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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唐杏 -【大王,溫柔點(良人請入帳卷三)】《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3-14 00:16:46     標題: 唐杏 -【大王,溫柔點(良人請入帳卷三)】《全文完》

大王,溫柔點(良人請入帳卷三)作者:唐杏

童九歌是猛虎寨的靈魂人物,眾人崇拜的物件
雖然是山賊,卻只搶為富不仁的奸商與魚肉百姓的惡官
這回他帶人出任務,在溪裡撈上一個看似死透的女人
她穿著金戴著銀,在他眼裡等於意外之財,不拿白不拿
不料衣服脫到一半,這個早該死透的女人竟然詐屍了!
而他也就莫名其妙的成了她的救命恩人……
可惡!真不知道她是真傻還是假癡
平時一副遇上什麼事都不動如山的冷靜模樣
面對關鍵時刻卻腦子進水,把他氣到爆血管
像是為了找回他送的金鐲,她上演跳崖自盡的戲碼
或是不小心引來官兵搜山,差點被當成叛徒處置──
明知來歷不明又失憶的她很麻煩
但她說,他對她很重要,因他是她重生後最初的記憶
那瞬間冷硬的心因她而屈服,被她所打動
再也無法壓抑心底的渴望,想要她成為他一個人的
既然她選擇了他,從今往後她的命就是屬於他的……
  
女主角:若若
男主角:童九歌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3-14 00:17:06

  【第一章】

  車輪轆轆,次次都狠輾在碎石滿布的山路上。
  路面不方便馬車行駛,卻是回程最快的路線,儘管車廂不住搖晃顛簸,趕車的兩人和車內之人都不曾埋怨過半句不適。
  除此之外,還有兩人騎著馬隨車而行。
  奇怪的是,依馬車的豪華程度來看,該屬富貴人家所有,但不論騎馬之人,抑或是趕車之人,皆是一臉兇神惡煞的大漢,其中兩人臉上還有明顯可怕的傷疤,不知與這華車內的主人到底有何種關係。
  “他奶奶的!不就是個靠近邊境的城鎮,不就是打劫個只愛做缺德事的肥豬胖子,平日都沒有那麼戒備森嚴,咱們準備了半個月、埋伏了好幾天,都沒有出什麼岔子,昨晚剛好出手‘辦事’,就遇上不知打哪兒來的一隊官差,真他奶奶的倒楣,要不是九爺機警,咱們全都得交代在那鬼鎮子裡!”許是山路過於崎嶇不平,其中一人在途經水聲嘩嘩流淌的溪流時,禁不住低聲咒駡。
  “聽說是當官的丟了人,好像是叫什麼寺中還是死忠,連夜從隔壁鎮上調派人手過來幫忙搜索,就這麼被我們遇上了。”有人拿不久前探聽到的消息出來獻寶,想要安慰下同行之人。
  “呿,還真倒楣!要被我碰上那個死忠,我就先扭斷他的脖子,扒了他的皮,再丟給寨裡的大黃狗當飯後點心!”
  很顯然前面那人的安撫缺少說服力,導致火爆同僚說法變得十分血腥,不過倒是足以令人回想起昨晚的有驚無險到底是多麼的驚險。
  幾人過於吵鬧的嗓門,驀然讓人想到大家對話裡的正主兒此刻還躺在馬車裡,其中一人連忙向眾人使了個眼色,“噓,小聲點!九爺還傷著呢。你們這樣嚷嚷,還讓不讓人好好休息?”
  一抹尷尬的紅,短暫浮現在最先說話的那名漢子臉上,原本還呼著騰騰殺氣的兩片唇一聽見會妨礙九爺休息,趕緊閉上,目光不經意瞥見卡在溪邊大石間的某樣古怪物體──
  “停下停下!有、有水魚!”
  “什麼?!”
  “天……天哪!還是條好美……好肥的水魚!”
  “把她……不,是把它撈上來,快、快!光那身衣服看起來就值不少錢,剝光帶回去晾乾,看能賣多少錢!”
  喧嘩間,停車的停車,下馬的下馬,眾人一致奔去的方向皆是那具引人注目的“漂浮物”──
  “慢著,停下。”
  與此同時,男子的說話聲驀地自馬車內傳出,嗓音堅穩渾厚,語氣不怒而威,霎時便制止了企圖跑到溪邊的男人們。
  緊接著,覆擋車窗的綢緞布簾被輕輕撩起了一角,隔著窗格,看不大清楚那人露出半邊的面容,唯有那只精炯有神的黑瞳最為清晰可見。
  黑眸轉動,視線輕掃,一路來到引發騷亂的物體上,微微眯起,停頓片刻,眸子的主人再次開口說道:“不許亂翻亂動,把她……把它搬上來。”
  “是,馬上撈上來!”
  車裡的人一出聲,眾人不敢造次,這會兒換成撈東西的撈東西、接手的接手,還有撩起馬車布簾,目送“水魚”順利上車,隨著布簾開啟,順便揭露了車裡之人的真面目──
  眾人口中的九爺是名身材健碩的男子,只是臉上並無傷疤,濃眉黑目,充滿著英氣與堅毅,相貌雖極其陽剛,卻也有一絲清清淺淺的俊,因外袍紮綁在腰際,中衣也褪至腰間,赤裸著上身,黝黑肌理更顯結實。
  “放下吧,繼續趕路,天黑之前我們要回到山寨。”
  “是。”
  手握布簾的那人以頷首作為招呼,在應聲之後退了出去。
  布簾隨之落下,車內的九爺表情有所鬆懈──是苦痛的鬆懈,卸去了在眾人面前偽裝的平靜,眉心瞬間緊皺,按在腰側的那只大手更按緊了幾分,緩緩挪動身軀,朝方才被抬上車的物體靠近──
  他們是掠奪的山賊,專搶為富不仁、魚肉百姓的惡官奸商。
  他們正在返程的途中,這輛馬車和車上的金錢貨物都是從奸商手上搶來的,只是昨晚情況特殊,為了帶著兄弟們逃脫,黑燈瞎火的與官差搏鬥,他受了點傷,暫時當只病貓癱軟在馬車裡。
  話題回到面前這具玩意兒上面,一般會跑會跳的,他們會說是“肥羊”,路上死的則是叫“土豪”,落水隨水漂流的這種統稱為“水魚”。
  不過他不得不承認,這條水魚真是令人驚豔,雪膚冰肌可以說是死後泛白,一張絕美嬌容卻完完整整,沒有被水泡脹泡爛,顯然是剛死不久。
  方才他看了兩眼,對一個年輕姑娘死後要被人剝光衣裳隨意棄屍感到於心不忍……
  話說在前頭,其實他根本沒有那麼善心,只是覺得與其被那麼多隻手摸,還不如被他一個人摸,等搜刮完她身上值錢的財物,跟著便會把她帶回山寨後山好好安葬,算是以報她這個飛來橫禍……這個“意外之財”的大恩大德。
  心裡想的動手就要做。
  他伸手摸摸那身濕透了的茜紅衣裳,嗯……手感還算柔軟絲滑,明顯是用上乘布料做的,監定,值錢貨,脫掉。
  衣裳褪至手肘,他握起右邊那只冰涼玉荑,耳邊響起一陣金玉清脆的匡匡當當,金銀鐲子自露出的纖腕下滑撞擊在一塊兒,聲音有點沉,聽著好真實,再監定,真貨,摘掉。
  鐲子入手,金銀光華淡淡嵌入墨黑瞳心,金鐲上的每一朵小花、每一道細紋都雕刻得精緻絕倫,令人愛不釋手,他在手中把玩幾下,無意中發現內裡刻有“若若”兩字。
  “若若,這是你的名字?”
  他繼續專注手上動作,華美外裳自美人……水魚右手脫離的瞬間徹底被褪下,右邊袖子上的金線鳳紋使他稍作停頓,隨即視線所及之處,瞅見哪件值錢的玩意兒,大手立刻跟上,不客氣地將其摘下,就連腳踝上的精緻銀鏈都不放過。
  “謝謝。”自覺把“財神”身上的值錢玩意兒剝光剝淨,薄唇一咧,露出一口好看的白牙與爽朗笑容聊表謝意。
  身上有傷,再加上山路難行,他該好好休息了,就是閉目養神也好,可是……
  只不過,有人能告訴他,跟一條水魚共處一車,他要怎麼休息、怎麼閉目養神?
  況且這水魚身上有著不少傷痕,多數是擦傷,雖比不上他腰上那一刀狠的,但遍佈在白皙肌膚上,看著也夠觸目驚心。
  大手想也不想便伸了出去,迅速為狀況淒慘的屍體整理好身上唯一剩下的單衣,反正她都死了,他也不用太憐香惜玉,動作粗魯快速的把她翻來覆去,撫平衣裳上的皺褶讓它看起來整齊一些,下去報到時才不會被排斥嫌棄……
  他太專心手上的動作,以至於當車輪輾到障礙物,車廂一陣強烈晃動,屍身狠狠撞入懷裡時閃避不及,好死不死還撞在他的傷口上,痛得他齜牙咧嘴,猛然抽息。
  “唔!該死……”
  反射性地,他將懷裡浸過溪水的冰涼女體用力推開,手掌再次狠壓住受傷的腰側,任由美貌女屍因道路顛簸,馬車劇烈搖晃,先是被撞到左邊車壁,再滾到右邊撞上那些箱子,最後滾回來,以趴俯的方式停在他面前。
  “咳咳、咳咳咳!嗚……”
  事情發生在這一瞬間。
  原本該是死得好徹底的屍體驀地咳嗽著嘔出一小灘液體,看起來好纖弱、好無力的藕臂拚盡全力,支撐起那具同樣纖細到沒有多少重量的嬌軀,從他眼前緩慢爬起──
  “你、你……”鎮靜,他叫自己千萬要鎮靜。
  以前參軍時,他曾見過屍橫遍野的場面,更見過血流成河的慘狀,從來不曾動容半分,現在不過是遇上詐屍而已……
  詐屍?見鬼的詐屍,見鬼的新鮮屍體。
  這女屍……這女人剛才嘔出來的應該是悶堵在心肺,一時阻礙呼吸的溪水吧?
  他娘的!她根本就沒死透,多虧他們把她從溪裡撈上來,多虧他“體貼”的把她翻來覆去,加上剛才那段路面顛簸,她才得以“死而復生”!
  “你是──”
  “你、是……誰?”
  他自認說話中氣十足,但軟綿而無力的嫩嗓仍搶先一步,阻止他把疑惑問出口。
  跟著死過一次的絕美人兒螓首微抬,發覺視線被淩亂髮絲遮擋,嫩白小荑緩緩抬起,撥開幾縷礙事青絲,發上的微濕和衣裳黏貼在肌膚上的不適使她愣了愣。
  “我這是怎麼了?”
  問他咧?
  他才想問她是想不開投河自盡,還是被逼嫁給哪位肥腸豬腦的大員外當小妾,或是得罪了哪名深閨怨婦,招人怨恨被推落水裡險些成了只妖美水鬼,準備每天晚上爬上來邊喊“嗚嗚嗚……我好怨”,邊對無辜路人痛下殺手。
  “你不記得了?”
  “我、是不是……呃?我、我……”
  她“我我我”半天,就是“我”不出個所以然來。
  至於他,根本不可能知道她落水漂流的前因後果。
  那雙美麗眼瞳晶瑩明澈,裡頭流轉著的疑問太純粹太自然,自個兒想不出來就一心等待著他給出回應。
  蒼白臉頰逐漸恢復血色,面前人兒似乎比橫屍狀態時又美上了幾分,他控制不住自己的雙目,捨不得離開那具只剩下單衣蔽體的嬌軀,那濕透了的單薄衣裳下有薄紅肚兜若隱若現,曼妙身段更是無所遁形……
  他感到有些血脈僨張,脫口而出:“我是山賊,你是我搶來的女人,你不願屈服於我跑去投河自盡,被我救了上來,我帶著你在回山寨的路上。”
  “我、我是……你到底……不對,我、我是誰?我的頭……好暈,好痛、好痛──”混亂的話語自蒼白唇間吐出。
  咦,不會吧?
  被告知遭到山賊劫色也不吭聲,他開始懷疑這女人有問題。
  若是他沒有猜錯,說不定她是先前掉進溪水裡時,不小心撞到頭導致記憶喪失。
  為了證實自己的想法,他一手探過去,比她先一步摸到白嫩纖指想要觸及之處,濕濡感自指腹傳過來,大手縮回來一看,除了少許水濕,還有些血水黏附在上頭。
  同樣是有傷在身,他腰上的傷還好,男人們隨便給撒了一把傷藥,已經不流血了,而她的還在緩緩往外滲血。
  就這樣隨意摸幾把,摸不出情況嚴不嚴重,算算時間差不多回到山寨了,到時候找個人給她看看便是。
  沾上血污的兩指相互摩擦搓走汙跡,腰上傷口傳來疼痛,更加篤定心中那個可惡的念頭,眼神不帶半點閃爍,唇角噙著愉快的笑意,再次重複:“你的名字叫若若,是被我強行擄來的民女。”
  “我叫若若?”
  好迷茫,簡直就像迷途的小鹿,他重點了一下頭,“對。”
  誰知道她姓甚名誰,反正不管如何都要給她個方便稱呼的方式,鐲子上又刻著“若若”兩個字,他就理所當然地以若若為她命名。
  “那……你叫什麼名字?”
  這女人未免太鎮靜了吧?還是嚇傻了啊?
  現下反而是他有點按捺不住好想抓住她搖晃,看能不能把她搖出個所以然來,好讓他也冷靜冷靜。
  他感到一陣無力,甚至覺得額上有青筋在抽搐,而且越來越疼……
  “九爺,我們回到寨子了!”
  “咦,奇怪?我剛剛怎麼好像聽見馬車裡有女子的說話聲?”
  “九爺──”
  外面傳來吵雜聲,那是寨門開啟的聲響,混合著男人們的呼喚一同傳來。
  在布簾剛被掀開一條細縫,白色日芒搶先落入車內之際,他眉頭一皺,邊解下外袍披在衣著單薄暴露的嬌軀上,邊動作迅敏地擋在她身前,不忘低聲在她耳畔說了句:“童九歌,把你搶來的男人的名字。”然後他才對探頭進來的人,滿臉不在乎地聳了聳肩,“沒事,不過是遇上屍體詐屍而已──”
  自從在馬車上醒來後已經過去半個月了,若若也習慣了猛虎寨裡的生活。
  猛虎寨,字面上的意思,是個山賊窩,位於西斐、樂國兩國交戰地附近的一座深山裡。
  只是寨子裡的生活卻不如字面上的,更不是每個被搶來的姑娘整天敢怒不敢言,懷著滿腔怨氣度日如年,也不是走到哪兒都能聽見幾句傷風敗俗的“美人,來吧來吧”和“大爺,不要不要”。
  在若若看來,這裡一片和樂景象,男人們雖生得兇神惡煞,很符合山賊該有的樣子,卻不曾對寨中哪名女子用過任何強硬手段逼對方就範。
  再來,要說被寨裡男人橫蠻搶奪而來的女子寥寥無幾,為躲避戰禍饑荒而被帶入山寨的,反而大有人在。
  而讓這裡的山賊變得如此有人性,都要歸功於那位九爺,童九歌。
  聽說除了已過世的老寨主和少主,寨子裡沒人知道九爺的來歷。
  聽說,他曾拚死從官府手中救下老寨主一命,並在老寨主過世後,悉心教導少主如何獨當一面。
  聽說,他性情灑脫,與男人相處融洽,為了山寨盡心盡力,每一次都有好好規劃搶劫大事,力保兄弟們能全身而退,因此深得眾人敬重……
  說白了,那位九爺雖然來路不明卻很本事,對山寨又一片赤誠忠心,受到了全山寨人們的膜拜。
  好吧,她被這般強壯威武的男人救回來,該感到很高興才對。
  救……是救沒錯,事後她從旁人口中得知真相,其實是他路過撿到隨水漂流到那兒的她,所以什麼她是被他強搶來的民女,全是鬼話。
  只是他當時有傷在身,回到山寨後就沒有再在她面前出現過。
  至於她過去的記憶,這些日子腦子仍然是一片空白。
  不是她沒努力回想,而是一旦試圖回憶,腦子就會產生劇烈疼痛,令人痛不欲生。
  自虐嗜好太令人哭笑不得,她不做那種蠢事。
  與其忍受劇痛強行回想,倒不如保持現狀,她寧願用空閒的時間做些更有意義的事。
  例如此刻,風和日麗,陽光正好,若若穿著一身素色衣裙,在以粗糙木頭搭建的幾排簡陋架子之間穿梭忙碌,把衣裳用力抖開,甩去先前擰扭出的皺褶,與點點細小水珠,一件接一件,將盆子裡已洗淨的衣物仔細晾好,讓它們在陽光照射下,在微暖薰風的吹拂中,慢慢變得乾爽舒適。
  遠處女人呼喊幫忙的叫喚聲和孩童的嬉鬧聲,不時隱約傳來,一切如此寧靜,突地,有人開口打破這份靜謐美好──
  “終於找到你了!”
  不熟的嗓音在原本只有若若一人的地方響起。
  太陽微斜,面前那件大大攤開晾起的白色衣裳上,猝不及防地被龐大身影佔據。
  若若還來不及反應,只聽見“唰唰”兩聲細小聲響,緊接著那張多日來未曾見過,卻是最無法忘懷的男性面容,一瞬間撞入呆瞠發愣的晶瑩眼瞳。
  “你……九、九爺?”
  來人正是童九歌,與初見那日一樣穿著一身豪放……是隨意,起碼這回他穿得算體面許多,上身沒有打赤膊,草草束起的一頭黑髮顯得淩亂,發梢在陽光侵染下,裹上一層柔和耀眼的金棕,那雙濃黑眼瞳正饒富興味地盯著她直瞧。
  “好久不見。”童九歌扯出爽朗笑意跟她打招呼。
  “九爺,您有事嗎?”山寨裡除了少主會喊他一聲“九哥”,幾乎沒有與他稱兄道弟的人,她有樣學樣喚他九爺,不忘用上敬語,沒忘記他是她的救命恩人,還是全山寨崇拜的物件。
  “對我別用敬語,我聽著彆扭。”
  “好吧。那……九爺你有事找我?”
  “我需要你。”
  “啊,什麼?”過於直白的話語讓她僵硬在原地,躊躇半晌,才擠出一絲絲不安的探問:“你需要我侍寢?”
  他對她有天大的恩惠,若他真要她以身相許也在情在理。
  再來,那天他被拖去處理傷口之前,有吩咐人幫著照看好她,並且不許任何人對她動歪腦筋,藉此告訴旁人她是他的,她心裡多少清楚,早就暗暗為此做好了心理準備。
  “不是,我有事情需要你幫忙。”
  為他侍寢是個什麼東西?他是山賊,卻沒那麼無恥,在額際青筋狠狠抽動之前,在她以為他思想邪惡只拿下半身思考之前,童九歌選擇把剛才過於簡短的話語再說得詳盡一些。
  “好吧,那能請你告訴我是什麼事嗎?”
  “聽見我這麼說,你好像感到很惋惜?還是,你想要給我侍寢?”見鬼,他本來沒有那個意思,這女人看上去好像松了口氣的樣子,害他好想欺負純真的她,幸好她接下來的話將他的興致破壞殆盡──
  “我比較想要你放手。”
  若若指的是被他抓在手上的兩件雪色衣裳。
  他現在站的位置,面前掛著兩件衣服遮擋住她的視線,是他隨手拿衣物當布簾拉開,緊緊抓在手中不放,這會兒經過她的眼神暗示,他自然瞥見白色衣物上的油膩手印。
  這是她跟女人們分工合作洗好的,瞅著兩件衣裳莫名其妙遭到油膩熊掌的襲擊,柳眉隨即擠出難以撫平的皺痕。
  “你答應跟我走,我就放手。”
  他一定懂她的意思,知道此刻她的心一定好痛,她越是對衣物緊張專注,他就越是捨不得鬆手,甚至跟著擰皺眉峰,知道自個兒的臉擠不出太令人膽顫心悸的兇狠模樣沒關係,他直接咧嘴大笑,笑容狂放又燦爛得有點像頭頂上的太陽,擺明瞭要跟她糾纏到底。
  “流氓……”
  “你說什麼?”
  “沒有,我是說聊了半天,你還沒說到底要我去做什麼。”
  他聽見了,真真確確,那聲來自那張柔軟小嘴的小聲怨懟。
  這個從初見那日到現在,都跟他認知裡光是男人大聲嚷嚷幾句就驚恐得仿佛受驚小白兔的女人,有著大大的不同。
  不知是否原本性格就是如此,她太冷靜了,是用來應付下一刻的冷靜,不到必要時刻絕不會露出記憶盡失,腦海只剩一片空白那種慌亂失措。
  他感覺有點糟糕,因為他對她越來越感興趣了,又覺得有點惋惜,好遺憾今日真的不是來強迫她當被霸王硬上的那張弓。
  “我需要你去跳一曲舞。”
  “什麼?”雖然早已做好心理準備,但他提出的要求依然令她吃了一驚。
  “寨子裡來了重要的客人,少主設宴款待,我需要找幾個女人為客人獻舞。”
  這回童九歌說得明瞭又直接,好讓她清楚他真正的來意。
  一隻大手順勢鬆開對衣物的束縛,撓抓了幾下垂落腮邊的亂髮,察覺到面前佳人緊蹙的兩道秀眉有緩解的跡象,另一隻手卻遲遲不願鬆開,一副好整以暇等待她允諾回應。
  “我不會跳舞。”應該不會,至少在她對過去無限空白的腦袋裡,沒有浮現什麼優雅舞姿,要她去給重要的客人獻舞,只會害他丟盡臉面。
  “不會沒關係,女人嘛,不都是穿件差不多的衣裳、拿塊差不多的長紗巾,在男人面前扭來扭去轉圈圈就叫跳舞了嗎?相信我,你也隨便去扭一扭轉個圈就行。跟我來──”
  “等一下!”她很懷疑他對“跳舞”的定義,眼看那只熊掌帶著冽冽掌風襲來,若若下意識後退兩步,“我什麼都不記得,不知道規矩也不懂禮貌,我不想去,你可以另找他人。”
  寨子裡還有好多女人,就連已經是兩個孩子的娘的沐姊也依然風韻猶存,成熟女子的風情她學不來,她們去獻舞才更能令人臉紅心跳、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你想讓我去找誰?找廚娘的洳嬸、翠花姨,隔天讓她們給我哀聲抱怨:‘哎喲哎喲!我的老腰好疼!’還是找已經嫁給寨中兄弟的女子出去拋頭露臉,害我被他們當場亂刀砍死?”哪有叫那幾把老骨頭和兄弟們的妻子去扭著好玩的?他也是無可奈何才出此下策。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他不相信她會那麼狠心,直接給他上演一齣外貌甜美可人,內心毒如蛇蠍,寧願冷眼含笑看他死無葬身之地,也不願伸出價值千金萬兩的嬌貴援手。
  “你還缺幾個人?”絲毫不懷疑他會繼續糾纏到地老天荒,若若只好不抱半點期待地問。
  “我一共要七個人,就缺你一個了。”他都已經為她考慮好了。
  另外六個尚未婚嫁的年輕女子相貌還算清秀端正,反正待會大廳裡互相灌酒的男人們,聊著聊著自然就會變成左一句“好兄弟”,右一句“好大哥”,跟誰搭話都分不清東南西北,她混在裡頭會遭到醉鬼襲擊的機率非常低。
  “我還是不想去。”若若仍是拒絕,原本粉潤柔軟的唇,在話音剛落之後遭到貝齒啃齧,猶豫與為難之色蔓延在俏麗臉龐,深濃得化不開。
  “這樣吧,”都說“動之以情”,若他好說歹說她還是鐵石心腸,唯有用利誘,思及此,童九歌當即探手入懷,取出一物,搖晃著遞到她面前,“只要你願意幫忙,這只鐲子就是屬於你的了,怎麼樣?”
  他手上的本來就是她的鐲子,純金的,刻有她名字的那只。
  之前跟兄弟分贓,他被鐲子上精湛的雕工所折服,對它愛不釋手,就私心把它留了下來,之後一直不離身地攜帶著。
  他很無恥,用原本屬於她的東西借花獻佛,他知道,但他是山賊,在遇見她的最初不可能做到雁過不拔毛,現在能物歸原主,也算是他好心仁慈。
  “這只鐲子……”劇烈的疼痛襲擊頭部,好不容易等到痛楚緩和些許,若若才緩緩開口:“我不是因為想得到什麼賞賜,才拒絕你提出的要求……”
  “那是為了什麼?”她竟然在後退?童九歌心裡莫名很不是滋味,當即長臂一伸,及時拉住後退到險些被地上木盆絆倒的嬌小人兒,隔著木架把她拉回跟前,順勢將手鐲套上纖細手腕。
  “你……”若若想要阻止,卻已是來不及,只能眼睜睜瞅著金鐲穩穩地套進右手腕。她抬頭,瞅見童九歌背對著陽光依舊顯得耀眼的俊朗面容,忍不住小聲抗議:“你體貼身為廚娘的洳嬸、翠花姨,體貼寨中男人的妻子,那麼我呢?”
  是不是她來的時間太短,跟他認識的時間太少,他就可以急著推她出去丟人現眼?
  原來……最難以令她釋懷的原因竟然是這個。
  若若突然感到有些懊惱,她並非需要爹娘柔聲輕哄才能安然入睡的奶娃娃,她本來就對過去毫無記憶,天知道她爹娘有沒有哄過她,但這半個月來,她一直很自立,只是、只是……
  只是他對她而言特殊了些。
  他是她睜眼醒來第一個看到的人,就算他是山賊,就算他已經忘了她,現下卻跑出來對她說一堆、做一堆出其不意的事,她也……
  “我來保護你。”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3-14 00:17:38

