端一盆冷水來。」
  姬二娘看了珍珠一眼,忙匆匆地去廚房端了一盆水來,幾步路,好像都變得幾裡長一般,她的手不住地發抖,半盆水,撒了好多。
  杜恒言接過來,取了面巾、胰子,仔仔細細地洗了臉,那邊紫依又端了一盆清水過來,姬二娘對著珍珠道:「小娘子要梳洗一番,諸位請到前頭屋裡坐著等吧!」
  珍珠笑著看了姬二娘一眼,忽地一掌甩了過去。
  扇的姬二娘身形險些不穩,紫依忙扶了她。姬二娘捂著臉,緊抿著唇。
  杜恒言「噗啦」一下,將半盆水朝珍珠倒去,冷冷地看著珍珠。杜恒言忽覺得眼前晃悠的厲害,她好像有些站不住。
  珍珠抹了一把面上的水,抬頭平靜地道:「言小娘子,儘快更衣吧,太子妃娘娘還等著與你話別呢!」
  小黑娃見形勢不對,立即從人群裡鑽了出來。
  拍了隔壁的門,戚嬸子過來開門,見小黑娃一臉慌張,問道:「阿寶,怎麼了?」
  「林二叔叔呢?有人來抓阿姐!」
  「他剛才忽然出去了,還沒回來,官府的人嗎?」戚嬸子剛才就聽東邊在鬧騰,正準備去看看。
  小黑娃哭著搖頭,一把抓了戚嬸子身上的荷包,「嬸子,錢先借我!」說著,便就抓了錢袋子跑了。
  戚嬸子在後頭喊:「孩子,我陪你一起啊!」小黑娃卻一陣風似的跑的沒了蹤影。
  小黑娃氣喘吁吁地去朱雀門的馬車行租了一輛馬車,對馬夫說:「去張相府上!快,錢都給你!」
  馬夫見她一個女娃娃哭的快沒了聲音,問道:「小娃子,你怎麼了?」
  小黑娃吸了鼻子,拍著車壁,急道:「快趕車,快趕車!」她不能哭,她要救阿姐!
  馬夫也不敢多問,趕著車直接往皇宮西邊的張府上去。
  一刻鐘下了車,小黑娃直接將荷包裡的錢都倒給了馬夫。
  自個上前準備進去,張家看門的小廝上來攔道:「小娘子,你是哪家的?」
  小黑娃急的哭道:「我找子瞻哥哥,我是杜家的,我家阿姐出事了!你們快和他說,快去救我家阿姐!」
  兩個小廝面面相覷,一個道:「杜家的,知道衙內的名字,你去通傳一聲,若是真的,誤了事,衙內必不會饒了我們。」
  另一個道:「若是假的呢?」
  「嗨,我說你,若是假的,就罵一句吧,你不去,我去!」
  說著,一溜煙地跑了進去。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20 00:04:45

第二十六章

  張憲這幾天為了杜家和杜恒言的事,好些天沒睡好覺,昨個太子妃的聖旨下了,他想著,無論如何,杜將軍是要放出來了,正在家裡擬著細帖子,覺得阿言雖然暫且不願意嫁,但是眼下情況複雜,早些定下來以除後患。
  葉門來報杜家來人的時候,張憲身形一頓,立即停了筆,起身道:「走。」
  守門的小廝一描述,張憲便猜到是杜恒言出了事,對也門道:「快去備馬,你去一趟太子府,找太子帶著侍衛去朱雀門等我!」
  小黑娃一見到張憲,立即跑上來,「子瞻哥哥,好多人,她們還打了二娘,她們要帶阿姐走!」
  小廝牽了馬來,張憲抱著小黑娃上了馬,一路往朱雀門去。
  兩人尚未到朱雀門,在汴河大街上便見到了肅王府的馬車,張憲調轉馬頭,停在了馬車前頭。
  裡頭于媽媽探出頭來,見是張家小衙內,懷裡抱著的小女娃分明是杜恒言跟前的,心下明瞭,這是來救人的,裝作不認識張憲一般,斥道:「哪來的瞎眼的登徒子,這是肅王府的馬車,你也趕攔?還不快讓開!」
  小黑娃帶著哭腔大聲喊道:「阿姐,阿姐!」
  汴河大街上的人都不由側目,駐足看著這馬車與對面的馬。
  張憲望著對面的馬車,他知道阿言在裡面,她們想趁著杜呈硯還沒有出來,將阿言的婚事定了,趙延平的貴妾?
  趙萱兒真是瘋了!
  「我倒不知道,肅王府可以在天子腳下私闖民宅,強搶民女?」張憲朗聲質問道。
  于媽媽厲聲喝道:「混帳東西,竟敢往肅王府潑髒水,活膩了你!」
  于媽媽知道,她現在必須裝著不認識張憲,過後,至多郡主帶著她去張府門上磕個頭賠禮,如果她表示認識張憲,今個杜恒言她就帶不走。
  張憲坐在馬背上,並不看這個信口雌黃的老婆子,只是攔著肅王府的馬車。
  肅王府的馬車右偏一點,他便也偏過去。
  他在等。
  街道上湧過來很多看熱鬧的人。也有人認出騎在馬背上的是張家衙內。
  約過了一刻鐘,趙元益騎著馬,帶著東宮侍衛匆匆趕來。
  見到張憲,問道:「何事這般急?」
  「她們要將阿言綁到肅王府,給趙延平做妾!」這般說著,眾人便見張憲一個馬鞭甩過去,將于媽媽抽下了馬車。
  「哎呦」地捂著胳膊,在地上起不來,像是閃了腰。
  張憲抿唇看著,卻是恨不得立即騎著馬將這婆子踏死。
  趙元益吩咐侍衛道:「全部帶回東宮!」
  小黑娃要下去找阿姐,東宮的侍衛掀開了車簾,才發現杜恒言半靠在裡頭婆子的身上,竟是人事不醒,嘴唇發白,額上冒著虛汗。
  張憲探了她的額頭,竟十分燙,立即對著外頭的侍衛高聲喊道:「傳太醫,傳太醫!」
  趙元益看著馬車裡頭十分狼狽的兩人,抱起了小黑娃,問道:「你說,你姐姐會嫁給他嗎?」
  小黑娃拭了淚,輕聲道:「阿姐只有一個!」
  張憲出了車廂, 趕下了馬夫,自己將馬車往東宮趕,趙元益抱著小黑娃上了棕色的高頭大馬, 對小黑娃道:「走吧, 我們也跟著去吧!」
  這一次肅王叔進宮稟告父皇,說杜婉詞對他情根深種, 眼見他迎了五位美人進東宮,這些日子在郡主府裡日日抹淚。
  父皇大手一揮便擬了聖旨, 封杜婉詞為東宮太子妃。
  昨個的聖旨, 今個杜婉詞和昭城郡主竟敢在皇城裡這般作妖了。
  「阿寶, 你說,若是你,這一次你想怎麼報復杜婉詞和昭城郡主?」
  小黑娃想都不想地道:「以彼之道, 還彼之身,她是太子妃,阿姐動不了她,可以給太子多送妾啊!讓妾鬥死她!」
  趙元益不由心口跳了跳, 下意識地望了一眼身前才八歲的女娃兒,試探著問道:「你知道太子是誰嗎?」
  小黑娃哼了一聲,「誰, 不是你堂哥嗎?以後杜婉詞可是你嫂子,禍害你們一家去吧,可饒了我阿姐吧!」
  趙元益面上訕訕的,想起來那一日和小阿寶、慕俞一起在遇仙正店吃飯的時候, 他自稱是楚王府的世子來著。
  小黑娃見阿姐被救了去,心頭稍微寬了一點,對著這位來搭救的楚王府世子也頗有好感,微微透露道:「我原先也不覺得你皇嫂多壞,那一次昭城郡主身邊的女使要將我的小狗殺了吃,是她救了阿瓜,可是,杜將軍出事以後,她們都不管阿翁阿婆和阿文,來了家裡,第一次要打阿姐,第二次就來搶阿姐,是不是大戶人家兄弟姐妹都是仇人啊?」
  小黑娃睜著盈盈水潤的眸子,不解地看著趙元益,等著他回答。
  趙元益好像還不曾見過這般晶瑩聰慧又帶著淡淡地茫然的眸子,心上好像瞬間受了一擊一般,心裡覺得十分怪異,舉起右手,微咳了一聲,道:「你看你阿姐和阿文不是姐弟情深?」
  小黑娃若有所思地點頭,軟糯的小手輕拍了拍趙元益握著韁繩的手,輕聲道:「嫂子不好,或許你太子哥哥是個好的,你也莫灰心。」
  她說的十分誠摯,趙元益緊抿著唇,點了頭。
  太醫局裡頭小陳太醫正在裡頭比對著藥材,忽地藥童來說,東宮請太醫為杜家小娘子診脈。
  太醫局裡頭一時都茫然,一人問:「是去東宮還是肅王府?」
  藥童道:「東宮,東宮侍衛來傳的。」
  原本今日可以下差的陳鶴心上一緊,立即便提了藥箱過來,道:「我去!」
  也許這個杜家小娘子是阿言呢!
  一路東宮侍衛走得都有些吃力,這位小陳太醫,竟不是走,而是跑,心裡不由感慨,怪道這位小陳太醫近來頗得各宮主子喜歡,真是醫者仁心。
  小陳太醫跟著東宮宮女一路到了女眷的廂房,卻見張憲在裡頭,身形微微頓了一下,恭敬有禮地道:「下官太醫局陳鶴,奉命來為杜家小娘子診脈!」
  張憲一把將人拉了過去:「陳太醫,你快看看,她額上十分滾燙,已經有好一會了!」
  陳鶴見此,打眼朝榻上的人一看,竟真的是阿言,正昏迷不醒,眉頭緊皺,十分痛苦的模樣,兩步上前,直接拉起恒言的手腕,細細地號了,又查看了恒言的舌苔、眼珠,心才微微放了一點。
  「陳太醫,她如何?」
  小陳太醫恍然地看著張憲,對上張憲十分緊張的臉,才忽地反應過來,他是來東宮給杜家小娘子看病的,穩了聲氣兒,緩聲道:「 小娘子是風寒侵體,我開副藥,出出汗便好。」
  張憲忙伸了右手道:「請!」
  小陳太醫起身到書桌上,緩緩寫了蒼術一錢半分,藿香二錢,一厚朴一錢半分,半夏二錢克,陳皮一錢半分,菖蒲八分。
  「慕俞,慕俞!」
  榻上的人忽地呢喃了兩聲,小陳太醫筆尖一滯,又接著寫大腹皮子三錢,枳殼二錢,生薑兩片。
  恍若未聞地遞給面色有些僵硬的張憲道:「衙內派人與我一道去太醫局取藥吧,杜家小娘子這病來的甚是兇猛,我一會派個藥童過來,幫忙煎藥。」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20 00:04:56

第二十七章

  張憲忙作了一揖道:「有勞陳太醫!」
  陳鶴道:「張衙內客氣,只是,」說著又看了杜恒言一眼道:「杜家小娘子眼下怕還有一段時間才能醒過來,張衙內不若將她的貼身女使喚過來。」
  阿言現在腦子裡一團漿糊,正是對外界一點戒備都沒有的時候,若是再說些旁的教人聽了,怕是會惹來禍端。
  張憲敏銳地望了陳太醫一眼,見其面上十分恭敬誠摯,像完全是醫者仁心的模樣,可是,太醫局的太醫來往于後宮和各侯門高宅之間,豈會不懂得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
  陳太醫今個明顯是越矩了。
  「陳太醫認識杜家這位元小娘子?」
  陳鶴面上露了點笑意,點頭道:「杜家小娘子與下官都是來自明月鎮,下官早些年隨爹爹去杜家老宅行過醫。」
  陳鶴並不準備隱瞞,他的履歷上寫著籍貫,張憲若是起了疑心,一查便知,他和恒言之間,也並沒有什麼不可讓人知的來往。
  他說的坦蕩,張憲不想二人是舊識,怪道陳太醫剛才號脈的時候沒有避嫌。
  張憲送了小陳太醫出來,那邊太子才帶著洗漱乾淨的小黑娃過來,張憲請太子幫忙讓侍衛去一趟烏桕巷子,將杜恒言身邊的女使帶過來。
  小黑娃答道:「叫紫依的,還要和阿翁阿婆、二娘、阿文說一聲,阿姐在東宮,還有隔壁的戚嬸子,她也急著呢!」
  小黑娃留了個心眼,說戚嬸子,沒有說慕俞哥哥。阿姐還在東宮府裡養著,可不能讓他們撒手不管。
  問趙元益道:「世子哥哥,你說,肅王府那般厲害,我家阿姐怎麼辦?她眼下又昏睡著,等她醒來,那邊肯定又想好新招數,等她入坑了!」
  趙元益拍了拍小黑娃的肩膀,問張憲道:「你的意思呢?」
  「趙延平仗勢欺人,目無王法,光天化日之下強搶民女,這個摺子,我爹來奏!」張憲面無表情地道。
  冰藍色繡著雲紋的袖子中的手不由微微捏成了拳頭,這個仇他一定會為阿言報。
  趙元益沒有異議,安撫道:「你既然定了主意,我自當祝你一臂之力,讓楚王叔、申國公、沈家、李禦丞也都在御前參一本。」
  張憲抱拳謝過,托殿下派人多看管,又對小黑娃道:「你阿姐在這裡,你莫走開,等紫依過來。」
  見小黑娃點頭,腳步匆匆而去。
  東宮外頭,葉門牽著馬在候著,見自家主子出來,問:「主子,回府嗎?」
  張憲並不理,縱身上了馬,往肅王府去,下了馬,道:「張憲,求見世子爺!」
  門上小廝們聽是張樞相府上的衙內,忙賠笑道:「張衙內,世子爺今個納妾,去了西邊的郡主府,尚未回來。」
  張憲冷哼了一聲,轉身上馬往離肅王府不到三裡路的西邊的郡主府。
  這一回並未下馬,壓著心頭亂竄的火,平和地道:「求見世子爺,張憲有要是稟告!」
  門外小廝忙進去通傳,不一會兒便見趙延平帶了隨從出來,見馬上果然是張憲,奇道:「今個子瞻特地來尋本世子,想來是無事不登三寶殿?不過,今個是本世子的好日子,子瞻不妨留下來吃一杯水酒再聊?」
  張憲面上乍然一笑,舉著馬鞭,一下子便朝著趙延平揮了過去!
  他就坐在馬背上,對著趙延平一陣猛抽,趙延平自幼也習武,可是對著張憲瘋了般地攻勢,竟生生挨了好幾鞭子,一邊怒斥道:「你發什麼瘋!」
  他和張憲平日雖因著陣地不同,沒有過多的交情,但是也並沒有什麼深仇大恨,眼下,這人怎地像是巴不得生吞活剝了他。
  府裡趙萱兒和杜婉詞聞訊趕來的時候,已經鬧得不可開交,府裡的侍衛被撂倒了一片,張憲全然是不要命的往府裡追著趙延平抽。
  趙萱兒急道:「住手,住手!」一邊讓弓箭手對著張憲的馬腿放箭。
  混亂中,趙延平往趙萱兒身後躲,張憲竟也跟著抽過來,一鞭子將將要落在趙萱兒的身上,後頭的杜婉詞瞳孔一縮,心裡刹那只有一個念頭:這一鞭子決不能抽在娘親身上,憲哥哥會沒命的!
  張憲便眼見杜婉詞猛地將母親拉到了自己身後,腰腹上生生挨了他一鞭子。
  趙萱兒嚇得魂飛魄散,大喊道:‘婉婉,婉婉!」
  已經動手傷了未來的太子妃,張憲不得住了手,對著趙延平道:「你若是再敢打杜恒言的主意,我便是拼著前程不要,也要打斷你一條腿!」
  又對著杜婉詞道:「小的誤傷太子妃娘娘,自去太子跟前請罪。」他的眼裡冷冰冰的,像是要將她凍住。
  剛才那一鞭子,抽的杜婉詞整個人都縮成了一團,可是眼看著他走,竟還是拼了力氣喊了一聲:「憲哥哥!」
  張憲卻是腳步未停,置若罔聞。
  杜婉詞靠在娘親懷裡,嗚咽著喊了一聲:「娘!」
  張憲那一鞭子絲毫沒有手軟, 隔著襦裙,杜婉詞的腰腹上還是破了皮,紅腫的十分厲害, 請了醫女來敷了藥, 細細地包紮好。
  待醫女一走,一直在一旁抹著淚的趙萱兒恨聲道:「你是未來的太子妃, 張憲竟然敢往你身上甩鞭子,我明個讓父王一定要在御前參張家父子一本尊卑不分, 以下犯上!」
  杜婉詞望著娘親憤恨的面容, 無力地道:「娘, 算了,我不想和憲哥哥計較!」
  趙萱兒急道:「婉婉,你受了這般大的罪, 怎能就這般輕易放過他!」
  杜婉詞望著床上松松攏著的半透明的鮫綃幔,輕聲道:「娘,我想讓你去一趟肅王府,和表兄說一聲, 饒過憲哥哥這一次!」
  趙萱兒見女兒眼神空空的,沒有一點光彩,可是當那雙眼睛輕輕地轉向她的時候, 她知道她拒絕不了。
  趙萱兒什麼也沒有再說,轉身離開了杜婉詞的廂房,吩咐外頭站著的翠微道:「好生伺候小娘子!」
  翠微忙應道:「是!」
  出了杜婉詞的院子,于媽媽輕聲問道:「郡主, 您真的要去肅王府?」
  趙萱兒歎了一口氣道:「嗯,走一趟吧,這一回延平被抽的不輕,父王和母妃肯定不會善罷甘休。」
  她本意也並不準備將杜恒言許給延平做妾,她走這一步,和呈硯是徹底傷了最後一點多年住在同一個屋簷下的情分,可是,杜秋容死後,她和杜呈硯怕是早就沒有情分了。
  所以婉婉答應嫁入東宮,提出要讓杜恒言給延平做妾時,她只想著全了女兒這一點念頭。
  張憲為杜家為杜恒言做的越多,越是在婉婉心上割刀子,如果不是那一日張樞相親自在御前言張憲立誓娶妻只娶杜恒言,婉婉怕也不會這麼快答應嫁入東宮。
  趙萱兒的馬車到肅王府的時候,太醫局的太醫剛剛出來,趙萱兒讓于媽媽攔了他,問延平的傷勢,只見老太醫搖頭道:「有些不好,傷了骨頭,怕是得將養兩三個月。」
  趙萱兒倒吸了一口涼氣,頭一回站在肅王府不敢進去。
  于媽媽聽了,直覺腰上還隱隱作痛,低聲勸道:「郡主,王爺和王妃定然在氣頭上,你現在若是為張憲求情,王爺和王妃定然不喜,你看?」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20 00:05:09

第二十八章

  趙萱兒自嘲地笑道:「進去吧,一起釀的果子,不得一起吃。」
  一進趙延平的院子便聽到裡頭嫂子的啜泣聲,父王的怒吼聲,母妃在一旁勸著什麼,趙萱兒頭皮有些發麻,攏了袖子,抬步進去,女使打起了珠簾子。
  華平郡王妃一看見小姑子,拿著帕子掩著面哭道:「萱兒,你這回怎地也不攔著,你府中的侍衛呢,怎麼能讓平兒傷成這樣!」
  趙萱兒見榻上躺著的延平,連臉上抹了藥,心裡也一跳,她今個擔心婉婉,竟沒注意,延平還傷到了臉,對上嫂子怨懟的眼神,心裡一時也有些著慌。
  若是傷到皮肉,雖說也心疼,養養便也能好,臉卻極為緊要,若是留下傷疤,等於肅王府的臉也被剝了一層皮。
  肅王爺見女兒窘迫的模樣,喝道:「夠了,這事是萱兒能管得了的嗎,不是婉婉護著,萱兒身上都得挨鞭子,這張家真是養的好兒子!他抽在延平身上的鞭子,本王一定讓他雙倍還回來。」
  趙萱兒低了頭,微微抿了唇,還是道:「父王,婉婉讓我過來,求您饒了張憲這一次。」
  屋子裡瞬間靜寂了下來。
  華平郡王妃淡淡地抹了淚,笑道:「昭城,你太欺負人了,你女兒要做太子妃,精貴得很,我們平兒便是路邊的夜貓野狗嗎?任由旁人這般欺辱還要忍氣吞聲?」
  肅王妃也不滿地斥責女兒道:「萱兒,婉婉胡鬧,你怎麼也跟著胡鬧,他二人雖說幼時有些情分,可是此一時彼一時,那張憲,可是連她都打啊。」
  肅王爺也沉了臉。
  榻上一直躺著哎呦的趙延平,捂著胳膊,輕聲道:「姑姑,我聽婉婉的,她說算了便算了!」
  華平郡王妃放下了掩面的絹帕,怒氣不爭地道:「不行,我十月懷胎將你生下來,不是給別人家女兒搭橋鋪路的,別人不追究,我們管不著,你是母妃的心頭肉,他張憲就能這般欺負我兒?」
  趙萱兒聽嫂這話,不氣反笑道:「嫂子,你說延平這是給我們婉婉鋪路?鋪什麼路?鋪杜家還是我趙萱兒的通天大道?」
  趙萱兒原本對侄子的一點憐憫蕩然無存,她想著她和婉婉與肅王府是一榮俱榮高一損俱損,是以,父王和母妃要拿婉詞的終身大事做大業的探路石時,她明知道女兒不願意,還百般勸著,原來肅王府未來的女主人可是一點都不領情。
  趙延平見姑姑氣白了臉,忙拿話哄道:「姑姑,你別氣,婉婉走的這一步,是我們肅王府的功臣,我母妃也是一時心疼我,姑姑看在侄兒的面上,莫要生氣!」
  一邊說著,一邊疼的呲了嘴。
  這回惹得肅王妃也心疼了,瞪著趙萱兒道:「萱兒,你侄子傷成這樣,你怎麼還來替張家那小畜牲說情,那人是婉婉什麼人,延平又是婉婉什麼人,難道外人比自家人還更讓她心疼!」
  這話卻是說婉婉沒臉沒皮了,趙萱兒望著母妃,平靜地道:「母妃也是看著婉婉長大的,婉婉心裡想的什麼,母妃能不知道?平兒在我府裡傷成這般,是我沒護好他,婉婉讓我來這一趟,我該說的也說了,母妃和嫂子若是覺得我和婉婉是外人,以後,肅王府,我們不來便是了!」
  說著,返身便要走,趙延平急得要起身,身上的傷口拉了一下,實在疼得厲害,也不敢動了,喊道:「姑姑,你告訴婉婉,我答應她,我不找張憲麻煩!」
  趙延平又拉著祖母的手道:「您去幫我哄一哄姑姑,她這般回去,是要哭的,孫兒科罪過大了,孫兒求您了,您快去呀!」
  肅王妃無法,見孫兒這般哄著,想著女兒剛才說的話,心裡也有些後悔,婉婉是他們聯手逼著嫁的,若真生分了,這一步棋可怎麼走。
  起身出去,快兩步喊住了女兒。
  張憲抽過趙延平,便回了東宮找太子請罪,太子笑道:「你和我請什麼罪,抽的又不是我,那小子,我老早就手癢,想抽了!」
  張憲道:「我還誤傷了太子妃一鞭子,請殿下責罰!」
  趙元益驚了一下,圍著單膝跪在地上的張憲看了一圈,咂舌道:「你這回可真是能耐,太子妃娘娘你也敢抽!嘖嘖,父皇若是怪罪下來,你我可都吃不了兜著走了!」
  張憲面無表情地道:「與殿下無關,子瞻會一力承擔!」
  趙元益點頭,饒有興致地歎道:「衝冠一怒為紅顏,不過,你紅顏現在榻前伺候著的,可另有其人。」
  趙元益坐回鐵梨花木的太師椅上,端了一碗茶呷了一口,笑道:「你別在我這裡磨時間了,去吧,慕俞可是來了一個時辰了!」
  張憲低聲道了句:「謝殿下!」
  望著子瞻腳下生風,趙元益竟有那麼點羡慕,招了外頭的親信黃門梁行進來,從袖口裡掏出一封信,道:「去送給賈先生,說累他多跑些路了!」
  梁行恭聲問道:「殿下,張衙內此番,會不會被肅王府咬住不放,下頭的人回來說,太醫局的老大人說,得兩三個月下不了床。」
  趙元益道:「無妨,父皇不會管的,若是王叔鬧,那我們便等趙延平痊癒了,再舉行迎正妃的大典便是!」
  肅王府一心要將杜婉詞塞到他東宮,他就不信他們不急。
  梁行笑道:「殿下英明!」
  趙元益道:「行了,快去吧,對了,你回來的時候,順道去東華門買些外頭的零嘴回來,給阿寶吃!」
  梁行應下,又添了兩句:「阿寶小娘子長的圓圓臉十分討喜,卻一身虎勁兒,這半天來偏殿探望杜家小娘子的兩位側妃,都給她凶了回去,兩位側妃可氣著呢!」
  趙元益笑笑不語。
  張憲往恒言臨時客居的太子妃偏殿去。便見慕俞在外閣裡看著書,見張憲過來,起身作了深揖:「此番勞子瞻兄伸出援手。」
  張憲偏了身子,並沒有受禮,淡道:「你我該謝的是殿下。」
  林承彥並不準備在這個時候和張憲吃些沒用的飛醋,平聲道:「子瞻兄,你前番和我說的事兒,我正準備這兩日與你說,不知子瞻兄眼下可還方便?」
  張憲點頭:「跟我來。」
  他常來東宮,是以太子為他在幕僚的住處也安排了一處閒散的房間出來。
  葉門守在外頭,張憲和林承彥分坐在兩邊,林承彥道:「杜家阿翁昨日與我說,阿言確實是耶律蒙德的女兒,只是他與杜姨,即阿言的娘親,是意外認識的並生了情分,當年杜姨去過並州找杜將軍,落在了耶律蒙德手裡,後來高陽關一役,耶律蒙德負傷,隻身來到明月鎮尋杜姨。」
  林承彥說到這裡,略頓了頓道:「不瞞子瞻兄,其實我有些疑惑,當年杜姨既是沒見到杜將軍,杜姨與耶律蒙德的事,杜將軍又是如何知曉的?他來接阿言回京的時候,杜姨已經失智了!」
  張憲沉吟道:「也有可能耶律蒙德一早找過杜將軍,抑或,杜將軍咸甯元年回京的那次,也去了明月鎮?我一直覺得,杜將軍一直惦記著阿言的娘親,他明知道阿言的身世,還待阿言如親女!」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20 00:05:26

