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標題:
南羅 - 《大宅小閨秀 卷三》《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20 00:10:40
標題:
南羅 - 《大宅小閨秀 卷三》《全文完》
《
大宅小閨秀 卷三
》作者:南羅
杜將軍府一個女兒是准太子妃,
一個將嫁給老相爺的神童孫子,滿京城人人羡慕,
可只有杜恒言知道,她這麽年輕就得急匆匆當人妻,完全是被迫的,
杜婉詞背靠外祖家肅王府,成為太子妃後更無所畏懼,一準兒拿她開刀,
為怕婚事有變卦,就算祖父母再不舍,也不得不讓她快點出嫁,
幸好未來相公林承彥知根知底,日後她只安穩地當個幸福嬌妻便是,
就算林家二嬸子大婚當天就想給她下馬威,甚至想擺婆婆的款兒壓榨她,
也不想想她有林老相爺護著,再搬出嫡出長房的名頭,滅了惡嬸子威風,
有貴夫人想把患了相思病的女兒塞過來當妾,還拿出大道理想說服她,
她用一句「我家相公看不上」的暗示就輕鬆把人打發,也沒人會有異議,
為躲避肅王的迫害,夫妻倆遠避蜀地樂逍遙,她開雜貨鋪子小金庫賺得滿滿的,
但她漸漸覺得,人太能幹也有煩惱,譬如她相公成功挖出知州勾結賊匪的料,
為了擒住賊人,卻因深入賊窩受苦瘦了一大圈,害她心疼得不得了,
而他高中狀元後,又因懂丹語奉命出使丹國,這一去小倆口竟差點送了命……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20 00:11:07
第一章
【第三十九章 她不能原諒】
都亭驛中,耶律蒙德剛練了一場武,大汗淋漓,見到溫赫帶著耶律紮顏回來,淡淡道:「可查出什麽來沒有?」
耶律紮顏面上訕訕的,上前兩步道:「王叔,您又不說,侄兒我心裡好奇,便按捺不住去看看,那兩樣東西可是進貢給趙國皇帝的,您光聽了林承彥一句話,就給了出去,侄兒實在好奇。」
耶律蒙德穩坐如山地端了一盞茶慢慢地喝著,額上、臉上汗流如注,看著有幾分嚇人。
耶律紮顏知道,王叔心情不悅的時候,便會這般練一場武,練到整個人像浸了水一樣。
他想到平日裡林承彥提起未婚的妻子,眼眸中那種璀璨與生動,忍不住道:「王叔,您……您這樣,是不是不太合適?」
耶律蒙德眉頭微皺,看著耶律紮顏吞吞吐吐的模樣,喝道:「有話快說,磨磨蹭蹭的,像什麽熊樣!」
耶律紮顏眼睛一閉,喊道:「王叔,那杜家的小娘子可是與林承彥定了親事的,兩人郎有情妹有意,您若是強搶,侄兒不同意!」
他和林承彥相交月餘,十分投契,若是王叔搶了好友的心上人,自個兒還怎麽和人家稱兄道弟?
一旁的溫赫面上頓時冷汗漣漣,郡王爺竟然會以為王爺看中了杜恒言,那、那、那可是王爺的親生女兒啊!
溫赫嚇得一時不敢動,生怕讓王爺想起這屋裡還有一個他,簡直恨不得腳能在地上磨出一個洞來遁走。
「砰」的一聲,剛才還在耶律蒙德手裡的杯子頓時朝著耶律紮顏的臉飛了過去,溫赫手腳俐落地拉著郡王往後躲了一下,硬著頭皮進言道:「王爺,此時在趙國尚有諸多事務需要郡王出面,實不宜破了面相。」
耶律蒙德砸出去後也有些後悔,見溫赫給了臺階,忍了怒氣道:「混帳,誰和你說我要強搶誰了?」
耶律紮顏一喜,奇道:「王叔並不是看中了杜恒言?只是侄兒不知,若非如此,王叔為何這般偏幫杜家?王叔先前不是一直訓導侄兒,來趙國後莫插手趙國的恩怨,那肅王府和趙國未來的太子妃,一心要滅掉杜恒言,王叔為何會插手?」
耶律蒙德冷冷地道了一句,「日後你自然會知曉,滾出去!」
耶律紮顏見王叔氣得額上的青筋都冒了出來,不敢再說,對著溫赫使了一個眼色,急忙地退了出來。
耶律蒙德看侄子落荒而逃,心上猶不解氣,準備喝口茶降火,這才發現剛才自己把杯子扔了。
溫赫忙上前又倒了一盞茶,勸道:「王爺,郡王不知道您的心思,為那林家小子打抱不平,也是少年俠義,您可別和他一般見識。」
耶律蒙德深呼吸了一口,「恒言的事,暫且不能告知他真相,你也莫要對他透了底。」
溫赫應了一聲,又道:「王爺,此回你出手幫了小主子,不出明日,消息約莫就會被傳出去,您看,要不要找個理由堵住有心人的嘴?」
耶律蒙德灌了一口茶,道:「既然不能認恒言,但本王可以認下林承彥做義子。」
溫赫一驚,「王爺,您的父王和他的祖父當年可是交過戰的,這、這莫說林家不會同意,便是傳回我國王庭,那些大人們也不會同意的。」
耶律蒙德的父王,正是林詢當年以三千廂軍打敗的丹國猛將耶律哈哥。
此事是趙國茶館裡說書人最愛說的一段,是趙國人的榮耀,卻是一生戰功顯赫的丹國名將耶律哈哥的恥辱。
溫赫的顧慮,耶律蒙德也曾想過。
只不過他前半生已經為了丹國而辜負了秋容,眼看臨老,對於他們的女兒,便是再難,他也想將她護在羽翼下。
夜深人靜,杜將軍府嘉熙堂中,十分冷寂,滿天的星光照在院中才剛修剪好的花木上,隱約可見煥然一新的花木上積著薄薄的一層冷氣。
杜府荒廢一個月,裡頭的花草卻瘋長旺盛,嘉熙堂的花草自來是由閆婆子照看的,閆婆子前些日子去了別的府中謀出路,見杜府起勢,又求著親家淩嬤嬤回府謀了這差事。
院子守門的婆子正昏昏欲睡,見到院門外頭有窸窸窣窣的腳步聲,忙醒了神,便聽到外頭有人喊道:「我是紫依,嬤嬤開個門,我家小娘子過來找老夫人。」
婆子一邊麻利地開門,一邊笑道:「小娘子這時候還出來呢,外頭露水重呢。」
紫依左手提著一盞琉璃燈,右手從荷包裡掏出十枚大錢,笑道:「嬤嬤拿著明早買個饃饃吃。」
婆子忙推著拒絕,還是拗不過紫依。
看著兩人進去,婆子心間也暖融融的,言小娘子自幼就是熱心腸,平日裡她們這些老傢伙有個頭疼腦熱的,都會好心地讓她身邊的姑娘或是送藥或是送錢。
今兒個竟還為了外頭收回來的一個小丫鬟,驚動了宮中的貴人,李公公帶著四位太醫上門找阿寶的時候,老爺和老夫人都還在鼓裡,還是紫依回來拿東西,才知道人在柏郎中那裡,李公公又帶著太醫去了柏郎中處。
婆子摸了摸手裡尚還冰涼的十個實實在在的銅板,暗道,怪不得閆婆子那老傢伙哭著嚷著求淩嬤嬤讓她回來,這等善厚的主人家,滿京城裡也再難找到一個。
今兒個外頭一番動靜,驚動了宮中,李公公帶人來了府中,想瞞著二老也瞞不住,此時兩人都還未睡,一直等著杜恒言回來。
二老此時一個看書,一個在納著鞋底,都有些心不在焉,忽地聽珠簾晃動,聽到門口的丫鬟在喚著——
「見過小娘子!」
兩人立即放下了手中的活兒,都朝珠簾看過來,便見到早上出門時,鮮嫩得像一顆草葉上晶瑩的露珠一般的孫女,這時候小臉皺著,眼睛下面一圈紫黑。
元氏先心疼了起來,摟過杜恒言,皺眉問道:「怎地好好地會中了毒,你和慕俞可都讓太醫看過了?」
杜恒言寬慰道:「阿婆,都看過了,阿寶也解了毒,都沒事兒,您啊,可得寬心,今兒個太晚了,不然慕俞肯定要跟著我回府見您二老的。」
杜太初已經想了一天,「言兒,你爹爹說此事是肅王府所為,下半晌去了一趟宮中,現在還未回來,你說,這一次真的又是肅王府嗎?」
杜恒言默然點頭,與其說是肅王府,不若說是杜婉詞與肅王府一起做的,見阿婆面上隨即起了憤色,怕她氣得胸口不舒服,忙給她揉道:「阿婆,您別氣,都沒事呢!」
元氏張口準備說什麽,見杜恒言擔憂地看著她,又忍了回去,捏著杜恒言柔軟的手直歎氣。
杜恒言想哄老人家開心,微垂著眸子,半含羞地道:「阿婆,慕俞今兒個說,要派冰人上門來商討婚期,您、您看,合不合適?」
元氏果然露出笑顏,「傻囡囡,我和你阿翁一早便選著日子了,就等著他家來請期。」
之前他們將日子選在了下半年,屆時秋高氣爽,阿言出嫁的時候不會太熱,在花轎裡也不會悶著,她前些日子還聽阿淩說,汴河大街上有一家的閨女去年七月出嫁,險些悶死在花轎裡,人倒下的時候,轎子一晃,喜娘奇怪地掀起一角簾兒看了才知道。
今日老頭說,怕婉詞入東宮後仍然記恨阿言,在她的親事上動手腳,是以準備早些將阿言嫁出去。
再者,她和老頭經歷抄家一事,精力越來越不濟,呈硯若是外出雲遊,他們怕是護不住阿言了。
「阿言,我們準備讓你在婉婉之前出嫁,你可會覺得太倉促?」杜太初沉聲問道。
杜恒言確實有些愣然,趙國自來講究長幼有序,一般次子、次女都會在長子、長女後頭出嫁,若是次子定了婚期,一定會緊趕著在這之前替長子娶妻。
雖然她不是杜家的孩子,但是她的名字還寫在杜家的族譜上。
先前阿翁、阿婆的意思,是不準備讓她和杜婉詞掙這個長幼的名分,也有讓她退一步的意思,讓婉詞心氣兒平順些,日後成了太子妃不會再和自個兒計較。
眼下這般,阿翁、阿婆儼然是不為婉詞的面兒考慮了,若她真的是杜家的女兒,自是不會退讓,可她畢竟只是杜家的養女,杜婉詞才是爹爹親生的女兒。
杜恒言猶疑道:「阿翁、阿婆,婉婉畢竟是要嫁入東宮……」
話未說完,杜太初搖手打斷了她,「言兒,她怎樣,和你、和我們都沒有關係,我和你阿婆現在想憑著這張老臉,讓她對你和阿文動手時有所顧忌。」
杜家這些年來,待她母女兩人已經仁至義盡了。
杜恒言見阿翁顯然不是臨時起意,便不再多勸,應道:「阿言但憑阿翁、阿婆和爹爹作主。」
元氏見她這會兒又毫不忸怩地應下,不由拿了帕子掩住了笑意,怕阿言姑娘家面薄,便忍住沒有打趣。
這麽一會兒,淩嬤嬤端了一碗熱騰騰的麵條過來,麵條上面還撒了碎碎的一層粉紅色肉末。
元氏笑道:「饞貓兒,累了一天,也不知道你在外面吃了沒有,我吩咐廚房用高湯煮的,撇了三回油,趁熱吃了回去睡一覺。」
杜恒言眼圈微紅地應了,接過淩嬤嬤遞過來的銀箸。
即便知道她不是杜家的孩子,阿翁、阿婆待她還是和往昔一樣,處處為她打算謀劃,令她感動得無以復加。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20 00:11:23
第二章
第二日一早,杜恒言還睡得昏沉沉的,尚沒有醒來。
紫依匆忙忙地過來喊她,「主子,太子殿下來了。」
杜恒言昨日累得很,迷糊糊的,眼睛睜不開,含糊地問道:「殿下來做什麽?」
「殿下帶了陛下的旨意和宮中的賞賜。」紫依一想到在院子裡那堆得像小山一樣的箱子,有些回不過神來。
聽說太子過來,杜恒言自然放鬆了警惕,不知道為什麽,她並不怕這位太子殿下,在她的印象裡,太子殿下自幼是個仁厚的主兒,雖然有時有些不著調。
即便如此,她還是快速地起身梳洗,換了衣裳。
等她到前院的時候,院裡頭已經跪了許多人。
趙元益拿著明黃的聖旨,見她過來,垂了眸子道:「人既齊了,本殿下便宣旨了。」然後揚聲恭敬地宣讀,「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茲聞懷化大將軍杜呈硯之女杜婉詞溫良敦厚,嘉言懿行,朕與貴妃躬聞之甚悅。特封為福寧縣主,賞金十兩,賜五翟冠一頂,宜令所司,擇日冊命。」
趙元益念完,收了聖旨遞給杜婉詞道:「婉婉,接旨吧。」
杜婉詞眉目不動地雙手舉到頭頂,捧過聖旨。
趙元益看她一雙籠煙眉,似蹙非蹙,移開了眼,看了一眼杜恒言挺直的脊背,對著杜呈硯道:「杜將軍,旨意既已宣讀,本宮便先回宮了,杜將軍前些日子受了連累,這些日子在家中好好休養生息。」
杜呈硯帶著杜家眾人恭敬地送趙元益出門,回身再望向面無表情的杜婉詞,心裡微微一歎。婉婉,為父為你爭取的,希望你切莫辜負了為父的一番苦心。
婉婉和恒言這些年來一直偶有不和,他是知道的,可這回婉婉卻是動了殺念,他昨夜與陛下長談,力言婉婉是年少妄為,本性並不壞,希望陛下能夠再給她一個機會。婉婉許是不知道,陛下寵倖的楊淑儀與恒言的淵源,前一步給恒言身邊的人下毒,後一步便是恒言了,楊淑儀怎會容忍她?
以楊淑儀在宮中與沈貴妃的關係,怕是已經在沈貴妃跟前上了眼藥,他能夠勸住陛下這邊,對旁的人卻是無能為力,畢竟現在對外而言,他不過是一個掛名的將軍,沒有任何實職。
昨日李公公帶著太醫上門的時候,他才發現原來婉婉已經走到了這一步。
在痛心的同時,他也為自己這些年對婉婉的疏於管教深深自責,在婉婉小的時候,因著秋容的死,他不願意面對趙萱兒,連帶著對婉婉也有些忽視,覺得這個孩子自然是親肅王府那邊的,直到恒言告訴他,肅王府逼迫婉婉嫁給太子,婉婉不願意,那時候他才醒悟,婉婉畢竟是他的孩子,他們上一輩的恩怨不應該波及小輩。
可是他醒悟的太晚,他入獄的時候,婉婉竟然答應了嫁給太子,陛下自覺多年來對他有所虧欠,也希望將太子正妃留給杜家。
而太子,選中了婉詞。
那時候他便知道,他終是遲了一步,沒有給婉婉足夠的安全感,以致她偏聽偏信,中了肅王府的計。
婉婉與杜家、與他,終究是疏遠了。
杜呈硯想到這裡,深深地看了杜婉詞一眼,似乎要將她的眉眼刻在心上。
杜婉詞察覺到爹爹的視線,微微斂裾行禮道:「爹爹,婉婉先回靈犀閣了。」
她的眼睛掃到左邊姬姨娘身後的小胖墩,正滿眼恨意地看著她,想一頭隨時要衝上來的小野獸,心裡微微嗤笑了一下,明明她才是阿文的親姊姊,阿文卻更在乎那個不知哪裡來的小叫花子。
是呀,這個家除了她和她娘,連丫鬟都和她們是一家人。
杜呈硯見到一旁不安分的小胖墩,沉默了一會,對杜婉詞道:「你的大婚近了,缺什麽東西就和爹爹說。」
杜婉詞輕聲應下,拖曳著描花長裙,帶著兩個丫鬟緩緩地回靈犀閣去。
見她走後,一直被姬姨娘緊緊拽住的小胖墩,竄出來道:「爹爹,阿寶差點沒了命,您怎麽就這般放了她?」
如果不是姨娘拉著,他一定要上去咬杜婉詞幾口,替阿寶報仇。
杜呈硯喝道:「胡鬧,外頭的瘋言瘋語你也信?你姊姊是愛跋扈了一點,何曾起過這等害人的心思?去書房面壁思過去!」
小胖墩十分不滿地「哼」了一聲,賭氣地跑了。
院子另一邊,剛剛繞過了假山的杜婉詞腳下一個踉蹌,在爹爹心裡,她是不會害人的嗎?難道爹爹不覺得她該是和肅王府裡頭的人是一樣算計、險惡、齷齪的嗎?
「小娘子,您可磕疼了?」翠微見主子皺著眉,神色有些痛苦,忙出聲問道。
杜婉詞深呼吸了一口氣,心裡又沉靜了下來,緩聲道:「無事,走吧。」
翠微和碧蘿直覺得小娘子的背脊挺得比先前更直了,微微揚起的下巴,帶著一點傲氣與冷漠,卻莫名的讓人覺得有些落寞。
這頭,杜呈硯望著堆在院子裡的紅木雕花大箱子,吩咐管家胡伯道:「都抬到靈犀閣給小娘子過目,然後登記造冊,小娘子現下不要的,都好好地收到庫房裡。」
胡伯知道將軍的意思,便是這些東西是要隨著婉小娘子去東宮的。
吩咐完,杜呈硯讓眾人都散了,留了杜恒言,道:「聽說你在國子監前門開了一家涮鍋店,銀錢可夠使?」
杜恒言笑道:「爹爹怎地知道的?不會是責怪言兒沒喊您入股吧,我可帶了阿文的。」
「言兒,阿寶的事,爹爹不求你原諒婉婉,只是她走到這一步,是爹爹管教不嚴,你可以怨、可以恨,爹爹卻必須拉她一把,不能讓她就這般墜入深淵。」杜呈硯抬頭望天,有些歉疚地道。
「爹爹,如您說的,您也是她的爹爹,您要拉她,是一個父親對女兒的疼愛,可是恕言兒無禮,言兒與婉詞,這輩子怕是都不能如爹爹所願做一對情深意重的姊妹了,如果慕俞沒有拚著命去找解藥,如果慕俞沒有躲開白問光沖出來的馬,如果耶律蒙德沒有給慕俞那兩樣藥材,我想,阿寶已經不能躺在榻上嚷著藥苦了。」
她不想讓爹爹難過,輕聲又道:「爹爹,許多事情一旦發生,不是道歉、愧疚就可以抹去的,一旦痛過,是做不到雁過無痕的。」
阿寶的事,杜恒言不會原諒杜婉詞,便是她對自己的命運再不滿、再心有怨氣,也不是她毒害一個無辜的、沒有任何威脅的小女孩的藉口。
如果人人都和杜婉詞一樣,那趙萱兒害死了娘親,她是不是也可以因心有怨恨而弄死杜婉詞?
杜呈硯見杜恒言忽地紅了的眼,和她強忍著的眼淚,微微歎道:「言兒,爹爹明白。」
他怎麽敢對言兒說讓她原諒婉婉的話,這般害人性命的事,還是一個八歲的無邪孩童,杜呈硯自己心裡都頗為不齒,只是那個人是婉婉,是他沒有管教好的婉婉。
「言兒告退!」杜恒言略一低頭,便轉身回自己的明月閣。
回到自己房中,直接脫了鞋子,和衣躺在床上,放下了銷金撒花帳子,用木芙蓉花蠶絲薄被蒙了頭。
爹爹在得知阿寶的事以後,第一時間卻是進宮向官家求情。
她知道在別人眼裡,阿寶只是一個小丫鬟,與杜家無關,與杜家正經的嫡出小娘子相比,一個小丫鬟的命又算得了什麽?爹爹的反應她理解,卻仍然有些失落。
因為在她心中,阿寶是她的妹妹。
【第四十章 姊妹離心】
杜婉詞被封為縣主以後,整日裡閉不出戶,許多貴女遞了帖子求見,她都沒有再理,終日裡在靈犀閣裡頭看書,繡一些帕子、荷包。
杜恒言卻是整日裡不在家,幾乎都待在了南北涮鍋店裡頭。
不知怎的,近來太子喜歡著常服來涮鍋店,以致杜恒言被迫給他留了天子間。
只是趙元益每次來出手都頗為闊綽,花費百兩也是常有的,既是大主顧,杜恒言自然不會往外推。就是每次趙元益一來,就會喚小黑娃過去說話,杜恒言心裡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勁。
也不知道趙元益是不是知道了小黑娃的身分。
宮裡楊淑儀那邊,她最近也不敢再讓小陳太醫去傳話,聽說太醫院的院判一直在查那一日是誰給阿寶開的藥方,她也不想給小陳太醫惹事。
小黑娃的毒徹底解清後,杜恒言便讓她住在了烏桕巷子那一處宅子裡,讓墨林和如非搬過去和她一起住,如非算是正式成為小黑娃的小丫鬟。
榮延院裡的小廝墨林一直是杜恒言的人,杜家抄家的那一次,她讓墨林贖身出來,因著阿寶喜歡如非,便讓墨林也給如非贖了身,也沒有再要這兩人的身契。
墨林自幼便十分機靈,杜恒言一直十分看好他,眼下他是南北涮鍋店明面上的二掌櫃。
如非和阿寶同齡,卻一個好動、一個內斂,如非的命是她救的,這小女娃看著怯懦,卻分得清好壞,又有墨林在一邊看著,是以杜恒言也比較放心。
這些日子,她總是和小黑娃一起待在廚房裡嘗試各種醬料,這個時代的香料十分稀有,連胡椒都是一百文一兩,她的涮鍋店雖然走精緻路線,但畢竟顧客是國子監的學生,定價較低,便宜的也就一百二十文,若是和現代一樣,調料品自取,單是胡椒一樣,她怕會供應不起,更遑論芝麻醬、耗油、麻油、醋這些。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20 00:11:34
第三章
是以,杜恒言準備制出幾種醬料來,結合這個時代的香料,擬定出十三等醬料來,末等的沙茶醬、中等的耗油麻醬屬於免費,其餘諸如芝麻醬、香肉醬等價格在一百文至十兩之間。
林承彥每次下學,便帶著同窗來店中小聚,起初都是他宴請,次數多了,學子們清楚涮鍋店裡的價格和食材種類後,也會帶著別人來。
杜恒言每日裡忙著食材進貨、辛香料的事,暈頭轉向的,涮鍋店以外的事兒,她全然拋在了腦後。
直到太子和她透露了耶律蒙德欣賞林承彥對丹文的精通,試圖認他為義子,她才驚覺,原來有些事並不是她躲開就不存在的,比如這個註定要在她生命中出現的親生父親。
東宮裡,白采苓從安平侯府帶過來的丫鬟環兒,邁著細碎的步子,行色匆匆地往白采苓院兒裡去。
白采苓剛剛梳洗好,正由著宮女上妝,前兩日劉修儀送了她一盒千金難求的芙蓉玉面膏,盛在琉璃小瓶子裡,每日取一點點放入香湯中淨面,可使肌膚如白玉般無瑕。
環兒見宮女將琉璃小瓶子鎖好,收進了妝匣中,心頭一個念頭閃過。
白采苓從銅鏡裡看到環兒進來,問道:「不是讓你回一趟侯府嗎,怎地又回來了?」
環兒忙斂了心緒,回道:「主子,奴婢拿著腰牌剛出了宮門,便遇見了老夫人身邊的鐘嬤嬤說、說……」
環兒輕輕瞟了一眼兩邊伺候的宮女。
白采苓揮手讓宮女們退下,轉身過來,拿著一把手掌大小的沉彩牡丹琺瑯銅鏡,看自己的耳墜子,道:「說吧。」
「主子,世子爺他、他昨夜被人打斷了腿,老夫人讓您回去一趟。」環兒說完,頭低得更低了,似乎要讓自己努力縮成主子手裡的那一把小銅鏡一般。
只聽「匡啷」一聲,那把小銅鏡被擲在地上,就摔了環兒半新不舊的鞋上。
白采苓顫著聲道:「去打聽一下殿下去了哪裡?」
環兒硬著頭皮道:「奴婢剛出門的時候,見到殿下騎著馬出去了,奴婢聽見殿下吩咐隨從將昨兒個新得的一副小弓箭帶給那個叫阿寶的小丫頭。」
環兒半晌沒有聽見動靜,心頭忐忑越甚,手緊緊地攥住了衣袖,她知道自家主子最厭惡的不是陳側妃,也不是薛嬪,而是杜家言小娘子跟前的丫鬟阿寶。
每每知道那位小丫鬟入東宮,或是太子殿下又給她搜羅什麽東西,自家主子都要摔好些東西。
白采苓壓下了心頭的一口惡氣,陰聲道:「備馬車,我們回侯府。」眼下誰也比不上她阿兄的腿。
環兒匆匆應下。
不消片刻,東宮外頭,白采苓帶著丫鬟上了一輛四匹馬車,白采苓的心隨著車轂轆的轉動忽上忽下,闔府九個孩子,只有她和阿兄是娘親所出,若是阿兄的腿真的斷了,她簡直不敢想像那些庶出的兄弟姊妹會再搞出什麽麼蛾子來,她娘日後在府中的日子又該如何過。
她第一時間想到的是太子,即便這些日子他更偏寵陳語冰一些,她相信不過是因著陳家背棄了肅王府,投到了太子麾下,只要她爹爹也得到太子的信任,殿下定也會這般待她。
她和陳語冰都是大家貴女,自幼家中延請了宮中的老嬤嬤教導規矩和禮儀,琴棋書畫也都是請了大家指點,所以她自認並不比陳語冰差。
只是她沒有想到,太子殿下竟然會格外偏疼一個小丫鬟,每日在東宮裡搗鼓著什麽玻璃珠子、小弓箭、小木馬往杜家送,卻將她們這些豪門世家的貴女撂到一旁,彷佛她們真的只是來東宮伺候人的,而她們的身分、地位都不再憑著本家爹爹和兄長的官職,而是殿下的喜愛程度來定。
若是不喜歡,一個小丫鬟也可以欺壓在她頭上。
白采苓每每想到這裡,便不寒而慄。
安平侯府在皇城西南邊,馬車到的時候,白采苓扶著環兒的手剛剛下馬車,便見守門的小廝在看到她後,含糊地行了個禮。
白采苓頓時一顆心沉到了穀底,忍不住抬了腳對著小廝的膝蓋狠狠地踢了過去,「混帳東西!」
環兒忙道:「主子,夫人怕在裡頭等著,我們快進去吧。」
白采苓進了家門,未到主院,便聽到摔東西的聲音和爹爹的怒吼聲。
林承彥一連三日背著書篋出門,卻不去國子監,而是待在涮鍋店裡給杜恒言寫菜單。
他在國子監新交的一幫好友,秦翰林家的兒子秦鈞、景陽侯世子景川平,禮部尚書郭大人家的小郎君郭東英,每日下學也跑來找他,一起試吃店裡新研製出來的醬料。
他們都是京城裡的貴公子,自幼學的皆是聖人之言、為官之道,雖家境優良,可每一個都家規甚嚴,一直處在嚴於律己的古訓中,直到林承彥來到國子監。
他是趙國傳奇人物林老相公的嫡長孫,已故大才子林楠留下的唯一骨血,眾人都以為這位傳說中的神童定然如其父和祖父一樣,是一位清朗的君子,和他們一樣皆受制於嚴格的家訓,抑或桀驁不馴,恃才傲物。
沒想到他本人不拘禮節,看不慣的,連一個眼神都不願意給人家,看得上的,就是掏心掏肺,連家裡廚娘研製一點好吃的,也帶到國子監來和同窗們分享。
林承彥一次去秦鈞家中做客,與秦翰林略談幾句,事後秦翰林贊林承彥蔑禮法而崇放達,頗有魏晉名士的遺風。
秦鈞把這話傳到國子監來,林承彥的風頭再一時無兩。
不到一個月,林承彥便在國子監中闖出了名號,一些仰慕林老相公的子弟先前是因著林老相公的奇聞軼事對他好奇,現在卻是因為對他個人的處事品格而好奇起養出這麽一個孫兒的林老相公。
後來丹國使節來訪,需要找一些會丹文的學子與朝中的大臣們一起參與兩國文化的交流,國子監這邊的領頭人定為林承彥,眾人又一時譁然。
要知道,在與丹國多年的交戰中,他們這些留守在京城的官家子弟自幼就得識丹文,另外除了他們,還有一幫老官人,也是研習丹國文字、禮儀多年的。
林承彥即便是神童,可他隨了林老相公回了廬州,多年未曾在京城露面,眼界視野定是比不上他們的,何德何能當得祭酒大人這般厚望?
不想這個在鄉野長大的小郎君很快就讓一眾丹國使臣敬佩,連丹國的郡王耶律紮顏也每日往他跟前跑,求問一些嫁接農術。
一些原先尚還覺得林承彥是沽名釣譽之輩的人,這才知道林承彥當真胸有丘壑。
其中秦鈞、郭東英與景川平又與林承彥最為交好,近來聽到耶律蒙德上書給官家,他們幾人頗為擔心,怕林承彥出了什麽事,便每日也跟在他身邊。
耶律蒙德上書的內容其實是為了促進兩國的和平共處,有兩點心願,一是希望兩國聯姻,二是希望能認貫通兩國文化的林承彥當其義子。
眾人都知道,丹國當初帶著一位適齡的郡主與郡王過來,便是有聯姻的打算的,是以並不奇怪,只是這第二點卻委實驚呆了趙國一眾士子。雖然耶律蒙德終生未娶,膝下沒有子嗣,但若想收一個義子,丹國男兒那般多,為何要來趙國找,且還是找上大敗其父耶律哈哥的林老相公的孫兒?
目前官家尚未給出答覆,可是國子監的學舍裡已經吵得不可開交,有說耶律蒙德居心叵測,讓林老相公的孫子認仇人之子做父,也有說林承彥糟蹋了父輩的名聲。
林承彥卻是不理,置身事外,照常往杜恒言這裡跑,引著國子監一眾看熱鬧的學子都來瞧,店裡的桌子都不夠坐,排隊排到了國子監門口,墨林每夜算帳都要忙到三更。
杜恒言看不慣這些人,又心疼林承彥,讓墨林在店外貼了告示,表示最近香料供應不上,唯剩高等級的醬料,請謹慎入店。
一時,店裡清靜了很多,不過仍有那好熱鬧的紈褲子弟砸百八十兩銀子來吃一頓,店裡依舊坐得滿滿的,就是想看看林承彥是否真的如傳聞中的躲在了這裡頭。
然而南北涮鍋店生意意外太過火爆,讓周邊的店面大為詫異,眼看著涮鍋店的生意如日中天,自家飯館酒肆寂寥,不知是誰家看不過眼,舉報到了飯肆行老那裡,言南北涮鍋店破壞了行業規矩。
墨林接到行老手底下的人送來的信,腦子一炸,驚覺他們這些日子太忙,竟然都沒有拜見行老。先前盤下這家鋪子,孝敬的是茶肆行老萬員外,那酒館飯肆的闞員外,卻是至今沒有送禮過去。
聽墨林提起這些事,杜恒言不由得皺了眉,在這個朝代,做生意最講究的是拜山頭,她一時疏忽,竟將這般嚴重的事情忘記了。
這店鋪名字記在阿寶名下,主事的是墨林,闞員外若知道這是杜家的產業,自不會來攪局,此番定是不知道,麻煩的是,她還不能暴露身分。
杜恒言吩咐墨林道:「你先備好禮,厚重些,走一趟,看看闞員外怎麽說,態度不能太軟和,也不能太強硬,他要是過於為難你,你只管放下東西,先回來再說。」
墨林應下,「是,小的見機行事。」
杜恒言見他額上冒汗,顯然頗有壓力,不免笑道:「怕什麽,你身後有我,我還有爹爹呢,他真能把我們怎麽樣不成?你這次也乘機學學那派頭,搞不好若干年後,你也能成這一行的行老呢。」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20 00:11:47
第四章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墨林忙謙虛道:「主子謬贊了,此事小的還真沒敢想過。」他一個小廝出身的,若不是言小娘子看重他,只怕現在還在榮延院裡頭跑腿呢。
杜恒言笑了笑,「沒什麽敢不敢的,命都是握在自己手裡的,想要什麽都得自己爭取。」她說到最後一句的時候,眸子微轉,看了一眼墨林。
墨林渾身一個激靈。
東宮裡頭,白采苓想著爹爹交代自己的事兒,整整兩宿都沒合眼,眼看著天又亮了,輕輕喚了一聲。
外頭環兒帶著小宮女端著盥洗用具進來,見主子眼下又是一片烏青,關切地道:「主子,可是這兩日新換的香料不喜歡?」
白采苓微微搖頭,抬眼看了下銅鏡中的自己,見臉色不好看,道:「一會多抹些胭脂。殿下可出門了?」
環兒笑道:「還沒有,昨日殿下歇在了書房中。」
白采苓接過宮女遞過來的熱巾子,輕聲道:「昨兒個吩咐廚房燉的蓮子銀耳湯可好了?你一會端來,隨我一起去給殿下送去。」
環兒應下,伺候著主子梳洗好,便去了廚房。
不一會兒,白采苓便見環兒提了個食盒進來,淡淡吩咐道:「放這吧,你去壁櫥將那條軟羅織金線的披帛拿過來。」見環兒應下,又對守著的宮女道:「你們都在外頭候著吧,我今兒個頭暈,看見你們在跟前杵著就有些喘不上氣來。」
「是。」宮女們魚貫而出。
白采苓打開了食盒,掀起白瓷盅的蓋子,迅速地拔下了發上的一支蝶穿牡丹的赤金簪子,又將那只蝶與牡丹花拔了下來,偷偷地倒了一丁點粉末進去,最後重新將簪子插到了頭髮上。
白采苓提著食盒到了書房門口的時候,趙元益正準備出來,眼見著白側妃提著食盒過來,微微挑眉。
「殿下,妾身吩咐廚房燉了一盅蓮子銀耳湯,給殿下潤潤嗓子。」白采苓聲音甜膩,身段兒款款,若不是眼圈下頭一層厚的粉也遮不住的青黑,趙元益當真得贊一句「媚眼如絲」。
他搖了搖手中的摺扇,吩咐一旁的小太監接過食盒。
白采苓面上微紅,低了頭道:「不知道妾身能不能陪殿下一同用飯?」
「側妃可是有事要與本宮說?本宮有這一盅湯足矣,今日尚要出去一趟,側妃有事不妨直說。」趙元益一邊說著,一邊讓小太監將湯盅端到了黃花梨木三彎腿高幾上。
白采苓櫻紅的唇瓣微咬,「妾身兄長被歹人暗襲傷了腿,妾身想求殿下主持公道。」
趙元益揭開了湯盅,正準備舀上一口,停下問道:「可知道是何故?」
白采苓搖頭,「妾身兄長自來謹守本分,從不仗勢欺人,這一回不知道是誰家下的黑手,娘在家中快哭瞎了眼,求殿下為妾身不爭氣的兄長作主。」
「嗯,不爭氣倒是真的。」趙元益舀著湯,微微吹了一口,似真似假地說,眼見著白采苓還在,望了她一眼道:「側妃先回去吧,本宮用了湯便去給側妃查一查。」
白采苓沒想到他真的答應,原先因為陳語冰而失落的心霎時猶如旱木遇甘霖,一雙小鹿般的眼睛濕漉漉,輕輕瞥了一眼趙元益手中的白湯匙。
「側妃還有事?」
「沒、沒,妾身這就告退!」
白采苓出書房門的那一刻,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正在吹著湯的趙元益。
趙元益見她走了,忙放下湯匙,看著十分潔白可人的蓮子湯,沉聲道:「讓賈先生來一趟。」
白家真是好大的膽子,竟敢在他的飯食裡下藥,白采苓敢端過來,證明這藥的毒性肯定不是急發,而是一點點慢慢發揮藥性的,白家敢給他喝,他自是要回報一下,讓安平侯世子爺也嘗一嘗這湯的滋味兒。
他早就看白家不順眼了,膽敢與肅王府一起謀害阿寶,他們當真以為那只是杜家的一個小丫鬟?
讓他家世子爺只賠一條腿,還是看在阿寶年紀還小的分上,不想給她添孽業,如今他可不想再輕饒了。
京城中的一處巷子裡頭,停著一輛不起眼的青布小蓋馬車,馬車上下來一位嬤嬤恭敬地對著馬車裡頭的人道:「主子,到了。」
裡頭的貴婦人輕輕嗯了一聲。
嬤嬤自去上前叩響了一間宅子的門。
裡頭的門房問道︰「誰?」卻並不開門。
叩門的嬤嬤微微嗤道:「阿曹,是大娘子!」
裡頭的應門的人忽地雙腿有些顫慄,第一反應是要回去稟告夫人,可是終究不敢得罪這位眼下的後宮之主,顫顫巍巍地拉開了門,面上十分驚惶,又努力做出恭謹的模樣,跪在地上拜道:「見過貴妃娘娘!」
嬤嬤替主子掀開了車簾,扶著那金尊玉貴的人下來。
沈貴妃錯開那叫阿曹的婆子,邁著金底重台履進了這一處三進的小院落,裡頭沿著院牆站著二十來位原本該在宮中當職的殿前侍衛。
沈貴妃眸子裡閃過譏諷,淡淡地道:「走吧,帶本宮去見一見你家主子。」
屋裡,本名叫沈清薇的沈夫子正專心致志地在窗前作畫,門邊的丫鬟見沈貴妃來了,本要喚她,但被沈貴妃身邊的嬤嬤眼神一掃,就都低了頭。在來到沈夫子跟前當差前,她們都是宮裡頭的宮女,自是認識眼前的貴婦人是貴妃娘娘。
沈貴妃緩步走到沈清薇身後,一眼便看出那是澄心堂紙,上頭勾勒著崖山松樹的模樣,「妹妹今時今日怎地還做這枯瘦的東西,難道不應該作牡丹圖抑或喜鵲登梅、鳳飛九天?」
沈清薇聽到她的聲音,頓時整個人僵硬,手上的湖筆一抖,生生將松樹添歪了一筆。
沈貴妃瞧了一眼,淡道:「我送妹妹澄心堂紙似乎也有九年了,妹妹新寡,我怕你心中積鬱,特地讓爹爹搜羅了十張給你送過去,算是我做姊姊的一番情意,怎地這許多年竟還未用完?」
說到這裡,她的一雙鳳眸微垂,在沈清薇微微凸出的肚子上頓了一下。
沈清薇雖低著頭,卻是像有感應一般,立即用手護住了肚子,哽咽道:「姊姊,我、我只想要個孩子,我從來沒想過進宮和你爭寵,我求了官家,這個孩子以後就養在宮外,不會礙姊姊的眼的……」
沈貴妃臉上閃過譏諷,轉瞬便消失,面上帶著幾分惋惜道:「你何苦要往這泥潭裡栽,我只是氣你太拎不清,你也不想一想,你一個守寡的婦人,又是大趙國最好的女子書院的夫子,卻珠胎暗結,你這般行事,日後讓你腹中的孩兒如何做人?」她看著面上羞紅的沈清薇,拿了帕子給她擦淚,「行了,我今兒個回宮就和官家說,將你接進宮中去,這般在外頭藏著,難道真要等到臨盆的時候?」
沈清薇揣度不出這位族姊是何用意,胡亂地點頭應著,小聲道:「姊姊,那是……是官家,我也不敢拒、拒絕。」
沈貴妃眸子裡涼涼的,他們之間是何勾當,她並不感興趣,太子就要娶正妃了,她熬了這麽些年,什麽是非曲直在她這裡早就混淆了,別人的情願不情願,和她又有什麽關係?
「你我畢竟是一族的姊妹,自幼性子清冷,又有才情,一眾姊妹中,我自來高看你一眼,只是這一回,你委實……」沈貴妃說到這裡,歎了一口氣,又道:「罷了,無論如何,既是官家的血脈,自是要回宮的,你且好生歇著吧,我回宮與官家商量。」
沈貴妃說著,帶著嬤嬤便要出去,後頭的沈清薇忙跪下,伸手拽了沈貴妃的裙角,「姊姊,是妹妹不對,妹妹並不想進宮,求姊姊成全!」
她若是進宮,肚腹裡的孩子怎能護得住,宮裡的那些女子還不生吞活剝了他們娘倆?官家至今尚且只有兩個孩子,便是她不進宮,她肚裡的孩子也不會受丁點委屈,該他的一樣也不會少。
沈貴妃壓住了胸口翻滾的噁心,這會兒連面子功夫都不想做了。怎麽會有這麽噁心的女人,勾引了姊夫,還想讓自己成全她?
沈貴妃默默地深呼吸了一口,竭力緩聲道:「妹妹既然堅持,那我便不與官家說,起來吧,莫累了身子。」
沈清薇起了身,手上剛松,沈貴妃便立即走了出去,她真是一句客氣話都不想說了。
待上了馬車,沈貴妃扔了手中的帕子給一旁的嬤嬤,道:「待回宮後,拿到椒蘭殿外頭燒了!」
嬤嬤斟酌著道:「主子,您莫信那人說的話,她用的澄心紙可是厚厚的一疊擺在案頭,剛才老奴眼尖,發現廢紙簍裡還有呢。」
嘖嘖,一張難求的澄心紙,便是自家主子也捨不得這般浪費啊,昔年恃才傲物的沈家才女,也變成沽名釣譽之輩了。
沈貴妃冷笑道:「呵,不願意,不願意能這般安逸地在家中作畫?」自個兒在宮中多年,見多了女子間的心計,自是不信的。
其實即便是被迫,她也不會留下沈清薇,正如沈清薇自己說的,當真礙眼。
馬車快到馬行街的時候,沈貴妃突然聽到太子的聲音,於是撩開了車簾,便見到前頭的花攤旁,身形頎長的太子正低著頭哄著一個小女孩,那小娃娃的側臉十分熟悉。
沈貴妃吩咐車夫道:「停,停下!」
「籲!」車夫忙勒了韁繩。
沈貴妃再往前看,就發現剛才在花攤前的兩人沒了蹤影。
嬤嬤奇怪道:「主子?」
沈貴妃抿了唇,道:「回去吧。」
馬車到了東華門的時候,沈貴妃這才想到,剛才那個小女孩子竟像楊淑儀!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20 00:12:00
第五章
墨林應下,「哎,小的見機行事。」
杜恒言見他額上冒汗,顯然頗有壓力,不免笑道:「怕什麼,你身後有我,我還有爹爹呢,真能把我們怎麼樣不成,你這次也乘機學學那派頭,搞不好若干年後,你也能成這一行的行老呢。」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墨林忙謙虛道:「主子謬贊了,此事小的還真沒敢想過。」他一個小廝出身的,若不是言小娘子看重他,現在還在榮延院裡頭跑腿呢。
杜恒言笑笑,「沒什麼敢不敢的,命都是握在自己手裡的,想要什麼都得自己爭取。」杜恒言說後一句的時候,眸子微轉,看了一眼墨林。
墨林渾身一個激靈。
東宮裡頭, 白采苓想著爹爹交代自己的事兒,整整兩宿都沒合眼,眼看著天又亮了, 輕輕喚了一聲, 外頭環兒帶著小宮女端著洗浣用具進來,環兒見主子眼下又是一片烏青, 關切地道:「主子,可是這兩日新換的香料不喜歡?」
白采苓微微搖頭, 抬眼看了下銅鏡中的自己, 見臉色不好看, 道:「一會多勻些胭脂。殿下可出門了?」
環兒笑道:「還沒有,昨日殿下歇在了書房中。」
白采苓接過宮女遞過來的熱巾子,輕聲道:「昨個吩咐廚房燉的蓮子銀耳湯可好了?你一會端來, 隨我一起去給殿下送去。」
環兒應下,伺候著主子梳洗好,便去了廚房。
不一會兒白采苓便見環兒提了個食盒進來,淡道:「放這吧, 你去壁櫥裡頭將那條軟羅織金線的披帛拿過來。」
見環兒應下,又對守著的宮女道:「你們都在外頭候著吧,我今個頭暈, 看見你們在跟前杵著,就有些喘不上氣來。」
「是!」宮女們魚貫而出。
白采苓打開了食盒,掀起白瓷盅的蓋子,迅速地拔下了發上的一隻碟穿牡丹赤金簪子, 將那只蝶與牡丹花拔了下來,偷偷地倒了一丁點粉末進去,又重新將簪子插到了發上。
白采苓提著食盒到了書房門口的時候,趙元益正準備出來,眼見著白側妃提著食盒過來,微微挑眉。
「殿下,妾身吩咐廚房燉了一盅蓮子銀耳湯,給殿下潤潤嗓子。」白采苓聲音甜膩,身段兒款款,若不是眼圈下頭一層厚粉也遮不住的青黑,趙元益當真得贊一句「媚眼如絲。」
趙元益擺了擺手中的摺扇,吩咐一旁的小黃門接了食盒。
白采苓面上微紅,低了頭頸道:「不知道妾身能不能陪殿下一同用飯?」
「側妃可是有事要與孤說?孤這一盅湯足以,今日尚要出去一趟,側妃有事不妨直說。」趙元益一邊說著,一邊讓小黃門將湯盅端到了黃花梨木三彎腿高幾上。
白采苓櫻紅的唇瓣微咬,「妾身兄長被歹人暗襲,傷了腿,妾身想求殿下主持公道。」
趙元益揭開了湯盅,正準備舀上一口,停下問道:「可知道是何故?」
白采苓搖頭,「妾身兄長自來謹守本分,從不仗勢欺人,這一回不知道是誰家下的黑手,娘在家中快哭瞎了眼,求殿下為妾身不爭氣的兄長做主。」
「嗯,不爭氣倒是真的!」趙元益舀著湯,微微吹了一口,似真似假地說到。
眼見著白側妃還在,望了她一眼道:「側妃先回去吧,孤用了湯便去給側妃查一查。」
白采苓不妨殿下真的答應,原先因著陳語冰而失落的心,霎時猶如旱木遇甘霖,心中微微跳動,一雙小鹿般的眼睛濕漉漉的,輕輕瞥了一眼趙元益手中的白湯匙。
「側妃還有事?」
「沒,沒,妾身這就告退!」
白采苓出書房門的那一刻,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正在吹著湯的殿下,眼中閃過孤絕。
趙元益見她走了,忙放下了湯匙,看著十分潔白可人的蓮子湯,沉聲道:「讓賈先生來一趟。」
白家真是好大的膽子,竟敢在他的飯食裡下藥,白采苓敢端過來,證明這藥的毒性肯定是一點點慢慢顯的,白家敢給他喝,他自是要回報一下,讓他白家的世子爺也嘗一嘗這湯的滋味兒。
白家夠膽,竟敢與肅王府一起謀害阿寶,他們當真以為那只是杜家的一個小女使?
讓他白家的世子爺只賠一條腿,還是看在阿寶年紀還小的份上,不想給她添孽業。
京城中的一處巷子裡頭,停下了一輛不起眼的青布小蓋馬車,馬車下的一位媽媽恭敬地對著馬車裡頭的人道:「主子,到了。」
裡頭的貴婦人輕輕嗯了一聲。
媽媽領略自去上前拉起了銅扣,叩起了門。
裡頭的人問道,「誰?」卻並不開門。
叩門的媽媽微微嗤道:「阿曹,是大娘子!」
裡頭的應門的人忽地雙腿有些顫慄,第一反應是要回去稟告夫人,可是,終究是不敢得罪這位眼下的後宮之主,顫顫巍巍地拉開了門,面上十分驚惶,又努力做出恭謹的模樣,跪在地上拜道:「見過貴妃娘娘!」
底下的嬤嬤替主子掀開了車簾,扶著那金尊玉貴的人下來,沈貴妃錯開那叫阿曹的媽媽,邁著金底重台高履進了這一處三進的小院落,裡頭沿著院牆,站著二十來位原本該在宮中當職的殿前侍衛。
沈貴妃眸子裡閃過譏諷,淡淡地道:「走吧,帶本宮去見一見你家主子。」
本名叫沈清薇的沈夫子正專心致志地在窗前作畫,旁邊的女使要喚她,沈貴妃身邊的嬤嬤一個眼風掃過去,女使都低了頭。在未來到沈夫子跟前當差的時候,她們都是宮裡頭的宮女,自是認識眼前的貴婦人是貴妃娘娘。
沈清茉緩步走到沈清薇身後,一眼便看出那是澄心堂紙,上頭正勾著崖山松樹的模樣,「妹妹今時今日,怎地還做這枯瘦的東西,難道不應該作牡丹圖,抑或喜鵲登梅?鳳飛九天?」
沈清薇聽到那聲音,頓時整個人都僵硬住,手上的湖筆一抖,生生將松樹添歪了一筆。
沈貴妃瞧了一眼,淡道:「我送妹妹澄心堂紙,似乎也有九年了,妹妹新寡,我怕你心中積鬱,特特地讓爹爹搜羅了十張給你送過去,算是我做姐姐的一番情意,怎地,這許多年竟還未用完?」
沈貴妃說到這裡,一雙鳳眸微下,在沈清薇微微凸出的肚子上頓了一下。
沈清薇雖低著頭,可卻是像有感應一般,立即拿手護住了肚子,哽咽道:「姐姐,我,我只想要個孩子,我從來沒想過進宮和你爭寵,我求了官家,這個孩子,以後就養在宮外,不會礙姐姐的眼的。」
沈貴妃臉上閃過譏諷,轉瞬便撲捉不到,面上帶著幾分惋惜道:「你何苦要往這泥潭裡紮,我只是氣你太擰不清,你也不想一想,你一個守寡的婦人,又是大趙國最好的女子書院的學生,卻珠胎暗結,你這般行事,日後讓你腹中的孩兒如何做人?」
沈貴妃看著面上羞紅的女子,拿了帕子給她擦了淚,「行了,我今個回宮就和官家說,將你接進宮中去,這般在外頭藏著,難道真要等到臨盆的時候?」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20 00:12:15
第六章
沈清薇揣度不出這位族姐是何用意,胡亂地點頭應著,小聲道:「姐姐,那是,是官家,我也不敢拒,拒絕。」
沈貴妃眸子裡涼涼的,他們之間是何勾當,她並不感興趣,她的太子也要娶正妃了,她熬了這麼些年,什麼是非曲直在她這裡早就混淆了,別人的情願不情願,和她又有什麼關係。
「你我畢竟是一族的姐妹,自幼性子清冷,又有才情,一種姐妹中,我自來高看你一眼,只是這一回,你委實……」沈貴妃說到這裡,歎了一口氣,又道:「罷了,無論如何,既是官家的血脈,自是要回宮的,你且好生歇著吧,我回宮與官家商量。」
沈貴妃說著,帶著嬤嬤便要出去,後頭的沈清薇卻忙跪下,伸手拽了沈貴妃的裙角,「姐姐,是妹妹不對,妹妹並不想進宮,求姐姐成全。」
她若是進宮,肚腹裡的孩子怎能護得住,宮裡的那些個女子還不生吞活剝了他們娘兩,官家至今尚且只有兩個孩子,便是她不進宮,她肚裡的孩子也不會受丁點委屈,該他的一樣也不會少。
沈貴妃壓住了胸口翻滾的噁心,卻是連面子功夫都不想做了,怎麼會有這麼噁心的女人,勾引了姐夫,還想讓她成全她,沈貴妃默默地深呼吸了一口,竭力緩聲道:「妹妹既然堅持,那我便不與官家說,起來吧,莫累了身子!」
沈清薇手腕兒剛松,沈貴妃便立即走了出去,真是一句客氣話都不想說了。
待上了馬車,沈貴妃扔了手中的帕子給一旁的嬤嬤,道:「待回宮後,在椒蘭殿外頭燒了!」
嬤嬤斟酌著道:「主子,您莫信那人說的話,她用的澄心紙,可厚厚的一疊擺在案頭呢,剛才老奴眼尖,發現廢紙簍裡還有呢!」
嘖嘖,一張難求的澄心紙,便是自家主子,也捨不得這般浪費啊。昔年恃才傲物的沈家才女,也變成沽名釣譽之輩了。
沈貴妃冷笑道:「呵,不願意?不願意能這般安逸地在家中作畫。」自個在宮中多年,見多了女子間的心計,自是不信的。
其實,即便是被迫,她也不會留下沈清薇。正如沈清薇自己說的,當真礙眼。
馬車快到馬行街的時候,沈貴妃突然聽到太子的聲音,一時撩開了車簾,便見到前頭的花攤旁,身形欣長的太子正低著頭哄著一個小女孩。
那小娃娃的側臉十分熟悉,沈貴妃吩咐車夫道:「停,停下!」
「馭!」車夫忙勒了韁繩。
沈貴妃再要往前看,卻發現剛才在花攤前的兩人沒了蹤影。
嬤嬤奇道:「主子?」
沈貴妃抿了唇,道:「回去吧!」
馬車到了東華門的時候,沈貴妃腦子裡閃過一道亮光,剛才那個小女孩子是像楊淑儀!