   【第二章】

  “那是為了什麼?”她竟然在後退?童九歌心裡莫名很不是滋味,當即長臂一伸,及時拉住後退到險些被地上木盆絆倒的嬌小人兒,隔著木架把她拉回跟前,順勢將手鐲套上纖細手腕。
  “你……”若若想要阻止,卻已是來不及,只能眼睜睜瞅著金鐲穩穩地套進右手腕。她抬頭,瞅見童九歌背對著陽光依舊顯得耀眼的俊朗面容,忍不住小聲抗議:“你體貼身為廚娘的洳嬸、翠花姨,體貼寨中男人的妻子,那麼我呢?”
  是不是她來的時間太短,跟他認識的時間太少,他就可以急著推她出去丟人現眼?
  原來……最難以令她釋懷的原因竟然是這個。
  若若突然感到有些懊惱,她並非需要爹娘柔聲輕哄才能安然入睡的奶娃娃,她本來就對過去毫無記憶,天知道她爹娘有沒有哄過她,但這半個月來,她一直很自立,只是、只是……
  只是他對她而言特殊了些。
  他是她睜眼醒來第一個看到的人,就算他是山賊,就算他已經忘了她,現下卻跑出來對她說一堆、做一堆出其不意的事,她也……
  “我來保護你。”
  有人喜歡拿誓言當甘美醇酒,咕嚕嚕灌完就把空罐子扔開,有人則是履行承諾說到做到,童九歌碰巧屬於後者。
  若若被帶到山寨大廳,不過跟其它幾名女子隨便轉了幾個圈、揮舞了下手中綢帶,連廳中大人物的臉都沒看清楚,就被童九歌拉到一旁坐下幫忙斟酒。
  不對,應該是說,進來轉了幾個圈轉到他身旁,突然被他拉住手腕,以很誇張的姿勢整個人摔倒在他身上,爾後即使想糾正他的坐姿,也一直被他按在原地——他的身旁,無法動彈。
  “你不是說要找人給貴客獻舞的嗎?”
  前面把貴客說得無比重要,結果開始沒多久就把她拉過來,順便不著痕跡的把人遣散,現下除了她,就只剩下奏樂的兩名姑娘有一下沒一下地彈琴助興了。
  “不是已經獻過舞了嗎?他們已經看夠了。”童九歌回答得很不耐煩,伸手倒了杯酒,又往自個兒嘴裡塞顆葡萄,完全不覺得說這話時良心有過微微泛疼。
  “和有沒看夠沒啥關係吧?我以為所謂的獻舞,該是讓人完整的跳完一曲舞。”老實說,她沒有跳完整首曲子的意思,彈琴的姑娘彈得有夠糟糕的,幸好廳中男人粗枝大葉,拿雜音也能當下酒配樂,逕自沉醉閒聊。
  “囉嗦,我說夠了就夠了,你腳步那麼輕盈,轉圈轉得那麼好看,再放任你跳下去,只會讓那些本來興致缺缺的傢伙醉翁之意不在酒,全把注意力集中在你身上,我這麼做是為了保護你。”
  這回不耐撤去,厚嗓摻進了一絲淺淺的煩躁,在混著談話聲和樂聲的廳裡顯得不明顯,卻在若若耳邊清晰響起,令她無法不在意起來。
  “你指的保護是?”
  大家都是各說各話、各做各事,偶爾有幾個抬頭看來一眼,舞姿比她好看的姑娘有那麼兩三個,旁人自然愛看曼妙舞姿,而不是像鴨子一樣扭捏,之前料想的事一件都沒有發生,所以她不懂他的意思。
  “那邊那個人,看到了嗎?”他所指的是一名她從未見過的陌生男子,也是今日寨裡邀請的貴客之一。
  “老寨主上一年剛過世,少主接掌寨中事務不久,不久前得罪了其它山寨,今日邀請人家過來吃喝當作賠罪,順便叫我坐鎮盯著為免再生事端。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萬一人家寨主看上你了,要帶你回去當壓寨夫人,你不會真的點頭應允吧?”
  當然不會。一個童九歌就夠她驚悚的了,要是再來一個?還是饒了她吧,她敬請不敏。
  “人家寨主也不一定會瞧得上我吧?我長得也沒有多好看。”若若摸了摸不施脂粉的臉頰,她沒有自戀的毛病,每天照著鏡子都不覺得自己的容貌屬於傾國傾城……
  或許是她醒來這麼久,見過的人還不多,認為只要端正長有一雙眼睛一個鼻子,一張嘴還有兩隻耳朵的都能視為普通人。
  “誰說的?咳咳……他要瞧不上,自然有別人會看上。”例如他。
  都說了她是他喜歡的類型,當初一回山寨他才會把她丟在一旁,讓她自個兒自生自滅……是熟悉環境,免得有人起哄把他這個“救命恩人”擺上檯面,毫不客氣的要求毫無記憶的可憐小白兔自動送入虎口。
  “若我真被對方看上,以你的立場,你會……保護我嗎?”
  “當然會,我現在就是在保護你啊!不過你不用擔心,其它山寨的人都知道我幾乎能與少主平起平坐,我看上的別人不敢染指。”所以他現下才會大刺刺的雙手環纏在她腰間,讓她緊貼著他,享受不吃白不吃的豆腐和軟玉溫香,稍作暗不。
  “……是,謝謝你。”
  “不敢當。”
  那咧綻在陽剛俊臉上的笑容太突兀,也太一如既往的燦爛。
  若若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跟他客氣什麼,而且她很有必要糾正他先前的錯誤:“剛才我不是腳步輕盈,是虛浮,我頭暈。”
  頭暈的原由是他強行為她戴上的那只鐲子。
  鐲子上刻著她的名字,應該……是她的名字,他給她的那一個。
  一直無法停下的隱約抽痛和暈眩讓她十分確定,這原本是屬於她的東西,同時附帶她最不想回憶起來的過去。
  “你就那麼討厭這金鐲子?”童九歌有些按捺不住,只因她注視鐲子時的表情過於嫌惡,仿佛跟鐲子有血海深仇,他倒是希望也能有哪個蠢蛋像他一樣,拿著金晃晃的鐲子套上他的手腕,對他說:“這只金鐲送給你。”多美好啊!
  “這是我的東西?”
  “這是你的東西。”
  這次他沒誑她,大方說出實情,這也令她明白為何當初醒來時,她身上會“乾淨”得那麼徹底,搌明瞭就是她這個民女遇上他這個賊,身上財物被搜刮得一乾二淨。
  等等!
  “你不是說我是被你搶來的民女嗎?”民女還能穿金戴銀,現在的民女家裡都是開金山銀礦的嗎?
  “不然呢?你覺得我若把事情經過告訴你,你會相信身為山賊的我真的是純粹帶著人路過,順便救了你?”
  “不會。”她立刻給出否決。
  那時她失憶了,面對那種情況,他選擇了最便捷的方法——設她。
  等到她鎮靜下來,明白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後,他直接升級為她的救命恩人,而她的過去,有點可惜,依舊無處可尋。
  “你最近有想起什麼嗎?”
  童九歌自認不是好人,但也並非窮凶極惡的王八蛋,從那只金鐲子看得出來,她要不是皇孫權貴,就是哪個大戶人家的千金小姐,把她帶進賊窩,他一直很過意不去。
  只要她能想起一些事情,就算再微小,就算只是她家隔壁那條小巷裡住著的某個孤獨老人,或是哪處市集的攤位名字,他都會派人去打聽清楚,然後或許……會選擇送她回家。
  “你。”
  “什麼?”大廳裡有點吵雜,有幾個笨蛋喝醉了,開始咿咿呀呀高聲唱著五音不全的曲子,而她說話柔柔弱弱嬌嬌甜甜的,根本敵不過那些吵鬧喧嘩,他聽不清楚,手指掏了掏耳朵。
  “想起那天我在馬車裡醒來,你以為我是屍體詐屍,很是吃驚的模樣;想起你借我遮掩衣衫不整的身子,那件外抱至今仍在我屋子裡。”
  準確來說,那天他們兩人都衣衫不整,他是因為身上帶傷,不想血污弄髒衣抱,反正駕車的事有人代勞,就理所當然地赤裸著上身;而她,則是被他剝光的……咳咳,只剝掉了特別華美的外裳,身上還穿著件中衣。
  “你的意思是,除了最初醒來看到的我,你就再也想不起任何一人或過去發生的任何事?”知道有人在想他,他還是對方最初的記憶,內心莫名就歡悅了起來。
  這種感覺是頭一回……該死的令他感到難以抑制的狂喜啊!
  “九爺。”若若沒有回答,只是輕喚他一聲,小手按住那只從她腰間移開,得寸進尺往她身上其它部位亂摸的毛手。“他們都醉倒了。”
  不帶半點尖銳,僅僅只是軟柔輕輕的甜膩女嗓卻蘊含莫大力量。
  她在提醒他,大家都吃飽喝足,無論是她抑或是他,任務完成,可以功成身退,還有,記得別再吃她豆腐。
  “抱歉。”經她提醒,童九歌才反應過來,帶些依依不捨地松了手。“需要我送你回去嗎?”
  “不用,我認得回去的路。”
  除了剛進來那陣子他有跟人交談,其它時間全拉著她在角落裡充當人形擺設。
  現下一地醉鬼,一地空酒瓶,唯有他一個是清醒的,待會他要做的事肯定很多,她不好意思佔據他的時間。
  “好,那你小心看路,外面很黑。”
  “那我回去了,你早些休息。”她起身,自似乎對她萬分不舍的懷抱裡退開,才轉身走了幾步,身後又傳來他的呼喚——
  “若若。”
  “怎麼了?”這些天她一直在努力習慣這個名字,每天都有人這麼喊她,只因她沒有過去,唯有他給予的這個名字,儘管如此,頭一次聽見從他口中吐出,她心裡莫名一熱,下意識就停步轉身。
  “你要是真覺得難受,就當作那是我送給你的吧,反正是我‘搶來’送你的。”童九歌在漸漸有鼾聲響起的大廳裡,用摻進幾分柔和的渾厚聲音這麼說。
  他指的是那只金鐲。
  他跟她一樣什麼都不知道,不管是她的過去還是這只鐲子的事。
  但是,他在乎她會不會難受。
  她感到有些震驚,是那種突然被什麼重重震撼了一下心扉的驚愕。
  多虧忽然吸入肺腑的一道冷息促使她回過神來,迎向他等候的視線,輕輕點了點頭。
  “九爺……”她在準備踏出大廳的瞬間又再次轉身,“以後我要怎麼做才能找到你?”
  “幹嘛?愛上我了?”
  真不知道他哪來的自信,外面要是有太陽,真想拿來比較一下誰的笑容比較燦爛。
  若若無聲歎著氣。“在這裡我跟你比較熟,若有什麼事發生,找你商量會比較好。”
  “只要我人在寨子裡,隨便找個兄弟問我在哪裡就能找到我。”
  “還有一件事我想問你。”
  “什麼事?”
  她的疑問有點多,童九歌努了努下巴,示意外頭天色真的不早了,若她不趕緊離去,他就要懷疑她是真的愛上他,要給他侍寢呢。
  “為什麼一定要找七個人跳舞?”
  這真是個好問題。她瞅見那張俊臉上的表情在這麼說。
  他們之間一陣短暫的沉默,隨即他扯出爽朗笑容回答:“因為我以前看別人跳舞,就是七個姑娘在跳的。”
  “……”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3-14 00:17:44