第二十九章

  林承彥搖頭:「這些只是我們的猜測,杜阿翁與我說的時候,神態十分輕鬆,我覺得裡頭定然沒有通敵叛國之類的事兒,但是杜家確實不想讓耶律蒙德找到阿言,他們不希望阿言的真實身份浮到明面上來!」
  張憲琢磨著道:「眼下耶律國皇族內部並不太平,阿言的身世若是曝光,定然會被許多人拿來作靶子,杜將軍擔憂的許是這個!」
  話說到了這裡,兩人對阿言的身世微微松了半口氣,至少和通敵叛國沒有關係,另外半口懸著的卻是杜將軍擔憂的。
  林承彥想了想,還是道:「有一事,我或許也該早一步告知子瞻兄,杜家阿翁將阿言許給了我,等我阿翁入京,便要商議親事。」
  張憲心口猛地一窒,看著林承彥面上平和的笑容,手不覺微微抖了兩下,竭力鎮定地道:「杜將軍出事之前,我已經托冰人遞了草帖子,正準備遞細帖子!」
  林承彥有些訝然,略一低頭,默想了一會,緩聲道:「我尊重阿言的決定,希望子瞻兄也能尊重阿言的決定!」
  杜恒言在傍晚朦朦朧朧醒來的時候, 聽到外間似乎有棋子落盤的聲音,掙扎著想起來,一旁的紫依見她醒來, 忙驚喜地道:「主子, 您可算醒了。」上前扶了杜恒言坐了起來。
  又去倒了一杯水,杜恒言就著紫依的手喝了半杯, 問道:「誰在外面?這是哪?」
  她只記得被于媽媽和珍珠搶著塞進了馬車,小胖墩氣的拿石頭在砸于媽媽。
  紫依在杜恒言耳邊悄聲道:「主子, 是張家衙內和林家衙內在外間下棋, 已經下了好幾盤了。」
  杜恒言抬手揉了後腦勺, 心有餘悸地問道:「我們在哪?」
  「主子,這是東宮,張家衙內帶著太子殿下將您救了。」紫依想到今個晌午的場景, 不由抹了淚,「您放心,奴婢過來的時候,老爺和老夫人知道您被太子救了, 都寬了心,就等著您好了,回去呢!」
  紫依沒有說, 東宮的人來送消息的時候,老爺硬撐著從床上起來,正準備去肅王府要人。
  紫依不說,杜恒言依舊知道阿翁阿婆會掛念著她, 掀了被子道:「我們早些回去吧,阿翁阿婆在家等著呢!」
  紫依無法,蹲下身來幫主子穿鞋,外頭的兩人聽到動靜,放下了手中的黑白棋子。
  杜恒言出來的時候,林承彥見她額上冒著密汗,勸道:「阿言,家裡我已經讓林二叔回去說了,你喝了藥再走吧,太醫說你風寒侵體,你這般急慌慌的回去,再著了涼就不好了!」
  杜恒言一醒來便見到這兩人,心裡有些慌神,眼睛也不抬,執意往外頭去。
  林承彥自來心細,察覺她的不自在,望了一眼張憲,見他眼睛灼灼地看著阿言,他和張憲的這一局,勝負並不是他們自己所能左右。他尊重阿言的選擇,微微笑道:「阿言你等會,我先去求太子借輛馬車給我們,阿寶還在太子殿下跟前呢!」
  說著,讓紫依將恒言扶了進去。
  杜恒言一日沒有進食,晌午又那麼折騰,腳步虛浮,只得聽慕俞的,先候著。
  張憲十分訝然林承彥竟然願意讓他二人獨處,出去吩咐外頭的女使去廚房端些易克化的糕點粥湯來。
  恒言坐在了慕俞先前的位置上,張憲坐回了原來的位置,一邊拿著白瓷罐子將棋子一一拾起來,一邊漫不經心地道:「趙延平今個遇了意外,傷了筋骨,兩三月不能下床,不會再有心思找你麻煩。」
  杜恒言愣了一下,有心想問,他口中的「意外」是不是他所為?
  「是你,你……」
  張憲卻打斷了她,「杜恒言,我明個去你府上送細帖子。」
  他的語氣十分平淡,仿佛只是和他說,杜恒言,我明日路過你家一樣。
  杜恒言抬眼望他,心上有些亂跳。
  一旁的紫依忙低了頭,努力縮小自己的存在感。
  「我,我,阿翁已經將我許給慕俞了。」杜恒言面上有些發燙,勉力抬頭,眼睛卻並不看張憲,而是看向了外頭廊下擺著的兩盆紫薇花,袖子中的手有些發抖。
  「阿言,我想我在你這裡,最不缺的便是耐心了!」他遠遠地望了她那麼多年,一直不曾打擾她的生活,等著她一點點地長大,他才重新站在她面前,他原本的計畫便是她及笄的時候上門提親。
  可是這一年以來,竟發生了這許多變動,阿言一直是頗有主見的小娘子,杜家阿翁、阿婆的意見,或許能影響她的判斷,但是卻不會左右她的選擇。
  這一點,剛才林承彥將此事告知他後,他從驚慌裡慢慢想了起來,是以現在面對杜恒言這一句托詞,張憲顯得十分平靜。
  東宮的女使提了食盒進來,一碗小米粥,配著一碟醬瓜,一碟鹹白菜。
  紫依遞了象牙箸,道:「主子,您先墊一些吧,一日沒進食了!」
  杜恒言沒有說服張憲,心裡頭也不知道什麼滋味,端了米粥,胡亂用了半碗,只覺得前腦殼急的發熱。
  她並不屬於這個時代,慕俞對她的情分有幼時相伴的情誼在裡頭,可是張憲呢?
  她總覺得自己好像沾了現代人的光,張憲對她的執著或許是因為她與這一時代人的不同,可是這份不同,是她隔著千百年的時光偷來的。
  杜恒言正默想著,外頭林承彥牽了阿寶過來,阿寶一見阿姐果然醒了,興奮地跑過來撲在杜恒言的懷裡。
  「阿姐,我從世子那裡要到了好多藥丸。」一邊說著,一邊將後頭背著的小篋子拿到前頭來給杜恒言看裡頭的瓶瓶罐罐,「阿姐,以後我們不怕生病了。」
  林承彥一進來,便發覺二人之間的氣氛有些詭異,猜想或許張憲將他要下細帖子的事兒說了,過來道:「阿言,馬車已經備好了,我們回去吧!」
  杜恒言忙扶著椅子站了起來,紫依扶著她出去,她察覺慕俞和張憲落後了幾步,想著他二人許是有話說,自顧帶著紫依和叨叨地說著各種藥丸的阿寶往外頭去。
  二人望著杜恒言的背影漸漸遠了,林承彥才道:「子瞻兄,剛才殿下與我說了你騎馬闖郡主府的事,肅王府此番定不會甘休,我與殿下商議,準備以國子監學生的名義聯名上書肅王府霸淩街市,強搶民女。」
  張憲道:「眼下丹國的使臣尚在,此事不宜鬧大,不然引起丹國人的注意,予阿言又是一樁麻煩。」
  林承彥今日一急,竟將耶律蒙德給忘了。
  杜恒言的病在五日後才痊癒,她這五日一直待在家中。可是這五日杜家上上下下都沒閑著。
  杜家阿翁好像受此事的刺激,身子反而好了,杜恒言回來那一晚,一家人加上西邊的慕俞,一起圍著長條柏木桌子用了晚飯。
  杜太初宣佈他們不能坐以待斃,不能因為呈硯進了牢房,自家的日子便不過了。
  他從趙萱兒吩咐僕人來擄人的事件中,深刻地體察到,他的孫兒和孫女已經不是當初得以靠在杜府的門楣下享受餘蔭的貴女和小郎君了。
  杜太初第二日便去拜訪了李禦丞。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20 00:05:37

第三十章

  後頭幾日的朝堂上,一直十分熱鬧,申國公、楚王、沈伯爺都上摺子言肅王府光天化日之下強搶民女。
  肅王爺怒斥他們無中生有,狀告張樞相教子不嚴,平白無故攔截肅王府的馬車,鞭打肅王府的下人。
  官家半眯著眼,看著他們鬧,看到穩當當地站在角落裡的李禦丞,不由還奇異了一下,這一位今個怎地成了鋸嘴葫蘆。
  起了興致,點名道:「李愛卿可有本奏?」
  李禦丞邁出一步出列,從袖中掏出一本奏摺,恭聲道:「臣有本啟奏。」
  官家往龍椅上一靠,無可無不可地道:「准奏!」
  「昭城郡主身為杜家婦,卻不秉持相夫教子、寬厚持家的訓誡,九年前仗勢謀害杜呈硯留在廬州的義妹,致其生前生活困頓,後死因不明。此番乘杜家勢微,欺淩杜家其他妾室所出子女,拋棄杜家老幼,獨居高宅。其行跡實不堪為皇家表率,臣請奏,革除昭城郡主郡主的封號,收回封地。」
  李禦丞一說完,肅王爺簡直石化在當場,他以為李禦丞這老小子至多說他肅王府幾句仗勢欺人,竟然竟火頭移到了萱兒身上,萱兒可是太子妃娘娘的母親,他說萱兒不堪為皇家表率,眼下之意豈不是婉婉亦不堪為皇家表率。
  肅王當即朗聲稟道:「陛下,李禦丞信口雌黃,污蔑我兒,其心可誅!」
  官家原正半眯著眼睛,看著底下鬧,被肅王爺洪鐘一般的聲音炸的猛然一驚,坐直了身子,往下頭覷了一眼,緩聲道:「李禦丞,你所奏可屬實?昭城郡主可是太子妃的娘親,你若有半句虛言,頸上的烏紗帽可戴穩了?」
  李禦丞跪下道:「臣所奏句句屬實,請陛下明鑒!」
  官家招了楚王道:「既是如此,此事事關太子妃的娘親,王弟你去查辦。」
  肅王一急,十分強硬地道:「陛下,此事純屬虛構,無需浪費人力去查探。」
  官家見他的眼前氣得瞪圓乎了,揮手道:「王叔莫急,這謠言既然鬧到李愛卿跟前,想來在京中也早傳開了,不若讓楚王好好查探一番,好還昭城一個公道,王叔放心便是!」
  太子適時地出來道:「兒臣請求督查。」
  官家看了他一眼,見他面上十分平靜,微微沉吟,道:「准!」
  肅王爺正要再開口,一旁的李公公觀陛下的神色,尖著嗓子唱道:「退朝!」
  肅王爺猶不甘心,「陛下!」
  官家卻是恍若未聞地匆匆走了。
  肅王爺對著太子道:「殿下此番又是何意,難道是對婉婉這個太子妃不滿意?」
  太子忙誠惶誠恐地道:「肅王何處此言,有人污蔑太子妃的娘親,本殿下自是該站出來找出真相,以還太子妃和肅王府一個公道。」
  見肅王爺面上猶有郁色,太子搖頭道:「您老人家有所不知,為了讓婉婉高興,我可在父皇跟前求了好些天,才磨得父皇答應放了杜將軍出來!」
  說道這裡,太子壓低了聲音道:「太子妃從杜將軍府出,由雙親送出門,不是更能堵住這些人的嘴!」
  肅王爺望著太子笑吟吟的一雙眼睛,心上竟有些發寒。
  杜呈硯出來的消息送到烏桕巷子的時候, 杜太初和元氏剛經了趙萱兒如此決絕的打擊,再不想兒子竟然這時候便能出來,一時都喜極而泣。
  杜恒言心裡也有些震動, 可是, 此前杜婉詞被封為太子妃,她便知道, 無論如何,她爹爹是要放出來參加太子娶親大典的。
  元氏一邊抹著淚, 一邊哭道:「老頭子, 這一回呈硯出來, 無論如何,他得休了趙萱兒,他若是還顧及著他那一套, 這個兒子,我也不想認了!」
  元氏越說越悲從中來,就在昨日,那許多人來搶言兒的時候, 她真是恨不得自己一頭撞死,好讓天底下人都瞧瞧,她杜家到底娶了個什麼樣的禍害。
  杜太初想到一月前, 呈硯像是知道自己要出事一般,不僅將阿言的身世告之他們,還托他看好婉詞,可是眼下又是婉詞嫁入東宮, 才得以讓呈硯出牢獄,心情不由十分複雜。
  他昨日去李禦丞府上,請他在御前將趙萱兒的所作所為示于陛下知曉,實在是因著對這個兒息深惡痛絕。
  可是,他卻也讓天下人知曉了太子妃娘娘有一個品德虧損的娘親。
  「阿言,阿言!」林承彥忽地在門外拍起了門。
  杜恒言忙起身去開門,一邊拉著門栓,一邊道:「慕俞,你今個怎地沒去國子監?」卻不妨承彥身後站著一位老者,年逾六旬,面頰的顴骨高高地凸起,可是精神矍鑠。一雙眼睛慈和地看著她。
  只見眼前的小娘子著了一身白襦紫裙,發上只一根銀簪子束著,與平民小戶家的小娘子無異,一雙杏眼十分清亮有神,林詢不由心下暗歎:果然是三歲看大,恒言經歷了這些變故,竟還如明月鎮上那個樂天、堅強的女孩兒一般。
  恒言在怔了一瞬後,立即想起來,這是林老相公,忙嗔了慕俞一句:「林阿翁今日到,你竟也不說一聲。」又對著裡屋喊道:「阿翁,阿翁,林阿翁到了!」
  裡頭杜太初大喜喊了一句:「哎呦!」
  眾人都快步出來迎接,杜太初見真的是林詢,佈滿褶皺的臉上老淚縱橫,上前握著林老相公瘦骨嶙峋的手道:「老哥啊,我險些等不到你來了!」
  林老相公回握了杜太初的手,笑道:「你這老傢伙若不等我,我可不饒你的!」
  待林老相公坐定,杜恒言親自給林老相公捧了茶,笑道:「我們搬到這兒來,一切從簡,這茶還是前些日子慕俞送來的,您嘗一嘗您自家的茶!」
  林老相公品了兩口,翻著茶碗笑道:「當年離開京城,不曾想過有朝一日還會回來,這碧螺春,京中的水沖出來的味兒,似乎與廬州大不一樣。」
  杜太初道:「茶是一樣的茶,不過喝茶人的心境不同罷了,你在廬州過得是閑雲野鶴的日子,陶詩中的‘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也不過如此,你這腳一旦邁入京城的地面兒,想閒適卻是不能夠的了,此番說起來,是老弟我連累老兄你跑這一趟。」
  林老相公晃了晃茶碗道:「這一趟倒真是你老弟連累我來的,你教養了這麼一個好孫女,我怎能不來?」
  說著,卻是指了一下杜恒言。
  杜恒言面上一囧,上前斂裙屈膝道:「林阿翁謬贊!」又對著自家阿翁道:「阿翁,言兒下去幫二娘備飯食。」
  杜太初看著恒言出去,歎道:「這一個是好,還有一個,也不知是福是禍。」
  說的卻是杜婉詞了。
  林老相公撫須歎道:「老弟,實話與你說一句,你杜家註定要出一個太子妃。」
  杜太初倒是不明白這中間的意思,面上顯出疑惑來:「老兄,此處除了你我,便就慕俞,你何不與我明說了?」
  林老相公放了茶碗,斂了神色,鄭重地道:「老弟,此事暫且說不得,免得你我受了牽連,呈硯一出來,你且寬心便是,日後,你杜家不會再有厄難了!」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20 00:05:50

第三十一章

  當年官家下旨給昭城郡主與杜呈硯賜婚之前,曾與他商議過,有一點他可以確定,那就是杜呈硯是官家的人。
  此次官家收押了杜呈硯,卻又轉過來封了杜婉詞做太子妃,不得以將杜呈硯放了出來,看起來是官家對肅王的讓步,然而,這一切,或許很早以前便是官家的計謀了。
  眼下,肅王不會再懷疑杜呈硯是官家的人,官家要做的事,便好入手了。
  封杜婉詞做太子妃,既是麻痹肅王府,也是對杜呈硯的恩寵。卻也是給日後肅王一派的降臣的一顆定心丸。
  杜呈硯一出大理寺,便見到趙萱兒帶著婉詞從馬車上下來,母女二人都穿了喜慶的顏色,趙萱兒著了一身流彩暗花雲錦襦衣,縷金挑線牡丹長裙,綰了高髻,如雲霧般的發上一支紅翡滴珠鳳頭金步搖十分醒目。杜婉詞上身是緋色雲霏妝花緞織的海棠錦襦,下身一條青煙紫繡遊鱗拖地長裙,一支紅珊瑚番蓮花釵,一支石榴包金絲珠釵,似乎他的落魄,並沒有為她二人的生活平添一點痕跡。
  見到他,母女二人都落了淚。
  不過半個來月,杜呈硯瘦削了許多,頭髮亂糟糟的,鬍子長出了好長一截,顯然在裡頭遭了好些罪。
  趙萱兒淒聲喚道:「硯郎!」
  杜呈硯卻並不望趙萱兒,只問垂著淚的杜婉詞:「婉婉,你真的願意嫁入東宮?」
  「爹爹!」杜婉詞不妨爹爹一出來,竟問她這句,心上有些動容,可是想起表哥與她說的,她嫁入東宮是勢在必行的,此時就算她與爹爹說不願,又能如何,低了頭道:「婉婉願意!」
  杜呈硯深邃的眼睛望著婉詞低下去的脖頸,長歎一聲:「婉婉,是爹爹沒有顧你周全!」
  杜婉詞眼睛裡頓時漫出來許多潮氣,終是忍不住,舉了帕子遮了面,帶著濃重的鼻音道:「爹爹,我們回府吧!」
  杜婉詞說的府,是東華門外的杜府,官家下旨還了杜家的宅子。
  杜呈硯這時看了一眼趙萱兒,見她面上淚水漣漣,心裡一哂,她險些害死了恒言,不由往後退了兩步,如避蛇蠍一般,搖頭道:「你們先回吧,我去接你阿翁阿婆!」
  說著,也不待趙萱兒母女反應過來,闊步朝東走了。仿佛他剛才搭話的不過是偶遇的路人。
  趙萱兒猛吸了一口氣,自始至終,他都沒有對她說一句話,塗了丹寇的手指拿著絹帕抹了淚,定定地看著杜呈硯的背影,他知道婉婉要嫁入東宮,他知道杜恒言住在哪裡。
  他定是也知道她要將杜恒言給延平做貴妾!
  趙萱兒身上忽地有些顫抖,拉了女兒的手,失魂地道:「婉婉,你害了娘啊!」她不應該答應婉婉的,她不該答應的。
  杜婉詞心上一縮,嘴唇微微哆嗦:「娘,娘,你怪婉婉?」
  趙萱兒倚在杜婉詞身上,有些站立不穩,無力地搖頭,「婉婉,你爹會不會與我和離?」
  杜婉詞的心猛然沉到了穀底。
  杜呈硯敲門的時候,杜恒言在灶上幫著二娘做飯,圍了個青布圍裙,正叨叨地和二娘說:「二娘,我想開個飯館子,以後我們一家人也有個生計。」
  姬二娘一邊揉著麵團一邊笑道:「你想做便做,銀錢上若是不夠,我去找我哥哥商量借一點。」
  這些日子,呈硯不在,恒言待她和阿文卻一如往昔,還托了隔壁的林二每日上午教阿文拳腳,老爺生病臥床,阿文的功課,都是恒言在管著。
  以往若說她待恒言還有幾分別的考量在裡頭,可是這半月處下來,她看恒言真是越看越喜歡,有時候甚至想,若是以後有機會,她也想生一個如恒言這般的女孩兒。
  傳來叩門聲的時候,姬二娘吩咐在洗菜的墨采道:「墨采,你去看看是誰?」
  一邊對杜恒言道:「以往開門的活兒都是交給阿文和阿寶的,現在這兩個猴兒整天膩在戚嬸子那裡討吃食。」
  杜恒言想到戚嬸子那一手廚藝,由衷地歎道:「不僅是她兩,我沒事兒,也愛過去,不知道慕俞在哪找到的戚嬸子,當真厲害!」
  「茹兒,阿言!」
  站在廚房外的杜呈硯望著裡頭的兩人,一時眼眶一熱。
  杜恒言還沒有反應過來,一旁的二娘已經扔了麵團兒,就那般滿手白`面沫兒地撲了過去,到了杜呈硯跟前,卻又止了步,似乎才意識到自己身上系了圍裙,手上都是面沫兒,輕聲道:「老爺和老夫人在裡屋,你快去看看!」
  杜呈硯深深望了姬二娘一眼,「這些日子,苦了你了!」
  姬二娘忙搖頭,「都是言兒在撐著,妾身卻是無用的很,什麼都做不了!」
  杜恒言見到爹爹,她心裡也十分激動,可是卻不想面臨這般苦哈哈的場面兒,忍著淚道:「爹爹,林家阿翁今日到了京城,阿翁陪坐在裡頭呢,你快過去吧,我和二娘今日包餃子,一會給爹爹包一枚大錢進去,給爹爹添添喜氣!」
  杜呈硯也有些哽咽,「好,爹爹等著!」
  杜呈硯覺得,他這半生裡,老天爺最眷顧他的,便是讓他做了恒言九年的爹爹,他沒有護住秋容,也險些沒有護住她的女兒。
  「言兒,爹爹會為你討一個公道!」
  杜恒言笑道:「爹爹,不用,我自己的債,我自己討!」爹爹回來,照顧杜家老小的重擔,暫且不用她擔著了,她倒是新仇舊恨一塊兒與趙萱兒算了。
  杜呈硯見言兒面上雖笑著, 可是眼底卻一片冰寒,心頭震動,「言兒, 當年的事, 你一直記得對不對?」
  杜恒言垂了眸子,如果她當年真的是五歲的稚兒或許不會記得這般清楚, 可是她不是,小小娘的音容相貌這些年常常入她的夢裡, 當年她沒有能夠救她。
  「爹爹, 我娘已經去世九年了, 言兒也長大了,言兒想給她一個公道。」
  杜呈硯看了眼尚在抹淚的姬二娘,道:「茹兒, 你且去幫我備些衣物,我今個在這邊住!」
  姬二娘知道他二人有話要說,要她避開,十分識趣地應道:「妾身這就去。」說著帶著墨彩=采和朱砂出去。
  廚房裡只剩下杜呈硯和杜恒言, 杜呈硯神情凝重地道:「言兒,這些事我本來不準備告訴你,可是眼下卻是不得不說了。」
  當年的事, 他怕有心人利用,一早便在官家那裡報備,是以官家知道言兒的身份,此番看著耶律蒙德在京城中到處查找, 似乎一心要找到恒言,官家問他,是否願意乘此機會恢復恒言的身份。
  可是,事到如今,他是連官家也不相信的,丹國內裡混亂,如果恒言與耶律蒙德相認,勢必要跟著回丹國,他如何放心秋容的這一點血脈流落異國。
  杜恒言此時尚不知爹爹所慮,憑著直覺問道:「是和娘有關?」
  杜呈硯點頭,默了一會,心底的秘密似陳年的酒,年份越久,越捨不得開壇一般,道:「言兒,我並不是你的親生父親。」
  「爹爹!」杜恒言本能地急喚了一聲,她驚慌地發現,自己不願意相信。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20 00:06:02