竟然是楊淑儀!
耶律蒙德執意要認慕俞為義子的事在京城中沸沸揚揚地傳了好幾天, 杜恒言一日去店裡頭,聽見有人說:「耶律皇族這一次是仗勢欺人啊,可憐林老相公長子早逝, 好不容易守大這麼一個孫兒。」
另一個說, 「當年若不是肅王爺上摺子奏請林楠為益州知州,林楠又怎會這般枉死在益州, 可憐那位少夫人,當年與京城第一才子林楠可是一對璧人啊, 我家那個妹子當年一心要嫁林楠, 聽見林楠要娶蘇家的小娘子, 哭哭啼啼的,後來見了他夫人,回去才不哭不鬧了, 說什麼‘心服口服’,你說說這,這……」
「嘖嘖,」對面的人歎了一聲, 壓低了聲音道:「當年若不是出家,你以為就蘇氏那番容貌能夠守得住?當年蘇氏待字閨中的時候,多少人上門求娶?」
「難道林楠一去, 林家連一個護的住她的人都沒有?」那位酒友似乎不信。
「護?靠誰林巍可是連老爹都坑,聽說為了攀上薛家,前些日子險些讓侄子畫舫上與薛家的長女玉成好事!」
另一位碰了下酒盞,「林老相公怎麼教出這麼一個畜生!來來來, 喝,喝!」
杜恒言見那兩位又喝了起來,不著痕跡地上了樓,恍然想起來,慕俞的娘親好像是在京郊的一處庵堂裡出家了。也沒聽慕俞說過去看望她的事。
杜恒言正走著,忽地被一個青衣少女撞了一下,左肩一陣銳疼,紫依忙上前問道:「主子,你沒事吧?」
杜恒言皺了一下眉頭,對面的姑娘也立即關切地道:「對不起,我,我一時走路晃神了!」
她的眉眼有幾分熟悉,衣衫卻有些刻意的單薄,似乎不像良家女子,杜恒言一時想不起來,見她面上確實有幾分恍惚,只得道:「無事,姑娘請便吧!」
那人得了這話正準備走,忽地好像才看見是杜恒言一般,「杜家小娘子,你可還識得我?樊樓上我為你唱過一支曲兒。」
杜恒言聽過唱曲兒的也就那麼一回,趙元益宴請耶律兄妹的時候,「詩,詩詩?」
那姑娘眼眸一亮,「是奴家,杜家小娘子好記性。」
一旁的紫依見是酒樓唱曲兒的,立即站在了自家主子跟前,「主子,您還有正事兒呢,可別耽擱了!」
那喚作詩詩的,見這個女使避她如蛇蠍一般,面上微微有些赧顏,可是想到那事兒,還是鼓了勇氣道:「敢問杜家小娘子可曾認識一位元叫牡丹的故人?」
「牡丹?」杜恒言腦子頓了一下,舌尖微微有些發涼,牡丹不就是楊淑儀嗎?
杜恒言笑道:「我家中有一婢子叫牡丹。」
詩詩那日看到杜恒言,當場心裡便打起了鼓,礙著二人的身份不敢上前攀談,可是今日卻是不得不說了。
「不滿杜家小娘子,奴家曾經在徽州的一處教坊中,識得一位叫牡丹的阿姐,待奴家有恩,後來教坊出了問題,我們這些姑娘都重新被賣,那位阿姐不知所蹤,近日教坊中有人四處打探牡丹的名字,問這位牡丹生沒生過孩子,我不知道她們要找的是不是這位牡丹,杜家小娘子若是認識,還煩請告知她一聲。」
紫依見這伎女和自家主子說些教坊裡頭的話兒,面上更加不樂,隱忍著怒氣道:「我家小娘子怎會認得你所說的人,當真是沒眼力見兒,小娘子,我們走吧!」
杜恒言並沒有搭詩詩的腔,隨著紫依走了。
心裡卻不禁暗暗驚心,難道還是有人查出了阿寶與楊淑儀的牽連?
可是無論這位詩詩說的是不是真的,她是不是牡丹當年有恩的那個孩子,杜恒言都不能在她跟前露出一點端倪,不能承認她認識牡丹,否則阿寶的身份……
眼見著那位詩詩小姐下樓,紫依才努嘴道:「主子,那姑娘這些日子常來店裡頭唱曲兒,墨林怕鬧事,已經和她說了好幾次了,她還是來。」
雖然京中茶館、酒樓都有讓樂人進來表演的傳統,但是南北涮鍋店畢竟開在國子監門口,來往的多是國子監的學子,杜恒言並不想讓他們在自個店裡頭鬧出什麼桃花來,是以不提供為顧客招徠樂伎的服務。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20 00:12:27
第七章
但是禁又是禁不住的,有些樂伎自己會混作顧客進來,店裡跑堂的總有疏忽的時候。
杜恒言吩咐紫依道:「你讓墨林派人去跟著她,看她住在哪裡。」
紫依去找墨林。
杜恒言看著詩詩穿梭在一樓的詩詩,腰肢十分細軟,體態婀娜,若是她當真和牡丹是舊相識,那自個是不是可以順著那個教坊找出牡丹和小小娘的家?
為何小小娘和牡丹都被賣了出去?這個想法在杜恒言腦海中一閃而過,找到又怎麼樣,小小娘已經不在,那些人和她也沒關係。
杜恒言正在晃神,忽地瞥見樓下一個急匆匆的身影,十分熟悉,是李菁。
李菁一眼也看到了樓上的阿言,提著裙子,跑了上來,二人找了一個閒置的雅間坐下,李菁喝了一口茶,立即道:「阿言,官家要納沈夫子入宮做婕妤,今日早朝上,大臣們吵翻了,我爹回家猛灌了一大壺水。氣的就差捶胸頓足了,口口聲聲婦德敗壞,怎能入宮,呼呼,我差點和他說我一早就知道了,真是憋死我了!」
杜恒言遞了帕子給她:「你看你跑的,要是被你爹爹看到了,估摸也要念叨你!」
李菁也不客氣,擦了擦汗,順道看了一下上頭繡的一尾金魚,「阿言,你家二娘的繡功真好。」
杜恒言笑道:「其實我娘的繡功也很好,以前在鎮上的時候,家裡的田地被富戶霸佔了,我娘就憑著繡活為生,她的繡件兒比別人的要多賣出二成的錢呢!」
記憶裡的小小娘,實在是個非常溫柔的女子。
杜恒言忽然想到,沈夫子這麼作踐自己沒有什麼,可是她肚子裡的孩子,以後怕是非常艱難。
李菁兒猛地吸了吸鼻子,頗委屈地咬唇道:「阿言,我還沒吃呢!」
杜恒言笑著出去吩咐墨林。
不一會兒便上來一鍋奶白色的羊肉湯底,墨林親自端了許多肉與素菜過來,另外備了一份蘇合香麻醬,一份龍腦香雞樅醬,另備了醋、胡椒。
杜恒言笑道:「涮一下,羊肉呈粉色便能出鍋了,不然就不嫩了,李菁有樣學樣地在熱氣翻騰中用象牙箸涮起了薄薄的肉片。」
兩人的女使都在外頭候著。
李菁一邊吃著一邊道:「嗯,阿言,改明兒讓我爹爹也在家中好好的寫副字,拿你這兒掛著,以後就能來蹭吃蹭喝了!我爹前些日子還問我,是不是京中新開了一家涮鍋店,裡頭掛著許多大儒的字畫。我沒敢說是你開的,免得我爹又要嘮叨我整日不務正業。」
李禦丞雖然整日裡一本正經地行著禦丞的職責,參一些不平之事,不過對子女卻十分寬和,比如這個女兒,他並不像一般人家一樣,認為給筆嫁妝就可以,反而經常鼓勵李菁做一些小營生,日後能在夫家自力更生。
杜恒言有時候甚至想,是不是真心疼愛女兒的人都是這般模樣?
李菁正吃著,包間門忽然被推開,嚇得李菁一個囫圇將肉片吞了肚裡,杜恒言忙給她倒了一杯水,這才看向門口。
卻是來者不善,薛清漣。
紫依和李菁的女使蓮兒攔在了薛清漣跟前,紫依道:「薛家小娘子,我家主子並不準備在這裡見客!」
薛清漣直接無視紫依,走到里間,看了一眼杜恒言和李菁,溫婉笑道:「看到你二人的女使在外頭,猜你兩個肯定在裡頭,有沒有嚇到你們?」
說著,竟然是調皮地眨了眨眼,仿佛剛才自己真的只是惡作劇。
李菁灌了兩口水,稍微平復了一下,「薛大娘子,誰家的規矩是可以這般唐突地推別人的門,怎地,你來是要為我們結帳不成?」
又轉頭對阿言道:「阿言,今個我們竟有白吃白喝的口福。」
說著,也不再管薛清漣,自顧自地涮起了白瓜片兒。
薛清漣面皮抽了一下,看了一下二人桌上滿當當的東西,又看到二人的醬料,估摸在一百二十貫左右,抿了唇道:「其實是有事說與恒言聽,前些日子我去相國寺,看見慕俞與秦家的小娘子在一處選手串兒,當真一對璧人。」
薛清漣一邊說著,眼睛滿帶笑意地看著杜恒言,「恒言這般早便有了姊妹,真是讓人豔羨。」
李菁差點沒將嘴裡的肉噴出來,「薛家姐姐,你該不會是嫉妒,所以也想過來和阿言說一聲,你也願意吧?那秦家可是世代書香,自來清貴呢,貴府?」李菁將薛清漣從上到下斜溜了一下,眼裡的不屑明晃晃的。
杜恒言看著好笑,捏了捏李菁的手,轉頭對薛清漣道:「多謝薛家娘子告知,恒言已經知曉,若是薛家娘子無事,請回吧,這一餐飯,薛家,怕是付不起。」
薛清漣頓時氣紅了臉,「你!」
杜恒言微抬了下巴,睥睨了薛清漣一眼。
紫依和蓮兒也過來拉薛清漣,薛家的女使和紫依二人纏上。
杜恒言和李菁無事人一般涮著鍋子。
忽地,薛清漣走近了來,杜恒言心口一跳,忙將李菁往右推了一把。
說時遲那時快,薛清漣腳下一個踉蹌,上半身前傾,雙手眼看要推倒涮鍋。
兩隻胳膊卻同時受了不明物體的重擊。受痛縮了回去。
「阿言,阿言,你怎麼樣?」卻是慕俞急匆匆地趕來,一腳將薛清漣踹到在地上。
杜恒言和李菁都無事,就是平白被嚇了一下,杜恒言尚可,李菁卻是氣的臉都煞白,氣衝衝地上前推搡了薛清漣一把,「你要幹什麼?惱羞成怒要滅口嗎?薛清漣,我可告訴你,我爹是禦史中丞,此事我爹一定要告到你薛家臉面掃地,讓京城人都不屑與你家相交!」
薛清漣淚水漣漣,不可置信地看著自己的手,「我,我不是故意的!恒言,我真的準備走了,只是腳下一時沒穩住,我,我……」
林承彥最不耐煩這種小人,「薛姑娘,請吧,你有意還是無意,回去說給你爹聽吧,你爹信你便成。」
薛清漣面上茫然地看著眾人,似乎不解他們的敵意從何而來。
薛家女使眼看著自家主子站不穩,忙上前扶著。
李菁原是歡歡樂樂來吃東西的,一下子被搞的倒足了胃口,深呼吸了兩口氣,才沒將手邊的醬碟倒在薛清漣的頭上。
跟著林承彥一起來的耶律紮顏,之前以為京城中最潑辣的姑娘便是當街喝罵阿沂的杜恒言了,卻不想今日竟見到比杜恒言更潑辣的。
李菁兒猶氣不過,怒道:「心思這般歹毒,活該嫁不出去!」
杜恒言安撫了李菁兩句,才看到了門外頭站著的耶律紮顏,低聲問慕俞,「他怎麼也來了?」
杜恒言自以為自己聲音很小,卻不想門外的耶律紮顏還是聽見了,耶律紮顏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
林承彥尚在剛才的驚慌中緩不過來神,望著涮鍋中間柱子裡頭燒的紅彤彤的炭火,心裡還是一陣陣地狂跳,皺眉道:「找到國子監,遇到了,便甩不掉了,阿言,你日後離這人遠一點,萬不要再給她近身的機會。」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20 00:12:40
第八章
林承彥忽覺原來女子可以這般兇殘,暗暗警覺,以後得離旁的女子遠些,免得給阿言招惹禍端。
杜恒言見他眉頭依舊緊皺,好像那炭火真的燒到了她身上一般,心裡一暖,嘴上卻怨怪道:「這些什麼薛家、秦家的小娘子,我原本都不熟的,她們估摸以為我和你很熟,才找上門來的。」
林承彥一急,「阿言,不是你想的這樣。」
杜恒言歪了腦袋,灼灼地盯著慕俞,「哦,難道還有我想不到的樣子?」
林承彥忙搖頭,脫口而出道:「阿言,你不用多想,就是你想的這樣!」
李菁:……
耶律紮顏:……
沒過幾天, 李菁兒還在幫著爹爹收集薛家拿不出明面兒來說的行跡,京城裡便傳出薛家夜裡遇賊了,且是偷香兒的賊, 闖進了薛家小娘子的香閨。薛家一時忙的手慌腳亂, 四處查找散播謠言的人。
不過到了下午,茶館酒肆裡又開始流傳, 哪是進了什麼賊,是薛家小娘子身邊的女使開的後門, 二人完全是私相授受, 被不知情的婆子看見著慌地喊了起來, 才漏了出來。
據傳那男子是一個貧寒士子,薛家小娘子接濟的一點銀錢、首飾,都被他拿到了長生庫去質押, 好換米和紙墨錢,聽說有一支金簪還是薛家小娘子及笄時插簪用的,那人過期限還沒有來贖,便被長生庫賣給了珠寶樓, 被一位參加過薛清漣及笄禮的夫人看到,順口問了句,知道是書生當的, 當時心下還疑惑。
昨日薛家出了那一番事兒,那夫人前後一聯繫,便恍然大悟。
外頭傳的有模有樣,端坐在孫家茶館喝茶的林承彥聽著林二叔的稟告, 轉著手中的青瓷茶盞道:「讓那祝秀才遣了媒人上門去提親,拿些銀錢給他。」
林二叔應下,道:「少主,昨夜老相公問了屬下,薛家的事,屬下怕老相公擔心只言不知情,只是老相公看屬下的眼神,屬下現在想來,老相公怕是猜到此事是少主設的局。」
林承彥看著林二叔,露出了一對可愛的小虎牙,「二叔,阿翁你都敢騙了,阿翁只怕得傷懷了。」
林二叔面上微微有些不自在,卻依舊沒和少主說,在他們入京之前,老相公便吩咐他們,日後諸事只向少主彙報便可。
老相公已經到了年紀,這一年來身體比以前差了許多,手中的一點勢力都準備留給長孫,卻又怕長孫知道了難過。
第二日,京城中人便又傳出薛家將一個窮秀才遣來說媒的冰人趕出了府,那冰人可是自來收費頗高,那窮秀才這等時候還願意掏出家底來娶薛家小娘子,薛家倒是還端足了身份和架子。
東宮中的薛太子嬪得了消息,一口銀牙險些咬碎,竟不知道姐姐竟然能這般不爭氣,自個的閨房竟然夜裡漏了賊人進來,對著來稟報消息的媽媽恨聲道:「這等汙糟事,我哪敢向殿下開口!」
薛清漪胡亂地打發走了來報信的娘親跟前伺候的呂媽媽,娘親來向她討法子,讓她求求殿下幫著正流言,殿下又能有什麼法子,即便有法子,殿下怕也不會摻和這等汙糟事兒。
她現在可是東宮的太子嬪,雖比不上兩位側妃,可是一旦太子殿下登大寶,她一個四妃的妃位定然是跑不掉的,若是能顧生下一兒半女,薛家也定然能夠跟著她享一世福緣,娘親竟然這般分不清輕重,還來麻纏她。
一旁從薛家帶過來的女使翠兒小聲地勸道:「主子,大娘子畢竟是您的胞姐,若是此番挽救不回來,連帶著您的名聲也會受損,殿下怕是會不喜。不若將大娘子送到庵廟中去避避風頭,等過了這個風口再送回來。」
薛清漪剛才愣了一下,京城中也有將女兒送到庵廟的,一般都是被嫡母不容或者是犯了錯掩蓋家醜的,但是她相信阿姐並不會做這般自甘下賤的事兒,定然是有人惡意污蔑阿姐。
薛清漪腦海裡一下子就蹦出來杜恒言,可是又很快否決了,杜恒言即便想對付阿姐,也使不出這番手段,杜恒言做事向來喜歡明著來。
可是不是杜恒言又是誰呢?
「主子,您說這一回兒的事會不會是東宮裡的人做的?」翠兒小聲嘀咕道。
薛清漪心口霎時跳的有些發急,會不會是肅王府授意?前些日子陳語冰的侄子便被下了藥,險些致死,那是肅王府對陳家的警告,這些日子爹爹在外頭打著太子的名號四處斂財,怕是已經引得肅王爺的不滿。
可是薛家又比不得陳家,爺爺以前還任過工部尚書,爹爹只到了工部侍郎的位置,是以肅王府對陳家是警惕,並沒有真的讓陳家嫡孫無藥可救,可她的姐姐呢,女子一旦毀了名聲,這輩子便什麼也沒有了。
畢竟是同胞姐妹,自幼一起長大,難能真的看著姐姐進了庵廟,薛清漪想了一會,下了決心一般地道:「翠兒,你去看看殿下回來了沒有,再使些銀錢去廚下,讓他們燉一盅冰糖雪梨。」
趙元益聽是薛清漪身邊的女使過來,便知道是什麼事兒,放下了書,走了出去,對著候在外頭的翠兒道:「走吧,去看看你們家太子嬪。」
薛清漪見到殿下真的過來了,一時眼裡不由醞了淚,「殿下,您一定要救救妾身的姐姐啊!她是被陷害的啊!」
杜恒言聽到薛清漣與甜水巷子裡頭一位姓祝的秀才定下親事的時候,稍微愣了一下,問墨林道:「可知道那祝秀才的家世如何?」
一旁的紫依捂著嘴笑道:「主子,什麼家世啊,那祝秀才有個寡母,在甜水巷子裡賣茶飲的,支了個小攤子,性子卻十分彪悍,這一會祝老娘聽到那薛家的小娘子惹了禍事,知道一般富貴人家是不敢娶了,想給自個多年娶不到息婦的兒子撿個漏,遣了冰人去提親,那冰人被打了回去,那祝老娘還是不死心,又添了好些銀錢,讓另一個冰人上門去求,這一回,薛家竟然應允了!」
杜恒言輕輕睨了紫依一眼,以前怎麼沒發覺這個妮子好八卦,現在不知道是不是整日裡在店裡待得多了,聽得多了,對這些事兒,竟然比當初的紫雲還興致盎然。
紫依一邊說著,一邊覺得頗解氣,那祝家何止是有個彪悍的寡母,更重要的是,祝秀才自幼愚孝,一味聽從老娘的。而且,祝秀才一直有個唱曲兒的紅顏知己,礙著老娘不同意,一直不敢娶回家中,近日卻是不知道從哪里弄來銀子,給那姑娘租了一個小屋子,兩人已經住在了一塊兒。
薛家小娘子嫁過去了才會知道什麼叫熬日子。
紫依沒有和她家主子將這些全兜出來,怕她家主子心軟,那薛清漣竟敢推碳鍋,若是那一日不是林家小衙內過來,主子和李家小娘子不定要遭多大的罪呢。
紫依這般想著,覺得薛家小娘子還是該更慘一慘的!
墨林道:「主子,似乎太子殿下招了薛官人去了一趟太子府,回來以後,薛家便改了主意,同意了祝秀才家的提親,說是半月內便要走完所有的議親過程,月底成親呢!」墨林頓了一下道:「薛官人從東宮出來,喜意飛上了眉梢,怕是太子殿下承諾了他什麼。」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20 00:12:51
第九章
杜恒言暗道,怪不得薛家這般趕著嫁女兒,太子當初娶了那五家女兒,便是打著分化肅王府的勢力,將人拉攏過來為己用的目的。薛家雖然有些上不得檯面,但是薛家家財豐厚,歷代主母皆斂財有道,尤其是薛清漪的繼祖母柴氏,更是將薛家幾代人的積累又添了五六成。
也難怪當年林巍起了傾吞之心。
這些日子陳家、白家、薛家皆出了事故,且都是子嗣,這背後即便沒有太子的授意,也定然有太子的人在推波助瀾。
樹倒猢猻散,眼下猢猻都開始散了,這棵大樹怕也只差一道雷劈一劈了。
杜恒言此刻的心情是好像去賭坊壓一局肅王府敗,可是想來沒有人敢開這樣的局。
離五月只有半個月,杜恒言猛然想起來好些日子沒有見到杜婉詞,也沒有見到趙萱兒了,肅王府一旦倒了,爹爹與杜婉詞和趙萱兒怕是又是一層糾纏繞不清。
林老相公乞骸多年後,再一次被官家召見。
阿言的身份,在耶律蒙德出使趙國之前,杜呈硯便告訴了官家,是以,官家此番自是知道耶律蒙德要認林承彥為義子的初衷。
林老相公一身布衣站在宣德門門口的時候,看著巍峨的宮門,這裡曾經是多少士子拼盡了一生要進來的地方,李公公帶著軟轎接到了宮門口,躬身道:「老相公,請。」
裡頭張樞相剛健步如風地過來,一雙也上了年紀卻越發深邃的眼不知在考量著什麼,猛然間瞥見林老相公,訝然地站直了身子,恭恭敬敬地對著老相公行了晚輩禮,「多年不見,您老別來無恙。」
林老相公捋了須白的鬍子道:「直松當年四世三公的豪言壯志,怕是指日可待,老夫在這裡先道一句可喜可賀。」
直松是張樞相的字。二人當年同朝為官,雖也偶有政見不合的時候,但是張樞相自來十分謙恭,一直在林老相公跟前執晚輩禮,是以今日再遇,林老相公調笑兩句,張樞相也不以為意,只道:「您老相公教養出來的孫兒才是少年英豪,這入京不到半年,京中的一半貴族子弟可都靠攏過去了。」
不過一個十三歲的毛頭小子,國子監中竟隱隱有以其為首的趨勢,想來在未來的仕林中,林承彥這個名字定然不可小覷。
二人互相誇了對方家的小衙內,在李公公的善意催促下,才頗不舍地道了別。
林老相公上了軟轎,心中想起一事,猶頗為得意,一旁的李公公見他滿面春風得意的模樣,一時有些奇怪,以往老相公可是自來泰山崩於前也面不改色的人,今個這般竟是為哪般?李公公和老相公也是老相識,忍不住問道:「老相公,何事這般悅心啊?」
林老相公笑著點頭道:「直松這老小子聰明半世,可在一件事上,永追不上老朽的步子,你道是甚?」
李公公琢磨道:「戰功?」林老相公是有戰功的人,如今和平盛世,張樞相這一點定是及不上的。
林老相公搖頭道:「不是,是一女娃兒,老朽我九年前便在明月鎮上給我家孫兒定了杜府的女娃兒,這眼看就要成親了,聽說他家那小子氣得出去遊學了?」
李公公聽是這事,陪著笑道:「您老官人是開心了,那張家可愁雲慘霧呢!」
二人說笑著,直接到了紫宸殿,林老相公一路過來,心中便隱隱猜測,耶律蒙德許是也在,一下轎子,稍整理了衣袍,隨著李公公進去,便見到耶律蒙德果然在殿中。
耶律蒙德是沒有見過林詢的,但是一早便從阿耶的口中聽過,當年阿耶的軍隊所向披靡,卻唯獨敗在了文士林詢的手中,臨終前猶耿耿於懷,不過卻也稱讚趙國出能人異士。
待阿言嫁入林家,林家便是他的姻親,所以耶律蒙德此番對上林老相公,執了晚輩禮,林老相公忙偏讓了一下:「王爺客氣了,老夫可不敢受!」
上首的官家看了,面上微微動了一下。
耶律蒙德懇聲道:「老相公,晚輩遠在丹國便聽過您的事蹟,此番對您的孫兒甚是投緣,貿然提出這番請求,是晚輩唐突,還望老相公諒解。」
林老相公一進來,看見耶律蒙德在這裡,便知道此事推脫不過,眼下兩國和睦,認義子並沒有什麼不妥,可若是官家百年後,兩國再起戰火,慕俞的子嗣又該如何自處?
想到這裡,林老相公沉吟半晌道:「陛下,王爺,林家與耶律皇族早些年便頗有淵源,收我孫兒為義子的事,雖說是王爺與我林家的私事,可是對趙國的百姓和耶律皇族來說,卻並不是私事,王爺一番好意,落在有心人手中,只怕會另起干戈。」
耶律蒙德自認一腔心血, 被林老相公兜頭一碰冷水澆下。
紫宸殿裡頭一片靜寂。
當年丹國王上甍逝後,蕭太后為了穩固幼主耶律麥隆的地位,下嫁給王上的弟弟耶律哈哥, 不想又生下一子, 便是耶律蒙德,耶律紮顏的阿耶是耶律哈哥原配所出的耶律蒙瀚, 在多年前趙國與丹國的戰爭中亡故,彼時耶律蒙德恰十六歲。
耶律麥隆自來十分記恨耶律哈哥, 逢耶律哈哥大敗給趙國林詢, 耶律蒙瀚又戰死, 便想收繳耶律哈哥手下的勢力,軟禁了耶律哈哥和才八歲的耶律紮顏,蕭太后給小兒子報了信, 耶律蒙德適時正在趙國的明月鎮上,只得回去救阿耶和侄兒。
這一鬥便鬥了好些年,眼下蕭太后尚在世,耶律麥隆還有些收斂, 若是蕭太后去世,耶律麥隆與耶律蒙德一派勢必要大動干戈,日後若是耶律蒙德一派勝出, 耶律紮顏定然是下一位丹國帝王。
可若是他們這一系敗了呢?
眼下兩國交好,認義子義女之類自然是沒什麼,然而若是戰爭再起呢?其時林承彥又該如何自處?
林老相公擔心的事,也正是耶律蒙德與官家所憂心的, 所以才有此次的耶律蒙德率領丹國使臣來訪,且還捎帶了一位郡主和一位郡王。
林老相公又道:「王爺,您此番既是有意讓郡王與我趙國貴女聯姻,不若讓將與郡王聯姻的這位貴女與承彥結為異姓兄妹,您看如何?」
林詢自認已經進入垂暮之年,餘生不知還有多少時日能為孫兒籌畫,實在不忍心將孫兒置於險地,因此,即便他已經看出陛下有意讓慕俞為耶律蒙德的義子,他依舊含糊地婉拒了。
耶律蒙德适才聽了林老相公的分析,已有些懸心,耶律麥隆自來打著休養生息後便再進攻趙國的心思,若是自己一系敗于耶律麥隆手下,日後,言兒和承彥確實會在趙國處境艱難。
眼下陛下只有一位公主,且才十二歲,若是聯姻,只能從汴京的貴女中選,若讓這位貴女與林承彥結為異性兄妹,日後自己或紮顏看顧承彥和言兒也算名正言順,雖然離自己的預期尚有差距,但是林老相公這個法子要穩妥的多。
耶律蒙德既已想清楚,便依著趙國人的傳統,對著林老相公作了深揖,道:「多謝老相公點撥,小王既是要讓承彥為義子,自是希望他一切安好,人生順遂,老相公此番安排甚穩妥。」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20 00:13:05
第十章
上座的官家原就做個中人,見兩位當事人都滿意這個計策,也無可無不可,朗聲笑道:「既如此,便等著選定聯姻的貴女了,老相公不妨也幫著耶律王爺參謀參謀,定要選一位品性端正、聰慧、善良的貴女,我們可不能坑了小郡王。」
從皇宮中出來,耶律蒙德隨林老相公去了禦街上的孫家茶樓喝茶。
孫家茶樓原是要被安平侯府收入囊中的,年初乘著眾人狀告肅王府的熱潮,也跟著告了安平侯府,安平侯府怕鬧出事兒來,就沒再下死手,眼下孫掌櫃不僅保住了店鋪,又得到張憲的指點,茶單上專為女子開了一系列的花茶和果茶,如玫瑰洛神茶,連翹花茶、檸果茶,近來生意好了許多。
上樓梯的時候,耶律蒙德上前攙扶著老相公,林老相公坦然自若地受著,並沒有拒絕,言兒和承彥一旦成親,耶律蒙德便也算姻親家的子侄輩。
忽聽樓下靠樓梯邊的兩位茶客一邊呷了一口茶,一邊道:「哎,你知道張樞相府上的小衙內為何突然離開了京中嗎?」
「不是說去遊學嗎?難道還要什麼內幕?」
只見起了話頭的一人道:「呵,英雄難過美人關,小弟我家一個姑姑與張府上的一個採買媽媽有些交情,聽那採買媽媽說,張夫人這些日子整日裡愁眉不展的,那杜家應了林家的親事。」
「哎呦,林老相公家的那位小衙內要抱得美人歸了?這還不沒放出消息來,張家衙內怎地這般便放棄了?」
「誰說不是呢,張夫人的意思是,他若真心喜歡,她厚著臉再去找杜府的老夫人,說合說合,也不是沒有轉機,小衙內卻是一聲不吭地雲遊去了。」
樓上林老相公身子微頓,張家那小子竟還外出了?
耶律蒙德低聲問道:「老相公,他們說的可是言兒?」
林老相公上眼皮微抬,看了一眼耶律蒙德,「不錯,確是言兒,只不過張家小子這般容易便放棄,倒不像張家人的作風。」
張直松那人他也打了十來年的交道,最是有韌勁的一個人,不然也不會能坐到今天的位置,張家小子他打探過,行事作風雖沒他爹爹圓滑,倒也不曾服輸過,這回是怎地了?
不過,那畢竟是張家的事兒。該費心的是張直松。
耶律蒙德扶著老相公進了雅間,沏了茶,讓隨從都守在了門外。
杜恒言的親事定在了五月初六,杜婉詞嫁入東宮是五月十八。
對於杜家二老給恒言選定的吉日,杜呈硯並沒有多說,派人將婉詞喊到了書房,這是杜呈硯與趙萱兒和離後,第一次正式面對這個女兒。
杜婉詞來之前,並不知道爹爹要和她說什麼,「阿言的親事定在了五月初六。」
坐在黃梨木花角羅鍋棖書桌後頭的爹爹,緩緩地說出這一句的時候,杜婉詞心裡異常平靜,好像他們再做些什麼,都與她沒有關係。
「那日女兒許是要回郡主府,怕是不能送嫁。」杜婉詞的聲音平靜的沒有波瀾,像一湖沉靜的水,沒有微風,沒有漣漪。
「婉婉,我與你娘親的事,最對不住的是你,我們這一輩之間的事,我和你阿翁阿婆的意思,都並不想你和阿言兩人摻和進來,你自幼性子倔,認死理兒,我因為和你娘的恩怨,也連帶著疏忽了你,我一直以為,你娘疼你,你王府裡的阿翁阿婆疼你,你什麼都不缺,你會長成汴京城裡最驕傲的女孩兒。」
杜呈硯其實是有些歉疚的,尤其是他知道婉婉不願意嫁給太子,卻不敢反抗肅王府轉而求助阿言的時候,他便意識到自己對這個女兒的疏忽。
「爹爹,婉婉也是您的女兒啊!您口口聲聲說,不希望你們這一輩的事牽連我和恒言,可是,您對我和恒言公平嗎?我有娘疼,我就不是阿翁阿婆的孫女,不是您的女兒了嗎?」
杜婉詞紅著眼睛,努力忍住在打轉的眼淚。
「爹爹,這些話婉婉藏了八年,以前您不在家,娘每日都要和我說起您,那時婉婉想,等您回來,一定會和娘一樣疼婉婉,那一年,您終於回來了,穿著紫色官府,腰上的銀魚袋熠熠生輝,坐在馬背上,婉婉想,我的爹爹真的是大英雄啊。」
杜婉詞說到這裡,眼淚終於是沒有忍住,滾落在細嫩的臉頰上,爹爹回來了,很快也帶回來了杜恒言,那時候她年紀小,什麼也不懂,只知道這個和她一樣姓杜的女孩兒是要和她一起搶爹爹的。
她周圍的女使媽媽,甚至娘、王府裡的阿翁阿婆都和她這樣說,沒有人教她,這是她的姊妹,是要和她一起長大,日後互相扶持的。
沒有人教她!
杜婉詞擦了淚,輕聲問道:「爹爹,我和阿言走到這一步,沒有你們的責任嗎?」
杜婉詞輕輕看了一眼坐在書桌後頭面色有些懊悔的爹爹,優雅地轉身,背脊挺直,目光平靜地出了書房的門。
守在外頭的翠微見她紅著眼睛出來,忙上前關切地問:「小娘子?」
杜婉詞輕輕擦拭了眼睛猶掉下的淚,自己一時也分不清是真是假,她知道她這一步走成功了,娘告訴她,肅王府怕是不能再保她了,她要牢牢的抓住爹爹,眼下東宮裡頭關係錯綜複雜,在她之前已經有五位美人,太子似乎與杜恒言的關係尚可,對她怕是有偏見。
娘說,日後若是肅王府出了事兒,只要爹爹護她,她正宮的位置就不會被別人搶走。
娘說,要讓爹爹愧疚。
翠微眼見著自家主子越哭越傷心,好像是有什麼越不過去的事兒一般,也不知道怎麼哄,只是喏喏地扶著她回靈犀閣。
杜恒言正要出門去,遠遠地見到好像是杜婉詞的身影,正要避開去,卻猛地被杜婉詞喊住,「杜恒言!我讓你提前出嫁,日後,你我二人永不相欠!」
杜恒言目裡有些不耐煩,微諷道:「你覺得你現在欠我什麼嗎?」
翠微上前一步道:「言小娘子,我家主子今日心情不好,請您寬讓一些。」
一旁的紫依氣的頓時紅了臉,「翠微,你是覺得你家主子日後是要做太子妃的人,便可以這般欺負我家小娘子?你家主子心情不好就可以找我家主子的不是?」
杜恒言喝了一聲:「紫依,閉嘴!」
紫依不樂地退了回來,咬緊了唇。
杜恒言淡道:「婉詞,我提不提前出嫁,並不是你讓不讓的問題,你為什麼不想一想我為什麼會提前出嫁?如果不是你欺人太甚,法子太惡毒,你會被打這個臉嗎?」
見杜婉詞不出聲,杜恒言又道:「如果你只是和我小打小鬧,我樂意給你這份體面,可是杜婉詞,你我之間,早已經無法粉飾太平了,你對我做過什麼,起過什麼心思,難道連你自己都忘了嗎?」
杜恒言見杜婉詞面上猶有淚痕,不知道她是受了什麼刺激,可是她二人之間,已經不是一兩句話可以冰釋前嫌的了。
如果你沒有讓于媽媽強行擄走我,如果你沒有對阿寶下毒,或許,我對你可以既往不咎。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20 00:57:46
第十一章
我們可以做到宛如陌生人。
杜恒言沒有再理杜婉詞,錯身走開。
出了大門,紫依道:「主子,婉小娘子像是從將軍的書房裡出來。」
杜恒言「唔」了一聲,杜婉詞是爹爹的女兒,爹爹對杜婉詞,無論如何都會有幾分寬容。
阿翁阿婆說讓她早些嫁出去,真的是真心為她考慮。
她不怪爹爹,爹爹有他的難處。
林承彥和杜恒言的婚禮很快便到了催婚的環節, 林家送了一批花粉、胭脂、首飾過來,寓意「花期已至」,杜家回了一批帳幔、被褥裝點新房。
趙萱兒已經和離出府, 元氏原要親自替阿言操持婚事, 還是杜恒言勸了好幾次,道:「阿婆, 言兒嫁與不嫁,不還是在自己家, 只不過從大宅子換回小宅子, 阿婆若是藏了什麼好東西, 這麼明目張膽地給,可不讓旁人豔羨紅眼,還不如偷偷地給, 左右實惠都是言兒占得的。」
杜恒言是怕阿婆給的嫁妝太豐厚,打了別人的眼,她與杜婉詞之間的恩怨,她不希望牽扯到阿翁阿婆, 她和杜婉詞前後腳出嫁,嫁妝肯定會被拿出來比較,阿翁阿婆偏疼她, 好的肯定都給她,到時候怕是會被杜婉詞身邊的人怨恨,挑撥杜婉詞與二老之間的關係。
元氏又怎會不懂阿言的心思,憐愛地摸了摸她的臉, 笑道:「好,好,阿婆都悄悄地給你藏起來,以後一點一點第搬給你!」
她和老頭子藏的那些東西,保阿言無憂無慮地過一輩子也是可以的了,只不過想到孫女到時出門時寒酸的嫁妝,心頭還是有些不忍。
杜恒言倒不覺得什麼,把那麼些嫁妝擺出來給人看才傻呢,這不等同於告訴別人我家有多少金多少銀,你趕快來算計吧。
至於什麼場面,杜恒言壓根不在意。
元氏不願意委屈阿言,又不能給阿言辦一場風風光光的婚禮,乾脆眼不見為淨,撂開手給姬二娘打理。
被褥與帳幔送過去後,便要準備婚宴的請柬,姬二娘找到阿言,笑道:「咱們婚禮既然不能太鋪張,倒可以精緻些,這請柬,我的意思請人在每張上頭繪一朵寓意好兆頭的花,比如牡丹、石榴、鳶尾花、海棠花、金桔花,每一份都獨一無二,到時候數了人數,讓慕俞帶到國子監去找丹青好的同窗。」
杜恒言想不到二娘竟有這般妙的主意,國子監的學子都是汴京乃至大趙國的佼佼者,他們的筆墨丹青,眼前許是不值錢,再過個十年二十年,其中定然有一字千金者出現,她這婚禮的請柬,倒成了買彩頭一般。
這般在金銀上不鋪張,但是卻也更為熱鬧。
杜恒言笑道:「不僅是慕俞的同窗,我還可以讓書院的宋夫子、袁夫子也賜一小朵給我。」書院的夫子們這些年都對她頗為看顧,杜恒言也希望她的婚禮能夠有這些夫子們的祝福,這比什麼金子簪子可貴重多了。
杜恒言忍不住握住二娘的手道:「二娘,你真聰明,竟能想出這般好的法子!」
姬二娘見阿言十分歡喜,心頭微微松了一口氣,這法子哪是她想出來的,是呈硯自覺有些愧對阿言,問了府中的幕僚,得了這麼一個法子,巴巴地讓她來找阿言。
姬二娘抿唇笑道:「你喜歡就好!既是這般,我這就去問問你阿翁阿婆要請那些人家。」
杜恒言也沒有多想,放了二娘出去,紫依這才過來輕聲道:「主子,我聽說前些日子將軍招了幕僚商量了好些天兒,你說,會不會就是討論你的婚禮啊?」
杜恒言對著紫依嬌嫩的額頭,彈了一指頭,「你傻,二娘整日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就在家繡繡活兒,管管茶米油鹽,這法子自然是爹爹教給她的。」
紫依見主子明白,忍不住又問道:「那為何姨娘不明說呢?」
既然是將軍想出來的,他有什麼不能對主子明說的呢?
杜恒言面上的笑容微微收斂了一點,她不知道杜婉詞那日和爹爹說了什麼,爹爹現在似乎有些顧忌婉詞,不過,爹爹對她有心便成。
杜恒言隨口道:「約莫是親事交給二娘辦,便連功勞也推給二娘了吧。」
紫依見主子面色有些落差,也不敢多問,去壁櫥裡拿出林家送來的花粉,一隻十分奇巧的盒子,裡頭放著九塊粉餅,卻又暗藏機關,轉動不同的次數,打開的便是不一樣的花粉,紫依笑道:「主子,奴婢再沒見過這般新奇的東西,你說,姑爺是從哪兒淘換來的?」
杜恒言笑笑不語,慕俞確實是為了親事挺費心的,約莫是不想委屈了她。
這般想著,杜恒言走到書桌前,吩咐紫依研磨,抽了幾張先前做的淡藍色的花箋,道:「我寫幾張帖子給書院的夫子,你一會讓人送到清桐書院去。」
紫依也許久沒去清桐書院見那些和她一起在書院中學繡活的女使們,笑道:「主子,奴婢也想去看一看,奴婢自個去送吧!」
杜恒言也不戳破她是要順道去涮鍋店裡頭見墨林,墨林已經求到杜恒言跟前來了,不過,杜恒言還準備留紫依一兩年,看看墨林若是成了受人敬仰的大掌櫃以後,可會被外頭的亂花迷了眼。
杜恒言寫好了八張信箋,末了交給紫依的時候,微微猶疑了一下,她漏了沈夫子。
沈夫子以前待她也很好,只是眼下沈夫子在風口浪尖上,杜恒言也不知道怎麼面對她。沈夫子一向頗為孤傲,杜恒言也是不明白,此番沈夫子是為何。
杜恒言想了一會,又加了一封,交給紫依道:「沈夫子若是不在書院中,你便交給她院裡的小女使。」
無論沈夫子此番是出於何種考量,至少沈夫子送她那盆盆栽的時候,是真心的喜歡她。沈夫子可以忽略她在京中尷尬的身份,她也應該忽略沈夫子此時的尷尬處境,至於日後如何,日後再說吧。
杜恒言不知道,她臨時多寫的一張花箋會在若干年後,惹來另一番故事。
新房安排在烏桕巷子裡頭,先前恒言的那處宅子與林家的宅子中間的院牆被打通,鑿了一個月亮門,林老相公十分開明,隨小倆口兩個折騰,他準備待孫兒成婚後,回林家老宅住。
老二這些年越發不爭氣,連慕俞都敢算計,林老相公想自己在臨走之前鎮一鎮這個不爭氣的兒子。
越至婚期,林承彥每日裡頭神采越發飛揚,整個人都要飛起來一般,在國子監裡見誰都是笑呵呵的,像是得了什麼了不得的寶貝一樣。
一日國子監祭酒管先生正在閑閑地踱步,推敲一句詩,暗自吟或間,猛地背後傳來一句:「學生見過祭酒大人!」
響亮的聲音,嚇得管先生腳下一個趄趔。假裝鎮定地轉身,見是國子監讓他頗為得意的學子林承彥,笑的非常燦爛,一臉崇拜與敬仰的表情,管先生頓時甩開先前被嚇得不愉快,正準備關心林承彥兩句,卻忽聽林承彥道:「祭酒大人,學生想請半月的假,望祭酒大人恩准!」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20 00:58:00
第十二章
管先生一句「近來學業如何」卡在了喉嚨裡,拈須問道:「可是家中有緊要事兒?」
林承彥作了一揖道:「啟稟祭酒大人,學生要回去成親。」林承彥眼裡的喜意燦然生輝。
管先生見他滿面春風的模樣,不由想起自個當年成親的時候,多問了一句:「是哪家的小娘子?」
「回祭酒大人,是杜將軍府上的言小娘子,婚期定在了五月初六,祭酒大人若是有閒暇,還請祭酒大人移步寒舍吃一杯水酒。」
若是別人,自不會敢開口邀請管先生,畢竟管先生的身份在哪裡,是趙國士子心中無法攀越的高度,可是林承彥是林老相公的嫡孫,在國子監中又一直頗受管先生的讚譽,是以,林承彥開口相邀,管先生不作遲疑地點頭道:「自然是要去的。」
竟果真是杜府的小娘子,先前他便聽自家夫人和他嘮嗑過,要說京城中最熱門的兒媳人選,非杜家的那位言小娘子不可,不僅張家和林家兩位小衙內都看中了,且張樞相和林老相公搶兒媳婦和孫媳婦都搶到陛下跟前了。
放眼滿京城,百來年也出不了這麼一樁新鮮事兒,一個戴罪之官的女兒,竟還這般搶手,前朝不比後宮,那可是議論家國大事兒的地方,一個未及笄的小娘子的親事竟成了王侯大臣們爭論的物件。
管夫人在外頭聽了八卦,回到家來,興興頭頭地,一五一十地倒給夫君聽,倒是讓管先生也好奇了起來,眼望著跟前的小郎君傻呵呵像撿到金元寶的模樣兒,一時對於這杯水酒竟有幾分期待起來。
嘖嘖,張憲可是太子殿下跟前第一得意人,日後必然高居相位,竟也敗在了慕俞手底下,且還是不顧臉面地搶到陛下跟前的小娘子。
林承彥聽管先生應下,再三作揖拜別了管先生,他還要去找同窗們給他在婚禮的請柬上手繪一小幅丹青。
按阿言的意思,是要湊九十九張,寓意長長久久。
管先生看這傻小子興興頭頭地走開,背影頗有春風得意馬蹄疾的勁兒,年輕時候的壯志豪情似乎都在眼前翻滾了一下。
林承彥是百年難得一遇的奇才,難得是心性純直,又不過分愚忠、愚孝,諸事拎得清,這樣的人註定了要做清官的,可是某種程度上,他並不希望林承彥日後進官場,「青燈十年習文武,只為賣於帝王家」,他不希望林承彥走這一條道。
李菁收到恒言的花箋, 興沖沖地要去杜家,被李夫人給攔住了,李夫人上頭三個兒子, 只得這麼一個女兒, 平日是十分寶貝,也縱的李菁不像旁家的貴女那般循規蹈矩, 安安靜靜的,整日裡好惹事生非。
先前和肅王府一系的女孩兒交好, 她還頗為頭疼, 沒想到後頭和杜家的言小娘子好上了, 她心裡倒寬一些。
他們這般只一人在朝中做官的人家,根子淺,不求大富大貴, 只求平平靜靜地過日子,若是一朝惹了是非,可沒人能搭救,也無人可以去依靠, 可偏生一老一小都好惹是非,李夫人平日裡頭疼不已。
可是這一老一小倒是頗合脾氣,二人狼狽為奸, 壓根不聽她的,老的更聽了小的話,去告上了昭城公主,那可是肅王爺的女兒。
李夫人心口疼了好些天, 眼見著杜將軍被放出來,她的心才定一點,她家老小可全是為了杜家,若是出了事,杜家總得拉拔一把吧。
現在看著杜家兩位小娘子一前一後都有了歸宿,自家這個傻囡囡還整日裡四處蹦躂,也不收收性子,京中哪家的夫人願意要這麼個性子的兒息婦。
李夫人這些夜裡愁的都合不攏眼,眼看著女兒又要往杜家跑,苦口婆心地勸道:「菁兒,你也老大不小了,也該學學女紅收收性子了,再這般下去,娘的頭髮都要愁白了!」
李菁卻是將自個收拾好,帶著蓮兒仍舊要出門去,笑嘻嘻地道:「娘,哥哥們說等過些日子便要換一座大院子,您不用愁著哥哥們娶了嫂嫂,女兒沒地兒住,我可是要在家住一輩子的!」
李夫人聽到兒子要換宅子,心頭不由翻了一點喜意,還是皺著眉訓女兒道:「說什麼傻話,你好好一個小娘子,不嫁人,不是平白讓人嚼舌根子。」
李菁兒笑道:「那娘,您給女兒選一選哪家的小郎君好,女兒都聽您的!」
說著,卻是乘著李夫人不注意,一溜煙地從側邊跑了過去,身後的女使蓮兒忙道:「夫人,奴婢去跟著小姐。」
李菁兒出門的急,也沒能讓家中備馬車,準備到朱雀門外租個馬車,惦記著阿言喜歡吃朱雀門外的零嘴,党梅、棖元兒都包了一些,又到前頭的朱家食肆買了一包鹵豬蹄,交給蓮兒拿著,自個咬著一串糖葫蘆。
許是冤家自來路窄,就等著蓮兒去租馬車的片刻功夫,薛清漣由薛夫人和家中僕婦陪著正要出朱雀門。
兩下遇見,薛清漣暫態便恨得紅了眼,家中鬧賊那事,雖然沒有證據證明是杜恒言和李菁做的,但是她那一段時日,唯在南北涮鍋店做了那麼一件出閣的事兒,不是李杜二人,又是誰呢?