  【第三章】

  小小贈禮,代表別人的一番心意,不管對像貴重與否,都該好好收藏。
  而不久前人家才贈予的東西,過不了多久就弄丟的傢伙,應該算是很糟糕的吧?
  若若今天碰巧就當了一回令人嫌棄的糟糕傢伙。
  她跪在地上,撥開草叢尋找童九歌還給……送給她的那只金鐲。
  那天離開大廳後,她仍是受不了金鐲帶來的那股眩暈不適,將它摘下,收了起來。
  她討厭那只鐲子,卻不討厭他的那份心意。
  臨走前他的話語仿佛化成了一股溫暖附在鐲子上,她捨不得丟棄,便將它帶在身上。
  這樣重要的東西卻被她弄丟了,方才她跟山寨裡的孩子在附近玩耍,一個不留神,不知掉在了哪兒。
  “怎麼辦?還是找不到,到底掉在了哪裡呀?”天氣明明沒有很炎熱,卻有汗珠沿著額際滑下來,若若下意識抬手抹去,一時忘卻手上沾有泥汙,不小心將污垢留在了白皙臉頰。
  眼看太陽越發西斜,再過不了多久就會完全西沉,四周變得漆黑一片,極難分辨方向,本想明日再來,又怕金鐲會被隔天早起路過的某位路人甲開心撿走拿去發財,她心裡越想越急……
  “你在那裡做什麼?”
  熟悉的嗓音在身後不速處響起,她馬上認出那是童九歌的聲音,正想轉身回話,又聽見他飽含焦躁和驚嚇的高聲呼喊——
  “停下!停下,你給我停下來!對,待在那裡別動!”
  若若沒動,是來不及反應,甚至有點被他突如其來的叫喚嚇到,只能僵硬著身子跪在原地,直到沉穩步伐踩過雜草的窸窣聲響傳來,直到被從地上拉起,感覺身軀被拉進一個溫暖懷抱,她才抬頭,“九爺?”
  起初,她只看到那剛毅分明的下頷,緊接著,因惱火俊顏朝她投以睨視,一併吹拂到粉嫩嬌顏的,還有一串怒意洶洶的問句:“這回你是想換個法子,玩跳崖自盡嗎?!”
  “我不是。”
  “還說不是?”
  她剛剛站的地方,再過去兩步就是山崖,他懷疑只要他來遲那麼一點點,她就衡量完跳下去摔得血肉模糊,和一心尋死的悲壯情懷,到底哪一方比較痛比較重,然後縱身一躍,留給他一個決絕找死的幽美倩影!
  他好懷疑,初見之時,她是不是事先尋了哪處激流洶湧的風水寶地跳下去打算搞死自己,沒想到被他們多管閒事救了上來,打擾她結束花樣年華的美好計畫,一想到這裡,他就感覺額頭有憤怒的青筋在抽搐。
  “我剛才,或是現在,表情看起來像是個想要尋死之人該有的嗎?”若若仰著巴掌大的小臉,帶著難得遇上他一回的暖柔笑意,柔美甜膩地問著。
  “你有前科。”是不知為了啥,險些成為厲鬼的前科,這就不能怪他拿那次落水事件來跟她糾纏。
  “我在找東西。”
  “你要找什麼東西,非要找到山崖邊不可?”她要找的東西是有多珍貴,貴重到讓她連命都不要。
  童九歌怒火中燒,她都死過一次了,若覺得自己的命廉價,那麼乾脆送給他啊!
  “在找你送我的金鐲,我不小心把它弄丟了。”面對送她東西的當事人,這種事有點難以開口,然而按照現在這個情況,按照他緊張的程度,若她不解釋清楚,很有可能他會抱著她抱到地老天荒也不鬆手。
  “那種鬼東西怎麼樣都無所謂!”吸氣,吐出來,再吸氣、吐出來……
  童九歌要自己鎮靜再鎮靜,不要被這個看似冷靜又偶爾迷糊得令人提心吊膽的丫頭氣到七竅生煙,經過數次吐納,悶堵在胸口的火焰終於有減弱的趨勢,他用教導壞孩子般的口吻道:“那種東西是身外之物,等你七老八十帶進棺材,棺蓋一合,根本無法跟人炫耀,用不著你拼了命去找回來。”
  “我找它,不是因為它有多貴重,而是它是你送我的。”是他贈予她的,她才會如此珍惜。
  “你一定要找回來?”那麼纖細的雙肩,蘊進幾分不可動搖的力量,在他懷中堅持著與他對峙;那麼柔弱的面容,鑲著一雙足以對抗世上所有難題的美麗眼瞳,視線不閃爍也不偏移,直直與他對視著。
  “是的,那對我而言很重要。”
  “好,你在這裡等著,不許動,我幫你找。”他好似聽見心裡那個頑固的地方被什麼擊碎的聲響,無可奈何的被她打動,因她而屈服,因她而歎息,不由自主挪動腳步來到她方才所在之處——
  真……見鬼。
  放眼望去,腳下雜草一叢接一叢,一直延伸到崖壁,偶爾還會踢到礙事碎石。
  像剛才那種盲人摸象,摸來摸去摸不到哪處是哪塊的做法,她能找得到東西才有鬼!
  童九歌發出一聲輕嘖,伸手摸出腰間匕首,一手抓起一把雜草,另一手手起刀落,唰唰聲接連不斷,快速清理妨礙視線的草叢。
  看著他忙碌的身影,若若禁不住好奇地問:“你怎麼會在這裡?”
  “找你。”
  “我做了什麼?”
  “還問我你做了什麼。”惱火。他這輩子發火的次數就屬面對她時最多。
  “上次你不是問要怎麼樣才能找到我嗎?我以為你會來找我,結果呢?”他等了又等,都等不到她去找他。他又想,或許她偶爾需要幫忙送飯送茶送衣服,會經過他那邊,可是他連她的影子都沒見到過。
  他好委屈,差點成了深閨怨夫,實在按捺不住,今日撇開手邊所有事情跑來找她。
  “我沒有事要找你啊。”若若聞言,無辜的神色攀爬上淨麗面容,晶燦眼瞳眨動數次,更顯單純無奈。
  “沒事找我,也能去我那裡喝喝茶、吃吃點心。”
  “我屋子裡也有茶水。”至於點心,她的住處離廚房比較近,想吃不需要跑那麼速。
  “你……”這丫頭,真不知道她是真傻還是假癡,平時一副遇上什麼事都能不動如山的冷靜模樣,關鍵時刻卻一反常態,一言一行叫人無語到想歎氣。
  童九歌感覺火氣上湧,只要她再說一句害他額際青筋抽搐不止的話,他保證當著她的面仰天嘖血出來。
  “我是怕你在忙,不想妨礙你,沒事就不需要去打擾你。”搶在他真的啯血身亡之前,若若用靜雅溫弱,同時包含小小顧忌的嗓音說道。
  “只要是你就不妨礙。”
  “真的嗎?”
  “真的、真的,比珍珠還要真!”跟他客氣什麼?
  當初是他叫人把她撈上來的,現在陪陪她、為她解決麻煩何足掛齒?她願意依賴他,拜託他做事,他高興都來不及。
  “好,那我以後偶爾就打擾你一下。”
  她笑了,那張淨麗嬌顏上綻開的笑意清淺,像極了一朵在初春時分,迎向晨光綻放的無名小花,簡單素淨,卻叫人感到驚豔。
  童九歌把這一切看在眼裡,唇角彎出一個似有若無的笑弧,好不容易扯回黏緊在佳人臉上的視線,他低頭一看,雜草清理完畢,入眼的只有滿地草屑和泥土,關鍵的金鐲別說影子,就連金光都不曾閃現過。
  “不在這裡,我們要不要去別處找找?”他有些苦惱地撓了撓腦袋,邊抬起頭,邊朝她聳了聳肩。
  “我真的想不起來掉在哪裡,算了,天也快黑了,明天再找,我們回去吧。”找不到就意味著那鐲子跟她緣分太淺,況且他為了幫她弄得滿頭大汗,褲子鞋子沾滿草屑和污泥,她很是過意不去。
  “等等,我想起還有個地方。”
  若若根本來不及問是哪個地方,等她反應過來,只見他走到崖邊,二話不說就縱身跳了下去——
  “九……爺?”聲音在發顫,隨著呼吸低低弱弱呼出來的,她甚至無法理解發生了什麼。
  遠處夕陽即將西沉,群鳥歸巢不住啼叫,偌大的林子,除了她沒有第二個人。
  一陣天旋地轉讓若若險些站不住腳,她必須咬緊牙關才能忍住暈倒的衝動。
  用力吸進肺腑的氣息沾染了黃昏的霧氣,好冷,冷到足以令人血液凍結。
  若若費了好大功夫,讓僵硬的雙腳行動起來,來到童九歌剛才所站之處,緩緩探頭出去,看看是否能瞧見崖底的狀況,看他是否已經摔得血肉模糊——
  “九爺!”恐懼未除的驚呼帶著極重的顫意,在瞅見下方那道熟悉的身影時,在崖邊響起。
  “嗯,怎麼了?”
  還問她怎麼了?他還仰著頭,看著探頭出來,一臉慘白的她,逕自笑得一臉笑意盎然?
  剛才那個瞬間,她一直為他突如其來的舉動擔驚受怕,連心跳都快停止了,結果他很好,好得不得了。
  從這裡下去一點點的地方,崖壁上有一處突出的巨石,足夠兩人立足,儼然就是個天然石台,上面長滿雜草青苔,他跳下來後就是到了這裡。
  只是他踩空直接掉落萬丈深淵的情景,在她腦海中浮現,引來一陣強烈寒顫。
  “你……混蛋……”笨蛋,笨蛋……若若不停在心中暗罵自己,剛才受驚過度,來不及哭出來,現在看見他平安無事,眼眶突然泛起熱潮來,古怪的水霧快速佔據雙眸,模糊著視線,阻止她看清他的模樣……
  “若若,怎麼了?怎麼哭了?”
  “你先上來。”她哭得好淒慘好可憐,她會哭,原因還不是為了他?!
  “先等一等,既然下來了,我找找看這裡有沒有金鐲再上去……”
  “你給我上來!”
  那聲蘊含哭意的嬌斥和猛然跺腳,足以告知他,她此時有多麼憤怒。
  即使不知她的怒氣從何而來,童九歌也十分配合,當即攀著山壁,動作矯健地返回崖上。
  上來的時候她還好心拉了他一把,那死死咬著唇,表露出萬分焦急,恨不得立刻讓他速離崖邊十丈速的模樣,令他感覺心憐又有趣,可憐她小小一隻力道沒有多大,他順便幫忙了一把任由她隨意拉扯,想不到焦躁人兒一下用力過猛,腳下一滑,害他們雙雙栽倒在地——
  “小心!”
  童九歌反應迅速,在這頭橫衝直撞的小蠻牛腳下打滑時就有所防備,及時護住她的頭,沒讓她撞上一旁的岩石,抱著她一同滾落地上,連自個兒的手背擦傷都不在意,只急著查看並詢問她的狀況。
  “你沒事吧?!”她之前落水撞到頭,估計也是那一撞把記憶撞得掉光光,天知道她要是再撞一次會發生什麼事情。
  “還好……”其實被他護得牢牢的她完全安然無恙,為報之前被嚇之仇,若若沒說實話,枕著他的手臂,在他懷裡帶些倔強地緩緩抬頭瞅向他。
  “還好?那應該就是沒事囉?有沒有覺得哪裡特別痛……到底怎麼了?是我弄哭你的嗎?”她看起來好慘。
  經過剛才的劇烈舉動,她眼眶裡的淚水滾落,在那張白皙小臉上劃出幾道痕跡,雖稱不上淚跡斑斑,但他們現在靠得極近,他連她有幾根睫毛都能數得好清楚,又怎會留意不到那些為他擔憂的微濕印記?
  “這裡除了我們,難道還有別人嗎?”好拐彎抹角的指控,“是你,弄哭我的就是你!”
  “是我不好,沒事先告訴你那個地方,讓你擔心了,我也就是想幫你找回鐲子。”
  知錯能改,善莫大焉,童九歌也不躲閃,乖乖迎接美人的怒目瞪視,本想抬袖為她擦去徒添幾分可憐兮兮的淚跡,順便擦去不知從何時起沾染在粉腮的髒汙,卻被她躲開來。
  “我珍惜的不是鐲子,是你的心意,如果必須要用你的安危來換取,我甯顏不要。”
  若那鐲子真的掉在那個石台的某處,她寧願讓它就在那兒“入土為安”,也好過他冒著危險找回來。“你先起來。”
  被拉去招待客人那日就算了,此時天快入黑,若若首先注意到他們一男一女擁抱著躺在林間地上成何體統。
  “等一下,我有話要跟你說。”
  “有什麼話不能回去再說?”
  日暮時分,山間微風加上霧濕變得微冷,他身軀壯碩,幾乎為她擋住所有冷風,她不覺得冷,但是他的身體熱得誇張,即使有衣裳阻隔,熱意仍源源不絕地傳來。
  他的話語、他的體溫,每每令她感到失神,卻也為這過分的依賴貼近,隱約感到羞恥不安,想著快快從他懷裡離開。
  “笨蛋,我一回去他們就跑來找我報到,不是拉我灌酒就是閒聊胡鬧,哪裡還有時間跟你好好說話。”
  一旦有她在身旁,那些傢伙鐵定會左一句:“九爺,嘿嘿嘿!”右一句:“九爺,呵呵呵!”順便配上齷齪下流的眼神,到時她能忍他可不能,搶在她羞恥臉紅之前,說不定就揮拳過去,把他們一隻只揍到他們的娘都不認識。
  “那你說吧,我聽著。”
  童九歌沉默了片刻,隨後清了清嗓,說道:“這裡是離樂國和西斐交戰之地很近的深山,離兩國邊境的城鎮也相當近。我派人去兩邊查探過,最近並沒有哪處大戶人家丟了千金。”
  “那就是說……”她家不住在離這最近的兩國城鎮任何一方,或許是在更速的地方,或許……總之她不知道,對過去完全不曾想起一丁點記憶,不過……
  “其實我不在意的。”
  “你不在意你的過去?為什麼?”童九歌好激動,不,應該是說太驚喜了。
  原以為她在這裡住了許久,肯定已經冷靜下來,面對一片空白的過去會想要開始找尋真相。
  聽見她說不在意,連剛才擔心她倒地時是否受傷的緊張,也自動轉成幸好她沒因再次撞到腦袋而回憶起什麼。
  這樣混帳的自己真是……太令他開懷了。
  “我不能說我完全不在意,只是我在這之前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我從哪裡來,我根本就沒有半點頭緒……你有沒有想過我那時為何會掉進水裡,一路漂流到你面前?或許是我遇上什麼煩心事想不開,跑去投河自盡,又或許,是我先前身處的環境並不美好,我被迫嫁給哪戶大戶人家當小妾,對方好色無恥,正妻對我百般刁難,令我浮現輕生的念頭,這樣的過去每每一作半點假想,我就無法期待起來了呢。”
  她沒有說謊,她在看著他,跟他說著話,眼裡只有他,根本不可能產生一絲失望與受傷。
  “的確是很難讓人期待。”好吧,算他杞人憂天。“假如你有位未婚夫婿正在等著你回去呢?”說起這種假設他還滿嫉妒的,畢竟那位不知道姓甚名誰、家住何方的未婚夫婿與她有過許許多多的回憶、知道她曾經是什麼樣子,而他對她一無所知。
  “我來這兒都快一個月了,真要有你說的那種人,也該能找到些蛛絲馬跡,說不定早就找到我了。”那種人,要嘛沒有,要嘛就是沒那麼愛,在她來說,直覺會是前者。
  “沒有就好,沒有就好……那你喜歡這裡的生活嗎?”
  前面那兩句“沒有就好”說得很小聲,但仍是被若若聽見了。
  “這裡很好,我對目前的生活沒有任何不滿。”
  山寨裡,男人們負責去搶劫……說法有點粗暴,不過是事實,至於女人,幾乎不用付出多大辛勞就能衣食無憂,有時候還能吃上山珍海味、穿上綾羅綢緞,幫忙燒飯洗衣打掃照料男人們的日常也沒什麼說不過去。
  老實說,這裡的生活還挺愜意的。
  “你喜歡就好。”
  “你呢?我聽說你原本不是山寨的人,你為何會成為山賊?”直覺告訴她,以他的個性,以他處事待人的方式,不管怎麼看,他都不應該是“賊”才對。
  “生活和世道所逼啊,西斐和樂國兩國帝君長年不和,老拿小事來開戰,像戰事波及邊境城鎮村落,害百姓流離失所的事,總會有的嘛。”
  輕快的口吻,加上略微閃爍的目光,都明白表示著童九歌並不想提起自己的過往。
  “那你為什麼不娶妻?”
  他今年多大了?二十四?二十五?還是二十六?
  山寨裡跟他年紀相仿的男人早就是幾個孩子的爹了,聽說曾有女人向他告白被拒後已經另嫁他人,他們偶爾也會從山下帶女人回來,但不是受盡欺淩自顏被搶的惡官奸商的小妾,就是碰巧無處可去的可憐孤女和婦人,童九歌相貌不差,見過那麼多女人,就沒有一個人能令他動心?
  “若若。”
  他猛然朝她貼近,鼻尖幾乎貼住了她的鼻尖,比起擔心心跳擅自加快如小鹿亂撞,她更在意他唇邊的那道詭異笑容,以及已經被笑意滲透的沉黑眼眸。
  她本想退開,奈何早就被他舒適的體溫烘得有些失了神,加上他的手臂一直環摟在纖腰上,根本無法閃避,只能呆呆眨著眸,傻傻應聲:“啊?”
  “有件事我只能在這裡告訴你。”
  “我能不能不要聽?我不喜歡聽別人說秘密。”
  顯然不能。
  那口隨著他爽朗咧笑而露出的森然白牙已經證明了一切。
  “我不希望我還是山賊的時候娶妻,更不希望我的娘子成為山賊的女人。”
  “呃?”她不懂他的意思,下意識繼續眨眼,怎奈不管眼眸眨動多少次,與笑意一同鑲嵌在俊臉上的認真不曾有過絲毫改變。
  “我並沒有對目前的生活有任何不滿,只是不希望我的妻子也成為山賊。”是的,他原本不是山賊,他不希望要成為他娘子的人站在這樣的他身邊,他放不下從前,只是一直沒有說出來。
  “你有其它要做的事情?”
  “有,而且很多。”
  “我沒有。”她跟他不一樣,沒有過去,也沒有抱負,她很滿意現在的生活,如果可以,她完全不介意就這樣繼續下去。
  緊摟在柔軟纖腰的長臂鬆懈開來,大手來到她頭上,輕輕按住,溫柔揉弄,在耳邊響起的男性嗓音也帶著難以言喻的濃厚柔情與寵溺:“不要緊,慢慢來。”
  “好……”她不急的,真的不急。
  要是他能一直在她身旁,好像,會更好。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3-14 00:17:57