第三十二章

  她疑惑了多年,可是當她已經從心底接受,他就是她的爹爹的時候,他卻打破了她的幻想。
  杜呈硯見恒言聽了這話,驀然受傷的眼睛,心頭也有些不忍,可是事情已經迫在眉睫,又容不得他不說。
  「當年我負了你娘另娶,你娘跑去邊關找我,被丹國的將領俘虜,兩人產生了情誼,他將你娘送回了明月鎮。後來高陽關一役,他身負重傷,心裡記掛你娘,隻身跑到了明月鎮住了大半年,期間與你娘成了婚,後來邊關戰事又起,丹國內部皇太后與諸王之間一直在互相攻訐,咸甯元年高陽關一役後鬧的尤其厲害。他是蕭太后的小兒子。」
  杜恒言聽到這裡,忽然覺得自己可以補上後頭的,「他母后與王兄陷入危境,他必須要回去拯救他們,拋下了我娘?」
  杜呈硯在杜恒言略帶嘲諷的眼神裡,默然點頭,「我從澶州回來,轉道去了一趟明月鎮,卻不妨看見你娘梳了婦人的髮髻,帶著你艱難度日,才從你娘口中得知她這些年的際遇,錢員外是我殺的,他是趙萱兒的人。我提出帶你娘到京裡來,你娘以自殺抗拒。」
  「言兒,你娘並沒有失智,她只是不想面對我,我只得先離開,第二次我帶著阿翁阿婆再去的時候,原已經和她說好,和我一同入京,在京中擇府另居,我以為至多回京要與肅王府多費一番口舌,卻不曾想,他們竟會下殺手。」
  對面的杜呈硯一雙銳利的眼裡如濾冰霜,他當初奉旨娶趙萱兒,自以為是為了家國大義捨棄了自我,可是卻連累了秋容與恒言。
  當年在明月鎮上的一幕幕又湧在眼前,杜恒言看著對面深深自責的爹爹,心裡也堵的難受,爹爹不知道,其實不光娘去世了,真正的杜恒言也早已魂飛魄散。
  杜恒言忽然間為小小娘不值,她什麼都沒有做,甚至懷的孩子都不是杜呈硯的,卻因著另一個女人的嫉妒,而慘死。
  「爹爹,你這一次,還要與趙萱兒演相敬如賓嗎?」
  杜恒言的聲音一片寒涼,不待杜呈硯回答,杜恒言又譏笑道:「爹爹,恕言兒不孝了,恐不能讓爹爹如願了!」
  杜恒言圓亮的杏眼裡,氤氳著一股肅殺之氣。杜婉詞已經被封為太子妃,她再等下去,難道要看著趙萱兒成為汴京最恩榮的夫人?
  杜恒言自問自己是忍不下去了。
  一生還能有多少年,趙萱兒已經享了半輩子的福分。
  林老相公舟車勞頓多日,待用了午膳後,便由慕俞陪著回西邊的宅子裡休息,他這一次來,並沒有通知林家二房。
  林承彥將京中的事兒撿了一些與阿翁說,要將叔叔意圖搭上薛家的事也略提了兩句。
  林老相公壓了手,示意慕俞暫停,慈聲道:「慕俞,這些事兒你且別過,我今天觀言兒與呈硯的神色,杜家似有要事要發生,你這些日子多關心些言兒!」
  林承彥面上一囧,應道:‘阿翁,孫兒知曉了!」
  林老相公撫須道:「慕俞,阿翁老了,就盼著你找到一個知冷知熱的人,陪著你走下去。」
  林承彥見阿翁已然須白的頭髮,時光這麼些年,一點一點地將阿翁雕刻成了一個垂垂老矣的老者,心頭有些淒然,還是佯裝輕鬆地笑道:「阿翁,我聽林二叔說,阿言五歲的時候,你便替孫兒相中了她。」
  林老相公欣然承認,又一臉嚴肅地道:「眼下杜婉詞成了太子妃,肅王府怕是更有恃無恐,傾覆只怕就在這時候了,如果拖到八月還沒消息,你這一次鄉試暫且不下場。」
  正說著,小黑娃跑來在院中喊道:「慕俞哥哥,阿姐喊你!」
  林承彥頓時腳步便要往外去,忽地察覺到阿翁笑呵呵的臉,撓頭道:「阿翁,我?」
  林老相公揮手道:「行了,快去吧!」
  林承彥忙「哎」了一聲,人卻已經跑到了外頭,問小黑娃道:「阿言喊我?」
  小黑娃一邊要往廚房跑,一邊回頭道:「阿姐讓你快去!」
  林承彥心下奇怪,剛才不是還一處用了飯,阿言何事這般急匆匆地喊他?
  杜恒言確實是有事喊他,見到慕俞過來,立即遞了一封信給他,「慕俞,阿翁和我說,他已經告訴過你,我的身世,這是一封信,我想讓你幫我跑一趟都亭驛,交給耶律蒙德。」
  林承彥接過來,有些為難地問道:‘阿言,你真的決定和他相認?」
  杜恒言坐回桌前,一邊研著墨,一邊道:「我是在杜家長大的,爹爹待我如親女,我這一輩子隻會是杜呈硯的女兒,只是他當初就那般拋下了我娘,害我娘擔負著五年不貞的駡名,他現在既是又來到了丹國,若是尚有良心,是不是應該為我娘做些什麼?」
  小小娘至死什麼都自己隱忍,而無論是耶律蒙德抑或趙萱兒,他們都活的好好的,富貴榮華、皇權威勢,小小娘卻早已埋在荒塚裡。她要讓那些欠小小娘的人,都要還小小娘一個公道。
  林承彥見阿言眼睛泛紅,知道她替杜姨不值,寬慰道:「阿言,你放心,你要做什麼,我都會支援你。」
  說著,林承彥拿著信便親自去了一趟都亭驛,他猜到恒言的意思,耶律蒙德既是如今惦記著來找她,自是還惦記著她娘,她要將杜姨去世的真相告訴耶律蒙德。
  眼下丹國與趙國雖互通有無,可是丹國與肅王府一直有著說不清道不明的牽扯,她要斷掉肅王府的後路。
  林承彥到都亭驛門外正準備請求通報的時候,意外看到了從裡頭出來的耶律阿沂,耶律阿沂頓時眼前一亮,跑過來道:「你怎麼來了,是找我們嗎?」
  自從上次樊樓一別,杜恒言寄了封信給她後,卻再沒了音信,她按照杜恒言說的地址去找過陳鶴,卻被陳鶴避而不見,最近正有些發愁,不想就遇到了林承彥。
  林承彥道:「我此番來是求見你家阿耶,不知郡主是否方便引見?」
  耶律阿沂知道林承彥是擔任丹國使臣的四書五經的講師,以為他是為這事求見阿耶,豪爽地道:「行,阿耶正在裡頭,你跟我來。」
  林承彥跟著耶律阿沂進去,便見到了傳說中的耶律蒙德,見耶律阿沂帶著趙國的小郎君進來,不由仔細打量了一眼林承彥。
  林承彥上前一步道:「在下是國子監學生,受杜府所托,將此信交于故人!」
  「杜府?」耶律蒙德猛地上前一把抽走了林承彥手中的信,動作之迅猛俐落,讓林承彥瞬間愕然。
  耶律蒙德打開信,快速看了一遍,面色越來越暗沉,待看完,折了信,問林承彥:「此信是何人交於你?」
  林承彥知道耶律蒙德已經找到了烏桕巷子,也不準備隱瞞,「烏桕巷子裡,王爺所要探望的杜家小娘子。」
  「是恒言?」
  耶律蒙德一雙鷹眼盯著林承彥,問道:「她可說要見我?」
  林承彥道:「不曾。」
  耶律蒙德捏著信的手微微有些顫抖, 他一直以為秋容是意外去世,他這一次來又去了一趟明月鎮,杜家已經封門閉戶, 門前的草長了三寸來深, 他到鎮上去打聽,才知道秋容受驚馬所踢, 意外去世,她生了一個女兒, 跟著杜家到了京裡。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20 00:06:15

第三十三章

  鎮上的人說那個女孩兒是杜呈硯的孩子, 可是他知道不是。
  因為她叫恒言 , 永恆的諾言,他會回來找她,她會一直等他。
  他們都做到了, 沒有背棄當初的諾言,可是,已經千里孤墳,無處話淒涼。
  他緊趕慢趕, 終於到了京城,可是杜呈硯這等時候竟然被打上謀上叛亂的嫌疑。
  他曾為杜呈硯的事向皇帝趙真說情,可是趙真看著他, 別有深意地道:「杜呈硯若是知道你為他求情,必不會接受。」
  趙國的事,他不想摻和,替杜呈硯說情, 是看在秋容的面上,也不會強求。
  可是秋容的仇,便是他此回折在趙國,也得為她討一個公道,十年生死兩茫,當初是他死皮賴臉從高陽關追到明月鎮上。
  耶律蒙德斂了心間悲痛,又望向林承彥,長歎一聲:「你回她,我已知曉,此事當由我來完成。」
  林承彥也不再多說,抱拳告辭。
  耶律阿沂追了出來問林承彥:「阿言住在哪裡?你可以帶我去找她嗎?」
  她按照阿言說的地址,守到了陳鶴,他那一日神色十分淡漠,後來竟是再也不回住處了,她是不是表現的太過大膽,沒有一點中原女子們的嬌柔羞怯,讓他厭惡?
  林承彥望著跟來耶律阿沂神情複雜。
  耶律阿沂是耶律蒙德部下的女兒,部下亡故,耶律阿沂被耶律蒙德收養,耶律蒙德在丹國終生未娶,也許當年耶律蒙德與杜姨確實兩情相悅,許了她一生一世一雙人。
  恒言作為耶律蒙德唯一的骨血,耶律蒙德勢必會將她帶回丹國。
  林承彥心上一凜,後退了兩步,連聲道:「不知,不知!」竟似乎眼前的人是洪水猛獸一般,三兩步疾行走了。
  耶律阿沂心下頓覺怪異,回去找阿耶,卻見阿耶的房門緊閉,準備喚他,門口守著的侍衛道:「郡主,王爺在靜休。」
  耶律阿沂這是頭一回被阿耶攔在外頭,剛才阿耶看了那封信神情就有些不對,杜家的小娘子,難道是杜恒言送來的信,杜恒言怎麼會識得阿耶?
  耶律阿沂想不明白,又不敢站在門外吆喝,擾了阿耶清靜,只得轉身去找堂兄。
  耶律紮顏正在看趙國的稼接之術,拿著書指給耶律阿沂看道:「阿沂,你看,照此方法,梨樹上可以長出蘋果,橘樹上可以長出桃子,我們若習得此術,以後一年四季都可吃得石榴。」
  耶律阿沂興致缺缺地看了一眼,一把將書按在桌子上,急道:「阿兄,今個有人來給阿耶遞了封信,阿耶便將自己關在了房裡,你說,阿耶在趙國,難道尚有故人?」
  前些日子他們快到京城的時候,阿耶讓他們先行,阿耶自己卻不知去了哪裡,等到再見,阿耶一直神情落寞,似乎丟失了什麼寶貝的東西。前些日子帶著侍衛出去,也是悄悄的。
  耶律紮顏聽阿沂這般說,不由上了心,細想王叔在汴京的這些日子,好像確實一直心神不屬,當下還是安撫住阿沂道:「王叔這邊有我,難得來一趟京城,你出去逛逛,喜歡什麼,只管買。」
  耶律阿沂聽了這話,嬌嫩的臉頰反起了愁容,「我原本看中了那位杜家女孩兒,想讓她帶我四處逛逛,可是她送了我一封信後,再也沒了蹤影,我也不知道去何處尋她。」
  耶律紮顏笑道:「這有何難,我派人給趙國太子,讓他將那位女孩兒送來陪你!」他們畢竟是丹國皇族,那日觀那位小娘子的衣著,該是庶民,讓她來陪阿沂,實在是給予了她天大的臉面。
  在耶律紮顏看來,這是皇族對於庶民的一種恩榮,然而不過一個時辰,派出去東宮的使者回來道,趙國太子不在府中,一個被喚作張衙內的,直接回拒了。
  跑腿的使臣覺得受到了趙國的輕慢,不滿道:「郡王,趙國一個小小的庶民都敢對我們尊貴的郡主擺架子,實在是欺人太甚,屬下這就去稟報王爺。」
  耶律阿沂也有些不高興,不過是一個小小的民女,難道他趙國的民女也這般尊貴,連陪丹國的郡主逛街,還辱沒了她不成?
  耶律阿沂覺得受到了屈辱,也不管後頭阿兄在說什麼,又直接原路返回,拍著阿耶的門,一旁的老奴溫赫苦口婆心地勸著:「郡主,王爺在靜休!」
  「阿耶,阿耶,趙國欺負阿沂,阿耶,你要給阿沂做主!」
  「吱呀」一聲,門從裡面被打開。
  「何事?」耶律蒙德臉上略帶倦色地問道,聲音也有些沙啞,好像裡頭壓著一塊石頭一般。
  「阿沂,我不過想找一位庶民陪我逛街,東宮的隨便一個僕人竟敢就回拒了我們派去的使臣!他趙國真是太瞧不起人了!」耶律阿沂喋喋地道,面上帶著幾分不滿,這幾天來在陳鶴那裡遇到的挫折,似乎一下子都找到出口要爆發一樣。
  耶律蒙德心上十分疲累,「你找哪個庶民,如何和東宮扯上了關係?」
  耶律阿沂便將她與杜恒言的相識,樊樓的酒宴說了一些,「阿耶,那杜家小娘子不過是庶民,穿的衣裳比我身邊麥耳的衣裳還不如,放在我丹國,不過也是一個牧女罷了,阿耶,你說東宮……」
  耶律蒙德聽到杜家,臉色一沉,抬了手示意耶律阿沂不要再說,「你說的杜家小娘子大約多大年紀,長得什般模樣?」
  「大約十四五歲,身量高挑,一張小團臉,杏眼,瓊鼻,櫻唇,穿的衣裳半新不舊,發上一根十分普通的銀簪子,像是喜鵲登梅,腰上掛了個金魚荷包,嘴巴挺利索,我開始還被她指桑駡槐地罵了幾句,爹爹認識杜家的人?」
  「阿沂,她不是庶民,她是趙國太子妃的妹妹,你以後切莫再這般無禮,我與她爹爹是故交!」耶律蒙德說完,猛然閃身進了房裡,關上了門。
  耶律阿沂不知道阿耶為何突然這般反常,一旁的老奴溫赫低眉垂眼地囁嚅道:「郡主,王爺需要休息了!」
  裡頭的耶律蒙德聽見阿沂走遠了的腳步聲,內心十分痛苦,他的女兒,他與秋容的女兒!
  秋容剛有身孕的時候,便喜歡做些小孩兒的衣裳、鞋子,金魚、鴨子、白鴿、小雞,他當時為了博得秋容心軟收留他,只帶了一點盤纏,又受了箭傷,時常需換藥,到得明月鎮已經十分潦倒,為了送她一套首飾,偷偷地去給大戶人家當護院,他那時候以為,他要留在趙國,和秋容過一輩子的。
  杜呈硯出獄的第二日依舊沒回府,派人將一封和離書送回了已經搬回杜府的趙萱兒手上,趙萱兒當即便暈了過去。
  杜婉詞派于媽媽來請爹爹回去,杜呈硯只回了句:「父母在,便是家!」言下之意,似乎是怪趙萱兒在他處於危境的時候,沒有照顧二老。
  杜婉詞知道,爹爹動怒更主要的原因,是為了杜恒言,他怨怪娘親將杜恒言許給表兄做妾。
  可是肅王府的貴妾也並不辱沒杜恒言,大概在爹爹心中,杜恒言和她死去的賤`人娘才是值得讓他動感情的吧。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20 00:06:28

第三十四章

  然而,杜婉詞也想不到爹爹竟然會在她大婚前夕要與娘親和離,她以為爹爹即便對娘有不滿,但是看在她的份上,也會接著容忍下去。
  一時聽著于媽媽的回稟,腦子裡亂糟糟的,她是未來的太子妃,以後便是中宮皇后,她的娘親怎能是和離的婦人!
  她與杜恒言鬧成那般,不願意再踏足烏桕巷子。對於媽媽道:「你去一趟肅王府,將此事告知。」
  心裡又不由暗恨表兄做事不俐落,竟然讓杜恒言在去郡主府的路上被太子救走了,不然此時,杜恒言進了肅王府,爹爹便是看在杜恒言的份上,也不會給娘親丁點臉色看,更遑論和離。
  于媽媽躊躇道:「小娘子,此事若是王府再插手,只怕會適得其反。」
  杜婉詞冷冷地勾了唇角,「不說難道看著我娘和我爹和離?」杜婉詞這般說著,腦子裡一個念頭一閃而過,又道于媽媽道:「我現在寫封信,你一會派人將這信送到東宮,交給太子殿下!」
  她娘也是太子的未來岳母,她相信太子也不會願意讓她爹娘在這個節骨眼和離。
  可是,她派到東宮的人卻將原信帶回,囁嚅著道:「小娘子,殿下說,你與他大婚在即,不好做這些私相授受的勾當。」
  一旁的翠微立即喝道:「混帳東西,你竟敢打著殿下的名頭編排小娘子!」又對杜婉詞道:「小娘子,奴婢這就將這大逆不道的奴才送到于媽媽跟前,讓于媽媽好好懲治一番!」
  那送信的嚇得立即跪下,帶著哭腔道:「小娘子饒命,小的也不敢說啊,是殿下囑咐小的定要原話告知小娘子!小娘子饒命啊!」
  杜婉詞頹然地坐在靠椅中,太子哥哥說她私相授受!
  難道他知道她對子瞻的情意?難道子瞻將之告訴了太子哥哥?
  靠椅裡頭的人兒不禁渾身打了個冷顫。
  烏桕巷子裡頭,杜恒言聽姬二娘的意思,爹爹真的要和趙萱兒和離,一邊幫著二娘挑著繡花的色,一邊搖頭道:「二娘,就是不知道這一回爹爹能不能如願,眼下杜婉詞與太子的大婚兩月後便要舉行,這等時候,肅王府怎麼會允許杜家發生變動,平白拖累杜婉詞的名聲。」
  姬二娘放下了手中一件正繡著袖口的雲紋的石青色暗紋團花袍子,輕聲道:「阿言,你爹爹昨夜在阿翁房裡秉燭夜談了半宿,我估摸著,必是想出了法子,不會白折騰一場。」
  她是知道九年前,呈硯納她入府的時候,也是起了要與趙萱兒和離的心,只是上頭肅王府和官家都不允許。
  姬二娘想到今日墨採買菜回來,與她說外頭現在都在盛傳趙萱兒陰狠毒辣,輕輕問恒言道:「恒言,現在街頭巷尾都在說,你娘是趙萱兒害死的?」
  杜恒言手微頓,便又接著挑,微微「嗯」了一聲。
  姬二娘看了一眼聽了這消息,依舊在低頭挑絲線的杜恒言,心下暗歎,恒言這孩子,似乎越來越看不透了。
  「你爹爹昨日與我說,你與慕俞的親事要早些定下來,你心裡可要有數!」
  杜恒言將視線從一堆五彩斑斕的絲線裡移出來,對上二娘和善擔憂的眉眼,想起那人已經遞過來的細帖子,眼下生了一點陰翳,半晌對二娘笑道:「我都聽爹爹的,爹爹說哪日便哪日。」
  爹爹和阿翁既要替她擔心耶律蒙德將她帶回丹國,又要擔心杜婉詞與趙萱兒會報復在她身上,她的親事,確實不能再拖了。
  杜呈硯要與趙萱兒和離的消息很快便傳遍了京城, 杜恒言沒有插手,也不知道是不是趙萱兒往日裡得罪的人太多,京中的人都樂得看她笑話。
  趙萱兒在接到和離書的當夜便回了自個的郡主府, 第二日在和離書上簽了字蓋了印章, 派人將一份和離書送到了烏桕巷子。
  十多年前昭城郡主下嫁給廬州來的一個小將的事兒,還被人津津樂道, 不曾想,杜呈硯竟是被迫娶了昭城郡主, 這麼多年來一直憋著一口氣要和離呢。
  杜婉詞派了于媽媽接連三日往烏桕巷子來請杜呈硯, 言昭城郡主因悲痛欲絕, 已經多日米粒未進。
  第四日一清早杜婉詞自己跑了來,髮髻淩亂,眼下一片烏黑, 就跪在了門前,杜呈硯扶了女兒,歎了一聲:「婉婉,你何必如此!」
  杜婉詞這幾日哭的嗓子已經嘶啞, 此時啞聲道:「爹爹,她是您明媒正娶的妻子,為何您這般狠心?」難道我們母女在您心裡, 當真可以棄如敝履嗎?
  杜呈硯望著女兒悽楚的模樣,什麼也沒有說,跟著她一同去了一趟郡主府。
  二人臨走的時候,杜婉詞看了一眼站在院裡頭的杜恒言, 眼神十分平靜,似乎視線所及之處,不過是一棵常見的樹,一朵並不豔麗的花。
  杜婉詞走的時候,背脊挺直,眼睛毫無波瀾,十分從容不迫,好像她不過是路過一般,做了一件再順手不過的事兒。
  喜怒竟是收放自如,杜恒言暗歎,趙萱兒對杜婉詞多年花重金的栽培,竟真的將她培養成一個十分優秀的大家貴女,至少在儀態上無可指摘。
  她一走,姬二娘捂著胸口道:「阿言,我怎麼覺得婉詞看你的時候,像是在看什麼……」死物一般。
  「死物」兩字,在姬二娘喉嚨裡滾了一下,壓在了舌苔下。
  杜恒言替二娘撫著胸口道:「二娘,無事,她都要進宮當太子妃了,以後我們也不會常見。」
  這席話不過是杜恒言寬慰二娘的,其實,她心裡頭清楚,她和杜婉詞之間,怕是這輩子都不死不休了。
  趙萱兒沒有餓死,那一日杜呈硯將杜婉詞一同帶回了杜家,杜恒言她們也從烏桕巷子搬了回去。
  臨行的時候,慕俞一邊幫她搬著東西,一邊叮囑道:「阿言,你日後沒事定要常回來住,你院子裡的茶花,我可沒時間打理,你不回來看著,它們會死的。」
  他以後下學,再也不能來東邊敲門了,日頭起來的時候,東邊也不會傳來她的聲音。眼看著這條巷子絢麗多姿了一些時日,又要歸於沉寂,林承彥直覺得自己生活中的某份光彩被奪了去。
  林承彥想到這裡,深深地歎了氣,失落的模樣兒,讓小胖墩都看不下去,對自家阿翁道:「阿翁,我們把阿姐留在這吧!」
  正在替他搬著書篋的杜恒言頓時將書篋往他懷裡一塞:「白眼狼!」對上慕俞哀怨的表情,杜恒言心裡竟也有點不是滋味,好像她就是那話本裡常唱的沒有心肝兒的拋妻別子的郎君,杜恒言不由深深打了個冷顫。
  馬車到得杜府的時候,杜呈硯騎在馬背上,並沒有下來,看了一眼上頭燙金的兩個大字:杜府,猛地一揮鞭子,往前頭去了。
  杜恒言怕阿翁阿婆擔心,笑道:「爹爹真是好雅興,估摸是到樊樓叫酒席去了。」
  杜家這一次抄家,榮延院的東西並沒有人敢動,走的時候是什麼樣,回來還是什麼樣,可是明月閣、嘉熙堂,二娘的小跨院裡頭都掃蕩一空,只有些傢俱沒有搬動,她屋裡特別喜歡的一對官窯粉青釉梅花直頸瓶也不見了。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20 00:06:41

第三十五章

  小黑娃帶著小灰狗在廊廡間傳來傳去,道:「阿姐,他們怎麼和強盜一樣啊?就差沒有掛房梁上漆的金粉了!」
  杜恒言捏了捏小黑娃的臉,笑道:「本來就是強盜,所謂抄家,不就是這個意思嘛。」好歹最後陰差陽錯,爹爹被放了出來。
  杜呈硯搬回杜家不過兩日,京中的人望風使舵,請柬和拜帖兒雪花一般往杜家飄來,都堆了兩大盒,光宴請杜恒言外出赴宴的小娘子,都有十來個,有些杜恒言只聽過名字,連人都沒見過,她估摸著自己是沾了杜婉詞這個太子妃的光。
  杜恒言只請了李菁和武月皎來府,李菁自個做了一隻風箏,送給杜恒言道:「改明兒你去放一放,去去晦氣。」
  武月皎帶了一對湖田窯影青釉八方雙耳瓶,寓意平平安安,先前因著武月皎圍堵慕俞,杜恒言一度疏遠了她,現下想來,當初自個便是捨不得慕俞喜歡別人,她好像不能夠想像慕俞娶別人的模樣。
  也許是他出現在她生命裡最無助最脆弱的時候,慕俞對她的陪伴,這些年裡似乎已經長成了一棵可以遮蔭的樹,擋住了她的陰翳。
  武月皎遞帖子的時候,是娘親出的主意,畢竟爹爹是杜將軍的麾下,眼下杜將軍即將成為太子岳丈,她與杜恒言的交情不能斷了,心裡頭對林承彥的那一點念想,這輩子唯有壓在心底了。
  武月皎望瞭望阿言空蕩蕩的屋子,坐在了一張檀木半枝蓮花椅上,托腮笑道:「阿言,舊的不去,新的不來,你什麼時候再回書院裡頭?袁夫子前些日子在課上隨口便喊了你名字。」
  杜恒言想到清正的袁夫子,心裡頭微微有些黯然,歎道:「現在想來,在書院的那些日子,真的是最快活的時光了,有人鬥嘴有人戲弄。」
  李菁坐在一旁,提了一句:「阿言,當初你的對頭好些都進了太子府,現在看不出來,日後,但凡有那麼一個得勢的,或許都會找你麻煩。」
  武月皎癟嘴道:「她們自己還不知道鬥到什麼時候呢,我聽說,眼下那五位美人兒以白、陳兩側妃為首,分成了兩派。」
  等杜婉詞進去,或許又要重新劃分陣營。杜恒言拈了顆蜜餞塞到嘴裡,甜的發膩的味道壓下了心頭的一點煩躁,面上笑道:「怕什麼,我可是會召喚蟲子的,要是來鬧,晚上在她們廂房裡塞蟲子,看她們怕不怕!」
  武月皎看著杜恒言不以為然的笑容,眼睛微微一滯,明明杜婉詞進東宮,她日後的處境定會艱難,為何在阿言眼裡,什麼都不足為懼一般,好像真的能兵來將擋,水來土淹一樣,有些豔羨地道:「阿言,你真厲害。」
  在旁人看來,天要塌下來一般的事兒,她都不放在眼裡,好像她不過是一個局外者一般。
  阿言在乎的是什麼呢?
  幾人正聊著,忽地外頭來傳,宮中賜了東西下來給兩位小娘子,要杜恒言去前頭謝恩。
  武月皎和李菁跟著去前頭磕頭,原是宮中的貴人們都賞了東西下來,都是一些首飾頭面和鮮豔貴重的布匹。
  無疑又是沾了杜婉詞的光。
  倒是裡頭楊淑儀的東西有些奇怪,還給杜恒言送了兩身成衣,一樣的胭脂色的軟煙羅料子
  兩雙黃底粉面兒鳳頭鞋,一大一小,等杜恒言回去才發現襦裙也是一大一小兩套,明顯另一套是給阿寶的。
  送走了宮中的公公,杜婉詞目不斜視地從杜恒言身邊走過,回自己的靈犀閣。
  武月皎因家中有事,也趁機告別,杜恒言並沒有多挽留。
  和李菁一同回了明月閣,李菁讓杜恒言趕走了伺候的女使,悄聲道:「阿言,沈夫子有身孕的消息,已經放出風來了,好像是沈家人放出來的。」
  杜恒言鄭重地對李菁道:「阿菁,我與你說一句推心置腹的話,此時你我便當作不曾得知,不曾聽見,便是旁人議論,你我也不能多插一句嘴,你要知道其中厲害!」
  李菁洩氣地道:「阿言,我只與你說,這麼些日子,我在外頭一句都沒有漏出來,還好你家無事了,不然你自己的事要發愁,我連個說話的人兒都沒有。」
  李菁說著,賴在了杜恒言的榻上,「阿言,你以後可不能嫁的遠了,我就你這麼一個說的上話的,你要走了,我這個話癆可怎麼活。」
  杜恒言歎道:「阿菁,你可真得為我多念念佛了,杜婉詞成了太子妃,我的小命不知道還能有多少日子呢!」
  李菁心上一凜,閉著眼道:「阿言,我會幫你!」
  趙萱兒和離後,關於趙萱兒以前害死原配的事兒還是在大街小巷裡傳著,且越傳越勇,什麼派了多少人去盯梢,又派了當地的哪個員外三天兩頭的上門找茬。連帶著肅王府仗勢欺人、逼良為娼的事兒也半真半假地傳開了,過個幾日又添出新的骯髒事兒來。
  甚者,益州的匪患都是肅王爺手下的舊部。
  肅王府在京城百姓的眼中,儼然成了個賊窩兒。
  趙萱兒和杜婉詞在水深火熱之中,杜恒言也沒閑著,她帶著小黑娃把國子監前前後後左左右右跑了好幾圈,將周邊的吃食挨個吃了個遍。
  杜呈硯不放心她整日在外頭跑,派了兩個護衛給她,一個叫盧鉤,一個叫王榮,都是二十來歲左右。杜恒言和小黑娃都換了男裝,她胸前本來就不甚就有內涵,拿布條裹裹,換寬鬆闊袖的袍子,尚能遮掩住。
  杜恒言這幾日吃得有些膩味,這一日拉著小黑娃進了一家茶樓,要了一壺碧螺春,小黑娃喝了兩口,皺眉道:「阿姐,這茶還不如家中的,都是茶沫子。」
  杜恒言正想著事兒,尚未注意,低頭一看,果然如此,喚來跑堂的,不滿地問道:「這茶怎地都是末子?」
  跑堂的頓時面上訕訕,見對面的小郎君雖然唇紅齒白,可是一雙眼睛如炬,並不是好說話的模樣,正不知如何解釋,算帳的掌櫃見到這邊動靜,笑呵呵地過來道:「這位客官,真是對不住,小店因要盤出,是以不曾進新茶,茶僕竟拿茶末沏了,是店招呼不周,今個客官的茶錢免了,小店再贈送一壺七寶茶,往客官見諒。」
  杜恒言心上微動,面上笑道:「原是如此,這茶末也是喝得的,在下改日再來喝掌櫃的七寶茶。」
  說著,拉著小黑娃告辭。
  出了店門,小黑娃急道:「阿姐,慕俞哥哥還沒有下學呢!我們可兩日沒見到他了!」
  杜恒言步子一頓,對後頭的王榮囑咐候在此處,一會對慕俞說一聲她們先回了。
  慕俞下學便會在食肆間找她和小黑娃,這兩日一直沒見到人影,杜恒言心下奇怪,可是今個卻不能等他,杜恒言直接帶著小黑娃去了東角門的姬家成衣鋪子,將先買下茶樓的事與姬掌櫃一說,姬掌櫃立即應下幫杜恒言去打聽。
  這座茶樓位於國子監與旁邊的武學之間的巷子裡頭,往日裡生意倒也尚可,因為店主年老欲返鄉,是以準備將這店鋪賣出去,要價四千貫,折合成銀子便是四千兩,杜恒言拿不出這許多錢。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20 00:06:55