薛清漣對薛夫人道:「娘,您若是希望女兒安安分分地坐在去祝家的花轎中,今日便替女兒報了被污蔑的仇,女兒日後再是不情願也會忍著,受著!」
薛夫人心頭聽得一顫,伸了手要抱著長女喚一句「心肝兒,你這話真真的傷為娘的心啊,娘又何嘗想這般委屈你……」
薛夫人話未說完,便在長女冷淡的眼神中窒了聲,尷尬地收了帕子,瞥了一眼正在路邊吃糖葫蘆的李菁,無動於衷地道:「外頭的可是李家的小娘子?」
薛清漣面上的嘲諷直刺刺地對著對面的薛夫人,「原來娘也查過李家,可是為何並沒有替女兒出頭呢?」
薛夫人暫態紅了眼:「漣兒,你也是娘的心頭肉,娘何嘗不疼你,只是你妹妹在東宮,殿下發了話,你讓娘又能如何?」
太子許了老爺,不會虧待薛家,漪兒會是四妃之首。
只是,殿下希望,漣兒的事不要影響到漪兒的名聲,漣兒最好能早些嫁出去。
雖然那人只是一個秀才,可是杜家的小娘子許的不也只是個秀才,再者,漪兒好了,自然也會拉漣兒一把,以漣兒眼下的名聲,除了低嫁,也只有進庵廟。有薛家和漪兒在後頭撐著,漣兒的日子日後也不會太難過。
可是長女不懂他們的心思,薛夫人也無法子,當今之計,卻是讓漣兒安生地嫁到祝家去,平息了京城裡頭的風波。
薛夫人黯聲道:「那是李禦丞府上的小娘子,你莫太過分了,說吧,你要做什麼?」
薛清漣淡漠地看了娘親一眼,當下吩咐了兩位僕婦,道:「將那紫衣白裙的小娘掌摑二十下,喊二十聲賤~人、女昌婦。」
薛夫人不由皺了眉:「這是薛家的馬車,上頭明晃晃一個‘薛’字,若是被李家知道是薛家所為?」
「娘,您是要女兒親自動手嗎?」薛清漣毫無顧忌地對上了薛夫人的眼睛,滿是諷刺與挑釁。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20 00:58:12
第十三章
李菁看到薛家的馬車也不以為意,左右她和阿言的仇冥冥中自有老天替她們報了,卻不想,忽地從馬車後頭躥出來兩位健碩的僕婦,一左一右地竟是將她夾在了中間,她心下立即暗道不好,可是人已經被兩位僕婦鉗制住。
正要叫喊,右臉火辣辣地挨了一耳刮子,扇的她眼冒金星,李菁當下確認馬車中的是薛清漣。
旁邊有人圍上來,一僕婦道:「這小娼婦是我兒子的姘頭,騙了我家一個傾家蕩產,卻自個在外頭穿金戴銀……」
「薛清漣,你不要臉……」李菁話剛一喊出,右臉又連續挨了兩耳摑子。
一股腥甜蔓延在口中。
李菁有些站立不住,卻又緊緊地被兩僕婦給夾著,視線混亂中,暴喊了一聲:「報官,報官,」眼見著僕婦的手又要扇過來,一口咬住了那人的手。
耶律紮顏騎馬經過的時候,猛然間聽到一個有些耳熟的聲音,坐在馬背上,往右邊一張望,便看見了面頰紅腫,嘴角猶有血跡的李菁,心中驚駭不已。
再看她此時的形狀,像是被人鉗制住,立即縱身躍了過去,猛踹了兩僕婦一腳。
李菁一時也想不起此人是誰,只知道貌似是好人,抓住了他的衣袖道:「幫我報官,是薛家!」
嘴角流淌著血跡的姑娘,一雙眸子中滿是堅毅之色,耶律紮顏不由地點頭道:「好!」
沈清薇收到書院中的女使送來的花箋的時候,撫摸了許久,從她選擇屈從官家的時候,她就意識到她會成為世家貴女唾棄的對象。
不過半年,她已經想不起來,她應下的時候是怎般想的
是厭惡了頂著範家未亡人的名號,披著貞潔烈婦的名頭,而實際上卻受家族姊妹間的譏諷,當年她以「才女」的身份揚名京城一眾貴女中,她是沈家六房的么女,上頭嫡系的姐姐還有四個,沈清茉是長房嫡女,原是送到宮中要做皇后的,不過她命不好,官家偏偏喜歡小家碧玉。
前頭一個劉修儀,後頭一個楊淑儀。
她閑來無事的時候,琢磨了一下,發現二人的出身都見不得明面,始知道官家喜歡的是風塵女子。
范堯臣文武皆是半吊子,卻二十多年來頗受官家倚重,別人不知道,良人卻曾和她透露過兩句,公爹慣投其所好,範府中一處誰也進不去的小院子,卻是給官家嬉鬧所用,裡頭伺候的女子,是公爹從各地搜尋來的。
許是她的日子一潭死水,丟進一塊小石子,便能起許久罕見的漣漪。
她知道了其中的關竅,整個人便著魔了一般,朝著那明知道是自我毀滅的路撲了上去。
她一次回範家,夜裡在那院子外頭尋掉了的耳墜子,撞到了官家。
什麼貴女,什麼才女,她都不屑一顧,范家與沈家都被她拋在了腦後。什麼貞潔,什麼賢良人,不過是一堆沒用的虛名罷了,是那些老不死的衛道夫整出來戕害沒見過世面的蠢女子的。
范郎戰死後,娘家與婆家都拋棄了她,她不過是寄居在書院的邊緣人,或許顧忌著范郎的戰功,而沒有將她送去庵廟孤老終生。
她才二十七歲,每每一想到那後頭的幾十年光陰還要這般熬著日頭的過,身上便不寒而慄。她為什麼不能隨意所欲、肆意妄為地活一次?命是她的,她為什麼要為什麼家族名聲而克己復禮,忍受姊妹們的鄙夷與輕視?
後面的事,似乎一切都順理成章,唯獨沒有想過,她會懷上孩子,她竟然懷上了孩子!
宮裡那許多女子,這麼些年也就得了兩個孩子,而她不過一月承恩一次,竟然能得一個孩子。
她的日子本來便是捱著過的,再差也不會比這九年的枯寂更嗜人心骨,可是這個孩子,卻讓她心生愧疚。
沈清茉說接她進宮,給她和孩子一個名份,她是不信的,沈清茉多麼驕傲的一個人,她可以容許身邊有楊淑儀的存在,概因楊淑儀是她派人去找的,親自送上龍榻的。
而她沈清薇卻是沈家躥出來的一頭惡狼。
她腹中的若是皇子,更是會讓沈清茉懷恨在心。
可縱使她想的清楚,理的明白,沈清茉動用了楊淑儀這等真正的煙花之所出來的女子,在官家身邊使些手段,她便輕而易舉地會落入她們的圈套。
官家封她為婕妤的旨意已經下了,眼下若不是大臣們鬧的太厲害,她怕是已經被抬進了宮。
沈清薇想到這裡,喚來貼身的女使雁兒,「研墨,我回一封信給杜家小娘子。」
沈清薇寫好以後,晾乾,細心地裝在一個信封裡,仔細地在信口蓋了蠟,再拿出杜恒言一併捎來的兩張空白的請柬,按照杜恒言所敘的要求,勾畫了一朵並蹄蓮,一朵芙蓉花。
將兩封請柬遞給雁兒道:「這個你先送到杜家,這封信你也收好,等我生了孩子後,你再想法給她。」
雁兒覺得主子這話說的有些不吉利,心裡一時有些惶惶的,「主子,您?」
沈清薇淡道:「去吧!」
卻是閉了一雙美眸,一副不願多談的樣子,雁兒也不敢忤逆主子的意思,只得依言退下。
李菁上頭有三個兄長, 二哥投在了楊老將軍麾下,遠在邊疆,大哥在徽州任知州, 三哥是國子監的學子, 正準備下半年的秋試。
京兆尹派人來通知李家的時候,只有李夫人一人在家, 只聽到女兒在朱雀門外頭與薛家發生了紛爭,眼下在衙門裡頭。
李夫人頭一陣眩暈, 可是也知道此時不是倒下的時候, 掐了自個的手背一下, 直到隱隱現出了血色,李夫人尚覺心口定了一些,吩咐一邊的媽媽道:「你速速去一趟杜府, 轉告言小娘子一聲。」
老爺還在宮裡頭,不知道什麼時候才回來,老家因為是禦丞,專做口沫官司, 向來得罪的人多,這等關頭,她竟然也只能想到和菁兒自來交好的言小娘子。
眼見著那媽媽得了吩咐立即出去了, 李夫人也不及梳妝,喚了女使去備馬車。
杜恒言正在家中挑著大紅蓋頭的花樣兒,二娘差人送來繡件兒,一副鳳穿牡丹, 一副鴛鴦戲水,一副蝶戀花,一副喜鵲登梅等,邊角的紋樣有雲、卷草、寶照、卐字、龜背、方勝、柿蒂紋等。
阿寶團在她腳邊的繡凳上,摸摸這個,又摸摸那個,一張小臉興奮的紅撲撲的,「阿姐,選這個牡丹,要如意雲紋,這個祥雲也好看!」
杜恒言望著阿寶亮晶晶的眼睛,揉了揉她的小腦袋,笑道:「阿寶若是喜歡,便給阿寶做一身小的,阿寶給阿姐做花童好不好?」
「花童是什麼?」阿寶仰頭眨巴著眼睛問道,翟黑清亮的眼,像映著一朵水蓮一般,杜恒言心下不住暗歎,阿寶跟在她身邊養了一段時日後,整個人像浸在牛奶裡被拎起來似的,又柔嫩又有光澤,臉上的粉紅恰如這時節從巍峨的大樹上飄落下來的合歡花。
阿寶這般容貌,又背負著隱秘的身世,杜恒言直覺,這一朵綺麗的花,再過六七年,怕是整個京城中的貴公子都要沸騰了。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20 00:58:23
第十四章
「花童便是新娘子出門的時候幫忙牽裙角的,不過京城中不時興花童,阿寶那一日在家中等著阿姐便成。」
杜恒言想起來,趙國的婚禮沒有花童,看著阿寶乖巧地應下,正暗自松一口氣,便見紫依急慌慌地跑進來,「小娘子,李家派人送信來,說李小娘子出事了,眼下在府衙呢!」
杜恒言一驚,騰地一下站了起來,「怎麼回事?菁兒怎麼樣?」
紫依喘著氣道:「不知道,李夫人得了消息就派了那媽媽過來,主子您看,這可怎麼辦?」
杜恒言心裡也急慌慌的,趙國對於女子雖然沒有後世明清時候那般嚴苛,但是女子進公堂,而且還是未出閣的小娘子,名聲傳出去對親事總會有些掛礙,這薛家,當真是狗皮膏藥。
低著頭急匆匆地出門去找爹爹,眼看快到書房門口,杜恒言忽地駐了足,倚在回廊的重簷金柱旁,須臾,又折了回去。
阿寶牽了牽阿姐的衣角,軟糯著問道:「阿姐,不找將軍了嗎?」
四月末的風十分清爽,帶著一點明媚的日光,回廊下阿翁曾經十分喜歡的一對玄鳳鸚鵡,正用尖尖的白嘴,啄著小米粒。
鸚鵡還是以前的鸚鵡,家還是以前的家,不過,還是有些東西不一樣了,比如,爹爹日益對杜婉詞的愧疚之情。
雲頭錦履上的流蘇,亂亂地搭在鞋面上,杜恒言一邊匆匆地往外走,一邊故作雲淡風輕地道:「阿寶,我們一輩子不可能事事都仰仗別人的。」
杜恒言說不出來,為何在書房門外停了步,她知道只要她推開那扇八方穿環門,什麼都不需要她費心,爹爹還是會事無巨細地給她安排好,所有的刀風劍雨都有人替她擔著。
可是,那一步,她竟然邁不出去了。
紫依已經安排好了馬車,李家媽媽尚候在門外的馬車下,見到她出來,忙上前兩步,慌不擇言地道:「杜家小娘子,我家老爺還在宮中,夫人也不知道能找誰幫忙,只得讓老奴來叨擾,還請您萬萬幫小娘子一把。」
「媽媽放心,菁兒素來待我以誠,此番菁兒出事,我自不會袖手旁觀,媽媽先回府中等李伯伯,我先去趟府衙。」
「哎,哎,老奴代我家小娘子先謝過杜小娘子!」 眼看著杜家的馬車走了,李家媽媽猶自感歎,自家小娘子這回交好的小娘子,真是個有良心的,也不枉先前杜家出事,自家小娘子跟著夫人老爺那般鬧騰著要幫杜家。
老爺和夫人多年來少與人相交,向來只掃自家門前雪,不管他人瓦上霜,唯一為了小娘子破例的一次,卻不想,竟真的有福報。
杜恒言去李家的時候也曾見過這位媽媽,像是跟在李夫人身邊伺候的,這個朝代,忠僕有很多,是以杜恒言待這位媽媽也十分客氣,告別後,讓車夫去府衙。
阿寶坐在馬車裡頭,有些擔憂地問道:「阿姐,我們沒和將軍伯伯說,會不會打不過他們啊?」
阿寶雖小,可是自幼混跡在市井,知道權利在京城的重要性。
杜恒言壓下心頭的焦慮,摸摸阿寶的小臉道:「別怕,兵來將擋,水來土淹,你菁姐姐肯定不會有事的。」
既然是到了公堂,杜恒言直覺依著李菁的脾氣,怕是被人私下教訓了,她叫嚷著鬧到了公堂。
除了薛家,杜恒言不作他想。
若真是薛家,事情便沒有那般難辦,眼下薛清漣閨中失竊的名聲傳在外頭,與她鬧一鬧,對李菁名聲的影響不至於太大。
杜恒言暗地裡一琢磨,下車的時候,對紫依吩咐了幾句。
公堂裡頭,李菁臉上青痕累累,原先一張瑩潤生光的瓜子臉,眼下腫的有些可怖,若不是身段兒和衣飾與往常的一樣,杜恒言第一眼真是沒有認出來。
公堂上頭京兆尹拍著驚堂木問李菁:「你如何確定所打你之人是薛府主使?」
這話一出,杜恒言便低了眼瞼,那堂上跪著的兩位婦人,一看便是僕婦打扮,是不是薛府中人,查一查戶籍便知,但是這京兆尹似乎有意包庇。
「民女今日才見識官人是這般判案子的,難道是不是薛府中人是需要民女去鑒定的嗎?」李菁冷然道。
上頭的府尹猛地一拍驚堂木,震得堂下眾人都驚了一驚,府尹冷淡地看著李菁:「豈有此理,你一個未及笄的閨中小娘子,也想教本官判案不成?」
李菁正要懟過去,將人送到衙門,便一直隱在人群裡的耶律紮顏,此時已然看出他送來的小娘子居於下風,不知從哪掏出來的一把烏木骨泥金疏竹摺扇,十分風雅地扇了幾下,朗聲道:「在下耶律紮顏,事發之時剛好經過,看見這兩位婦人原是伺候在薛家馬車下頭。」
堂上的府尹猛地一拍驚堂木:「堂外說話者何人?」
一旁的主簿忙上前在府尹耳邊嘀咕了幾句,只見那府尹暫態睜圓了眼,這,這是丹國的小郡王耶律紮顏?
忙起身道:「不知丹國郡王到,有失遠迎,有失遠迎!」
耶律紮顏十分不耐這等趨炎附勢的官員,不過畢竟在趙國還是忍耐了下來,猛地扇了幾下,去去心頭的鬱燥,客氣地道:「我只是路過,出來說兩句實情,具體的還是請府尹甄別,還請府尹勿怪我擾亂公堂。」
府尹面上有些訕訕的,重新坐下,這回對李菁的態度便寬和了許多,轉問堂下的兩位僕婦。
許是有耶律紮顏帶頭,又是在朱雀門那一塊,當時有許多人都看到,此時見有人帶頭站出來,便紛紛上前作證。
原本便是很簡單的事兒,很快府尹在民眾期待的目光中,認認真真地問了一遍,兩位僕婦便是想要狡辯,對著許多人願意作證的人,一時也詞窮,望向大堂外,沒尋覓薛家人的身影。
事情水落石出之際,府尹正要傳薛清漣,大堂外湧來許多人,衣衫襤褸,面有饑色,紛紛嚷著薛家是好人,薛家在府門外設立了粥棚,施粥三天。
這是薛家慣有的手段,當年對付林老相公時,便也曾以善行引導輿論。
可此時這幫人鬧的越凶,越是顯出薛家人的險惡用心。
畢竟府尹剛才才做了判斷,發了簽文要衙役去傳薛清漣,這麼一會功夫便有這許多人湧過來,若說薛家不是做賊心虛,一早安排好了,眾人是不信的。
堂上的府尹驚天木拍的震天響,可是那些面有饑色的人看不見一般,湧進了衙門。
一時場面頗有些混亂不堪。紫依上前扶起了李菁,躲到一旁。
李菁一回頭便看到了恒言和阿寶在,心下頓時十分坦然。
衙門裡暫態十分混亂, 衙役與庶民夾雜在一起,不知誰動的手,場面愈加難以控制, 耶律紮顏準備護著李菁和杜恒言走, 李菁搖頭道:「不行,她家本來就是來鬧事, 不想與我對薄公堂,今日一過, 若是薛家人在太子殿下跟前求一求, 是非曲直到時候又豈能掰扯的清。」
耶律紮顏沒有料到這小娘子這般固執, 不由皺了眉。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20 00:58:37
第十五章
看在林承彥的面子上,耶律紮顏忍著脾氣沒有甩袖而走。
杜恒言對著亂糟糟的大堂,理智讓她想勸李菁兩句, 櫻唇未啟,李菁便想是看出來她要說什麼一般,搶道:「薛家實在太狂妄!阿言,我不能白白受她家這幾巴掌!」語調十分輕軟, 帶著兩分乞求。
杜恒言一時抿了唇,知道李菁素來是寧直不彎的性子,忍不下這口氣, 想勸她,可是看著她嘴角滲出的血絲,又實在可憐。
杜恒言從袖帶裡拿出絹帕輕輕地給她擦拭了嘴角,有些心疼地道:「你別急, 你說不走就不走。我陪你!」
耶律紮顏猛地心口一跳。見大堂內擁擁擠擠的,衙役拿著木杖在趕著饑民,怕兩位小娘子有閃失,皺眉道:「此時二位實不該久留。」
杜恒言道:「郡王,您莫擔心,我和阿菁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
杜恒言說著這話卻是有些忐忑的,她還真沒有碰上亂民過,此刻尚且有耶律紮顏護著,一會裡頭情勢越發混亂,她這邊,定然也會有人撲過來。
杜恒言將阿寶攬在身旁,囑咐阿寶道:「你要抓著我,別被人擠跑了!」牽著阿寶的手微微有些顫抖。有些後悔沒有去喊慕俞來。
「阿言,阿言!」
杜恒言正猶豫間,後頭嘈雜的人群中,猛地聽見林承彥的聲音,踮足望去,便見林承彥滿頭大汗地奮力往前頭擠。
西邊的雲朵好像瞬間染上了一層粉色,空氣也不再是剛才那般稀薄。
林承彥撥開前頭擋著不動的兩個閑漢,被推擠的踉蹌的往阿言跟前來。緊張地道:「阿言,出什麼事了?」素來好看的一對劍眉此時有些凜冽,與因擔憂而溫柔的如一彎溪水的眼睛有些反差。
一旁的耶律紮顏眉毛微挑。
林承彥將人上上下下看了一遍,見阿言無事,心略微放寬了些,他是在國子監中,有人給他遞了一張紙條,說阿言在衙門裡,忙帶著人匆匆地趕了過來。
身後還跟著素日和他交好的秦鈞、景川平和郭東英,幾人孑然一身,連書篋都沒背,顯然走的時候慌亂。
杜恒言眉頭微低,見他心慌繚亂的模樣,心口微暖,低聲道:「我無事,是薛家的人在朱雀門外欺負了阿菁。」
「慕俞,這兒這般混亂,一會左右軍巡使定帶著禁軍過來,我們不妨先看看。」郭東英觀摩了一會道。
薛家因著背靠東宮,近些日子來行事越發逾越,連禦丞的女兒都敢欺負,也不怕唾沫星子將他淹死。
林承彥帶著幾人往左邊一塊空地上避了避,免得人群衝撞。
衙門前頭一條街上,一輛馬車看著林承彥將杜恒言帶了出來,放下了青色的車簾子,裡頭傳來暗啞的聲音:「走吧!」像是在竭力克制著什麼。
車夫掉轉了馬頭,「噠噠」地趕著馬往東宮的方向去。
阿寶眼尖,那人放下車簾的時候,她好像看到了子瞻哥哥,阿寶一晃神,拽著阿姐的手喊道:「阿姐,你看,你看,是,是……」
阿寶正要說,忽地瞥到右邊有個帶著面巾的年輕女子一雙眸子透著冰寒,直直地看著自家阿姐。
阿寶心頭一凜,猜出這定然是薛家的小娘子,一拔腿便往右邊撲去,將那帶著面巾的女子撲倒在地上,大喊道:「阿姐,是薛家的小娘子!」
薛家的奴僕看到小娘子被撲倒,手忙腳亂地將阿寶拿開,要扶自家小娘子,阿寶的腰被一個媽媽趁亂掐了兩把,疼的眼淚都要汪出來,杜恒言一著急,提著裙子要奔過去扶阿寶,雲頭錦履掉了一隻,露出裡頭素白繡著梅花的襪子。
紫依忙將主子的裙擺理好,便聽一丈外的林家衙內喊道:「阿言,你別動!」
只見林小衙內撿起雲頭錦履,低身給主子穿好,整個動作十分流暢,
一個縱越將薛清漣擒住,掀了她的面巾,真的是薛清漣!
薛清漣微抬著下巴,陰寒地看著林承彥和杜恒言,「林家郎君不知道男女授受不清,你這般,是想娶我回去做正房嗎?」
林承彥聽了這話,忙松了手,一個反身十分俐落地將薛清漣一對寬大的袖子打了結,交給了候在一旁的耶律紮顏。
薛清漣望著林承彥對她避如蛇蠍的模樣,冷笑了一聲。
她一個清清白白的貴女竟要下嫁給一個家徒四壁的窮秀才,這一切都是拜眼前幾人所賜,她這輩子已經完了,可是憑什麼那些傷害她的人卻依舊豔光四射地在這京城的地面上活著。
薛清漣想到前天自己私下去甜水巷的祝家,那破舊的一間小院落,門環上還有銅銹,院落裡頭,那祝家老婆子正在呵斥兒子,那祝秀才竟只一味唯唯諾諾地應和,實在窩囊。
薛清漣心口一陣翻滾,憑什麼她要嫁給這樣的人。
如果不是李菁和杜恒言將竊賊進了她的閨房,並鬧得滿城風雨,爹爹何至於會怕她誤了妹妹的前途,而要將她這般草草地嫁掉。
薛清漣對著耶律紮顏沒有敢再吱聲。
正鬧著,左右巡軍使帶著兩排禁軍趕到,一炷香的功夫便抓獲了鬧事的饑民,全部被收押進大牢。
府尹重新升堂,耶律紮顏將薛清漣往大堂上一推,笑道:「先前官人還在準備派衙役去請,沒想到薛家小娘子自個竟在府衙外看熱鬧,不請自來。」
經過這麼一番鬧劇,府尹對薛家也有些怨氣。很快便認定了李菁的說詞,判薛清漣一個縱僕行兇!
需鞭笞五下,另賠償李菁的醫藥費,並且需要在朱雀門外張貼通告向李菁表達歉意。
薛清漣聽完,口齒發顫,唇色蒼白,哆嗦道:「我,我可是薛家的小娘子!」
案桌後頭的府尹不可察地輕蔑一笑,今個丹國的郡王,杜家的小娘子,近日正紅火的林承彥都過來給李家小娘子助威,一個破落薛家的小娘子要算得了什麼。
兩位僕婦被杖刑十板,打得慘叫連天,直嚷著「大娘子救命,大娘子救命。」而此時的薛清漣當真已經自身難保。
兩位衙役,很快便將薛清漣按住,薛清漣眼裡的驚怖,看得堂外圍觀的人都心驚肉跳的,仿佛想到了拿鞭子落在身上的痛楚。
一般的小家碧玉都不會受這等屈辱,堂堂的薛家小娘子,今日竟在府衙中受這般刑罰,阿寶揉著被掐疼的小胳膊,大聲道:「她壞人有壞報。」
薛清漣此時已顧不得什麼私仇舊怨,被衙役按著的胳膊一陣陣發燙髮麻,整個人驚悚的要癱軟一般,還是竭力踢騰著腿大叫:「放開我,放開我,我爹不會饒過你們的!我爹不會饒過你們的!」
第一鞭子落在那鵝黃色裙襦上,便聽到一聲慘烈的叫喚,薛清漣額上立即出了一層虛汗,瞳孔睜大,極大的痛楚向她襲來。
「二,三,四,五!」
五鞭結束,衙役收了鞭子,對府尹稟道:「大人,五鞭結束!」
堂上的府尹又一拍驚堂木,威嚴赫赫地道:「薛氏清漣,此番以予你以訓誡,望你爾後好生守律法,莫再增惹是非!」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20 00:58:48
第十六章
薛清漣已經疼得話都說不出來,柳葉眉緊皺,挨完了杖刑的僕婦忍著痛,過來扶薛清漣,薛清漣卻一點站起的力氣都沒有,躺在行刑的木板上,閉著眼,虛弱地喘氣。
五鞭藤刑,兩位衙役得了主簿大人的指示,下手絲毫不留情面,眼看著薛清漣的衣衫都被鞭子劃破,可見力道之大。
薛家人來的時候,薛清漣已經挨完了鞭子。
薛老爺對著府尹怒目而視,「馬大人,小女何故要受此辱?」
府尹馬大人一早便積了一肚子的不滿,現在見薛安上一來便興師問罪,肅聲道:「本官秉公辦案,薛清漣在朱雀門外縱僕傷人,經本官查證,李菁上告屬實,薛大人若是有何異議,不妨上陛下跟前參本官一本!」
薛安上氣的手發抖,「你,你,欺人太甚!」
馬大人見薛安上惡人先告狀,嗤笑道:「呵,欺人太甚?薛大人指使饑民大鬧公堂,不是欺人太甚,本官定要寫摺子一五一十地稟告陛下的!」
薛安上面色一紅,氣急敗壞地讓下人將薛清漣和兩位僕婦抬上馬車,臨行前,看到一旁的杜恒言、林承彥和李菁,冷哼了一聲。
大有此事不會輕易甘休的姿態。
阿寶摸了荷包裡的小彈弓,對著薛安上的右膝蓋彈了一個小黃豆。
薛安上受到暗襲,右膝一彎,踉蹌了兩步,回過頭來,卻見並沒有人看他,心下明白是被偷襲了,緊繃的面上流露出一點厲色。
嚇得小阿寶忙把腦袋藏在阿姐身後。
薛家剛走,李夫人的馬車也到了,李夫人急的面上青青白白的,看到女兒嘴角的瘀傷,眼裡便含了淚,卻還是先對著杜恒言、林承彥幾人道謝。
杜恒言道:「李嬸子,您莫急,阿菁的臉敷兩日便好了,您若不放心,讓她隨我回府住兩日。」
李夫人正待要客氣地回絕,李菁卻道:「娘,您別怕,女兒不去住兩日,今日倒是想隨阿言回去,傍晚之前回來可好?」
她要和阿言商量一下,怎麼再對付薛家,此番薛家定然不會善罷甘休。
李夫人見女兒一雙眸子十分平和,知道她心裡有主意,也只得應下,囑咐道:「晚上你爹回來,定要問你,你早些回來!」
林承彥要送杜恒言和李菁回杜府的時候,一直被忽視的耶律紮顏默默地上前兩步道:「慕俞,我隨你一道。」
林承彥望瞭望身後的秦鈞、景川平和郭東英幾人,道:「既如此,你們不若也隨我們一道吧,待將兩位小娘子送回杜府,我們再一道去吃茶可好?」
秦鈞幾人尚未從杜恒言和李菁兩位小娘子臨危不懼反而勢要出一口氣的韌勁中緩過神來,也不願意這般散去,自是說好。
李菁不知,今日禍端反而給自己空了多年的情緣,招惹了好幾朵桃花。
不過三日, 薛清漣便被一頂紅布小轎子抬出了薛家的側門,上頭隨意地裝飾了兩根大紅布條,隨行的箱籠不過兩隻, 裡頭只是一些薛清漣的體己衣裳。
當日薛安上將女兒從府衙帶回來後, 直接將人關進了柴房裡,薛夫人甫一跪下準備求情, 便被薛安上一腳踢在了心窩上,斥駡道:「你教出來的不要臉的東西, 是要將我薛家的臉面全都搭進去才甘心嗎?」
薛夫人捂著胸口, 淒聲道:「老爺, 清漣畢竟是薛家的嫡女啊!」
薛安上木然地冷哼一聲,「可我薛安上不是只有她一個女兒,嫡?」薛安上忽然冷笑一聲, 鼻子微微聳動。
薛夫人被薛安上眸中的冷冽、厭惡嚇到,一時心口惴惴的,有了不好的預感,果然聽薛安上寒聲道:「你膝下無男嗣, 過幾日開祠堂,將謙兒記到你的名下!」
薛夫人嘴中溢上來一股腥甜,謙兒是妾室錢氏所出, 錢氏一向與她不對付,若不是漪兒在東宮,老爺有所忌憚,這一回是不是連他這個原配嫡妻也不準備留了?
此時, 薛家上房裡,薛夫人正在繡著一方帕子,上頭已經勾出兩朵牡丹,貼身伺候的媽媽在屋外躊躇了一會,掀了簾子進來,紅著眼睛,輕聲稟道:「夫人,大娘子已經出門了!」
薛夫人微垂著頭,一隻保養得宜的手捏著繡花針,從繡繃上抽出「噗」一聲抽出絲線來,半晌「嗯」了一聲,一旁站著的媽媽正在晃神,猛然聽見許久沒說話的夫人發了聲,忍不住悄悄抬頭看了一眼,卻發現夫人依舊埋頭在繡面上,仿佛還是她進來時候的模樣。
仿佛,她與夫人說的,不過是一頂花轎經過了自家府門前。
而不是夫人疼寵了十五年的女孩兒。
媽媽心上也有些不忍,哽咽道:「夫人,日後二娘子必定會幫扶大娘子的。」好好地一個大家閨秀,竟就一頂破布小轎子從側門嫁出去了。夫人明明掏了體幾錢給祝家,讓祝家務必將喜事辦得熱鬧風光些,公中不出銀子,夫人自個出,可是那祝家竟敢收了銀子還這般糊弄!
薛夫人淡道:「你下去歇著吧!」
媽媽知道夫人心中不好受,掩了門退了出去。
這一邊,花轎行到甜水巷子,忽然竄出來一隻大公雞,東飛西跳的,「咯咯」叫著,就圍著花轎,啄得轎夫們左躲右躲,雞毛散了一地,轎子也跟著左顛右顛,忽然前頭的轎夫腳下一崴,轎子倏然前傾,在眾人的吸氣聲中,掉落出來裡頭被綁了手腳的薛清漣。
「嘖嘖,我還是頭一回見新嫁娘被綁了手腳的,怎地,小祝子是怕新嫁娘看不上你那破屋跑了?」
只見另一人接著道:「怪道祝家那老小子娶了個如花美眷呢,這模樣,怕是收盤了個破落貨呀!洞房花燭不從啊!哈哈哈~」
「哎呦,你還不知道,這新娘子前些日子在香閨私會情郎,被不知道內裡的女使當成了賊,喊得整個薛家大張旗鼓地來捉賊,最後,哪是什麼賊,倒是薛大娘子閨房的座上賓哦!」
騎在馬背上一身大紅喜服的祝秀才氣得渾身發抖,咬著牙喝道:「休得胡言亂語!」
街道上圍觀的人素來知道祝秀才是個軟柿子,並不怕他,一雙雙眼睛仍舊赤裸裸地看著站在街道中央被扶起來的薛清漣,仿佛透過那大紅嫁衣真的看到了薛清漣與香賊兒赤^身相見的模樣兒,左右傳來一陣陣不堪入耳的浪^笑聲。
新郎官祝秀才早已羞憤得無地自容。
不知所措的薛清漣身子有些瑟縮,她一個大家小娘子,從來沒有被這般當眾羞辱過,一抬眼,便看見了旁邊茶坊裡正閒適地喝著茶的李菁和杜恒言。
杜恒言也正在看著她,杜家一朝勢微,似乎是個人都想在她身上踩幾腳,爹爹已經護不住她了,他日杜婉詞進了東宮,或是有那麼一朝登極後位,無需杜婉詞動手,便有很多想往上爬的,會主動替杜婉詞滅了她這個眼中釘。
是以,這一次處置薛清漣,不僅僅是洩憤,也是隔山震虎,就算震不了老虎,敲打敲打那些小兵小將也是好的。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20 00:58:59
第十七章
不然,日後但凡有個沒眼力的,都要撲上來折騰她一番,豈不是煩死。
薛清漣見杜恒言微微勾著的唇角,一副看好戲的模樣兒,心頭火突突地往上竄,眼睛瞬間充了血一般,紅的駭人,正要破口大駡,卻被喜娘粗魯地揪了一把腰上的嫩肉,尚來不及呼疼,被蠻橫地塞進了轎子中。
外頭喜娘甩著袖子不耐煩地對轎夫們道:「別誤了吉時,快快快!」
薛清漣尚沒坐穩,一個趔趄,額頭磕到了轎內的橫木上,疼得眼淚都要掉下來。
看著花轎又重新抬了起來,喜娘鄙夷地看了眼轎子,若不是薛家給的銀錢豐厚,這一單,她才不接呢,沒得辱了她的名聲。
李菁眼看著花轎又走了,吩咐蓮兒道:「去將那公雞捉了來,送給祝家那老婆子,就說祝秀才新婚大喜,可是秋試即在眼前,萬不可荒廢了學業,這只雞給祝秀才打鳴吧!」
杜恒言提醒道:「薛家這次明面上一點動靜都沒有,你提醒你爹要注意一點,以防薛家背地裡耍手段。」
杜恒言的本意,卻是薛家不能留了,只是杜家剛從風口浪尖上下來,眼下她和杜婉詞即將要大婚,倒不好鬧出什麼事兒。
李菁一邊摸著還有些疼的臉頰,一邊又湊近了恒言,輕聲道:「我爹說,張憲回來了!」說著,還對杜恒言擠眉弄眼地做怪相。
杜恒言抿唇不言。
一旁的紫依見勢道:「小娘子,我們出來有一陣兒,還是快回去吧,被老夫人知道你偷跑出來,怕是要責罰的。」
眼看杜恒言的婚期也將至,老夫人元氏一早便對恒言下了死命令,讓她安心在家做做繡活兒,不准再在街上抛頭露面。
實在是元氏知道了薛清漣當眾掌摑了李菁後,擔心恒言也遭了肅王府那邊的黑手,是以這一次十分嚴厲。
杜恒言和李菁便都起了身往外走,外頭看熱鬧的人還沒捨得散開,還指著剛剛花轎去的方向,李菁搖頭道:「說來,京中也真是叫人玩膩了,你若是不用出嫁,我真想和你一道往京城外頭走走。」
杜恒言笑道:「你怎地知道我出了嫁,便不能陪你去了呢?」
李菁眨了一下眼,「不是你不能陪我,而是有人不會放了你獨自出來!」
她意有所指慕俞,恒言自是聽出來了,別過了臉,輕輕啐了一聲。
二人在巷子口分開,杜恒言正準備去東華門前買些果脯帶回去給阿婆,杜恒言剛到府,就見到府外停著一輛馬車,紫依上前問守門的小廝,「今日府中來客人了?」
那小廝應道:「是張相府上的夫人。」
紫依心一跳,看了一眼身旁的主子,卻聽主子低聲道:「回明月閣吧!」
紫依觀小娘子面色有些凝重,也不敢再開口,默默地跟著小娘子往明月閣去,眼見著前頭杜婉詞身邊的翠微步履匆匆地像是從嘉熙堂那邊回來,杜恒言腳步微頓,她一直知道杜婉詞是喜歡張憲的,這一次衛氏來,她到底還是沒忍住去打聽。
翠微也見到了剛才外面回來的杜恒言,微微屈膝福禮,「見過言小娘子。」
杜恒言腳步未停,並沒有理睬。
衛氏一直到申正三刻才走,晌午嘉熙堂那邊也沒用人來喚杜恒言去見客,杜恒言想,大約阿婆也不想讓她去見衛氏了吧。
酉時的時候,淩媽媽領了一個漆紅梅花匣子過來,笑著道:「這是張相夫人給小娘子的添妝,老夫人讓老奴給小娘子送來。」
紫依上前接過,自有小女使過來上茶,杜恒言笑道:「怪道我今日回府的時候,看到府外停著一輛馬車,原來是張相夫人過來了,京城一眾夫人中,阿婆最喜歡她,今日可多留了她一會?」
這是問衛氏這一趟為何而來了,淩媽媽經了杜家被抄家一事,眼看著言小娘子將二老接到烏桕巷子去服侍,一早便對言小娘子疼到了心眼兒裡,見她問起,自是說的。
「衛氏說成不了親家,她待老夫人和小娘子的心,還是和往昔一樣,希望老夫人切莫和她生疏了。」
淩媽媽說著,心口還有些微微歎息,滿京城大概再也找不出這麼一位和善大度的夫人了,可是張衙內雖好,林家小衙內卻更讓人心疼,莫說是言小娘子,就連他們身旁這些伺候的婆子和女使,哪一個不替小娘子揪著心。
杜恒言將今日給阿婆買的果脯讓淩媽媽帶過去,笑道:「今個見阿婆在待客,我便沒過去湊熱鬧了,怕阿婆回頭又要凶我不好好在閣樓裡待著。」
淩媽媽笑道:「老夫人刀子嘴豆腐心,知道小娘子這邊怕她,還不知道怎麼委屈呢!」
淩媽媽從明月閣回來,嘉熙堂的燈火還亮著,淩媽媽見老夫人還沒歇息,笑道:「老奴伺候您躺下吧。」
元氏點頭,問了兩句恒言,歎道:「我觀敏兒今日神色,似乎張家小衙內,還對阿言癡心著呢!」
淩媽媽一邊替元氏去了外裳,一邊道:「老夫人,小衙內和小娘子這等年紀,初嘗‘情’字自是好一番滋味,怕沒個幾年啊,都緩不過來呢!」
元氏想到自個年輕的時候,面上不由也浮了一點柔和的光暈,「可不是,哎,就是不知道張家小衙內前些日子逼得那般緊,這些日子倒好像認命一般撂開了手,不然,對張家,我還真不知道怎般拒絕。」
淩媽媽鋪了床,這時節也不需要塞湯婆子進去,一邊扶著老夫人到床邊,一邊道:「叫老奴說,小娃娃們,有時候陰差陽錯,就差了那麼指甲末那麼一點的機緣。」
若當時林家晚些回明月鎮,言小娘子又怎會遇見林家小衙內呢,不過若是林家沒有幫助言小娘子,也許,老夫人至今還不知道明月鎮上還有言小娘子吧。
看來,還是命中註定,強求不得啊!
夜涼如水, 甜水巷子祝家裡頭卻正雞飛狗跳地鬧,洞房花燭夜,祝秀才被薛清漣言語一番羞辱, 羞憤得摔門而去, 氣得祝老娘在家指著李菁兒送來的那只大公雞罵:「不過是別人送來的一隻不下蛋的雞,但凡有人看得上你, 你會落在我祝家這棚戶小院,鬧騰什麼勁兒, 趕明兒一粒米粒兒都不給你!」
薛清漣茫然地看了眼那破敗的塞著高麗紙的窗戶, 門戶上掛著的是一席半舊不新的草簾, 勉強系了一條半指寬的紅布。
薛清漣手腳上的繩子已經被解開了,但是堂已經拜了,她再逃也沒有任何意義了, 她祝家婦的身份便這般定下了。
薛清漣揉了揉有些紅腫的手腕,想喚人來打水洗漱,才發現從薛家跟過來的兩個小童縮在門外,她原先院裡伺候的女使都被灌了啞藥賣了出去, 貼身的怕是已經沒了命。
薛清漣啞了啞口,還是沒有出聲,就那般合衣躺在了大紅的喜床上, 一躺下便皺了眉,被褥只墊了一層,似乎也不是新絮,下頭似乎還鋪了一層蘆席, 有些硌得慌,也不知道蘆草裡有沒有咬人的小跳蟲,便是她以前貼身伺候的女使也不曾睡過這般的草褥。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20 00:59:12
第十八章
眼淚情不自禁地滾落了下來。
門外的小童聽到裡頭的嗚咽聲,也不敢進去,幸好四月末的夜已經不會凍壞人了。
東宮裡,陳側妃只手拿著掐絲琺瑯銅鏡照了照裡頭的面容,一邊問梳頭發的女使淡月:「今個白側妃可去見殿下了?」
淡月一手握著一縷柔滑的青絲,一手拿著一把桃木梳正輕巧地給自己主子翻著頭髮,笑道:「去了,端了一盅湯過去,天微微亮便守在了書房外,叫好幾院兒裡的人都看進眼去了!」見主子不作聲,又道:「白側妃這些日子倒格外溫柔曉意,旁的不說,就只一盅湯,可見她也捧了半月了。」
陳語冰淡道:「白家世子廢了,躺在床上起不來,眼下還不知道要怎般,白采苓靠山不穩,自當收起一身的刺頭兒。」
如果不是爹爹早早地依附了太子殿下,陳家怕如今日的白家一般了,初入東宮為側妃時的不忿、屈辱,早早地在杜家被抄家時便看得清楚了,她們這些世家女,所依仗的不過是母家,一旦母家凋敝,她們便是喪家之犬一般。
那杜恒言還險些被肅王府世子搶去為妾。
今時今日的陳語冰已經沒了當初的銳氣,她早早地便擺正了自己的位置,只要她不壞殿下的事兒,只要陳家不倒,他日殿下登大寶,她一個四妃之位定然是跑不了的。
她最怕的便是魚死網破了,是以,即便看明白殿下對杜家那小女使的心思,她也裝作看不見,那孩子還小,她還有許多年可以謀劃出一個孩子來。
淡月見主子面上有些悵惘之色,略微怔了一下。從妝奩裡拿了一支明亮的碧玉步搖插在主子如雲霧般堆砌的髮髻上。
端莊又明媚。
陳語冰微微側首,對淡月道:「讓媽媽回一趟陳府,選些貴重的紅珊瑚、玉如意、屏風,以陳家的名義送到杜府給未來的太子妃娘娘,再挑一些精緻的釵環首飾和布匹,以我的名義送給杜恒言。」
淡月遲疑道:「主子如果太子妃娘娘知道您給言小娘子添妝,日後是否會對您有芥蒂?」
「便是不送,她也會對我有芥蒂。」陳語冰輕聲道,拋開爹爹背棄了肅王府不說,她二人日後共侍一夫,便已然是死敵了。陳語冰原也不願意多事,只是看太子對杜家那小女使的態度,她一定要給太子或者是那個才八歲之齡的小女使一個印象——她願意交好杜恒言。
杜恒言這幾日越發忙得連明月閣都出不去,原先她以為阿婆是希望她按禮節在家中待嫁,才不給她出門,現在才知道,原來是她真的沒有空當兒出門了,便是她要從杜家帶走的東西都讓她緊趕慢趕地收拾了三天,大到屏風、床、被褥,小到玉瓶、茶盞、首飾、硯臺,等,阿翁阿婆似乎準備讓她一口氣將半個杜家給搬空一般。
儼然是一副要騰空杜家的架勢,如果不知道是嫁女,還當是變賣家產逃難呢。
紫依作為杜恒言的貼身一等女使,更是忙得腳不沾地,連喝口水的功夫都沒有,墨林好些年沒見她,溜到杜家來,待紫依來前院見他,嬌嗔叱道:「小娘子這邊都忙得沒日沒夜了,你可別給我添事兒了。」
墨林撓頭道:「我許久沒見你們過來店中,不是怕你們在府中出了什麼事兒。」見左右無人,墨林低聲道:「前院裡擺著的,都是言小娘子的嫁妝嗎?」他剛才可看了,雖然只有三十六台,但是,那些侍從挑起來異常的吃力,放下來的時候,灰塵都起了好高,可見裡頭的東西都實打實地往裡塞的。
紫依點頭,小聲道:「老夫人顧忌婉小娘子,不好明目張膽地把杜家搬空,但是這三十六箱,都是實打實的。」她知道老太爺收藏了好些年的一些古玩都用絲絹裹好,穩當當地放在了裡頭。
紫依說到這裡,驀然想起來什麼,急道:「等小娘子出了門子再去找你,你先回吧,我這邊還忙著呢。」
也不及墨林再說,卻是匆匆地去了繡娘處,將送給林家上下的鞋子帕子取了回來,林小衙內雖然僅與林老太爺一人親近,但是杜恒言還是循著禮節,給林家二房乃至林家姑太太都備了見面禮。
大婚前一晚上,杜恒言猶覺得如夢中一般,女使都下去休息了,屋內仍點著燈,杜恒言披衣坐在床上,有些恍然,她一直覺得十四、五歲便出嫁,實在是太早了。
正想著,閣外似乎有人聲,不一會兒,外廂的紫依進來道:「主子,老夫人來了。」
這般晚,杜恒言不知道阿婆怎地過來了,忙套了鞋,便見外頭老夫人已經扶著淩媽媽進來了,身後還有女使抬著一個小箱子,元氏過來挽著她的手,道:「言兒,阿婆今夜想和你擠這一張床,可好?」
燭光搖曳中,半頭銀髮的老人眼中淚光閃動。
杜恒言鼻子也有些發酸,紅著眼,又笑著點頭,讓淩媽媽和紫依退下,自扶了阿婆到床上歇息。
「言兒,轉眼你也要出嫁了,你這一走,府中又空蕩蕩的了。」
「阿婆,我會常回來看你的!」杜恒言偎在老夫人懷裡,就像那些日子她與小小娘睡在一起一般。
老夫人長長地呼了一口氣,歎道:「言兒,早在你爹爹娶了肅王府的郡主那一日,我就模糊糊地覺得,杜家的福氣下頭已然埋了隱患,走到這一步,我和你阿翁心中早有定數,只是委屈了你和阿文。」
「阿婆,言兒和阿文並不委屈,我們錦衣玉食地長大,得您和阿翁,還有爹爹的疼愛,比這京中誰家的孩子都要順遂。」
元氏顫巍巍地抹了一把淚,哽咽道:「言兒,等你出嫁以後,就和慕俞走吧,等以後肅王府沒了,你們再回來,我和你阿翁就在家守著阿文過日子。」
杜恒言心中一驚,她不知道,事態已經到了她不走不可的地步了嗎?
「阿婆,可是爹爹那邊又出了何事?」
元氏努力平復了情緒,深吸了一口氣,道:「你爹爹沒事,他也要走。」她不願意告訴言兒,呈硯說,待婉詞入了東宮,肅王府的勢力怕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便是這等時候,他們做出再讓人詬病的事兒,官家也會睜隻眼閉隻眼。
她一個婦道人家,不知道官家要做什麼,可是,她憑著女人的嗅覺,覺得,她的言兒無論如何不能在京城待下去了。
杜恒言見阿婆淚眼婆娑,面上的溝溝壑壑被淚水一浸染,昔日的慈和端莊的貴婦人形象一時沒了影子,不過是一個疼愛孫女,捨不得孫女走,又留不得的平家奶奶,杜恒言不自覺地落了淚,撫上阿婆柔軟微涼的臉,「阿婆,言兒走!」
她何其幸運,在這一個異時空,先後遇到小小娘和阿婆這般疼她入骨的長輩,她們用生命,用眼淚,用一顆滾燙的心溫暖著她沒有歸屬感的神經。
眼下杜家的形勢,已然護不住她,與慕俞遠走高飛,才是她最好的選擇,也是阿婆、阿翁,還有爹爹對她的期盼。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20 00:59:24
第十九章
元氏收了淚,擁著言兒在懷裡,摸著她的頭道:「言兒,阿婆給你準備了一點有趣的東西,交給了你身邊的女使,你明日到了林家再看,可別忘記了。」
元氏說著,言辭裡忍不住漏了點笑意。
杜恒言腦子一木,難,難道是閨房之趣?