  【第四章】

  若若也很想慢慢來,慢慢再多熟悉一下山寨裡的生活,慢慢嘗試能不能想起一點關於過去的記憶,慢慢再……多瞭解一下童九歌這個人。
  但現實總是與幻想相反,這天她就遇上了大麻煩,讓她無法保持現況。
  事情的起因,源自於早上被寨中幾個小孩纏著一塊兒到山腳下玩耍,碰上一位迷路的路人。
  或許是她的一個走神,被對方從小孩純真無防備的話語中揣測到他們是山賊窩裡的人,竟然通報官府帶人來搜山。
  幸虧山寨位處隱密沒有那麼輕易被發現,只是有那麼多穿著官服的大活人往山上跑,哪裡能不驚動山寨裡的男人?
  不巧,她與那人接觸的情景被偶爾外巡的男人看到。
  加上她本來就屬來歷不明,“險些陷所有人於危險之中”、“身為官府的探子裝作記憶全失混進來探查山寨的位置”等等說法,一下子矛頭全都指向她。
  他們是山賊,他們也不是自顏出身如此,他們在這裡有家人也有兄弟,他們奪取別人財物只為糊口謀生,他們最痛恨官府……
  這些她都懂,也有好好解釋事情確實與她無關,奈何他們是賊,遇事就血氣全往頭上湧,對她的辯解壓根兒聽不進耳裡。
  他們左一句“這個女人一定是官府派來的”,右一句“廢話哪那麼多?先賞她幾記狠的讓她乖乖吐實”,完全沒有要聽她解釋的意思,說得她根本毫無招架之力——
  “怎麼辦?這女人嘴巴這麼硬,要不我們等九爺回來?”
  “你小子腦子進水了?要問就現在問,等九爺回來,能問的都問不出來了!”
  “你說什麼?!”
  “我不是說信不過九爺,而是近來九爺常跟這個女人在一塊兒有說有笑,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萬一她用狐媚功夫迷惑九爺該怎麼辦?!”
  “說得對!拿鞭子拿傢伙過來!”
  對,童九歌不在,他帶人出去了。
  若他在就不會發生這種事,他會第一時間查明真相,不會讓人把她綁在大廳前那根木柱上,喊十幾個人來圍觀施以威迫和壓力,一個弄不好,直接嚴刑逼供。
  逼供……現在還不算,但他們對她潑了冷水,就像牢裡逼問作惡多端,已經被鞭得意識模糊,卻如何也不願開口認罪的犯人。
  水很冷,不是一般的冷,潑灑在身上、頭上,夜風帶著沾有夜露氣息的濕寒吹拂過來,濕衣貼著盾,那股寒意更是入了骨。
  不知是全身都濕透了,還是夜風呼呼作怪的關係,顫意哆嗦從剛才開始就沒能止住,更多的是不知何時偷偷潛伏在內心的恐懼,視線幾乎無法集中焦距,意識開始變得有點模糊……
  正當男人們你一言我一語,爭吵著該把她煎皮拆骨拿去清蒸紅燒還是溫火慢燉之際,急切的腳步聲和洪亮的嗓音響起,聲音的主人強行撥開人群出現在她面前——
  “這是在幹什麼?!”
  毫無疑問,來人是童九歌,他一臉風塵僕僕,連腰間長刀都沒來得及解下,就一臉氣急敗壞地趕來。
  若若猜,該是之前帶著孩子躲在遠處偷看的女人看不過眼,偷偷跑去找剛返回山寨的他通風報信。
  “九爺!這、這個女人——”
  “她說過她沒有,她什麼都不知道。”童九歌說出了從女人口中聽來,她之前說過的話。
  他當著所有人的面這麼說,嗓音堅穩,身軀偉岸挺直,連一點點退縮膽怯的情緒都不曾表現出來。
  他願意相信她,應該說,他深信她不會那麼做。
  他甚至不在乎有沒有人對他投來瞪眼、惱怒或不滿一類的情緒,直接走到她面前。
  然而他並沒有立刻為她鬆綁,只是看著她,不作掩飾,也沒有刻意壓低音量,當著眾人的面,以沉靜的嗓音一字一句說道:“我相信你。”
  “你……不要……”她想要他丟下她別管,即使見他回來心裡有多麼震撼,以為自己能獲救。
  但是不行,所有人都在看著他,就連先前猶豫著如何處置她的猛虎寨少主都對他投來懷疑的目光……
  “別說那種話,這裡讓我來處理。”
  說著,他轉身走向少主,兩個人低聲交談。
  談話的時間不長,就在少主點頭應允了什麼之後,童九歌重新走回她面前,俯身與她對視,眼睛對著眼睛,讓她瞧清那雙在四周火把的點亮下,閃爍著堅毅光輝的黑瞳,裡頭有某種她無法讀懂的情緒在隱隱浮動。
  “他們並不是十惡不赦的壞人,只是有些急了。”
  “我知道……”把他壓低音量的話語聽在耳裡,她小小聲地回應。
  那是安撫,對她而言更是比火焰還要溫暖的字句,被寒冷和恐懼浸染的眼眸已經鎮靜了下來,安靜地回望著他。
  “在來到這裡的最初,我提議他們與其搶奪老百姓的財物,不如去搶魚肉百姓的惡官、搶為富不仁的奸商,這樣更痛快,更能對得起自己的良心,我唯一沒有告訴他們的,就是如何對待背信棄義之人。”
  “我沒有背信棄義,沒有背叛……”
  “我相信你。”他又說了一遍,盯著她的沉黑眼瞳沒有移動過分毫,重申的那四個字,每一字裡都灌注了安撫的力道。“可是他們不信那只是意外,我必須做些什麼才能帶走你。”
  “那很難辦到……”
  “那不難辦到。”他否決了她的顧慮,幾乎毫無遲疑,然後用沒有半分動搖的嗓音逕自道:“我救過老寨主的性命。”
  “嗯。”
  “我教他們怎麼謀生和如何全身而退。”
  “嗯。”
  “他們敬仰我、與我稱兄道弟,把我放在跟少主一樣位置,幾乎事事都會聽我的。”
  “嗯。”
  他每說一句她就跟著回應一聲。
  “只要是我的東西,他們必定不會多加為難。”
  只要是他的東西,只要她成為他的。
  若若懂他的意思了。
  應允的話沒能及時說出來,沖到嘴邊的話語帶著一絲茫然與苦澀:“我什麼都不記得,我什麼都不知道。”
  不知道自己的姓名,不知道自己家在何方,亦不知道允諾了他即將給予的選擇,是否會阻礙或摧毀他今後的人生。
  她不敢、不想,也沒有那樣的勇氣。
  與他對視的燦耀眼瞳倏地覆蓋上一層薄薄水光,摻雜著動搖,視線好想從他直率又真摯的注視下移開……
  “我知道,那不重要。現在我想要做的也不過是頭一次見到你時,心裡一直最想做的事罷了。”
  “是什麼?”除了想要搶劫她身上的財物,當時他還會有別的想法?
  對於她的疑問,這次他並沒有回話,反而伸手按上她的頭。
  這個突如其來的舉動在其它人眼裡看來,像是在威脅恫嚇。
  童九歌長得健壯又孔武有力,宛如一頭把可憐小動物逼到絕境,還要拿可怕熊掌蹂躪拍扁人家的大熊,而扮演小動物的不做第二人想,明顯就是她。
  然而,只有若若知道置於頭頂的厚實大掌有多麼溫暖,那份暖意驅趕走夜與濕衣緊貼肌膚所帶來的寒涼,比起周遭點燃的火把和篝火散發出的熱度,有過之而無不及,太囂張、太放肆的企圖鑽進她的內心,烘暖那顆會對他的一舉一動有感的心。
  “你只有兩個選擇。第一,選擇我;第二,被他們其中一個人選擇。”
  選擇他成為他的女人,或者被他以外的男人選擇,成為陌生人的所有物。
  “我……”她不該有所猶豫才對,可內心那一小小掙扎就是無法使她輕易下決定。
  “我希望你選擇我,不,你必須要選擇我。”本來還想給她選擇的權利,才發現自己做賊做了太久,根本沒有那麼好心,出爾反爾是很正常的,童九歌立刻不客氣的將選擇權徹底收回。
  “你的意思是……”
  “我想要你,想要你成為我一個人的。”赤裸裸的剖白,是他的私心亦是真心,“遇到你的最初,我在想這個女人好慘,穿著金戴著銀,卻不知為何掉到水裡一命嗚呼,同時也在想,看著這般美好、正直青春年華又長著一張花容月貌的女子,若是在落水之前遇到我,會不會有更好的結果?”
  “你想要給我那個結果嗎?”她總是將不在意掛在嘴邊,把不期待的過去拋得速速,可是試著想像一下,很小心很小心,深怕珍貴物品破碎那般的小心翼翼,把這個成為她最初記憶的男人放在假設的曾經,那個假想會有多美好……
  “我給你,你選擇我,不管你想不想要,我都給你,作為交換,從今往後,你的命是屬於我的,你,是屬於我的。”
  他的意思再清楚不過了,他不只要她的人,還要她的心和她的性命。
  他要她的全部,哪怕是有那麼一些遭到她嫌惡丟棄的部分,他也會一一撿回,捧在手上,收進懷裡,好好珍藏,因為那是她的。
  “我要你。”這樣太大膽了,也太不知羞恥,完全毫無女子的矜持,但事實就是撼動心扉的那股情感太過強烈,那三個字仿佛擁有自我意識,擅自從嘴裡跑了出來。
  “你等我一下。”大手揉了揉那顆髮絲濕透了的腦袋然後收回,他轉身面對眾人,深深吸了口氣,而後用洪亮的嗓音大聲道:“從今天開始,這個女人就是我的東西!”
  沒有人說話。
  場面從他們談話時的竊竊私語徹底變成鴉雀無聲,不過童九歌要說的不僅僅如此——
  “我不會要背信棄義的女人,背叛我的女人我不會留她在身邊,若有朝一日她做出背叛之舉,或是傷害到山寨裡的任何一個人,我會——”他扭頭咧笑,不在乎笑臉是否會被旁人誤會成森然可怕,舉起的雙手鬆開又握緊,蘊進幾分兇狠的力道,“用這雙手親自將她了結。”
  “我不會背叛你,也不會做任何危害山寨裡任何一人之事。”
  面對童九歌的公然宣言,若若覺得事後自己總得表示表示。
  雖然她不認為他真的會用那雙手讓她一命嗚呼,或是拿把削鐵如泥的絕世好劍把她劈成兩半,用以發洩他們雙方都承諾過絕對不會發生的那些事。
  “我知道,我就是做做樣子。”
  “他們好像不認為你只是在做做樣子。”剛才在場的那些男人好似被嚇到了,想必是他“演技”太好了,其它人才會露出一臉被震撼到的呆愣表情。
  “我管他們咧。”他又不是負責扶老奶奶過大路的好心人,他只在意她,一心只想把她帶走,其它的沒有多想。
  “對了,剛才場面太混亂,有件事我還來不及問你……你喜歡怎樣的女子?”她還不太清楚他的喜好,怕日後達不到他期盼的樣子。
  “喜歡像你這樣的。”懷中的嬌軀僵硬了一下,是受到刺激忍不住呆愣無法反應的那種僵硬,眼看已經回到自己地盤,童九歌加快腳步,忍不住低頭在懷中人兒的頸項吹拂灼熱氣息,“喜歡像你這樣,沒有過去、沒有想去的地方,更沒有抱負,從今天開始只有我。”
  “你……”她好想說從未見過像他這樣不知害臊的人,但是先前允諾的人是她,想想還是作罷。“九爺,我可以自己走,你把我放下吧。”
  “你自己走和我抱著你進去,都一樣是進去,有差別嗎?”
  “好像沒有。”就是覺得自己走能走慢些,最好一步一停頓,等到他進屋灌上幾杯酒助興,最好是不小心醉得不省人事,而她人才剛跨過門檻……
  “別勉強,你還在發抖,我帶你進去就好。”
  言語間,童九歌已經用腳踹開房門進了屋,然後還是由她乖巧地幫忙關上門。
  “九、九爺……”
  他好急,連繞圈子安撫誘哄都不曾,二話不說就直奔房間的床,視界裡的天旋地轉遠不如他來得迅猛,眼中搖晃的景物才稍稍平穩下來,他就已經佔據了她的全部視野。
  “我說的都是真的,在遇見的最初就對你有過那種想法,不是情勢所逼,也不是習慣性護短。我甚至很感激今天發生了那件事,讓我不用多費心思就能將你留在身邊。”
  “今天的事我無法說感激,只是,我也想要跟你在一起……”若若說到最後,語音低弱,因為感覺羞恥,不敢直視在他,可她早就被拖進那雙沉黑得仿如無底深淵般的深邃眼眸,被裡頭無形的什麼糾纏著、攀附著,無法逃脫。
  “若若,先閉上眼睛。”
  與他對視的那雙晶亮眼瞳太羞澀了,還夾雜著些害怕和期待,害他難以下口。
  在她聽話閉上眼後,他不再多說半句話,立刻就吻了上來。
  她應該以為他好急,其實他也這麼以為,結果這個吻卻超乎想像溫柔得出奇。
  他的唇壓著她的,先是小小的啄吻,力道好柔好輕,僅是為了試探,耐心等待她從僵硬的無措之中適應過來,一察覺她的妥協轉變,他隨即變得大膽、變得急躁,即使仍將最深層的欲望壓抑妥當,親吻粉唇的力道卻持續加重,不再滿足于疼寵珍貴小動物一樣的輕吻,開始吮吸、啃齧,感受粉柔可口的觸感與她的甜膩芳馨。
  他吻得過於細緻專注,若若以為自己的唇是可口點心,唇上好重好熱,源源不絕傳達過來的是他的急躁,她從愣然變得躊躇,心裡有個地方被他感染,開始向她不住催促。
  當帶繭的指輕柔滑過嬌嫩臉頰,輕撫敏感頸間,經過衣襟時短暫的離開,她為驀然失去的溫暖感到不舍與不悅,但很快的,帶有熱意的大手重新回歸,這次不只用指腹輕柔碰觸,厚掌隔著衣裳覆上胸前的一隻豐盈,揉玩的力道帶著深切的挑逗。
  她忍不住再次僵硬了身子,童九歌明顯知道她的反應,他們貼得這麼近,他幾乎已經將她掌握在手中,可他沒有因此撤離,愛撫的舉止越來越火熱,隔著衣裳無法好好體會她的柔嫩美好,他將目標轉移,摸上緊束在纖腰的那條布帶,正想著將它挑斷,身下卻傳來不自然的顫意和細小啜泣。
  “若若……”
  “不……不是,不是因為你,我只是、只是……”她在一瞬間遭到釋放,面前的他靠得好近,近到不允許任何東西介入他們之間,感覺到他對她的體貼疼惜,若若的眼淚莫名滾出眼眶,身軀擅自發顫。在這種時候哭,她也未免太糟糕了,連她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議,想著乾脆挖個地洞跳進去躲上一輩子算了……
  “我知道。”
  知道,卻不急著叫她冷靜,安慰她的是一個接一個輕柔的吻,落在被淚水肆虐的白皙臉頰上。
  “我忍不住在想……要是你沒來得及回來,要是我被另一個男人帶走,我、我……”他此時的碰觸、他之前鏗鏘有力的宣言,在冷靜下來以後變得更為震撼,徹底打碎她原先以為很堅硬,但其實很脆弱的什麼,匡當匡當,有東西跟著蜂擁出來,催促她向他索討憐惜,眼淚一時間啪嗒啪嗒止不住。“我很害怕,我只有你……”
  如他所說,除了他,她什麼都沒有,一直壓抑著不去在意的過去不敢想,不要想,她,只想要他。
  “你是我的,只能是我的。”
  耳邊傳來他溫柔的話語,他的聲音帶來安撫,灌輸信任。
  心,逐漸安靜下來,身軀的顫意並未停下,與害怕、不安那些情緒無關,顫抖的來源是他在耳邊作怪,輕吻舔舐著耳珠,陌生的感覺悄然爬行過耳後,引發她陣陣輕顫,也引來他愉快的低笑。
  他的手再次來到她的腰間,像是為了轉移她的注意和那股忍不住要氾濫的羞恥,小臉被扳轉過去,迎上他再一次的吻。
  這一次她乖巧了許多,至少沒有突然變得僵硬,隨著牙關鬆懈,他的舌毫不客氣地長驅直入,丁香小舌來不及閃躲就遭到他的猛然襲擊,逗弄著、誘哄著,剛才被催促的那份焦躁感終於找到原由,聽話受邀與他糾纏嬉戲。
  衣裳在這時被脫掉,她沒有掙扎,雖然很害羞,淡淡的懼怕在隱約作祟,比這些還要強烈的情感是期待——期待他的碰觸,渴望更深切、更親密的,想要比現在更加瞭解這個人……
  童九歌沒有讓她失望,甚至沒有要她等太久。
  當他侵入進來,她知道會疼,他有預先說明,只是沒想到那種疼痛像是想要將她撕成兩半。
  他暫時停下來查看她的情況,若她表現得有那麼一點點痛不欲生,她毫不懷疑他會當即退出。
  可是她不要那樣,她想要他。
  若若咬牙忍著,即使無法讓臉上的表情保持平靜,至少看起來沒有那麼痛苦不堪,一雙柔荑撫上他的臉龐,充滿愛意地撫摸他好不容易堆築起來的薄弱冷靜。
  耳邊傳來他沉重的呼吸和極力壓抑的低咆,他抵不過身下人兒的邀約,扶著軟柔的腰肢,瞅著那雙允許他放縱侵佔的溫柔美目,既重且深地用力侵入,與她合而為一。
  未經人事的她好生嫩,他太強大,被入侵的地方很痛很難受,但是又矛盾地挽留著他,將他緊緊包裹,深深接納。
  她快要不認識這樣的自己了,隨著他的體貼停留,隨著他在她體內越發灼熱,就連心都遭到哄拐,開始變得無比貪婪,不住地躁動。
  好想否認不是她先令他失去自製的,然而受不住那份燥熱難耐,向他懇求解脫的人是她,嚶嚀著不夠,渴望他更深刻佔有的人,還是她。
  這樣的她好羞恥,他一次又一次的在她體內兇悍抽動,帶來一次又一次的極致歡愉,她抗拒不了,被拖著墮落變壞,放縱著迎合接受。
  他的體力好得太可怕了,因為他不只給予,還會試探誘拐,試圖探知她的極限。
  她的體力自然不如他,當他淋漓盡致地盡興過一次,想要把虛軟無力的她撈回來再來一遍時,若若受到好大驚嚇,手忙腳亂地將那只橫在胸前不規矩亂動的大手緊緊抱住,不再讓他為所欲為。
  “傻瓜,先前為什麼不說是孩子犯的錯?”念在她初經人事的份上,童九歌及時打住,並好心的換個話題。
  他知道今日發生的事是孩子童言無忌招惹來的結果,也正是那孩子的娘急匆匆跑來找他說明原委,他才得以及時趕過去阻止血氣當頭的男人們。
  只是他不明白為何她甯顏跟那些動手動腳多過動腦子的傢伙有理說不清,也不願供出那孩子。
  “我是想告訴你的,那位巡遲的大哥將消息帶到山寨時,我第一個就想告訴你,可是你不在。”她跟年輕少主只有幾面之緣,除了九爺,其它人不會聽她這個小小女子說的話。
  “我前天就下山了。不過你的說法讓我很高興,被你依賴著,令我感到無比高興,但是就算如此,你也不該傻傻的讓他們綁住你繼續誤會下去。”找他救命卻找不到人,他深感抱歉,但她的做法他卻不敢恭維。
  “他還是個孩子,當時事情鬧得太大,我不想看他被那麼多人數落怪罪。”
  “你呀,你真是……”童九歌不知道該說她好傻好蠢還是心地太軟太善良,圈住軟柔嬌軀的長臂用力,把她轉過來與他對視。“為了不再發生今天這樣的事,你給我聽好,你已經是我的了,你的命就是我的,不管如何,不管今後發生什麼事,先保住自己的性命要緊,清楚了嗎?”
  “你放心,若再遇上同樣的情況,我會厚顏無恥地搬九爺這塊免死金牌出來用。”
  “你隨意,儘管用到心滿意足為止。”只要是她需要,他不介意成為一棵大樹,為她遮風擋雨。“你也不需要太過擔心,我有跟少主打過招呼,相信他們冷靜下來後,就會從孩子他娘口中得知實情了。”
  “那孩子……會怎麼樣?”
  “會被他爹賞小屁股一頓好打,然後關進小屋面壁思過幾天。”
  “還好。”還好罰得不太重,還好山賊對小小孩童都能手下不留情只是她個人的腦內幻想。
  “若若。”
  童九歌突然喚她,嗓音既寵溺又深情。
  “我仔細想過了,為彌補害你擔驚受怕的過失,我們成親吧。”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3-14 00:18:10