第三十六章

  姬掌櫃幫她找了茶行行老萬員外做中人,要先以月租15貫先租一年,一年後再以3900貫將這店鋪買下來。
  這中間多出來的一年,賣家多得80貫。
  另外給了萬員外100貫謝禮。
  然而,宅子雖然還回來了,可是杜家現在內裡混亂,杜婉詞出嫁必將帶走杜家大部分錢財、房契、地契,所以杜恒言這一次自己並沒有出面,都托了姬掌櫃。
  她準備等杜婉詞出嫁以後,將手頭的那一批珠寶首飾脫手,加上二娘參的二成本金,估摸也就夠四千兩了。
  杜恒言準備開一個火鍋店,趙國現也有涮鍋的做法,不是多是限涮兔肉、羊肉一類,她記得南宋時期林洪曾經給涮兔肉取了個好聽的名字叫撥霞供,取自他涮兔肉時興起做的詩:「浪湧晴江雪,風翻照晚霞」。
  趙國吃食十分豐富,汴京城裡頭大的正店七十二家,僅州橋一帶就有十幾家酒樓飯館,競爭十分激烈,杜恒言想著,要走學生市場,樣式得新鮮,且價格要平民化,自古民以食為天,涮火鍋在現代火遍大江南北,在古代也不會太差。
  那二層小樓原本一樓便是接待堂客的,二樓是小雅間,佈局倒不用變動,杜恒言想著既是面對學子,且是趙國最有前途的一幫學子,不防再裝飾點文人雅畫,嗯,她還得去搜集些字畫來!
  杜恒言自個坐在書桌前,一點點地拿著簪筆在紙上添添劃劃,心裡暗歎,這張亂糟糟的紙,估摸只有她自己看的懂,紫依進來通報杜婉詞在外頭的時候,杜恒言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愣了一會兒道:「你回,我不想見。」
  是敘姊妹情深,還是惡言惡語,杜恒言都不想奉陪。
  「小娘子,你不能進去,不能進去!」外頭紫依攔不住杜婉詞身後的兩個嬤嬤,眼見著杜婉詞闖了進去。
  杜恒言忙將正寫著的一張紙翻了個面兒,冷嗤道:「杜婉詞,你要不要臉,我不想見你,你聽不明白嗎?」
  杜婉詞神色平靜,淡聲道:「杜恒言,你現在是面上都懶得和我裝一下了。」言及此,微微揚聲道:「不過,你若不想再被擄一回,最好再裝一裝。」
  說著,將袖中的一張請柬扔了過去。
  慶陽公主的帖子,邀請杜婉詞和她一起去赴宴。慶陽公主是官家一母同胞的妹妹,請杜婉詞她能理解,為何要請她?
  杜恒言翻了帖子, 猛然間想起來剛才杜婉詞說什麼,「擄」?」
  難道趙延平要納她為妾的事,不是趙萱兒的主意, 而是杜婉詞的?
  杜恒言將帖子扔給杜婉詞, 靠在檀木半枝蓮花椅上,晃著腿道:「我這些日子身子不適, 勞煩婉婉幫我向慶陽長公主告個罪。
  官家最是涼薄,爹爹為趙國的江山出生入死, 還被迫娶了趙萱兒, 最後她杜家說抄家就抄家, 全然不顧那些年爹爹做的犧牲,高位上的人習慣了底下人對他的討好,旁人的感受並不在他們的考慮範圍內。
  爹爹現在已經無欲無求, 昨日還與她說,等杜婉詞出嫁,她的親事定了下來,便要外出雲遊。
  杜家現在的定位就是一個與世無爭的太子岳家, 杜婉詞想要的東西,只有靠她自己和她背後的肅王府了。
  這條路是她自己選的,與旁人和杜家都無關。
  杜婉詞冷漠地看著杜恒言, 軟聲道:「阿言,你不為你自己著想,也要為阿文和你跟前的那個阿寶著想吧,阿文明年就七歲了, 要去小學了,他人小,路上出了什麼事兒,少了胳膊掉了腿,可怎麼好」
  在杜婉詞的口中,杜熙文倒像是仇人家的兒子。
  杜恒言望著杜婉詞嬌嫩的面頰,心口泛上一層涼寒,「我想知道,你為何要將我擄給趙延平做妾?」
  即便從小打大,她們有許多口角,可是她二人之間,何曾有過要置對方于死地的過節?她一直以為杜婉詞只是任性一點,驕縱一點,並不是窮凶極惡之徒。
  她還救過阿寶。
  「為了什麼?阿言你這麼聰慧難道猜不出來嗎?」杜婉詞的聲音略微有些澀抖,「阿言,我得不到的東西,我也不忍心看你得到。」
  她幼時便喜歡粘著憲哥哥,汴京城裡沒有杜恒言的時候,憲哥哥對她也是溫溫柔柔的,喚她「婉婉」。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憲哥哥的眼裡再也看不見她。
  「阿言,你好像生來就是來搶我的東西的,可惜,太子妃只能有一個,這個你怕是搶不走了。」杜婉詞說著,卻是自個紅了眼。她想到那一日郡主府中,憲哥哥騎在馬背上抽了她的那一鞭子,腹上此時仍舊隱隱作痛。
  「是張憲,你愛慕張憲!」杜恒言低頭望了一眼二人裙裾上隱約露出來的翹頭履,這是針線房上給她們做的,杜家的小娘子,一人一雙,黃底粉緞面,她喜歡金魚,繡的是兩尾金魚,杜婉詞喜歡牡丹,繡的十分繁麗的大朵牡丹。
  她們一同在杜府生活了九年,由陌生人成了仇人,真是世事如煙,變化莫測。
  「慶陽長公主的宴會,我去!」杜恒言低低歎了一聲。
  杜婉詞未多言一句,脊背挺直地走出明月閣,發上的金累絲嵌紅寶石雙鸞點翠步搖微微晃動,三月末的東風吹著她的裙裾,滿頭青絲耀著點點金色的薄光。
  杜恒言不解,她怎麼會穿越千年,和這樣的一位驕縱的女孩兒結了仇。
  紫依不解地問道:「小娘子,您為什麼答應,她要和您扮演姊妹情深來消弭京中那些流言,可那些流言難道不是真的嗎?」
  杜恒言頭靠在椅背上,有些疲倦地道:「你去問下阿菁有沒有收到帖子!」她不信杜婉詞只是要她去扮一場姊妹情深,杜婉詞既是生了要她給趙延平做妾的心,已然是立志要毀了她,定然是一計不成再生一計。
  她能信任的只有阿菁。
  她和杜婉詞終究是走到了這一步。
  紫依見主子神色不好,也不敢多口舌,自去李府。
  杜恒言揉了揉眉,慶陽長公主性子跋扈,卻十分疼愛太子,此番,她定是也聽聞了京中的消息,想看一看杜婉詞的品性。
  當年太后仙逝的時候,留給了慶陽長公主一根金杖,上可打昏君,下可打佞臣,關鍵的是,太后怕日後的君王被美色所惑,授意慶陽長公主可以插手後宮事務。
  即便是杜婉詞已經被封為太子妃,有了聖旨這一道保障,但是慶陽長公主若是極力反對,官家也無法。
  看來杜婉詞現在對太子妃這個位置,也並不排斥,甚至渴望。
  三月二十八,杜府門前停了一輛馬車,辰正一刻,杜恒言從大門裡走出來,上身是密合色鏤金絲對襟芙蓉花紋蜀錦衣,搭著一條淺鍺白花累珠疊紗長裙,挽著一條三寸來寬的鵝黃花枝窣地披帛,梳的是百花分肖髻,右邊用了一支羊脂玉茉莉小簪固定,只露出一朵小茉莉花,左邊斜斜地插了一支碧玉珍珠步搖,搖曳生姿。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20 00:07:06

第三十七章

  馬車上頭的杜婉詞梳了飛天髻,髻底簪著寶石串珠圍髻,兩邊留了鬢髮至耳下半寸,留出光潔的前額,雙手無意地擺弄著古紋雙蝶雲形千水裙上頭壓著的雙魚玉佩,見到杜恒言過來,眼眸微抬,很快又垂了下去。
  馬車軲轆轉動,一路上兩人沒有搭一句話,杜恒言隨身帶了一本公子鳳竹的話本子,還是元宵節的時候看過的,公子鳳竹一年只出兩三本,她一年就指著這一點精神食糧過活,還是前兩天紫依找出來的,抄家的時候,這些東西那些人看不上。
  杜恒言看的正入迷,忽地聽馬夫「馭」了一聲,車廂往前傾了一下,杜恒言險些磕到了車壁上。
  外頭跟著杜婉詞的嬤嬤道:「小娘子,是東宮的陳側妃攔了路!」
  杜恒言聽是陳側妃,知道和自己沒關係了,接著看她的話本子。
  杜婉詞瞥了事不關己的杜恒言一眼,輕聲對嬤嬤道:「初嬤嬤,你去前頭看一下,陳側妃有何事。」
  杜婉詞話剛說完,便聽外頭陳語冰的貼身女使過來道:「我家側妃讓奴婢來問一問,馬車裡的是杜家哪位小娘子,若是婉小娘子,我家側妃邀您過去一同說話。」
  杜恒言心裡暗歎:嗯,這陳語冰竟敢想著趁杜婉詞沒有進東宮,壓一壓杜婉詞。
  杜恒言放下了手中的話本子,笑道:「婉婉,你與陳側妃向來是好姊妹,這公主府還有好一段路,你不若過去敘敘舊?
  聲音不大不小,足以讓外面的人聽見。
  杜婉詞淡道:「我在家的日子越來越少,倒是格外珍惜和阿言你在一處的日子,陳側妃以後可是要日日對著的,倒是不急著相見。」
  外頭的初嬤嬤聽見裡頭小娘子的聲音,上前一步,對陳家女使道:「請回吧,我家主子要趕路,還請陳側妃讓道。」
  那女使還待笑著再說,被初嬤嬤一個冷冽的眼神瞪過來,知道人家是不屑自家主子的這一點小手段,也不敢再說,忙回去回自家主子話。
  不過片刻,前頭的馬車便動了,看方向也是往長公主府上去,這陳語冰一點謙讓的意思都沒有,杜婉詞以後入了東宮,想來日子定會十分熱鬧。
  等到了公主府,杜恒言剛剛站定,便見前頭好像是陳語冰在低低地和一郎君在說話,一臉嬌羞的模樣,看身影,像是趙元益。
  不一會兒便見著趙元益帶著陳語冰像是要進去,杜婉詞身邊的初嬤嬤兩步上前,喚了一聲:「老奴見過太子殿下,殿下千歲。」
  這許多人在,定然不能讓太子帶著陳側妃一起進去,畢竟自家小主子今個也要到場的,若是叫旁人看見,以為自家小主子未入東宮便被陳側妃壓了一頭。
  趙元益一側身便看見了後頭的杜婉詞和杜恒言,頓時回身張望了一下,他記得子瞻剛才還在他身邊來著,怎麼一下子沒了人影,一時也不管陳語冰,對杜恒言笑道:「多日未見,耶律阿沂可曾還糾纏你?」
  杜恒言眉頭微蹙,「殿下這是何意,那日酒樓一別,阿沂郡主我也多日未見了。」
  「前幾日她派人來東宮,讓本殿下把你送去都亭驛陪她,恰好我那日不在東宮,被,被府上的先生回拒了,怎地,她沒再找你了?」趙元益挑眉問道。
  杜恒言搖頭。
  趙元益忽地想到,許是子瞻暗地裡打消了耶律阿沂的念頭,凡是關於杜恒岩的事,子瞻再沒有不上心的。
  赴宴的人陸陸續續地來,幾人站在門口,過往的人難免多看一眼,從頭至尾,太子都沒有看杜婉詞一眼,一副和杜恒言我兩是舊友的模樣,一旁的陳語冰暗暗絞了帕子。
  杜婉詞眸光微暗,淡淡一笑,梨渦輕陷,嫋娜地上前一步柔聲道:「阿言,莫要貪言,我們也進去吧。」似乎她和杜恒言當真是一對互親互愛的姊妹,太子殿下和杜恒言說話是看在她面上一般。
  杜恒言勾唇,對著太子殿下屈膝福了一禮,趙元益略略點頭,看著杜恒言跟在行動間頗有大家風儀的杜婉詞身後朝裡頭去。
  眼見慶陽長公主府上迎客的嬤嬤帶著她二人去了後園子,一旁的陳側妃輕聲道:「殿下和恒言似乎十分熟稔,恒言性子自來爽直。」
  後一句陳語冰說的卻是心裡話,當初在書院的時候,因著她們家中都是肅王府一系的,是以都自然地站在杜婉詞一邊,常常對杜恒言冷嘲熱諷,三天兩頭地刁難她,她很少和她們拌嘴,卻不知道從哪裡搞來一些小蟲子捉弄她們,常常被嚇的尖叫。
  現在異地而處,仔細想來杜恒言並不曾對她們有過敵意,她甚至想過,如果太子殿下的正妃註定要從杜家出,若是杜恒言,她許還能和杜恒言成為朋友。
  趙元益深深地看了一眼陳語冰,若有所思,淡道:「你也先進去給姑母請安吧!」
  陳語冰收拾了心緒,嘴上顯出柔美的弧度,十分得體又不失嬌媚的道:「殿下,妾身這就過去了!」
  趙元益望著側妃玲瓏飄逸的身姿,深深吐了口氣,這還沒進門,側妃就和杜婉詞杠上了,他的後院,真是要鬧成一鍋漿糊了,當初要娶五位美人的主意是他出的,現在鬧成這般,也只能受著了。
  眼見著子瞻不知什麼時候又站在了他身旁,頗有些心災樂禍地道:「子瞻,你剛剛可丟失了接近你家美人的機會,」微抬了下巴道,「嗯,已經進去了。」
  「你家」一詞,刺紅了張憲的眼眸,沉聲道:「殿下,今個子瞻有些私事想處理,一會許不在殿下跟前。」
  趙元益看他神情不對,似乎與杜恒言有關,由衷地道:「子瞻,我也盼著你圓滿。」
  這麼些年,子瞻對杜恒言的執守,他一直都知道,是以,當父皇讓他在杜家二女中選一位做太子妃時,他選了杜婉詞,雖則,他也覺得,若是娶了杜恒言定會有趣很多,可是,子瞻畢竟是陪伴他一處長大的,豈可為了一女子,與之生分。
  現在的趙元益還不知道,當有一日,他意識到自己鍾情於某位小娘子時,所有的一切都為了美人而往後退,所有的昔時在乎的東西,原來都可以拋下。
  慶陽長公主才三十出頭, 一身明豔的玫瑰色挑肩宮裝,上頭用金線勾勒了一隻鳳凰,兩邊羽翼串著一排小珍珠, 繁麗又雅致, 頭上戴著七翟冠,一雙美眸顧盼生輝。
  正微微斜倚著身子坐在金漆木雕花椅上, 卻自有一種威嚴的氣勢,眼見著過來兩位小娘子, 正是杜家的, 臉上的笑意不由加深, 身邊的嬤嬤低下身在她耳邊說了句:「公主,杜家的二位小娘子已在府門前與太子殿下見過了」
  纏枝牡丹翠葉熏爐裡染著沉香,輕輕嫋嫋的, 氤氳著一點香味,杜恒言微微翕動了鼻子,她自來不喜歡熏香,總覺得熏香有種腐蝕的味兒。
  宮女將二人引到慶陽長公主跟前, 杜恒言跟著杜婉詞行了禮,便聽上頭的慶陽長公主道:「抬起頭來。」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20 00:07:19

第三十八章

  二人有些莫名,依言抬了頭, 杜恒言低垂了眼,這位公主因著駙馬身子不好,前幾年下了江南,帶著駙馬療養身體, 才回來不過一月,是以先前的宮宴,並沒有見過這位公主。
  杜恒言正亂亂地想著,只聽上頭的慶陽長公主丹唇微啟,道:「都說京城裡出了一位小娘子與宮中楊淑儀的容貌十分相似,我道她們說著玩的,非親非故,怎麼就像了,今日一見,才知道世上真有這般相像的人。」
  杜恒言輕聲道:「臣女自個也覺得頗為驚奇。」
  現在她和楊淑儀長的相像的問題,京城中貴婦之間估計都已經傳開了,不過,她和楊淑儀的年齡差在那擺著,怎麼也沒有母女的可能,她倒不擔心,就是小阿寶以後可能要注意一點。
  長公主略略笑道:「我離京多年,已許久未見過你們的娘親,身子可還好?」
  杜恒言沉默。爹爹已經和趙萱兒和離,她曾經掛在趙萱兒名下的事,也做不得數了。
  杜婉詞溫聲答道:「娘親身子安康,一直十分掛念姨母。」
  廳中眾家女眷都盯著中央的杜婉詞和杜恒言看,杜家接連出事,最近杜恒言的身世被傳的十分熱鬧,眾人都想知道,未來的太子妃和這一位名義上不知是姐姐還是妹妹的杜恒言,到底處的怎樣?
  坐在長公主下手的衛敏放了手中的茶盞,笑道:「長公主,這春光正爛漫,不若讓這些小娘子們出去轉轉,也好讓我們好好說一會兒話,我望著她們鮮花一樣的年紀,想到光陰真駭人,以前我們還是和她們一般大的年紀呢。」
  廳中一位夫人接言道:「可不是,我自從進了李家,這麼些年腳印都在後宅裡打轉,公主說的揚州風景,我怕是一輩子都望不見。」
  慶陽長公主見衛氏有意替杜家兩位小娘子解圍,想到傳聞張家小子看中了杜恒言,望著衛氏意味深長地笑了一下,見衛氏對她眨眼,心下了然,可是今個,她自個有事要做。
  長公主側首,對一旁的嬤嬤道:「去將我從揚州帶回來的禮物拿過來。」
  不一會兒嬤嬤便托著兩個一尺來長的漆花錦盒出來,長公主道:「在揚州看見小娘子們都喜歡以扇遮面,你們拿著玩吧!」
  一把六菱水墨團扇,一把牡丹薄紗菱扇,安安靜靜地躺在鋪著絲絨的錦盒裡,十分精貴的模樣。
  一旁的杜婉詞驀地臉上滾燙,像七月傍晚天空中的火燒雲一般。
  剛剛被宮女引著進來的陳語冰在看清錦盒裡的東西時,腦子一時頓住,扇子,兩把扇子。
  大廳裡刹時靜寂了下來,便是衛氏都怔住了,秋扇見捐,也喻棄婦,放在和離不過幾日的杜呈硯與趙萱兒的女兒跟前,羞辱的含義再明顯不過。
  杜婉詞再好的儀態,在有人當面羞辱她娘親的時候,也難以鎮定,攏在袖子裡的手微微發抖,望著面前的兩隻錦盒,抿了唇,微垂的眸子裡泛著冷森森的寒意。
  杜恒言卻有些不恥慶陽長公主的所為。他爹爹和趙萱兒走到如今這一步,和離是雙方的解脫,即便趙萱兒是她的仇人,她也不覺得,用這種方式來侮辱趙萱兒和杜婉詞會有多解氣,何況,慶陽長公主這兩把扇子是將她一起納在內的。
  趙萱兒受再大的屈辱,和她杜恒言都沒有關係,可是眼下,慶陽長公主卻是要以羞辱趙萱兒來羞辱她們。
  今日她和杜婉詞若是收下了這兩把扇子,杜家在權貴中,卻是再也抬不起頭了。
  「回稟長公主殿下,我爹爹不會允許我們將這般名貴的禮物收進囊中,多謝長公主殿下的美意,我們姐妹二人福薄承受不住。」杜恒言的聲音輕輕淺淺,可是落在靜寂的大廳中仿佛擲地有聲一般,微微震盪了各家女眷的耳膜。
  杜婉詞側頭看了一眼依舊低垂著頭,卻十分鎮定自若的杜恒言,心上一蕩,立即湧出幾分羞愧,忙跟著附和道:「恒言所言極是,臣女多謝長公主殿下美意,臣女二人卻是無福消受。」
  慶陽長公主面上淡漠,一雙美眸中閃過凜冽,望向杜恒言和杜婉詞的眼,絲毫沒有溫度。
  一旁的嬤嬤觀主子神色,立即上前一步冷聲道:「大膽,長者賜,不可辭,杜家兩位小娘子連這點禮儀都不懂嗎?」
  杜恒言心中暗罵了一聲:「狗仗人勢!」
  杜婉詞挺直了脊背,不語。
  空氣安靜的,約莫是連松針掉地也能聽見了,杜恒言跪著的膝蓋有些發麻,「我爹爹半生戎裝,征戰沙場,恒言雖為女兒身,不能金戈鐵馬遠赴邊疆,亦知道要保全杜家的聲名,請長公主收回成命!」
  杜恒言不耐煩再陪著這位跋扈的公主說些似是而非的話,直接將事情挑明瞭。
  長公主微微挑眉,慵懶地道:「哦,我若是堅持呢?」
  這個女娃倒比趙萱兒的女兒膽子大些。想來其母定然也是一個不一般的女子,怪道杜呈硯當年那般抗拒娶趙萱兒。
  杜恒言心下一嗤,面上依舊十分恭敬地道:「長公主殿下不會!」當著這麼多人的面,杜恒言並不覺得長公主會願意落下一個欺淩小輩的名聲,再者,趙元益今個也在,真鬧大了,趙元益不會放著他的太子妃不管。
  長公主一雙丹鳳眼看了身旁的嬤嬤一眼,只見那嬤嬤立即請罪道:「是老奴忘事,拿錯了東西,還請兩位小娘子稍等。」
  不一會兒,又托來兩個朱紅匣子,一隻白玉八仙紋手鐲,一隻白玉雕絞絲紋手鐲,底下襯著紫色的絲絨,越顯瑩潤。
  長公主端了茶盞,翻了翻茶蓋,淺淺笑道:「本宮剛回京城,忙亂的諸事未理,一時考慮不周,倒把你兩嚇得,行了,出去後園兒裡玩兒吧!」
  杜恒言和杜婉詞恭聲謝過,緩緩地起身,退了出去。
  外頭的日光耀的人眼暈,杜婉詞一個踉蹌,險些絆倒在地,被翠微一把扶住,「主子?」
  杜婉詞輕輕搖頭:「無事。」她自個卻知曉,後背已經汗濕了一片,幸虧是三月末的天,穿的還多些。
  不知什麼時候來的李菁一下子拽住了杜恒言的袖子,「阿言,我都給你嚇死了!」
  杜恒言捏了她敷了面脂的臉,笑道:「有什麼好怕的?」
  二人正笑鬧著,杜婉詞斜了身子過來,輕聲道:「阿言,謝謝。」
  杜恒言睇了一眼,漠聲道:「我只是不想爹爹被人做筏子,與你無關。」
  杜婉詞頓時一噎,未出口的謝詞都吞了回去。
  李菁拉著杜恒言去東邊的水榭去玩,留下杜婉詞站在原地。
  李菁兒悄聲道:「我看她剛才十分感激你的模樣,你幹嘛不受了,她這便算欠你的了。」
  「什麼欠不欠的,有些人,大概天生就不會感恩,也不會覺得虧欠別人什麼,她說謝我,便是真的謝我了?我是不信的。」
  杜家出事後,這是她和杜婉詞第一次一起赴宴,不知道有多少雙眼睛在明著暗著觀察她們,杜婉詞想憑一句「謝謝」就讓她陪著演一碼姊妹情深的戲?她還真的不準備這般廉價出賣自個。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20 00:07:31