五月初六,寅時正,淩媽媽帶著全福太太過來給杜恒言梳妝淨面,杜恒言一早便知道這年代的新嫁娘是要絞面的,待一旁的淩媽媽拿著兩根紅繩進來,杜恒言身上一陣瑟縮。
全富太太請的是承恩侯府的侯夫人,膝下兒女雙全,上頭夫家和娘家父輩都長壽,顧夫人素來與元氏交好,元氏遣人送信給她,讓她當全福夫人,顧夫人當日便歡喜地應了下來。
顧夫人此時見新嫁娘眼裡的惶恐,抿唇笑道:「不疼的,小娘子別怕,若是躲著,一會面上不勻淨,可不好看。」
李菁兒也一早便過來了,此時見阿言疼的眼淚要掉出來,忙捂了自個的臉:「哎呀。」
顧夫人好奇看了一眼李菁,笑問:「這位可是李禦丞府上的小娘子?」
一旁早有人給顧夫人介紹,顧夫人見果是李禦丞家的,似有深意地道:「李家小娘子怕是也快了!」
說得李菁兒一怔。
杜恒言待換了衣裳,便去嘉熙堂向杜家二老和杜呈硯等辭別,阿文拽著她的紅嫁衣,嘟著嘴不舍地道:「還是給慕俞哥哥搶走了!」早知道我就不知他家的糕點了。
搶走阿姐的,都是壞人。
元氏原本心裡不舍言兒,有些酸楚,被小胖墩這般一鬧,含淚笑道:「那你日後不也要拐旁家的小娘子回府?」
小胖墩撅嘴道:「旁家的小娘子若是和阿姐一樣,我才拐,不然我才不要呢!」
站在老夫人身旁的姬二娘笑道:「不若你跟著阿言一起去林家好了。」
說得一旁的人又笑了起來。
杜呈硯望著面前絞過面後,上了妝的女兒,聲音有些暗啞:「言兒,為父只盼著你與慕俞二人和和睦睦,可是明月閣爹爹也會一直給你留著,日後若是有不稱心、想回家的時候,爹爹和阿翁阿婆,阿文,還有你二娘,都歡迎你回來!」
他沒有照顧好秋容,卻是再也捨不得讓她的女兒受委屈了。
「言兒謝爹爹和阿翁阿婆多年的養育之恩!」杜恒言跪在堂前,使勁兒忍著眼眶裡的淚珠兒。
卻在這時候,門外婆子來報,「將軍,將軍,耶律王爺和郡王求見!」
杜恒言尚未來得及反應過來, 杜呈硯霍然起身去了外間,杜太初眼皮一跳,在後頭急道:「呈硯, 今個是言兒出嫁的日子, 切莫惹事!」
元氏見兒子闊步離去,捏緊了手中的絹帕, 慌張地看向老爺道:「老爺,你看, 這, 這下可如何是好?」
杜太初掩下憂色, 拍著夫人的手道:「別急,別急,今個是言兒大喜的日子, 他二人怕是不敢再鬧事兒!」
杜太初這般說著,心裡也是有些沒底。今日賓客眾多,若是呈硯與耶律蒙德當眾鬧起來,言兒的身份便包不住了。
一旁的淩媽媽勸慰道:「老夫人莫急, 老奴出去看看。」
淩媽媽來到了前院兒,卻見耶律蒙德手下的人正將一抬抬的漆朱雕花的箱籠往院兒裡抬,那箱子裡物什太多, 竟至箱子無法合攏,淩媽媽粗粗看去,約有三十六抬。
她是知道老爺和老夫人合全家之力給言小娘子備嫁妝的,又不敢太打眼, 又要言小娘子實實在在地得了實惠,每一箱子都塞得滿當當的,這耶律王爺,似乎和杜家打得一樣的主意。
淩媽媽看著一隻沒有合攏起來的箱籠裡,露出的一截黃燦燦的東西,心頭嘀咕,這兩家的合在一塊兒,便是再不想打眼也不行了。
杜呈硯等了耶律蒙德幾天,見他一直沒有動靜,以為他這回就不會有動作了,沒想到他竟然能等到今天,也只有今天,杜家不能趕耶律蒙德走,杜呈硯不由心裡暗哧:「老奸巨猾!」
顯然,耶律蒙德正是拿准了這一點。
杜呈硯覷了一眼院子裡擺放的東西,見耶律蒙德鎮定自若地指揮著他從都亭驛帶過來的人將東西小心地擺好,前院兒裡已經陸續有了一些客人,正三三兩兩地嘀咕,不知道耶律蒙德為何這般大手筆,送的添妝,竟是和杜家相差無幾,杜呈硯無奈,看了一眼耶律蒙德,淡道:「言兒願不願意見你,我不會干涉,跟我來吧。」
耶律蒙德略微一拱拳,隨著杜呈硯去了後院。
待嘉熙堂裡的女使掀起珠簾,耶律蒙德一眼便看見了著了一身鳳冠霞帔的言兒,整個人裹了一層紅色,更添嬌小鮮媚,眉宇中多了一抹亮色,此刻正坐在杜老夫人腳下的繡凳上,整個廳堂裡似乎都被印染了淡淡的紅光。
耶律蒙德暫態心口發酸,這個女兒,過了十五年,他才知道她的存在,在她和秋容落魄無助的時候,他沒有能夠出現在她娘倆兒的身旁,在她在京中飽受冷嘲熱諷時,他甚至不能公公正正地對著世人說一句:「她是我的女兒,她是我與杜秋容的女兒!」
他知道這個孩子怨怪她,卻不是為了她自己,而是為了她娘。
耶律蒙德一時不敢朝杜恒言走去,來的時候,他準備以父親的身份,給她送嫁,可是,此刻站在言兒的面前,他不知道她會不會怪他莽撞,怪他沒有站在她的立場為她考慮。
他甚至不知道,她會不會喜歡他給她挑的嫁妝。
杜呈硯見剛才還意氣風發的人在見到恒言後,瞬間諾諾怯怯的,像是面對著自己命運的審判者一般,不由得別開了眼,兀自地喝起了茶。
那些陳年舊事,如今再說起已經沒有多大的意義,秋容已經不在了,言兒也要出嫁了,再過三四十年,這些事兒,也會隨著他們一起封在棺材板裡了。
耶律蒙德畢竟是言兒的生身爹爹,不說旁的,他也希望言兒日後能多一個助力。
杜呈硯正想著,便見耶律蒙德從懷裡拿出一個小荷包,上頭繡著金魚,只一眼,杜呈硯便看出來,那是秋容做的,她最喜歡金魚了,她說金魚又靈動又自由。他小的時候,每到春夏,就去明月鎮上的河裡給她摸金魚,養在陶瓷盆中,她有時候還會耐心地給小魚兒搭點小草或紅蓮。
雖然那些魚很快就會死掉。
這邊耶律蒙德終是上前幾步,將荷包遞給杜恒言,溫聲道:「言兒,這是,這是我給你的添妝!」
杜恒言愣了片刻,伸出蔥白般的手接了過來,摸著那上頭已經有些毛躁的邊角,像是被人撫摸了千百遍,她也識得這是小小娘繡的金魚,荷包裡頭似乎裝著一隻鐲子。
杜恒言一抬頭便看到了耶律蒙德有些討好甚至乞求的眼神,心神不由一怔。
她很快就會和慕俞離開京城,而耶律蒙德怕是不日也要回丹國,她與他,今日或許是最後一面。
廳堂內眾人便見恒言忽然起身,對著耶律蒙德跪了下來,端端正正地磕了一個頭。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20 00:59:35
第二十章
這一跪,在他,或許是女兒的臨別一拜,在她,不過是為了感謝他念著小小娘的情分,舍予冰山雪蓮和千年人參救了阿寶一命。
在她即將要出嫁的日子裡,她不介意對這個苦念了小小娘多年的男子釋放出一點善意。以前的事,她也不再為小小娘鳴不平,可是這些年養育她的畢竟是杜家,在她眼中,杜家才是她的親人,耶律蒙德大約,只是小小娘的故人吧。
耶律蒙德眼圈微紅,慌不迭地扶起杜恒言,「言兒不必如此。」他自幼長在草原上,見慣了風沙與血腥,很少起這般肝腸寸斷的細膩情緒,上一次是追著秋容來到明月鎮,這一次是沒有料到這個使他如陌路人的女兒竟會向他跪別。
趙國人自來跪天跪地,跪宗族雙親,言兒這是無聲地喊了他一聲「爹」!
杜恒言抬眸,見到耶律蒙德的表情,微微側首,抿唇道:「此日一別,望王爺珍重!」
耶律蒙德待要再言,淩媽媽過來道:「老夫人,全福太太那邊催了,小娘子可得過去了!」
這麼一嚷,嘉熙堂裡忽然便慌亂開來,杜恒言由紫依攙著回明月閣,她頭上戴了好幾斤的鳳冠,搖晃晃的直覺腿腳不穩,元氏催著去讓淩媽媽把玉如意放好,一邊又讓女使去前頭叮囑阿文和呈硯手下的那幾個將軍,千萬別過分為難慕俞,自個又不放心親自去前頭清點言兒的嫁妝。
杜恒言剛回明月閣,全福太太便將一對玉如意塞在了杜恒言的腋窩下,又讓小女使將一把銀箸遞給她看,笑吟吟地道:「小娘子,一會兒你在喜娘背上,會有別的夫人和小娘子來搶你的玉如意,玉如意被搶走後,在邁出大門的那一刻,記得將銀箸拋到身後,可別忘記了!」
杜恒言聽著外頭的哄笑聲,這時才有些緊張,好像慕俞已經到了後院,她好像聽到了武家的郎君在吆喝著要和慕俞比劍,又聽見好像是誰在嚷著要慕俞對一副對聯。
杜恒言正伸著耳朵在聽,忽然閣樓外頭,小女使們嚷道:「哎呀呀,來了,來了!」杜恒言頓覺眼前一黑,全福太太已經將百鳥朝鳳祥雲紋的大紅蓋頭蓋在了杜恒言的鳳冠上。
緊接著胖墩墩的喜娘便矮下身來讓杜恒言爬上去,杜恒言剛未穩,手裡便被塞了一把銀箸。
邁過二門,便有那手快的夫人和小娘子搶了她夾著的兩把玉如意,在祝福聲中,哄鬧聲中,杜恒言感覺好像到了大門口,只聽喜娘唱道:「姑娘撒銀箸,肥水自家留!」杜恒言忙將快握得出汗的銀箸朝身後扔去。
身後又是一陣哄搶,杜恒言想回頭看一眼,卻是已經被喜娘塞進了花轎裡。
東華門外一輛不起眼的馬車裡,葉門看著杜家的花轎遠遠地走了,放下了車簾,問自家似乎在閉目養神的主子,「主子,我們下面去哪?」
張憲淡道:「跟在後面!」
葉門一驚,「跟?主子,你,你?」
張憲不耐地皺了眉。
葉門立即不敢多問,忙對外頭的車夫道:「跟著前面的花轎!」
張憲驟覺心口一陣鈍痛,曾經,他每每站在茶樓上看著她經過,終於有朝一日,伴著她送了一截,那日他表白了心跡,他模糊地感覺到,她並不抗拒。
即便林承彥一直在她身後窮追不捨,他也從來沒有退縮過,直到,直到,太醫和他說
葉門忽然發現自己主子額上出了一層冷汗,雙手握成了拳,整個人好像在竭力地克制著什麼,忍不住出聲道:「主子,你何苦這般為難自己呢,你與言小娘子仔細說了,她未必,未必不會接受你!」
見主子不出聲,葉門急道:「主子,眼看花轎就要到林家了,一旦拜了堂,您這輩子,就真的再也沒機會了!」
張憲的眼驀然睜開,眼睛一片通紅,僵硬地轉頭看著葉門,忽然馬車一個趔趄,車身晃動,只聽外頭車夫喝罵道:「哪家不長眼的,往哪撞呢!」
卻見對面的馬車上下來一位小廝,對著張家車夫拱手道:「請問裡頭坐著的可是張家衙內,我家主子剛才說似乎瞧見了張家衙內,許久未見,特地讓小人來請張家衙內出來一同去這附近的茶樓一敘。」
葉門不知道這時節是哪個不長眼的來給自家主子添堵,也不待主子開口,下了馬車問:「請問你家主子是哪個府上的?」
那小廝恭敬地道:「我家郎君是袁侍郎府中的二郎。」
葉門眉頭一皺,想不起來哪個袁家,見對方這般客氣,便也回緩了一點道:「改日再聚,我家主子今日實在是有事在身!」說著,也不待那袁家的小廝再贅述,便讓袁家的車夫將馬車移開讓路。
卻見車內的衙內忽地跳下了馬車,解了套車的馬,直接往朱雀門外賓士而去。
葉門眼睜睜地看著主子飛馳而去,喃喃道:「難道主子真是去林家,要,搶,搶親嗎?」
花轎行到了烏桕巷子, 巷子口的那一棵百來年的烏桕樹上都綁了大紅的綢布,下面還掛了許多紅燈籠,杜恒言從車簾裡撩了一小角兒, 心上頓時如鼓面上的點兒, 有一下沒一下的跳。
「來了,阿姐來了, 阿姐來了!」
巷子裡頭阿寶看見慕俞哥哥迎了花轎來,喜得都要往天上蹦, 書院中來觀禮的同窗舊友以及林老相公的門生故舊擠擠攮攮地坐滿了巷子裡頭的最後兩家宅院。
因著來客甚多, 林老相公一早便囑咐林二找了工匠來, 在兩宅院之間修了一雕花月亮門,連接的院牆上又開了八個什錦窗,取「借景」的意思, 外廓有圓有方有多邊,還有銀錠、扇面和白菜形,窗格的紋樣一邊是梅蘭竹菊,一邊是牡丹、芙蓉、菡萏、芍藥, 一邊雅致一邊熱鬧,兼合男主人和女主人的趣味。
巷子裡小娃們一鬧騰起來,林二便點燃了炮竹, 瞬間炸得小巷子裡家家戶戶探頭出來看,有那好奇的小娃,已經一早跟在阿寶的身後,來來回回地跑, 也不知道高興的點兒在哪裡。
國子監祭酒管先生此刻在林老相公的書房裡,聽著外頭的動靜,撚須笑道:「還是您老養孫有方,杜家這小娘子,可一直名聲在外。近來,還把店面開到了國子監門口,引得我每日在書齋中都坐不住。」
林老相公笑道:「此女幼時便不俗。」歎了一聲又道:「管先生知道慕俞孤身一人沒個依靠,我可不給他找一個能夠並肩作戰的人兒,不然,我身後可如何放心的下啊。」
管先生聽到這裡,也不裝傻充愣了,直言道:「杜家這小娘子確實萬里挑一,可她惹得事兒,也是萬里挑一的。」哪有自家姐妹鬧得要人命的地步,且杜恒言的姐妹已然是鐵板釘釘上的太子妃,說不準,日後還會母儀天下呢。
林家娶了杜恒言進來,慕俞的前程可得重新考慮了。「不知老相公對慕俞可有何打算?」
林老相公眼眸微眯,微微笑道:「管先生覺得,慕俞去蜀地如何?」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20 00:59:48
第二十一章
「蜀地?」管先生頓時撫掌大笑「好,好,老相公當真是深謀遠慮!」蜀地自來匪亂橫行,莫說肅王府,便是當今陛下,也難以在叢林深處找出一個人來。是以當年陛下那般恩寵的京城第一大才子林楠深陷蜀地,陛下也無力救他。
管先生沉吟道:「慕俞若是入了蜀地,肅王府這邊自是無憂,只是,那邊的匪寇也是隱患啊。」
管先生不敢多言,怕刺激了林老相公,林楠可是林老相公的長子啊,若是林楠沒有夭折,林家眼下又如何會出現只有慕俞一人獨木難支的局面,怕是四世三公也不在話下啊。
林老相公何嘗沒有想到這一點,所以,他在慕俞幼年,便讓他習武,也是希望他入了蜀地以後有自保的能力。
管先生觀林老相公神色,忽地福至心靈,「您老一早就存著讓慕俞入蜀的心?」
見林老相公眸中含了笑意,管先生背後一寒,他只當林老相公自林楠死後,意志消沉,回歸故里去含飴弄孫,不想,卻是在為林家保存最後一點希望,如果他沒猜錯,林家怕是一早就已經在蜀地佈置了。
他要讓林家在哪裡摔倒,便在哪裡爬起來。
如今邊境和平,沒有戰事,武將都形同虛設,沒看那楊家都沉寂了快十年了。
可是,如果林承彥平定了蜀地的匪亂,卻又是不一樣了,在這太平盛世,此番成績定當不亞于當年杜呈硯在太行山下取得的戰功。
管濂想到這裡,不由再次擊掌,「老相公這一步棋布得甚妙,甚妙!」
林老相公擺手,歎道:「我年事已高,怕是看不到慕俞走到那一步了,日後朝堂之上,還望管先生多幫襯幫襯。」
說著竟是離位,對著管濂作了深揖。
三朝元老,如今已白髮蒼蒼,他的背脊已經沒有昔日的挺拔,他的步伐已經沒有昔日的豪邁,可是,管濂依舊能夠感受到這一副略顯孱弱的身軀下,隱藏著的,滾熱的猶有萬丈雄心的胸膛。
連忙前行兩步,將林老相公扶起,「您老人家,真是折煞晚輩了。」
林老相公略略一笑,「管先生隨老夫去前頭吧,該是到了門口了。」
杜恒言坐在花轎裡頭,估摸到了巷子裡,忙將大紅蓋頭又重新蓋上,邊聽外頭喜娘喊著新郎官來踢轎子,只聽到輕輕的一聲,外頭伸進來一雙修長如玉的手,「夫人,請下轎!」
是慕俞的聲音,杜恒言瞬間面上泛起了紅暈,將右手遞了出去,待下轎子,手心裡便被塞了一條紅布條,她知道,這條布條的前頭是一個大紅喜結,再前頭,便是她在這異時空將要度過後面年歲的人。
大約,也只有他,能夠讓她這般放心地將手遞上去。
林老相公端坐在高堂,看著小倆口一身喜氣洋洋地朝著他走過來,他的孫兒嘴都快咧到耳根了,笑得像個傻小子。他這一輩子最得意的事之一,便是早早地給慕俞選了這麼一門親。
在喜娘的高嗓門下,杜恒言模模糊糊地行完了禮,從紅蓋頭下,只看到慕俞的腳尖。
「禮畢,送入洞房!」隨著喜娘高亢的喊聲,慕俞便被幾個小娘子和夫人簇擁著,送到了東邊的院子裡,她隱約覺得喜房是她原來住的那一間。到了這裡,恒言的心要稍微定了一些。
她已經看到阿寶鞋履上的小蝴蝶了。
喜房裡都是女眷和小娃娃們,除了阿寶,大約都是林家相熟的人家。
林家二房有一個女兒林姝,慕俞還有個姑姑,叫林梅好像,嫁到了靖國公府上,不過,似乎都不太關係慕俞,她從來沒有聽慕俞提過。
這邊杜恒言勉強端正坐著,忍著肚中的饑餓,頭上好幾斤重的鳳冠,讓她脖子實在是有些受不住。
只聽一個婦人道:「新嫁娘的這一身嫁衣真好看,這上頭的鳳凰倒像是要從蓋頭上沖出來一般。」
便聽右邊一個年輕的聲音嬌俏地道:「嬸子說笑呢,慕俞哥哥的婚禮辦得這般急,這嫁衣怕還是倉促之間做好的。」
杜恒言在紅蓋頭下默默翻了個白眼,眼看這找茬的就這般明晃晃地使出了小飛刀。
「芫兒不可無禮,自來大家族中女孩兒的嫁衣,早早便開始制的,杜府中老夫人定然早早便給孫女兒備下的。」大概就是剛才這位姑娘的娘。
另外一邊,一個婦人笑道:「姑太太莫急,小女娃兒們哪懂得這些!」
杜恒言猜測,叫芫兒,估摸就是靖國公府的母女了。這個小表妹似乎不太喜歡自己。
阿寶去戚嬸子那兒給姐姐端了一碟子桂花糕過來,怕吹冷了不好吃,急慌慌的,進來卻看到這邊有一位小娘子,正在對著阿姐翻白眼,頓時就有些不開心了。
溫溫吞吞地剝開了自個的小荷包,拿出了一個小瓶子,晃了晃裡頭的小蜜蜂,她今個上午才和巷子裡的小娃們抓來的,不知道會不會紮人,反正自家阿姐蓋著紅蓋頭,不會傷到她。
眾人正三三兩語地聊著,誰也沒注意到端著糕點過來的小女使,忽然甩出來好幾個「嗡嗡」的小東西,眾人還不及反應,關山芫便「啊」地一聲尖叫了起來,她的臉,她的臉上爬了什麼,什麼東西。
杜恒言蒙著蓋頭,也不知道外頭忽然鬧什麼,正好奇著,便聽小阿寶軟軟地道:「阿姐,是蜂兒。」
眾人一邊拿帕子趕,一邊往外頭跑,一時屋子裡除了阿寶只剩下一個婦人,眉目疏朗,阿寶眼睛灼灼地看著她,不知道她為何不走?
那婦人察覺到阿寶的眼神,忽然頓悟,掩嘴笑道:「好聰明的女娃兒,朝著杜恒言道,林少夫人,我夫家姓蘇,我家姑奶奶不便來,我家老爺便讓我無論如何過來照看一下,今個不叨擾了,趕明兒府上閑了下來,再約少夫人去寺廟裡上香。」
杜恒言微微點頭,便聽那人的腳步聲,像是出去了。姓蘇?她記得慕俞的娘家好像出自蘇家,不過蘇家不是沒人了嗎?
阿寶見人走了,忙把門關了起來,把一碟子桂花糕遞給恒言,「阿姐,還熱著,香香糯糯的,可好吃了。」
杜恒言也確實有些餓,一手拿下了蓋頭,一手拈了一個桂花糕,待口裡皆是桂花香味兒時,不由滿足地眯了眼,笑道「還是寶兒聰明。」
阿寶一手抓著一塊桂花糕,一手望著杜恒言發呆,「阿姐,你今個比平日裡還要好看,像,仙女兒。」
杜恒言捏了捏阿寶的小臉蛋,笑道:「你長大了才是禍害呢!」
阿寶仰頭道:「阿寶才不怕呢,太子哥哥說會護著我。」
杜恒言一愣,「殿下和你這般說的?」
阿寶點頭,「是啊,說了好幾回呢,不過我又不稀罕,我還有阿姐呢!」
正說著,便聽到外面在呼喊:「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
竟是太子殿下來了。
阿寶跳道:「殿下答應我來,真的來了!」小臉兒紅撲撲的。
杜恒言看向阿寶的眼睛,忽地便有了一點晦澀。阿寶還這般小,太子對阿寶的心跡,竟已經這般不淺白了。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20 01:00:00
第二十二章
她看清了,還有多少人和她一樣,已經從太子殿下掩藏不住的關切中,看明白了?
杜恒言看著阿寶嬌俏紅潤的小臉, 壓下心頭的憂慮,試探性地問道:「阿寶,你為什麼希望殿下在今天來烏桕巷子啊?」
阿寶今個也穿了一身石榴花撒花裙子, 梳了丫髻, 戴著薄如蟬翼的珠花,上頭兩枚明珠拇指般大, 杜恒言現在才發現這好像不是她給阿寶的,大約在這些日子裡, 太子殿下送了許多輕巧的東西給阿寶。
阿寶並沒有看出阿姐的憂慮, 輕輕撲到阿姐懷裡, 軟聲道:「阿姐,他們都說你得罪了婉小娘子,她是未來的太子妃, 你便是間接地得罪了太子殿下,所以杜家才會將你嫁給一個空有名望,卻孤木難撐的林家,可是我家阿姐明明是慕俞哥哥好不容易搶到手的寶貝, 阿寶不准他們那麼欺負阿姐!」
想當初,子瞻哥哥出圍以後,她還默默傷心了好久, 這些人真是睜眼說瞎話,明明她家阿姐長得像仙女兒一樣,又溫柔又潑辣,到哪兒去找這般可愛的姐姐!
哼!
杜恒言見她小小的人兒, 此番蹙著兩條小月眉,竟頗有氣勢的模樣兒,刮了一下她撅著的小嘴,心中暖融融的,「阿姐不怕的,阿寶不用擔心,日後切不可再這般勞煩太子殿下了。」
阿寶從阿姐懷裡探出頭來,小聲地問道:「太子哥哥對我好,我為什麼不能讓他幫個小忙?」
不就是出一趟門兒,太子哥哥不來這裡,也是要帶她去別的地兒玩的。
杜恒言窒了一下,她要怎麼和阿寶說,太子對她意有所圖?
半晌琢磨道:「太子殿下不同你我,他是太子,一國之儲君,需要操心的事兒太多,譬如每到冬天便竄出來的流民,哪裡的火災、水災,哪裡的貪官污吏,他都需要操心,此等小事怎好勞煩殿下呢?」
只見小阿寶眉頭皺的越發緊了,小模小樣兒地歎道:「怪不得太子哥哥給我送那許多的小弓箭、玻璃珠子和風箏呢,原來他都沒有時間玩兒。」
阿言見她懵懵懂懂的,抱了她起來,坐在膝上,「阿寶,你要跟著林阿翁念書了。」
如果阿寶日後真的要入宮,杜恒言不希望她是一個被困在深宮中的美嬌娘,她希望阿寶有自己的胸襟與視野,阿寶長得太美了,才八歲,眉目間已經漸漸地有了一抹淡淡的媚色,再往上張開點,怕是只能藏在深閨了。
這也是杜恒言在發現太子殿下對阿寶的心意後,沒有過分干預的原因,至少太子殿下尚且是個心地朗輝的兒郎,即便再過一二十年,他變得深謀遠慮抑或君威難測,至少也不會有什麼變態的行為。
阿寶伸手抹平了阿姐眉間的輕許憂愁,在阿姐的懷裡拱了拱,「阿姐,阿寶聽話,阿寶會好好念書的。」
阿姐和她說過,女孩兒不能一味依附別人生存,阿姐估摸覺得她最近收了太子哥哥太多的禮了,覺得她應該自己掙錢了。
小阿寶頭埋在阿姐大紅的嫁衣裡,摸著上頭的金線鳳凰,若有所思。
前院裡頭,太子殿下的到來讓林老相公受寵若驚,也讓林承彥有些摸不著頭腦,他與太子殿下雖也相識,不過也只是見過一兩次而已。
林承彥至今還不知道,他那一日奮力救了小阿寶,在太子眼中已然是恩人一般的存在,是以當時小阿寶說希望他來的時候,他才會答應得那般果斷。
要知道,如今肅王府和父皇的關係稍有緩和,蓋因他與杜婉詞的婚約,眼看大婚在即,杜婉詞與杜恒言不和的消息已是滿京城皆知,他本該給杜婉詞留些顏面,即便是有意恩施林家,賞賜些財物便可,可是阿寶要他來。
今日想到小阿寶晶亮的眼睛,他便在書房中怎般也坐不下去了。
此時林老相公帶頭恭迎太子殿下。
趙元益親自扶起了林老相公,溫和地笑道:「老相公快快請起。」又對著林承彥道:「孤今日不請自來,還望新郎官莫怪!」
林承彥忙垂首道:「殿下言重了,殿下光臨寒舍,是我林家的榮幸。」
趙元益「嘩」一下打開了摺扇,朝身後道:「賈先生,將孤備的禮呈上來。」
話音未落,眾人便見太子府邸的幕僚賈先生帶著一對侍從過來,兩兩抬著一個紅木箱子。
跟在林承彥身後跪拜的各家郎君、大臣們,忽然頓悟,看來他們都低估了皇家對林老相公和林承彥的看重,一時不免慶倖,幸虧沒有因為京中的流言蜚語而疏遠了林家。
消息傳到後院,便是受了蜜蜂蟄了臉的關山芫都有些氣苦,她聽小姐妹們說杜恒言不過是被杜婉詞趕出杜家,以一個破落戶的林家打發了事,心頭既氣憤母親的娘家在她們眼中成了破落戶,又懊惱這麼一個「憊賴」小娘子竟然嫁給了林家,平白汙了林家的門楣。
她與林家自來不親近,娘家不喜歡二舅舅,很少回去,外翁常年待在廬州,她也見不著,就偶爾娘親寫信,她也寄隨信添幾句問候而已。
此時見太子殿下這般恩遇林家,心裡頭也不知道是苦還是澀。她喜歡楚王世子,可是簡哥哥十分崇拜太子殿下,如若她能得到太子殿下的嘉獎,簡哥哥定然不會再對她視而不見。
關山芫此時已然忘記剛才得罪杜恒言的事兒。
杜恒言一直提著心,就怕太子一時腦抽,派人來後院找阿寶,今日賓客眾多,她還真怕眾目睽睽之下鬧出什麼事兒來,阿寶還小,如果日後太子這邊有什麼變動,知道內情的人少,以後阿寶受的影響也小。
杜恒言摟著阿寶,真覺得自己操碎了心,可是阿寶又乖又聽話,每每看向她的眼睛裡滿是濡慕之情,杜恒言真不忍心讓她受一丁點兒傷害。
另外,杜恒言一直明白,宮中的楊淑儀知道阿寶的存在後,怕是心心念念都惦記著阿寶,若是阿寶出了什麼事兒,那個人大概也不想活了。
她們與她,是這個異時空裡唯一有血緣牽絆的人。
外面的熱鬧,杜恒言並不知道,月上柳梢頭的時候,慕俞踏著月色進來,阿寶也早被紫依領走了,新房內一時靜悄悄的,可以聽見五月一兩聲的蛙叫和蟋蟀聲。
紅蓋頭下的杜恒言看見慕俞的腳一點點往床榻邊移動,漸漸地她好像聞到了淡淡地酒氣,一時又緊張又忐忑,既期待慕俞掀了她的蓋頭,又有些惶惑。
「阿言!」隨著一聲輕輕的呢喃,大紅的百鳥朝鳳蜀繡紅蓋頭被扔在了床上,五月的夜清清淺淺地從窗裡吹了進來,帶著沁脾的涼意,明滅的燭光下,映得床上靜靜坐著的人,面若芙蓉,一雙杏眼媚意天成,瑩亮如雪。
男子的氣息越來越濃,杜恒言只能看到他腰間系著的玉帶,袍子的邊角繡著吉祥如意雲紋,往上看去,一抬眼,便撞進了一雙星河燦爛般的眸子裡,許是喝了酒,此時的慕俞面若朝霞,紅唇鮮豔欲滴,杜恒言瞬間竟不由屏住了呼吸,覺得心口發燙,瑩潤的臉上早已浮上幾抹嬌美的雲霞,便是一處長大,這般時候,好像還是不知道該怎麼面對。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20 01:00:11
第二十三章
林承彥暗地裡微微勾唇,輕輕地幫她摘下頭上的鳳冠,拔掉了頭上的珠釵、發簪,頓時三千柔軟的青絲如瀑布一般傾瀉而下,越發襯得杜恒言肌膚瑩白,巴掌大的小臉更添柔媚,林承彥乾巴巴地道:「阿言,我們早些休息吧!」
外廂裡頭紫依一早得了吩咐,已經帶著僕婦抬了熱水進來到屏風後頭。
杜恒言跟著進去,回身便見慕俞去了外間,紫依在浴桶裡添了許多花瓣,十分清新怡人,杜恒言有些出神,紫依伏在她肩頭,輕聲道:「主子,老夫人叮囑說,您要記得看她送你的壓箱底的東西。」
杜恒言這才想起來阿婆昨夜和她說的,心裡大略猜到了一點,可是待紫依拿過來的,時候,杜恒言還是沒有想到古人的智慧。
阿婆一共給了她兩本畫本子,一本是正常的春閨圖,另一本卻是,不適宜大動干戈的少男少女們摸索用的。
阿婆給她的這一本是互相取悅。
杜恒言泡在水裡,腦子都是木的,想到今晚,一時不願意起來,忽地外廂有了動靜,好像慕俞已經洗好了,正在朝裡頭進來,杜恒言渾身不由一瑟縮。
屏風外紫依輕聲道:「主子,可有奴婢過來服侍。」
這是提醒她,該出浴了。
杜恒言咬咬牙,道:「不用!」終是爬了出來,自己擦拭了水,換上了柔軟的寢衣,待穿上身後,不由面容失色,隨身攜帶的衣裳都是新做的,這一套寢衣,雖已經過了水,但她還是第一次見,實,實在是沒有想到,會,這般薄透。
紫依估摸著主子越是穿好了衣裳,越過屏風,見主子面色潮紅,有些羞惱地站著,也有些不自在,垂著頭帶著僕婦抬了浴桶走,並帶上了門。
留下了裡頭面面相覷的兩人。
新房裡燭光明滅, 六扇蝶穿牡丹包錦曲屏風上頭映著兩人長長的影子,一個略有凹凸,一個身形挺拔, 兩兩相對, 杜恒言窘得臉像烤熟了的蝦子般,微風吹過, 輕薄的粉色寬袖寢衣衣帶輕輕被帶了起來,露出光滑如玉的手臂, 在這被燭光映得有些曖昧的內室, 杜恒言的眼睛已然無處安放。
慕俞想到秦家小郎君這幾人給他找的書上說的, 要欲擒故縱,便福至心靈,上前一步, 卻見阿言不自覺地往後退了一步,不由皺了眉,快兩步走過去,卻堪堪已經將阿言趕到了窗邊。
眼見著慕俞伸手過來, 杜恒言心口一緊,不自覺地往右一躲,卻見慕俞只是伸手關了窗戶, 杜恒言一抬頭,便見慕俞似笑非笑地看著她,惱得扭過了身。
卻不防整個人被扛了起來,杜恒言不由驚呼, 又不敢鬧出太大動靜,忙掩了口,只覺得心跳得好像要蹦出來一般。
伸手就抓住了慕俞的耳朵,微熱的溫度讓杜恒言心中又是一跳。
一邊暗惱,不知為何先前那般懵懂的慕俞,今夜裡好像得了高人指點一般,杜恒言真想昏過去到明天算了,長夜漫漫真難熬啊。
這般想著,杜恒言已經被慕俞放到了床上,慕俞灼灼地盯著言兒的眼睛問:「言兒,是要點著燈,還是喜歡看不見?」
他的眸子裡水光瀲灩,帶著一點點的蠱惑,杜恒言不覺往窗裡頭縮了縮,聲如蚊蚋地道:「吹,吹了!」
「噗」一聲,整個房間裡暫態黑了,蠟燭溢出了燒焦的棉芯味,此時這味道竟讓杜恒言緊張的心略有放鬆。
直到床板一沉,杜恒言的心也跟著一沉,慕俞很快便捉住了縮在角落裡的言兒,一手將人拉進了懷中,少年清新溫熱的氣息縈繞在杜恒言的頭頂上方,她的手,好像觸摸到了他結實的胸膛,低低地道:「慕俞,我,我們還,還小,不,不適宜……」
後面的話杜恒言已經沒有機會說出口了,因為被堵了口。
一陣顫`栗像激流一樣流邊全身的每一個血管,杜恒言從來沒有這般親密的肢`體接觸,一時覺得呼吸不暢,微微呢喃了一聲,示意慕俞放開她。
杜恒言猛吸了兩口空氣,暗夜裡,竟發現慕俞的眼睛像小鹿一般濕漉`漉的,整個人好像也有點懵,杜恒言忽地神經一下子便放鬆下來,她是第一次,慕俞比她還輕`嫩才是。
她在現代好歹也瞄了一點片子,雖是那種委婉含蓄的,但是,今夜,估摸也夠用了。
想到這裡,剛才柔軟的觸感湧上心頭,杜恒言右手勾了慕俞的頭,輕輕地攀爬了上去。
屋外的一叢竹沙沙地響著,月色如水,傾瀉在庭院裡,屋裡頭傳來輕微的水漬聲,像無垠的藍海中鮫人的對月吟和,像廣袤的沙漠中蜘蛛的一滴雨露。
不知過了多久,半夢半醒間,杜恒言覺得身上好像有枝蔓在蔓延,好像每一寸肌膚上都開了一朵小小的花,粉軟輕盈,那一朵朵小花在上方人的喘息中,漸漸地長了枝梗,在自己熟悉又陌生的嬌吟中,一點點地變得豐碩,像九月洛陽的牡丹,盈盈的一朵,竟是隨時要隨著她掉入某個不可測的深淵。
迷糊中,杜恒言好像聽見門開了,叫水的聲音,有個人在她身上輕輕地擦拭,沉沉地睡去。
第二日醒來的時候,杜恒言困得眼睛都無法睜開,朦朧中覺得枕頭好軟,不由蹭了蹭,溫軟的有彈性的觸覺,讓杜恒言茫然地睜了眼,卻見一雙黑亮的眼睛歡喜地看著她。
好像那一雙眼睛裡有絲線綿延出來,牽在她的身上一般,「情意綿綿」這個詞突然闖進了杜恒言的腦海中,想到昨晚旖旎的風光,杜恒言拽過被子蒙了頭。
外面紫依聽見動靜,望瞭望日頭,略有焦急地道:「少夫人,今日要去給老太爺敬茶!」
杜恒言一骨碌爬起來,問慕俞:「現在什麼時辰了?」
「言兒不急,辰時正。」
杜恒言白了他一眼,正要下床,忽覺腰肢有些僵硬,酸疼得倒吸一口涼氣,慕俞亮著眼睛,十分熨帖地靠前頭,悄聲道:「我給你找衣裳!」說著竟是十分雀躍地下了床,去給杜恒言找衣裳。
杜恒言:……
待房門從裡頭打開的時候,紫依訝然的發現,自家小娘子和小衙內已經穿好了衣裳,主子今天一身煙霞色的半臂織錦襦裙,裙裾上繡著大朵的牡丹,臂上挽著三指來寬的黃色織錦披帛,映得手腕上的一朵羊脂白玉鐲子越發瑩亮生輝。
紫依喚小女使端了熱水進來,慕俞也不要女使們近身伺候,等在恒言旁邊給她遞帕子擰水,恒言輕輕睇了他一眼,慕俞也只笑,惹得恒言不由低聲喊了一句「傻子。」
待恒言洗漱好後,慕俞再重叫了水,紫依去里間伺候主子梳發,不由瞥到有些雜亂的床褥,忙低了頭。
二人妝扮好後,二人牽著手去西邊的院子裡向老相公問安,才發現西院的堂屋裡赫然坐滿了人,杜恒言不由臉一紅,想脫開慕俞的手,卻反被握得更緊了,也不再枉然掙扎。
老相公瞥到兩人的小動作,不由唇角勾笑。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20 01:00:22
第二十四章
杜恒言今個梳了同心髻,發上簪了一支紅翡翠滴珠鳳頭金步搖,兩鬢配著金累絲嵌寶鑲玉牡丹鸞鳥紋掩鬢,耳朵上戴了紅翡翠滴珠耳環,薄施黛粉,輕描蛾眉,眼睛水波流動,像是盈著一層微光一般,整個人望上去又端莊又靈動,帶著初為人婦的嬌羞。
恰似七月晨間花瓣上滾動著露珠兒的梔子花。
「哎呀,姑奶奶你看,新婚的小夫妻就是甜得如膠似漆,我們可在這裡等了快一個時辰了!」左手邊一個婦人邊說邊笑著,像是在打趣。
杜恒言聽她話音,大約是林家二房,那右手邊的該是林家嫁到靖國公府的姑奶奶一家。
不知道自個何時得罪了二房,不過今日新息婦敬茶,王氏想給她一個下馬威,她卻是知道的,是以,聽了王氏這話,只能沒有聽見一般,跟著慕俞走到堂屋中央,一旁的戚嬸子忙拿了兩個蒲團過來,又忙去端了兩盞茶。
慕俞牽著恒言跪下,「孫兒給阿翁請安,請阿翁喝茶!」
恒言也跟著說了一句:「孫息給阿翁請安,請阿翁喝茶!」
林老爺子笑呵呵地接過來兩盞茶,喝了兩口,讓一旁的林二拿過來一個一尺來寬的匣子,親自遞給杜恒言道:「言兒,日後,慕俞若是欺負你,阿翁定當幫你教訓他。」
林慕俞笑道:「阿翁,怕是阿言才是你的親孫女吧!」
林老爺子撚須笑道:「那可不是,老夫等這一盞茶,可等了好些年了!」
下首的林巍和王氏聽了這話,不由面上都臊了起來,原來老爺子一早便有心給慕俞定了杜家的小娘子,他們之前還竭力促成薛家的女兒和慕俞,這事,只盼爹爹不知道為好。
坐在娘親下手的關山芫,盯著杜恒言發上的紅翡翠滴珠鳳頭金步搖,翡翠不說,僅那珠子,便是南珠,帶著淡淡地粉色,前段時間她從壽陽郡主那裡得了幾顆做了幾支珠釵,寶貝得什麼似得。而杜恒言頭上的卻比她手裡的大了好些,她不知道,一個破落戶家的身份不明的女兒,竟比她這個國公府的小娘子穿戴還要闊綽。
杜恒言收了阿翁的匣子,沉得手腕一彎,險些沒抱住,一旁的紫依眼明手快,忙接了過去,杜恒言從小女使如非手裡接過來四雙鞋子,笑道:「這是給阿翁做的。」
林老相公接過來,不由便喜上眉梢,他也知道恒言女工不好,這鞋必定不是他做的,但是這鞋上頭繡著的梅蘭竹菊,定然是她的心意了,更不必說,這千層工的鞋底。
慕俞又帶著恒言給二房叔嬸見禮,叔叔林巍身形修長,面如冠玉,倒是大家公子的底子,對二人微微頷首,道:「慕俞,你成了家,也了卻了你阿翁和我的一樁心事,日後只盼你小夫妻二人和和美美地過日子!」
語氣十分和婉,如果杜恒言不知道他的底細,怕是也被這一張面皮騙去。
杜恒言也遞過去一雙鞋子,她當時只要到了林老爺子的尺寸,壓根沒準備林二爺的,是以林二爺的鞋子他是按照慕俞的腳來做的,也不知道合不合適。林二爺接過,倒也沒說。
一旁的王氏卻輕輕皺了眉,等杜恒言給她見禮,遞過一對荷包,便見她笑吟吟地拉著杜恒言的手,道:「你們既是成了家,也不好再在這外頭住著,家裡屋子多,又空著許多,你們不若挑個日子回去,我讓僕婦們收拾個小院子出來,也便當。」
杜恒言挑眉,這王氏是想對她擺婆婆的款?讓她回林家當小息婦兒,每日晨昏定省?
杜恒言將手從王氏手裡抽了出來,又對著王氏福了一禮道:「嬸子客氣了,眼下我們在這邊住得也十分寬裕,哪日這邊不夠住了,再勞煩嬸子將爹娘的院子打掃一番。」
王氏原還笑著的臉,此時便有些掛不住了。
慕俞雖沒了爹娘,可他是林家長房嫡孫倒是不容更改的,按理,林家日後是他繼承的,可是老爺子多年不在京城,王氏壓根沒想過老爺子有生之年還會再回京城,早將自個一房搬進了長房的院子。
現在聽這杜氏一番話,暗暗咬了牙,吩咐身後的婆子遞了一支牡丹千葉金簪給杜恒言當見面禮。
再便是二房的一對子女,小娘子叫林姝,身量修長,小團臉兒,比杜恒言小上三歲,一笑便露出一對小虎牙,十分可愛,杜恒言遞了一支朱釵一張帕子給她,小姑娘笑吟吟地收下,甜甜地喚了一聲「嫂子。」
小郎君叫林徹,眉眼和慕俞有幾分相像,只是也是小圓臉兒,看著也十分討喜,杜恒言給他備了一份徽墨湖筆。
再是關家,杜恒言一眼便瞧見了關山芫,昨個在新房裡說話的便是她了,這妮子現在倒是笑得十分可愛,倒讓杜恒言有一瞬間恍惚,昨天挑事的真的是她?
林梅送給杜恒言的便比較拿的出手,是一套紅寶石頭面,時下流行的款式,杜恒言遞過去一對荷包的時候,竟有些心虛。她給靖國公府世子準備的也是一雙鞋,鞋碼也是按照慕俞來的,林梅倒是沒說什麼,只是仔細地看了杜恒言一眼,似是在拿她與什麼人作比較。
關山芫接過杜恒言遞過來的珠釵的時候,眼神有些幽暗,真的和壽陽郡主送她的南珠是一樣的,只不過,杜恒言送的這上頭的珠子依舊比壽陽郡主給她的大,笑著謝道:「謝謝嫂子,芫兒很喜歡!」
杜恒言道:「妹妹喜歡便好!」
關山芫忙又道:「這上頭的珠子比壽陽郡主送我的南珠還大,嫂子這個也是宮中貴人賞的嗎?」說著不由看向了杜恒言發上的紅翡翠滴珠簪子。
杜恒言有一刹那好像覺得關山芫的態度為何轉變了,笑道:「是的,楊淑儀娘子賞的,妹妹若是喜歡,我那還有一些。」
關山芫正要再說,一旁的林梅有些不耐地道:「芫兒,小嫂子剛來,你別嚇著人家了,府裡什麼沒有,要你在這兒這般眼皮子淺!」
關山芫頓時眼裡汪了淚,有些委屈地看著她娘。
杜恒言好像聽見老爺子不自在地咳了一聲。
林梅也不管小女兒,見這個侄媳婦似乎並沒有責怪女兒昨個在新房裡不知禮數,想著,即便她的娘親真是那地界兒出來的,只要她對慕俞好便成,這般想著,便平聲靜氣地對杜恒言道:「你別理她,改明兒有時間去靖國公府玩!」
說完,卻是不打一聲招呼地起身走了,留下身後的夫君靖國公世子尷尬地和老丈人告辭。
上首的林老爺子微微歎了一聲道:「去吧,她就這個脾氣,樸松你多擔待著點。」
杜恒言直覺發現,這個姑太太似乎和老爺子有陳年舊怨?
二房中午也沒用下來留飯, 倒是要走的時候,林老爺子發話道:「自來沒有兒子在,老子跟著孫兒過的道理, 以前慕俞沒有成家, 我是不放心他,眼下既是已經娶妻了, 我便依舊搬回老宅子住吧!」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20 01:00:34
第二十五章
王氏眼皮一跳,輕輕地用手肘搗了林巍一下, 林巍卻早已面紅耳赤, 跪了下來, 紅著眼道:「是兒子不孝,這些年沒有盡孝爹爹跟前。」林巍多年來一直活在長兄的陰影下,長兄去世後, 他一心想讓爹爹知道,林家還有一個兒子,是他林巍,卻不想事事弄巧成拙, 林家在京中竟漸漸淪為一個破落戶,直到慕俞和爹爹回京。
昨個,他見到了多年苦求不得見的楚王, 見到了至今未見過的太子殿下,還有那幾箱子的賞賜,一時大大地懊悔,沒有讓慕俞在林府本家裡辦婚事, 若是這般,說出去便是他林家得了殿下恩寵,現在只怕提起慕俞,都會提烏桕巷子的林家小郎君。
這般說起來,好像是他虧待了侄兒,霸佔了林家一般,眼下爹爹願意回去,真是再好不過的。
一旁的林徹見爹爹言語激動,也跟著跪下來道:「孫兒多年沒有見阿翁,希望阿翁能搬回家去住。」
林姝也隨著兄長跪下,王氏捏緊了手中的絹帕,跪在了夫君身後,「是兒息不孝。」
杜恒言冷眼看著,她對二房實在沒有什麼好的觀感,不過這兩個孩子還不錯,若是有阿翁過去教導,稍微雕琢一下,日後未必不是慕俞的助力,她猜,阿翁大概也是存了這樣的心思。二房再不好,也是林家的子孫。
慕俞知道這麼些年,阿翁已經對二叔失望之極了,特別是二叔試圖逼迫他娶薛家女兒之後,此時上前兩步跪在了二叔身旁,「阿翁,可是孫兒有哪處讓您不高興了,孫兒和您相依為命多年,實在不喜歡早上起來不能去給您問安的日子。」
慕俞說的俏皮,林老相公眼裡卻泛了淚花,他這兩年來,越老,心越軟了,閉目擺手道:「你們都別爭了,慕俞,阿翁不能陪你一輩子啊,你有你的路要走。」他要在最後的時光裡,幫孫兒清理好身邊這些小障礙。
王氏在慕俞跪下來的時候,眼裡泛了一點光彩,此時見老爺子沒有被慕俞勸住,不由暗罵這小子沒用。心裡的不安又蔓延上來,她們兩口子當家做主多年,這一回老爺子回去,怕是,又得處處受制肘。
正說著梁伯從院子裡過來稟道:「相公,已經準備妥當了。」慕俞大婚,林老相公讓人將梁伯和花嬸子送進了京城。
杜恒言不妨老爺子在他們新婚第二日便走了,且東西一早便讓梁伯收拾好了,小夫妻兩個眼看著梁伯指揮著林二幾人將東西抬上馬車。
五月初的太陽溫溫柔柔的,照在人的身上十分暖和,帶著晚春的一點光暈。林老相公望了眼院內生機勃勃的新綠的枝葉和初開的月季花,林老相公站在院子中,整個人好像都如這植物般活泛了起來,擺手讓慕俞和恒言不用送了。
他的孫兒正如這經了嚴冬過了暖春的樹木,他陪伴了慕俞十四年,以後,該有他一手挑選出來的恒言陪著慕俞走了。
老相公看向慕俞的眼裡滿是欣慰與驕傲,又有些許期待。他知道林家的聲望就看慕俞的了。
到了此時,恒言也有些捨不得,她和小小娘當年多虧了老爺子出手相助,不然還不知道得遭受多少屈辱,臨別和慕俞一起跪了下來,乞求老爺子平日裡多回來小住。
老爺子倒是沒有負擔,滿口應下來。
慕俞眼看著阿翁上了馬車,看著馬車消逝在了烏桕巷子的盡頭,一時心上泛起一點苦澀,若說一開始他不知道阿翁為何要走,過了一個時辰,他便漸漸了悟了,二叔見到昨日的陣仗後,怕是又會不消停,阿翁是回去看著他們二房了。
他既恨二叔多年來不消停,又恨自己不能為阿翁分憂,讓他這般年紀還不能安享晚年。
杜恒言見他有些鬱鬱寡歡,握住了他的手,柔聲道:「慕俞,就當給阿翁找點清閒的事做唄,不然整日裡悶在家中對著你我,不也無趣?」
杜恒言覺得老人最怕閑下來,最怕讓他知道,已經沒有用得到他的地方,他已經沒有價值了,眼下這樣,雖是有些鬧心,可是阿翁仍舊在發揮著他的光與熱,大概這幾年還是精神抖索的吧。
慕俞被阿言勸了幾句,便也放開了,家裡一下子空落了起來,慕俞笑道:「言兒,我們去郊外住幾日吧?」
一旁的紫依提醒道:「少爺,得緩一緩,明日可是回門禮。」
這一說恒言倒想起來,還得準備回門的東西,笑道:「明日回了門再走,今個可得去買些東西呢,家裡的布匹綢緞擺件兒倒是有的,我想給阿翁阿婆買些鮮貨。」
一時紫依準備去廚下幫著戚嬸子備午飯,慕俞道:「不用了,我和言兒出去吃,你們今日都在家休息,不用跟著了。」
林二便去備馬,林家的護衛,慕俞只要了林二和林三,剩下的,都讓阿翁帶回了林家,紫依進去給恒言拿冪蘺,五月城中四處都是柳絮,汴京城中女子們都帶起了各式樣的冪蘺。
馬車也是婚前先買的,老相公想著以後恒言出行不便,便做主買了一輛馬車回來,慕俞抱著恒言上了馬車,雖然過了昨夜,現在當著僕人的面這般親昵,恒言還是有些不自在,將頭埋在了慕俞懷裡,一旁的紫依低著頭偷笑,被戚嬸子拽了一下衣裳。
馬車裡墊了厚厚的坐墊,十分鬆軟,慕俞道:「等六月便再鋪上竹席。」
裡頭有一排小暗格,可以放水和吃食。慕俞先帶著恒言去了東大街,那邊有一條街都是珠寶胭脂衣裳,慕俞一早便聽人提起過,也不問恒言,便帶著她往那邊去,杜恒言昨夜有些勞累,上車沒一會兒,倚在慕俞身上便漸漸呼吸勻稱了。
慕俞低頭看著肩上靠著的人兒,只覺得渾身上下每個毛孔都是舒展的,好像在明月鎮上的第一次見面,除了恒言,他便再也沒有看清別的女子。
馬車路過孫家茶樓底下的時候,二樓臨窗候著主子的葉門看見林二,心頭一跳,頓時渾身僵硬,待那馬車走遠了,才敢偷偷的瞟一眼自家主子,見主子對著盛滿了銀屏酒的銀盞出神,才微微松了口氣。
眼下木已成舟,言小娘子已經嫁給了林家小郎君,主子日後該不會再為言小娘子惹出什麼事兒了。
葉門現在想到昨日主子的癲狂,仍心有餘悸。
昨日張憲的馬車跟在杜恒言的花轎後頭,被人攔著的時候,聽著外頭的人與葉門有一句沒一句地客套,好像並沒有事找他,只是想絆住他,電光火石之間,他猛地想起來,會不會他的病是假的,會不會一切只是有人不希望他娶阿言,所以買通了太醫。
這個念頭一在他的腦海裡迸發出來,便迅疾生根發芽,像荒草一般拱得他頭腦發熱,渾身上下好像要著火,他不管不顧地牽了馬疾馳而去,他想最後再攔住阿言,告訴她,他先前放棄只是因為他得了病,他不能給她一個完整的家,他現在知道,那一切都是假的,都是假的!