  【第五章】

  那句話是什麼意思?
  若若沒能搞明白,而提議的本人——童九歌,沒頭沒尾丟下一句就摟著她一臉心滿意足地入睡。
  儘管嘴上不說,他一路奔波回來,連沾了風沙的衣服都沒來得及換下,就為救她而匆忙趕來。
  面對山寨裡那些男人,連他都不一定有十足把握,當時絕對有暗暗為自己捏了把冷汗,經過一日的勞累和膽戰心驚,一安靜下來沾枕就睡並不奇怪。
  看著他與平日不同,像孩子一樣睡得又深又沉的睡臉,一陣睡意強烈襲來,她也在他的臂彎中舒心安穩地沉入夢鄉。
  在那之後又過了一些日子,那件事童九歌不曾再提起,她在山寨裡的生活一切如常,男人們為那天的事深感抱歉,送了許多東西過來給她當作補償壓驚,不過除了食物,其它全被她退回。
  原先還擔心那件事以後山寨會被官府盯上,結果隔天童九歌就帶了幾個人去引誘官兵,讓他們將目標轉向另一個山頭。
  他辦事的效率太驚人,難怪這裡的人都那般推崇他。
  聽說連那位少主也曾試過要將寨主之位交到他手中,卻被他勾肩搭背友好咧嘴坦蕩拒絕,還讓少主在灌下一壺壺烈酒,醉得迷迷糊糊之際,點頭應允以後絕對不再在他面前提及退位讓賢一事。
  嗯……寨子裡的事務她不懂,先前她半推半就從原來住的木屋搬進他房裡,發現他常常不在房裡睡,有時是為了商議事情,乾脆賴在大廳那邊,有時則是帶著人下山幹活。
  最近他有事離開,好幾天不在寨子裡了。
  本以為今晚不會見到他,若若打算縫補好手上那件衣裳就上床就寢,拿起剪子準備將線尾剪掉,沒想到房門驀然開啟,伴隨著那陣沁涼夜風,童九歌大步走了進來。
  “你回來了……”
  “住手!你,手給我停住,對對對,就是這樣,不要動!”
  又來了。
  她發現童九歌一旦瞅見她手裡拿著什麼危險物品,或正在做什麼離危險邊緣很近的事,都一定會全力制止,簡直把她當成一尊易碎的瓷娃娃。
  “我沒事,不會受傷的,你放心。”當著他的面,無視那充滿警告的眼神,剪刀“喀嚓”一聲將線尾剪斷,才將其放回裝著銀針繡線等的盒子裡,菱唇含笑,美眸與他對望,雙手動作熟稔,將補好的衣物折迭整齊。
  “還說不會,剛才你只顧著看我差點就剪到手指!”童九歌把手裡的包袱隨意一放,大掌握住她的手,感覺春蔥般的手指,根根纖細柔軟被包裹在自個兒掌心的觸感,才稍稍好過一些。
  “哪有那麼誇張。”他太敏感了啦。
  “沒有最誇張,只有更誇張,不知道每回害人提心吊膽的到底是誰?”
  一開始她連縫補衣服紮得十指都是針孔,煮飯做菜也會燙傷手,那些傷疤水泡讓他看著都覺得好疼。
  還有,最最令他無語的一件事,是她頭一次跑去幫忙打水,卻險些連人帶水桶掉進井裡,上演一齣失足落井死翹翹的真實冤案。
  再來,以上所說的就算了,她還非要把不懂的事情搞明白,樣樣親身試驗、努力學習,說好聽點是好奇心旺盛,說難聽點就是明擺著故意找死。
  “是我啦,真是不好意思,每次都害你擔心了。”
  大家都很好,沒有人嫌她笨手笨腳,遇上她不懂的都會耐心教導,哪像他,每每都像個害怕孩子會受傷的娘……是爹,嘮嘮叨叨,害她在厭煩時,真的好想脫口一聲“爹”來孝敬他。
  近來跟寨裡的女人學刺繡的事先不要告訴他,免得他擅自想像某些淒慘境況,又在那兒白操心。
  無奈歎著口氣,若若從他掌中抽回自己的手,拉他坐下並倒了杯茶遞給他。
  “今天誰來過?”
  茶好香,濃郁而不嗆人,茶色嫩綠嫩綠的好清透,童九歌喝了一口就覺唇齒留香,一看就知道是上好的碧螺春,只是不知是寨子裡哪只拿來做什麼巴結用的。
  “少主今天來坐了一會兒。”
  “他來幹嘛?”
  “找我幫忙勸勸你拿走寨主的位置,還說自從你來到這裡,就一手扶持他成長的辛苦歷程,訴說對你的無限敬愛之情,說他視你為兄長,但若你能幫忙拿走他肩上的重擔,那就更好了,他不介意在他家列祖列宗的靈位前跪下喚你一聲大哥,他說得聲情並茂,讓我都對你的辛勞感同身受。”
  “我就知道那臭小子打的是什麼鬼主意!”俗話說爛泥扶不上牆,換做別人遇上這種情況,早就甩甩袖收回手拍拍屁股走人,為了報收留之恩,他一直硬著頭皮硬上,真是好佩服自己,勞碌命啊!
  “你好像很排斥成為寨主?”
  論能力、論聲望,他當之無愧。
  況且他在這裡生活這麼久了,她以為他早就接受了這裡的人,就好像他們接受了他,除了老寨主和少主,不介意也不過問他的過去,對他真心接納並且全盤信任。
  “若若。”童九歌喚著她的名,然後閉了閉眼。他的語音很輕,像是輕籲出來的,裡頭卻包含極強的隱忍,“我不是排斥,也不是不要或不好意思要,而是我不能。我,不能當他們的寨主。”
  他加重“不能”的語氣,他的不能裡面有著絕不退讓的意味。
  “是你之前跟我說過,不希望喜愛之人成為山賊的娘子?”若真如此,她不介意的,問題是上次的成親一說並沒有後續,而她也沒辦法厚著臉皮貿然提起。
  “那是一個原因。另一個原因是……”他把她抱了過來,讓她坐在膝上,感受著她的體溫,像是與她說秘密那天,兩人靠得好近,鼻尖抵著鼻尖,在至近的距離,允許她看到他眼中壓抑的情緒、窺視他的心,“我不知道怎麼才能把話說清楚。”
  “如果真的那麼為難,你可以不用勉強,我會諒解的。”
  “不是為難,而是……我的過去不是那麼美好。”他將臉埋進她的頸間,確定她看不到自己臉上的表情,邊嗅聞著她的淺淡清香,邊在她耳邊說道:“童征,我真正的名字,裡頭包含著我所有的過去。”
  “呃?”不好意思,她沒能反應過來,等到腦中停頓的思考重新運轉,她做的第一件便是趴在他肩上,毫不客氣地嘖笑出來,“噗哈哈哈哈……”
  “喂,你也太不給面子了吧?難得我顏意坦白說出來,這個名字連老寨主和少主那小鬼也不知道呢。”
  “抱、抱歉,噗、唔——”童征,童貞……那兩個字的諧音實在太好笑了,
  她無法抗拒的笑出來。“這、噗……呃,你這個、名字是怎麼了?”笑得上氣不接下氣,真是不好意思,不過她已經道過歉了。
  “你呀,”他頭一次見她笑得這般開心,就大人有大量不跟她計較,順便幫這只小沒良心的拍背順氣,“我娘給我取這個名字,最初是希望我能學我爹,將來帶兵征戰四方。”
  “原來你曾身在軍籍,那你是軍階很高的軍官?”
  “怎麼可能。”他的語氣帶著一絲淡淡嘲諷。
  “可你總能帶著寨裡的男人們去搶劫又能躲開官府的追捕,還懂得轉移官府的注意力——”
  “若若,”他打斷她的話,“我說了,我娘希望我能像我爹一樣帶兵征戰四方,我爹是位將軍,事實上我的家世還算不錯,家中有許多與兵法有關的書籍,我有的是閱習的機會,你說的那些,只要用我以往的所見所聞和經歷,以及書上所說的去做,並不難辦到。”
  “那你為什麼……”
  為什麼會在這裡?為什麼會是以這種方式,留在了這裡?
  若若問不出口,突然不知道該跟他說些什麼。
  氣氛陷入了沉寂,她知道徘徊在他們之間的絕非尷尬,而是純粹來自她個人的不安。
  她突然好想看他的臉,想瞅見他跟往日一樣輕鬆自在的笑臉,可是他不讓她這麼做,依然埋首在她頸間,環抱在她腰上的兩條手臂沒有用多少力,圈錮她的力道卻令她無法抗拒。
  他需要她,她沒有走,一直留在他的懷抱裡,等待他說他想要說的話。
  過了良久,她先是聽到吸氣聲,而後,比往日要低要沉的男性嗓音才在耳邊響起——
  “有人出賣了我,害我差點被軍法問斬,是一名與我相熟的士兵趁所有人不注意幫我逃走,最後我來到了這裡。”他在壓抑著情緒,不要自己因過往或痛或悲傷,甚至對此感到憤怒,他很努力,語音變得低啞,話也說得斷斷續續。
  “嗯,你在這裡。”若若還是不知道自己底該說什麼,口頭上已詞窮,身體卻先一步有了行動,乾脆回抱著他,用這種方式安慰他。“我也會一直在這裡的。”一直留在他身邊。
  她知道的不多,但他不會再說了。
  那絕不是隨隨便便三言兩語便能講述清楚的過去,那裡面有太多太多的不堪,令他痛苦掙扎、無比糾結,他不要她看到那樣的他,她不需要知道太多關於他的過去。
  “謝謝你……”
  “說什麼呢?是我謝謝你才對。謝謝你,當初沒有拿走我身上的財物就讓我暴屍荒野;謝謝你帶我到這裡,讓我可以在你身邊。”
  好大膽的告白,不過對象是他,她不會吝嗇的。“寨主之事,我以後不會再提,如果少主再來,我會想辦法回絕的。”
  她已經明白了,是他娘親將希望寄託在他身上的緣故,他才不願接下寨主之位,任何人都可以怪他手握大檣卻態度輕率,遲遲不肯接下重任,唯獨她不行。
  “那小鬼只是覺得累,偶爾發發牢騷,真要去做還是能做好的。對了,說到財物——”童九歌把懷中嬌軀調整坐姿,讓她背對他,一手取來帶回來的包袱,放在她膝上打開,“這些是我當初從你身上拿走的衣服和財物,我賣給了當鋪,這幾天我去了一趟,把它們贖了回來。”
  “你是什麼意思?”若若愣住了,莫名好想扁人。
  她有說過強行回想……好吧,就是隨便想想腦袋也會止不住的疼痛。
  他是知道的,先前光是金鐲就叫她苦惱無比,結果他還要在她面前攤開這麼一大堆東西,想要她疼上加疼?
  “還記不記得我說過我們成親一事?”
  “記得呀。”可後來他沒再提了,她以為他已經徹底忘記了呢。
  “看著這些東西,你就沒有什麼想法嗎?”
  他所謂的想法是?
  若若照他的提示低頭瞅了一眼,包袱裡有茜紅衣裙一套、繡鞋一雙、長命鎖一個、銀鐲一雙、銀足煉一條、軟玉一塊;衣裳質地很好很柔軟,繡鞋上的刺繡好美好精細,長命鎖、銀鐲、銀煉和軟玉全是上等材質,並且雕工細膩。要是沒有弄丟那只金鐲,此刻它應該是一同躺在這兒,卻沒有一樣能明顯指出她的身份來歷,至於他所謂的想法,她是半點也沒有看出來。
  “對不起,我真的是……”她實在不懂他想表達什麼。
  想說轉身看他,這樣至少能讓歉意看起來誠懇一些,可他偏不讓她那麼做。
  隔著衣裳,背部瞬間感受到一片體溫,那是他貼了上來,以暖厚的胸膛緊貼,圈抱住她,雙手置於她的小腹,帶有很濃烈的佔有意味。
  “你是有錢人家的千金,一定是,面前這堆玩意兒已經足夠證明一切,它們看起來好貴重。”貴重到險些令他望而卻步。“我知道我這麼說很矛盾,我曾說過我不想在我仍是山賊的時候娶妻,因為我不希望我的娘子成為山賊的女人。
  可是我想要你,這個想法不曾改變,而你是千金大小姐,對我來說,你真的好遙速,好像一個不留神松了手,你就會永遠離我而去。”
  他想要她,不管自己是否有那樣的發言在先;他在她的身份前停步,暗示她能有更好的將來。
  他……好傻,傻得叫她無可奈何。
  若若閉上發燙的眼睛,沒讓裡頭開始彙聚累積的晶透液體泛出眼眶。
  好不容易止住那股情緒,她用力移開他的手,從他膝上跳下來,連摸一下包楸裡面的物品都不曾,隨手將東西包好打上結,打開一旁的櫃子丟進去,關門,上鎖。
  抽走插在鎖孔裡的銅制鑰匙,她走回來塞進他懷裡,用微紅的眼眸瞅著他,一字一句地說道:“只要那個山賊是你,我就不介意成為山賊的女人,因為在最初的最初,你就是我睜眼時的唯一記憶——”
  若若和童九歌的親事很簡單。
  嫁裳和吉服是女人們幫忙趕制的,成親當天,迎親、敬茶一類的繁文縟節全數省略,他們對著天、對著月亮拜了天地,剩下的就是與山寨裡的人一塊兒笑鬧吃喝。
  嫁給童九歌八成是世上最輕鬆的事情,他既不用她相夫教子,更不需要她賢良淑德,他們的相處方式、日常作息一切如常,唯一有所變化的,就是他們在彼此身邊,以丈夫和妻子的身份。
  不過也就是與往常一樣沒什麼不同,今日若若經過廚房才會聽見某件令人震驚的大事——
  “咦?這是九爺的午膳吧?怎麼還有一碗藥?他身體不舒服嗎?”
  響午時分的廚房一如既往忙得不可開交,女人們才把食物分配妥當,驀然發現奇異之處。
  “哦,那個啊,不是給九爺的,是給九爺昨天帶回來的那位姑娘的。”
  “是說那個昏迷不醒的姑娘吧?我知道、我知道!聽說九爺昨兒個回到山寨,把那姑娘安頓好了之後就一直陪在她身旁寸步不離呢!”
  若若把這些話一字不漏地聽進耳裡,她沒有立刻上前詢問清楚狀況,因為女人們的三言兩語仍未結束,況且她們有說只是“聽說”。
  “一直都陪在那姑娘身邊沒離開過?不、不是吧?!難道九爺他……”
  “誰知道呢?男人嘛,在外面做了什麼女人又不知道,三心兩意被蠱惑了,覺得家花不比路邊的野花香的情況總是有的嘛!”
  “天!我還以為九爺很專情的呢,之前寨子裡的姑娘一個都瞧不上眼,好不容易來了個若若……唉,可惜了,若若看著很安靜很乖巧,事事都願意幫忙,人真的挺好的呢,長得又漂亮……”
  突然被稱讚了呢。旁聽的若若感到不好意思。
  “喂喂,別聊了、別聊了!忙死了忙死了,那邊那幾盒搞錯了啦……還有給看守寨門口那些男人的是這些……”
  “哎喲,九爺那邊我不順路,太遠了啦,待會有沒有人能幫忙端過去呀?”
  乒乒乓乓,嘰哩呱啦。
  女人們忙著分配膳食,場面看起來很是混亂。
  見有人需要幫忙,又想去看看被口水攻擊成負心漢的九爺是真是假,若若走進廚房,端起屬於童九歌的那份膳食,問道:“九爺的膳食要送去哪裡?”
  “東邊那排空屋子,右邊數起來第二間!”
  回話的人連看都沒有看若若一眼,自然沒發現走進來的正是她們談論物件的其中一個。
  趁著沒人注意到自己,若若趕緊趕往現場“捉姦”。
  按照指示找到目的地,在裡面傳來應允聲後推門進入,一眼看去,房間不大,佈置簡單而且乾淨,該被她抓著痛哭指罵的當事人背對她坐在床前,而造成方才那一連串不可靠傳閏的正主兒則昏睡在那張簡陋木榻上。
  “東西放下,你去忙吧。”
  今天好似她碰上的人都好忙。
  童九歌丟下一句,連扭頭看看來人是誰都不曾,注意力始終放在面前那位紫衣姑娘身上。
  這種情況讓她說一句:“是的,好,小的告退了。”她自認辦不到,乾脆端起那碗黑漆漆的藥汁走向他,看他會如何反應。
  “這位姑娘是九爺救回來的嗎?”
  “是啊。”
  “九爺與她相識?”
  “不認識。”
  “那,九爺是對這位姑娘一見傾心?”
  不認識,卻緊握住人家一隻玉荑?
  “你哪只眼睛看見我對她有那麼一丁點的好感?”童九歌語氣變得好壞,而且壞到極點,因為他已經他娘的極度不耐煩。
  今天送飯的怎麼跟昨晚的不同,沒嚷嚷著這邊平時沒人住還太遠太麻煩,放下東西就快快退散,反而留下來囉囉嗦嗦?
  今天來的人嗓音細細小小、溫溫弱弱,好像還有點熟悉哩……
  “要不是喜歡上這位姑娘,九爺又怎會緊握住人家的手不放,還不眠不休、寸步不離地照顏她?”
  “我不放手是因為她……”講這麼多幹嘛啊?!他從昨晚就一心想著趕緊從這裡脫身,不管誰來了說了什麼,現在的他都不想管!嗯……等等,還特地把大夫開的安神定驚湯藥拿來了呀?好東西!
  童九歌接過碗,就要把藥給床上的女人從鼻孔裡灌進去,心裡“死吧”兩個字才剛閃現完畢,拿碗的手上就多出某樣東西——只雪皙柔荑,沒有使上多少力氣但就是抓住了他,他不假思索地朝小手主人看去——
  “若若?怎麼是你?”
  被當場捉姦的驚慌恐懼一樣都沒有浮現在他臉上,有的只是驚訝與狂喜。
  “你這是在幹什麼?”心裡某個地方莫名安心下來,若若眨著眼與他對視,平靜地問著,像是早晨醒來柔情萬千地與身旁的人道早安那般。
  “喂藥啊。”
  “喂昏迷不醒的人喝藥?”按照她的腦內想像來講,遇上這種情況,若他真被床上那位姑娘迷得七葷八素,喂藥的方式就是嘴對嘴。
  但此時看來,他完全沒有那個意思,而是打算直接用灌的,做法兇殘又沒有人性,害她都為那名姑娘覺得可憐。“還是,你想幫她洗臉?”
  “我還想給她洗腦呢,就是用我手上這碗藥汁去洗。”
  “你到底在做什麼?”受不了他亂來,若若又好氣又好笑,從他手中奪回那碗藥,放到他“手不能及”之處。
  所謂的手不能及,說的是儘管瞅見來人是她,童九歌依然沒有鬆開那姑娘的手,看著那互握的雙手,若若欺騙不了自己,眼眸隨之黯淡了幾分。
  “你千萬不要誤會。”
  她誤會了,絕對是。
  想想他們認識了多久,在一起時身和心有多貼近,幾乎只要她的一個眼神、一個小動作,就能讓他知道她在想什麼。
  為了不讓她誤解下去,童九歌連忙解釋道:“前幾天我們去搶劫被這女人撞見,她當場被嚇暈,然後就一直昏迷不醒,逼不得已我只好把她拎了回來,途中她做惡夢亂吼亂吠醒過一次,一把勾住我手腕上娘給我的編繩不願鬆手,我沒辦法就只能這樣了。”
  那條編繩她見過,他幾乎不曾取下。
  因為年代久速已經有點褪色了,最初應該是系在脖子上的,不過他是個成年男子,幼時的長度對他而言有點短,他就取下來繞兩圈戴在手上。
  “你們的手……”繩子的事她知道了,她沒有很小氣很善妒,就是對疑問探求究竟罷了。
  “這女人拿手指勾住還把手握得死緊,我怕被她弄壞不敢用力扯,而且我怕我一個控制不好,會讓這女人斷掉幾根手指才沒強行掰開,不過如果是她先動手我就不保證了,這樣握著她的手就是在以防萬一。”
  “辛苦你了。是我誤會你了。”剛才她就沒有相信那些謠言,一直很信任他,真的,她保證。
  “既然你知道我很辛苦,為什麼你還要走?回來。”轉身轉得那麼果決,想走想得那麼毫不猶豫。
  “我需要你。”天知道只不過在這裡待了一個晚上,他就十分想念她,童九歌用空出來的那只手拉住她,說什麼都不讓她離開。
  “需要我在這裡看著你和這位姑娘手拉著手,陪你一起瞪眼照看她?”
  “若若,別說笑,我是說真的。”
  “好嘛。”
  他是真的很累。
  她看見他臉上的疲倦之色,他不是個會在她面前隱藏起自己感情的人,看見她,他真的感到欣喜若狂,才會抓住她不放,明知有個昏迷的大活人橫在那兒,不好意思做得太出格,只好握住她的手,拿唇和臉頰磨蹭柔滑手背。
  若若拿他沒辦法,捨不得抽回手讓他出現失望的表情,只好妥協留下,想著再多陪他一會兒,不經意瞥見床上似乎有了動靜,她抬眼一看,正好與睜眼醒來的紫衣姑娘對上眼——
  “那個……”
  “啊?……啊啊啊啊啊——”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3-14 00:18:22