第三十九章

  剛才在裡頭,不僅關乎著杜婉詞,更關乎著杜家,她不能讓人家認為,一代名將杜呈硯的女兒都是弱骨頭。
  李菁見杜恒言這般說,深以為然,杜婉詞又不是小綿羊,自來善於利用人,她以前和陳語冰幾個,哪個不以杜婉詞馬首是瞻,最後呢,她爹爹參了肅王一本,杜婉詞便立即調轉槍頭,派人欺辱她。
  「阿言,她並不如看著那般無害,你要小心一點,你今個喊我來,是有什麼要我做的嗎?」
  「我就怕我今個要是出了意外,連個救我的人都沒有,有你在,我心裡踏實一點,至少我不見了,總還有人急著不是。」杜恒言故作輕鬆地道。
  二人臨水而坐,望著湖裡頭粼粼波光下游來遊去的錦鱗,李菁挽了杜恒言的胳膊,輕輕倚在杜恒言的臂膀上,「阿言,我覺得認識你真好。」
  在她最無助的時候,阿言不計前嫌地勸解她,她探究關於沈夫子的隱秘,差點行差踏錯的時候,也是阿言拉住了她,她從來不知道,原來女子也可以有這樣的摯友,互相依靠,互相信任,互相點撥。
  杜恒言也沒想過,在趙國還會真心實意地交朋友,可能是上一次李菁竟然會站出來求書院的夫子聯名上書替杜家家眷求情,真的太出乎她的意料,她第一次感受到,來自這個時空的女孩兒的一片丹心。
  忽地杜恒言直覺腰上猛地灌了大力過來,忙往後邊一閃,卻剛剛準備挪,便背上受了一鞭子,疼的她腦子一木,尚不及回頭,左邊的李菁忽地失聲抓住了她,二人竟是一起從水榭的欄杆裡頭翻了出去。
  旁邊的人只聽「砰」一聲,湖面炸開了好大的一圈圈水花。
  女使們原都在外頭候著,此時跑進來,望著氣勢囂張的耶律阿沂,一時不知道這是哪位貴人,李菁的女使嚇得在原地混身發抖。
  紫依推了她一把道:「快去找太子殿下,長公主殿下!」
  那女使恍然地點頭,忙拔腿就跑。
  指著耶律阿沂的鼻子,咬牙道:「我家小娘子要是出了什麼意外,我家將軍定會殺你滿門!」
  說著一眼看見耶律阿沂手上的軟鞭子,作勢要搶過來,準備拉自家小娘子上來,卻被耶律阿沂猛地一個鞭子甩了過來。
  紫依心裡又急又火,聽著自家小娘子在水裡撲騰的聲音越來越小,來不及捂著汩汩冒著血的臉,大聲喊道:「殺人了,殺人了!」
  湖水裡的杜恒言死命撲騰著, 可是越來越多的湖水淹過來,灌進她的嘴口裡,耳鼻, 好像要淹沒她的頭頂。
  她聽到岸上好像有什麼人在吵, 嘈嘈雜雜的,她努力想喊, 卻感覺身子越來越重,越來越重……
  湖面上的張憲跟著太子原正準備過來給慶陽長公主請安, 忽地聽到這邊女子在大聲喊叫, 見到水榭裡爭執的人是杜恒言身邊的女使紫依, 心頭一凜,飛奔過來,急切地問道:「你家主子呢?」
  紫依已經急的說不出話來, 指著已經沒有水花的湖面,「在,在……」
  便聽「噗通」一聲,一個身影跳了下去。
  幾乎暫態, 又有一個身影跳了下去,又下去了一個。
  趙元益聽是杜恒言掉了下去,立即上前制住了囂張的耶律阿沂, 拽著她的鞭子道:「此事,郡主定要說個明白!」
  耶律阿沂見他眼裡泛著寒意,嗤笑道:「怎地,在你趙國隨便一個庶民的命都能威脅本郡主?」
  趙元益將鞭子猛地往這頭扯, 眼看著要將耶律阿沂帶到懷裡來,卻忽地松了手,任著耶律阿沂倒栽了個跟頭,隨著耶律阿沂一聲悶哼,下去的張憲抱著一個女孩兒上來。
  張憲將人半托在身上,剛一放下,才發現此人不是杜恒言,並聽紫依喊道:「我家小娘子還在下頭,」一邊說著,一邊往湖裡去找主子的身影,卻一片衣袖都沒有,「主子,主子!」
  張憲放了人,立即又往湖裡跳,整個人沉到了湖下,依舊沒有看到杜恒言的身影,腦子暫態一陣空白,鳧出水面,猛吸了口氣,又沉了下去。
  阿言,你千萬不要有事。
  如此幾次,還是沒有看到杜恒言的身影。
  岸上的趙元益心下大驚,忙命令道:「都下去,務必要找到杜家小娘子!」已經過了一炷香的時間了,杜恒言,這一次難道真的凶多吉少了嗎?
  正想著,再看到水面好一會兒都沒見張憲探出水面換氣,心下暗叫不好,很快便有一個侍衛將昏迷的張憲拖了上來。
  這個時候李菁被一旁的宮女救了過來,吐了兩口水,看到杜恒言還沒有上來,搶過趙元益手裡的鞭子,對著耶律阿沂猛然兩鞭子甩了過去,「阿言若是出了意外,我定要你一命抵一命!」
  耶律阿沂豈是好欺辱的,立即便從李菁手裡搶過了自個的鞭子,正待要朝著李菁的臉上甩過去,忽聽一旁的人喊道: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你看,人救上來了,在對岸,在對岸!」
  眾人往對岸一看,岸上確實躺著一個著了密合色襦衣的小娘子,旁邊將她拖上來的,卻似乎,似乎是……
  「阿耶,阿耶怎麼會來?」猛然瞧見的耶律阿姨一怔,收了鞭子便跑出了水榭,傳過橋廊,往對岸去。
  趙元益吩咐侍衛看顧好子瞻,也帶著人往對岸去,耶律蒙德怎會救杜恒言?
  耶律蒙德正拍著杜恒言的背,他們過去的時候,杜恒言剛好一口水嗆了出來,扶著她的耶律蒙德面上一喜:「你,你可還好?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杜恒言皺著眉,並不識得眼前的人,看著紫依跑過來,心裡才微微定了一點。
  遠遠地趙元益便朗聲道:「多謝耶律王爺出手相救,此乃本殿下未過門的正妃的姊妹,我替杜家謝過耶律王爺仗義相救。」
  「阿耶,你為何救她,一個庶民的命豈比不得上您的!」耶律阿沂看著阿耶混身濕透的衣裳,急慌慌地道,一邊吩咐旁邊的麥耳:「快去讓阿兄替阿耶拿一身衣裳過來!」
  這時,湖裡又爬上來一位郎君,直往杜恒言這邊來,步履踉蹌,擠開了人群,過來便蹲了下來,抓起了杜恒言的右手,眾人正詫異,卻發現他是在號脈。
  杜恒言嗆出了眼淚,胸口十分憋悶,淚眼朦朧中認出給她號脈的正是陳鶴,「陳,陳大夫,你怎麼,怎麼在這?」
  趙元益也想起來,這位好像是宮中的太醫,今個許是過來給姑父號脈,怎地阿言似乎認識?
  陳鶴屏氣凝神地號了脈,知杜恒言並無大礙,吩咐一旁的紫依道:「回去給你們家小娘子煮些姜湯。」
  說著,竟是要撥開人群準備走。
  耶律阿沂已然也是認出了他,鞭子一揮,竟是纏在了陳鶴的腰上,耶律蒙德斷喝道:「阿沂,放肆!」
  耶律阿沂癟著嘴,不甘地看了一眼阿耶,「阿耶,他……」
  陳鶴身影不動,甚至都沒有回頭看一眼耶律阿沂。
  耶律蒙德怒氣騰騰地看著耶律阿沂,「回都亭驛,沒有我的命令,不准出來!」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20 00:07:47

第四十章

  耶律阿沂顯然不願意,可是對上阿耶從來沒有過得怒火,一時心裡有些發怯,那雙眼睛,好像要活剝了她一般。
  耶律蒙德望著杜恒言的臉,舊日的那個人又浮在了眼前。
  趙元益見他看著杜恒言的神色不對,忙移了兩步,站在了杜恒言身前,擋住了耶律蒙德的視線,道:「耶律王爺衣裳也濕透了,不如先去客舍換身衣裳?」
  又對紫依道:「快扶你家主子回去!」
  一旁已經圍過來的陳語冰,忙讓自個的女使搭手扶著杜恒言,對太子道:「妾身今日多備了一身襦裙,不如讓恒言,跟我去換上再回吧!」
  趙元益點頭。
  耶律蒙德看著杜恒言被扶走,不由自主地跟了兩步,趙元益笑道:「耶律王爺,請移步去客舍吧?」
  杜婉詞聽了消息過來的時候,人都已經散了,望著茫茫的湖面,杜恒言竟然落水了?
  翠微輕聲道:「主子,聽說救她的人是丹國的王爺,不過,」翠微說到這裡,有些猶疑,在杜婉詞不耐的眼神下,低著頭道:「張家衙內為了救言小娘子,在水裡找了好一會兒,被水草絆了腳,也灌了幾口水,走的時候,也還昏迷著!」
  杜婉詞心口木木的,如果這一次杜恒言死了,她是不是就會從對杜恒言的仇恨裡解脫出來了?
  明明是一樣的杜家女兒,她的身份比杜恒言還要高貴,可為何,眾人都圍著杜恒言轉呢?
  「主子,我們回府嗎?」翠微輕聲問道。
  「哼,不回,杜恒言的生死,和我們有什麼關係?」
  「哦,那我倒想知道,這世上還有誰的生死,和婉婉有關係?」
  趙元益從一旁的假山裡走出來,目光銳利地盯著杜婉詞問。
  杜恒言這一睡,睡了好些日子,期間陳大夫每日都往杜府跑。宮中的貴妃、淑儀、修儀、彤玉公主都賞賜了好些東西下來,流水一般地望明月閣送。
  小阿寶望著堆了半壁屋子的禮盒,讓紫依挑了裡頭的人參、鹿茸之類的拿出來,其餘的都扔到小庫房去,姬二娘一邊拿著濕布巾給恒言擦著臉,一邊笑道:「阿言睡了幾日,阿寶都可以當家了。」
  小阿寶一本正經地托著腮道:「怎麼哪裡都能遇到這般討厭的人,這次慕俞哥哥定要給阿姐討個公道,狠狠地教訓那個丹國郡主!」
  姬二娘撫著她的雙丫髻,笑道:「還是我們寶兒最疼阿姐!」
  外頭小阿瓜忽地狂吠起來,一個女使過來匆匆稟道:「啟稟姨娘,丹國的人帶著耶律阿沂前來請罪,將軍出門尚未回來,您看?」
  現下姬茹掌管內宅,將軍交待了,不准打擾嘉熙堂的老夫人和老太爺,是以府裡遇了事都來向姬二娘討主意。
  小阿寶一聽,立即站了起來,喚阿瓜道:「阿瓜,走,我們去給阿姐報仇!」
  姬二娘忙拽住小阿寶,「小祖宗哎,你阿姐還躺在床上呢,你可別平白又惹事端!」
  又吩咐來傳話的女使道:「就說將軍不在,不方便接客!」
  女使依言退下。
  阿寶見二娘皺眉晃神的空兒,抱著阿瓜悄悄地溜了出去,哼,欺負我阿姐,定當讓你嘗嘗厲害。
  門外女使將姬二娘的話稟了耶律蒙德,正準備回身關門,便見府裡頭忽然竄出來一隻小狗,猛地撲向了耶律蒙德身旁的耶律阿沂,對著耶律阿沂的腿便開始撕咬,耶律阿沂立即尖叫起來,身上的鞭子又被阿耶收了去,越踢那狗好像巴著越緊。
  一早就埋伏在府門口的小胖墩,立即拉起彈弓,對著耶律阿沂的腿開始彈起來,他的彈頭是石子,一個彈到身上,也十分的疼。
  耶律蒙德正要抓走那只小灰狗,便見府裡頭跑出來一個八歲左右的小姑娘,猛然向阿沂撞去,眼看阿沂往後頭臺階下栽去,耶律蒙德一把撈住了她。
  阿寶抱起小灰狗,對著耶律蒙德啐了一口:「呸,蛇鼠一窩,欺負我阿姐,都不是好東西!」
  說著,就往府裡跑,杜府的大門「砰」地一聲關上,耶律阿沂指著杜府緊閉的大門罵道:「阿耶您看,都是一群混帳東西,您還帶我來賠罪,不過是庶民,竟敢對本郡主不敬,阿耶,您一定要向趙國皇帝說,狠狠地懲治她們。」
  耶律阿沂望著自己裙子上沾著的小狗口水,也不知道腿上有沒有蹭破皮,心下惶惶的。
  耶律蒙德看了一眼身邊的養女,冷不丁地道:「阿沂,這些年,我是不是將你慣的忘了你的出身?」
  耶律阿沂面上一白,頓時僵立在那兒。
  耶律蒙德卻是看見了小黑娃的臉,一張和杜恒言,杜秋容都有些相似的臉,這孩子約莫八九歲,她喊杜恒言「阿姐」,那她是誰
  都亭驛裡頭, 耶律蒙德聽完溫赫的稟告,問道:「這麼說,那個孩子只是恒言臨時起意救的?」
  溫赫答道:「是的, 王爺, 那孩子原來一直住在小茶巷子裡頭,住了八年, 似乎一出生便住在那裡,卑職還在城西的山上找到了一座墳塋, 說是今年正月才去的世。」
  耶律蒙德失望地揮手道:「行了, 你下去吧!」他原以為, 是杜呈硯將秋容藏了起來,只要秋容還活著,便是她真的做了杜呈硯的妾, 他也不會恨她,他只希望她還活著,好好兒地活著。
  溫赫見主上面色不虞,滾在喉嚨裡的話兒, 還是輕輕地倒了出來:「主上,郡主那邊一直在鬧著,屋子裡的瓷器玉器都砸了, 昨個回來到今個也沒吃飯。」
  耶律蒙德冷聲道:「砸碎的東西也不必給她添了,她不吃,你們也不用勸她。」
  他想到今個救恒言上來的時候,一張慘白的臉, 心裡頭便一陣後怕,如果,如果恒言今個真的出了事,他會怎麼做?
  耶律蒙德沒有往下深想,當年念著拓拓一直隨他出生入死,留下了這麼一個女孩兒,心中不忍,才將她抱回了王府中,可是,如今阿沂竟然要置恒言於死地!
  溫赫見主子神色果決,也不再多問,心下頓時明瞭郡主這回是觸了逆鱗。
  溫赫退出,一邊揣度著主上的心思,一邊踱步到了郡主的房外,遠遠地便聽到裡頭的吵鬧聲,走近,便見裡頭伺候的女使都急急慌慌地退了出來,跪在了門外,請求郡主息怒。
  溫赫不覺皺了眉,以往郡主鬧脾氣,他也不覺得有什麼,因著郡主的身世,王府上下都願意寵著她,沒想卻養成了這般性子。
  站在門口咳了一聲,道:「郡主,這又是為何?」
  卻見裡頭的郡主著了一身俐落的紅色左衽圓領窄袖團衫,月白色的套褲褲腳紮在了皮靴裡,手上環著九節玲瓏軟鞭,眉目淩冽。
  耶律阿沂見是父王身邊最得力的溫叔,忙委屈地道:「溫叔,我要出去,她們都不讓我出去!今個杜家竟然敢放狗咬我,我是丹國的郡主,怎能受這般屈辱!」
  「郡主,如果您不是郡主,杜家這一趟,您還敢去嗎?」溫赫醇厚的嗓音裡隱隱帶著一點警告。即便是拓拓的女兒,可是在主上的女兒面前,也是卑下,即便阿沂現在不知道杜恒言的身世,可是她在趙國明面上的身份也是杜呈硯的女兒,未來太子妃的姐姐。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20 00:07:59

第四十一章

  他們這一趟出使丹國,一心想維持兩國的和平,現在阿沂自以為冠了耶律姓氏,封了郡主,便敢為所欲為,一再惹事,實在莽撞。
  耶律阿沂被溫赫晦暗的眼神看的心口一縮,抿了抿唇,竭力壓住心頭的忐忑道:「溫叔,我是可汗親自封的郡主!」怎麼可能會不是!
  溫赫微微側了身子,不看耶律阿沂,淡道:「郡主,您是可汗親自封的郡主,主上捧了多年的掌上明珠,可是您要記得自己的身份,老臣念叨一句,所有的榮寵,都是主上和可汗的恩賜。」
  話已至此,溫赫也不再多言,他能提醒的也只有這麼多,轉身離開。
  留下紅著眼的耶律阿沂站在原地,溫叔讓她記著自個的身份,她的身份她也原先是庶民的身份?
  丹國自來講究尊卑,庶民在王室眼裡,命如草芥,她不懂,她不過是按王室慣有的方式行事,怎麼阿耶和溫叔好像都不能明白一樣?
  到底,她身上流淌著的不是耶律家的血,所以,她這個可汗親封的郡主,也比旁的郡主要矮上一截嗎?
  昨日她見到奮不顧身跳下水的陳鶴,顯然是對杜恒言有情,杜恒言還假惜惜的寫信給她告知陳鶴的住址,又不肯帶她去見陳鶴,讓她自個上門去自取其辱。
  門口跪著的一排婢女見溫大人就這樣走了,一時心又跳到了嗓子眼,正驚驚怕怕地顫抖著,忽地便聽九節玲瓏軟鞭呼嘯而來,頓時門口響起一片低低的抽氣聲,鞭子落在了她們背上。
  中間的一個女使不知怎的,鞭子剛碰到身上便暈了過去,趴在了地上。
  周圍的三個女使頭壓得更低了,也不敢望一眼女伴,耶律阿沂看著她們,胸中愈加煩躁,喝道:「都下去!」
  幾人顫顫巍巍地半拉著暈倒的女使,往右邊去。
  忽地,麥耳匆匆忙忙地跑過來,「郡主,不好了,一同來的大臣都在前頭要求處罰郡主。」
  剛剛怒火熄下來的耶律阿沂一愣,「處罰我?處罰我什麼?」
  麥耳囁嚅了一下,在耶律阿沂冷若冰霜的目光下,哆嗦道:「郡主,聽說是因為您當眾謀害杜將軍的女兒,國子監的學生拒絕再與我們交流趙國的農桑、醫藥、經書,連禦街上的互市也停了下來,是以,大臣們要您到杜家負荊請罪,請求杜家小娘子的諒解。」
  麥耳說完,對上郡主赤紅的眼,不禁縮了脖子,「郡主,您,您看如何是好?」
  正說著,回廊那頭又有一位女使過來,看了一眼滿地尚不及打碎的碎片,恭敬地道:「郡主,王爺讓您過去一趟。」
  耶律阿沂將手中的鞭子塞給麥耳,跟著來傳話的女使過去。
  廳裡頭,耶律蒙德正和此次出使趙國的幾位大臣在議事,見到耶律阿沂進來,眾人都沉默了下來,耶律蒙德深深地看了一眼面上猶有怒色的女兒,喝了一碗茶,晾了耶律阿沂一會,才道:「我與諸位大臣商議,為了平息趙國百姓的怒氣,此回,你務必要去杜府給杜恒言道歉,然後我將你送回丹國。」
  「阿耶,我們不是已經上過杜家了嗎,杜恒言閉門不出,我有什麼法子,她還放狗咬我!」耶律阿沂說道後一句,眼裡噙了淚,十分委屈。
  其中一位大臣道:「郡主,這是在趙國,我們此行的目的是為了讓趙國皇帝同意我們的商人到燕雲十六州行商,而不僅僅局限在相鄰的一個城裡,你這樣一鬧,壞了和氣不說,對方又是丹趙兩國交戰時的猛將杜呈硯的女兒,趙國的士子認為你羞辱的不僅是杜恒言,更是杜呈硯,以及他背後千千萬萬的抗丹將士。」
  耶律阿沂踉蹌了兩步,一雙含淚的眸子看向了阿耶,「阿耶,阿沂不知道會這樣。」
  耶律阿沂從來不知道,一個小小的杜恒言,一個庶民罷了,竟然有這般大的榮寵,明明有人告訴她,杜恒言的爹爹前些日子還被趙國的皇帝關進了大牢,杜家大勢已去。
  耶律蒙德手指無意地在桌上敲了兩下,涼聲道:「阿沂,我丹國的兒女自來個個英勇,從來不屑於逃脫責任,此事是你無禮在前,此番我再陪你去一趟杜家,求得杜恒言和杜呈硯的諒解。」
  底下這兩日苦不堪言的大臣,忙拱手賀道:「王爺英明!」
  原來他們在趙國頗受待見,去國子監交流醫學農事工商的時候,遠遠地學子們見到都會停下腳步來作揖,讓他們頭一次這般深刻地領悟趙國儒家文化對其子民的薰陶,他們在趙國簡直被奉為座上賓。
  可是這一回因了郡主惹事,他們出門便被指指點點、惡言相向,到了國子監,更是受了學子們一致的白眼,可恨的是,國子監的夫子們還維持著面上的和氣,可就是東一榔頭西一榔頭的,就是再不和他們說一點趙國的醫藥農事。
  小郡王一心要探聽的稼接之術,堪堪才說到如何砍下一截枝子,這兩日郡王對他們的臉色也越來越不好,就差指著他們的鼻子罵他們無能了。
  今日一出都亭驛,在路上更是遭到了無知婦人砸爛菜葉、臭雞蛋,眾位大臣才發現趙國百姓的情緒越來越失控,今個還躲過了臭雞蛋,明個難道要頂著爛菜葉子走在大街上嗎?
  他們打聽了才知道,原來杜恒言的未婚夫婿,正是此次在兩國交流中翻譯了大量詞彙的林承彥,他是趙國老相公的孫子,素有神童的名號,一入國子監,便成了國子監裡頭最有聲望的學子。
  險些被臭雞蛋砸中的大臣們頓時茅塞頓開,急急慌慌地便跑回來向王爺訴苦。
  杜恒言站在水邊,望著無邊無際漫過來的水,眼看著要越過她的頭頂,在水的那一邊,卻赫然現出她現代的醫院,她好像看到一間病房裡躺著一個和她模樣相似的姑娘,她正準備越過大水,過去看看,忽然聽到旁邊有人喊她:「阿言,阿言,你不能走,你不能走,你要是走了,就剩下我一個人了!」
  言語裡的孤慌無助,讓杜恒言的心顫了一顫,忙喚道:「慕俞!」
  「阿姐,阿姐,你醒了,你醒了!」
  一旁正苦著臉的小阿寶,忽然聽見床上的阿姐輕輕地喊了一聲「慕俞」,立即坐直了身子,搖著阿姐的胳膊。
  杜恒言睜開眼睛的時候,模模糊糊地看見了二娘和阿寶,阿寶見她睜開了眼,傾著身子趴在被褥上,在阿姐臉上「吧唧」了一口,眉眼彎彎地笑道:「阿姐,你終於醒了。」
  杜恒言掙扎著起來,接過二娘遞過來的水,才發現混身酸疼,「我睡了幾日了?」
  二娘抹著淚道:「三日了,老夫人和老爺一再問到你,你要是再不醒。我可都瞞不住了!」
  杜恒言虛弱地道:「勞二娘費心了!」
  姬二娘紅著眼嗔道:「你這孩子,二娘不為你們幾個費心還為誰費心,二娘就盼著你們都好好的。」
  小胖墩在門外探進腦袋小聲喊著阿寶,杜恒言聽到,奇道:「阿文怎麼不進來?」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20 00:08:11