「駕!駕!」
耳邊的風呼呼地過,直到太子身邊的侍從攔下了他的馬,他才發現,他的馬險些從一個幼兒的身上踏過。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20 01:00:45
第二十六章
太子給了他一拳,打得他眼冒金星,可是要去找阿言的念頭已然由一個火苗躥成了熊熊大火,他要走,太子的侍從攔住了他,他試著掙脫,越來越多的侍從朝著他圍過來,他被太子綁住了。
太子說:「子瞻,你不是一個人,你身上還有張相十七年的期盼,你不能走這一步。」
他好像聽見自己在咆哮:「殿下,她就要拜堂了,快放開我,快來不及了!」
太子殿下冷冷地看著他:「子瞻,已經來不及了!」
是的,已經來不及了,早在他再一次回京,抑或是更早,他聽了太醫的話,行屍走肉一般地離開京城的時候。
早在他生了放棄的念頭的那一刻,他便已經遲了。
葉門現在還記得他追上主子的時候,主子被太子的侍從綁在地上,失了魂一般,怎麼喊他,他好像都聽不見,不會哭也不會笑,太子讓人把主子抬到了馬車上,讓他將主子送回家。
跟在他身後的,還有主子一路狂奔而衝撞到的商販和行人,他們或推著小車或挑著擔子,或被攙扶著,跟著他去了張相府上。
夫人讓管家賠了他們錢,歎了一句「冤孽!」
可不是冤孽嗎,他家主子著了許多年的魔,言小娘子大婚之日,終於瘋魔了。
葉門正想著,便見主子將銀盞裡的酒一飲而盡,眼睛裡泛著幽綠的狼光一般,道:「你去查查太醫院院首近來有什麼異常,包括他的家人!」
葉門背後一寒,難道自家主子懷疑,太醫院院首對他做了什麼?
葉門見主子面色暗沉,不敢多問一句,忙出門去吩咐,關包廂門的時候,忍不住看了裡頭的主子一眼,若,若是真是太醫院的人動了手腳,主子,大概會要開殺戒吧。
杜恒言醒來的時候, 才發現自己靠在慕俞肩上竟然睡了過去,慕俞見她醒來,替她理了理鬢髮, 摸著阿言溫熱粉紅的臉頰, 柔柔的觸感,讓他猶自以為在夢裡。
杜恒言有些不好意思, 用手背涼了涼臉,見慕俞亮著眸子看著她, 低聲道:「別鬧!」
慕俞若有所思地道:「阿言比先前更好看了!」
杜恒言白了他一眼, 兩人望著忽然便都笑了起來, 杜恒言捏了慕俞的臉,慕俞也伸手捏杜恒言的臉,二人的姿勢便成了雙手交叉的模樣, 慕俞趁恒言沒注意,迅速地在她唇上啄了一口。
杜恒言握著小拳頭,不滿地捶了他一下,慕俞湊在她耳邊, 輕聲道:「阿言,你不要鬧,我昨晚還沒吃好!」
杜恒言羞得滿麵粉霞, 把他往另一邊推,其實昨晚之前,她還擔心,她和慕俞二人年紀都不大, 過早洞房似乎不好,但是真到了那關頭的時候,卻發現原來古人成婚早是有緣由的,他們原本就發育的比現代人早,慕俞又自幼練武,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只不過,杜恒言覺得這事兒還是克制一些為好。
裡頭正鬧著,外頭林二稟道:「少爺,少夫人,到了!」
杜恒言掀了車簾,一股涼風吹進來,杜恒言定眼一瞧,發現在東大街上,奇怪道:「怎地來了這兒?」
慕俞道:「給夫人買些胭脂水粉和頭面啊。」日後去了蜀地,他怕是就沒有這麼多空兒陪阿言了。
慕俞輕快地下了車,然後轉身過來抱阿言。
這姿勢,竟是頗為熟稔,好像是模擬了許多遍一樣,倒讓杜恒言微微有些驚訝。
街道上另一輛停著的馬車上頭,也恰好有人下來,看到這一幕,怔然了許久。秦鈞見妹妹站在馬車旁,看著什麼呆住了一般,眼睛裡竟又是豔羨,又是落寞,秦鈞頓時心中警鈴大作,也不由順著她的方向看去。
竟是慕俞和恒言。
驚愕地回頭看著妹妹。
秦箬竹不妨被兄長窺見心中的隱秘,一時臉上如火燒一般,呐呐道:「哥哥,不,不是的。」
可是面對兄長已然洞察的眼睛,秦箬竹覺得似乎已經不需要贅言,低頭輕聲乞求道:「請哥哥不要告訴爹爹和娘親,箬竹以後定然不會再見林,林家郎君。」
秦鈞緊抿著唇,淡道:「上車吧,我們許久沒去相國寺了。」
秦箬竹不敢多言,斂了裙裾,又重新上了馬車。
杜恒言剛才睡得熟,身上有些發熱,一下馬車,被溫軟的風一吹,人有些清醒過來,察覺到好像有人在看她,左右看了看,並沒有看到什麼,想著許久也不曾來過這邊,便準備挑幾家相熟的鋪子過去。
她喜歡琉璃閣的胭脂和各種精美的琉璃瓶子,便直奔她家去,這家的掌櫃姓姚,是個寡居的婦人,見是許久不見的杜家小娘子,身後又跟著一位郎君,立即笑呵呵地道:「給言小娘子,哦,不,是林少夫人道喜了,少夫人真是好福氣,嫁得這麼一位如意郎君。」
杜家兩位小娘子一個定了林老相公府上的長房嫡孫,一位被賜婚給太子殿下,可是滿京城都知道的,姚掌櫃倒是真心羡慕這一對有家族庇佑的女孩兒,在懵懂無知的年紀,家人便給她們做了最好的安排。
杜恒言新婚頭一次出門,便被人稱呼「少夫人」有些許的不適應,饒來平日裡臉皮厚,這時候臉上也泛了一層紅暈,笑道:「掌櫃的,許久沒來了,可有新貨?」
姚掌櫃笑道:「有,有的,少夫人稍等一會兒,我這便讓小童去後頭取。」
櫃檯上擺著的都是一些一般的胭脂水粉,真正上等的,都放在後頭,因為賣的緊俏,所以只賣給相熟的顧客,免得老客來了反而買不到。
在汴京城這個地面兒,多的是達官貴人,一個石頭砸下來,都能砸死一批,平頭老百姓都惹不起,東西若是給看到了,賣給這個,不賣給那個,定然起紛爭,是以,許多掌櫃都單獨備一個里間兒藏好物。
「掌櫃的,我家小娘子前些日子定的芙蓉玉面膏可到了?」門口傳來頗為熟悉的聲音。
杜恒言不由皺了眉,一側頭,便看見了翠微、碧籮和杜婉詞。
二人相見,一時都怔住了,顯然,都沒料到會這般巧合。
杜恒言出嫁的時候,杜婉詞並不在家中,她早前幾日,便搬去了郡主府,說是去陪娘親,大家都知道她是不想給杜恒言一點臉面,可是杜家上下也沒有人拘著她。
月余不見,杜婉詞明顯瘦削了,五月的天,著了一身白衣紫裙,外面套了一件對襟窄袖粉色玫瑰褙子,腰肢似乎盈盈一握一般,面頰上的顴骨看起來更高了一些,杜恒言微低了頭,有一天,杜婉詞終於長成了她不喜歡的長相。
杜恒言打量杜婉詞的時候,杜婉詞也在打量杜恒言,一身煙霞色的半臂織錦襦裙,上頭的牡丹花大朵大朵開得繁麗,兩隻手腕上各套著一隻羊脂白玉鐲子,眸光瀲灩,整個人嬌俏地站在林承彥的身旁,像一枝沾了初春的雨露開始綻放的桃花,鮮豔中帶著青澀。
杜婉詞打心眼裡,是有點羡慕的。
其實,不管是林承彥,還是張憲,大概嫁給哪一個,杜恒言都會是這般幸福嬌俏的模樣,因為他們都歡喜她,都將她捧在手心裡。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20 01:00:57
第二十七章
有那麼些許時刻,杜婉詞是有過意難平的,同是一個屋簷下長大的小娘子,她是正經的杜家嫡女,而杜恒言不過是山腳疙瘩裡冒出來的一個身份不明的女孩兒罷了,杜家收養了他,可是反過來,杜恒言好像吸盡了杜家的靈氣,杜家的好運,似乎都集中在了杜恒言一個人身上。
杜婉詞原來以為她這輩子都不想再和杜恒言說一句話,可是此刻她竟走到慕俞面前道:「我可否和阿言單獨說兩句話?」
慕俞看了眼阿言,見她點頭,便讓姚掌櫃將二人迎到樓上的雅間去。杜婉詞讓兩個女使都守在了門外,
「我以為你會嫁給張憲。」杜婉詞淡漠地道。
杜恒言理著腰上配著的宮絛,淡道:「我與慕俞的婚事一早便由阿翁阿婆定下的,婉婉是從哪裡聽來的閒言碎語?」
「閒言碎語嗎?杜恒言你敢說你沒有勾搭子瞻哥哥,你敢說你沒有嗎?」杜婉詞被杜恒言無所謂的模樣,深深地刺激了,明明,明明是她那麼喜歡子瞻哥哥,可是子瞻哥哥的眼裡卻只有杜恒言,不然,她又怎麼會答應嫁給太子殿下?
明明她的願望也只是做一個達官貴族家的夫人,平平淡淡地過日子。
「婉婉,我已經嫁人了,你無須這般激動。」杜恒言的眸子裡帶了淡淡的笑意。
杜婉詞頹然地往身後的梨木椅上一靠:「阿言,我沒想過和你成為仇人的,我只是不喜歡你,你不是我娘生的,你來以後,我娘就開始哭,爹爹也不喜歡我娘。」
她只是不喜歡阿言,並沒有想過和她成為仇人,走到這一步,她如今回想起來,也不明白這是她二人的命運,還是她行差踏錯了?
杜恒言見杜婉詞面有頹色,平靜地問道:「如果,我沒有嫁給慕俞,你覺得你現在會和我說,你沒想過和我成為仇人嗎?」
杜恒言直直地盯著杜婉詞的眼睛,見她一愣之後,眼睛猶疑,杜恒言忽地笑道:「那是我沒擋了你的路,沒搶了你的東西,現在的我,對你沒有任何威脅了,婉婉,你不要忘記,先前,你可是差點要我入王府做妾的,還有阿寶的毒。你恨我恨得連恨的心思都懶得藏一藏,你說,你沒有想過和我成為仇人?」
呵,杜恒言只覺得這是個不好笑的笑話。她的娘覺得小小娘搶了爹爹,便把小小娘弄死了,到了她,覺得有人會搶她的子瞻哥哥,便要弄死那人。
「婉婉,你不該動阿寶的!」杜恒言說著,看向杜婉詞的眼睛猶如深潭一般。
杜婉詞脊背一寒,總覺得杜恒言看向她的那一眼,似乎帶了憐憫和同情,半晌,她聽到自己輕聲問道:「阿言,我們之間以後會如何?」
「以後嗎?我答應了爹爹,所以最好的狀態,大概是陌生人吧,不過,我想你未必會願意。」
杜恒言知道,日後若是阿寶入了東宮,杜婉詞怕是會如先前拿阿寶威脅她一樣,日後,杜婉詞也會拿她杜恒言威脅阿寶。
門外的姚掌櫃見二人久久不出來,心中揣測著關於杜家兩位小娘子不和的傳聞估摸是真的,一時心裡也惶惶的,她這個小廟,可容不下這兩尊大佛鬧事兒,眸子一轉,喊了身邊的兩個小童來。
等裡頭二人出來的時候,翠微正不知如何是好,便看著一個小童過來道:「小娘子,我家掌櫃說聽聞您要大婚,特地備了許多新鮮的胭脂,您不若隨著小的進裡頭去挑選。」
杜婉詞沒有理睬,轉身走了。
杜恒言望著杜婉詞的背影,她總覺得杜婉詞好像比以前更沉不住氣了,不知道是不是趙萱兒那邊發生了什麼事,以杜婉詞現在的脾氣進東宮,怕是得被東宮那五個美人生吞活剝了。
不過,那是肅王府和爹爹的事了。
另一邊,一個小童捧了匣子出來,放在櫃檯上給杜恒言看,裡頭有許多新式樣的琉璃瓶子並一些玫瑰露、檸果乾片兒,杜恒言此時也無心多看,慕俞便讓小童都包了起來,付了錢,牽了恒言的手出來,道:「阿言,你若是不喜歡京城裡的這些人,我們過些時日便走吧。」
「去哪裡?」
「蜀地!」
回門後, 杜恒言和林慕俞便準備收拾行李先去京郊莊子上住些時日。杜恒言收拾嫁衣的時候,想起來成親那一日,有個婦人自稱是蘇家的, 心裡琢磨了一會, 晚上歇了燈以後,還是問慕俞道:「慕俞, 我們是不是應該去看看娘?」
恒言的娘一早便不在了,她說的自然是慕俞的娘親, 慕俞輕聲道:「只怕, 娘並不願意見我們。」其實, 他回京以後,曾去華嚴庵裡找過娘親,娘親並未見他。
杜恒言握了他的手道:「傻瓜, 娘親畢竟生育了你,便是不見,我們在外頭磕一個頭也好。」
杜恒言曾經聽阿婆說過,蘇氏當年是京中的翹楚, 才貌雙全,到了及笄之年,求親的人快把門檻都踏破了, 婚事沒有定下的時候,京中一眾兒郎都不願意定親,只能蘇林兩家定親的消息傳出來,那些兒郎才死了心, 開始安穩地娶妻生子。
當年林楠一死,蘇家門前的車馬便又開始川流不息,蘇氏無奈,選擇了落髮為尼。
如若真如阿婆所言,蘇氏和夫君兩情相悅,便應該十分疼慕俞才是,如今不見,許是因為十多年,一顆心已漸漸死了,不願意再見紅塵中人。
慕俞待她好,杜恒言便也願意事事為慕俞著想,生身母親,大約在慕俞心裡,一直都是十分掛念的吧。
五月初十,杜恒言讓戚嬸子做了幾份素食,便和慕俞提了兩個食盒去華嚴庵。
華嚴庵是京中最大的庵堂,當年先帝時有一位妃子因為連了夭折了兩個孩子,便執意進了華嚴庵出家,現在已是華嚴庵的主持師太,後來一位宗室的郡主在夫君去世後,也在此出家,華嚴庵的聲名便就此傳了出去,是以有女子躲避禍事來了庵堂出家的,旁人大都不敢再來滋事。
蘇氏法號慧安,慕俞和小尼報了名號,那小尼便進去通傳了。
杜恒言見慕俞有些緊張,遞了一盞茶給他。慕俞剛喝一口,便見那小童去而複返,道:「二位施主請隨我來。」
慕俞驚喜的立即站了起來,顫著音喊恒言:「阿言,娘,娘願意見我了!」
眼睛竟不由紅了起來,仿佛一隻被拋棄了的小奶貓,重新回了家一般,杜恒言替他整理了衣衫,二人牽著手,一起往後頭去。
蘇氏自己有一處小院子,裡頭有一個做尼姑扮相的女使,見到杜恒言和林慕俞,眸中有淚光滾動,忙低頭念了一聲:「菩薩保佑!」
林慕俞走進,試探著問道:「南姨?」
只見那女尼含著淚點頭,一邊抹淚一邊道:「師太在裡頭,小少爺和夫人隨貧尼來。」
微暗的靜室裡,燃著上好的禪香,味兒十分淺淡,夾雜著一點清新的草味兒,杜恒言一眼便瞥見,窗前的長條桌上,擺著一對素面長頸玉瓶,裡頭插著幾株不知名的草,上頭還帶著露珠,約莫是從後山采來的。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20 01:01:09
第二十八章
著了衲衣的婦人背對著她們坐在蒲團上念著經,依稀可見,身量欣長。
約有一刻鐘,那婦人才放下了手中的佛珠,轉了身來,杜恒言不由怔住了,眼前的婦人不施粉黛,肌若凝脂,顏如明玉,雙眸似水,眉目間自帶一股靜人心弦的氣質,令人觀之忘俗。
蘇氏也在看杜恒言,身著淡紫色對襟窄袖襦裙,繡著團花錦紋,外罩玉色煙蘿銀絲輕紗衫,雙頰暈紅,黛眉輕點,櫻桃唇瓣不染而赤,猶可見一對淺淺的梨渦,綰了墮馬髻,兩鬢簪著小巧的水晶珠花,整個人望去,恰似一朵初夏的粉荷,盈盈的好想掐一把。
蘇氏帶著兩人去了廂房,南姨奉了茶守在外頭,茶是茉莉花茶,清香怡人,杜恒言忙搗了搗慕俞,慕俞才想起來一般,道:「給娘,奧,不,給師太帶了一些外頭的糕點和家中的素食。」
蘇氏見慕俞微微緊張,有些不知所措的模樣,苦笑道:「我兒不必拘束,喚娘便是。」
「嗯,娘!」慕俞帶著鼻音,喊了一聲。
蘇氏一雙美眸含笑地看向了杜恒言,杜恒言忙腦子一轉,也跟著喊了一聲,「娘!」
蘇氏又不著痕跡地看向了杜恒言面前的茶。
杜恒言忙跪下,雙手將茶捧道額前,恭聲道:「請娘用茶!」
蘇氏含笑接了,喝了一口,從懷裡摸出一個小荷包,遞給杜恒言道:「傳給林家長息的,你收著吧!」
好像是一隻鐲子,杜恒言恭謹地收了下來。
蘇氏望著與亡夫像了七成的兒子,微微閉目道:「慕俞,我就知道,你長得太像你爹爹了。」我又怎麼忍心見你,見了你之後,又要怎麼去面對這往後枯寂如灰的日子。
林慕俞似乎明白了娘親先前一直不願意見他的原因,哽咽著道:「娘,我和阿言準備去蜀地,您和我們一道走吧。」
他先前以為娘真的摒除了紅塵往事,一心侍奉佛祖,可是,娘還是讓他喊娘,她還是惦記著他。
蘇氏搖頭道:「不了。我兒既是去蜀地,定然要事事小心,切不可意氣用事,凡事多聽多打探。」
裡頭正說著,忽聽外頭的南姨,有些慌張地道:「夫人,夫人,那人又來了!」
杜恒言見對面剛還有些憂心的蘇氏皺了眉,很快又掩了下去,淡道:「住持師太又派人來喊我去念經,慕俞和言兒,今日便不留你們了。」
既是這般說,慕俞也不好多留,和恒言告辭。
杜恒言出來的時候,見蘇氏雖笑著,可是南姨面上卻是欲言又止,好像有什麼話要和他們說,又礙著蘇氏在,不敢說一般。
二人出了蘇氏的小院子,慕俞正準備帶著恒言下山,卻被恒言拉了一把,杜恒言伏在慕俞肩上,輕聲道:「娘她們有事兒,我們再等等!」
說著,便對帶路的小尼道:「我想給我娘親點一盞長明燈,不知可否請姑子領路?」
小尼欣然應允:「二位施主請隨小尼來!」
杜恒言走了一會對慕俞道:「我肚子有些不適,你隨這位姑子去,我在此處等你!」
慕俞正有些擔心,見阿言對他使眼色,忙反應過來,跟著小尼走了,他一個男子不好在庵堂裡隨意走動,阿言卻是可以的。
杜恒言便又折返回了先前的院子,他們離開的瞬間,裡頭便又有了人進去,杜恒言躡手躡腳地躲到靠窗的牆角下,聽裡頭一位婦人道:「既是梁王看得上你,你又何故如此拿喬,你若是惹惱了梁王,你那唯一的兒子能落得上好?叫我說,如今你在這庵裡,也是挨著日子過,你才三十有二,往後的日子還長著呢,便是真出了什麼事兒,外人也不會知曉,自會有郡主替你掩了下去……」
杜恒言心中頓時猶如驚濤駭浪,忙退了出去,一出了院子,便往前殿跑去,梁王,梁王,他不是在滇南,什麼時候回來的?
杜恒言見到慕俞的時候,猶覺得口舌發幹,慕俞剛剛點了長明燈,看到恒言一臉驚慌失措的模樣,心頭一凜。
杜恒言急道:「你隨我去一趟都亭驛。」
五月十八,太子殿下迎娶太子妃。
杜婉詞寅時初便起來了,由兩個貼身女使服侍著用加了玫瑰花瓣的溫水沐浴,然後擦拭幹了頭髮,再由全福太太楚王妃負責鉸面和梳發,杜婉詞一直面無表情,便是鉸面的時候,眉頭也沒有皺一下。
因是杜婉詞出嫁,杜家接回了趙萱兒,趙萱兒見女兒鬱鬱的模樣,偷偷背了好幾次身子擦眼淚。從婉婉在繈褓裡的時候,她便想過,一定要給婉婉尋覓一個滿趙國最好的兒郎,一定要讓她的婉婉做一個幸福的新嫁娘。
在婉婉周歲的時候,她便開始給婉婉存嫁妝,她存夠了十裡紅妝,可是,卻沒有能夠給她找一個歡喜的新郎。
杜老婦人元氏,即便先前對婉詞再有芥蒂,孫女出嫁,她還是準備了一套和恒言一樣的畫書,摸著她的手,叮囑道:「洞房之前要看,你嫁的是太子,既是夫妻,也是君臣,殿下若憐惜你,是殿下的情分,殿下若,若是男兒血性有些不能顧及的,你自己定要懂得保護好自己,宮闈幽深,婉婉,你要誕下子嗣,男女都無所謂。」
可是,卻定然要有一個孩子。
不然,日後那許多漫漫長夜,要怎麼挨呢!
杜婉詞在聽見那句「男女都無所謂」的時候,忽然抬眸看了眼阿婆,低低地喚了聲:「阿婆!」阿婆的意思是杜家並不準備讓她為杜家的前程委曲求全,阿婆只是希望,她自己能在宮中生存下去。
老夫人拍了拍孫女的手,扶著淩媽媽的胳膊,腳步凝重地走出了靈犀閣,對於言兒,便是生不出孩子,她也不擔心她,可是,對於婉詞,卻是一定得有子嗣的。
辰時初,太子殿下著了一身紅衫,紅紗蔽膝,白花羅中單,白羅方心曲領,羅襪黑靴,金鑲青白玉革帶配綬,頭上戴著十八梁遠遊冠,騎在棕色的汗血寶馬上,後頭是一頂銀頂黃蓋紅幃十六人抬鳳輦和浩浩蕩蕩的迎親隊伍。
禦街兩旁都是威壓肅靜的御林軍,百姓站在兩旁跪拜,並沒有人敢窺視太子殿下的真顏。
偷偷從家裡溜出來的小阿寶跪在人群裡,望著馬背上威風凜凜的太子哥哥,不由咬了唇,太子哥哥娶了婉小娘子,以後會不會就不喜歡她了,她知道婉小娘子不喜歡她。
小阿寶抬手抹了淚,她要跟著阿姐走,和阿姐一樣找一個將她捧在手心裡的郎君。還要會武功,還要會畫眉!
小阿寶抽抽噎噎地憤然起身,邊走邊抹著淚。
馬背上的趙元益,眼風掃到一個嬌小的身影,不由眼睛一亮,看背影好像又長高了一點,才月余不見,阿寶的個頭躥的真快,只是,誰欺負她了嗎?
太子勒了馬,馬立即便停了下來,太子便要下馬,一旁的內侍忙驚慌地道:「殿下,殿下,若是有事,可遣小的去辦!」
趙元益想到自己在娶親的路上,此番是定不能給父皇和肅王府難堪的,微微猶疑,再抬頭,那個小身影已經不見了,歎了一口氣,道:「無事,走吧!」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20 01:01:19
第二十九章
隊伍又重新動了起來。
太子殿下娶太子妃,並沒有人敢攔門,杜婉詞拜別爹娘和阿翁阿婆,進了鳳輦,裡面裝飾精美,以朱色雲錦為墊,璧上飾著綠松石、藍松石和各色寶石,車簾外頭一層紅幃,裡頭又垂了一層紫水晶簾,繁複的讓杜婉詞也微微側目。
楚王妃和她說,這次陛下賞了太子以皇后才能乘坐的鳳輦來娶正妃,她知道這既是陛下對太子的恩寵,也是陛下想安肅王府的心,這是間接告訴肅王府及天下人,她杜婉詞會是未來的皇后。
杜婉詞想到這裡,面上掠過一層苦笑,手中捏著的一對玉如意,好像千斤重一般。
東宮內佈置得滿目皆是耀眼的紅色, 華燈初上,廊下的大紅燈籠耀著鮮麗的紅,晃得人眼暈, 宗室內的女眷都圍在新婚內, 榻腳上都爬滿了兩三歲的小娃娃,大些的滿院子的亂轉, 每一個娃娃都穿著簇新的衣裳,像年畫裡走出來的童男童女一般。
翠微和碧蘿並著沈貴妃娘娘新撥下來服侍太子妃的宮女一併站在屋內, 中有兩個宮女容貌最為出眾, 一個身形嫋娜, 眉眼嫵媚,叫晴月,一個珠圓玉潤, 兩頰一對可人的小酒窩,面上有少女的童真,喚作巒兒。
翠微見那些宗室女眷每每初看見晴月和巒兒便相識而笑,心裡便有些恐慌, 今日宗室女眷都知道貴妃娘娘賞了這麼兩個美嬌娥給太子妃,日後若是兩人出了錯兒,太子妃娘娘也不好輕易地處置二人。
月上柳梢頭的時候, 太子殿下帶著酒意踉蹌而來,在眾人的見證下,用喜秤挑開了杜婉詞的鳳飛九天的紅蓋頭,露出一張有些瘦削卻依舊俏盈盈的臉蛋, 眉如遠山,眼如漆星,嬌俏明媚,亮了一室華光。
杜婉詞在眾人的注視下,頂著五層鑲著各色珠寶的鳳冠,眼眸微抬,輕輕地看了一眼太子殿下,見太子爺正也正望著她,立即面上泛起一層暈紅,手卻捏緊了帕子,自個也不清楚,此刻心裡是羞澀還是恐慌。
喜娘帶了眾人出去,一時室內便只剩下二人,趙元益看著低著頭不知所措的杜婉詞,伸手準備替她摘掉那明顯壓得人喘不過氣來的鳳冠。
杜婉詞察覺到身前的人伸出了手,心口更如小鹿亂撞,低垂的眼簾裡滿是驚慌,紅暈已經染到了耳垂下。
太子覺得有些好笑,手碰到杜婉詞的鳳冠的時候,腦海裡卻忽然蹦出來今日抹著手哭的小小身影,一時懊惱,她那般小的女娃兒,見到他成親,哭什麼?
腦海裡好像有聲音道:「現在就哭,日後長大了見到杜婉詞,還不知道得哭成什麼樣!」
太子停在鳳冠上的手,便那般凝滯了,再看去,有些索然無味,淡道:「孤尚要去前頭,宴席不知何時結束,太子妃早些歇息吧!」
說著闊步離去,臨走吩咐貴妃娘娘送來的宮女都去別院歇著,留下翠微和碧蘿伺候,並一個肅王府給的姓王的嬤嬤。
杜婉詞臉上的紅暈尚未來得及褪去,太子已然沒了蹤影,碧蘿和翠微面面相覷,太子的意思,難道是今日,不,不回來洞房?
王嬤嬤看著庭院中暗影重重的樹影,垂了眼睛。
子時初,喝得醉醺醺的趙元益被內侍攙扶著回到寢殿,翠微和碧蘿待要上前伺候,一個年齡約莫十三四歲的小內侍攔了道:「殿下不喜宮女伺候,二位姐姐去陪著太子妃娘娘吧。」
不一會兒,灌了醒酒湯的趙元益又被攙扶到了新房內,趙元益讓侍從都退了下去,已經散了發換了赭色雲紗寢衣的杜婉詞上來給趙元益寬衣,趙元益揮手道:「太子妃自去歇著,孤稍後便來。」
杜婉詞一時便僵在了那裡,她,她已經研習了阿婆給她的畫本子,入了東宮,她便知道,她不能再有任何的抵觸情緒,眼下,肅王府正是烈火烹油,繁花著錦的時候,她務必要在肅王府沒有倒下去之前,誕下一個孩子。
是以,一早便讓翠微、碧蘿服侍著換了一身寢衣,赭色的紗衣上頭隱有鏤空的小黃花,一朵朵,一點點地洩露少女內裡的春光,便是翠微和碧蘿看著都紅了眼,她費了心思,不想殿下一眼都未看她。
杜婉詞心裡蔓延上來一點屈辱,可是,剛才王嬤嬤和她說,今夜若是殿下沒有留宿主院,明兒,她在那些側妃良娣跟前,便落了下乘。
杜婉詞這般想著,一雙柔荑已經攀在了趙元益的腰間,小貓撓癢一般地解著趙元益的腰帶,含羞帶怯地道:「妾,妾身學了一點閨房之趣,想邀殿下,一同研習。」
趙元益並未阻止杜婉詞一點點攀升的手,他在杜婉詞的堅毅裡,已然明白她心中的考量,屏風後頭已經背了熱水,趙元益赤`身出現在杜婉詞面前的時候,杜婉詞也只是頭垂得更低,渾身都在顫抖,卻並沒有退縮。
趙元益並未要杜婉詞服侍,自去洗漱,他剛才只是想知道,昔日驕傲的杜婉詞,如今究竟可以做到哪一步?
第二日天亮的時候,東宮主院裡頭一早便來了宮中的嬤嬤,來收元帕的,見還是完整的一張,莫說紅色的印跡,便是褶皺兒都沒有,不由打量了一眼房間,見太子妃正由宮女伺候著梳發,太子殿下旁若無人地倚在榻前看書,垂了眼,收了帕子回去向貴妃娘娘覆命了。
杜婉詞透過銅鏡,見宮中的嬤嬤走了,不由側首看了眼趙元益,她原本以為,以她和太子殿下自幼相識的情分,殿下無論如何都會給她作為正妻的顏面,可是,可是昨夜,杜婉詞一想到,趙元益獨自在榻上睡了一夜,內心便湧出來深深的屈辱感。
不一會兒內侍在外頭說賈先生求見,趙元益扔了書,自去外頭,杜婉詞捏斷了一支眉筆,翠微嚇了一跳,小聲地道:「主子,今個要入宮,奴婢給您梳個百花髻吧。
杜婉詞聽到入宮,緊握著眉筆的手,放鬆了下來,看了眼鏡子中的自己深深的黑眼圈,淡道:「一會讓宮女拿一對煮熟的沒有剝開的雞蛋來。」
一旁的碧蘿忙應了。
太子殿下與太子妃一道用了早膳,兩人相對無言,一起去宮中請安,太子去了禦書房,杜婉詞去椒蘭殿給貴妃娘娘請安。
一進去,便聽到裡頭彤玉公主在說笑,宮女報了太子妃來了,殿內暫態安靜了下來,不一會兒沈貴妃笑道:「進來。」
杜婉詞遠遠望見,沈貴妃、劉修儀、楊淑儀都在,依次問安,又讓碧蘿奉了一些鞋子、絹帕、荷包等禮。
沈貴妃覷了一眼,讓一旁的嬤嬤收下,笑道:「既是入了宮,日後這些活計,太子妃也莫做了,本宮可盼著早日抱孫兒,便是如彤玉這般可愛的女娃兒,本宮也是歡喜的。」
杜婉詞一不小心對上沈貴妃銳利的眼,想到今早完好的元帕,一時呐呐地應下。
一旁的楊淑儀笑道:「姐姐真是心急,殿下這才大婚呢,便是昨夜裡就有了,也得一兩月後才能知曉呢!」
杜婉詞心上又是一緊。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20 01:01:31
第三十章
只聽楊淑儀又道:「姐姐,我看杜家的兩個女娃兒都十分清麗可人,太子妃有姐姐疼著,妾身不敢搶,那另一個叫恒言的女娃兒,妾身真是愛在心口的,如今太子妃既是嫁了過來,日後也常帶恒言進宮來玩兒。」
楊淑儀一邊說著,發上的紅寶石玲瓏簪子,一晃一晃的,初晨的日光投在大殿上,可以看見楊淑儀半面映在日光中的臉。
杜婉詞不知怎的,感覺到了一絲寒意。
她不記得,自己什麼時候的罪過楊淑儀,便是慣來在沈貴妃跟前扮豬吃老虎的楊淑儀,這次竟然這般沉不住氣。
難道是為了恒言?
沈貴妃見楊淑儀這般沉不住氣,微微笑道:「妹妹既是喜歡恒言,本宮明日便招她入宮來陪你,本宮記得,彤玉也喜歡她可是?」
一旁正玩著皇嫂給的荷包的彤玉,從裡頭剛剛摸出幾塊兒紅寶石,聽到沈母妃問她,笑道:「是呀,恒言姐姐深藏不露,果然是一個名符其實的‘憊賴’小娘子,彤玉也不好久沒見到她了,昨個太子哥哥大婚,我還跑去來著,以為自家姐妹出嫁,恒言姐姐怎般也會來的,竟然沒找到。」
說著,彤玉鼓起了小臉,將手中的荷包和紅寶石隨手一抓扔給了身後的宮女,跑到沈母妃跟前道:「明日言姐姐來,給楊母妃半日,給玉兒半日吧!」邊說邊拽了沈貴妃的袖子,撒氣嬌來。
彤玉是宮中唯一的公主,是以,沈貴妃雖與劉修儀芥蒂深,卻十分寵愛這個唯一的帝姬,此時見她這般憨態可掬,點著彤玉的額頭,笑道:「好,好,好,依了你!」
杜婉詞出宮的時候,一張臉已然十分蒼白,若不是翠微扶著,怕是連轎子也上不去。
她不知道,不過進了一次宮的杜恒言,是如何讓這後宮最受寵的女子們喜愛的,難道僅僅是一隻舞嗎?
都亭驛內,溫赫匆匆地過來找耶律蒙德,五月的趙國已經有些炎熱,他一路從京郊騎馬回來,已然大汗淋漓。
書房內耶律蒙德正在查看趙國皇帝送給他們的隨禮單子,見他回來,將單子撂在了一旁,見他行色匆匆,不由皺眉道:「林蘇氏那邊可是出了什麼事?」
溫赫忙稟道:「啟稟王爺,今日梁王的人進了林蘇氏的院子,試圖將人強行擄走,屬下見狀,半路將人救了回來,藏在了小主子的莊上。」
溫赫口中的小主子正是杜恒言。
當日杜恒言得知林蘇氏這邊的隱秘,立即便帶著慕俞來都亭驛求助,梁王的封地雖在滇南,但是好色的名頭一直在京中都如雷貫耳,她是慕俞的母親,杜恒言不能不救她。
如果眼下杜呈硯沒有不喜于殿下跟前,杜恒言也不會來耶律蒙德這邊來求救。
耶律蒙德皺了眉道:「讓紮顏備了車馬,帶了侍從,去言兒京郊外的莊子上小主,散出消息去,就說紮顏近來與慕俞日益臭味相投,恨不得抵足而眠。」
溫赫道:「主子,若是這般,得告訴郡王真相了!」眼下,耶律紮顏尚不知道杜恒言和耶律蒙德的關係,一直在揣測中,自從上次誤以為叔父看上了恒言而遭了暴打後,耶律紮顏也不敢再明目張膽地打聽,私下裡,暗戳戳地想著法子坑溫赫。
溫赫也是怕自己快扛不住郡王的攻勢了,想到這裡,不免面上又出了一層汗。
耶律蒙德思索了一會道:「告知他便是,讓他在外人跟前不要太露了痕跡,言兒的身份不便在趙國公開。」
溫赫忙笑道:「小的定會囑咐,王爺放下。」
耶律紮顏聽到溫伯說完, 久久反應不過來,呆站在書房裡。
外頭蟬兒在苦患樹上一聲又一聲地叫著,聲音似乎格外的擾人, 耶律紮顏模模糊糊地想到他好像和皇叔說過, 慕俞和杜恒言兩情相悅,希望皇叔不要橫刀奪, 奪愛……
耶律紮顏的心口好像猛然被澆了臘月的冰水,全身上下, 冷颼颼的, 慌張地拉著溫伯的手:「溫伯, 救我,救我,皇叔會殺了我。」
溫赫擺手笑道:「小郡王, 莫要亂想,當務之急還是趕緊與我去京郊見言小娘子吧!」
耶律紮顏頭一次知道皇叔還有一個至親骨肉在這世上,而且還流浪在趙國,一想到那個在京中名聲不好, 備受杜家姐妹打壓的女孩兒,竟然是皇叔的嫡親女兒,他的妹妹, 心頭百般滋味翻湧上來。
又想到先前阿沂差點害得她溺水而亡,瞬間更覺得十分愧對這個妹妹,他和阿沂都依靠著皇叔長大,過著衣食無憂、奴僕簇擁的生活, 而皇叔真正的女兒卻在趙國寄人籬下,艱難度日。
恒言妹妹,貴為丹國郡主,便是嫁給趙國太子也是使得的,不過,一想到他與慕俞十分投緣,心裡也覺得慕俞雖然身份差些,但勝在人品貴重、學識卓越,恒言妹妹嫁給他,也算相得益彰。
耶律紮顏一路恍恍惚惚的,一會笑一會皺眉,一會歎氣,自言自語的不知道在琢磨什麼,等到了京郊杜恒言的莊子上的時候,耶律紮顏一個翻越,將馬繩扔給身後的侍從,直往裡面疾步走去。
杜恒言和慕俞聽到外面的動靜剛剛出來,便看到耶律紮顏闊步走過來,步履匆匆,見到她二人的時候,眼睛裡似乎瞬間迸發出一種喜悅的感情,杜恒言和慕俞面面相覷,不知道耶律紮顏這是怎麼了?
耶律紮顏走到杜恒言跟前,笑道:「沒想到恒言,你竟是我妹妹。」說著一拳錘在了慕俞的肩上,「我可成了你妻舅!」
慕俞明白耶律紮顏是知道恒言的身份了,拱手道:「見過大舅子!」
一會兒待耶律紮顏從知道自個有個妹子的情緒中穩定下來,慕俞又帶他見了林蘇氏。
耶律紮顏先前便將慕俞視為至交好友,眼下知道了杜恒言這一層親緣關係,更是掏心掏肺地為慕俞出主意。
「梁王守在滇南,眼下肅王虎視眈眈,梁王這邊,陛下定然會睜隻眼閉隻眼,按恒言妹妹所說,華嚴庵的舜菀郡主是梁王的眼線,那這一兩年林伯母在京城待著便不甚安全。」
恒言接話道:「我們準備帶婆婆去蜀地。」
耶律紮顏皺眉道:「蜀地匪亂為患,你們兩個去尚有諸多不便之處,何況林伯母呢,左右還有個把月,等我的郡王妃選定,我便要回丹國,到時候趙國必定會重新選派一位禮部官員或鴻臚寺卿隨著郡王妃去丹國,我們不若將林伯母扮成郡王妃身邊的嬤嬤。」
將母親放在耶律紮顏身邊?
林慕俞從來沒有想過,推辭道:「怎好如此麻煩郡王。」
話還沒有說完,便被耶律紮顏搶道:「又不是在我們那待一輩子,待趙國時局穩定,太子登基,或者你們在蜀地定下來以後,再來接伯母也不遲啊!」
杜恒言明白慕俞的顧慮,旁的不說,將婆婆一個人單獨放在丹國,便是婆婆自己怕是也會不適應,「郡,哥哥忘記了,趙國女子自來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都是深閨中的嬌小姐,婆婆更是出自書香門第,怕是也不能夠適應丹國的生活,勞哥哥費神了。」
「不,我願意去!」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20 01:01:43
第三十一章
不知道什麼時候林蘇氏又去而複返,掀了簾子進來道:「我困在庵裡十多年了,一直以為自己的命運大抵便是在庵裡枯度了,不成想,如今天上掉下禍事來,竟迫得我不得不離開,既是如此,我倒想去外頭看一看。」
林蘇氏拉了恒言的手道:「你們不過才十幾歲,便有勇氣出去闖一番天地,我已三十有二,旁的不說,用腳出去走一走,定然也是可以的,再說,這不還有郡王爺隨行看顧。」
兒子雖然有心護她,可是畢竟還太年輕了,她跟在他和恒言身邊,不定便是一場禍事,不如自己出去走一走,在外頭的生活,即便有些許不順當,也好過庵裡十多年來如一潭死水的日子。
杜恒言沒有想到生活在這個時代的婆婆竟然也有想出去看一看山河的想法,一時又覺得,或許對於寡居的婆婆來說,隱姓埋名去過另一段人生,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正說著,忽然門外林二進來道:「少夫人,宮裡貴妃娘娘派公公來傳話,傳喚您明日進一趟宮,讓您準備準備。」
慕俞聽到要喚阿言進宮,立即緊張道:「可說了有什麼事?」
林二笑道:「屬下剛悄悄打聽了一下,說是今日太子妃進宮,彤玉公主和淑儀娘子便想到了許久沒見少夫人了,是以才派人來傳喚。」
慕俞聽到這裡,猶有些不放心,正是梁王這個事兒的節骨眼上,他擔心若是梁王知道他和阿言將娘藏了起來,會不會來報復他們,他自個倒不怕,就是怕波及阿言。
杜恒言聽是彤玉和楊淑儀,心裡便定了些,對慕俞笑道:「淑儀娘子在,不會有事的,慕俞放心便是。」
耶律紮顏道:「明日我讓皇叔進宮一趟,若是有事,皇叔也能照應一下。」
一旁的林蘇氏歎道:「給吾兒吾息添事端了。」
杜恒言勸慰道:「娘,你怎麼這樣說呢,我和慕俞自小身邊都沒有娘親,現在您跟著我們住,每日裡憂心我們起居飲食,這是我和慕俞多大的福分啊!」
一番話說得林蘇氏也紅了眼,想到這兩個孩子自幼當真是孤苦伶俐,自此林蘇氏越發每日裡打起精神給恒言和慕俞做好吃的和各種好看的衣裳,這是後話,當下不提。
只說當夜慕俞擔心恒言第二日獨自進宮,一直緊緊地抱著恒言,又暗恨自己年紀尚幼,不能夠保護阿言,一晚上愣是眼睛都沒合上。
第二日一早,恒言看見慕俞厚重的黑眼圈,湊在他耳邊,輕聲道:「你忘了,楊淑儀是我姨母,不會有事的。」
辰時初,宮中便派了馬車過來,杜恒言換了一身玫瑰紫牡丹花紋錦齊胸襦裙,外頭罩著一件玉渦色錦綬藕絲窄袖直領對襟長褙子,梳了斜鬢近香髻,戴了一頭紅寶牡丹頭面,左腕上套了一隻姑奶奶林關氏給的血玉鐲子。
整個人看上去又素雅又端莊,也不乏活潑。
到了宮中,沈貴妃看見的時候,都不由得眼前一亮,對著身邊的楊淑儀笑道:「難怪你們喜歡,今個仔細看,才發現這小娘子通身上下透著一股活泛勁兒。」
楊淑儀搖了搖手中的團扇兒,嬌嗔地道:「姐姐,妾身好不容易發現這麼一個有趣兒,你可不准和妾身搶,太子府裡,可還有六位美人兒呢!」
沈貴妃昨個才從陛下那裡得到沈清薇接到宮中來待產,但是那個孩子生下後卻當做沈家子嗣教養的消息來,心中十分暢快,也樂得看楊淑儀在她跟前插科打諢,當下便笑道:「本宮不搶妹妹的,妹妹快將人兒領會你的雲錦閣去吧,一會彤玉可要來搶了。」
楊淑儀當即笑盈盈地帶著杜恒言去了自己的雲錦閣。
讓從雲和扶雲去拿她收藏的首飾和布料來,獨自帶著杜恒言在榻上坐著,半晌悄聲道:「貴妃娘娘不喜杜婉詞,有貴妃娘娘護著你,杜婉詞也不敢動你。」
杜恒言這還是頭一回和楊淑儀單獨相處,感激地道:「謝謝姨母,為言兒費心了,言兒準備去蜀地,倒是阿寶,言兒怕是帶不走。」
想到這裡,杜恒言猶豫了一下道:「實不相瞞,言兒觀太子殿下似乎看中了阿寶。」
杜恒言說到這裡,便停住了,忍不住去看楊淑儀的臉色,卻看楊淑儀愣了一下後,微微笑道:「太子也是我看著長大的,秉性純良,若是他來看顧阿寶,又要我在宮中,阿寶倒不會委屈。」
她前些時日見過阿寶以後,一直擔心阿寶日後的容顏怕是又是一樁禍事,可是若是太子護著,她倒放心些。拍著恒言的手道:「緣分這事說不準,你我也不必守著那什麼唬弄人的禮法,這事我不會怪你,你莫憂心,你待阿寶的心,我是知道的。」
阿寶才八歲,那麼一張臉,已經藏不住了。
杜恒言先前還怕楊淑儀介意母女二人都分別嫁給了皇家父子,眼下見楊淑儀不以為意,也松了口氣。
又道:「阿寶還小,日後言兒不在京中,只能勞姨母多費心了!」
楊淑儀笑道:「放心便是!」
杜恒言從宮中出來,帶了彤玉公主和楊淑儀賞的許多吃的玩的,便是沈貴妃也賞了一套祖母綠的頭面。
自古前朝有什麼事,最先有動靜的便是後宮,若說揣測聖意,後宮的娘娘們怕是個個都比朝中的大臣們厲害,京中一時都隱隱在傳,皇上怕是將對林家上兩代的恩寵都一起賞給了林慕俞。
自那以後,杜恒言便不再出門,倒是在莊子上住了下來的耶律紮顏,每日裡和慕俞去後頭的山上打獵,一開始兩人在山腳下打些野雞野兔,莊子上的人還能吃的完,當有一天二人帶了一頭野豬回來的時候,恒言和林蘇氏簡直驚呆了。
恒言只留了一對野豬蹄,剩下的都送到南北涮鍋店去了,墨林看到來人送的一頭豬的時候,也是目瞪口呆,他這裡都是涮鍋,肉類都片成片的,這一頭豬,要吃到什麼時候?
且眼看就要到六月了,肉食也不能儲存太久。
過幾天近來汴京城大火的南北涮鍋店推出了野味火鍋,還推出了各類燉菜和鹵菜,比市場價便宜五分之一,還推出了抽獎活動,但凡抽到獎的,不僅當日所點的菜品打三到九折不等的折扣,走的時候,還會送一份精心準備的肉食,有麻辣兔頭、鹵豬頭肉、檸香小排、糖醋排骨、醬香豬肚等等。
京中有時候還能聽到人議論,也沒見菜市上肉價有波動啊,怎的這南北涮鍋店像買肉不要錢一樣。
又推出了易消食解膩的菊花茶、檸果茶、酸梅湯等,且都是免費的。
不到十日,南北涮鍋店的生意已經火爆到排隊來吃飯的,排了長長的一條街。
如若不是涮鍋這東西沒有鍋沒有炭火吃不成,那些人怕是都願意在街上站著吃了!
明明已經到了五月,涮鍋這東西這般燥熱,生意倒比春上的時候好了數倍不止,京城裡但凡開食肆的都忍不住來南北涮鍋店看一看,想找出一條同樣發財致富的捷徑,可是除了他家的肉實在是不要錢一樣,也沒看出什麼特別的。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20 01:01:55
第三十二章
除了近來傳的十分熱鬧的南北涮鍋店, 另有兩件事在京城中也頗為熱鬧,一件便是官家開始替丹國的郡王爺耶律紮顏選郡王妃了,世家小娘子都在備選的名單中, 另外還要選幾名官宦家的小娘子做陪滕或是女官。
一時京中在婚齡又尚未出嫁的小娘子人人自危, 深怕選到了自個。以丹國和趙國的關係,若是能保五十年的太平, 她們大約可以平安地活在丹國,若是這期間, 但凡一方撕了盟約, 她們這些嫁或陪嫁到丹國的女子, 怕是都逃不過一死。
在小娘子們恐慌的情緒中,另有一件事也在京中惹得人心惶惶,便是太醫局中的好幾位太醫忽然得了不治之症, 像開玩笑一樣,這些太醫的面部和手足一夜之間集體出現潰爛,太醫局的諸位太醫查遍醫術也不知他們得的是什麼病。
前幾日朱雀門外有個道士卜了一卦,說這些太醫犯了陰私事兒, 神靈降罪。
一時傳得沸沸揚揚,得了怪病的太醫家人出門都遭百姓指指點點的,婦人皆飲淚不止。
遠在京郊的杜恒言聽李菁劈裡啪啦地說完, 笑道:「書院的夫子們一直教我們德言容功,又輔以琴棋書畫來讓我們陶冶情操,哪知道我倆學了這麼些年,還是愛聽這些趣事兒。」
李菁也不由笑道:「以前在書院中我功課便最差, 倒是阿言你,若是讓夫子們知道我把你帶壞了,怕是又得搖頭哀歎。」
杜恒言心想,她原本頭上還頂著一個憊賴小娘子的名聲呢,夫子們又豈有不知的,大約她們喜愛的女孩兒,便也是自由自在的女孩兒吧。
李菁做在庭院搭起來的秋千上,晃著腿,想起以前書院的生活,有些感懷地道:「聽說沈夫子已經進宮了。」
沈夫子眼下已經成了沈婕妤,搬進了椒蘭殿的偏殿,沈貴妃攬下了照顧沈婕妤的責任,杜恒言猜想這個孩子,怕是定然會生出來的,就是不知道日後會怎麼樣了。
李菁頭微微後仰著,望著五月的天空,陽光從葉子裡漏下斑駁的光,「阿言,我覺得女子的生活真是無趣,在閨閣中的時候尚可找小姐妹們踏青放風箏嘮嘮嗑,以後嫁了人,便鎖在高牆深院中了,小妾通房還有女使的,大約沒一日能清靜下來。」
這個時代的女子大概便是讓男子逐獵的物件,沈夫子成了寡婦,回到了書院教書,也沒逃脫這個命運。
杜恒言笑道:「也不一定,也許丹國的女子不是這般活著呢,我聽說丹國還有女將軍呢!」
李菁立即坐直了身子,驚喜道:「真的嗎?我還沒看過女子穿過鎧甲呢!」
「我也是聽慕俞說的,若是有機會,我倒也想去丹國看一看。」
正說著,紫依過來稟報:「主子,外頭有一個女子,自稱叫詩詩的求見,奴婢看她面色惶然,似乎確有要事一般,主子您看?」
「詩詩?」杜恒言默念了一遍,便想起來是誰,心裡一緊,忙跟著紫依去了前頭。
她記得上次在南北涮鍋店見到詩詩的時候,詩詩是和她打聽牡丹的消息,難道那些人查出了什麼?這般想著,杜恒言的腳步不由便加快了一些。
待前院裡頭見到詩詩的時候,杜恒言簡直不敢相認,她穿著一身僕婦的衣裳,頭髮亂糟糟的,前額和鬢髮有些潮濕,面前正放著一盆污水,像是剛洗過臉一樣。
紫依輕聲道:「她要求拿一盆清水來淨面。」
杜恒言點頭,紫依便端了污水下去,守在了門外。
屋內的詩詩一下子便跪在了地上,「求林夫人救命!」
杜恒言看著她,一顆心一下子跳到了嗓子眼,眼中瞬間閃過戾氣,那些人真的查出來了!
寒聲道:「你既然敢求到我這裡來,便知道,那些人也會追來。」她這裡又如何留得下她。
「林夫人,奴,奴知曉了安平侯府的隱秘,特來報信!求夫人救命!」杜恒言心口一松,安平侯府?白家?難道不是牡丹的事?