  【第六章】

  “真是個吵死人的傢伙。”
  關上房門,若若一回身就見童九歌癱倒在床上,喃喃念出這麼一句話。
  當然,他指的不是她,而是剛才那位紫衣姑娘。
  那姑娘睜眼醒來,首先留意到的便是她,緊接著發出幾聲驚叫,加上對她猶如見鬼似的古怪凝視,毫無疑問顯示她們認識。
  只是關於她的來歷,紫衣姑娘沒有機會說出口,因察覺與童九歌萬分友好地手牽著手,驀然想起眼前之人就是害她昏倒的元兇——窮凶極惡的山匪賊寇,立刻驚叫著松了手,並在他威嚇詢問她與她的關係時,從“認識”變成“有過一面之緣”,再換成“完全沒見過”來結束對話。
  整個過程她都沒想過要出聲制止,直到紫衣姑娘被他刻意營造出……是被他瞬間換上的兇惡嘴臉嚇到滾進床的最裡邊瑟瑟發抖,她才柔聲開口詢問。
  那位紫衣姑娘,其實是為尋她師兄而來,碰巧她師兄現下就借宿在猛虎寨裡,只不過還未見到要尋之人,就先遇上山賊行兇的震撼場面,被童九歌救回來可說是巧合中的巧合。
  “那位姑娘都已經道歉了,你就不要再生氣了。”
  那姑娘道歉後,不顧自個兒身子尚虛弱,急忙趕往童九歌指示之處去見她師兄,只是若若不懂她離去前,為何對她來句意義不明且莊重無比的“對不起”。
  “有你在,我怎麼還會生氣?”房門關得嚴嚴實實,兩人就坐在床邊未免太生疏,他想她想了一整晚,難得與她獨處要她好好安慰自己,這樣的機會他怎會放過?閉目養神中的黑眸懶散微睜,手臂一伸,輕易便將纖柔嬌軀拉上床,拉進懷抱裡。
  她好暖,似暖春清晨落在早起人們肩上的第一縷晨光,久違的溫暖充斥胸懷,即使只有分開一晚,他仍覺得無比想念,禁不住舒服地合上疲憊雙眼。
  “我怎麼從未聽你或是別人說起寨子裡有位神醫?”
  所謂的神醫就是紫衣姑娘的師兄。
  既然被喚做“神醫”,自然懂得醫治許多的疑難雜症甚至是絕症,說不定連她丟失的記憶都能動手紮幾針就幫她找回來。
  那麼問題來了,是他最不願提起的問題,此時正排山倒海地傾倒過來。
  像是為了逃避,又像是為了轉移她的注意,童九歌睜眼看向她,越是心煩意亂越是不肯移開視線,仿佛意圖將她拖進眼中那無底深淵,口氣惡劣地道:“提他幹嘛?山上空氣清新,除了兄弟們偶爾斷掉幾根骨頭被拖回來找他接上,女人們沒病沒痛,他也不管接生,比你早來半年的董婆婆經驗絕對比他豐富。
  他來那麼久,也就進山寨之前治好了當時斷手跛腳的一位兄弟、順手把碰巧病危的老寨主從鬼門關救回來,和治好幾個人的陳年舊疾,之後就一直在這裡白吃白住,幾乎沒做過什麼足以令人感激涕零的大事,大家對他的印象就是吃白食的。”
  “這樣聽起來,你……你們好像跟神醫關係不太好?”關係那麼差還允許人家住下來?在若若的認知裡,神醫不應該都受到萬民朝拜才對嗎?
  “不是我們跟他關係差,是他怪裡怪氣的,平日總愛一個人待著,跟一隻烏鴉嘰哩呱啦的說鳥語,自己又穿得跟烏鴉一樣,害我們想跟他打好關係都不行,沒病沒痛誰都不會有去找他喝茶閒聊的想法。”
  不要誤會,他們雖然很多長相兇惡,但只要好好說話,大家都是很平易近人的,都是那個烏鴉神醫的錯。
  “怪裡怪氣還能有個那麼活潑的師妹,我感覺他人也不會壞到哪裡去。”
  “是吧?我們就覺得死烏鴉的傷藥特別好用,之前阿彪的娘子在手背上燙出一個大疤,還是烏鴉神醫給治好的,現在連一點疤痕都沒有留下。”
  “這麼厲害?那麼他——”
  最後一個字的語音突然被打斷——以親吻的方式。
  沖到嘴邊卻來不及說出的話語直接遭到侵蝕,原本忙著說話的小嘴換成另一種方式在忙碌,被男人驀然入侵的打擾逗弄得呆然失守,不由自主地回應起來與他追逐嬉鬧。
  在這個使人沉迷又迷亂的親吻中,若若感覺到來自他的急躁,與急著一親芳澤不太一樣,也比他表現出一夜不見的思念差上許多,那無法以言語清楚表述,僅靠唇與舌碰觸的感情透著強自壓抑的些些不安。
  即使如此,他無比溫柔的碰觸依舊令她迷戀,連心都幾乎要融化的溫暖好揪心好駭人,她抵抗不住,在進而轉變成甜美醉人的深吻下微微睜開眼……
  幸好,她覺得自己幸好有睜開眼。
  她看見那張近在咫尺的俊顏上有著壓抑的淺淺痛苦掙扎,他從不曾露出過那種神色,他很灑脫,幾乎對每件事情都看得很開,此刻他的表現為她而難過的。
  她無法漠視這樣的他,忍不住伸手捧住他的臉,將唇更壓向他一些,讓唇與唇之間變得毫無空隙,原本乖巧的小舌忍不住惡作劇地主導進攻,看著他的眼眸從錯愕變得深沉,那一時有所停頓的侵略舉動變得越發猛烈,叫人招架不住,她也不願就此敗下陣來,只是斷斷續續著調皮索取,樂此不疲。
  “你幹嘛?”
  不知過了多久,那令人臉紅心跳又捨不得喊停的嬉戲暫時告一段落,他放開她,微喘著氣,用有些低沉又十分滿足的聲音問著。
  “這種話該由我來問才對。跟我一起就那麼痛苦嗎?”
  “痛苦,我當然痛苦了。”他是故意的,故意說得可惡真誠,故意瞅著那張美麗花顏染上受傷的灰暗色彩,這才補上:“好不容易甩開那個像八爪魚一樣黏上就不放手的臭丫頭,歷經千辛萬苦回來跟你在一起,你卻一直在跟我聊那只烏鴉,你說我能不痛苦不難過、不覺得痛心疾首嗎?”
  “好像……真的是我的錯?”她用的是疑問句。
  “當然是你的錯。”得寸進尺說的就是他這種人,趁著美人無辜眨眼無聲默認,不規矩的大手按照經驗摸索,開始解決她身上的礙事衣物。
  “我就是想問清楚,若以後碰上什麼大事,至少知道寨子裡有位醫術高明的神醫,好讓自己鎮靜一些。”要是他以後不小心受重傷回來,她在恐慌之餘至少知道該找誰來醫治,還她一個完完整整的他。
  “原來你……我以為你是……”慘了,要說這世上有什麼事最能令他坐立難安,讓他變成一個無腦莽撞的毛頭小子,那就一定是與她失去的記憶和過去有關之事。
  或許已經察覺到他的心事,若若突然抓住那只在她身上橫行無阻的大手,強迫自己無視已經被褪去一半的衣裳,從他身上起身,反客為主,伸出微顫的雙荑去脫他的衣裳。
  這樣大膽的行為,她邊做還要邊用言語給予安慰:“那位元紫衣姑娘應該認識我,但我不想認識她。”
  她與紫衣姑娘好似有過一面之緣,只是她並不想探究到底在哪裡、為了何事與她結緣。
  是的,她之前就說過她不需要那些記憶。
  “今天來了個師妹,那只烏鴉或許會變得有人情味一些,趁著我還沒改變心意,你還有機會去找他,幫你……找回你丟失的記憶。”
  “我不需要那種機會,我更想要的,是你的愛和疼惜,若你真的擔心我會在找回記憶後離你而去,那麼,你就應該懂得給予什麼來挽留我才對。”
  都說到這種地步了,她是女人,也是他的妻,平日她從不主動,難得今日大膽嘗試,她的忍耐和羞恥心差不多也快到極限了。
  若他不是木頭,更非柳下惠,那就該立刻撲上來,把她壓在身下、給她充滿綿綿情意的“疼愛”,要她清楚唯有他才能這樣對待她,要她永遠離不開他才對。
  “好,給你。”說好給她機會她不要,反而趁他對她的事傷感糾結對他上下其手,他成全她!
  面前只著一件單薄肚兜的嬌軀正在微微顫抖,美人跨坐在他身上的模樣太妖美,也太令人血脈債張,反正她剛才埋頭苦幹把他處理得乾乾淨淨,他也懶得在這種時候關心起她適從與否,奪回主導檣卻依然允許她在身上,一手托起嬌臀,一手扶住纖腰,尋到適合的位置施力往下狠壓——
  他聽見自己粗嗄的低咆和她的短促驚呼,他太突然太狠太不留情,連稍做準備的時間都不曾給予就勇猛入侵,要她徹底接納他的火熱巨大。
  她被他嚇到了,燦然美目蘊含清淺埋怨,卻不見任何不滿,小手按上扶在腰間和臀上的大手,打算阻止待會他以這種方式進攻,但她仍是慢了一步,在她想要起身逃避體內過於滿漲的不適時,他也不依不饒地跟上,一下接一下的向上進擊,把她在他身上拋起又落下,想要逃離他已是來不及,只能淪為一具被他隨心所欲玩弄的美麗瓷人偶,在他手中妖嬈起舞。
  “童征……”
  忙碌著輕喘嚶嚀的小嘴喚了他的名,不是童九歌而是童征,他真正的名字。
  她從不在旁人面前這般喚他,但是現在可以。
  那個名字從她嘴裡說出來,沒有令他感覺想要歎息悔恨的過往,如此簡單的兩個字充滿了她對他的愛與滿滿情意,沒有再摻雜別的什麼,純粹在訴說對他難以言喻的渴望。
  被猛烈蹂躪的柔軟嬌嫩被研磨出許許多多的甜美濕潤,她為他露出淫媚誘人的模樣,為他拋棄矜持盡情迎合……為了他,她真的能做很多,真的可以有很多妥協。
  可是不夠,他一直覺得不夠。
  每回碰觸她,都希望她能像他愛她那樣,給他更多更多,填充心裡那個好害怕她什麼時候會離他而去的大洞,最好能成為他的骨、他的血、他的肉,永不分開。
  思及此,童九歌控制不住,侵略的動作變得越來越野蠻,在幾乎失去理智的歡愛之中,聽見她的哀哀求饒和低聲啜泣,他沒有理會,知道每一個自粉唇間逸出的音韻和敏感回應都是因他而起,為了取悅她,也要她取悅他,猛烈的攻勢毫不留情,非要看到她為他瘋狂不可。
  “你等一下、停一下……”被這樣狂亂索取著,她承受不住。
 直到他滿足停下,把她抱在懷裡,讓她聆聽狂亂不止的心跳,一起等待激情逐漸退去,她才稍稍清醒過來。
  “下次……要是再發生類似狀況,要是又有一位姑娘不知何時會醒來,抓住你手上的編繩不願放手,只要你碰上誰前來送水送飯,也請記得派人來通知我一聲好嗎?”當心情平復後,將注意力集中在他手上的紅色編繩時,若若用帶著商量的語氣柔聲問著。
  “你在吃醋嗎?”那雙向來溫和晶燦的眼瞳明顯蘊著略微兇惡的目光,他抬手輕掐一邊柔嫩臉頰,掐走不適合她的滿臉兇神惡煞。
  “我是在吃醋。”被他感染,近來她也變得好誠實。
  “我娘已經過世好些年了,這是她這輩子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為我編的東西。”
  “我……你從來沒有跟我說過。”他不說的她不問,但是至今為止她才發覺她不知道他的底線在哪兒,不懂哪些話該說不該說。
  “你想知道我就告訴你。”
  別人說男人在床上會比較好說話,不知是真是假。
  不過她能感覺得到他跟以前不一樣了,他已經準備好了要坦誠自己的過去,有勇氣允許她陪伴著一同去面對那些。
  無奈要問的事太多,她一時間也無法將思緒徹底理順,首先從嘴裡沖出來的是一句:“你的家鄉在哪裡?”
  “我是大樂人。”
  大樂……樂國,經常一言不合就跟西斐開戰的“好鄰居”,據說最具體的原因,是兩國國君互看不順眼……
  “你、你家……”等等,給她等一等……
  在西斐,祖上在朝任職的從文或從武,傳到子嗣道一代,不論嫡庶,若無其它意願便會承襲父親官職從文或從武,然而在門戶之見偏重的樂國,庶子永逮只能是庶子,他們無法繼承父祖官位,亦不能入朝為官,更遑論有朝一日平步青雲、飛黃騰逢……
  各國風俗經商旅傳播為人知曉不奇怪,奇怪的是剛才那番話,她似乎在哪裡聽人提起,還是以諄諄教誨的方式,隨著許久未曾有過的疼痛化成破碎記憶,一併鑽入腦海。
  “若若?怎麼了?哪裡不舒服?”
  “我沒事,沒事……”
  童九歌伸手過來,本想查探她額上溫度,看看她為何突然變得神色古怪,可手伸了一半便被她抓住。
  “你娘呢?我想聽你說你娘的事情。”
  現下她只想以他的事為最優先考慮,努力將那股如針紮的細小疼痛無視忽略,也試圖將那些模糊到無法辨認的影像徹底摒除在外。
  他一定不曾發覺,每當提起他娘,他的眉目神情都會變得特別溫柔,讓她對從未見過面的婆婆好感飆升,而且若沒猜錯,他應該是……
  “我娘曾是我爹府裡的丫鬟,雖然她身份卑微卻得盡我爹寵愛,除了在世時常被大娘和我大哥暗地裡刁難,除了過世之後牌位無法進入童家祠堂,我想她這一輩子應該不曾有過什麼遺憾。”
  果然,她就說,他是庶子才會有逃離軍隊的那一段經歷,換作嫡子身份尊貴,即使犯了些小錯,只要買通上面更高階的權貴便得以逃脫,哪裡會弄得流落在外的狼狽下場?
  “你……恨你爹嗎?”她想不起爹娘的事只能問他,更想知道他是抱持著何種想法活過來的,才會造就現在這個他。
  “他對我們母子挺好,他說跟大娘的親事純粹是家族命令無法違抗,很多時候礙於家規,他無法保護我娘不受強勢的大娘欺侮,更無法改變娘親的地位,總的來說他還算是個好父親,但是對我而言也就那樣了,我從小便對他沒有特別依賴,更沒有特別深刻的情感。”
  童九歌搖著頭,握起一隻軟荑按在手腕處的編繩之上,不僅讓她感受他肌盾的溫度,還讓她體會娘親編織這條繩子時的溫柔。
  “那你恨你大娘和大哥嗎?”她無法想像他以前過的是什麼樣的生活,從他的口氣中聽來,至少沒有感覺特別心酸,這讓她稍微安心。
  “若若,你就不能問我喜歡不喜歡他們嗎?在你心裡我就那麼憤世嫉俗?”
  他忍不住問。
  “我以為一般出現大娘、大哥這種角色,接下來都會出現像茶館說書先生嘴裡那種日日夜夜承受欺侮辱駡的淒涼橋段。”
  很顯然他不像。
  從認識他開始,她一直認為他過得無拘無束、瀟灑自若,極少將不愉快的事情放在心上,她是這麼認為的。
  “我討厭大娘是因為她總愛為難我娘,至於我大哥——”童九歌停頓了一下,閉了閉眼,深吸口氣,握住小小軟荑的手加重了幾分力道,凝瞅著她的黑眸中與其說有著恨,不如說是蘊含著對過去的漠然。
  “我對他確實有恨,當時我甚至有過砍下他腦袋的衝動,我這輩子都不會原諒他。”
  “是他害得你不得不從軍中逃出來?”她聽得出他的聲音跟那天晚上埋在她肩膀上時一模一樣。
  “我現在沒有那麼恨他了。”他沒有回答,只是彎唇勾笑,隨著笑意揚起,眼眸裡的冷漠一瞬間被消除乾淨,取而代之的,是早就有她填滿的甜膩與溫馨,“我已經忘記逃跑時的那種恨是什麼感覺了,我只知道怎麼去愛你。”
  若若眨著眼,感覺心裡正強烈震動著,那股情感太激烈,沖刷掉內心的零碎記憶,抹除可惡的頭疼,“這輩子,除了你身旁,我哪裡都不去。”
  即使哪天尋回記憶,想起自己是誰,她也絕不離開他,絕對。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3-14 00:18:39