第四十二章

  阿寶喚了小胖墩一聲,小胖墩只得進來,賭氣地道:「阿姐,你可不准去見那小破國的郡主,她竟然敢抽你鞭子,害的你落水,我是不會原諒她的!」又望著杜恒言道:「阿姐你也不准原諒她!」
  此時杜恒言才知道,耶律蒙德帶著耶律阿沂來上門賠罪,她記得爹爹是不允許她見丹國的人的,不由蹙眉問道:「二娘,爹爹呢?」
  姬二娘歎道:「你爹已經過去了,怕是兩人現下正聊著,阿言,你不知道,你落水後,慕俞氣的紅了眼,這些日子帶著國子監的學子,不知道怎麼折騰丹國使臣呢,我和你爹說,讓他勸勸,別鬧過了頭,給他自己惹了事兒,你爹倒還誇他,有勇有謀,哎,你要是再不醒,這兩人不定還要鬧出什麼事兒呢!」
  姬二娘一邊說著看似譴責的話,卻又一邊望著恒言別有深意地笑著,這有情的兒郎當真是一腔熱血,不管不顧地往前沖。呈硯說,眼下尚且年幼,日後,功勳怕是還在林老相公之上。
  阿言這孩子,也是有福了。
  杜恒言在二娘打趣的眼光裡,慢慢紅了臉。
  「不好了,不好了,主子,將軍和耶律蒙德在前廳裡打起來了!」紫依也不顧手裡提著個食盒,便著著慌慌地跑了過來。
  姬二娘大驚:「怎麼會就打起來了?哎呀,呈硯剛從牢裡出來,萬一又惹得官家不快,這可如何是好!」
  姬二娘想著,當下便要去前廳,杜恒言立即讓紫依服侍她穿衣。
  前廳裡頭, 桌上的瓷器茶盞又碎了一地,二人已經從亭裡頭打到了外頭,杜家的護衛和耶律蒙德帶來的隨從都急慌慌地圍著兩人轉, 又不敢太靠近, 在兩邊都喊著各自的主子息怒。
  杜恒言過來的時候,看到的便是這麼一副亂糟糟的場面, 眼看耶律蒙德一拳擊中了爹爹的右肩,爹爹一個迴旋腿踢中了耶律蒙德的左腿。
  心下暗歎一聲, 好在二人是赤手空拳, 要是帶著刀劍, 這一會兒怕是兩個人都傷的血淋淋的,眼見著二人又要絞纏上,忙喊道:「爹爹!」
  耶律蒙德一失神, 朝這邊看了過來,右臉便挨了杜呈硯一拳,頓時頭暈目眩,待要回擊, 杜呈硯已經到了恒言身旁,耶律蒙德只得收了手,一旁的溫赫和耶律阿沂忙圍了過來。
  杜呈硯看著臉色還十分虛弱的言兒, 急道:「言兒,你怎麼不在床上躺著,跑出來做什麼?」
  杜恒言對上爹爹滿眼的擔心與寵溺,微微扯著有些乾裂的唇角, 笑道:「擔心爹爹,爹爹你這回可砸了好多東西,阿文都沒這樣禍害過!」
  杜呈硯淡道:「無事!」不過都是身外物,能揍耶律蒙德兩拳,十分划算。
  耶律蒙德望著關係似乎十分融洽的恒言與杜呈硯,心裡一時十分複雜,輕聲喚了一聲:「言兒!」
  聲音裡的忐忑、抱憾,讓一旁站著的耶律阿沂心口一跳。
  杜呈硯站在了恒言身前,擋住了耶律蒙德的視線,淡淡看了一眼面前站著的另一對父女,道:「言兒,耶律王爺帶著郡主來和你賠罪。」
  這是杜恒言自上次樊樓別後第二次看見耶律阿沂,不明白耶律阿沂在長公主府為何會對她發難,站在爹爹身後歎道:「上次一別,恒言感於郡主性子直爽,原想交個朋友。」
  她在不知道自己身世之前,原是存著以後去一趟丹國看一看古時外邦風情的心思的,是以當初耶律阿沂說她住在哪裡,她是認真記下的。
  可是現在,耶律阿沂不知為了何事,險些讓她死在長公主府的湖中,她想,若是耶律阿沂知道她是耶律蒙德的女兒,威脅了她在王府中的地位,怕是更容不得她了。
  耶律阿沂對著杜恒言蒼白虛弱的臉,昔日樊樓言談甚歡的場景又浮在眼前,心下略微有些愧疚,可是想到她在趙國因杜恒言受到的屈辱、委屈,心頭的一點愧疚又壓了下去,杜恒言在趙國不過是一個身份尷尬的庶女,她與其相交,原本就是杜恒言的殊榮。
  溫赫見王爺和郡主都望著杜恒言不出聲,忙上前兩步道:「前次我們郡主行動魯莽,傷了杜家小娘子,今天我們王爺帶了厚禮,請求杜家小娘子看在我們的誠意上,寬宥王爺和郡主!」
  溫赫說的隱晦,寬宥?杜恒言笑道:「寬宥他們無心之失,險些害我沒了性命?」這話不僅是對耶律阿沂說的,還有耶律蒙德。
  知道耶律蒙德與小小娘的關係後,她甚至覺得,當年小小娘之所以割腕自殺,存了死志,是因為小小娘想將她托給杜家,有一個好的前程,而小小娘,卻是不能進入京城杜家的。
  小小娘不想拖累她。
  杜恒言垂著眸子,語調輕輕淺淺的,可是這兩句,一個字一個字地往耶律蒙德心上砸,這些年午夜夢回間,他也曾想過,秋容帶著一個孩子這些年是怎麼過的,孩子是男是女。
  他以為或許艱辛些,從來沒有想過,秋容會不在世。
  「言兒,對不起!」
  蒼涼的語調讓眾人暫態都靜寂了下來,院子裡頭的兩棵白玉蘭花,散發著甜膩的香氣,濃的讓人腦子有些發昏。
  耶律阿沂忍不住心中的驚訝,出聲問道:「阿耶,你認識她?」難道阿耶是看上杜恒言了,先前阿耶對她的勸誡和這些日子的冷淡,讓耶律阿沂心中不由敲了小鼓,她和杜恒言已然結了仇怨,若是,若是阿耶看上了杜恒言,她,她的處境……
  尚未待耶律阿沂再想下去,院子裡的護衛已然都湧了過來,圍住了耶律蒙德一行人,杜呈硯帶著恒言和二娘往後退了幾步,「你府上郡主行事偏差,念在你當日下湖救了我兒,也算于我兒有恩,我杜府可以不追究郡主的責任,只是為了我兒的安危,希望郡主即日啟程回丹國,你丹國人日後也莫再踏足我杜府,我會向我國陛下啟奏,此事只是耶律阿沂和恒言之間的仇怨,並不牽涉兩國。」
  溫赫心中一喜,忙應道:「謝杜將軍大人大量,謝杜家小娘子不計前仇!」
  耶律阿沂見溫赫這般喜攻攻的模樣,心頭泛苦,一口貝牙無意識地咬緊。
  溫赫見王爺和郡主都不在狀態,忙拉了自家王爺,又對麥耳使了眼色。
  耶律蒙德臨出院子的時候,看著恒言躲在杜呈硯身後,低垂著腦袋,十分乖巧的模樣,不由心間抽疼,這是他的女兒啊!
  眼看著幾人出了院子,一旁的小胖墩仰頭問道:「爹爹,就這般放過她了?」
  杜呈硯摸著兒子的小腦袋,溫聲道:「怎麼會。」阿言受的驚嚇與疼痛,耶律阿沂不是也該受一受嗎?
  杜呈硯出獄後,知道恒言在這些日子遭遇的困窘,原就十分心疼,不想又落了一次水,這幾日恒言一直沒有醒來,他就在想,其實,如果不是他一直諸般顧忌,恒言原可以不必過得這般委曲。
  當日,耶律阿沂出了京城,兩日後,耶律阿沂在官道上遇到了劫匪,沒有搶金沒有搶銀,也沒有搶人,只是在混亂之際,耶律阿沂從馬車上摔了下來,背上受了兩鞭子,力道之大以至團衫都被抽破了兩道。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20 00:08:23

第四十三章

  劫匪呼嘯而來,呼嘯而去,似乎純然是為了教訓耶律阿沂,護送的使臣當即快馬加鞭派人送信回京城。
  然而耶律蒙德並不多置一詞,只吩咐讓耶律阿沂儘快回丹國。
  消息在京城傳開,都言是杜府有意尋仇,京中都等著看剛剛出獄的杜呈硯再次要被官家厭棄,可是不僅是耶律蒙德,便是京中的禦丞,都無一人上書言此事。
  似乎他們得到的消息,不過是流言,實際並沒有這一回事一般。
  四月初一,杜恒言在國子監的食肆開張,取名南北涮鍋店,字是請林老相公題的,上下兩層小樓,一進門,最先看到的便是正中一排十六扇屏風,貼著去年國子監大考頭十六名的墨寶,一年一換,明年將會張貼國子監今年年底大考前十六名學生的墨寶。
  凡得以留下墨寶在南北涮鍋店的,張掛期間,但來吃飯,即便是呼朋喚友,所花費用皆記在店家賬上即可。
  消息一放出去,國子監的學生便議論紛紛,又有慕俞在裡頭宣傳,是以,到得開張這一日,國子監的學生都紛紛湧至,圍在這一扇屏風跟前觀摩。
  小阿寶和小胖墩當起了跑堂,來回給客人斟茶添水,跑的不亦樂乎。
  底下一層是堂食,共二十張桌子,分為左右兩邊,左邊八張,右邊十二張,杜恒言在原來茶樓的基礎上略做了一點改動,將三十張桌子縮成了二十張,格局開闊許多。
  樓上原是十五個小包間,杜恒言改成了十個小包間,兩個大包間。以「天地玄黃,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張」來排列,每間都張貼著兩幅字畫,一副是當朝大儒的,一副是趙國文壇新起之秀,其中有國子監祭酒管濂先生的一副《浪拍松石圖》,大中祥和元年的探花郎阮翰林的《山溪綠竹圖》,杜恒言還去清桐書院向宋夫子求了一副《江岸初花圖》。
  太子不知從何處得知她在求畫,派人送來一副《梅花繡眼圖》,印章是鳳竹公子,杜恒言見是自己精神食糧所畫,一時頗為振奮,與管濂先生的一起掛在了天字間。
  杜恒言是存了一點私心的,鳳竹公子這些年一直不曾以真名示人,誰也不知道他是誰,將他的字畫掛在天字間,他早晚會知道,若是來蹭吃蹭喝就好了!
  杜家阿翁和阿婆站在二樓廊上,看著下頭紮著頭巾的忙忙碌碌的兩個娃兒,杜太初道:「這兩崽子,日後可有地方折騰了!」
  元氏笑道:「你呀,是怕他們以後不在你跟前耍寶了!要我說,這兩孩子跟著阿言,你我都省了多少心啊!」原本孤僻肥胖的孫子,在阿言的管教下,不禁性子活潑起來,腦瓜子也靈敏了,便是原先只管熙文一口吃食的老頭子,都開始認為熙文是可塑之材,開始悉心教導。
  經歷了抄家,杜家還可有如今的蒸蒸日上,元氏心裡是踏實又驕傲的,原先她也以為杜家根基不深,一朝傾覆,便是滿盤皆輸,可是阿言讓她相信,杜家的子孫即便是逆境,也能夠絕地逢生。
  入京以後,多年來患得患失的心境,忽然就平和了許多。
  眼看著下頭慕俞那孩子領著一幫同窗過來捧場,眼見著阿言和慕俞站在一處兒說話,怎麼看怎麼般配,元氏心間默默盤算起下半年適宜嫁娶的日子來。
  樓下,杜恒言剛與慕俞說兩句話,手裡頭便被慕俞塞了一個小條形漆畫花盒子,道:「一早準備給你的,插簪的!」
  「插簪?」杜恒言正心下奇怪,慕俞已經帶著同窗上樓找座去了。
  到了晚間,躺在床上的杜恒言才忽地想起來,交了細帖子,男女雙方同意後,下一步,可不就是插簪了!
  杜恒言好像這個時候才意識到她和慕俞之間已經正式進入談婚論嫁的過程了。翻身將枕頭下的簪子拿了出來, 借著從窗戶裡漏進來的月光細看,是一支紫水晶缺月木蘭簪,簪腳刻了一個「言」字。
  杜恒言食指指腹在那一個字上摩挲。
  她對慕俞一直有兒時的相濡以沫, 娘親失智, 田地被搶,她和慕俞一樣只是個四五歲的孩子, 慕俞拿著律法翻來翻去找法子,雖然她並不認為四歲的孩子能幫她什麼, 可是那時候卻有一種莫名的安心。
  他那麼認真, 那麼焦急, 擔心她會吃虧,擔心她會被欺負,濡濕的眼睛, 到現在還印在她腦海中,這麼些年在京城中再不順氣的時候,一想到慕俞,心便是安定的。
  這次杜家慘遭抄家, 她也是想都沒想,就把手裡頭一點可活命的首飾搬到了他那,慕俞自個一來京城, 就想著她在杜家是寄人籬下的,給她在烏桕巷子裡買了一處宅子。
  不需言語,他們之間便能體量對方的處境。
  杜恒言一夜裡睡得昏沉沉的,第二日一早便被紫依喊了起來, 紫依打發了要進來伺候的小女使,輕聲道:「主子,太子殿下一早派人送了信來,說是請您過去一趟陪陳側妃聊天。」
  杜恒言奇道:「我和陳側妃貌似並沒有交集啊!」
  紫依低頭道:「主子,來送信的是張家衙內身邊的隨從葉門。」
  紫依見主子一副恍然的模樣,想起來這幾天聽到的消息,又道:「主子,那一日張家衙內下湖救你,後來自個也在榻上修養了好幾日,宮裡的太醫去了好幾撥。」
  紫依私心裡是偏向林家小衙內的,林家小衙內每次一見到自家小娘子,眼裡就如盛著光一般,耀的人晃眼。
  可是作為主子的貼身女使,紫依自覺不會以自己的好惡來隱匿她得到的消息。
  杜恒言微微點了頭,起身梳洗,紫依給她梳發的時候,杜恒言不知怎的想到了那支紫水晶缺月木蘭簪子,讓紫依拿了過來,插在了疊擰的朝雲近香髻上。紫依待要再添兩枚掩鬢,被杜恒言止住了,「就這般吧!」
  紫依望了銅鏡中的人兒,未免素淡了一些,堆雲般的秀髮上,孤零零的一支紫水晶缺月木蘭簪。見主子執意,也沒有多言。
  服侍著主子換了一身繡刻絲瑞草雲雁廣袖雙絲綾鸞衣,一條秋香紛月裙,外頭搭了一件緞織掐花半臂對襟褙子,腳上換了一雙羅地繡花女鞋。
  阿寶進來的時候,便見紫依單膝跪地,在替恒言理著四指寬的腰上黃上系著的一對壓裙的雙魚玉佩,撅嘴笑道:「我家阿姐真美,我都捨不得讓阿姐出門。」
  杜恒言見她進來,嘴裡調笑道:「那阿寶跟著阿姐一起出去吧!今個你做小女使好不好?不要亂跑亂動,可以嗎?」
  阿寶忙抿嘴笑著,眉眼彎彎地應下,那笑容甜的讓杜恒言仿佛都看到了三月的春花,故鄉的白雲,捏了捏阿寶的小臉,真心實意地贊道:「我們阿寶長大怕是得豔冠汴京。」
  小阿寶轉著黑翟翟的眼珠子,咧嘴笑道:「阿姐,我是不是和你一樣要成為禍水?」
  小阿寶話一說完,就從杜恒言手下溜走了,跑到了門外,趴著雕花門,探著半個腦袋道:「阿姐,我去府門等你!」說罷帶著小灰狗雄赳赳氣昂昂地往府門去。
  杜恒言又好氣又好笑。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20 00:08:35

第四十四章

  等杜恒言用了一碗小米粥出了明月閣,已經是半個時辰後了,到了府門,並沒有看見阿寶的身影,正奇怪著,便見杜婉詞從裡頭走過來,著了一身交襟窄袖襦裙,臂上挽著四指頭寬的紫色白花披帛,目不斜視地從杜恒言跟前走過,步履舒緩,仿佛站在她跟前的杜恒言是透明的一般,眼見著她上了候在外頭的華蓋馬車。
  杜恒言收回了目光,便見阿寶從院裡的假山後轉了過來,「阿姐,我剛看見她過來,就跑躲起來了!」
  以前阿寶還不怕杜婉詞,近來杜婉詞越來越古怪,看她的眼神總讓她心裡荒涼涼的,小阿寶在小茶巷子裡頭過了好幾年窮困潦倒的生活,慣會看人眼色和趨利避害,遠遠見杜婉詞過來,就跑躲起來了。
  杜恒言牽起阿寶軟軟的小手,囑咐道:「一會到了東宮,可切莫再亂跑。」
  小阿寶歡喜地點頭應下,她還挺喜歡去東宮,就是不知道這一回能不能碰到楚王府的那位哥哥。
  東宮書房裡頭,趙元益望著面前十分平靜的子瞻,急道:「人可一會就要到了,眼看杜恒言和慕俞就要下定了,別怪我沒提醒你,你現在爭取,還來得及,你那副《梅花繡眼圖》,她可和當朝大儒管濂先生並排放著的,現在京城士子都在打聽鳳竹公子是誰。」
  張憲望著宮女端上來的茶,右手成拳,微微抵了嘴,輕咳了兩聲,苦笑道:「殿下,今時不同往日了。」
  趙元益急的從書桌後頭轉了出來,「怎麼就今時不同往日了,她不過收了慕俞的細帖子,還沒下定呢,再說便是下定了,也不算什麼,不還沒娶回去嗎?」
  見子瞻不說話,又道:「我可和你說,恒言人看著疏淡,心腸卻是熱的,你看她在外頭對阿寶不也不正眼瞅一眼,可你也知道她多疼惜阿寶啊,所以,即便她平日裡沒有正眼看你一眼,你也不必介懷……」
  子瞻輕輕瞥了趙元益一眼,垂眸道:「殿下,若是子瞻得了不治之症呢?」
  正要反擊張憲的太子殿下,剛一張口,忽地愣住:「你說什麼?」
  「前兩日太醫局的太醫們又給卑職進行了會診,說是無性命之憂,卻不宜有子嗣。」
  張憲面上勉力保持著平靜,心口卻感覺好像已經縮成了一團,疼的心好像是空的。
  他那日下湖救恒言後,一直高燒不退,胸中氣滿,喘息不變。太醫們多日束手無策,官家知道後,讓太醫局進行會診,說是一種癆病,所幸在初端,尚無傳染之慮,但若是治好,卻不知要花費多少年。
  他怎麼忍心耽誤恒言,如果治不好呢?林承彥雖比他年幼幾歲,卻也是潔淨的君子,恒言和他一起,也定不會受委屈。
  趙元益尚在淩亂中,外頭小黃門來報,「殿下,杜家小娘子已經進了東宮,由人帶過來了。」
  趙元益立即上前兩步,道:「子瞻,你的病暫且不好說,太醫誤診也是有的,可是恒言這邊親事迫急,你不妨與她直說,讓她自己判斷。」趙元益說道這裡,深深地看了一眼張憲,輕聲道:「子瞻,你若是退一步,便是一輩子了!」
  一輩子與杜恒言無緣了。
  趙元益見子瞻眼裡掠過震動,心頭微歎,出門去接了杜恒言,見到阿寶也在,立即亮了眼睛,上前牽著阿寶道:「我帶了好些小玩意過來,你隨我去看看。」
  杜恒言奇道:「難道殿下是特地讓恒言帶阿寶過來?」
  趙元益緩緩搖了頭:「恒言,我是替子瞻邀你來的,你進去吧,書房裡外,我都清理了,不會傳出有損你名聲的事,你儘管放心。」
  在趙元益的地盤,杜恒言確實是放心的,可是她不覺得她有和張憲單獨見面的必要。
  趙元益看出她的不願,側仰著頭,望著萬里無雲的天道:「恒言,他這些年為你做的,明裡暗裡,我都看在眼裡,你該給他一個機會,就算,告別故人?」
  趙元益的臉上有未加掩飾的傷痛,杜恒言心頭一糾,不覺便點了頭,其實她一個現代姑娘,並不糾結這些,細想來,她自己也是想與張憲說些什麼的吧。
  紫依說,那一日她落水,張憲也跳了下去,在水裡找了她很久,然後險些栽倒在了湖裡,還是太子殿下發現不對,派人下去救了上來。
  趙延平搶納她為妾,他單槍匹馬闖到了趙萱兒的郡主府上,原本他要闖的還是肅王府。
  當時阿翁將他二人的兩張細帖子都擺在她跟前,她猶豫了許久,選了慕俞的,那日讓李菁兒陪她到肅王府,也是擔心張憲會攔了她。
  太子帶著阿寶便守在了書房外頭,這裡許是平日裡頭趙元益會見幕僚的地方,正中掛著一副孔夫子的圖,兩排各四張椅子。
  杜恒言和張憲各坐在兩排第一個椅子上。
  杜恒言一進來便有些拘束,臉上微微發燙,道了一句:「多謝張衙內下湖救恒言。」
  她的眼睛大又明亮,因為羞赧,兩頰浮上一層淡淡的暈紅,從東窗照進來的日光,閃在她光潔細膩的額上,張憲一時不願意移眼。他多想肆無忌憚地看一次,日後那許多不在有希翼的時光,他或許要慢慢回憶今日的每一個細節。
  他從太醫口中得知得了什麼病以後,便一心想再見她一面,求了太子殿下,說是在她為人婦之前,再看一次,光明正大地看一次,不是遠觀,不是遙想。
  對面的人一直沉默,只是盯著她看,杜恒言心下不覺有些羞憤,待起身,卻聽對面的人道:「聽聞恒言收了慕俞的細帖子,不知插簪沒有?」
  杜恒言想,她合該與張憲說開的,「已經插簪了。」又低眉道:「我不想對你說些什麼感激的話,折辱你的情意,但是,事實上,我卻是沒有想到你會為我做這般多。」並且,做到了不惜命的份上。
  假如她只是一個旁觀者,她想,她也會為張憲所感動。
  張憲心間好像有些麻木,緩聲問道:「你為何抽了林家的細帖子?」
  「我想,慕俞更適合我吧,慕俞的理想並不是拘在一處做官,為百姓謀福祉,他似乎在每一個位置上,都可以奮力找到存在的意義,子瞻,我不是甘於困居後宅的女子。」杜恒言原先慌亂的眸子中,漸複清明。
  而張憲,張子瞻,他自幼的使命卻是輔佐君王,成為一代明君下的賢相,這是他的人生,他註定並為之努力的人生。
  慕俞卻是和她一樣的人。
  她說的坦率, 給出了一個張憲從未想過的緣由,她不準備困居後宅,也不想久待京城, 她要找一個願意並且可以陪她一起出走的人。
  等於放棄仕途。
  四世三公是張家一直以來的理想。
  張憲胸中氣息停滯, 對上杜恒言抬起的一雙瑩潤的杏眸,啞聲道:「多謝恒言告知, 」右手從從繡著雲紋的廣袖中掏出一隻小荷包,遞給杜恒言道:「希望你能收下。」
  昔日分外灑脫的一雙桃花眼, 此時看著杜恒言, 只剩祈求。
  杜恒言心頭也有些不是滋味, 猶豫了一會,還是接住了,小小的織錦軟羅荷包, 杜恒言拿在手中,感覺是一對耳墜子,張憲似乎一早就準備好的,杜恒言輕聲道謝。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20 00:08:50