待詩詩磕磕絆絆地說完,杜恒言才明白,原來詩詩說的確實不是牡丹的事兒,前些日子白問光被強人暗襲打得腿骨斷裂,白家求了官家,請遍了太醫局的所有太醫過去診治,沒有一人有法子,白家人漸漸開始死心,但是為了安慰脾氣日益暴躁的白問光,三天兩日裡便換一個新鮮的唱曲兒的女伎人回去陪著,白問光看中了詩詩,便將她留在了身邊。
但是也是動輒打罵,生氣的時候,熱水熱湯,插畫的瓶子,鎮紙,但凡是他手頭可以夠到的,都往詩詩等女伎人身上招呼,姐妹們夜裡抱著頭痛哭不止,但是,又尋不到合適的時機逃跑。
直到詩詩一日伺候的時候,無意間聽到白問光一邊扔著湯碗,一邊罵「趙元益怎麼還不死!」
後來她便更加用心地伺候白問光,他暴戾的時候仍著他打罵,也不躲閃,甚至膝行求他息怒,終於獲得了白問光的垂憐,問她為何如此,她只說當年在樊樓見過公子,一直暗念於心。
後來白問光便讓她貼身伺候,她留了心眼,一直留意白問光和侯府眾人的交談,有一天跟著去太子府裡伺候白側妃的女使回來,說白側妃說她喜歡的簪子丟了,讓白家再送一支一樣的簪子給她,那一夜白問光滿臉紅光,拉著她的手說:「他快要報仇了!」
詩詩隱約猜測,怕是安平侯府要報復太子,是以趕緊扮作倒夜香的僕婦,偷偷逃了出來。
事關緊急,杜恒言立即便派人去將慕俞喊了回來,與慕俞簡單說了事情的經過,便讓慕俞去一趟東宮。
慕俞一聽便皺了眉,囑咐恒言將人看好,立即翻身上馬,朝東宮去。
杜恒言見慕俞走了,才回來見詩詩,見詩詩枯坐在小杌子上,渾身不住地哆嗦,五月的天,她卻好像墜在冰窖中一般。
杜恒言這時候才發現她手腕上沒有恢復的傷疤,讓紫依去尋了藥膏來,對詩詩道:「我只是一個秀才的夫人,也不知道能不能護得住你,等殿下回話吧!不過你安心,你今日來找我之事,除了我夫婦二人,便只有太子殿下知道。」
詩詩額上的冷汗稍微緩了一會,以頭磕地,白淨的額頭立即便撲起了一點灰,看起來是真磕的,感激道:「謝謝林夫人!」
直到這時候,杜恒言才有心問一句:「你為何會來告訴我?你可以去府衙的。」
詩詩抬了頭,明眸裡含了笑意,「奴婢相信夫人!」她見過林夫人兩次,她看她的眼裡,有過好奇,有過驚訝,卻從來沒有鄙視。
另外,詩詩不敢說的是,杜恒言長的像昔日有恩於她的牡丹,當初她說牡丹的時候,杜恒言眼裡的神色,分明是識得的,可是杜恒言卻並沒有將她滅口。
這一點,詩詩卻不敢說。她知道,林夫人頗為忌憚從她口中提出牡丹之事。
不過一個時辰,慕俞便回來了,陪在太子殿下的身旁。
隨同的,還有張憲和太子頗為看重的幕僚賈先生。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20 01:02:08
第三十三章
杜恒言帶著李菁和阿寶出來迎接,趙元益翻身下馬,笑道:「林少夫人大婚後,似乎比在閨閣中更添風采!」
杜恒言暗地裡翻了個白眼,面上不動聲色地道:「殿下謬贊。」
一行人進了屋子,自有慕俞招呼,杜恒言便帶著李菁和阿寶避開了,往日裡她並沒有這樣的自覺,只是剛才她雖低著頭,卻一直能夠感覺到有一束灼熱的光在她頭頂,十分不自在。
張憲看著恒言的身影消失在門外,微微握緊了拳頭,剛才那張薄薄施以淺淡朱粉的臉上,透著的微紅,便一直浮在腦海中。
一旁的賈先生見張憲神色不對,心裡不由暗暗發急,怕張憲失魂落魄的模樣落在了林承彥的眼中,未免又是一樁事兒,不著痕跡地踩了張憲一腳。
卻不想,一直陪著趙元益的林承彥,一早便看出了張憲的不正常,心裡卻並不以為意,若是當日娶阿言的是旁人,在再次看到阿言的時候,怕是心口也會撕心裂肺的疼。
趙元益並沒有將詩詩帶走,也沒用召見詩詩,只是提了想見一見阿寶,被杜恒言一句男女七歲不同席打發了。
趙元益碰了一鼻子灰,並不氣餒,杜恒言疼惜阿寶,他只有更歡喜的。
反正,不過個把月,杜恒言就得跟著林承彥遠走蜀地,到時候他就把小阿寶接進東宮去做個小女使。
現在的趙元益尚不知道,杜恒言一早便防了他一手。
詩詩的事後不久,杜恒言便聽說白問光夜裡翻身不小心從床上摔了下來,又摔斷了右手,安平侯府裡每日裡更是雞飛狗跳,人仰馬翻。
杜恒言直覺近來汴京城中諸事詭異,整日裡窩在莊子裡不再出門,與林蘇氏在家中研究刺繡,她手拙,每每看到林蘇氏手中活靈活現的精美刺繡都驚歎不已,林蘇氏看到她亮晶晶的眸子,心裡便十分熨帖,不過幾日間又給兒息做荷包,又是做裡衣。
杜恒言有次見她晚上仍舊點著油燈在趕工,再也不敢誇林蘇氏繡工好了,拉了她一起去看慕俞和耶律紮顏打獵。
林蘇氏知道恒言的好意,拒絕道:「言兒,我還能再為你們做幾件繡活兒,也就這些日子罷了,你啊,就讓娘安安心心地做了吧,不讓娘這心裡,總覺得有些過意不去。」
她將慕俞留在老家,十多年都沒有相見,心裡不是不自責的,可是,她又怕自己回了林家,反而給林家招來禍事,只得躲在庵裡。
杜恒言見林蘇氏堅持,便也不再相勸,遂了她的意。
林蘇氏在莊子上住到第十二日的時候,宮中給耶律紮顏賜婚的聖旨下來了,選的是李禦史中丞家的小娘子李菁兒。
杜恒言聽見消息的時候,看著來傳消息的溫伯,不可置信地道:「怎麼會選了李菁?」
李菁雖然是她的好友,可是不得不說,在講究門當戶對的這個時代,一個禦史中丞家的女兒與郡王之間差的可是天塹的一條鴻溝。
溫伯笑道:「小主子,這是郡王自己選的,趙國陛下怕是不日便要冊封李家小娘子為郡主,倒也配得。」
耶律紮顏自己選的?
杜恒言想到這些日子耶律紮顏似有似無地在她跟前提過三四回李菁,她竟然都沒往這上頭想!!!
阿寶伏在她膝上,抿著嫣紅的小嘴笑道:「阿姐,郡王哥哥在衙門裡的時候,便護著李家姐姐了!」
杜恒言愕然。
東宮中, 杜婉詞聽到王嬤嬤說耶律紮顏選定的郡王妃是李菁,也吃了一驚,她想起以前, 李菁還和她一起懟杜恒言來著, 是什麼時候開始,李菁跟在了杜恒言身後?
王嬤嬤見太子妃在晃神, 上前兩步道:「娘娘,老奴聽聞慧安師太早年認了李菁為義女, 說是在華嚴庵裡常見到李菁隨母去禮佛。」
「慧安師太?」正在出神的杜婉詞聽到嬤嬤提起這個有些耳熟的名字, 一時不由看了過去。
王嬤嬤見她表情, 提醒道:「慧安師太是林蘇氏,林家的長息。」
是杜恒言的婆母!
「你是說,李菁與耶律郡王的婚事其實是林老相公一手促成的?」
王嬤嬤低垂著眼, 平聲道:「老奴也不敢妄下定斷,只是老奴猜測,不乏有林老相公參與其中的可能性。昔日,耶律蒙德一直逼迫林秀才認其為義父, 林秀才不知道是出於何種原因沒有聽從,但是將林秀才認父與林蘇氏認女一事聯繫起來,可以看出, 林家與耶律王爺確實是頗有淵源。」
或者說,他們千方百計希望趙國人知道耶律王爺與林家的淵源。
耶律蒙德希望趙國人知道,林家背靠的是他們這一棵大樹。
也就意味著,如果趙國有人要動林家或林家的人, 得提前惦念一下盟友之國丹國皇室的心情。
杜婉詞默然半晌,點頭道:「我明白嬤嬤的意思,總之,杜恒言是動不得了。」
王嬤嬤沒有做聲,便是默認了。
杜婉詞輕抬眼簾看了她一眼,問道:「聽說殿下前些日子裡去了杜恒言在京郊的莊子,可打聽出來,除了杜恒言和林承彥在,還有哪些人?去的又是哪些人?」
問到末尾一句的時候,杜婉詞不自在地輕輕轉了轉手腕上的羊脂白玉鐲子。
近來太醫局好幾位太醫出了事,旁人不知,她心裡是明白的,那些都是當時被張相府請去替張憲診斷過的太醫,她不知道子瞻哥哥,到底猜出了幕後之人每有?
她也不知道,在他知道自己無病的真相後,又會如何去面對杜恒言。
「老奴不曾聽說,這便派人去打聽,稍後有了消息,老奴再來稟報!」
杜婉詞心中突突的,揮了手讓王嬤嬤退下。
翠微進來道:「娘娘,白側妃在殿外求見!」
白采苓?
杜婉詞強打了精神道:「讓她進來吧!」
「是!」
杜婉詞望著翠微出去後,微晃的水晶簾子,五月末的風吹過,好像能夠嗅到郊外野地裡薔薇花的香味兒,視線移到一隻粉釉長頸梅花汝窯瓶中插著的茉莉小花,清雅的一小束,翠微把它修整的十分別致,不過即使插花得技藝再鬼斧神工,也沒有自然的神來之筆更有天真的意趣。
眼下陳側妃頗受殿下恩寵,便是陳家也已經是太子殿下的人,薛清漣家中一團亂糟糟的,另兩個美人母家地位低,也不受殿下待見,並不值得她費心思去拉攏。
唯一能夠讓她費這個心的,尚且只有白采苓。
二人再見,不過數月時光,卻已然不再有少女時代的爛漫,白采苓盈盈下跪的時候,杜婉詞冷眼旁觀,直到白采苓的腰肢彎下去,頭貼了地面兒,才忙叱著兩邊伺候的宮女,「我沒注意,你們也沒看見嗎?還不快快扶側妃起來!」
白采苓微微咬了牙,不過數月,這一座宮牆已經教會了她隱忍,面不改色地笑道:「姐姐,妹妹給您請安是應當的,姐姐可不能再因顧念我們往昔的姐妹情分而縱容妾身,不然可就是讓旁人說一句:墜了皇家威嚴了!」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20 01:02:19
第三十四章
杜婉詞笑道:「那些虛禮不過是做給旁人看的,這裡只有你我姐妹二人,又何必如此!」
白采苓接到了預期中的橄欖枝,忙應下,上前接過宮女手中的美人捶,「姐姐既是說不必遵從俗禮,妹妹今日便斗膽在姐姐面前扮一回小女使了!」
主殿中一派妻妾和睦,很快便有人報到了陳側妃那裡,陳語冰笑道:「太子妃娘娘怕是現今還不清楚白家沾惹上的黴運兒,怕是六月的酷暑天也曬不幹白家的黴菌了!」
在皇城腳下,安平侯府的世子爺能夠被強人打斷腿,若說沒有上位者的授意,陳語冰自認是不信的,可是就是不知道昔日有肅王府撐腰的杜婉詞,如今怎麼變得這般鼠目寸光。
難道太子對安平侯府的冷淡還不足以說明一切?
五月二十八,李菁被封為甯安郡主。
六月初二,耶律紮顏和李菁大婚,婚禮在都亭驛舉行,杜恒言和還俗了的林蘇氏一起前往,汴京城中來了許多貴婦人和閨秀。
這是杜恒言在京中第一次出席士階層的聚會,以前她雖是杜家的小娘子,趙萱兒從未帶她出去應酬,眾人印象中的杜家小娘子,只有杜婉詞,杜恒言更像是一個提不上檯面的名字。
林蘇氏是李菁的義母,杜恒言在這場婚宴中理所當然的是貴賓,是以當眾位夫人和小娘子見到杜恒言負責招待女眷的時候,在起初的疑惑過後,都又覺得好像由杜恒言來接待也說得過去。
杜恒言也並不準備討好這些常年身居高位的夫人和小娘子,只是依照規矩,將她們迎到接待女眷的庭院,讓女使上茶上瓜果糕點。
李菁的花轎在汴京城外繞了一圈才在辰時正的時候到了都亭驛,根據耶律紮顏的要求,這一次婚禮是按照趙國的風俗來辦的。
新嫁娘送到婚房後,只剩下杜恒言與李菁兩人的時候,杜恒言拉著李菁的手,笑道:「這下子你當真可以去看丹國的女將軍了!」
李菁仰頭笑道:「以後,阿言來丹國,可以有落腳的地方了!」
杜恒言笑著說「是」,摸了摸李菁今日格外嬌媚的臉,輕聲道:「丹國路途遙遠,不要急著趕路,慢些也無妨。」她不希望李菁這般早便捲入丹國的紛爭。
李菁回握著恒言的手道:「阿言,我不怕的,你不用擔心我,我一直想出去看看,又苦於自個是女兒身,到了丹國以後,我或許還可以也嘗試著帶出一支女兵來呢!」
李菁這些日子與耶律紮顏雖沒有見面,但是兩人一直有書信往來,知道了許多耶律國的風俗,比如在他們那裡,如果年輕女子守寡,定然會被許多人勸再嫁;一戶人家如果只有一個女兒,一般都會有很多男子願意去做女婿,丹國女子不以瘦弱為美,而是健壯為美。
杜恒言見李菁眼裡一直蘊著光一般,並沒有說什麼旁的話,她想大概李菁到丹國後就會明白,在她眼前的除了各種新奇的事物以外,還有陌生的環境和陌生的人,未知的前路和未知的險境。
耶律紮顏遲遲沒有回國,既是一直在尋覓一位趙國的女子聯姻,以加深丹趙兩國盟約的穩固,另一方面,她聽慕俞的意思,眼下丹國也不太平,丹國國主耶律麥隆正在清掃耶律哈哥的遺部,是以,耶律紮顏與李菁大婚後第三日便要回丹國了。
晚上回到家裡,杜恒言翻來覆去的睡不著,慕俞摟著她,「阿言,你是在擔心李菁嗎?」
「是啊,丹國現在局勢不明!」
慕俞揉了揉她的頭髮,笑道:「你以為耶律紮顏為什麼大婚後再回去?官家會派楚王爺當出訪的使者,另外也會以護送的名義,讓楚王帶兵去。」
杜恒言輕聲問道:「慕俞,我們是不是不該讓娘也跟著去」
「我問過娘了,她說她想去看看,她說,她希望她以後的人生能夠只為自己而活,不需要再有太多的牽絆。」暗沉沉的夜裡,慕俞的聲音像一聲聲歎息。
杜恒言察覺到慕俞說這些話的時候,手輕微地顫抖,側身抱了他的腰,她明白慕俞心底的痛苦,他好不容易和娘在一起了,可是又不得不分別,眼看著娘走向他望不到的地方。
六月五號,太子趙元益將丹國使臣並楚王爺送到京郊,杜恒言和林慕俞也前去送別,杜恒言抱著李菁,哽咽著說了一句:「我的姑娘,往後的日子裡一定要幸福!」
李菁給恒言擦著眼淚,笑道:「阿言,你放心,我在丹國等你!」
使臣催著上車,李菁揮手和杜恒言告別,杜恒言淚眼朦朧地望著她離開,她在這個時空唯一的同性朋友,只有李菁,短短的幾月,她們分享了許多秘密,一起經歷了許多膽戰心驚或喜悅明媚的時刻。
今朝分別,不知何時才能再見!
「菁兒,你一定要幸福!」
杜恒言對著揚塵而去的馬車,默默地喊了一聲。
林蘇氏裝扮成女官的模樣,也跟在李菁的馬車裡,望著站在城門外的一對小兒女,盈盈微笑。
林蘇氏望了眼後頭趙國送嫁的車隊,想起兒息昨夜伏在她的耳邊說:娘,我希望下回再見到您的時候,您尋覓到了自己的幸福,我和慕俞都希望,有個人能慰母懷。
六月初六, 林承彥在樊樓宴請好友,秦鈞、郭英東、景川平和陳巍山都在場,杯盞觥籌交錯中, 陳巍山要喊樊樓前些日子裡頗出名的樂伎詩詩來, 焌糟苦笑道:「不瞞諸位小郎君,詩詩早些日子入了白家。」
景川平皺眉道:「這裡的樂伎不都是賣藝不賣身嗎?怎麼去了白家?」
焌糟一時呐呐, 不敢言。
陳巍山收了手中的扇子,點了點一旁的景川平, 示意他稍安勿躁, 問道:「可還有別的姑娘?」
焌糟忙道:「閣遙姑娘在。」
待焌糟出去, 陳巍山歎道:「詩詩年紀尚幼,竟進了白家那虎狼地,怕是已經凶多吉少。」說著, 仰頭灌下去一盞酒。
話說回來,雖然詩詩年幼,今年才到這樊樓來,因為歌聲動人, 人長得美,像一朵初夏清晨間含苞待放的百合,是以不過半年, 便在京中眾多郎君間頗有名氣。
景陽侯府自來以詩書傳家,景陽侯管得很嚴,是以,景川平也就知道詩詩的名號, 並不知道其中的內裡,見陳巍山似乎面有淒淒,不由奇道:「怎地了?」
林承彥道:「你不知道,白家最近買走了許多樂伎,回去陪著白問光,白問光臥床以後,折騰死了好幾個小嬌娘了,陳兄大概是可惜詩詩姑娘吧!」
一直默不作聲的秦鈞睜大了眼,奇道:「皇城腳下,白家敢這般草菅人命?」
陳巍山放了酒盞,醉意微醺道:「什麼不敢的,眼下太子剛娶了肅王府的外孫女兒,肅王府正在勁頭上呢,白家可是肅王府的母家,不也跟著雞犬升天,誰敢管白家的事兒?」
陳巍山想起詩詩那小妮子,你摸一回她手,她都要紅著臉不敢抬頭,一雙眼眸濕漉漉的,像受驚的小鹿一般,心裡又是一陣揪得疼。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20 01:02:34
第三十五章
林承彥微咳了一聲,不經意地道:「詩詩出來了,拙荊前些日子在大相國寺見到了她,回來還和我說了一回,她說是要回徽州老家。」
陳巍山紅著眼道:「好,好,活著就好!」
秦鈞幾個一時面面相覷,不想整日裡只知鬥雞走狗的陳巍山竟然對一個小樂伎這般癡情。
林承彥默默給幾人添了酒,想著回去還要和娘子商討詩詩的去處。
酒過五巡,幾人從樊樓出來的時候,都已有些醉意,秦鈞拉著林承彥的衣袖,磕磕絆絆地道:「慕俞,慕俞啊,我真是引狼入室啊!」
林承彥扶了他,聽他言辭奇怪,不由問道:「二郎,可是出了什麼事兒?」秦鈞家中排行第二。
秦鈞倚在林承彥身上,自言自語地道:「慕俞,我的妹妹自幼嬌慣,怎可,怎可屈居他人之下呢!」
林承彥聽這話百思不得其解,知道只是家中姊妹的事,便也不放在心上,租了馬車,讓車夫將幾人送回各家。
秦鈞上車的時候,忽拽著林承彥的衣裳,口裡泛著酒氣,仰著頭問:「秦晉之好,如何?如何?」
慕俞心下一頓,皺了眉,「二郎,你醉了,快些回去吧!」
「酒不醉人人自醉,箬竹,箬竹啊!」秦鈞放了手,面容有些癲狂。
東華街上,林承彥見有許多果脯,掏了十五文買了一包香棖元,又買了二十文的金絲党梅。
秦鈞一到府門前,便被小廝扶了進去,立即著人去拿了醒酒湯來,秦夫人過來的時候,看到兒子醉醺醺的,氣得掩淚,「二郎,你怎地也這般不爭氣呢,白日裡醉成這般!」
秦鈞拉著娘的手:「娘,是我害了箬竹啊,是我害了箬竹啊!」
秦夫人神情一震,眼睛巴巴地望著兒子:「二郎,你,你此話是何意?」
秦鈞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昏頭昏腦地道:「箬竹得的是相思啊,是,是慕俞!是我將慕俞帶入家中的,是我,是我!」
秦夫人「呀」了一聲,拿著帕子的手立即撫著胸口,氣息不勻地道:「你,你怎麼不早說!」
「主子,奴婢自幼就跟著您,您這回去蜀地,奴婢怎麼能不在跟前伺候著呢!」
阿寶從巷子外頭買了糖葫蘆回來,正小口小口地舔著上頭紅豔豔的糖球,一進院門便聽到紫依姐姐哽咽的哭聲。
小跑到阿姐的廂房裡,便見紫依姐姐匍匐在地上,抱著阿姐的腿。
杜恒言見到阿寶回來,招了她過來,哭笑不得地道:「我只說了這次出門不帶她。」
紫依用袖子抹了淚,紅腫的眼睛看得阿寶都心疼,忙過去給她吹吹,紫依斷了抽噎,面容堅定地道:「主子,奴婢不嫁人,奴婢願意一輩子伺候在主子跟前!」
杜恒言無奈道:「紫依,你知道我素來最信任你,可是你要是也跟著我走了,阿寶怎麼辦?阿寶這邊還要靠你給我遞消息呢!」
「哇」地一聲,小阿寶嘴裡含著半顆糖葫蘆,開始放聲大哭,眼淚說來就來,涕泗橫流,杜恒言頭皮已經開始發麻,拿了帕子給她擦眼淚,「阿寶,你太小了,阿姐不能帶走你啊!」
「阿姐,你也不要我!」小阿寶說著便沖出了廂房,杜恒言一急,忙站了起來,眼看著院子中慕俞從外頭回來,把阿寶提溜了進來,好笑地問恒言:「阿寶這又是怎麼了?」
杜恒言攤手道:「一個兩個都不願意留在京城,都想跟著我們往那蠻荒地界去!」
慕俞一早知道不帶阿寶的,可是看著紫依也在抹淚,皺眉道:「紫依你也不帶嗎?」
紫依聽到姑爺給她求情,紅腫的眼裡亮了一點光,乞求地看著主子,懇聲道:「主子,奴婢生是你的人,奴婢誰也不跟啊!」
杜恒言正煩心,忽然心下一頓,有了主意,彎腰扭了紫依 的耳朵,恨鐵不成鋼地道:「我讓你留在京城,不是有更重要的事嗎?除了阿寶,還有墨林讓你看著呢!眼下南北涮鍋店就要在東華街面上開分店了,墨林以前又不是我跟前伺候的,沒有一個我身邊的人在,我在蜀地,又如何放心的下呢?」
紫依心上一寒,「主子,您是說,他可能會背叛您?」
杜恒言淡笑不語。
紫依卻好像從主子的神態中,明白主子未盡的話語,「奴婢定當幫您看好墨林和南北涮鍋店!」
阿寶看著紫依認命了,心中更慌,一雙小腿在半空中踢騰得更加用力,「我要跟著阿姐,阿姐你不守諾言,你說好會照顧阿寶的!嗚嗚——」
杜恒言在紫依身上尋到了方法,便準備在阿寶身上如法炮製,稍微思索了一下,面上有些為難地道:「原本,我和慕俞這次去蜀地,怕是會有危險,想讓阿寶幫我在京中做些事兒的,關鍵的時候,我和慕俞的命還等著阿寶救呢!」
在阿寶瞬間斷了的抽噎聲中,杜恒言話鋒一轉,歎息道:「可是阿寶這般不願意,那便算了吧,你後兒和我們一起走吧!」
小阿寶呆了一下,「阿姐……」
慕俞看著阿言不過瞬息,便安撫好了紫依和阿寶,坐在一旁端起了茶喝,今個泡的是忍冬花茶,前些日子他便見紫依在院子裡頭曬著新摘的忍冬花,六月的天,心裡竟也覺得十分的涼爽。
聽著阿言十分有耐心地忽悠著阿寶,要怎樣做才能救他和恒言,阿寶蹙著小眉頭,十分認真,不時點著小腦袋,儼然真的將此事視為她二人性命攸關的大事。
慕俞卻並不覺得好笑,他這趟去蜀地,既是避肅王府的風頭,也是要替父報仇,或許,有一天真的便入了那般生死攸關之際吧。阿言也知道這些,所以,才堅決不會帶阿寶去,而紫依,是她要留下一個信任的人,照看阿寶和杜家的阿翁阿婆。
慕俞見阿寶平息了下來,想起今日樊樓中的事,問恒言:「阿言,我今日見巍山似乎十分中意詩詩,倒想起來,詩詩你準備怎麼安排?」
杜恒言聽到陳巍山,不由臉上便帶了笑,「哦,陳公子素來流連花叢中,竟對我們詩詩一往情深不成?」
林承彥想到陳巍山往日裡不成調的模樣,點頭笑道:「嗯,今日以為詩詩還在白家受苦,一個人喝了好一會兒悶酒,我說詩詩去了徽州老家,他竟說了句,活著就好。」
杜恒言聽到這裡,面上也不由動容,陳巍山是典型的今朝有酒今朝醉,不管世間事的公子哥兒,她一直以為他是沒心的,可他對詩詩,倒好像真的有那麼一點心,沉默了一會道:「我準備帶著詩詩入蜀。」
正在喝茶的林承彥,一口茶險些嗆住,「阿言,你說真的?」
「嗯,詩詩留在京中有諸多不便,我們到了蜀地,身邊也要用人,倒不如讓她跟著我們。」詩詩的存在,對楊淑儀一直是個隱患,眼下還沒有人挖掘出來其中的聯繫,可是,若是有人尋著了一點蛛絲馬跡,對將要留在楊淑儀身邊的阿寶,定然極為不利。
她上次入宮,已經當著楊淑儀和彤玉公主的面提起家中有一姨母之女,和她容顏也頗為相似,彤玉公主當即便想將人接到宮中去看一看。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20 01:05:35
第三十六章
她答應緩些日子送到宮中來給彤玉公主看一看,到時候借個由頭,便將阿寶留在雲錦閣中。
以楊淑儀在宮中的地位,守護一個女孩兒已然沒有問題,又有太子從旁照看。
她之前準備將阿寶放在東宮的,但是想到白家連太子都敢暗害,還有什麼事是他們不敢的?太子又常在外行走,不如楊淑儀整日在宮中,可以時刻將阿寶帶在身邊看護。
阿寶的身世,杜恒言是準備連太子都瞞著的。
晚上, 杜恒言和慕俞在油燈下說著明日帶阿寶進宮的事兒,紫依在外頭輕輕敲了門,「主子, 秦翰林府中的夫人來拜訪。」
「秦夫人?要見我嗎?」杜恒言愣了一下, 她好像和秦夫人沒有什麼交集啊。
「是的,主子, 您見還是不見?」
杜恒言不由看向了慕俞,慕俞暫態想起今個秦鈞的話, 雖覺得有些難以置信, 但是在言兒灼灼的目光中, 還是微咬了嘴唇,爭取坦白從寬。
杜恒言聽完了,伸手摸了摸慕俞的臉, 眼裡閃著精光,似笑不笑的,倒讓慕俞心裡一陣驚怕,忐忑地道:「阿言, 我真的什麼都沒做,你要相信我!」
林承彥一邊說著,一邊便將阿言抱緊了。
杜恒言心中好笑, 面上還是不顯,淡道:「回來再說,我先去會一會吧!」
林承彥要跟著一起去,杜恒言攔了他, 歎道:「畢竟是秦鈞的娘親,我們不可無禮。」秦夫人又挑了晚上來,想來她也不想讓人知道這事。
紫依進來幫杜恒言重新綰了發,簡單的一個墮髻,插了一根烏木梅花簪子。
秦夫人今日聽了兒子的話,一直惴惴不安,箬竹看著柔弱,自來卻是個強脾氣,她以為她夜裡染了風寒,一直臥床不起,不成想竟是為了林承彥,細想起來,女兒是林承彥大婚後的第二日跟著兒郎出門呢,回來後便病倒了。
眼下林承彥還未走,她就開始病著,日後林承彥去了蜀地,秦夫人想到這裡,不由又歎了口氣。林家的小女使過來奉茶,大約十歲左右的年紀,雙頰微紅,眼眸水亮,十分可愛嬌憨的模樣,心中想著,大概杜恒言是個好說話的。
正想著,便聽到一陣腳步聲,不一會兒,便見兩個人影過來,前頭一個打著燈籠的,大概是林家的女使,那,另一個,是杜恒言?
秦夫人心上一時有些慌,她還沒想清楚自己來見杜恒言是否合適,眼看著人便到她跟前了。
杜恒言先前在宮中也曾遠遠見過秦夫人一眼,當下笑道:「不知秦伯母來訪,有失遠迎。」
娉娉嫋嫋的一嬌蛾,著了一件芙蓉色窄袖襦衣,青色襦裙,許是剛沐浴過,帶著皂莢和茉莉花的香味兒,手腕上套著一隻血紅玉鐲子,整個人看上去十分清爽雅致。
秦夫人面帶歉意地道:「是老身打擾了少夫人清靜。」
杜恒言搖頭笑道:「我家良人與貴府郎君乃是至交好友,恒言初嫁入林家,便已聽良人提及多次,原想著前去貴府拜訪伯母的,不想伯母竟也有此意。」
面前的小娘子溫婉端淑,秦夫人暗暗點頭,林蘇氏確實好福氣,竟得了這麼一位兒息。
秦夫人想到自己的來意,面有赧顏,可是一想到病床中的女兒,還是硬著頭皮道:「其實我這次來,實是有一事想要請教少夫人,若是考慮不當之處,還請林少夫人見諒。」
杜恒言心道,果然來了,面上笑道:「伯母但說無妨。」
「我家箬竹戀慕慕俞已久,彼時慕俞尚未與少夫人有婚約,箬竹生性倔強,按理說,秦家是書香門第,實做不得這等與人為妾的勾當,但是,實不相瞞,箬竹眼看與慕俞之間無望,竟似乎存了死志,已臥病在床月餘,可憐我膝下只有這一個女孩兒,自來乖巧懂事,我是將她疼在心口都怕化了的。」
秦夫人說著便落了淚。
杜恒言默然,怕是慕俞這傻子,還不知道自個禍害了秦家的妹妹。
杜恒言垂眸,「秦府門第清貴,此事翰林大人怕是不知吧?」雖然她也同情秦箬竹,不過,斷不會因為小娘子為著慕俞害了相思病,她便要將她接到府中當妾的。
秦夫人見杜恒言接話,忙擦了淚,搖頭道:「我家官人尚不知道,不過,若是林少夫人同意此事,我家箬竹不會以秦家女的身份進林家。」
杜恒言不動聲色地問道:「伯母的意思是,給箬竹重新尋一個身份」
秦夫人點頭,「暫且讓箬竹跟著你們,日後你們若再回京城,我便當第一次見箬竹,覺得她十分肖像我的女兒,認她做義女。」
秦夫人並不準備讓女兒為秦家帶來怎樣的榮譽,她只是希望女兒開心地活著,甚至不惜讓女兒做妾,不過杜恒言並不準備將自己的同情心留在這上頭。
按照慕俞說的,他和秦箬竹前後也見不到五次,她就不信,還真有人對著一個只見過五次面的人害了相思致死的。
杜恒言想了一回,對紫依囑咐了幾句,轉過頭來對秦夫人道:「伯母,秦家是士林清貴之家,若是有女兒為妾,定然墜了秦家的聲譽,此事當不可行。」
在秦夫人又憤怒又詫異的目光中,杜恒言笑道:「不過,我這裡有一個法子,可以緩一緩秦家小娘子的症狀。若是箬竹妹妹願意重新去看外頭的風景,豈不是無名無姓地跟著林家好?」
「恒言說的當真?」秦夫人幾乎喜極而泣地問道:「當真有法子救我那癡丫頭?」
杜恒言點頭,正說著,便見紫依抱了一摞子的書來,杜恒言看著最上頭的「鳳竹公子」心口一陣揪疼,她收集了這麼些年的話本子,竟然要送給別人了!
秦夫人瞅了一眼,便知道是些什麼東西,以往她是自來不會將西廂之類的話本子給女兒看的,不過眼下也只有死馬當活馬醫了。
讓人抱著這些話本子,和杜恒言告了別,臨走的時候,不知是出於什麼心理,問了一句:「今日,我觀林少夫人似乎並不準備給慕俞納妾,不知日後若是有貴人賞賜美人,少夫人又當如何?」
杜恒言笑道:「伯母言重了,我雖有不給良人納妾的心思,但是也要我家良人准許才行,若是他自己動了心思,又豈是我能攔著的。」
言下之意,我家慕俞並沒有看上你家女兒!
秦夫人頓覺受了辱,頭也不回地走了。
紫依關了院門,跺腳道:「主子,這夫人真不知好歹,你幫了她,她還要刺你!」
杜恒言道:「也算不上幫,不過是看在秦鈞的面上。」若是秦鈞妹妹真因慕俞而出了什麼事,秦鈞大概會一輩子怪罪慕俞吧。
可是慕俞這傻子,到今個禍水都到了家裡了,才搞清楚狀況。
晚上慕俞抱著恒言一夜不撒手,恒言怎麼睡都覺得身下的手硌得慌,翻來覆去的,可是慕俞就是不撒手,她稍微一掙扎,慕俞抱得更緊,兩人鬧到大半夜,才昏沉沉地睡去。
第二天早上起來的時候,杜恒言眼下一片青黑,紫依拿了剝了皮的雞蛋在恒言眼皮上滾。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20 01:05:47
第三十七章
小阿寶知道今日進宮,一早便自個穿了衣服,抱著一個柏木小匣子,坐在恒言房裡的小繡凳上,她知道,今日以後,她就要留在宮中了。
等恒言梳妝好,阿寶把小匣子遞給阿姐,低聲道:「阿姐,這都是我存的私房錢,都給你。」
杜恒言一愣,打開來看,有一些金珠子銀珠子,見裡頭還有些珠釵花鈿,有些是她給的,有些大概是阿婆給的,還有一些看著更精緻貴重的,大概是太子殿下這些日子給的。
杜恒言抱起阿寶,親了她軟乎乎的臉,心疼道:「阿姐不缺,阿寶自己存著當私房錢,等存夠了,阿姐也給阿寶買間店面,好不好?」
阿寶點頭:「好,我等阿姐回來。」阿寶說著便紅了眼,小小的人兒,還生生地憋著,不敢在杜恒言跟前掉金豆子。
杜恒言看得也要有些於心不忍,可是又實在不能帶阿寶去蜀地。
辰時宮中派了馬車過來接二人,杜恒言牽著阿寶上了馬車,阿寶一直膩歪在杜恒言的懷裡,一遍遍說著,要阿姐給她寫信,沒有錢用了,要和她說,遇到危險了,也要和她說。
紫依在一旁看得又好笑又忍不住掉眼淚。
沈貴妃再次見到阿寶,只略過第一眼時眼裡的驚訝,便恢復了狀態,對楊淑儀笑道:「你三個往一塊兒站,真像是一個模子裡出來的。」
楊淑儀也笑:「臣妾有時候懷疑,大概我們真是一家子的,也許多年前我們楊家走失了女孩兒吧。」
劉修儀緊盯了阿寶的臉,淡道:「大概走失了兩個女孩兒吧,杜家小娘子和她的小女使可不是一個娘親呢!」
杜恒言心口一跳,忙看向了沈貴妃,只見沈貴妃似乎並不以為意,招手喚了阿寶過去,問她多大了,喜歡什麼,末了摸著小阿寶梳著雙丫髻的小腦袋道:「是個乖孩子。」
又問杜恒言,「你明日便去蜀地了?」
杜恒言笑道:「是的,娘娘,今個也是特地過來和貴妃娘娘,淑儀娘子、修儀娘子和公主辭行。」
沈貴妃摸著阿寶的頭,笑道:「蜀地路途遙遠,這個孩子留在宮中和本宮作伴吧!」
杜恒言一驚,悄悄看向了楊淑儀,卻見楊淑儀正望著她笑,心裡忽然便定了,大概是楊淑儀提前和沈貴妃說了,立即笑道:「阿寶得娘娘的厚愛,是阿寶的福氣,只是阿寶自幼性子野,日後在宮中有失禮之處,還望貴妃娘娘多多海涵。」
沈貴妃望著彤玉笑道:「這是個性子野的,你可不一定能欺負到人家!」
彤玉公主聽說這個和恒言姐姐一樣的小女娃兒留在宮中,早已十分歡喜,又聽說是個性子野的,更歡喜的不知如何是好,她早就想要一個能和自己玩的女伴,而不是一味的捧著她,縱著她,阿諛奉承的宮女們。
「恒言姐姐放心,我會照顧她的!」
從宮中出來的時候,想到阿寶委屈的小模樣,杜恒言喉嚨也有些哽咽,車子出了東華門,紫依問道:「主子,要不要去一趟書肆啊?您的話本子都送給秦家小娘子了。」
杜恒言一想到自個接連送出去兩個心頭愛,悵然道:「去書肆問問吧!」
杜恒言是書肆的老主顧了,掌櫃的見杜恒言來,已經梳了婦人的髮髻,不由愣住,沒聽張家衙內娶親啊?接著又想起,前些日子好像聽說張家衙內和林老相公家的小衙內一起爭杜家的小娘子,一時便猜測,這位張家衙內看中的這位小娘子想來當真是杜家的那一位。忙笑著過來,「小娘子,您許久沒來了,近日又來了一批新的話本子,您要不要看一看?」
杜恒言挑了幾本,問掌櫃的,「我先前存的鳳竹公子的話本子都不見了,不知道掌櫃的這可還有存貨?」
掌櫃的皺眉道:「店內書籍多,一時半會兒也不一定能給小娘子找齊,不若晚些時候,小娘子派人來取?」
杜恒言點頭,說好晚些時候由紫依過來拿。付了今個選中的幾本話本子走了。
掌櫃的看著人走遠了,忙自個去了一趟張相府,鳳竹公子的話本子賣的甚好,店內早就一本不存,不過,他想張小衙內,手頭上怕還是有的。
張憲聽說掌櫃的來意,讓葉門搬了一個書匣來,交給掌櫃的道:「就說知音難覓,這些都是送給她的。」
掌櫃的連忙應著,看樣子,張家小衙內對杜家小娘子還是一往情深啊,心裡不由感歎,張家小衙內忙活了那麼些年,卻還是沒有將杜家小娘子娶回府中。
晚些時候,杜恒言看著紫依帶回來一匣子鳳竹公子的書,聽她說這些都是鳳竹公子送她的時候,還驚訝了一下。
紫依看主子出神,輕聲道:「主子,我怎麼覺得這鳳竹公子好像認識你一樣?」
杜恒言拿了一本書出來翻了翻,是新的,似乎是他自己藏著做紀念的,瞪了紫依一眼,「我們又沒有留姓名,他怎麼會知道,大概掌櫃的找不到書,去和他買,他一時心情好,送些給我罷了。」
紫依有些不相信,她以前就覺得鳳竹公子書裡頭的佳人好像就是照著自家主子寫的一樣,若是書肆裡沒有書了,掌櫃的說沒有便成,也不過幾兩銀子,掌櫃的又何必去找鳳竹公子買呢?
紫依有些想不通,可是見主子並不以為意,也不敢再問。
杜恒言和林承彥出京的這一日, 杜家全家送到了京郊外,元氏抱著軟軟的孫女,一直以面去貼恒言的面頰, 眼中蘊著淚, 「我的乖孫女,要早些回來看阿婆, 要寄信回來。」
杜恒言自跟著杜家來京中,一直都受到阿婆和阿翁悉心的看顧, 此時一別, 也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再見, 眼看著阿翁阿婆兩鬢霜白,杜恒言心裡也十分不是滋味。
「阿婆,言兒會常常給您寫信的, 您和阿翁一定要好好愛惜身體。」
林老相公並沒有來送行,派了林二和林三過來,說是要慕俞帶走。
武月皎也來送行,月餘不見, 武月皎似乎瘦了許多,武家目前在給她議親,是以, 她也好些日子沒有出門了,遠遠看了慕俞一眼,對著恒言道:「阿言,你真幸運, 總是有最好的給你選。」
杜恒言搖頭道:「不,月皎,我們選的時候,別人也在選。」她選了慕俞,前提是慕俞也願意選她啊!
武月皎一怔,半晌道:「阿言,你說的對。此去路途遙遠,一路珍重。」
杜恒言見她有些神傷,猜測大約是議親的物件,她都不怎麼滿意,想著同窗一場,月皎人也挺好的,勸勉了一句:「月皎,日子都是人過出來的,你自來性子活潑,想來日後也是有厚福的。」
武月皎抿唇笑道:「謝謝你,阿言。」
辰時初,林二便催著走了,不然晚上就得在野外住了,杜恒言坐在馬車裡,對著送行的人揮手,阿翁阿婆,爹爹,武月皎,秦鈞,景川平,郭英東,陳巍山。
張憲站在城牆上,看著馬車消逝在官道上,放目遠望,他好像一直都是站在高處看著她走遠,以前在茶樓上,現在在城牆上。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20 01:06:04
第三十八章
葉門從下頭上來,走到主子跟前,輕聲道,「主子,有一個開口了,是肅王府。」
張憲冷笑:「誰出的面?」
「趙延平。」葉門說出這一個名字的時候,渾身竟輕輕瑟縮起來,肅王府買通太醫局的泰半太醫,說自家衙內患了不治之症,終身不能育有子嗣。自家衙內怕不能夠給杜家小娘子一個完整的家,而選擇了退出。
直到杜家小娘子大婚那一日,主子跟在杜家的婚轎後面,有人來阻止他的時候,主子才發覺,會不會是有人不想他娶恒言,所以精心設置了這麼一場騙局?
當找了陳鶴太醫來確診身體無礙以後,葉門至今記得主子當時的頭髮好像是根根豎起來一般,他第一次想到「怒髮衝冠「這個詞。
「趙延平?」張憲望著林家的馬車剛剛在官道上印出的車印,目裡猶如一塊寒冰。
坐在馬車中的杜恒言尚不知道,她走以後,京中肅王府迎來了張憲瘋狂地報復。
杜恒言上一輩子也沒有來過蜀地,一路從京城過來,看什麼都很新鮮,尤其是看到許多的山頭河流的時候,拉著慕俞問:「慕俞,你說這些山頭裡,會不會藏著很多寶藏啊?」
她小時候就覺得,山是個很奇妙的東西,可能你看著是一座荒山,但是千百年前,也許這裡還曾有過炊煙,你看著十分平靜,只有風吹著草木在動,可是草木之下,必定掩藏著各種各樣的動物。
如同在歷史的風沙裡,掩藏了多少或激蕩或幽咽的聲音,越到益州的時候,杜恒言就發覺慕俞的神色越發的不對勁,如同她對各種川河的喜愛,她想在慕俞心裡,卻是有心結的吧。
杜恒言想到他們此行的目的,眼看著要到益州的時候,拉著慕俞在一些荒山頭上四處晃蕩,和他一起辨認各種草藥、蛇蟲,雖然時常也會遇到野豬、熊這類具有攻擊性的獸類,但是好歹林二叔和三叔也在,安全尚無虞。
慕俞見她對山這種自然景物十分好奇,為了滿足她的好奇心,帶她將安江縣附近的山頭爬了好幾個,起初帶著她打些野雞野兔,後來見阿言對野雞野兔也沒興趣,兩人便漫山遍野的找什麼山洞啊,地洞啊,惹得林二叔幾人哭笑不得。
詩詩自出京以後,便十分自覺地成了恒言的貼身女使,每日裡照顧恒言起居,對慕俞卻避而遠之。
詩詩見恒言每每看姑爺像看傻子一樣的眼神,一次伺候恒言梳頭時忍不住問道:「主子,既是擔心姑爺,您又為何不直接與他說呢,奴婢看姑爺自來十分聽得進您說的話。」詩詩是覺得,既然擔心,可以不必去益州啊。
銅鏡裡頭的人兒笑道:「他有他自己的意願啊。」這一趟不來,不禁慕俞,便是林阿翁也會放不下吧。
林楠,曾經讓整個林家為之驕傲的長子,肩負著整個林家的希翼,他的隕落,對林阿翁、林蘇氏、關林氏而言,都是一個不忍提及的痛楚。
林家的沒落,從這時候開始。
當年圍繞在林家周圍的門生故舊,即便對林家尚有幾分惦記,也不過是同情,是感恩,林家原本可能的四世三公的輝煌夢想在此處斷裂,林家作為趙國士林中的領袖地位開始讓步,加上林巍的各種瞎折騰,昔日的餘風已然所剩無幾,林阿翁希望慕俞可以一鳴驚人。
而林楠的死,是林家無法忘懷的傷疤,他們要在歷史的斷裂處重新縫合。
而對著一個家族的志願,杜恒言又怎麼忍心攔著慕俞。
等到恒言看著慕俞已經十分熟悉各種山頭地勢和植被蛇蟲獸類的時候,便沒有再流露出去上頭探寶的意願了,一行人又行了兩日,到了益州。
這時候已經是七月初八了,等著檢查進城門的時候,杜恒言掀了車簾子往外頭看,忽然一陣疾風從她面前掃過,慕俞忙護著頭往後頭,只見一個俊俏小郎君騎著一匹棕色的高頭大馬疾馳而過,守門的士兵顯然是識得他,忙放行。
林三叔問一旁的人,「這位郎君好身手,是哪家的?」
那人上下覷了林三叔一眼,「呵,老兄外地來的吧,這個啊,是我們知州家的小郎君,天生有神力。」
慕俞輕聲道:「原來是吳師伯家中的小郎君。」
恒言問他:「是阿翁信裡說的那位吳師伯?」
慕俞點頭:「嗯,現在的知州是吳師伯,當年隨著我爹爹一起來的益州,多年未見,不知道眼下如何了。」
她記得當年慕俞的爹爹被肅王爺舉薦,來益州當知州,他當時帶的自然都是林家或林家一派的人。就是不知道這位現任知州是個什麼樣的人,對林家又是怎麼樣的態度了?
車後頭等著進城的見這邊聊吳知州家的小郎君,都插了話過來,「吳小郎君今年不過十四歲呢,正在和應家小娘子議親呢!」
「應家?不是徐家嗎?」
「哎呦,老兄,這你就不知道了吧,徐家是書香門第,知州老爺看得上,可是吳小郎君看不上啊,說什麼不喜歡柔弱的女子。」
眼看著路人為了到底是應家還是徐家吵了起來,輪到慕俞這邊的馬車檢查了,杜恒言即便沒有聽完,也只得離開。
進了城門,街道上十分熱鬧,放眼望去,道路整潔,路旁的銀樓、衣裳鋪子、香粉鋪子、珠寶鋪子、酒樓、茶館、鐵匠鋪、竹篾鋪,看得人眼花繚亂,攤販立在道路兩旁,並不越矩,杜恒言聽剛才百姓談論這位知州,也並沒有貶意,想來吳知州在益州尚得人心?
林二前幾日打頭陣,已經在益州城東麋鹿巷子租賃了一座二進的小院落,幾人進了城門便只撲麋鹿巷子去,路上恒言看到有許多賣扇子的,便上前挑了一把白竹梅花扇子給慕俞,笑道:「我覺得文士是不是都應該有一把隨時可以打開的扇子?」
杜恒言挑的這把白竹扇子,是以白竹為骨柄,用雪白光亮的細藤絲纏繞在扇柄上,扇面是用竹篾絲編織而成的,在陽光下看上去細巧發亮,猶如鋪上一層薄薄的銀粉,扇面上隱隱露出盛開的點點梅花。
慕俞見她喜歡,笑著掏了一百文錢,收錢的僕婦見到,忙搖頭道:「郎君,我們這不收這錢,要鐵錢!」
慕俞不由皺了眉,他們竟忘了蜀地流通的是鐵錢,而不是銅錢。一旁的林三忙道:「主子,您稍等,我這便去銀鋪兌錢。」
不一會兒恒言便見林三叔拿了千文鐵錢過來,給了僕婦一百文,幾人再往麋鹿巷子去。
他們租賃的院子在麋鹿巷口第一家,出行倒是挺方便,院門上頭有一塊匾額,上書著「慕廬」,杜恒言側頭對著慕俞笑道:「竟與你的字合了一個。」
林承彥一邊給恒言扇著扇子,一邊笑道:「這名字取得有幾分別致。」院門上的福壽圓滿鐵漆門環一塵不染,擦拭的十分潔淨,隱隱反著晨光,林承彥瞥了一眼,覺得有些怪異,問林三叔:「這邊讓人打掃了嗎?」
林三叔笑道:「都整理過了,這屋子原來一直便有人看著,傢俱鋪面都十分潔淨,主子看看一會可要再添置些什麼?」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20 01:06:17
第三十九章
因從京城出發的時候,已經六月,杜恒言便沒有帶過多的被褥,只帶了一床墊被,一床蓋被,此時聞言,笑道:「添些碗筷和被褥、竹簟吧。」
詩詩一邊整理著床鋪,一邊笑道:「主子,是不是還要添些花瓶?」
杜恒言環顧了一下,確實沒見到花瓶,想著詩詩到底是精心教導過的,比她這個半調子小娘子還雅致,笑道:「挑些好看的,也不必貴重,你下午隨我一起去!」
杜恒言望著詩詩嫵媚又清朗的一張臉,忍不住叮囑道:「日頭大,我們戴冪籬吧!」
詩詩一愣,笑著點頭。相處一月,她十分慶倖自己當初從安平侯府逃出來以後,投奔了主子。
東宮裡頭, 杜婉詞正坐在黃花梨嵌螺鈿牙石花鳥長方桌前翻著帳本,聽到翠微的稟報,如蔥根般白淨的手指便頓住了, 淡淡地問道:「楚王府準備將壽陽郡主許給張憲?」
翠微頭皮微麻, 「是的,主子, 前些日子壽陽郡主去書肆,偶遇了張衙內, 說, 說是一見傾心!」
杜婉詞哼笑了一聲, 「一見傾心嗎?」
趙元益帶著內侍過來太子妃住的寢殿外頭,撲面便迎來一陣涼氣,長長地籲了口氣, 扇著手中的扇子正準備進殿,外頭宮女晴月小聲地喊了聲:「見過太子殿下!」
「太子妃在裡頭嗎?」
「在的!」
趙元益見這宮女舉止怪異,他來了太子妃的寢殿,她竟然都不通報一聲, 不由皺了眉,「你是從哪個宮過來的?」
晴月低著頭掩下內心的微瀾,輕聲道:「奴婢以前在椒蘭殿伺候!」
母妃的人?趙元益沒有再理, 看了旁邊的內侍桂圓一眼,桂圓立即揚了嗓子喊了一聲:「太子殿下到!」
裡頭正在說著張憲的主僕二人立即都白了臉,杜婉詞問道:「外頭今天是誰在伺候?」
翠微想了一會,道:「是晴月!」
杜婉詞不滿地瞪了翠微一眼, 翠微連忙幫她整理了裙裾,這麼會功夫太子殿下已經進來了,遠遠地和杜婉詞打招呼:「婉婉,今天我在外頭聽了一件趣事,你肯定有興趣。」
杜婉詞有一瞬間的受寵若驚,她和殿下雖是成婚了,可是殿下對她自來淡淡地,雖也不曾給過她冷臉,但是二人至今都沒有圓房,有時候倒也會來她這坐坐,但都是她說話,殿下聽著,這還是頭一回,殿下這般高興地找她聊天。
「哦,不知是什麼事兒,太子哥哥這般高興?」
翠微忙讓外頭的小宮女上解暑的綠豆湯,眼睛瞥到還跪在地上的晴月,心頭一喜。
趙元益從外頭回來,確實一身暑氣,看殿內四角都擺了冰盆子,一邊扇著扇子一邊道:「還是婉婉這兒涼快」,喝了兩口冰鎮的綠豆湯,消了身上的火氣,才道:「壽陽妹妹被許給子瞻了!」
「轟隆」一聲,杜婉詞直覺兩腿微微顫抖,忙依著旁邊的椅子坐下,用帕子掩了半張臉笑道:「什麼時候的事啊?」
趙元益又連喝了兩口綠豆湯,扇了扇子道:「今日爹爹才下的旨,這麼會兒,怕是宣旨的已經到了張家和楚王府了,子瞻孤家寡人一個,孤看著也甚覺寂寥,壽陽妹妹性子爛漫活潑,又不失端莊,想來日後定當是一對賢伉儷。」
太子越說越高興,先前杜恒言和林承彥大婚時,他攔了要搶親的子瞻,後面幾日一直看他魂不守舍,杜恒言跟著林承彥去了蜀地,他像換了個人一樣,對太醫局的幾位太醫動了異常的手段,眼看肅王府要對子瞻動手了,與楚王府聯姻,現階段,肅王府便是要針對子瞻,也不敢做的太明目張膽。
再者,壽陽妹妹性子活潑,與杜恒言脾性有幾分相似。趙元益這般想著,覺得壽陽郡主與子瞻簡直是天作之合。
杜婉詞看著太子殿下高興的勁兒,壓下了心尖上的銳痛,面上也陪著笑,道:「太子哥哥好像日子沒在我這兒用膳了,今中午要不就在這邊用膳吧?」
太子一聽,沉吟了一瞬,道:「改日吧,今日答應了母妃,若是再忘記,母妃要不高興了。」
既是沈貴妃留人,杜婉詞自是不敢有微詞,不知道為什麼,貴妃娘娘不喜歡她,每次她去請安,看她的眼神都淡淡的,有時候陳語冰還能上前去說笑幾句,到她開口,沈貴妃面上便十分寡淡,她也不想再自討沒趣,是以除了初一十五正常的請安日子外,她都不去宮中。
太子走後,王嬤嬤不知道從哪個角落裡閃了出來,輕聲稟道:「娘娘,老奴打聽到近日貴妃娘娘身邊常有一個女童陪著說笑,說是楊淑儀的雲錦閣的人,似乎也不是小宮女,殿下似乎十分喜歡,每次在沈貴妃那裡用飯,必有那小女童陪著。」
杜婉詞嗤笑了一聲,「嬤嬤,便是殿下真喜歡,那也是個女童罷了,嬤嬤多慮了。」
王嬤嬤笑道:「娘娘說的是,是老奴多慮了,不過那女娃兒好像是從杜府出來的,宮中的宮女都喊她‘阿寶’!」
杜婉詞猛地站了起來,剛才還閑閑的眉眼暫態淩厲起來,「阿寶?」
王嬤嬤見她似乎十分在意,心下暗暗嘀咕幸虧自己報了上來,看來確實是一大患。
杜婉詞沒有想到,杜恒言竟然沒有將阿寶帶走,她那麼喜歡阿寶,竟然捨得將她送入宮中,陪著楊淑儀和沈貴妃,她難道不知道宮中步步是雷池,一不小心,她的阿寶就要粉身碎骨!