  【第七章】

  大夥兒和睦融洽,依舊是猛虎寨每日都在上演的情景。
  今日風和日麗,若若跟女人們圍在井邊清洗衣物,大家有說有笑,不是聊聊從誰那兒聽來的八卦,就是談及自家男人哪一次的豐功偉業,有時也會提起關於自個兒家鄉的往事等等,若若偶爾加入閒談,但多數時間仍是專心手上的衣裳。
  “對了,我聽我家那口子說,近來有士兵和大人物出入西斐那座離這裡最近的城鎮,說在找一位什麼侍中。”
  “那個我也聽說過。不過一個多月前不是還在稍遠一點的城鎮找嗎?還是九爺受傷那陣子發生的事了,怎麼突然找到這附近來了?那人還沒找到?”
  “詳細情形我也不清楚,倒是來往各國的商旅都說張貼在城裡那張尋人啟事,上頭畫的侍中是位美貌女子呢!可惜最近西斐那邊的城鎮村落都是官府的人,寨子裡的男人誰也沒見過那張畫像裡的人長得什麼模樣……”
  侍中……女子?
  聽到這些,一股古怪的感覺油然而生,不知打哪兒來的焦急情緒催促若若把事情問得更清楚些:“關於那位女侍中,有沒有——”
  “不好了!不好了!”就在這時,一個女人慌慌張張地跑了過來,氣還未理順就朝著她們大喊:“有士兵攻上山來了!快、快逃!”
  “什麼?!士兵?哪國的?”
  “不、不知道,那些男人叫我們隨便收拾收拾,帶上孩子快逃!”
  聽見這個消息,在場的女人全部亂成一團,有的顧不上衣服洗到一半還有衣皂的泡沬沾在手上,倏地站起身不知所措;有的顧不上手上拿著裝有乾淨衣裳的木盆,在萬分驚愕之中讓盆子離了手,重物落地的聲響沉重,但還比不上混亂的場面、女人們的嘈雜和尖叫聲。
  若若也感到心慌,放下手上的工作,跟著幾個女人往某個方向跑,然而心裡的擔憂卻令她遲疑著停下腳步。
  這裡的人每天都像普通百姓一樣過著和樂滿足的生活,儘管他們的安樂都是靠搶奪行盜得來的,但她在這裡這麼久,很清楚大家並非是十惡不赦之人,可官府不知道。
  不過來的真的是官府的人嗎?會不會是……會不會是樂國的軍隊?
  她被心裡這個念頭嚇到,立刻暗自否定不可能。
  童九歌逃離軍隊是兩年前的事,他又不是身負重職的高階將帥,別說兩年,就是三個月找不著一名小小逃兵,也早就該放棄了。
  她希望這話能說服自己,可遲疑的步伐拖著身軀一步步往回走,走去可能找得到童九歌的地方,邊走邊嘗試抓住從身旁跑過的女人,問:“九爺呢?你們有誰見過九爺?”
  “不知道。九爺應該沒事吧?若若,你也快逃吧!”
  “逃?到底要逃去哪啊?”有人忍不住失聲詢問。
  “從後山那條獸道下去,順便告訴其它人。下山後往西北方向跑,跑過三條溪流就會看到一座密林,有男人的可以進去找個隱密的地方躲好,男人很快就會去與你們會合;沒男人的就繼續往前跑,途經的村落不要進去,有多遠跑多遠,最好能跑進西北方國家的範圍。”
  “九、九爺!”
  在這陣驚慌中,有人喚出來者的名字。
  若若忍不住抽了口冷息,與慌亂奔走的女人們不同,她調轉步伐走向童九歌。“你沒事吧?”
  看起來沒有。
  他身上既沒有染血,臉上更不曾有半分痛苦蒼白,掛在腰上的長刀也老老實實的收在鞘裡,不像有過半點打門的痕跡。
  他很好,整個人完完整整的,不需要她腦子裡那些胡思亂想的擔心。
  “我沒事。”
  他這麼說,真真切切的在她面前開口說話,這樣的真實讓緊握的小手鬆開,緊繃的情緒也在一瞬間鬆懈下來。
  “那我跟她們一起逃,也去密林裡等你?”她跟他沒有孩子,來到山寨的時候也是孤身一人沒有多少東西,她考慮可以回房拿些銀兩和方便攜帶的值錢物品再走。
  “不,你跟我來。”童九歌拉起她的手就往另一個方向走。
  那只包裹住柔軟小手的大手手心沒有滲出汗水,不斷傳遞過來的暖熱驅走了她因洗衣裳而一手沁涼,那股溫暖似是在與她訴說不願放手的心聲。
  “九爺……”
  “怎麼?”
  想要問他外面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這裡離山寨大門太遠,聽不見打鬥聲,也沒有聽見男人們的撕吼。
  山中寧靜一如既往,只是少了女人們工作時的談話聲、孩子們的嬉鬧以及男人偶爾路過討碗湯水,或幫忙雜事的說話笑鬧,變得太安靜,安靜到令人感覺心裡發毛隱隱不安。
  “沒事,沒什麼。”還是算了,若真是危及他自身的事,他不會像現在這般閑著沒事跑來找她,他能把所有事情都處理好,她相信他。若若這樣想著,下意識地回握住他的手,蘊進了滿滿的信任,不料他牽著她來到的地方,卻令她狐疑地瞠大了眼睛,“怎麼了?為什麼來這裡?”
  童九歌帶她走回他們住的屋子。
  這是叫她進屋裡睡會兒午覺,等他解決完外面的事再來叫醒她嗎?
  怎麼可能……
  “若若,你過來。”童九歌拉著她,停在房裡的木雕屏風前,“我希望你能答應我一件事。”
  “是什麼?”他從未對她提過要求,有時甚至會覺得他對她過於縱容,今天是頭一次聽見他這麼說,別說一件,就是他打算把之前沒要求的份全部一次說出來,她也會點頭答應。
  “我希望你能答應我接下來我所說的每一件事,而且絕不食言。”
  “你怎麼了?到底……是什麼事?”他提的是什麼鬼要求?這種玩笑一點也不好笑。
  那張棱角分明,總是如同陽光透著凜爽與陽剛的俊臉上寫著滿滿認真,沒有因她的反應而動搖半分。
  “答應我。”
  搭落在雙肩的溫厚大掌,有著不可違抗的力道,沒有弄疼她,卻很強硬很堅決。
  她抵擋不住,被他的殷殷懇求所打敗,“好吧,我答應你。你想要我做什麼?”
  聽見她的回答,童九歌笑了,安心的笑容,充滿感激,她看著莫名後悔,也感覺莫名害怕,想要反悔已是來不及——
  “拿著這把鑰匙進去地窖裡。”
  銅制鑰匙被塞進手心,肩上的壓力隨之消失,她本來就十分不安,此時躺在柔嫩手心的鑰匙冰涼,更叫她感到無措。
  她必須要問他些什麼。
  抬頭一看,他已經推開了面前的屏風,轉動一旁看起來毫不起眼的燭臺,在一陣沉悶的聲響過後,屏風後面地上的地磚緩緩開啟,露出一扇小小銅門,他俯身拉住門上的銅環將門打開,一條石階直通地窖,空間有點狹窄,但足以容得下數人,角落裡堆著大大小小的箱子與瓦罐。
  儲物用的地窖在山寨裡不計少數,他的房間裡有一間,這一點也不奇怪。
  可是……
  “為什麼?”為什麼要叫她進去裡面?其它人呢?剛才他明明叫走了其它女人,甚至還告知她們逃跑的路線。
  “我不能告訴別人也躲進哪個房間的密室或地窖裡,那些地方都不是絕對的安全,他們知道山寨裡有女人和孩子,只要她們先一步下山,他們很快就會發現女人和小孩已經逃跑,他們或許會追過去,或許會放她們離開。萬一,他們真的追過去呢?萬一他們對那些女人做些什麼呢?”
  童九歌停頓一下,趁著她滿腦子的疑惑,一心裝滿向他求證的不明所以,搶先一步半拉半拖地把她推下地窖,自己則在入口停步。
  “他們……是誰?”
  既然他說寨子裡的男人們會追過去,那就代表他們此刻正在山寨大門攔住攻上來的人,之後一定會有脫身的辦法。
  問題是,他說了這麼多,卻一直不曾說明白敢入山寨的究竟是些什麼人。
  “經過上一次,我該警告他們不要再讓孩子隨意下山與過路人說話。我以為都已經過了那麼久了,他早就該放棄了,結果是我大意了,一定是我帶人轉移官府注意力的時候,招惹了他的眼線。”
  “你到底在說什麼?”她沒聽懂,他說的話該懂的還是懂,例如孩子,應該又是寨裡的孩童擅自溜下山與路人搭話,被人探知到關於猛虎寨的一點蛛絲馬跡。
  儘管如此,不安的感覺越來越強烈,如同濃霧縈繞四周無法消散。
  空氣好沉重,心裡壓著的那塊大石重量加倍,讓她快要喘不過氣來。
  “我是個很自私的人,幸好我以前不是將帥,現在也不是他們的寨主,在這種時候沒必要真的確保誰的安全,我想要保護的只有你,我不拿你賭那些萬一。”
  不賭,所以把她藏好,即使要付出用別人作誘餌才能讓她安然無恙的代價,他也在所不惜。“你只要把這扇銅門上鎖,別人就無法打開。雖然地磚的機關在外面,很難看出來,但以防萬一,地窖裡的牆上也有開啟的機關,我在外面關上後只要你不打開,誰也進不來。”
  “……”若若不知道該說什麼,他已經為她想好了保護她的辦法,一重重、一層層,那般周全,那般細密,那般叫人無話可說,他甚至不願回答她的問題,她還能問他什麼?
  “五天,你等我五天。”五天后那個人也該把人撤走了。“密室裡有半個月的清水和糧食,這五天之內不管誰來,不管誰說了什麼,你都不要把門打開。五天后我會回來找你,到時我在門外喚你,你開門好不好?”
  “好……我等你,五天。”他承諾了的,絕不食言,只要答應了的事他就一定會做到。她知道的,所以她讓步,選擇相信他。“我只等你五天,五天后不管你回不回來,我都會打開這道門,打開這道機關出去找你。”
  童九歌點了點頭,唇角再次勾起笑容。
  奇怪的是,這一次她竟然看不懂他笑容裡的涵義。
  “這是我娘為我做的編繩,她還拿著編繩去佛前許願,祈求我這一生平安康泰,現在我要把它給我最心愛的女人,也希望她這輩子平安幸福。”
  編繩被他毫無留戀地取下,纏繞在她手上,她的手腕比他纖細許多,繞了三圈才不會掉下來,她就這樣看著他為她繞好繩子,綁好繩結。
  他的動作好專注,讓她明白編繩不只蘊藏著他娘親的心顏,還有此時來自他的。
  等到他鬆開她的手,指尖不是留戀於她手腕上的編繩,而是留戀著已經染上的她的體溫,但最後他仍是咬牙退後,在她的注視下親手將銅門關上。
  “你能告訴我來的究竟是什麼人嗎?”隔著頭上的那扇門扉,她在裡面大聲問著。
  “你答應過我的,這五天內不會開門,從我關上門的那一刻起。”
  問非所答。
  不過若若心裡很清楚,這是為了提醒她不要食言,不管發生任何事。
  “九爺?”他還沒走,她沒有聽見機關啟動讓地磚閉合的聲音,所以他一定還有話要說。
  “若若,你喜歡我嗎?不是我告訴你的那個童征,是用童九歌身份愛著你的我。”
  “喜歡,我在這個世上最喜歡的人就只有你了。”她沒有別人,在她睜眼看見他的那一瞬間,他一直是她的唯一。
  “我是真的想只當你的童九歌啊。”他這麼說,帶著一聲濃長歎息。
  “什麼?”她沒聽懂,今天他說的話她有太多不懂,而且她有不好的預感,好似他一離開,從今以後就不會再出現在她面前。“童征?”
  地磚關上的聲響突然響起,他轉動了機關,他要離開——
  不行,這樣不行。
  她答應過的絕不食言,那是她親口允諾的。
  可是不行,她不能讓他就這樣離開,不管他聽不聽得見,不管自己的聲音是否會被門和地磚所隔絕,她答應過不開門的,所以現下她只能邊用力敲打銅門發出聲響想要挽留住他,邊大聲呼喊:“童征!童征——”
  沒有人回應,小小的密室裡回蕩著她的叫聲,除此以外再也沒有別的聲音。
  他走了,留下意義不明的話,只留下她一個人。
  若若。
  誰?誰在說話?出去,不要在她腦子裡吵吵鬧鬧……
  若若,又睡著?……腦袋被我打得好疼?那就乖乖聽教,上次跟你講樂國的大致政事基礎都記住了嗎?……廢話,你要學,自然不能只學西斐的,否則日後要如何輔助國政?
  好熟悉的嗓音,是一個男子的聲音,是她好親近、好親近的人……
  若若熱不熱?別光顧著看書,來,娘煮了酸梅湯,來嘗嘗看……
  若若,來陪爹喝杯茶啊,最近爹爹拿到了上好的茶葉……
  若若,你多大了?遣撒嬌叫人陪你去看元宵燈會,你道樣肯定會被人家嫌棄的啊……
  若若……
  若若——
  “爹,娘……師父、大哥、二哥……”
  好多好多的聲音,好多好多她不認識卻認識她的人,一個又一個,一幅又一幅看不清臉龐的影像在腦海浮現,然後飛快閃過消失不見。
  嘖嘖,你爹不是說看著兒女都長大成人,現在只想快點享享清福,每天在家喝喝茶、下下棋、種種花、看看天高鳥飛白雲飄浮?反正你也沒事做,就等著哪天出閣嫁人,沒事啊沒事啊,誰叫你是我的紅顏知己,從小到大我疼的就是你了,我封個……給你做……
  “嗚……秋煌、哥哥……”頭好痛,好像快要裂開兩半一樣的疼痛著,她不認識的,分明他們一個也不認識,為何、為何唇瓣擅自開合,為何聲音如同有生命般自動自發跳出來呼喊那些人?
  那些是她的記憶,長久以來她都覺得可有可無的記憶。
  可是為什麼是現在?為什麼……
  若若,生辰快樂……
  男人,又是看不清面容的男人,雪色的衣裳、雪色的衣袖,捧著緞紅錦盒的雙手皮盾同樣白皙得宛如上好骨瓷。
  這鐲子送給你,希望你能一直開開心心,平安喜樂——
  她看不清男人的臉,唯一能看見的,是那只躺在錦盒中,泛著柔和金芒的雕花金鐲,也正是被她弄丟的那只鐲子。
  在黑暗狹窄的空間裡,時間仿佛流逝得極為緩慢。
  若若無法清楚地分辨時間,只能依靠饑餓的次數去細數日子的變化。
  在童九歌走後有一段時間,她曾被那些模糊的記憶和頭痛折磨得暈了過去。
  等到她再次睜眼醒來,身處的環境沒有一丁點變化,沒有人觸動過機關,上方那扇被關上的銅門也未曾受過任何粗暴敲打,根本沒有人來過,所有的一切、所有的聲音,仿佛都隨著他的離去而靜止。
  她很害怕,無法適應這樣的漆黑和沉靜,但她心裡很明白自己並沒有被拋棄,他只是……留下了她。
  他給過期限,五天,漫長又難熬的五天。
  每每想起這度日如年的五天,她都感覺心急如焚,恨不得打破約定立刻從這裡出去。
  幸好理智壓制住衝動,告誡她,她只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是個需要他這般施以重重保護的女人,即使堅持留在他身邊也起不到半點作用,她會成為累贅,會妨礙到他。
  眼淚總會在這時掉下來,她覺得自己好奇怪,明明相信他的承諾,然而那些滾燙的淚水還是滑下臉頰,心裡後悔沒能留下他,或拉著他逃跑的傷心難過。
  他不會一個人先逃,在逃跑之前他一定會想辦法讓其它人全身而退,這事她比誰都要清楚。
  若若,今日我不教你國政和治國之道,來陪師父下棋可好?
  偶爾,那些煩人的聲音好似嫌她的現況不夠淒慘,逕自冒出來講述她無法記起的過去。
  你若真的喜歡,我就為你作一曲吧,作為你的及笄之禮……來,若若,
  坐在道裡——
  “走開。”她拒絕,拒絕那兩道陌生嗓音的邀約,拒絕回憶。
  她不需要它們,她打算這輩子都將它們捨棄的。
  她要回首是童九歌,往前看,依舊是童九歌,她不在乎除他以外的任何人,她要自己想他——
  對的,想他。
  想第一次看見他時,他面對她驀然“詐屍”,感到震驚又無奈的好笑表情;想他承諾會保護她,捉弄她在一群大男人面前轉幾個圈就叫跳舞的情景;想他不事先交代就跳到山崖邊的石台害她擔心氣惱;想他當著好多人的面,大聲宣告她是他的東西……
  把他放在心上、腦子裡,不是為了驅趕煩人的噪音,她需要他在記憶中帶笑的臉,需要他說過的每一句溫暖話語來驅趕黑暗焦躁所帶來的恐懼和寂寞。
  “童征,童征……”
  一天、兩天、三天。她念著他的名,一遍又一遍;她想著腦海中每一個能想起的他,是一遍又一遍。
  四天、五天……好不容易撐到第五天,她很仔細的數著,卻依然無法確定時間,但她相信他會從外面打開機關,一定會回來找她……
  不,說不定他為了引開那些攻上山來的官兵走了好遠的路,他會趕不及回來,再過一陣子應該就是子時了,她說過的只等他五天,等到時間差不多了她就從這裡出去,他要來不及回來就換她等他。
  在心裡給自己安慰,幻想著他回來迎接她的那一刻。
  山寨的位置已然被知曉,他們無法再待在這裡,或許他們可以去其它國家?
  樂國不行,那兒是他出生的地方,他好不容易才從那裡逃出來,不能回去自投羅網,至於西斐……
  更加不行。
  她當即否決,沒有為什麼,純粹是她不想去。
  呃,等一下,她待在這裡好幾天了,現在一定又髒又亂還很臭,他也一定是這樣。
  等他回來,她要拉著他好好清洗一下身子再走,反正寨子裡沒有其它人了,只有他們兩個,雖說成親許久她從未與他一塊兒共浴過……
  想著想著,她不由自主地羞紅了整張臉,伸手輕拍幾下被紅暈佔據的白皙花顏,顧不上紅潮消退與否,思緒又回到時間上面,細數著勉強等到子時。
  深深吸進口氣,雙眼早已適應黑暗,輕而易舉便摸到牆上的機關,扳動,在取出鑰匙想將上方那扇小門打開時,她聽到了外面有動靜,好像是誰搬開了屏風的聲音……
  是他嗎?是他遵守承諾回來了?!
  驚喜與著急的情緒湧上心頭,她太急了,鑰匙差點沒拿好,好不容易插進鑰匙孔裡,轉動,慌忙將門用力往上一推——
  光,來自燭火和燈籠的光亮瞬間傾瀉下來,許久未曾見過光亮的雙眼感覺疼痛,她忍不住用手遮擋。
  在閉眼閃避亮光之前,她好似看到了些模糊的影子……
  他不是一個人回來的?他——
  “若若?”
  有人在喚她。
  是一個陌生又莫名熟悉的男性嗓音,絕對不是童九歌,他……說好了會回來喊她的名字,叫她把門打開的呀!
  “太好了,總算找到你了。你竟然……在這種地方?”
  “不要……”不是童九歌,來的這個人是誰啊?!
  若若,生辰快樂。這鐲子送給你,希望你能一直開開心心,平安喜樂。
  腦子裡又有聲音跑出來作怪,顯然就是來自面前這個人的。
  “你不認得我了嗎?還是在地窖裡待了太久,感覺身體不適?”
  “他在哪裡?”她好傻,明知道這個男人不可能知道,甚至以為只要用手捂住眼睛就能否認希望落空、童九歌沒有回來的事責。
  男人回以沉默,過了片刻才開口道:“抱歉,我們應該快點找到你的,你師父和陛下一直沒有放棄尋找你。若我們更早得到線索,你就不會是現在這個樣子了……來,先上來再說。”
  這個人在說什麼?
  她沒聽懂!一句也沒聽懂!什麼師父?什麼陛下?
  那人想要把她抱上去,她劇烈掙扎著,這樣的反應嚇到了面前的男人——
  “若若?”
  “別碰我!他呢?他到底在哪裡?他說好了會回來的!你認識他嗎?把他喊來呀!叫童……”糟糕,為什麼?為什麼……
  那欲言又止的斷句,來自於對他的記憶以奇異的速度快速變淡,取而代之的一個又一個陌生的情景,裡面有不認識的男人和女人,也有她。
  “你冷靜一些,冷靜下來,聽我說!”
  她好冷靜,冷靜著在心裡咆哮,冷靜著想要跟這個男人撕吼,走開,不要碰她,她在等的不是他,不是……
  了不起,連那些三朝老臣出的題目都答對了,我們的若若真厲害。
  腦子裡,相貌儒雅的男人在撫摸她的頭,笑著給予讚美。
  恭喜你,我的侍中大人,我的若若。
  同樣在腦子裡,頭戴冠冕的年輕男人眨著眼,笑嘻嘻地跟她道賀。
  “師父,秋煌哥哥……”不對,不對,她不知道自己喃喃念出的名字是什麼,不知道他們都在說什麼……
  “若若,睜開眼睛看著我。”
  “不要……”她頑固拒絕,討厭的記憶卻不斷蜂擁進來,越來越多,越來越清晰,唯有他的,唯有她心心念念想著的那個人的,正在快速消失,她連他的名字都想不起來了……
  “睜開雙眼,看著我。”
  她不可以睜眼。
  一旦睜開眼睛,心裡最後一點屬於那個人的痕跡都會徹底消失不見,她不想那麼做。
  可是她在哭,臉上有帶著熱意的淚珠串串掉落,是回歸的記憶害她頻頻掉淚,如何也抑止不住……
  “陛下在等你,你爹娘和你哥哥在等你,你師父在等你,我也一直在等著你回來。”
  不行,不能聽,不管對方說了什麼都不能聽。
  內心那道聲音不停警告她,縱使如此,那些回憶如此真切,它們是她出生後的這十八年來所經歷的點點滴滴,此刻正伴隨著等不到那個人的失落和恐懼,驅逐那個人在她心中的所有一切。
  等她反應過來,緊咬的牙關已經鬆開,緩緩睜開有盈滿淚水的晶燦美目,裡頭映著的那張面容好熟悉、好熟悉——
  “熙哥哥……”
  頭突然好暈,景物在旋轉,面前人的臉龐好模糊,他身後士兵的臉龐也好模糊,黑暗如同潮水瞬間掩覆她的腦海、思緒以及視線,她還來不及反應過來,就被捲入無邊無際的黑暗之中……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3-14 00:18:55