第四十五章

  張憲望著那一隻小荷包乖巧地躺在杜恒言如玉的手中, 勉力深呼吸一口。
  杜恒言不知的是,此時張憲的另一邊袖子中是一支簪子,雖然知道今日定不會拿出來, 可是他還是忍不住備下了。
  杜恒言不知道怎麼和張憲告的別,匆匆地出來的時候,小阿寶正在玩著一隻風箏,杜恒言一把牽住她的手, 道:「阿寶,回家了!」
  守在外頭的紫依忍不住輕輕瞥了一眼屋內,只見鐵梨花木椅裡的張憲面色平靜,端起了右邊高幾上的茶盞,紫依正待收回目光,卻見那一雙手在不住的顫抖,茶水潑了好些出來,心上大震。
  待人走了,趙元益進來看張憲,苦笑道:「這麼多年,你說放棄就放棄了,子瞻,我怕你會後悔。」
  趙元益想,若是他,便是綁也要綁住,搶也要搶回來的。
  「殿下,我想離開京城半年!」
  「去哪裡?」趙元益緩了一會,問道。
  「尚不清楚,也許是去南邊。」他不能再待在這裡,他不能看著恒言出嫁。說著,便站了起來,往外走,腳下步履踉蹌。
  趙元益見他面上隱隱現了頹色,雙手扶著他的肩道:「子瞻,你我尚不及弱冠,諸事皆還未有定論。」
  張憲對著趙元益作了深揖,「殿下,卑職半年後會回京!」
  張憲給爹爹和娘親留了一封家書,說是外出雲遊,當日便帶著隨從葉門走了,至於去了哪裡,他並沒有說。
  林承彥那一日送了簪子後,心情一直十分愉悅,見誰都是一張笑臉,連被他冷了好些天的丹國使臣,這些天也覺得他們的小夫子似乎心情很好。
  耶律紮顏醉心于趙國的稼接之術,經常來找林承彥,每次都是帶著書籍,裡頭做了滿滿的標記,都是一些看不懂的字詞留著請教林承彥的,他不喜歡那些會丹文的老夫子,一直覺得做事嚴謹,性子活潑的林承彥頗和他脾氣。
  耶律阿沂吃了教訓後,林承彥見耶律紮顏並未與他生分,仍然一心惦記著丹國百姓的生計,林承彥便也拋開了個人的成見,二人相交甚為傾心。
  這一日裡,國子監休假,耶律紮顏尋到烏桕巷子裡來,林承彥正在家中給戚嬸子要做的烤鴨塗著蜂蜜,見林二叔帶著耶律紮顏進來,忙放下了手中的小刷子,笑道:「郡王怎麼尋摸道寒舍?」
  耶律紮顏見他腰上系著一塊潔淨的藍布圍裙,大小正正合適,似乎常用一般,訝異道:「貴國不是一向講究君子遠庖廚,賢弟這卻是為哪般?」
  林承彥帶他到前廳去坐,解下了圍裙,一本正經地道:「閒時略學一二,日後若隻身在外,可自理。」
  耶律紮顏望著林承彥俊美的側臉,心中頗為惋惜這般不拘小節,光明磊落,有遠見卓識的士子竟不能做他耶律國的佳婿!
  林承彥才不會承認,因為他家的阿言是一枚小吃貨,現在兩人在京城,便是叫得上名號的正店都有百來家,彙集了趙國南北各地的茶飯博士,想吃什麼都可以找到,日後若是出了京城地界,阿言想吃又買不到可怎麼辦。
  耶律紮顏略一坐下,便說明了來意,「王叔聽聞慕俞對於我丹國使臣傾囊相授,十分感激,特在府中備了晚宴,希望能請慕俞過府一敘。」
  林承彥自是知道耶律蒙德找他不會是為了他與耶律紮顏的交情,而是為了阿言,他與阿言正在議親的事,耶律蒙德稍一打聽便會知道。
  耶律蒙德進不得杜家,準備從他這裡入手,林承彥看著坦蕩蕩的耶律紮顏,想來耶律紮顏尚不知道恒言的身世,面上惶恐地推道:「慕俞尚年幼,與郡王相交不過是臭(xiu)味相投,為丹國使臣講解經書,更是國子監祭酒吩咐慕俞做的活計,都是份內之事,哪敢驚擾王爺。」
  耶律紮顏笑道:「慕俞你不必太過認真,就當是我以王叔的名義宴請你的家宴罷了,此次只有你我和王叔,你若執意推辭,可傷了你我之間的情誼了。」
  耶律紮顏不知道王叔請慕俞過去是所為何事,但是王叔將此事交予他的時候,說了一句:「他定會推辭,可趙人重禮,你若執意相勸,他必定卻之不恭。」
  耶律紮顏明白,王叔將話說到這份上,便是讓他無論如何一定要將慕俞勸過去。
  果然,二人僵持了一炷香的時間,慕俞實在卻不過,跟著耶律紮顏出了門。
  都亭驛裡,宴設在了偏廳,雖只有三人,耶律蒙德還是上了歌舞,舞姬都是從丹國帶來的,高鼻樑,修長的脖頸,四月的天,只著了薄衫,裡頭的小衣若隱若行,腳踝上系著七彩鈴鐺,未著羅襪,露出白嫩柔軟的足,上頭十個圓潤玲瓏的腳趾都塗了丹蔻,別具異邦少女的風情。
  一舉手一抬足,鈴鐺隨著從門窗湧進來的晚風徐徐地在偏廳中叮叮噹當地響,被風掀起一角的小紗衣,偶爾露出肚臍或腿肚上一塊雪白的肌膚。
  林承彥對著面前小矮幾上的烤鹿脯,直覺口感與京中的做法頗不一樣,問對面的耶律紮顏道:「不知這鹿脯可是先用香料醃漬過?」
  耶律紮顏愣了一下,笑道:「你真入魔了,我讓廚子過來問問。」
  不一會兒丹國的廚子過來,是一個三十來歲的婦人,見有小郎君問這鹿脯,一五一十地道:「確實加了香料的,番紅花二錢、薑黃一錢、阿魏一錢、丁香一錢、肉桂和胡椒二錢,研成末,灑在加了一瓶羊羔酒浸漬的鹿脯上,加蓋醃制一夜,天明灑上剛摘取的忍冬花,取其香甜。」
  林承彥默默地記在心上,怪道這鹿脯滋味不同,回去讓戚嬸子做給阿言吃,她這幾日忙著涮鍋店的生意,眼看著下巴都削尖了。
  耶律蒙德見他瞧都不瞧風情萬種的舞姬一眼,暗暗拈須,此子確然不是好色之徒。
  耶律蒙德拍了掌讓舞姬退下,又對耶律紮顏道:「顏兒,我書房中放了一個長條漆匣,你去幫我取來。」
  耶律紮顏恭敬地起身,心中知道是叔父有意支開他,是以出了偏廳後,慢緩緩地踱著步子去書房。
  廳內耶律蒙德看著舉著象牙箸細細地品著鹿脯的林承彥道:「聽聞林家郎君與杜府小娘子在議親」
  林承彥停箸,笑道:「王爺消息真靈通,承彥與杜府議親這等小事竟都知曉,想來王爺這一回來趙國,帶了不少耳報神?」
  耶律蒙德舉起酒樽,滿飲了一樽,將空樽朝外示于林承彥。卻是不接林承彥的話,他知道林承彥是將他繞開,不準備與他談恒言的事兒。
  可是林承彥越是這般,耶律蒙德越發確認,他是知道恒言的身世的,斟酌著道:「我有一個女兒,和承彥差不多大的年紀,是以聽聞承彥議親,有些感觸罷了。」
  「阿沂郡主貴為郡主,想來丹國有許多好兒郎有意求娶,王爺倒不必憂慮。」林承彥淡道。
  那日在朱雀門外見到耶律阿沂不分輕重地擾亂小經紀們的營生,林承彥是頗看不慣的,這等女孩兒刁蠻的失了心性,誰娶回家誰認栽。
  他家阿言雖然也偶有蠻勁兒,卻從來不以作踐弱者取樂。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20 00:09:05

第四十六章

  耶律蒙德見林承彥在他跟前不露痕跡地偏護恒言,一雙看向林承彥的鷹眼裡透了些許溫和,「我備了一份賀儀,預祝承彥與恒言定親之喜。」
  耶律蒙德話音剛落,一直守在外頭的溫赫便讓人抬了兩隻半人高的檀木箱子來。
  林承彥尚未回絕,耶律蒙德抬手壓了他要說的話,道:「前些日子阿沂傷了恒言,我心裡一直深感歉意,你與我丹國又十分友善,所以這一份賀儀,是我深思熟慮才備下的,你莫推測,定是要收下的。」
  林承彥自是明白,這是耶律蒙德給杜恒言的添妝,裡頭的東西定然件件價值不菲,這麼些日子,林承彥也看出耶律蒙德對恒言和杜姨的愧疚,只是,原不原諒耶律蒙德,接不接受耶律蒙德的東西,恒言有選擇的權利,莫說恒言與他只是議親的階段,即便日後他二人成親,他也不會在不問過恒言的情況下,貿然替恒言做出決定。
  是以,林承彥對這兩箱賀儀的態度非常堅決,「王爺,您若是為了向恒言賠禮,該上杜家,您若是為了答謝我,卻是不必,承彥所做的一切,不過是國子監祭酒管先生交予承彥的份內之事,當不得王爺這般重謝。」
  耶律蒙德默然,半晌道:「這些本是恒言的,你們成親的時候我許是不會在,我希望你能收下,你可以瞞著恒言。」
  林承彥淡笑道:「王爺這話,承彥卻是聽不明白,這世上沒有什麼是應該的,沒有應該得到的財富,也沒有理所應當的原諒,況且,我既是一心求娶恒言,自是希望二人之間能夠互相信任,欺瞞之事,承彥卻是無法做到。」
  阿言自來十分有主見,他若是欺瞞了她,即便是打著「善意」的名號,他二人之間的信任也會打開一個缺口,林承彥幼時便將阿言放在心上,這麼多年一直不忍心讓阿言對她失望。
  耶律紮顏晃蕩了好一會,估摸著時間回來,卻不想偏廳裡的二人似乎還未說完,聽到裡頭慕俞聲音不對,忙捧著叔父說的漆匣進去打圓場,「叔父,您說的可是此物?」
  眼睛看到廳中的兩個半人高的箱子,不由閃了閃。
  耶律蒙德接過漆匣,走到林承彥的長條矮幾前,作了一個深揖,神色哀傷地道:「請你看在一個父親的苦心上,將此物轉給她!」
  林承彥倏地站了起來,只是看著耶律蒙德深深彎下去的腰,不知怎的,準備逃離的心,暫態竟有一點不忍心,如果,如果他的爹爹沒有死在益州的匪亂中,而是蟄隱了,過了十來年出現在他的面前,請求他的原諒,他即便是恨,也不會不見的吧。
  畢竟這十年間,他多希望,爹爹還活著啊。
  那麼阿言呢?她是不是也一直希望找到她爹?
  「王爺,東西,我會帶到,收不收,卻不是我能做主的。」
  林承彥到底是收了過來,那只盒子輕飄飄的,並不重,約兩尺半來長。
  林承彥此時尚不知道,這個盒子裡的東西,在六年後會救了他與恒言一命。
  清明時節, 氣清景明,雜花生樹,草長鶯飛, 從南方開來的漕船與商船, 擠滿了汴河河面,杜家的馬車經過汴河大街的時候, 杜恒言掀了簾子朝外頭看,牙人正在指揮腳夫從船上往岸上搬貨物, 杜恒言試圖找到墨林的身影。
  南北涮鍋店的許多佐料從南邊運過來, 去年雨水豐沛, 胡椒少產,京中一百文才購得一兩,很快都哄搶而光, 他讓墨林這些日子守在岸邊,但凡有兜售胡椒的,以多出市面十文一兩的價格購回來。
  馬車裡梳著蟬髻的阿寶見阿姐一直盯著馬車外頭看,輕輕拽了她的衣袖, 喚道:「阿姐,你看這邊。」
  杜恒言回過神來,順著阿寶指的朝左邊窗外看了一眼, 不意看到著了一身紫衣白裙的薛清漣,下頭的曳地飛鳥描花白裙上有些髒汙,正低著頭和一男子在說什麼,眉目溫婉, 梨渦淺淺。
  那人卻是慕俞。
  阿寶問道:「阿姐,我們要不要去看看呀?」那人笑的頗好看的樣子。
  杜恒言默了一會,眼見著薛清漣從荷包裡掏出一塊什麼東西遞給慕俞,忙道:「阿寶,我們下車!」
  這邊薛清漣伸著手,露出一截皓腕,和上頭的紅玉鐲子相映成輝,軟聲道:「剛才多謝林家郎君出手相助。」
  林承彥今個約了阿言去踏青,不意看到一輛滿載著白菜的牛車上的竹篾扯到了一個姑娘的裙子,林承彥聽到衣裳的撕扯聲和尖叫聲忙上前將那姑娘的裙擺從竹篾上扯了下來,不想上頭原裝在半人高的竹篾筒裡的白菜忽然傾斜,砸到了林承彥的身上。
  薛清漣幫著林承彥摘掉了身上的白菜葉子,正遞著絹帕給他擦臉,林承彥正待接過,忽地發現此女竟是薛清漣。
  一時大為懊惱自個貿然出手,弄髒了準備見阿言的衣裳,伸出去的手又收了回來,準備越過薛清漣往朱雀門去。
  薛清漣移了兩步,恰恰攔了林承彥的路,抿著唇頗為無奈的道:「那一日船上一別,林家郎君怎得像不認識清漣一樣了?」
  「哦,你們還在船上見過?汴河上的花船?」
  帶著阿寶過來的杜恒言聽得這一局,笑著問道,眼睛輕輕睇了一眼慕俞,將手裡的帕子遞給了他。
  薛清漣雖比杜恒言高一班,卻也是識得這位和妹妹同班的杜恒言的,見林承彥毫不猶疑地接了她的帕子,心下了然,笑道:「原來今日林家郎君是約了杜家小娘子出門踏青?」
  杜恒言見她面上笑的柔婉,十分人畜無害的模樣,心裡頓時毛毛的,淡道:「幹卿甚事?」
  阿寶撇嘴道:「阿姐,我不喜歡長舌婦,我們走吧!」
  薛清漣面上頓時有些掛不住,眸子裡泛上了一層水霧,咬唇道:「杜家小娘子,清漣不過好意問一句,杜家小娘子對清漣竟有這般大的偏見,清漣不知何處惹得杜家小娘子不快?還煩請杜家小娘子提點。」
  杜恒言眼看著這塊膏藥要蹭上來,一手牽著阿寶,一手拉了慕俞的袖子,眼神都不給薛清漣一個,直接往杜家的馬車上去。
  她原來以為胸大無腦、陰陽怪氣的薛清漪已經夠煩的,不想她姐姐磨人的功力更上一層樓。
  薛清漣看著幾人上了馬車,面上越發委屈,眼淚欲落未落,當真楚楚動人。
  阿寶回頭看了,白了一眼薛清漣,她最看不得女子做柔弱的樣子,她娘去世之前那般羸弱,也沒這副她是不明白,為什麼這些姐姐都怪怪的,都不像好人。
  留在原地的薛清漣似乎這時候才看見跟著杜恒言的這個小女孩,似乎似曾相識,好像在哪裡見過一般,見杜恒言牽著她,似乎不是小女使的模樣,對身後的女使道:「你讓人去查一查杜恒言身邊的這個女娃,我記得妹妹曾經和我說過,太子殿下,似乎十分寵愛杜家一個小女娃,看看是不是她。」
  身後的女使輕聲應下,又問道:「小娘子,今個就回去了嗎?」
  這一路,她們已經等了好幾日,拉白菜的牛車也經過了好幾日,便是對面賣糖葫蘆的大爺,也來了好幾日。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20 00:09:16

第四十七章

  所有的不過都是為了有一天碰到林家小郎君,眾人扮演一場戲,讓林家小郎君上鉤,先前一切都好好的,林家小郎君果然仗義出手,英雄救美,只要再堅持一會兒,小娘子被劃破的衣衫就會再被糖葫蘆的棒子不小心碰到,小娘子會撲在林家小郎君的懷裡。
  小娘子遞帕子便是信號。
  可是,不知道為何忽然闖來了杜家小娘子。
  她們明明派人守在了杜家門口,並未有人來通報杜家小娘子已經出門了啊。
  薛家主僕不知道的是,守在杜府門外的人一早便被杜呈硯讓人反跟蹤了,眼看著他們一人跟著恒言的馬車,一人似乎要回去報信,杜家護衛已經將人打暈反綁送到了衙門裡。
  此時,對危機尚渾然未覺的杜恒言瞥了一言林承彥,「你什麼時候和薛清漣見過?還在船上?」
  慕俞想起那日叔父設計他與薛清漣,一時面上火燒火燎的,可是對上杜恒言明顯降了幾個溫度的眼,還是選擇說了實話,將那日叔父的計策與杜恒言簡略說了一點。
  杜恒言這才知道那一段時間她在去書院的路上沒有碰見慕俞,竟是因為他跳河受了寒,不由責怪道:「這般大的事,你怎地也不派人與我說一聲?」
  那時候林家阿翁還未來京城,他一個人住在烏桕巷子裡頭,若是出了什麼意外……
  林承彥知道阿言是擔心他,撓撓頭,笑道:「阿言,我以為我逃出來就算過去了,若是知道還有今日這番麻纏,當日我便與你交底了,阿言,我與薛清漣也就見過這兩面,叔父這些年目光越發淺短,竟連搭上薛家這種事,也做的出來。」
  林承彥確實是不能理解叔父,當年薛家誣賴阿翁,致使阿翁被迫辭官,即使薛林算不得世仇,也是半個仇人,二叔竟能自降身份與薛家交好,不惜出賣了他。
  杜恒言想到在京中這些年名聲並不好的林巍,提醒道:「你二叔這些年為了擴張生意,做了許多你意想不到的事,林阿翁那裡,你要稍微瞞一點,免得氣壞了林阿翁。」
  林承彥見阿言似乎是知道一點什麼,望著她撲閃的眼,忍不住笑道:「阿言,你是為了我才留心打聽的是不是?」
  杜恒言面上一熱,耳根有些微燙,直覺自從訂親以後,慕俞怎地越發像個潑皮一樣,可是對著林承彥晶亮的眼,杜恒言鬼斧神差地點了頭。
  林承彥的心口好像開出了一大朵花,舒展的花瓣好像要撫平他胸腔中所有的溝溝壑壑,如七月飲了沁脾的冰水。
  小阿寶見慕俞哥哥眼神灼灼的看著自家阿姐,很自覺地縮在了角落裡玩她的風箏,這還是世子哥哥送她的,世子哥哥比那什麼太子人好太多了,希望他以後不要有那許多的美人來禍害後宅。
  馬車到了京郊,沿路的河邊上已經有好些小郎君與小娘子了,三五成群的,有些戴著圍帽,紫依帶著水和食物先去前頭小山丘上等她們。
  阿言今日穿的什麼輕便,怕被樹枝刮了衣裳,吹著四月微醺的風,岸邊的垂柳依依,河水非常清澈,隱約可見裡頭游來遊去的一尾尾小魚,這裡的魚不似家中養的觀賞錦鯉,有十分健壯的小黑魚,還有拖著長長鬍鬚的小郎不丁,一群小蝌蚪遊過來的時候,小黑娃睜大了眼睛,拽著恒言的衣袖,問:「阿姐,它們是什麼?」
  杜恒言笑道:「覓食吧。」
  「它們這麼小,什麼也不會啊,它們的娘親呢?」
  杜恒言愣了一下,見小黑娃一臉緊張的問她,想到這個時候的孩子是沒有生物課的,道:「它們生下來就與娘親分別了,可能在找娘親吧!」
  杜恒言只是想到了課本中小蝌蚪找媽媽的故事,可是說者無意,聽者有心,小黑娃不知怎的,便撲在了杜恒言的懷裡。
  慕俞從荷包裡拿出一塊乳糕給小黑娃,捏了她長了些肉的小臉道:「明天帶你去西城看你娘親,莫哭了!」
  小黑娃抽噎著點了頭,杜恒言替她擦了淚,杜家的事解決了,其實,她該處理阿寶的事了,「阿寶,人與人是不一樣的,你看,阿姐也沒有娘不是,可是阿姐有爹爹,你有阿姐啊,老天拿走了你一樣東西,總會再賞你一點的。」不然,日子太苦,人要怎麼活?
  林承彥見阿言面上也有淒色,想到那一日他將耶律蒙德給她的漆匣遞給阿言的時候,阿言臉上嘲諷的表情,她說:「慕俞,物是死的,再貴重的東西,也抵不過那些荒涼的年歲。」
  阿言看也沒看,將匣子交給了紫依,讓她放在壁櫥的箱籠裡。
  站在慕俞和杜恒言身後五丈外的人,忽地混身顫慄,緊緊抓住了身旁四十來歲的男子的胳膊,好像看到了什麼十分可怖的東西。
  「恒言……」
  楊淑儀看到阿寶的瞬間, 心神震動,竟站立不住,整個人斜靠在一旁微服出宮的官家身上, 可是當那孩子像有感應似的回頭看她時, 楊淑儀整個人好像受到了神明的點撥,緩緩地從官家身上站了起來, 拿著內造的綢帕,擦了擦眼角, 流著淚笑道:「爺, 我以為我姐姐還活著, 又生養了這麼一個仙童一般的女娃兒,可妾身知道姐姐已經不在了。」
  著了一身寶相紋圓領長袍的官家,也看到杜恒言身旁那個約八九歲的孩子, 她和杜恒言,還有他的淑儀,確實是十分相像。
  那邊林承彥覺察異常,已經看見了朝著這邊抹眼淚的一位小婦人, 提醒了恒言,「阿言,那人你認識嗎?」
  杜恒言正哄著小阿寶, 眼看她收了淚,嘟嘟的小臉蛋上浮著哭過的熱暈,見慕俞喊她,不由就朝後看了一眼。
  杜恒言瞳孔微縮, 下意識地想將阿言往後藏,也知道已經來不及了,雙手卡住小阿寶稚嫩的雙肩,微微顫抖,輕輕喚了聲:「慕俞,幫我!」
  刹那間,慕俞已經想起來抹淚的那女子與當年神明月鎮上的牡丹娘子是同一個人。
  九年過去,歲月在她的臉上似乎沒有留下痕跡。
  杜恒言提醒道:「她是,是官家的淑儀娘子!」
  話說著,官家和楊淑儀已經走了過來,杜恒言福禮道:「見過夫人和趙爺。」
  林承彥對著二人作了揖,不想牡丹娘子現在竟這般得官家的看重,看二人的裝束,明顯是出來過過市井夫妻的生活。
  他這些日子聽說,官家像是在外頭藏了一位麗人,時常出宮寵倖,難道傳言中的麗人是楊淑儀?
  身後的小阿寶也有樣學樣地雙手疊在一起,放在右下,躬身行禮,軟糯糯地道:「阿寶給趙夫人和趙爺請安。」
  一邊說著,一邊眨著一雙清亮的眸子,櫻桃小嘴十分鮮嫩,襯得面頰更如珠玉般瑩潤,八歲的女孩兒身量不長,著了一身粉色窄袖對襟襦裙,腳上套著一雙羅地繡花女鞋,上頭繡著和杜恒言一樣的芙蓉花,混身上下只脖頸上套著一個赤金盤螭巊珞圈,周身隱約透出淡淡的貴氣。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20 00:09:27

第四十八章

  楊淑儀上前兩步,扶了二人起來,一手抓住了一人的胳膊,望著那個小女娃兒,阿言果然沒有騙她,阿言將這個孩子照顧的很好,大方明朗,一點都不怯懦,這般小的孩子,要對她怎樣的愛護,才能讓她在一個陌生的環境裡面,這般自在。
  且這周身的氣度,與大家小娘子也無異了。
  楊淑儀不知的是,杜恒言為了防止有人挑小黑娃的禮,特地讓淩媽媽和姬二娘好好兒地規整了小黑娃的禮節,杜恒言一直隱約覺得,以阿寶的模樣性情,身後有她和楊淑儀,日後或許要做高門息婦的。
  楊淑儀望著杜恒言的眼裡滿是感激,咬唇笑道:「這孩子真乖。」
  杜恒言看見了楊淑儀水霧般的眼裡的感激,摸了摸阿寶的小腦袋,溫聲道:「是的,我特別喜歡她,她就像我的親妹妹一樣。」
  小阿寶仰著小臉,仔細盯著楊淑儀的臉看,又看看阿姐,半晌,頗認真地道:「夫人,你和我阿姐長的好像啊,你是不是也和我阿姐一樣是禍水?」
  杜恒言頓時一臉黑線,右手隨手就在小阿寶額上磕了一個爆栗,「你又說傻話,快向夫人賠禮。」
  小阿寶疼的皺了小臉,垂著小腦袋,一邊自己給自己揉,一邊又嘀咕道:「禍水多好啊,證明長的美啊!」像她阿姐,別人都搶著要娶回家呢!慕俞哥哥,整日裡想著法子哄她。
  可是阿姐指示,她還是乖乖地賠禮,軟聲道:「阿寶口無遮攔,冒犯了趙夫人,請夫人看在阿寶年年幼不知事的份上,莫要生氣。」
  說完,自以為不被理解的小阿寶,賭氣地轉了身子,不理阿姐。
  楊淑儀看著這個孩子活潑的模樣,生動的表情,眼裡早已淚水漣漣,輕輕蹲下身子,問小阿寶:「你說,你叫阿寶?」
  小阿寶微微朝後退了兩步,她看到了那位趙爺看她的眼神有些嚇人,好像她是什麼小妖怪一樣,要把她滅了似的。
  小阿寶不由吞了口口水,囁嚅道:「是,是叫阿寶,我娘說我是她的寶貝。」左手下意識地勾住了阿姐的右手。
  「你,你娘呢?」楊淑儀想起,她是讓香兒照顧阿寶的,阿寶在這裡,那香兒呢?
  「我娘去世了,埋在了城郊的荒地,阿姐說明天帶我去看她。」小阿寶說著,紅了眼眶。
  楊淑儀心間悲痛難抑,可是知道身後正有一雙眼睛在看著她,她不能流露出一點心緒出來讓官家疑心,不然,阿寶的命,便保不住了。
  楊淑儀輕輕起身,走到官家身邊,拿著帕子擦眼道:「這孩子長得真像妾身的親人,和妾身小的時候簡直是一般模樣。」
  楊淑儀自來會揣摩官家的心思,凡事她越挑明瞭說,官家越不會疑心,她若是越隱藏,官家反而會生疑心去剖根究底地查。
  官家見這個小女孩和杜家的女兒關係密切,心間微沉,拍了拍淑儀的背道:「洛兒若是喜歡這孩子,常招到家中去陪你也無不可。」
  楊淑儀笑著搖頭:「爺,這可是杜家的女娃兒,妾身哪有這福氣讓她常陪著。」
  她口中說著拒絕的話,眼裡卻露出哀傷,看向那女娃的眼睛,滿是喜愛,又聽她輕聲道:「爺,若是當年那孩子生了下來,現在是不是和她一樣大?是不是也和她一樣長的這般像妾身?」
  當年楊淑儀剛進宮,還只是美人的時候,也懷過一個孩子,後來沒了,她由正八品美人升了正七品的婕妤,自此一步步獨寵後宮。
  杜恒言見楊淑儀看著阿寶的眼睛像是牽了線一般,不動聲色地笑道:「夫人,今日惠風和暢,不若您和我們一道吧,我府上的女使已經在前頭小山丘上備了糕餅和杏仁奶茶。」
  楊淑儀自是求之不得,一雙猶如秋水的眸子,柔柔地看著官家,不需言語,官家便明白她的訴求,今日原本就是洛兒因著清薇的事和他鬧脾氣,只得帶她出來消氣,此時自然是有求必應。
  便見官家直接越過杜恒言,過去拍林承彥的背道:「我觀你頗像一位故人,不知令尊是?」
  林承彥恭敬回道:「小子姓林,家父單名一個楠字。」
  官家見其果真是林楠的兒子,再看杜恒言,想起當日楚王弟和張卿一個為林老相公的孫子,一個為自家的兒子,都言希望能求娶杜恒言,眼下看來,呈硯的女兒似乎看中了林老相公的孫子。
  一時不由對這個小郎君產生了興趣,笑道:「不若你陪我走一程?」他可是知道張卿家的小衙內可是他兒的心腹,日後他兒繼承皇位,張憲必是趙國的肱骨之臣,高官厚祿自是少不了的,他倒要看看,林楠的小子當真比得過張卿家的小子?
  林承彥並不知道官家的考量,他曾經從阿翁口中聽過這位官家,知道雖然官家現在看著平易近人,像領家長輩一般,可是,這樣的官家卻也正是朝堂上那個殺伐決斷,隱有戾氣的九五之尊。
  是以林承彥並未掉以輕心,十分恭敬地道:「小子惶恐,趙爺請。」
  官家見他雖年少,卻進退有度,舉止之間頗有其父當年的風姿,一時倒勾起了心中的憾意。
  當年的林楠雖是文臣,卻頗有軍事謀略,做事也雷厲風行,是以他將林楠派去了益州,平定那裡的匪亂,卻不想害的一個英姿颯爽的兒郎,命送匪手,讓林老相公白髮人送黑髮人。
  「秋試即在眼前,小郎君準備的如何?」
  林承彥頓了一下,如實稟道:「阿翁說小子資歷甚輕,不宜過早進入朝堂,是以,小子約莫會再等三年下場。」
  其實是阿翁和他商議,眼下肅王一派與官家明面上風平浪靜,然而地底下已經波濤暗湧,動亂許是在這一兩年內,他若秋試中,明年便是會試,若是再中,他便要入朝為官了。
  阿翁不希望他趟這渾水。
  他明白阿翁的意思,爹爹只留他一條血脈,阿翁不願意他涉險。
  官家眼中不由潛了一點笑意,林老相公的心思,他怎會不懂,不過,他清理肅王府,也是為了元益清理路線,這林家小郎君小小年紀,竟也頗沉得住氣,暗歎林老相公許是又為他兒送了一位棟樑之才。
  一路上楊淑儀的眼睛像是黏在了小阿寶的身上,小阿寶自來聰慧,剛才這位夫人望著她要哭,她便猜到,或許這位夫人便是她在宮中當宮女的牡丹娘,雖然不知道阿姐為何稱呼她為「夫人」,卻也仍由著這位「夫人」牽著她的手。
  一行人到了小山丘上,紫依已經在地上鋪好了一塊厚實的織錦盤花布,上頭杯盤羅列,擺著馬車裡帶過來的乳餅、麥糕、乳酪、豌豆黃和盛在注碗裡尚還溫熱的杏仁奶茶。
  官家看左右,皆是這般,只是吃食有些不同,有的帶著硬硬的炊餅,清茶,各種蜜餞果脯,倒是杜家的飲食更合口味一些。
  後頭跟過來做隨從打扮的小黃門要試吃,被官家制止了下去,只道無妨。
  眾人圍坐,小阿寶捧了一杯奶茶,喝了一口,遞了一杯給趙夫人道:「夫人,您也喝,可好喝了!」
  楊淑儀眼眸亮亮地接過來,遞給官家道:「您也嘗一口。」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20 00:09:39