明明以前,杜恒言是願意拿命護著阿寶的!
除非,杜恒言確定阿寶在宮中比跟在她身邊安全,那杜恒言這般下結論的底氣在哪裡?宮中是誰護著阿寶?楊淑儀?還是沈貴妃?
想到太子剛剛眉目間的脈脈溫情,不自覺翹起來的嘴角,杜婉詞忽地福至心靈,「是太子!是太子!」
腳下一個踉蹌,杜婉詞跌坐回椅中。杜恒言卑鄙地用一個八九歲的小娃娃套住了太子!
再想到太子剛才特地來和她提及子瞻哥哥與壽陽郡主的婚事,杜婉詞直覺自己好像陷入了看不見邊際的沼澤地,一直往裡頭陷,眼前越來越黑,越來越黑。
「娘娘,娘娘,你怎麼了,快傳太醫,快傳太醫!」
殿中一時亂成一團。
林承彥收拾妥當以後,便帶著林老相公的帖子去吳家拜訪,當年爹爹來益州任知州的時候,吳振是爹爹最為親近的謀士,十二年以後,一切都物是人非,爹爹已經成了益州山紋上的枯骨,而吳振住進了爹爹曾經的州衙。
招待林承彥的是吳家的管家,聽林承彥說是京城林家,忙請了林承彥進去入座,自去了後院找老爺。
吳振正在扳著臉數落自家的不孝子三天兩頭在鬧市裡縱馬,見管家匆匆過來,壓下了火氣,問:「什麼事兒?」
管家來不及擦額上的汗,趕緊稟道:「老爺,京城林家的小郎君拜訪,老奴引他進了前廳裡候著。」
「爹,什麼林家?」吳家幼子吳麒麟見爹爹聽了「京城林家」便面色凝重起來,好奇道:「林老相公的孫子嗎?」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20 01:06:29
第四十章
吳振瞪了兒子一眼,扔下話「好好跪著!」跟著管家去了前廳。
走到前廳廊下的時候,輕輕在窗紙上捅了一個洞,見到裡面一個寬肩窄腰的小郎君緩緩地拿著茶蓋撥著茶沫子,僅是一個背影,吳振卻仿然受了眸中刺激一般,腳步不由後腿兩步。
管家輕聲問道:「老爺?」
林承彥自來耳力極好,聽到外頭有動靜,知道定然是有人在窺視,越發漫不經心地喝起了茶。
吳振到了門口,便朗聲笑道:「可是慕俞?前日裡我收到京城老相公的來信,說你要來,我讓人一直候在城門外,不想竟然還錯過了!」
林承彥起身作揖,笑道:「師伯客氣了,小侄也是剛剛才到,冒昧前來叨擾,還望師伯勿怪。」
吳振揮著大手搖頭道:「一家人不說兩家話,慕俞可是一人前來,不妨就住在我這州衙中吧,也好有人照料衣食起居。」
面前的小郎君劍眉星目,背脊挺直,七分肖像其父,吳振不由便想到了尚待字閨中的女兒敏敏。
「多謝師伯好意,只是慕俞此次乃攜家帶口而來,人數眾多,倒是不好叨擾師伯,已經在麋鹿巷子裡租賃了一個小院落,尚可落腳。」
吳振訝然,「不知慕俞所娶的是哪家的閨秀?」老相公竟然給慕俞娶了妻,他不會不知道,眼下勢單力薄的林家,有一門得力的姻親是多麼的重要。
慕俞撓頭笑道,面上帶了幾分少年人的青澀,「不瞞師伯,是懷化大將軍府中的嫡長女。」
吳振胸口倒吸一口涼氣,「杜家?出了一位太子妃的杜家?」他雖然遠在益州,但是太子娶正妃這等大事,還是知道的。太子妃出自杜府,爹爹是三品懷化大將軍杜呈硯,娘親是肅王府的昭城郡主,慕俞說他的妻子是嫡長女?
慕俞笑道:「正是岳家!」
吳振心中的震驚已然無法用言語形容,直到送走了林承彥,仍舊坐在前廳中出神,他一直一位這幾年林老相公退居鄉野,在朝中的勢力勢必凋零,即便有一些門生故舊,也不過是念著一點昔日的情面,不成想,林家竟還有做太子殿下的連襟的資格與能力!
杜家?吳振眸子裡深沉沉的,讓管家將兒子提溜過來,拿著慕俞遞上來的拜帖,恨鐵不成鋼地道:「人家比你還小上一兩歲,就成了太子的連襟!你看看你,整天只知道在街上縱馬!」
吳麒麟倒是好脾氣,也不惱,接了爹爹手中的帖子來看,「爹爹,既是太子的連襟,什麼樣的官做不了,幹嘛千里迢迢地跑來益州?」
吳振帶著兒子去了書房,望著太師椅後頭牆壁上掛著的一副黑峻峻的松濤萬壑圖,沉聲道:「林老相公在信中和我說,將孫兒送到我這來歷練,我原先以為,他是想將林承彥送到我跟前來,讓我看顧,可現在看來,林承彥此行怕是另有目的。」
吳麒麟嗤笑道:「爹爹,若是孩兒,定當安安心心地在京城享榮華富貴,左右太子就他一個連襟,還能不提攜提攜。」在吳麒麟看來,林承彥這輩子只要抱住太子的大腿,哪怕一事無成,也定當是高官厚祿!
吳振看了一眼兒子尚顯稚嫩的面容,將心裡的隱憂藏了下去,淡道:「你既知道他的身份,平日裡便與他多走動走動,趁著他在益州期間,務必也要給你自己搭一條天梯出來!」
吳麒麟嘻嘻笑道:「爹,你放心,你兒子聰明著呢!」
吳振正與吳麒麟在書房中密議如何與林承彥搞好關係,而益州的東大街上,吳家的小娘子吳敏敏卻與杜恒言起了衝突。
原本今日慕俞出門後,杜恒言和詩詩也出了門,二人戴著冪蘺,由林三叔駕著車,來到了東大街上,挑了好些杯盞碗具,又買了六十斤的棉花,讓彈棉花的匠人彈五床八斤的蓋被來,再彈五床四斤的薄絮,又挑了好些樣式的細棉布做被單被套。
等這些東西全都買齊後,讓林三叔帶著店夥計先將東西送到了家中,杜恒言和詩詩又去成衣鋪子裡看衣裳。
益州自然是蜀錦最出名,杜恒言雖然以前也常見,但是來到了益州,還是準備多買幾件蜀錦的襦裙,杜恒言讓掌櫃的拿出一件鏤金絲鈕牡丹花紋蜀錦衣,又拿出一件八達暈錦裙子,看著牡丹、菊花、寶相花等花紋在圓形、方形、多邊幾何形圖案骨架中的旋轉、拼合和團疊,竟是比在京中她以前穿的還要繁麗。
詩詩也笑道:「主子,奴婢在京中也鮮少見到這般豔麗的織物,一直都以為京中的東西都是最好的,不想這益州還有更好看的!」
一旁的掌櫃聽她們如此說,撚須笑道:「不瞞二位,每年送往京中的蜀錦,雖也是上乘,但是更上乘的大抵還在益州呢!」
杜恒言奇道:「這又是何故?」
掌櫃的壓低了聲音道:「最先過目的可不是京中的貴人們啊!」
杜恒言了然,山高皇帝遠,京城又與蜀地隔了千山萬水,可不是益州的土皇帝們先摘了又大又鮮的桃子。
杜恒言正看著,發現一件牡丹鳳凰紋浣花錦衫,十分繁麗,笑道:「這件包起來吧!」
「掌櫃的,等一等,這件我家小娘子要了!」
杜恒言右邊新進來的一對主僕毫不客氣地截貨道,那掌櫃的見到來人,忙上前十分恭迎地道:「小娘子的眼光自來敏銳,這件成衣今個才掛上的!」忙讓夥計去取下來。
詩詩跟了杜恒言一月有餘,已然十分忠心,見有人欺負她家主子,不滿道:「這是我家夫人先看上的!」
只見那約十四五歲的小娘子微微一笑,對著身後的女使道:「如畫,去付錢!」
那叫如畫的,輕輕白了詩詩一眼,上前對掌櫃的道:「掌櫃的多少錢,我家小娘子要了!」
詩詩正要上前理論,杜恒言拉了她一把,淡道:「看看別的吧!」
那女使見這邊這般好講話,哼了一聲:「還是你家夫人有眼色!」
詩詩氣得咬了唇,委屈道:「主子!」杜恒言見她眼睛都快掉淚了,莞爾笑道:「罷了,不過一件衣裳。」說著,便準備帶著詩詩走。她們初來乍到,不宜結下樑子。
門口忽然有一個熟悉的聲音喊道:「掌櫃的,我出兩倍的銀錢,這件錦衫我們買了!」
杜恒言抬眼一看,不由無奈地歎了口氣,竟是慕俞。
掌櫃的聽她們話音似乎是從汴京城一帶過來的, 此時再見知州府上的小娘子抿著唇,看向這二人的眼神絲毫沒有善意,心裡一涼, 他知道官府的人自來不好沾惹, 何況又是益州的土皇帝吳知州家的小娘子。
杜恒言便聽著掌櫃的打著呵呵笑道,「二位小娘子都看重這件錦衫, 實是對我錦繡坊繡娘們的賞識。我願意以半價讓與二位。」
吳敏敏身邊的女使九九嘻笑了一聲,問道 :「掌櫃的, 衣裳只有一件, 說什麼二位?」眼裡卻是勢在必得。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20 01:06:42
第四十一章
掌櫃的搖頭笑道:「不過我剛才話還沒說完這件衣裳只是樣品, 今日掛上去的時候,夥計不小心指甲掛了滑絲,若是二位喜歡, 我讓繡娘趕工,過五日,送到二位的府上如何?」
九九自幼跟著吳敏敏在益州城中長大,雖然是吳敏敏身邊的女使, 但是吳家只有一個嫡女,吳夫人將妾出的庶女壓制的死死的,使得即便是嫡女身邊的女使也比吳府的庶女更驕縱。
聽了掌櫃的話, 九九二話不說,上來就奪了那件錦衫,待看到背面果然有兩三道滑絲才死心。
吳敏敏也看見了,淡道:「既是如此, 掌櫃的五日後送件新的來知州府吧!」說著,眼睛淡淡地掃了杜恒言和慕俞一眼,便旖旖然走了。
掌櫃的一直送到門口,喊著「慢走,慢走!」
回頭用袖子擦了擦額上的汗,搖頭歎道:「二位有所不知,這是吳知州府上的小娘子,在益州城裡,也等同于公主了。」
林承彥皺眉道:「難道吳知州府上的小娘子和小郎君在益州城裡都這般無忌?」
掌櫃的忙「噓」了一聲,示意林承彥聲音小點,歎道:「二位在益州城住下去便知道了,不知二位住在哪裡,我五日後好送衣裳過去。」
杜恒言笑道:「不用了掌櫃,你再尋些旁的給我看看吧!」不過一件錦衫,杜恒言並沒當回事兒。
回去的路上,杜恒言問慕俞找吳知州談的如何,慕俞道:「我看吳師伯似乎更看重我太子連襟的身份,而不是林家長孫。」
那便是已然忘記了林家當初的栽培了,杜恒言安慰道:「也難怪,十多年了,他在益州霸守一方,權勢動人心。」
林承彥不以為然道:「不礙事,不管他是看重我什麼,只要他還忌憚就行,過兩日,我摸清了益州匪寇的情況,再請求吳知州讓我在州衙裡當一個小吏。」
說到這裡,林承彥牽著恒言的手,討好地笑道:「這一回還多虧了夫人呢,不然為夫怕是在益州城中不受待見了。」
杜恒言嬌嗔了他一眼,兩人又在東大街上買了一些香燭、紙糊的金元寶,準備十五中元日那夜祭奠先祖。
杜恒言一路上觀察著乾果店、臘貨房、醫藥局、糧店、米麵房、綢緞莊、茶葉店,街面上的酒幌兒、門臉兒和騎馬樓讓她看得心裡直癢癢的,拽了拽慕俞的手,笑道:「慕俞,我們開個門面吧!」
慕俞見她一來益州第一件事兒便是想著掙錢,寵溺地笑道:「我家夫人當真掉到錢眼兒裡了!」
杜恒言順勢裝腔裝調地道:「夫君忙著家國大事,為妻只好經營一家老小的生計了,不然哪一日兒夫君鯉越龍門了,回過頭來才發現哎呀,我家夫人都熬成黃臉婆了,再納小怎麼辦,我呀,當然要自力更生把自己打扮的美美的,順帶嘛,要通過夫君的錢袋扼住夫君的咽喉。」
林承彥一時哭笑不得,攬了杜恒言的腰道:「阿言,你又說胡話,便是七八十,你也是個美人兒!」
他說的異常真摯,杜恒言望著他如墨的眼睛,忽地便紅了臉,嗔道:「在街上呢!」
身後的詩詩忍不住用帕子掩了唇。
林承彥捏了捏阿言的臉,問道:「還是尋開心鍋店嗎?」
杜恒言搖頭:「涮鍋店無趣,不如開個雜貨鋪子吧!」她一路走來,看著百姓買賣用的成串的鐵錢,想起來這個時代因為銅礦緊缺,朝廷限制蜀地一帶的流通貨幣是鐵錢,這便造成蜀地與周圍地區用銅錢的百姓貨物流通起來比較困難。
雜貨鋪子什麼都有,又新鮮又好玩!
林承彥見她一提掙錢的事兒,眸子便亮晶晶的,笑道:「阿言喜歡便好!」
當天回去杜恒言便籌畫起來開鋪子的事兒。
不想第二日,麋鹿巷子的慕廬裡便收到了知州府上的帖子,說是吳夫人得知慕俞和夫人來了益州,準備辦個家宴,請慕俞和恒言一定要赴宴。
林承彥拿了帖子去給恒言看,恒言正拉著詩詩在分析東大街上哪兒適合開鋪子,便見慕俞進來,詩詩微微屈膝,立即帶著牙人那裡拿的鋪面位置分佈圖出去了。
杜恒言接過慕俞遞過來的燙金的帖子,裡外看了看,笑道:「這麼快我們又要和吳敏敏見面了,看來這回我少不得要沾婉婉的光了!」
第二日杜恒言特地換了一身金絲綠紋曇花雨絲襦裙,外頭穿了一件緞織掐花對襟外裳,一雙蝶穿牡丹重台高履,馬車噠噠地到了州府的時候,慕俞抱了她下來,吳家大門外已經候著吳振和吳麒麟,杜恒言和慕俞相視一眼,皆心下了然。
太子連襟的名頭果然名不虛傳。
吳振忙帶著兒子上前道:「這是犬子麒麟,慕俞和侄息裡面請。」
幾人到了二重月門,又有吳夫人帶著家中女眷和幾個年紀稍小的庶子在候著,吳劉氏一看到恒言,便上前握了她的手,一雙溫和的眼睛笑融融地看著杜恒言,「真是個美人胚子,杜將軍真是好福氣,生得侄息和太子妃娘娘這麼一對如珠如玉的美嬌娘。我家敏敏可生生的被比下去了。」
杜恒言笑著說:「伯母謬贊!」放佛不曾看到吳劉氏身邊的女孩兒已然睜圓的眼。
吳劉氏絲毫沒有察覺到女兒的異樣,拉了女兒到前頭來,道:「這是我家小女敏敏,我家這閨女窩在益州城裡,從沒見過世面,以後還望侄息多多提點提點。」
杜恒言這才客氣地看了一眼吳敏敏,眼裡便蘊起了一層笑意:「吳妹妹我們又見面了。」
這麼當口,昨日跟著吳敏敏出去的女使九九已經嚇得雙腿發顫,竟,竟然是太子妃娘娘的嫡親妹子!
吳劉氏後知後覺地發現女兒的不安,一時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兒:「可是我家敏敏衝撞了侄息?」
「伯母嚴重了,敏敏妹妹性子爛漫,何談衝撞,不過昨日裡頭在街上見過一面罷了。」
見杜恒言說的自然,神情不似作偽,吳劉氏便也不再追問,邀請杜恒言和慕俞去赴宴。
宴席上,杜恒言發現吳振這些年似乎納了四五房小妾,想來這日子過的高枕無憂,一時心下奇怪,蜀地的匪寇一直是朝廷的心腹大患,其中又以益州為最,怎地,吳振倒像是絲毫沒有受匪寇的影響一樣。
杜恒言見宴席中上來的歌舞樂伎,笑道:「這是哪兒請來的,竟可以和京城的樊樓相媲美了。」
吳夫人見杜恒言喜歡,也十分歡喜,笑道:「這是這些年我閑來無事,收了一些樂坊的女孩子來家中,請人教導的,侄息若是喜歡,不若一會挑一兩個帶回去伺候?」
這是送給慕俞的還是送的細作?
今個吳家備的是百花釀,十分綿柔甘甜,杜恒言一連喝了兩杯,見吳劉氏出言送樂伎給她,險些噴了酒,忙推道:「既是伯母的心頭好,恒言哪敢奪了,左右日後也在益州常住了,若是想看了便厚著臉皮來叨擾伯母,還望伯母到時候莫嫌棄。」
吳劉氏見她說以後常來,連道:「好,好,好,侄息若是想來,直接過來便是。」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20 01:06:54
第四十二章
詩詩見她還要喝,矮身在她跟前道:「主子,莫貪杯!」
杜恒言這才覺得臉上微微燙,想來這酒約莫還是有些後勁的,只得住了,吳劉氏見她停了酒盞,又叫人給她送奶茶上來,笑道:「這奶茶的做法還是從丹國那裡學來的,侄息嘗一嘗。」
吳敏敏見她不勝酒力,笑道:「不知姐姐在汴京城中與諸家小娘子們飲宴的時候,可要飲酒?」
杜恒言笑道:「也是隨意的,不過我自來貪杯,有次殿下在樊樓宴客,我多喝了兩杯銀瓶酒當場就鬧起了酒瘋,也幸得殿下不是拘小節之人。」
一旁正在和慕俞聊著益州風物的吳振聽到「殿下」二字,不由轉頭看向了女眷這邊。
林承彥道:「師伯笑話了,恒言在京中可是有憊賴小娘子的稱號的,宮中的彤玉公主聽了殿下的蠱惑,還曾在宮宴上特地檢驗一下這憊賴小娘子的名號是否屬實呢!」
吳振眼眸一亮,「哦?還有此事,侄息未出閣前想來頗得杜將軍的愛護。」
林承彥深以為然地點頭:「師伯說的是。」
宴會直到亥時才結束,杜恒言跟著慕俞上了馬車後,才輕輕地籲了一口氣,以往在京中她極少出席這種宴會,即便去,也是做背景的,今天應付了吳家女眷這般久,實在覺得耳邊聒噪。
林承彥摸著阿言微紅的臉頰柔聲道:「言兒,真是辛苦你了。」
杜恒言白了他一眼:「什麼辛苦不辛苦的,你的事我當然得鞍前馬後了。」
林承彥情不自禁地在恒言的臉上親了一口,顫著音道:「阿言,我們許久沒有被翻紅浪了。」
他的眼眸幽深,帶著點點正在蔓延的情`欲。
杜恒言想到洞房花燭夜之後,她考慮此事傷身,和慕俞約定下一回要等到明年,慕俞也十分配合,一直沒提,她有時候都覺得是不是自個魅力不夠,此時見慕俞眼中毫不掩飾的欲`火,卻脖子一縮,十分認慫地搖頭道:「慕俞,得等到明年呢!」
話未說完,小巧的耳垂已經被某人溫熱的帶著點點酒氣的舌頭裹住了。
杜恒言身上輕輕打了一個顫慄。
半月過後,林承彥跟著州府衙門的都巡檢使打起了副手,以巡訪和扞禦盜賊為職責。杜恒言的如意雜貨鋪子也在東大街上開了起來,因為吳家的便利,找到了益州當地最大的鏢局龍威鏢局,幫助她來往押運貨物,有時候也讓慕俞帶著巡檢司的人幫她跟在後頭看著。
吳家樂得給這對小夫妻一點小恩小惠,便也當看不見,吳振有時候酒醉歪在小妾房裡,還會樂呵呵地笑一句:比他爹差遠了,差遠了!
慕俞來往益州的官道多了,發現一直都沒有一窩土匪出來打劫過,不管他車上的貨物多麼的豐厚壯觀,但是別的商隊卻常常會遭到匪寇的偷襲。
但是卻並不傷人。
慕俞問恒言:「是我們的運氣太好,還是這些匪徒只劫不義之財?」
杜恒言皺眉道:「慕俞,你有沒有想過,官`匪勾結呢?」她從上次去過吳家以後,就一直覺得不對勁,益州的匪寇是朝廷的心頭大患,可是為何吳振一點都像他自己所言的被匪寇折磨得食不能咽下,夜不安寢的模樣?
而且,吳夫人還有心情在府中豢養樂伎,這吳府簡直是太平世界裡的溫柔鄉的模樣。
林承彥道:「若是如此,必然是有人洩露了我們出行的計畫。」
杜恒言點頭,又有些不放心地道:「慕俞,我不想你以身犯險。」
慕俞笑道:「不怕,便是為夫被賊人逮住了,不還有娘子嗎,到時候只能求我家的財迷小娘子破破財將為夫贖回來了。」
慕俞是笑著說的,杜恒言卻嚇得紅了眼,起身抱了慕俞的脖子,一句話都沒說。
八月十五, 中秋節這一日,杜家往東宮裡頭送了月餅和一些吃食,都是以前杜婉詞喜歡吃的, 翠微帶著宮女呈上來的時候, 杜婉詞打開一盒桂花栗子糕,笑道:「難為阿婆還記著。」
一旁給杜婉詞捶著腿的宮女晴月道:「奴婢想, 娘娘定然是被老夫人捧在手心裡長大的。」
一旁的翠微聽了這話,忙低了頭, 可誰知杜婉詞並沒有發怒, 只是微微笑了笑道:「不, 我阿婆最喜歡的是恒言。」
晴月的美人捶不由頓了頓,杜婉詞也不以為意,揮手道:「下去吧!」
「是!」
翠微忙上前奉了一杯茉莉花茶, 杜婉詞喝了一口,道:「去請王嬤嬤過來。」
不一會兒翠微帶著王嬤嬤過來,翠微聽主子雲淡風輕地問道:「前些日子聽說林承彥在益州被匪徒逮住了?這麼些日子,可還有消息傳過來?」
王嬤嬤斂了心神道:「稟娘娘, 老奴打聽出來,太子讓景陽侯府的小世子和大理寺寺卿府上的郎君領著一隊人馬去了益州。」
杜婉詞驀地變了臉:「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王嬤嬤道:「說是十天前,但是這兩日才放出風聲來。」王嬤嬤想到主子近來和殿下之前因白采苓鬧得隔閡, 還是道:「主子還請聽老奴一句,此事主子萬不可摻和,這是殿下的主張啊!」
杜婉詞沒有應聲。
王嬤嬤只得又道:「主子,前兒兩日裡, 殿下都歇在了陳側妃的院子裡。」
杜婉詞往黃花梨木交椅上一仰,有些疲倦地道:「行了,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她原本以為白采苓會是對抗陳語冰的利器,卻不想,白采苓一早便招了殿下的厭棄,白采苓好大的膽子,竟敢在殿下的飲食上動手腳,而她竟還被白采苓蒙在鼓裡,傻愣愣地去給白采苓求情。
杜婉詞看著桌面上放著的糕點,有些不耐煩地道:「撤下去,都撤下去!」
翠微忙帶著宮女收拾了桌子。心中暗暗嘀咕,主子的性子真是越來越難捉摸了。
杜婉詞望著瞬間只剩下她一人的東廂房,為什麼杜恒言不管遇到什麼樣的麻煩,總會有人去幫她,而她深陷在這東宮中,又有何人可以救她呢?
杜婉詞正在出神,翠微又進來,稟道:「娘娘,貴妃娘娘那邊傳話來,說今個是中秋節,讓您晚上入宮一起用膳。」
杜婉詞吸了口氣,又恢復了往日的端莊:「進來伺候我換衣吧!」
酉時正,杜婉詞帶著東宮女眷到了椒蘭殿中,一眼便看到和彤玉公主坐在一塊的阿寶,眸子裡閃過瞬間的驚異。
沈貴妃見她進來,難得和顏悅色地道:「婉婉到了,來給母妃看看。」
杜婉詞眉眼間皆是濡慕地朝著沈貴妃走去,「兒息給母妃請安。」
沈貴妃牽了她的手,道:「本宮這些日子看著彤玉和阿寶在跟前轉,便也盼著你早日為太子誕下麟兒。」
杜婉詞頃刻間紅了臉,心口卻滿是苦澀,然而在沈貴妃殷勤的期待中,還是嬌羞地應了下來。
彤玉公主笑道:「好好,我就要有小侄子了!」一邊說著一邊又和一旁的阿寶翻起了花繩。
看著兩個女孩子的楊淑儀目光柔和的像要溢出水來一般,少頃,看著杜婉詞問道:「我聽說恒言在益州出了事兒,不知太子妃可清楚?」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20 08:57:08
第四十三章
杜婉詞點頭道:「婉婉也是前些日子聽說的,只是具體情況,因益州與汴京路途遙遠,一時半會還不清楚。」
楊淑儀不在意地笑笑,對著沈貴妃道:「妾身對恒言那小娘子甚是喜歡,一會兒還托姐姐幫我問一問太子,想來太子殿下自然是知道的。」
沈貴妃覷了杜婉詞一眼,點頭道:「本宮也想知道,那丫頭在京中的時候,估摸也是一個小霸王,跟著林家的小郎君去了那等窮山惡水,不定要吃什麼樣的苦頭呢,也是遭罪!」
「娘娘,阿姐不遭罪,阿姐喜歡跟著慕俞哥哥!」一旁在玩花繩的阿寶脆生生地道。
沈貴妃十分溫和地笑道:「是,是,是,小鬼靈精,這你又知道了!」
言語裡的寵溺讓杜婉詞渾身一顫。
沈貴妃卻絲毫沒發覺杜婉詞倏忽間沒有血色的一張臉,只是看著阿寶傲嬌地點著小腦袋而發笑。
起初只是皇兒喜歡,她便也容著這個杜恒言送到宮中的小女娃,後來相處下來,發現這個小女娃又機靈又聰慧,關鍵是十分良善,平日裡有妃嬪仗著陛下恩寵對著她偶有出言不遜的時候,小阿寶都會偷偷地帶著彤玉去惡作劇。
久而久之,她便想起來,她以前是想給皇兒尋一個知暖知熱的人的,先前她看中了李禦丞府中性格耿直又仗義的李菁兒,被皇兒拒絕了,後來李菁嫁給了耶律紮顏,此事自然作罷。
不曾想,皇兒自己早早地尋覓到了一個開心果兒,還先送到她這兒來哄她開心,沈貴妃這般想以後,每每越看阿寶越歡喜,請了宮裡最好的嬤嬤教她詩書禮儀。
這孩子學東西十分認真,問她,她說是答應了阿姐的,要做一個飽讀詩書、聰明伶俐的小娘子。
沈貴妃從不曾想過一個八`九歲的女娃兒,竟然便有這等恒心,又添一重驚喜。
而到眼下,阿寶在沈貴妃眼裡,已然是當做嫡親的兒息教養照看的,宮裡頭現在除了公主和五品以上的妃嬪,誰見了阿寶都得恭敬地喚一聲:「阿寶姑娘。」
杜恒言和慕俞在益州打探了些時日,慕俞便以身試法,不和吳知州打聲招呼就外出採購貨物,從周邊地方採購了七八大車的貨物回來,有米糧、布匹、籮筐、牙刷子、牙刷粉、蠟燭、油燈、鐮刀等等。
林承彥這一次沒有用龍威鏢局,蓋因龍威鏢局能在益州護鏢,大概和吳知州交情也不淺,林承彥雇了益州邊上的安州和靈州的鏢,花了重金,出行人馬晃蕩,足以震懾零散的小土匪,而引出蜀地最大的匪寇窩——廖家寨。
果然在進益州城的前一日遇襲了,林承彥提前和鏢局說好,不反抗,眾人一起被帶入了山寨中。
消息傳到麋鹿巷子裡的時候,杜恒言險些暈過去,勉力支撐著,吩咐林二立即前往京城送信。
她和慕俞都不相信吳振,她也不願意聽慕俞的讓他一個人孤身犯險。
京城裡消息傳出去的時候,景川平和陳巍山已經快馬加鞭到了益州,一同跟來的,還有杜呈硯麾下的殿前馬軍都虞候武大人,也是武月皎的爹,武大人見了杜恒言道:「將軍不放心,派了屬下來。」
景川平和陳巍山帶來了太子的暗諭,一眾人都沒有驚動吳知州和本地的通判,只等著慕俞回來,好給益州的土匪來個圍剿。
中秋節前一日,杜恒言通過龍威鏢局交了十兩金子的贖金後,慕俞狼狽不堪地被人扔在了益州的官道上,由一早得了消息的景川平和陳巍山帶了馬車去接了回來。
半月不見,林承彥瘦了一大圈,頭髮亂糟糟地像結餅了一樣,一雙眼睛卻更顯明亮有神,看到恒言,虛弱地喊了一聲:「阿言!」
杜恒言扭過身子不去看他。
詩詩和戚嬸子去備飯菜,杜恒言親自伺候林承彥沐浴。
候在庭院中的景川平、陳巍山和武大人聽到裡頭難以抑制的哭聲,都微微歎氣,明明是世家公子和小娘子,跑到這險境裡來拿命拼搏,若不是多年前林楠大人在土匪裡安插了細作,林承彥這一回的小命都不一定得以保全。
林承彥沐浴更衣以後,由杜恒言攙扶著,坐在了長條木餐桌前,恒言見他們有事要談,紅著眼圈退了出去。
林承彥迫喝了一口茶,潤了嗓子後便與景川平幾人道:「我從翁叔那裡得了消息,吳振與羅通判確實有包庇土匪之嫌,甚至當年我爹爹的亡故或也與此二人有關。」
翁叔便是當年林楠安插在土匪窩中的細作。
眾人皆是面面相覷,益州的官`匪自來勾結,但是朝廷一直以為吳振受林家恩澤頗多,當不至於變節,但是此話由深陷虎穴的林承彥所說,無論如何都不會作假。
景川平道:「我們帶了太子殿下的暗諭,必要時候可以直接綁了吳振和羅通判,以及本地的巡檢使,可以直接從附近諸州調兵過來平匪。
幾人正在屋內聊著,門外忽然傳來叩門聲,杜恒言和詩詩都一怔,詩詩見主子點頭,跑去開了門。
又是吳家,慕俞不在的半月內,吳家派人來了三回相邀,杜恒言起初去了一回,回來慕俞一直遲遲不見回來,她等得心焦,也不願意應付吳家,只讓詩詩出面說她身子不適,在家中調養,好歹應付過去了。
這一回來的是吳劉氏身邊的華媽媽,見到詩詩,立即拉著詩詩的手道:「少夫人如何了?我家夫人擔心,讓我帶了益州養身堂的大夫過來替少夫人看看。」
詩詩笑道:「我家少夫人身子已然大好了,還勞吳家夫人掛念。」
華媽媽聽見林杜氏身子大好,忙介面道:「既是如此,我家夫人說明日中秋,還望少夫人和林秀才務必要來府中赴家宴。」說著,便把一張大紅燙金的帖子遞到了詩詩手中。
詩詩望著手中的帖子故作為難地道:「媽媽不若和我進去見我家少夫人,好得了准話回去回吳夫人。」
那華媽媽本就有此意,跟著詩詩進來,只見二進的小院落裡,今日鬧騰騰的有劃拳吃酒的吆喝聲,暗暗留了心。
待見到杜恒言,又將來意說了一番,杜恒言看了帖子,笑道:「伯母原是一番好意,可是不巧,我家夫君昔日在京中的幾個好友來了益州遊玩,那一日我們怕是要一起去看夜景。」
杜恒言打發走了華媽媽後,來到屋內和林承彥道:「我想景兄和陳兄還有武大人來麋鹿巷子的事,多多少少驚動了吳振的人,此番怕是來打探虛實,我剛回絕了她,吳家必然不死心,怕是還會再派人來。」
林承彥點頭道:「還勞煩武大人稍後做護衛打扮,景兄和陳兄便當做我在國子監時的狗肉朋友,來這裡遊山玩水,躲避家中長輩的。」
陳巍山笑道:「甚好,我本來就是做這一行當的!」
果然,不過半個時辰,吳家又派人來了,這一回是吳麒麟,帶了兩壇好酒,和幾個下酒菜過來。
見到林承彥便道:「林家弟弟,聽聞你這裡來了京中的好友,我在家中閑的無趣,來湊個熱鬧。」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20 08:57:20
第四十四章
陳巍山一把搶過吳麒麟手中的酒,掀了封口,聞了一口,笑道:「好酒,好酒!」
杜恒言在屋內聽著那頭吳麒麟不一會兒便和陳巍山山南海北地侃了起來,吩咐詩詩道:「勞戚嬸子再去做幾個下酒菜。」
她和慕俞將近半月沒有在益州城中露面,吳家定然一早便起了防範之心,這麋鹿巷子,怕是一早就被安插了吳家的眼線,幸好今日慕俞是坐著馬車回來的,吳家當不知道慕俞出了事。
酒過三巡,席面上正酣熱時,吳麒麟說明日家中準備幾桌席面,邀請眾人同去,臨末笑道:「小弟家中有歌舞樂伎若干,雖比不得京城樂伎的美豔,但是也別有一番鄉野風味,諸位不若明日移步一觀。」
他說這話的時候,詩詩剛好端了酒菜進來,驀地紅了臉,低了脖頸,卻不想這低頭時露出的綽約風姿,讓陳巍山看得紅了眼,仰頭將酒盞中的酒一飲而盡。
詩詩似乎察覺到頭頂有一束灼熱的目光,臉頰紅豔欲滴。
八月十五家家戶戶門口掛起了紅燈籠, 各式各樣的,有冬瓜型、花瓶型、圓形、方型、秋字形、元寶型,富貴人家和酒樓、銀樓門前掛著的有萬重燈、走馬觀花燈, 或是繪著春夏秋冬, 或是江山川河圖,也有八仙過海、壽翁獻桃的。
只是今日風大, 杜恒言想著若是有火星掉落,怕是好一場麻煩。扭頭悄悄對詩詩耳語了兩句, 詩詩微微笑著應了。
杜恒言和林承彥、景川平、陳巍山一起去吳家赴宴, 她帶著詩詩坐在馬車裡面, 時不時讓詩詩掀了開了車窗,放下薄薄的紗簾,兩人看的津津有味。
詩詩笑道:「主子, 我在徽州的時候,那裡的花燈也很好看,有山水畫、灰鵲、嫦娥奔月,我們樓裡的就更妙了。」
詩詩說到這裡壓低了聲音道:「有美人出浴、穿衣、梳發、倚窗、打扇、含淚圖, 都沒有衣服。」她小時候像看馬戲一樣,看著裡頭美輪美奐又白白的美人們。
杜恒言聽她說起徽州,不由動了眉, 「你說你認識一個叫牡丹的姑娘和我很像,她是哪兒的人?徽州的嗎?」
詩詩見主子提起牡丹,忍不住輕抬眼看了主子一眼,半晌咬著下唇道:「不瞞主子, 牡丹姐姐的事,我所知也不多,在我很小的時候,她就被買走了,說是去享福了,不過她走以後有過人來贖她,聽說是她的本家。」
「本家?」
「嗯!」詩詩點頭。
「馭!」外頭車夫停了馬車,慕俞在外面道:「夫人,到了!」
詩詩掀了車簾,慕俞將恒言抱了下來。
吳振帶著吳麒麟接到了門口,與景川平和陳巍山兩廂見過,請了進去。
吳劉氏帶著女兒吳敏敏盛裝出現在二重月門的時候,杜恒言從吳敏敏嬌紅黑亮的眼睛裡,看出來了此次宴席吳家的用心。
她原本以為吳家在益州做一方土霸王挺舒適的,沒想到吳家還有往京城拓展勢力的野心。不過,這一日後,吳家一家上下怕是都得去京城逛一圈吧!
原本以為這一回多了景川平和陳巍山二人會是男女分席,沒想到竟還是沒有分,不過是由兩張桌子分為幾張小幾。
照例上了歌舞,不過這一會舞姬們穿的衣裳更華麗薄透些,白嫩嫩的一雙雙小腳丫踩在蜀錦織花的緞面上,杜恒言看著都有些心疼,便是杜家也不曾這般豪奢過。
杜恒言正看得入神,吳劉氏身邊的華媽媽帶著兩個女使過來道:「這是我家夫人為林少夫人準備的。」說著斜身讓到了一旁,兩個捧著錦緞的女使低著頭緩步上前來。
那邊吳劉氏開口道:「侄息真是過意不去,我家敏敏昨個才說,先前好像在成衣鋪子裡搶了侄息中意的錦衫,怕我訓她,一直不敢說。」說到這裡,吳劉氏溺愛地瞪了一眼女兒道:「還不快過去給你小嫂子賠禮。」
一時宴廳裡都靜寂了下來,看著這邊的吳敏敏緩步走到杜恒言的小幾前福禮道歉。身姿優雅,曲線優美,耳上的一對玉葫蘆耳墜,顯得一張臉愈發明豔動人。
杜恒言心中好笑,吳劉氏為了使自家女兒獲得關注,真是無所不用其極啊,她來了半月了,不信她和吳敏敏的事兒吳劉氏才知道,原先大概只是想著打馬虎眼糊弄過去,畢竟自己和慕俞暫居在益州,多少仰仗著吳家看顧,也不會為這事和吳家鬧翻。
說白了,就是吳家有恃無恐。
可是,眼下,大概看景陽侯府的世子和大理寺寺卿府上的郎君皆與慕俞交好,大概估摸慕俞是貨真價實的太子連襟呢!
杜恒言笑道:「伯母客氣了,原來那一日的美嬌娘是敏敏妹妹,我倒沒有看清,實在是不值當什麼,小女兒家愛衣裳胭脂,最正常不過了,我以前在閨中,和太子妃娘娘也曾為衣裙起過爭執呢。」
「難得侄息不計較,不過敏敏既是不敬在先,焉可不禮在後,敏敏今日便站在你嫂子身後,執婢子禮吧!」
杜恒言一驚,這是嫌自己女兒坐在那裡不夠引人注意呢,不過,她還消福不起,笑道:「怎可如此委屈敏敏妹妹,不若讓敏敏挑一樣拿手的才藝,獻禮中秋佳節?」
吳劉氏眼前一亮,只聽陳巍山撫掌笑道:「好,林少夫人這個主意好。」
不一會兒吳敏敏便換了舞裙上來,比舞姬的衣裳略厚些,在蜀錦上旋轉開來,腰肢柔軟,似弱柳扶風,腳步輕盈,一顰一笑皆透著小女孩兒的嬌憨。
不過杜恒言估摸,見慣了樊樓樂伎舞姬們的風采,景川平和陳巍山怕是很難入眼。
酒席酣熱之際,吳家奴僕忽來道:「主子,西院走水了!」
宴廳內眾人皆是一驚,不一會兒又有人過來道:「主子,西院的火被風吹得越來越大,燒,燒到了這邊,還,還請主子速速移步。」
眾人出來時,便見到西邊已然火光繚繞,吳劉氏幹瞪著眼,口中喃喃有詞:「救`火啊,快,快!」
整個吳家,連門口的小廝都過來救`火,林承彥和景川平也加入到進去,陳巍山護著女眷,吵吵嚷嚷中,武大人帶著一隊護衛裝扮的禁軍,迅速從內裡包圍了吳家,將府裡亂竄的小廝、女使全都綁了起來。
吳振看著出去找水就不見回來的人,正皺著眉頭的時候,便見一隊陌生的護衛將他們所在的西院圍了起來。
吳振想上去干涉,被武大人直接一個掃腿踢趴了,派人將他的嘴堵了起來,吳振本事和林楠一樣,不過是文臣,吳敏敏嚇得瑟瑟發抖,躲到了娘親身後。
當夜一輛馬車從吳家直接駛出了益州城。誰都不知道,益州的知州吳振已經被押解去了京城。
臨行前吳振寒著眸子問林承彥:「世侄此行可是為了老夫這一顆人頭?老相公一早便疑心於我?」
「當年我爹爹深入虎穴之前,和你說好裡應外合,讓你在約好的日子帶著羅通判去圍剿,可是你卻提前悄悄勾結了廖家寨!讓我爹爹慘死匪寇之手!這些年你又悄悄投靠了肅王府,在這偏僻的益州城裡當起了土霸王!」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20 08:57:33
第四十五章
林承彥將一封信箋扔給了吳振,「吳師伯,我是不是該喊你一聲廖家寨的大當家?這是我爹爹當年安插在廖家寨的細作查出來的。」
吳振撕了蠟封,展開看,越看越是心驚,當年他與廖家寨的書信,竟然沒有被銷毀!
「吳師伯,當年你與廖家寨大當家成了拜把子兄弟,自此官匪勾結,廖家寨原來大當家去世後,你便悄悄奪了廖家寨大當家的位置,這些年廖家寨不過是你為肅王爺搶奪錢財的工具,你愧對我林家,愧對陛下!也不用我動手,將你送到陛下跟前,我想你吳家滿門也難逃一死。」
可恨,竟是這般小人,害了他爹爹的性命,讓阿翁白髮人送黑髮人,讓他娘親失去夫君的庇佑,自此躲在庵中十多年,眼下又跟著趙國的送親隊伍遠走異國。
吳振踉蹌大笑:「哈哈哈,我吳振精明一世,竟然拜在了一黃口小兒的手上!」
忽然吳振緊緊地盯著林承彥:「此行那個被擄到山上的蘇家小子是你!」當時屬下來報搶了八車貨物的時候,他只問了一句「何家?」他們說姓「蘇!」
林承彥點頭,「我娘是蘇氏。」
吳振眼裡暫態如死灰一般。
即便他知道林承彥此行定然有目的,可是,當年林楠那樣一個赫赫揚揚才名遠播的大才子都死在了他手上,如今他的兒子年紀尚不及弱冠,又豈是他的對手。
他想不到林家竟然還敢有人重蹈林楠的覆轍,深入廖家寨!
益州城內都看見知州府上冒起了紅光,是遭了火災,派人去慰問都被吳家人打發了出去,只說老爺多年的藏書付之一炬,眼下悲痛不已,不見客。
連州府衙門也沒見吳振的身影,吳振一直喜好文墨,外人也信以為真。
不過兩日,林承彥便帶著用太子暗諭招來了領近安州、靈州的士兵直搗廖家寨,此時益州的羅通判依然毫不知情。
等許多士兵將羅家圍起來的時候,益州城百姓才知道,益州的天要換了。
景川平臨行前歎道:「真想不到一直讓官府頭疼不已的屬地第一大匪患,竟然是官府的人做的,官匪一家,又如何剿滅。」
林承彥道:「此事,怕是京中也早有人知曉,臨近的安州和靈州這些年也幫著剿過好幾次,不可能看不出其中的蹊蹺,怕是都礙著肅王爺的勢力,沒有捅破,只怕這屬地的匪患的源頭,正是肅王養的兵。」
陳巍山驚道:「如若這般,肅王爺的勢力怕是比我們窺知的還要大。」
林承彥默然。
景川平又道:「慕俞,眼下正是殿下用人之際,你不如跟著我們一同回京吧!」
林承彥搖頭道:「我不過是秀才的身份,尚上不得金鑾殿。」林承彥想到阿言溫軟的模樣,而且他眼下志不在此。
一旁盯著詩詩看了許久,直將詩詩的頭都快低到胸口的陳巍山,依依不捨地轉過了頭,揶揄道:「慕俞,我看你是想眼下躲清閒,陪著你家夫人四處浪蕩吧!」
林承彥笑笑,不置可否。
處理了吳知州和羅通判以後, 杜恒言和慕俞並沒有走,肅王府勾結匪寇的事一出,汴京城中勢必又是一場惡戰, 爹爹來信告訴她, 讓她和慕俞再避避風頭,暫且在益州住下來。
不想, 第二日一早,詩詩開門的時候, 發現有一個女子鬼鬼祟祟地在巷子口朝這邊張望, 詩詩不動聲色, 回頭和林二叔一說,林二叔出去便將人帶了回來。
是當初被杜恒言趕出杜府的紫雲,杜恒言不知道她怎麼到了益州?
她被灌啞了。
作為小娘子身邊的貼身女使, 一旦犯錯被趕出去,為了防止在外面亂說,是要被灌啞的,但是杜恒言記得當初囑咐淩媽媽莫要灌啞她, 讓她出去自謀生路,淩媽媽大約是不放心,還是將她灌啞了。
杜恒言什麼都沒有說, 看著紫雲衣衫襤褸,蓬頭垢面,讓詩詩帶她下去梳洗,詩詩想說什麼, 還是忍住了。
紫雲「嗚嗚」了兩聲,給杜恒言磕了兩個頭。
慕俞在里間看書,等她處理完,放了書出來問:「你準備收留她?」
杜恒言搖頭:「不算收留,只是看她樣子也是走投無路,給她一個容身之所罷了,過段時間給她買一個小院子,讓她有個住的地方。」她想起了當年她和小小娘走投無路的時候。
第二年開春的時候,杜恒言收到爹爹的信,說京城開始有了異動,景川平和陳巍山帶著吳振和稍後押解過去的羅通判到了京城後,太子殿下便開始著手清理趙國近二十多年來的這一顆毒瘤——肅王府。禦丞們參肅王府和肅王一黨的摺子鋪天蓋地,像雪花一般往陛下的桌前飄。
杜呈硯希望他們悄悄換一個地方,免得被蜀地殘留的匪寇會波及他們。
杜恒言和林承彥一商議,決定離開蜀地,南下看看。
兩日在家裡修整了幾天,安頓好紫雲,便駕著兩輛馬車開始遊逛起蜀地來,一輛馬車做人,一輛馬車放被褥炊具帳篷等,雇了之前在安州和靈州鏢局中的四個護衛,加上林二叔和林三叔,倒也還安全。
有時候會在野外露營,有時候會甩開眾人,兩人手牽著手漫步在大街小巷中,體驗各種新鮮的吃食和好玩新奇的東西,杜恒言在益州的雜貨店,很快便被她源源送回來的雜七雜八的小玩意堆滿了。
開春,杜恒言在路上遇到了很多被販賣的小孩和婦女,想到小小娘和楊淑儀當年也是這般被家人賣出去的,心中不忍,和慕俞花了銀子將人買了下來,但是買了一個兩個還可以,三個四個也還可以,當人到了八個的時候,杜恒言已經直覺不能這樣下去了。
派了兩個護衛和林三叔將買回來的人全部帶到了蜀地的慕廬,因為慕俞喜歡這個名字,一早便將這宅子買了下來,原本是兩進的小院落,一共有十二間房子,一間開出來當學堂,一間給婦女們用來做針線活,其餘的房間每個屋子裡放了四至六張床鋪。
詩詩有一天問她:「主子,你收留了這麼多人,以後會不會養不起?」一日兩日還好,一年兩年,十年呢?