第四十九章

  官家尚不曾喝過這般物什,就著楊淑儀的柔荑,喝了一口,溫熱香甜,在這四月的熏風裡,頓覺有春風化雨之感。
  小阿寶見他們喝了,也不管,咕嚕咕嚕喝完了一杯,忽覺肚子脹痛,捂著肚子,額上很快便沁出汗來,抓著阿姐的袖子道:「阿姐,阿寶肚痛!」
  小阿寶說著,向後倒在了草地上。
  眾人大驚,杜恒言立即將阿寶抱在了自己懷裡,也管不得官家和楊淑儀,一邊跑一邊道:「車夫,快,快回城裡,去馬行街北邊張家小兒館,快!」
  林承彥忙站了起來,搶過小阿寶,「阿言,我騎馬去,你別急。」
  說著,便縱身搶過路邊不知誰家的馬,飛奔而去。
  杜恒言匆匆對著官家和楊淑儀鞠了躬,道:「恒言失禮了!」竟依舊坐上自家的馬車,催著車夫追過去。
  一時原先還十分熱鬧的草地上,只留下了一臉焦急的楊淑儀和官家,楊淑儀拽著官家的衣袖急道:「爺,您說那孩子會不會有事啊?」
  官家吩咐了身後的黃門將未喝完的奶茶帶回宮,讓太醫查看,而後對楊淑儀道:「洛兒別急,我們這也回宮去,派個太醫到杜家去看看。」
  林承彥縱馬將阿寶送到了馬行街北的柏郎中家, 郎中看到一小郎君抱著一個一臉虛汗的女娃過來,忙從藥鋪裡走出來,吩咐小醫童鋪好了一張軟榻, 林承彥小心翼翼的將孩子放上去。
  柏郎中是專治小兒病的大夫, 在醫治小兒的疑難雜症上,比宮中的太醫都要厲害許多, 在京城頗有名氣,杜家也曾請他上門給杜熙文看過。
  阿寶捂著肚子, 疼痛的在榻上翻滾, 柏郎中抓了她的手腕, 細細地號起了脈,又看了阿寶的舌苔,眼珠子, 皺眉吩咐藥童:「快準備鹽水。」
  很快阿寶被灌下了兩大杯鹽水,可是依舊肚痛,面上赤紅,眼珠子好像都變了色。
  柏郎中面上現出幾分惻然, 「是誤食了紅茴香,如果灌了鹽水還沒用,這孩子, 怕是不好了。」
  林承彥一個趔趄,抓住柏郎中的胳膊,厲聲道:「您先穩住她,我去找太醫, 我回來之前,你一定要穩住她。」
  林承彥急匆匆地往小陳太醫住的巷子去,他知道今日是小陳太醫休沐的日子。
  小陳太醫正在院子裡頭看《太平聖惠方》,對著銅人扎針,忽地聽到門被拍的整天響,好像聽見林承彥在外頭喊,以為是恒言出了事,小陳太醫腦子一空,手中的醫書掉落到了地上,忙起身去拉開院門:「慕俞,恒言怎麼了?」
  林承彥汗如雨下的臉,一臉焦急,「不,是阿寶,紅茴香的毒要怎麼解?」
  小陳太醫一聽,忙從懷裡掏出一個琉璃小瓶子,溫水送服五粒,須在半個時辰之內。
  林承彥不急細看,忙一把搶過琉璃瓶,揣進懷中,又躍身上馬,扔下一句:「馬行街北,柏郎中家!」
  陳鶴知道阿寶對恒言的重要性,當下也不敢耽擱,忙往馬行街北跑。
  林承彥到得時候,阿寶靠在柏郎中的肩上,已經沒有了叫喊的力氣,身子抽搐著,林承彥忙倒了五粒紅色帶著清香的藥丸塞到阿寶嘴裡。
  柏郎中又灌了阿寶兩口溫水。
  林承彥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阿寶,生怕一眨眼,這個孩子便沒了氣息,也才三個月,可是他看出來阿言多疼這個孩子,若是阿寶真的出了事,阿言一定會一直生活在內疚中。
  明明,剛剛她還那麼靈動活潑。
  林承彥望著阿寶恐懼的小臉,柔聲道:「阿寶,阿言在等著你,你千萬不能有事,今個那個是你娘,你才剛剛見到她。」
  小阿寶今個出門時還黑翟翟,十分靈動有神的眼睛,此時半耷拉著,無光地看著慕俞哥哥,聲音微弱地道:「慕俞哥哥,我的床腳裡頭,藏著一袋金子,留給阿姐。」
  她已經知道她活不了了。
  林承彥摸著阿寶因疼痛而蒼白的臉,一手的汗水,小阿寶像流幹了身上所有的水分一樣,整個人都濕漉漉的,林承彥心間尖銳的疼,「阿寶,我們會救你,陳叔叔很快就來了!」
  話音剛落,小陳太醫匆忙忙地趕了過來,給阿寶號了脈,喘息著問林承彥:「她吃了什麼?」
  「杏仁奶茶,乳糕。奶茶我們都喝了,都無事。」為何出事的是才八歲的小阿寶,她那麼聰慧,那麼善良,諸事都護著阿言。
  小陳太醫又從懷裡掏出一個小瓷瓶,倒出一枚褐色的藥丸,化在溫水中,給小阿寶灌下,「阿寶中了不止一種毒,紅茴香的毒解了,尚需千年人參,冰山雪蓮,冬雪,夏枯草,牧靡,甘菊,我現在給她服了自製的解毒藥,暫且可以穩一穩,一個時辰內,必須湊齊解藥。」
  柏郎中道:「後面四樣鋪中皆有,只是千年人參和冰山雪蓮,都是千金難求之物,恐只有宮中才備著。」
  林承彥對著陳鶴作了深揖,「阿寶不能出事,齊鳴,你一定要救她,我現在去找人參和雪蓮,半個時辰之內一定回來!」
  林承彥說著,一揖作到底,小阿寶躺在榻上,淚水漣漣,嗚咽著「慕俞哥哥……」
  林承彥笑著看了一眼小阿寶,又上馬急奔東宮去,他無論如何得求到這兩樣東西來。
  過了東華門,忽地從拐角裡沖出一匹馬,林承彥瞳孔一縮,一個飛身,用力勒緊了韁繩,將馬調轉了馬頭,馬鼻和脖子猛地被勒疼,暴躁地踢踏著前腳,林承彥一個後翻,堪堪穩住,再看沖出來的馬,上頭正坐著白侯府的世子,白問光,也勒了馬,皺眉微挑著上眼角,喝罵道:「哪來的鄉野豎子,竟在馬行街上縱馬!」
  林承彥沒有理會,猛踢了馬腹一下,馬受驚,往前狂沖,白問光見林承彥一副拼命的架勢,心上一虛,忙讓旁邊避讓,林承彥目光森寒地瞥了白問光一眼,「此仇必報!」
  飛奔的馬從白問光身邊跑過,獵獵生風,白問光纏著韁繩的手心裡出了一層虛汗,不確定林承彥知道多少。
  東宮門口守著的小黃門攔了林承彥的路。
  「在下林承彥,有緊急事務求見太子殿下,煩請通報!」說著,林承彥從荷包裡掏出兩塊銀元寶往黃門手裡塞,「人命關天,煩請公公通報一聲!」
  那守門的小黃門忙擺了手,連聲道:「不敢,不敢,只是陛下今日被陳直閣請去,尚未回宮!」
  他是識得這個騎馬來的郎君的,前些日子他便和張衙內一同來過。
  林承彥沒有收回銀元寶,只道:「公公寬心收著,殿下不會問責,煩請公公請賈先生出來!」
  賈先生是太子的心腹幕僚,不消片刻,賈先生便被小黃門帶了出來,見是林承彥,奇道:「林家郎君可是有急事找殿下?殿下怕是得到晚間才回!」
  林承彥急道:「先生可能拿出東宮的千年人參與冰山雪蓮?」
  賈先生一震,跺腳道:「怎地你也要這兩樣東西?今個陳直閣府上嫡孫說是不知中了何種毒,陳直閣親自來求,殿下帶著陳側妃去了陳府,眼下東宮可哪有這兩樣東西。」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20 00:09:50

第五十章

  林承彥心驀地一沉,從剛才遇到白問光,再到現在陳家也要這兩樣解藥,一種陰謀感府上林承彥的心頭,林承彥眼裡寒意重重,對賈先生抱拳道:「承彥今日趕命,改日再謝過賈先生!」
  說著,又上馬飛奔到汴河大街的景行坊,停在了都亭驛門口,「國子監學子林承彥求見耶律王爺!」
  耶律蒙德今日正收到了耶律阿沂的書信,正在書房中,聽到通傳,心上一喜,這可是他未來的佳婿,忙起身出門相迎。
  林承彥遠遠便作了深揖,「林承彥替杜恒言來求天上雪蓮一朵,千年人參一支!」
  耶律蒙德一眼看到林承彥,便發現四月的天,他身上大汗淋漓,又見他姿態十分謙卑,竟還抬出恒言,不由眼眸微深,「可是恒言出了事?」
  林承彥搖頭,「是她身邊的女使,叫阿寶。」
  「阿寶?」耶律蒙德一時奇怪,一個女使何以讓林承彥這般大動干戈,阿言一直對他敬而遠之,現在林承彥竟敢打著恒言的名義來求此二物!
  耶律蒙德來不及思索,只知道這是恒言求的,忙讓溫赫去取,又牽出了一匹汗血寶馬出來,道:「你騎此馬過去,腳程快些!」
  林承彥接過兩個漆金的匣子,扔了一句:「日後再謝!」匆匆上馬去馬行街。
  這麼一會兒,已經快半個時辰了,他不知道阿寶還熬不熬的住,一時不由狠踢了座下的馬,這一瞬息,林承彥恨不得自己會瞬移術,能夠瞬間到柏郎中的藥鋪。
  林承彥趕到的時候,陳鶴守在了門口等他,見到他回來,眼裡頓時露出萬丈光芒一般。
  接過林承彥懷中的兩個匣子,打開一看,叫道:「湊齊了,湊齊了,有救了!」
  林承彥心弦驟地一松,眼前一晃,倒地前,林承彥恍恍惚惚地說了一句:「阿言,阿寶有救了。」
  杜恒言趕過來的時候,便見到柏郎中的藥鋪裡躺著阿寶和慕俞,一時心下大駭,呼吸發慌,「怎,怎麼了?」
  陳鶴面上血色盡褪,溫聲安撫道:「無事了,阿寶的毒解了,慕俞一個時辰內求了好多地方才找到藥,過於勞累,心弦又一直緊繃,才暈倒了,睡一覺便好了!」
  陳鶴見阿言面上松了一口氣的模樣,不由看了一眼慕俞,腦海裡浮出慕俞對他作揖時的懇托,他不知道慕俞這一日到底求了哪些人才找到這唯有宮中國庫裡才有的兩樣至寶,只是想必是作了許多揖,為了阿寶,也是為了恒言。
  這麼一刻,他是理解林承彥的,雖然阿寶只是恒言的女使,可是他們都不想恒言難過,他又是羡慕林承彥的,可以光明正大地為阿言的事奔波。
  林承彥在夢中隱隱聽到低泣聲,哭的他心口一縮一縮的,好像那不可見的淚水灑在了他的心口一般,又酥癢,又疼痛,竭力睜開眼來,朦朦朧朧中看到阿言坐在他身旁。
  一雙杏眼紅腫。
  「阿言,莫哭,阿寶沒事了!」林承彥抬了手,試圖給杜恒言擦拭眼淚。
  「慕俞,慕俞……」杜恒言伏在林承彥神身上,一時胸間湧出百般滋味,她自己可以為了阿寶拼命,因為這段日子的相處,阿寶待她是捧出了一顆水晶般透明的心。
  可是慕俞這般拼命,卻是為了她,她一直以為慕俞和她之間有著自幼相托的情分,在危難時,可以相互投靠,卻不曾想,慕俞為了她,可以這般豁出去,柏郎中說他的大腿,因在馬上摩擦的過於嚴重,滲出了血。可是他竟然絲毫不覺。
  「慕俞,我不值得啊!」你待我以命相托,可是她,她又拿什麼來換他的這般情意。
  「阿言,我沒事,你莫哭!」在他四歲的時候,看著她被一個胖婦人拽住後領在旋轉,卻一滴淚都沒有留,緊緊咬著牙關。
  那一刻,他便想護住她。
  林承彥正與杜恒言正在里間說著話, 柏郎中的藥鋪門口忽然來了四五位太醫,為首的卻是李公公,甩著拂塵睥睨著眼道:「裡頭可有一位杜姓小娘子?」
  柏郎中屈身出來作揖道:「正是, 不知中貴人和諸位大人是」
  李公公一聽人果然在這, 立即轉了態度,上前兩步道:「遵陛下旨意, 太醫局的四位太醫特來醫治害了疾患的小娘子,這位郎中請帶路。」
  柏郎中知道裡頭年長的那位小娘子是杜將軍府中的小娘子, 是以知道是太醫局的太醫過來, 略微訝異後, 便帶著人朝里間去。
  杜恒言聽了聲響,擦了淚候在另一邊已經安然熟睡的阿寶身邊。
  李公公站在簾外,對著杜恒言作了一揖, 杜恒言面皮都未動一下,她猶記得當日李公公帶著宮中侍衛來杜府抄家時候的張狂。
  只是杜恒言尚且擔憂阿寶,讓四位太醫一一給阿寶號了脈,杜恒言又將阿寶喝剩的藥端給了他們看。
  為首的老太醫正是太醫局的院首, 對著藥罐,細細看了一遍,用竹筷夾了一些藥渣上來, 發現裡頭竟有天山雪蓮和千年人參,暗暗驚奇,官家既是派了他們過來,那用藥的人定非太醫局的, 又哪來這般名貴的藥材,拈須道:「不知這位小娘子的毒是哪位妙手解的,用藥十分溫和,這位小娘子休養兩日便無礙。」
  陳鶴因著出門匆忙,沒有帶金針,回去取了,準備給小阿寶探探穴,是以恰好沒有和太醫局的人碰上。
  杜恒言並不想將小陳太醫與她的私交說出來,只道:「柏郎中自來擅醫小兒,勞諸位太醫辛苦跑一趟。」
  院首想再問何處得來的這兩樣貴重藥材,可是看杜家小娘子雖笑著卻無心攀談的模樣,便也忍住了好奇心。
  朝臣之家與太醫相交,自來是官家大忌。
  此時的杜恒言尚不知道那一日在慶陽長公主府上,陳鶴也曾為救她而跳下湖裡。
  李公公陰柔的臉上現出一點疑惑,「今日陳直閣的孫兒也中此毒,實屬蹊蹺。」
  他只說了這一句,便帶著太醫局的人回去覆命。
  杜恒言等他們走後,問慕俞:「慕俞,你知道的對不對?是誰對阿寶下的手?」
  因為她一直從未將阿寶當女使看,在杜家什麼東西都備了阿寶一份,今日踏青所帶的瓷器,皆是各用各的,那杏仁奶茶從注碗裡倒出來,幾人都喝了的,只有阿寶中了毒,所以,毒藥必然是抹在了阿寶的杯子裡。
  且只抹在了阿寶的杯子裡,阿寶年紀小,即便偶有淘氣,也不至於被害性命的程度,所以,那人是想毒殺阿寶,好給她一個警告。
  是沖著她來的。
  林承彥原想緩些時候再告訴她,可是此刻見阿言篤定他知道,謊話竟是說不出口,如實招道:「我去東宮求藥的時候,路上遇到了白問光,險些被他撞翻,我看他的神情,志得意滿,似乎知道我所去為何,到了東宮,賈先生說,太子被陳府請去了,陳府也求這兩味藥。」
  見阿言面色漸沉,林承彥說出了自己的判斷,「我猜這幕後下黑手的,許是與肅王府有關的人。」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20 00:10:01

第五十一章

  白問光是安平侯府世子,要說陳家的仇家雖也有不少,可是眼下的新仇卻是他的老東家肅王府。
  陳語冰入東宮後,陳家隱隱向東宮靠攏,太子也有意接住這棵橄欖枝,是以,對陳側妃常有恩賜,便是外出赴宴,也常帶著陳側妃,在東宮尚無正妃的空口,陳語冰儼然是半個女主子。
  陳直閣這些日子乾脆稱病在家,躲避肅王府。
  肅王府此次出手,料定陳家會求到太子跟前,以太子眼下對陳家的看重,定會親自拜訪,以示恩澤。
  他們對陳家只是警告,而對阿言,卻是起了殺心。
  林承彥想到的,杜恒言也想到了,她比慕俞更明確目標,不是杜婉詞便是趙萱兒,若說這京城,誰最恨她,非這兩人莫屬。
  距離杜婉詞入東宮尚有月余,杜婉詞不會在這節骨眼上害死她,留下禍患,但是,卻也是見不得她這般安安生生地過日子。
  林承彥見阿言面上有憂色,微微笑道:「阿言,若是你不喜歡京城,我們離開也可以的,我與阿翁商量,不參加今年的秋試,不若你同我一起去丈量我國的山河?」
  杜恒言知道慕俞是怕杜婉詞入主東宮後,給她委屈受,對上慕俞誠摯的眼,杜恒言心上一暖,可是有些事情,不是她躲開就可以的。
  慕俞眼下在國子監十分得學子與夫子的喜愛,國子監不僅是一個讀書的場所,更是一個未來十年二十年乃至終生的人脈圈子。
  相交于微時的同窗之情最經得起世事的磨練,一群少年郎,在危及弱冠的年紀,互相打鬧互相扶持,在懵懂中建立自己的價值觀,找到自己的認知取向。
  這也是慕俞在習得林家阿翁半生所學後,林家阿翁依然讓他入國子監求學的原因。
  慕俞會在國子監中找到自己一輩子的良師益友,仕途最講究流派源承,日後慕俞若入朝為官,定不能單槍匹馬地過獨木橋,杜恒言不忍心讓慕俞為她做這般大的犧牲。
  杜恒言怕挑明瞭說,慕俞反會堅持帶她走,半仰著頭笑道:「眼下我還捨不得走,我還有許多事兒沒做呢,至少得等個兩三年再說。」
  慕俞皺眉道:「可是阿言,他們既然能在阿寶的杯裡抹毒藥,定然對你們明月閣的起居飲食十分熟悉,你和阿寶再住在明月閣十分危險,不如……」
  杜恒言見他說到一半停了下來,追問了一句,「不如什麼?」
  慕俞望著阿言因哭過而水光瀲灩的眸子,耳尖隱隱發燙,「阿言你我二人早日定下婚期吧!你搬來烏桕巷子住,或者我們換一處大點的宅子?」
  杜恒言倏地垂了頭。
  慕俞耳尖越來越紅,整個耳朵都快成了煮熟的蝦子,可是猶自鼓著勇氣說著,「阿言,你不用擔心杜家,杜婉詞畢竟是杜家的女兒,是你阿翁阿婆的孫女,不會對他們下手,你若是不放心她們,想回去住一月半月,都,都行的!」
  杜恒言知道慕俞今個因阿寶中毒一事,深感憂懼,希望能將她護在身邊,兩一方面,杜婉詞出嫁後,爹爹便要離開京城了,阿翁阿婆年事已高,若是出了什麼事,二老身體怕是都受不住,更別說主事了。
  和慕俞早日成親,確實要穩妥一些,可是,可是,明明是商量如何防備仇敵,在慕俞口中說來,竟有循循誘拐別家小娘子的感覺。
  一想到成親,大紅蓋頭,鳳冠霞帔,杜恒言竟有些緊張,結結巴巴道:「慕,慕俞,此事,你,你該請冰人上門說的!」
  杜恒言話音剛落,外間傳來瓷碗的碎裂聲,慕俞和杜恒言一時奇怪,兩兩對望了一眼,一個羞,一個惱,忙又別開了眼。
  杜恒言忙邁步子朝外走,一邊道:「我出去看看。」
  掀了細棉布簾子,外頭的大堂裡,柏郎中正在給來看病的小兒把脈,藥徒拿著掃帚在掃著剛剛掉在地上的碎瓷片兒。
  杜恒言見沒出什麼事兒,又轉了回去。
  卻不知馬行街北邊的街道上,陳鶴失魂落魄地走在街頭,背上背著一個醫篋,九年過去了,當年的那個小女孩兒,也要出嫁了。
  陳鶴正腳步慌亂地走著,面前忽地攔了一個人,四月的天,手中拿了一把十一檔的紫檀木扇子,「陳太醫,既是如此清閒,不如隨我走一趟,替小王我把把平安脈?」
  來人卻是耶律紮顏。
  陳鶴拱手道:「見過郡王爺,下官乃太醫局較為低端的太醫,若是郡王爺要把平安脈,不若遞摺子另請高明!」
  陳鶴知道林承彥的千年人參與冰山雪蓮是從耶律蒙德手裡求過來的,此回耶律紮顏找到他,定然是與恒言有關。
  是以,陳鶴拒絕的十分果決,「下官尚有事在身,不能陪郡王爺多敘,還望郡王爺海涵!」
  說著,便準備繞開耶律紮顏,去太醫局。
  耶律紮顏正待追上,忽地背後傳來溫赫冷漠的聲音:「郡王,王爺請您回驛站。」
  耶律紮顏心上一激靈,乾笑著回身,「溫伯,你怎麼來了?」
  溫赫淡道:「郡王一出驛站,王爺便喚您,是以,郡王前腳剛走,卑職後腳便跟上了,只是郡王走的急,沒聽到卑職的聲音。」
  這是明著說,王叔派人跟蹤他出來。
  耶律紮顏不死心地朝前面的柏郎中藥鋪看了一眼,早知道剛才就不攔住陳鶴,往前頭去直接問杜恒言了。
  從阿沂被送回國,他便發覺王叔有些奇怪,之前模糊知道王叔對杜家頗為關注,可是這回林承彥打著杜恒言的名號便拿走了要上貢給趙國皇帝的千年人參與冰山雪蓮,而且,還只是為了救一個小女使!
  耶律紮顏後知後覺地發現事情的嚴重性已經超出了他的想像。
  溫赫見耶律紮顏十分沮喪地站著,就是不邁步子,微微提了聲調道:「郡王爺,王爺還在驛站等著呢!」
  耶律紮顏歎了一口氣,頗為無奈地道:「溫伯,你就和我透一句實話吧,為什麼王叔對杜家的那位小娘子那般關照,簡直有求必應啊,千年人參和冰山的雪蓮啊,我和阿沂都沒嘗過一口啊,王叔竟然眼睛都不眨一下地扔給了趙國的一個小女使。」
  溫赫平淡地道:「郡王,這不是您的事,您若插手過多,王爺怕是過兩日也會送您回國。」
  在趙國可以輕輕閒閑地研究一些雜物的耶律紮顏,頓時便捂住了嘴,「溫伯,您一定要幫我同王叔說,我什麼都不知道,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
  溫赫冷崩的面上,不可察地露出一絲笑意,催道:「郡王,走吧,王爺等著呢,有什麼話,您同他說,卑職遵命行事。」
  耶律紮顏無可奈何地點頭。
  看來王叔鐵了心要娶一位趙國女子回國了。

  【卷二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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