杜恒言笑道:「我沒準備白養她們啊,我只是給她們提供了臨時的落腳地兒,成年的女性要到雜貨鋪子裡去幫忙或做些針線活放到雜貨鋪子裡去賣的。她們要是身體健康得自己掙口糧,自然,要是掙得多,也是她們自己的,要是離開也可以。」
詩詩還是有些擔心道:「那些小的呢?」
杜恒言點頭:「你還記得我們在汴京城的南北涮鍋店嗎?」
詩詩點頭,杜恒言道:「這汴京城的掌櫃太厲害了,已經開了第三家分店,什麼跑堂的,采貨的,管賬的,都需要人手呢,招外面的人多了,又不好管理,還要隱患,我是想著這些小姑娘或是小男孩,養個三四年,到了十一二歲,不都可以幫上忙了,而且又是養了好幾年的,品性什麼的又比較清楚,用著總比外面的人放心。」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20 08:57:44
第四十六章
一旁正在看書的慕俞聽了,眼裡不由閃著光,阿言似乎想自己建個商業帝國出來啊。
杜恒言塞回雜貨鋪子的東西實在太多,怕店裡的二掌櫃不靠譜,讓林三叔在那坐鎮,慕俞聽到她愁著沒有可信的人,笑道:「阿言,你還記的翁叔嗎?」
杜恒言眼中撩過驚喜:「之前爹爹留在廖家寨的人?」
林承彥點頭,杜恒言笑道:「哪有比翁叔更靠譜的。」林楠去世了十多年,可是翁叔卻一直沒有離開廖家寨,而是暗中搜集吳振當年謀害林楠的證據,翁叔一直在廖家寨裡也沒有娶妻生子,三十多歲了。
杜恒言當即寫信給林三叔,林承彥寫信給翁叔,翁叔以前受過林楠的恩惠,一直銘記于心,林承彥交給他的又是這種安穩的差事,自然沒有不接了的。
杜恒言無後顧之憂哦,直接將慕廬的八間房子都塞滿了人。
剩下兩間,翁叔的意思是,日後他們若是回來,還有個落腳的地方,是以,杜恒言沒敢再救濟。
再說,救濟這事她和慕俞若做多了,京城裡即便太子不忌憚,旁人也要往陛下跟前參他們一個「居心叵測」了。
杜恒言這一趟南行便走了一年半,第二年秋天的時候,到了大理,杜恒言乾脆和慕俞在這邊過了冬,不管畢竟是梁王的地盤,兩人都十分低調,怕又惹來禍端。
其間,翁叔送信來,說汴京城裡有人給她捎來了幾本鳳竹公子新出的話本子,但不知道是誰寄來的。
杜恒言挑了一個陰雨天,在家裡把幾本話本子啃了個乾淨,看完了忽然覺得這幾本話本的文風有些低沉,以前雖說基調也不高昂,但是尚有一種期待,男女主的結局也是皆大歡喜,而這一次,要麼女主遠走他方,要麼男主遠走他方,杜恒言隱約覺得有些不對勁,但是又不知道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
慕俞見她皺著眉頭想,笑道:「或許是鳳竹公子情感上遇了些挫折,在書裡有些體現。看這鳳竹公子的筆調,想來尚不至中年,遇到一些磨難也是難免的。」
杜恒言見慕俞神色十分肯定,往他臉上湊了湊,「這鳳竹公子你該不會認識吧?」
慕俞在她額上啄了一口,「我若認識,那夫人定當也認識了。夫人可知道是誰?」
慕俞目光灼灼地看著阿言。
有那麼一瞬間,杜恒言心上忽然漏了半拍,林承彥見到眼神有異色,一位她猜出來的時候,卻忽地猛然間被她推倒:「哎呀,夫君,你越來越好看了!」
說著,一個柔軟清甜的吻便落在了他的唇上。
屋外打掃著庭院的落英的詩詩聽到裡面忽然傳來女主人的驚呼,羞得紅了臉,輕輕過去給她們帶上了門。
離開京城的第三年初春,杜恒言在爹爹的信中得知肅王爺帶著餘孽逃到了蜀地,讓她們速速回京。
自從吳振被押回京城以後,關於肅王府的各種大逆不道的隱秘都被一一揭發了出來,而這回,是太子殿下陪著太子妃去肅王府,竟然發現肅王府府中備著龍袍和鳳袍,太子殿下親眼所見。
京中再次一片譁然。
然而當日裡,肅王爺帶著華平郡王逃走了,只留下被太子擒獲的趙延平和女眷。汴京城裡城門大關,只進不准出。
開始全城搜捕肅王爺和華平郡王。
然而肅王爺似乎一早便在等著這麼一天,短短十天便糾集了八萬人的軍隊將汴京城包圍了。
事時,杜呈硯早前便外出雲遊,不知所蹤,禁軍群龍無首,肅王爺對帝位勢在必得。
張憲將趙延平綁在了朱雀門上,逼迫肅王爺束手就擒,肅王爺並沒有退卻,昭城郡主趙萱兒卻穿著郡主的品級宮裝,戴著七翟冠,站在了肅王爺的馬蹄下,請求父王保全侄兒一命。
趙萱兒是太子妃的娘親,又是肅王爺的嫡女,兩軍將士一時都不敢枉然邁出一步。
但是,朱雀門上的張憲卻一隻箭鏃將趙延平的左耳射了下來,肅王爺乾脆自己拉了滿弓,朝自己孫子的心窩上射了一箭,勢要攻進皇宮。
兩軍對壘了三天,汴京城被圍困,汴河運河也停運,眼看著皇城中的官家和太子殿下要成困獸,千鈞一髮之際,杜呈硯從天而降,身後是十萬楊家軍。
勝負不過一夕之間。
肅王爺潰敗,帶著餘部往蜀地潛逃。
趙延平後來被人從城牆上放下來,並沒有死,肅王爺箭術高超,箭偏離了心臟五公分,不過是做做樣子,怕孫子受更多的非難。
趙萱兒求了太子妃,請了陳太醫來醫治。
杜呈硯的意思是希望他們回京城待一段時間,杜恒言將信遞給慕俞:「我們是不是也該回去一趟了。」
三年,林老相公和阿翁阿婆的身體不知道怎麼樣了,每次來信中,都是報喜不報憂。
杜恒言一說回去,林承彥也勾起了思鄉之情。
兩人便收拾了細軟,退了房子,開始北上,經過益州的時候,杜恒言意外的發現,當年收留的那批孩子,有好幾個已經長得很高了,杜恒言根據翁叔的介紹,帶了七八個回京,四個男孩,四個女孩,都在十一二歲。
半個月才到京城,杜家和林家得了消息,兩家人都等在了城門口,看到慕俞和阿言的時候,都紅了眼眶。
三年沒見,老人們的白髮又多了一些。
杜熙文已經長成健壯的小郎君了,看到阿言,興奮地喊了一聲「阿姐!你可終於回來了。」
姬二娘在一旁笑道:「阿言,你若再不回來,熙文都要去找你了。」
杜恒言摸了摸杜熙文戴著玉冠的腦袋,也紅了眼:「再過幾年,便可以跟著爹爹去打仗了!」她還記得她當年恐嚇他,胖子是上不得朝堂,當不得將軍的。
林老相公跟著他們一起去了杜府吃個團圓飯,元氏拉著寶貝孫女的手道:「言兒,阿婆盼著你們生個娃娃了!」
杜恒言含羞低頭,「嗯,阿婆,明年我們就養一個。」她原本並不準備這麼快要孩子,可是感覺老相公和阿翁阿婆都很著急的模樣,她想著十八九歲也可以生了吧。
元氏見她應了,笑吟吟地看著林老相公和自家老爺:「明年我們就要抱重孫了。」
林老相公又和杜老爺碰了一杯:「來,今兒個喝個痛快。」
他當年一時心善搭了把手幫了這恒言一把,今朝這福報都還在了他林家了。
杯籌交錯間,淩媽媽喜孜孜地來報:「老太爺,老夫人,太子殿下和阿寶姑娘來了。」
林老相公忙要帶著眾人去迎接,還沒起身,人卻已經掀了新換上的細絹布簾子,小阿寶笑盈盈地從簾子外鑽了進來,整個人妝緞狐膁褶子大氅裡,身後卻是太子殿下。
林老相公、杜老爺、杜呈硯等連忙行禮,太子殿下忙扶起長輩,笑道:「孤聽聞慕俞和恒言回來,特地過來一見,老相公、老太爺和岳丈大人別見外才是。」
阿寶看到杜恒言,三兩步跑著,一頭便栽進了杜恒言的懷裡,等她站直,身後跟著的一個嬤嬤便吩咐跟著的兩個小宮女幫阿寶解下大氅。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20 08:57:55
第四十七章
幾年沒見,阿寶又高了一個頭,身子骨也張開了一點,小杏臉圓乎乎的,眉眼間的媚色越發讓人移不開眼,穿著宮中內造的芙蓉色錦衣羅裙,十分粉嫩可愛。
只是這排場,倒頗有未來寵妃的架勢,杜恒言朝後頭看了一眼,沒有發現如非,一時便記在了心裡。
她這幾年不在京城,雖也和阿寶有書信往來,但是信裡許多話都不好說,眼見著趙元益和慕俞幾人聊了起來,帶著阿寶往自個的明月閣去,宮裡過來的嬤嬤和宮女都跟著,到了明月閣外,那嬤嬤卻帶著宮女停了步子,十分識趣。
明月閣早些日子便收拾好了,眼下窗明几淨,杜恒言拉了阿寶到里間,問她:「這些宮女和嬤嬤是誰給你的?」
「淑妃娘娘和貴妃娘娘幫我挑的。」小阿寶眨著眼睛道。
杜恒言是知道楊淑儀升為了淑妃,劉修儀成了德妃。
「如非呢?」
如非心細敏感又認死理兒,阿寶對她有救命之恩,如非是認定了阿寶為小主子的,是以當年杜恒言才會讓如非去做阿寶的小女使。
阿寶皺眉道:「貴妃娘娘說,如非以後是我的掌聲姑姑,要跟著嬤嬤們好好學習,帶走了好些天了,我都沒見到。」
杜恒言扭了阿寶的小耳朵,惱道:「阿寶,如非才是你的人,外面候的這些人,你確定她們會將你的命放在第一位,而不是旁人。你眼下年紀尚小,正是好塞人培養感情的時候,調走了如非,必定會有旁的人代替如非的位置。」
杜恒言見阿寶懵懵地點著頭,深深歎了口氣,眼下趙元益已經毫無顧忌地將阿寶捧在了心尖上,這次回杜家,連正妃都沒有帶,反而帶了阿寶。
不說杜婉詞,便是旁的想上位的人也容不得阿寶。
「阿寶,宮裡宮外的人,以後誰也別輕信,但凡你覺得她有比你更重要的東西或人的人,你都別信,知道嗎?」
阿寶「嗯」了一聲,又滾到了阿姐懷裡,「阿姐回來了,阿寶誰也不怕了!」
杜恒言皺著眉摸了摸阿寶滿是珠玉的小腦袋,這幾年,太子將阿寶護得太好了,以後的日子那麼漫長,總有他顧不著的時候,阿寶必須學會獨立生存的能力。
「阿寶,以後不要什麼事都指望著殿下,你要自己學會處理,知道嗎?你快十二歲了,還有三年便要及笄了。你眼下在宮中,貴妃娘娘和淑妃娘娘將你護得很好,可是再過幾年,當她們護不了你,而你要去護她們的時候,你有能力嗎?」
阿寶自幼便很聰明,這幾年也一直在跟著宮裡的彤玉公主一起讀書,杜恒言說了,她便懂了,眼睛紅紅的,「阿姐,阿寶是不是讓你失望了?」
杜恒言訝然,「沒有,阿寶,阿姐只是覺得阿寶可以做的更好。」
阿寶將杜恒言抱得更緊了,「阿寶都聽阿姐的!阿姐,我給你帶了好多好看的好吃的好玩的,你不是說開了一個雜貨鋪子嗎?這些你都拿去放在店裡頭賣!」
杜恒言哭笑不得,「傻姑娘,你帶出來的都是貴人給的,怎麼能夠賣呢?」
阿寶笑道:「阿姐,我都是挑的底下人獻上來的,長輩們給的禮物,我都好好收著呢,阿姐,你運到益州去賣,都很稀奇的,我的小庫房裡都快放不下了。」
杜恒言說:「好,阿寶,那我給你開個珍寶店吧!當日後你的嫁妝!」
阿寶為難了一下,還是點了頭,她知道她不答應,阿姐就不會收這些東西。
杜恒言讓詩詩將攬月、采荇、南鵲、銀九帶了進來,對阿寶道:「這些是我兩三年前從去大理的路上救下來的,送到益州學了幾年詩書,年紀和你相仿,你若是有如意的,挑一兩個去你身邊伺候,教給如非管著。」
杜恒言是覺得,如非一個人在宮中太勢單力薄了,沈貴妃雖然眼下喜愛阿寶,可是未必沒有想將阿寶拿捏在手心的想法。
阿寶選了南鵲和攬月,兩人便立即跪在杜恒言跟前:「奴婢一定會好好伺候阿寶姑娘,確保阿寶姑娘的安全!」
杜恒言點頭,讓她們幾個下去收拾收拾,對阿寶道:「她們幾個都學了點拳腳,不過才兩三年功夫,學的也不多,你和殿下說一說,派個會武術師傅教她們。」
這件事情叮囑完,杜恒言說出了自回來便一直惦記的另一件事:「阿寶,杜婉詞怎麼樣了?」當年爹爹說愧對這個女兒,想要補償她,這一次肅王府事件以後,不知道杜婉詞怎麼樣。
阿寶低了頭:「太子妃懷了身孕,已經三個月了,淑妃娘娘說,以後太子妃會是皇后,這樣,我會更安全一點。」娘說,太子妃不僅是肅王府的外孫女,也是杜府的女兒,皇后之位,是陛下對杜將軍的承諾。
阿寶見阿姐神色怔然,握了她的手道:「阿姐,你莫怕,我以後會護著你的!」
杜恒言不由莞爾,阿寶是以為,杜婉詞當了皇后以後,會對她怎麼樣?肅王府沒有了,杜婉詞日後所能依靠的只有杜家,先是爹爹,日後是熙文,而無論是哪一個,杜婉詞都不敢再輕易地對她下手。
丹桂飄香的時候, 杜婉詞的孩子也呱呱落地,是個女兒。太子取名為靈兒,百日的時候, 陛下就下旨封她為靈犀郡主。
而在靈犀郡主的滿月的時候, 秋闈便放榜了,毫無懸疑, 慕俞奪瞭解元。
杜家二老和老相公都歡天喜地。杜恒言也覺得與有榮焉。
宮裡的貴妃娘娘和淑儀娘子都送了賀禮過來。並邀請杜恒言去宮中玩。
杜恒言去宮中給貴妃娘娘見禮的時候,並沒有看到彤玉公主和阿寶, 貴妃娘娘說他們正在上課, 倒是意外地看到了沈夫子沈清薇, 杜恒言依禮喚了一聲「婕妤娘子!」
幾年未見,沈婕妤更瘦削了,面色臘黃, 眼窩深陷,雖然塗了很厚的粉,還是遮掩不住,沈婕妤扶了杜恒言起來, 連連地含笑道:「好,好!」她等了恒言三年,她終於回來了。
昔日一雙豐腴的手, 眼下青筋都看出來了,杜恒言心中微微歎息,不知道沈夫子到了眼下,有沒有後悔當日邁出的那一步, 帝王自來薄情,何況宮中的新人一年又一年地更新。
她好像聽阿寶說過,沈婕妤的孩子生下來便沒了,這個「沒」字也不知道是死了,還是被抱走了,但是宮中並沒有因為沈婕妤的生產而多一位皇子或皇女。
上座的沈貴妃端了茶,輕輕笑道:「聽說以前妹妹是夫子的時候,最喜歡恒言了,我忘記妹妹以前在書院裡教什麼了?是女畫,還是女貞?女德?」
沈夫子面色一下漲的通紅,在一旁宮女的攙扶下,勉強起身道:「臣妾身體不適,先告辭了!」
說著,帶著宮女匆匆走了,杜恒言發現,她身邊的宮女也是新的,似乎並不是以前在清桐院中伺候的女使。
楊淑妃自來沒將沈婕妤看在眼裡,略過她不提,問恒言:「這一回回來,是要在京城常住了吧?」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20 08:58:06
第四十八章
見杜恒言點頭,楊淑妃掩嘴笑道:「你個‘憊賴’小娘子的名號,果然名不虛傳,京城裡頭哪家的閨秀和你一樣跑那麼遠的,說是大理?你也真敢去。」
杜恒言略窘迫道:「那邊四季溫暖如春,我一直想去看看,要是淑妃娘娘和貴妃娘娘得閒了,一定也要去看看,可美了。」
楊淑儀和沈貴妃見她說的那般好,一時眼裡都流露出一絲不可察的嚮往和落寞。
杜恒言說完,也沉默了,宮裡的女子能出宮,便已經是極大的恩寵了,何況赴萬里之外的大理呢。
「阿寶身邊新來的兩個宮女都是你從那邊帶回來的?」沈貴妃抬了抬戴著護甲套的指甲,點著桌面,不經意地問道。
「阿寶自來喜歡新奇和熱鬧,那兩個女使在南方長大,肚子裡一車軲轆的鄉野趣聞,就是禮俗不周,還望貴妃娘娘莫怪恒言壞了規矩。」
「阿寶整天念叨著你,你回來了,她的心也能定一定了,改明兒開始,你進宮來當阿寶的夫子吧,都說你是個‘憊懶’小娘子,不過,本宮可是知道,你在清桐書院的才女名聲的。」沈貴妃望著杜恒言,笑道,眼睛卻如一潭寒冰,毫無波瀾。
杜恒言頭皮一麻,這是沈貴妃對她的警示,滿京城裡身份高貴有才氣的夫人雖然不說車可鬥量,但是一隻手的數還是夠得著的,她年紀尚淺,何以能當阿寶的夫子?
杜恒言起身福禮,婉辭道:「多謝娘娘一番美意,但是,恕恒言不能應諾,一因恒言年紀尚淺,愧不敢當;二,實不瞞娘娘,恒言多年不在家,未能在長輩跟前彩衣娛親,心裡一直引以為憾,望娘娘體察。」
沈貴妃沉默了一會,「你這孩子,本宮也不過隨口一提,倒嚇著了你,你和林家小衙內剛回來,自然應該在府中好好孝敬老相公和杜家老夫人、老太爺,回位上坐著吧。」
等出宮的時候,杜恒言回頭望了一眼這遼闊雄偉,載著歷史滄桑的皇城,那紅色的琉璃瓦在陽光下折射著耀眼的光,它是汴京城中最矚目的建築,也是趙國最矚目的建築。
杜恒言攏了攏袖,確保剛才沈夫子塞給她的紙條還在,沈夫子已然藏送在這裡了。
而她,親手將阿寶送進了這一座囚籠。
她在出神的時候,身邊有一輛華麗的馬車停在了她跟前,有一位女子上前來喚了她一聲:「可是林少夫人?」
杜恒言側首,便見一個宮裝麗人站在她跟前,頭上戴著七翟冠,是郡主的行頭,這城裡的郡主也就三五位,杜恒言福禮道:「見過壽陽郡主。」
她記得壽陽郡主兩年前嫁給了張憲。
壽陽郡主微微笑道:「林少夫人不必多禮,當年雖與林少夫人只遠遠地見過,但是林少夫人的名號這兩年來,卻一直如雷貫耳。」
她在良人的書房裡,發現了很多話本子的手稿,才知道原來良人便是鳳竹公子。怪道前些年秦家那癡迷話本子的小娘子,鬧死鬧活要嫁給良人。
這些手稿,大概是從六七年前開始,每一本的末尾,都寫著哪一年哪一日完稿,和「贈予恒閱」、「贈言閱」或「饋言」,三年前的那三本都是「言兒悅」。
所有新婚的想像,便在那一刻傾塌,才明白坊中所傳,張家小衙內對杜家恒言一往情深,確不是謠言。
「林少夫人,不知可否借一步說話?」壽陽郡主目光平靜地看著杜恒言,已經過去了兩年,所有的憤怒、悲傷都已經留在了過往時間裡。
身後的詩詩,聽到她是壽陽郡主,張家衙內的夫人的時候,心頭便敲起了鼓,輕聲道:「夫人,老夫人還在等著您呢!」
壽陽郡主挑眉,難道她表現的這麼明顯,連杜恒言的女使都覺得她有所圖?
又道:「只是想和林少夫人一起喝盞茶罷了,還請林少夫人賞光。」
杜恒言見她雖說的清淺,可是眸子裡卻是不達目的不甘休的意思,笑道:「盛情難卻,郡主請。」
兩輛馬車到了孫家茶樓,杜恒言跟著壽陽郡主上了二樓天字型大小雅間,孫掌櫃親自來奉茶。
不一會兒,摒退了外人,壽陽郡主吹了一口茶碗上的花瓣,彎眉道:「我在夫君的書房裡,見過林少夫人的畫像,果然真人還是要美上三分。」
杜恒言一早便知道,壽陽郡主找她,怕是與張憲有關,但是沒有想到,她會以這般方式開始。
「不知郡主將畫像毀了沒有?」
壽陽郡主輕輕搖頭,她若是毀了,夫君怕是連她的面都不會見了,她哪兒敢?
杜恒言淡道:「夫婦之間,若是想赴白首之約,中間難免會有磕磕絆絆,郡主既已是張家少夫人,自然該拿出夫人的架勢,夫君的心中若有雜念,當替他切斷才是。」
再是綺思旖念,也有時過境遷的一天,杜恒言不信張憲這一輩子都走不出來!
「謝林少夫人教我!」壽陽郡主端起了茶,對著杜恒言遙遙一視。
話既說了,杜恒言便起身告辭,臨行前,壽陽郡主問杜恒言:「聽說林少夫人愛看話本子,不知道,林少夫人知不知道鳳竹公子是誰?」
杜恒言心間一悸,「郡主知道?」
壽陽郡主見杜恒言忽然亮起來的眸子,心中閃過一絲慌亂,「不,不知,所以才問林少夫人。」
杜恒言有些悵然地道:「我以為郡主認識呢!」她還想要簽名呢,她存了那麼多書。
壽陽郡主看著杜恒言離開,心間有些微微的羡慕和嫉妒,夫君為她做了那麼多,她竟然毫不知情。
杜恒言走後不過一刻鐘,張憲忽然推開了二樓的一間雅間,裡頭的壽陽郡主看著他,含羞笑道:「夫君,我剛剛在這兒見到了你的心上人。」
張憲垂眸:「夫人多慮了。」
壽陽郡主右手托著下巴,看著自家夫君笑道:「夫君也多慮了,妾身不過好奇罷了。」
見張憲轉身欲走,裡頭的壽陽郡主輕聲問道:「夫君,她過得很好,我們重新開始好嗎?」
第二年的二月,慕俞會詩又是榜首,四月殿試的時候,由官家欽點為本科狀元。
林承彥帶著大紅花騎著白馬回來的時候,杜恒言怎麼看怎麼覺得稀罕,慕俞被她看得臉紅紅的,「阿言,我臉上是有什麼東西嗎?」
杜恒言點頭:「嗯!」
林承彥剛才不過被看的急了,隨口一問,不想真有東西,忙拿了帕子去擦。
杜恒言「噗嗤」一聲笑道:「你臉上寫著,我是個小神童!哈哈哈~」
她一直知道慕俞很聰明,自幼便有過目不忘的本領,但是她一直知道,哪一個朝代的科舉都是千軍萬馬過獨木橋啊,她先前只盼望著慕俞能中個舉人就行,等他進了殿試,她想著,她家慕俞這般好看,肯定得得個探花,沒想到,官家這般厚恩,竟賞了個狀元!
殿試過後兩個月,朝廷便為這一科考中的學子安排職務,有進翰林的,有去別的地方當縣令的,而慕俞,卻被安排進了鴻臚寺,官職為鴻臚寺少卿,領從五品俸祿。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20 08:58:18
第四十九章
林承彥得了任命不久,便收到陛下的密旨,讓他去丹國察看,細作報,丹國似乎正在內亂中。
林承彥回去與恒言商量,兩人第二天便動身前往丹國。
杜恒言提前給李菁寫了信,但是一直,沒有回音。
五月中旬的時候,他們到了丹國。
因為杜恒言一直沒有收到李菁的信,心裡隱隱有些不安,眾人便扮作了趙國商人的打扮,慕俞的丹語很好,倒是讓一路查看的丹國士兵深信不已。
丹國上京的北城是皇城和王族居住的地方,杜恒言曾經聽耶律阿沂提過。
丹國的氣氛很緊張,街頭一直有士兵巡邏,一看便是戒備狀態。
慕俞的意思是先不要去找耶律王爺和耶律紮顏,可以先以舊友的身份聯繫耶律阿沂,耶律阿沂畢竟只是郡主,朝堂的事應該和她沒有多大的關係。
杜恒言皺眉道:「耶律阿沂因我而被趕出了趙國,她受了此等奇恥大辱,不一定會幫我們。」
林承彥點頭:「是我思慮不周。」
過了半晌,杜恒言笑道:「不,慕俞,你說的是對的,我們不能禮見耶律阿沂,但是可以旁敲她身邊的人啊!我記得耶律阿沂身邊有一個女使叫麥耳,我們可以將她引出府來。」
林承彥眉峰一動,當即吩咐林二叔去打探麥耳,半天,林二叔便帶了消息回來,「主子,打聽到了,麥耳深受耶律阿沂信任,郡主的衣飾脂粉之類的東西也是她負責採購,大概每半月便要去胭脂齋去看看有沒有從趙國來的新貨,距離上一次出來,眼看還有三天便到半月了。」
林承彥點頭:「你早些安排佈置,到時直接將人綁了,我們初來丹國,不宜鬧大動靜,小心行事。」
然而,林承彥和杜恒言沒有想到的是,此次的行動,險些讓他們喪了性命,當林二叔趕著馬車將麥耳帶過來的時候,丹國的一支軍隊也跟在了他們後面。
很快包圍了杜恒言和林承彥所在的客棧,為首的將領是一個年輕人,杜恒言和林承彥都不曾見過。
裡三層外三層將客棧包圍的水泄不通,杜恒言和林承彥商量,決定不反抗,他們帶來的人實在太少,很難敵的過,另外一層,林承彥有趙國皇帝的出使文書和鴻臚寺少卿的官印。
見了丹國的小將,林承彥道:「我是趙國的鴻臚寺少卿,奉我國陛下的旨意出使丹國,因仰慕丹國民風,所以扮作商人行走在街頭。」
那小將問:「那你為何瞄準了阿沂郡主的女使。」
林承彥道:「我們與耶律阿沂郡主在趙國曾有數面之緣,此次是想順道來看望一下,但是苦於得不到通傳,是以帶了曾經隨著耶律阿沂郡主去趙國的女使麥耳。」
林承彥真想著,若是耶律阿沂知道他們綁了她的女使,怕是又是一番禍事,誰知道那小將卻仰天大笑了兩聲:「趙國的奸細,竟然被本將逮到了,來人,將這客棧裡的所有趙人全部帶走!」
「且慢,不知何來奸細一說?」林承彥直覺事情不妙。
那小將輕蔑地看了林承彥一眼,「想來你還不知道,耶律阿沂背叛了丹國,勾結趙國的勾當已被皇上發現,眼下正關押在大牢呢!」
說著,不準備再與林承彥囉嗦,吩咐將人押下去。
正在這事,二樓的杜恒言忽然推門出來。
慕俞急道:「阿言,快走!」他明明安排林三叔帶她跳窗逃走的!
杜恒言對著慕俞搖頭,轉而居高臨下地喊道:「且慢,我有你們丹國皇帝賜予的鐵劵丹書!」
客棧裡外的士兵和主客都不由一怔,趙國人怎麼會有丹國的鐵劵丹書?
那小將十分謹慎,立即讓門關了客棧的門,防止外頭的人偷窺,親自上樓接過杜恒言手中的東西,仔細辨認,「這是皇上賜予北院大王的,怎麼會在你手裡?」
杜恒言清秀的眸子微微一動,淺笑道:「因為,那是我阿耶!」
「末將叩見小主子!」那原先凶炸炸的小將,卻立即俯首跪了下來。
杜恒言和林承彥始料未及,難道,難道不是耶律麥隆他們一派勝了嗎?
這小將卻是什麼都沒說,將人帶到了北院大王的王府,杜恒言和林承彥見了耶律蒙德才知道,蕭太后病危,耶律麥隆乘機對耶律蒙德和耶律紮顏下手,但是先前蕭太后為了防止有這麼一天,給耶律蒙德求了一張鐵劵丹書。
此次,耶律蒙德自是拿不出來真的,在趙國的時候,看女兒與太子妃不和,怕日後性命堪憂,便將那鐵劵丹書留給了她。料想,趙國皇帝看到這東西,也不敢輕易處罰他的女兒。
不成想,最後,這東西在趙國沒有排上用場,反而,用在了丹國。
林承彥問:「王爺,那眼下局勢如何?」
耶律蒙德歎道:「原本我和紮顏已然處於下風,但是,不料皇上忽然得了重病,怕是要在母后前頭走了!」
林承彥和杜恒言不由都張大了嘴巴,耶律麥隆處心積慮了這麼久,竟然,在如此關頭自己先倒了下去?
杜恒言小心翼翼地問道:「那,那阿沂呢?」她聽那小將的意思,阿沂叛國了!
「阿沂,關在了郡主府中,是我沒有教好她,自從趙國回來後,她性情大變,勾結了你們的肅王爺,此次肅王爺叛變,若不是我及早發現,阿沂已然向皇上要了兵給他。」耶律蒙德想起阿沂,便覺得對不起死去的部下。
但是因為阿沂的親生父親,耶律蒙德還是沒有要了這孩子的命,只是將她禁足在郡主府中,其他一切事宜,都按照郡主的規矩滿足她。
是以,阿言才能夠逮到出府給郡主買胭脂的麥耳。
耶律蒙德想,他對阿沂存的善心,老天爺很快便報給了他,如若不是因此,阿言亮出了鐵劵丹書,他又如何能勸服她成為名正言順的丹國郡主呢?
眼下紮顏即將繼位,阿言的身份不會再被有心之人利用,此一時,他可以給予這個流落在趙國多年的女兒,無上的尊崇和榮耀。
耶律蒙德正想著如何開口的時候,杜恒言卻敏銳地發覺阿沂似乎將自己獻給了耶律麥隆,不然耶律麥隆作為與耶律蒙德的對頭,是不可能這般輕易地相信阿沂的。
但是耶律蒙德畢竟將耶律阿沂當女兒一樣養育了十多年,杜恒言也沒有將自己的直覺問出來。
「既然你們都無事,那為什麼我給李菁的信,一直都沒有人回復?」杜恒言奇道,要不然,她也不會和慕俞這般冒險抓什麼麥耳。
「郡王妃有了身孕,害喜害得厲害,紮顏怕她動了胎氣,近來一切事宜都不讓她知曉,你的信大概也被截下了。」
耶律蒙德說完,靜靜地看著恒言:「言兒,你既是在丹國亮出了鐵劵丹書和身份,怕是就不能全身而退了。」
杜恒言一怔,和慕俞對視了一眼,慕俞上前一步問道:「王爺的意思是?」
「成為我丹國名正言順的郡主!」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20 08:58:31
番外篇一
大中祥和十一年冬, 如非匆匆地沖進秋熙閣,兩鬢上宮女戴的鵝黃珠花,都隨時要掉落下來似的。
進門的時候, 腳下一崴, 攬月眼明手快地扶了她一把,「如非姐姐, 怎麼了?」
「姑娘呢?」
「在暖閣裡頭看話本子呢,林夫人從丹國搜羅了許多新鮮話本子送到宮中來了。」
如非來不及與攬月多說, 沖到了暖閣, 「咚」一聲, 右鬢的珠花沉悶地掉落在了鋪著厚厚纏花連枝緞的地面上,看著主子著了一身秋霞色錦緞白狐毛邊短襖長裙,正倚在榻上看書, 一雙杏眸像含著一湖秋水,水光瀲灩,那模樣竟像足了當年杜家明月閣中的言小娘子,心裡一陣詫異。
主子這些年, 似乎與言小娘子越來越像了,只是似乎比言小娘子更添幾分媚色。
「如非,出什麼事了, 慌慌張張的。」已經十四歲的阿寶從書上抬起眼睛,不在意地笑道,一邊說著,眼睛又放在了話本子上。
「主子, 剛才福甯宮裡陛下大怒,斥退了德妃娘娘,以後只准淑妃娘娘在跟前伺候。」
如非一邊微微喘著氣,一邊急急地道。
阿寶收了手中的書,竟是連貴妃娘娘的臉面也不給了。
蹙眉問道:「可知道為何?」 官家得了重疾,宮中人心惶惶,淑妃、德妃和貴妃娘娘輪流伺候在殿下跟前,這剛到臘月,德妃娘娘便率先出局了,還連累了貴妃娘娘。
「德妃娘娘跪求陛下為彤玉公主賜婚,德妃娘娘替彤玉公主相中了景陽侯府的世子。」
「世子夫人剛剛去世的那個景陽侯府?」
「是!」
阿寶心下一頓,景陽侯是開國侯爵之一,承了五代,根基深厚,在京中的勢力盤根錯雜,這一代的世子爺景川平也頗得陛下和殿下的看重,雖說身份上配得公主,但是,世子夫人剛剛亡故,不到一年。
慕俞哥哥和景川平是至交好友,是以,她也聽阿姐說過一點,景川平和夫人感情很好,當初是世子自己求娶的。
公主若是下降到景陽侯府,怕是難得琴瑟和鳴。
德妃娘娘這是擔心陛下大限將至,怕她們母女兩日後沒有依靠,想提前做好防範,另一方面,也是不信任太子哥哥。
難怪陛下會暴怒了。
阿寶默了一會,輕聲道:「這事你讓人出宮告訴阿姐一聲,再派兩個手勁兒巧的宮女去福甯宮伺候淑妃娘娘。」
如非都應了,正要下去,攬月進來道:「主子,殿下那邊派人送了一件新的豹皮襯裡的大紅錦緞斗篷。」
阿寶起身接過來看了一下,笑道:「這顏色倒鮮亮,殿下前些日子在西山獵到的嗎?」
攬月笑道:「是的,剛剛殿下也托人給福甯宮和椒蘭殿送去了,殿下捎話來,說最近不便來看主子,外頭天冷,出去要凍壞的,讓主子待在秋熙閣裡看幾天話本子。」
一旁的南鵲端了一個紅泥小火爐過來,一個銅銚,「主子,殿下說丹國那邊的奶茶,讓你嘗一嘗。」
如非皺眉道:「這地板上鋪著緞子呢,可得小心火,別拿到主子跟前了,放在耳房裡燒吧,熱了端過來便是。」
南鵲笑道:「如非姐姐說的是,奴婢這就搬走。」
她們三個說的熱鬧,阿寶微微笑道:「行了,都下去吧,讓我安靜看會兒話本子。」
三人都依言退下。
每次殿下往秋熙閣裡賞什麼東西,這三個小妮子便要歡喜好半天,一件一件地往她跟前擺,這麼多年了,這三人也不是沒見過好東西,不過是故意哄她開心罷了,讓她相信殿下心中最記掛著的是她。
這話,她進宮的頭三年,是信的。
第三年,阿姐回來了,阿姐看著她懵懵懂懂的模樣,眼裡又是愧疚,又是焦急,她將她帶到明月閣的第一句話,竟然是:「阿寶,誰也別信!」
那些心中有比她還重要的人或物的人,都不要相信。
她敏銳地察覺到阿姐對她是有些失望的,後來,她回宮躺在床上想了一宿,阿姐的話,其實也包括了阿姐自己和杜家,阿姐除了她,還看重慕俞哥哥和杜家,太子除了她,還看重皇位和貴妃娘娘,彤玉公主還有自己的母妃。
按阿姐說的,這宮裡頭和整個大趙國,她能信的只有楊淑妃,在她娘眼裡,沒有什麼比她還重要,她一早頂著黑眼圈,便去了楊淑妃的雲洛殿,將阿姐說的話,說給了娘聽,娘默了半晌,笑道:「寶兒,娘想,以後即便娘不在了,你阿姐也會照顧你的,她和我們身上流淌著一半兒一樣的血。」
她那一天才知道,原來阿姐真的是她姐姐,阿姐的娘親和她娘是姊妹,所以,阿姐那年元宵節看到她後,才會將她帶回杜家當小娘子一樣教養著,吃的穿的,都是杜家最好的,還讓她和熙文一起跟著杜阿翁念書。
終是她知道娘將她視作人生的全部,可是,私心裡,她還是更相信阿姐,也許,只是因為,那個無助的元宵夜,那個一身錦緞美得像天仙一樣的小姐姐,牽起了她的手。
她還記得,杜家被抄家的那天清晨,天還沒有亮,阿姐跑到她房裡,將自個所有的家當都交給了她,讓她帶到烏桕巷子去。
她還那麼小,她才進杜家沒有幾個月,可是,阿姐還是將杜家最後一點的救命錢,交給了她。說明,阿姐是相信她的,從一開始,阿姐便相信她。
烏桕巷子,她以後一定要將那條巷子所有的房子都送給阿姐!
她明白阿姐將她送到宮中,是因為當時阿姐也自身難保,阿姐不願意帶著她去冒險,她小時候常傻呵呵地問阿姐,她長大後,是不是和她一樣是禍水?
每當那時候,阿姐看她的眼睛,便泛起了擔憂,她的臉,一年一年的長開,竟然比阿姐還要美上三分。
太子哥哥,是她最大的庇佑,十四歲的她知道,六年前的阿姐,也知道。
阿姐對她說,這世上誰也依靠不了,唯有靠自己,無論是貴者的恩寵,還是親人的庇佑,這些可能有一天都會消失,而唯有自己強大,自己具有生存的能力,生命才不會在某一個風雨欲來的夜晚,感到恐懼。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20 08:58:46
番外篇二
她將這話說給娘聽,娘怔了許久,摸著她越來越豔光四射的一張臉,「阿寶,你要像你阿姐一樣,娘便無憾了。」
攬月又端了一杯熱氣騰騰的奶茶過來,用牛奶和磚茶熬的,聞著便有一種讓人懶散的舒適感。
可是,阿寶知道,風雨欲來,她無憂無慮的日子,怕是就要到頭了。
大中祥和十二年,過了正月,二月初二,龍抬頭,陛下甍。
舉國大喪。
三月十八,舉行新帝登基大殿。
新皇第一道聖旨是改年號為天佑,今年是天佑元年。
第二道聖旨是封沈貴妃為康端孝敏太后。
然後是封楊淑妃為莊淑太妃,封劉德妃為寧德太妃。
第七道聖旨是冊封杜婉詞為皇后,執掌鳳印。
還冊封了陳側妃為賢妃,薛良娣為婕妤。
阿寶坐在秋熙閣中聽著攬月和南鵲一個接一個地背給她聽,背到封皇后的聖旨後,疼痛好想來得有點猝不及防。
正說著,門外一個小宮女在哄勸一般道:「靈犀公主,阿寶姑娘在休息呢,奴婢帶您去別的地方玩吧。」
「不,我就要找寶姨姨,寶姨姨,寶姨姨,靈兒是公主了!」
外頭已經三歲的靈兒,邁著小短腿,往她的暖閣裡跑,三歲的小孩子,皇上唯一的帝姬,身邊一個宮女嬤嬤都沒有,阿寶嗤笑了一聲,起身出去抱起了小小的人兒,捏了捏她凍得冷冷的小鼻尖,「靈兒,你又來找姨姨玩啊?」
靈兒點著小腦袋,小小的人兒羞澀地,又巴巴地看著阿寶道:「父皇封了靈兒,靈兒是公主了!」
「哎呀,我們靈兒是公主了!」
阿寶吩咐攬月去拿湯婆子來給靈兒暖一暖,攬月想說什麼,被如非拉了出去。
暖閣外,攬月急道:「如非姐姐,公主這時候跑來,不定皇后那邊要鬧出什麼事兒呢!」
如非笑道:「急什麼,公主敢讓靈犀公主進來,就不怕那一位,眼下主子還只是暫住在宮裡頭的小娘子,退一步,尚可退得,看她們鬧吧,我已經聽了淑太妃的,給宮外頭的林夫人遞了消息。」
「退?難,難道主子要離開皇宮?」攬月不可置信地看著如非。
如非搖搖頭,「我也不知道,我就聽主子這麼念叨著。」不過,就是退,眼下也不是沒有可能,丹國的北院大王耶律蒙德竟然是林少夫人的爹爹,這一件事,在三年前,林少夫人被丹國封為耶嘉郡主的時候,整個汴京城的王公貴族和百姓竟然在南北涮鍋店越來越多的佐餐醬料中消化了。
誰能想到,抗丹英雄杜將軍府中視如珍寶的女孩兒,竟是丹國皇族血脈。
自家主子若是跟著林夫人去丹國,新皇也未必能找的到人。
不一會兒,皇后那邊果然派了人來找,阿寶說讓她等著,如非便沒有讓人進去,看著那宮女急的面上都出了汗,如非也並不同情,既然想拿自個手心裡的寶貝來套她家主子,就別怕寶貝被人惦記著。
最後是皇后跟前得力的掌事姑姑翠微過來的時候,阿寶才放了人。
如非將人送走,回來問自家主子:「主子,要不要派人去仁明殿打探一下?」
阿寶已經重新捧上了話本子,「和淑太妃說一聲靈犀公主今個來過,吃了我這裡一塊羊乳酥。」
如非眼睛一亮,去了太后的承禧宮。太后覺得一個人住著寂寞,讓淑太妃搬到了承禧宮的偏殿去住。
不一會兒如非回來道:「主子,太后娘娘派人去抱了靈犀公主過去逗樂。」
阿寶點了頭,翻了一頁書,想起什麼來一般,問如非:「東西收拾好了嗎?今夜裡你們都別睡,到了亥時,這話你再和攬月和南鵲說。」
如非遲疑了一下,「主子,真的要走到這一步嗎?」
「嗯!」
夜裡剛交亥時,仁明殿中的燈火全都亮了起來,宣了太醫過去,攬月過來稟道:「主子,小公主半夜裡吐了起來,不知道怎麼了,皇后娘娘瘋了一樣,急著喊太醫呢。」
「宣了陳太醫沒有?」
「好像沒有。」
阿寶起身,換了條天青色的交襟窄袖雲緞短襖,挑了條鵝黃色的旋裙,圍了腰上黃,又讓人將新皇這月送她的一件蜀錦妝緞寬袖長褙子拿來,褙子長到腳踝,眼看著和往常的裝扮也沒有什麼區別。
如非眼看著她套上了及膝長靴,外面又套了雙大些的雲頭芙蓉繡花鞋,眼皮跳了跳,掩了門,帶著攬月和南鵲下去,讓她們一人收拾兩件換洗衣服。
亥時正的時候,仁明殿裡的大總管來請阿寶姑娘過去,說皇后娘娘要召見。
阿寶笑道:「這麼晚了,皇后娘娘總算是想起我來了。」
那總管面上現了一點疑惑,很快又掩了下去。
阿寶帶著攬月和南鵲,往東邊的仁明殿去,三月的夜風,有些微涼,阿寶不由打了個寒噤。
進了仁明殿,裡頭雅雀無聲,杜婉詞坐在正廳中,漠然地看著阿寶,那眼神,很像多年前,她看阿姐的。
「阿寶見過皇后娘娘。」阿寶按照規矩福了一禮。
杜婉詞身旁的王嬤嬤喝道:「阿寶姑娘,你是民女,覲見皇后娘娘要行跪拜大禮。」
「太后娘娘說,我家主子在宮中行走,遇到貴人,福禮便成了。」攬月脆聲道。
「哪來的規矩?」雲嬤嬤篾笑道。
「哪來的?太后娘娘那來的。」南鵲笑道。
「主子沒有規矩,婢女也目無尊卑,來人,帶下去掌嘴!」
「慢著!」阿寶伸手攔了兩邊要行動的內侍,對上杜婉詞道:「皇后娘娘,不知你信不信,阿寶一早便知道你我有這麼一天,不過,你還是太心急了一點。」
在她還沒有正式成為宮妃之前,便忍不住下手。
當真是一點也忍不得啊。
「我已經通知了陛下,大概,最多一刻鐘陛下便會過來了。」阿寶望著杜婉詞,眼裡帶了點憐憫。
「陛下在紫宸殿裡宴飲丹國使臣,明日丹國使臣便要回丹國,陛下想來眼下沒有心神來關心阿寶姑娘。」杜婉詞不鹹不淡地道,她怎麼也沒有想到,杜恒言收留回來的一個小乞丐,有一天會是她最大的絆腳石。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20 08:58:57
番外篇三
杜婉詞話音剛落,太后娘娘帶著莊淑太妃先一步過來了,「皇后,靈兒怎麼了?」
杜婉詞不知道誰驚動了太后,心下暗道不好,瞪了一眼身旁的王嬤嬤,她明明讓人對承禧宮封鎖消息的。
淑太妃一眼便看到阿寶在這,皺眉道:「阿寶,這麼晚你不睡覺來皇后宮裡做什麼,什麼話白天不能說?公主病著呢,你別來給皇后添亂了,回去!」
太后也看到了阿寶,沒有說什麼,讓皇后領著她去看靈兒。
皇后看了一眼王嬤嬤,王嬤嬤暗自點了頭,皇后這才帶著太后去看靈兒,一邊道:「夜裡忽然就哼起來,已經傳了太醫,正在裡面呢。」
看著人往裡面去,阿寶帶著攬月和南鵲便準備走,王嬤嬤笑道:「阿寶姑娘,眼下可走不得,今天公主去了你宮裡頭,回來便生病了,你隨老奴去偏殿候著皇后娘娘出來,再說道說道吧。」
阿寶一雙好看的遠山眉,輕輕挑了一下,往王嬤嬤跟前道:「嬤嬤這是想栽贓給我?怕是,還得問過陛下吧!要我說,皇后娘娘,也太沉不住氣了,這封後大典,好像,還沒舉行?」
神色十分輕佻。
「阿寶姑娘,不過一介民女,陛下國事纏身,哪想的起來宮裡頭還有一個雲英未嫁的姑娘,阿寶姑娘怕是還不知道,皇后娘娘已經著手給陛下選妃了,怕是不到一月,宮裡頭便要進來一批新的美人了!」
見阿寶不出聲,王嬤嬤又道:「女子光拼著一張狐媚臉,終不是長久之計,還得看德容婦工。」
「放肆!」阿寶甩手給了王嬤嬤一個耳刮子,「本姑娘在宮中待了六年,住的時間比你們主子還長,太后娘娘都沒對我說一句重話,你是哪兒來的狗奴才,真是狗嘴裡吐不出象牙!」
王嬤嬤一直是杜婉詞跟前的紅人,滿宮的宮女內侍都對她恭謹有加,何曾受過這般屈辱,她是知道,皇后這一回會要了這小妮子半條命的,當下,一個應激反應,便甩了阿寶一個耳刮子。
兩旁的內侍立即上來將阿寶反手抓住。
攬月咬著牙,和南鵲對看了一眼,便抽出了袖子裡藏著的鞭子,她們苦學了六年的武藝,旁的不說,對付幾個小內侍,還得心應手。
在王嬤嬤震驚的眼神中,搶回了主子,三人當即離開了仁明宮。
「快,快去抓住!」王嬤嬤剛喊了出來,想起太后還在,忙掩了口。
如非已經等在了仁明殿右側,見三人出來,忙拉了她們往宮門跑。
另有三個宮女從如非身後出來,往秋熙閣的方向跑。
到了東華門,如非掏出了一張權杖,看守的侍衛,立即放了行。
兩年前,阿寶便從還是太子的趙元益手裡要到了這塊自由出入宮闈的權杖,一直沒沒有用過一次,就是為了打消趙元益的戒備。
東華門外已經停了一輛馬車,阿寶道:「先去國子監的南北涮鍋店。」她不能去烏桕巷子,陛下發現她不在宮中,第一步肯定會去烏桕巷子。
南北涮鍋店開到子時,過去並不引人注意,四人都在馬車上換了衣裳,又重新梳了雙丫髻。
已經嫁給墨林的紫依看到她們四人,半晌沒有反應過來,聽了如非的敘述,皺眉道:「若是陛下知道你不見了,怕是京城地面都得掘地三尺。」
攬月道:「可若是不走,皇后娘娘遲早吃了我們家主子。」
紫依無法,要派人去烏桕巷子告訴主子一聲,如非攔了她,笑道:「你看看,給我們駕馬車的人是誰?」
門外這時候閃進來林二叔。
如非笑道:「少夫人知道的,紫依姐姐不必慌張。」
紫依無法,安排她們下去休息。
第二天寅時五刻城門一開,阿寶便扮作婢女的模樣,臉上塗得蠟黃蠟黃的,跟著人群出了城門。
陛下昨夜和丹國的使臣暢飲到子時,早上是被桂圓公公喚醒的,「陛下,阿寶姑娘不見了!」
昨夜亥時秋熙閣的人來找他,說皇后娘娘喊了阿寶姑娘去仁明殿,他便派了人去看,去的人回來報淑太妃和太后娘娘在,他想著該無大事。
可昨晚他眼皮一直在跳,今兒個一早,不到寅時,他便派人去了一趟秋熙宮,回來的人說:「阿寶姑娘昨晚並未從仁明殿回去,連她身邊受寵的幾個宮女都沒有回來。」
他才知道真的大事不好了!
趙元益當天一早尚未漱洗,便去了仁明宮,找杜婉詞要人,杜婉詞才知道,阿寶不見了。
剛交卯時的時候,汴京城的城門全都嚴加防守了起來,只准進,不准出。
可是阿寶已然跑的沒有了蹤影。
阿寶並沒有跟著丹國使臣的隊伍,怕陛下會追過來,而是走在了丹國使臣的前面。
杜婉詞當天便被囚在了仁明宮中,奪走了鳳印,靈兒交給了太后教養。她身邊的王嬤嬤被發現是出自肅王府,當天便被杖斃,宮中一時人心惶惶。
原本定在三月二十八的封後大典,一直都沒有再提上日程。
三月二十八那一日,彤玉公主被賜婚給杜熙文,原先以為杜家必遭陛下厭棄的大臣們,被陛下這接連而來的大招,劈得暈頭轉向,一時揣摩不出聖意。
接著便傳出聖體抱恙,朝會一直罷了一個月,一應事務,文是張相打理,武是杜將軍處置。
跑到丹國放浪形骸的阿寶,在當年的五月末,便被從趙國汴京城偷偷趕到丹國的趙元益逮了回來。
六月,陛下大病初愈後,第一件事便是冊封了一位在幼時便在宮中待年的姑娘為皇貴妃,六月六日,宮中舉行了隆重的冊封瑞和皇貴妃的大典。
【全書完】
歡迎光臨 SOGO論壇 (https://oursogo.com/)
Powered by OURSOGO.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