  【第八章】

  雲湘若覺得自己做了個夢,一個很漫長很漫長的夢。
  夢的具體內容是什麼記不清了,但直覺告訴她,那是個很美好很美好的夢,她沉溺在夢境裡,曾經有一段時間不想再醒過來。
  但是夢境再甜美,終究會有醒來的時候。
  她是在一陣夾帶低弱哭聲的吵雜談話聲中醒來的,當然,帶著一些些對美夢被吵醒的不滿與依依不捨的情緒——
  “哎呀哎呀,醒來了醒來了!”
  “若若!你醒過來了?!”
  “啊……”
  甫睜眼醒來,總感覺哪裡不適應,雖然床還是家裡的那張,又軟又舒適,環視一圈,這兒是她的閨房,格局擺設一如既往,沒有多出一條溪流潺潺流淌,更沒有憑空出現一座大山供人仰望青山翠葉,拼合起一幅山水如畫……
  不,正是因為太正常了才突顯出那份突兀,因為此刻床邊正站著一臉緊張兮兮的爹和不知為何見她醒來,趕緊低頭揩去腮邊兩行清淚的娘。
  剛想從床上坐起,離她最近的那個男人,雲家老爺——她爹,立刻就緊張的扶她起身,接著把她緊緊抱進懷裡。
  “爹?”她好驚訝,不曉得入睡前做過何事需要受到這般感人肺腑的待遇,需要他們守護在床邊,一看見她醒來就一副謝天謝地般的感激涕零?“爹,娘,你們在幹什麼?……爹爹,您抱疼我了!”
  “若若,爹好想你,嗚……”
  雲老爺伏在她肩上低聲啜泣,聽見她喊痛趕緊松了手,改而按住她的雙肩,給她一個充滿濃濃父愛的深情凝視。
  接著,她聽見她爹用著這輩子最激動的語氣問著令她匪夷所思的話:“感覺身體怎麼樣了?有沒有哪裡不舒服?!你……你還記得我們嗎?記得自己是誰嗎?叫什麼名字?”
  “我叫雲湘若,是接替您職務的現任西斐侍中,師父是現在的西斐國師。您是我爹,後面那位站著欲哭又止,止住又忍不住想哭的人是我娘。”她對答如流。
  當然了,那是她的名兒、她的身份經歷,面前的又是她的至親,只要不是閑閑無事自己拿頭去楂牆楂壞腦袋,這些事她豈會不記得?
  “太好了……若若記得我們!我本來還擔心會像祭師之前說的焦躁攻心,加上她身處的地方環境又太惡劣,會對身子造成不好影響,醒來時說不定會忘掉一些事,幸好若若沒事,也沒有忘記我們……”雲夫人哭得更厲害了。
  “什麼忘不忘記?我不就睡個覺而已,還有祭師為什麼會來過?”
  她好懷疑娘親拿在手上擦眼淚的那條絹子已經可以擰得出水,而跟娘的低泣一塊兒飄進耳裡的話語讓她如墜五里霧中,她被他們的反應弄得有些頭疼。
  還有,她沒聽漏娘親提到的祭師。
  祭師耶!那個原是西斐國君專屬御醫、接掌師父之位直接晉升為祭師,向來受盡西斐臣民膜拜,甚至被當成神祇一樣供養在皇宮裡的傢伙,竟然紆尊降貴跑來雲府為她看診開藥方,
  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身為國君的秋煌哥哥請來借她用用,不過她是得了什麼需要祭師出手醫治的不治之症嗎?
  “你……我們……唉!你讓爹怎麼跟你解釋呢?”見女兒醒來,雲老爺滿心歡喜,但那份喜悅依舊掩飾不了臉上的深濃疲倦。
  “爹,您眼下的兩坨黑色怎麼那麼厲害?您有好好休息嗎?”京師裡人人都知道前任侍中大人老來得女,對她這個女兒疼入了心、入了肺,就不知道為何她睡了一覺醒來,竟覺得爹比以前蒼老了許多,臉上的憂心忡忡令她看了覺得好心疼,她不就是睡了一覺而已嗎?睡了……一覺?
  “老爺,要不您先去休息?你都守著若若一天一夜了,現在若若醒了,身體也沒什麼大礙,這兒讓我來照看就好,也好讓我們母女說些話。”瞧見女兒茫然之中夾帶擔憂的樣子,雲夫人趕緊勸說。
  “好好,我去休息、我去休息……你好好看著若若,別讓她下床亂跑,她現在身子還很虛弱。另外讓她吃點東西,叫人給她多煮些補品,養好身子……”
  雲老爺嘮嘮叨叨碎碎念,邊走邊回頭對愛女表現依依不捨,身影最終還是消失在門外。
  “娘,我到底怎麼了嘛?你們剛才在說什麼?我為什麼沒幾句聽得懂?”目送自家親爹離去後,若若對她娘親問出心裡的疑惑。
  “若若,你先把藥喝了,邊喝邊聽娘說。別擔心,這藥是祭師親自開的藥方,就算沒病沒痛,喝了也有強身健體的功效,來。”
  “好嘛……”
  盛著黑漆漆藥汁的瓷碗遞到面前,光是聞到氣味就知道好苦,雲湘若低頭淺啜一口,濃烈的苦澀味隨即佔據味蕾,她強忍著啯出來的衝動,一口接一口喝下據說是那位鑲金鍍銀的大祭師為她開的藥方。
  “前陣子你因公事去宣城,不久卻傳來你失蹤的消息,我們找了你好久,你兩個哥哥也放下手上所有事,告假跑去尋找你。”
  “宣城……”有記憶,她有去過。
  腦子裡還留有她跑到城外某座山上追悼死去愛情的悲壯行為……呃,她去了曾跟熙哥哥去過的那座山,她在山上大喊熙哥哥的名字,然後她哭了,哭得好不淒慘,後來遇上了一位問路的姑娘,再後來……再後來呢?
  為何她記不清後面發生了什麼事?
  “數天前陛下派人來告知已經找到你了,正在護送你回來的路上,我們一家人才得以安心。前天你終被送了回來,陛下派來的人說你不小心失足墜崖,撞傷了腦子,遇上好心人收留,一直在對方家中靜養,這段時間你身子虛弱,傷勢時好時壞,無法跟我們取得聯絡,等身體好了一些,你就拜託那家人到官府捎口信,他們才找得你。”
  “咦?”不對啊,她沒有娘親說的那些記憶,完全沒有。“怎麼會呢?我根本不記得娘說的那些事情,我……”
  “你別著急,祭師說你撞到了頭,又在陌生環境待了那麼久,回到家中清醒過來以後情緒會不穩定,記憶也會變得很混亂,等過一陣子就會好轉了。”
  “我……”不對,還是不對。
  從她上山后的記憶就變得很朦朧了,在那之後應該還有些什麼,一段很漫長的經歷,似乎……對她而言是很重要的事情。
  可是她想不起來,不管再怎麼努力回想,那段記憶就是空白的,就像一張未曾被筆點綴過的白色紙張,空蕩蕩的,叫人感到莫名難過,糾結的情緒直叫人想哭……
  “若若乖,別想那麼多,回來了就好好養好身子,我們只要看到你平安無事的模樣就謝天謝地了。”
  藥汁飲盡的空碗被取走,換上一碗白粥,白米的香味隱隱約約在鼻前飄過,他們知道她不喜歡喝太過黏稠的粥,特地叫廚娘煮得稀糜一些。雲夫人輕吹著粥上的熱氣,舀起一匙喂入女兒口中。
  “對了,若若,怎麼不見那只金鐲?該不會是你把它當成謝禮送給人家了吧?”
  經娘親這麼一提,雲湘若才反應過來。
  確實,原本戴在右腕上的金鐲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條顏色陳舊的紅色編繩,還是市集小販賣的那種,一文到三文錢一條,真的是隨隨便便都能找到的東西,普通又平凡。
  普通,又平凡……
  “是、是吧?”她不記得了。
  金鐲是熙哥哥在她十四歲那年贈予她的生辰禮物,那一年也是她被欽點為侍中,對她來說是很重要的東西,曾經不離身地貼身戴著,連就寢時也要把它放在枕邊,靜靜凝瞅著它許久許久才捨得閉眼入睡。
  如今它不見了,望著腕上原先屬於它的位置,印入眼簾的卻是另一樣取代它的物件。
  鐲子沒了好像也沒有很難過。
  送她鐲子的人不知道從何時起,在她心裡變得不再重要,取而代之的是某個人的影像在腦海中一閃即逝,不管她如何捕捉,都看不清……
  “難得你捨得,到底人家救了你一命,送出去了也好,不用老看著它對贈物之人朝思暮想。娘多擔心你會想不開,好擔心這次你不知道跑到哪兒就再也不回來了……”
  “太誇張了啦,娘,你放心,我還想到七老八十都活蹦亂跳的呢,不會跑去自尋短見的。而且熙哥哥的事我都已經忘了,我對他半點感覺都沒有,就算他被逼迫拿著聖旨跑來說要跟我成親,我也只會請他喝杯茶、吃吃糕點,祝福他今後跟愛人美滿幸福,千萬千萬不要為難自己,送他出門揮手再見。”
  “忘了也好,已經對他沒有任何感覺了自是最好,那孩子打小對你就沒那個意思,我們看著你一頭熱卻不好開口直說……總之,若若,爹娘和哥哥們只想要你真正覺得開心,其它的不重要。”
  是啊,只要她是真正覺得開心快樂。
  感情本來就是這樣,不管你愛得有多深刻多真摯,只要對方沒有那個心思,不願意接受,儘管你用盡全力把它傾訴出來,在外人眼中,你的感情永遠是座沉重壓抑的大山,壓得對方喘不過氣。
  真正適合她的人多得是,在平日來往的大街上、在某個她走過路過的地方,一個心血來潮的驀然轉身,說不定那人正在微笑著等待她呢,何不放那段得不到結果的感情和那個得不到的人一馬呢?
  心裡松了好大一口氣,雲湘若輕輕頷首,將空碗放到娘親伸出的手上。
  “沒事就再休息一會兒吧,晚些時候娘命人拿膳食和補藥過來給你。還有,陛下讓你先休養一段日子,暫時就不要去管政務了。”
  “嗯,好,娘親也好好休息。”不光是爹,娘一定也好累。
  他們只讓下人候在房外,可想而知在她失蹤的這段時間,他們不知有多憂心難過,守在她身旁、等待她醒來,這些疲憊又耗費心神的工作他們不想假手外人,他們對她的疼惜由此可見。
  “娘,熙哥哥快成親了吧?到時候我能去嗎?”籲出一口心安,本來已經合上的眸因想到什麼再次睜開,喚住正要出門的雲夫人。
  “你要是想去就去吧,過幾天你兩個哥哥也會回來,到時我讓他們其中一個陪你去?”
  “不用了。”她想問的其實不是熙哥哥的親事,只是剛開始有些不好意思,“我……那個,到時秋煌哥哥也會去吧?我想問他關於那個救命恩人的事。”
  她的救命恩人一定是送她這條編繩的人,也是腦子裡那道如何也回想不起來的身影。
  那個人對她很重要,她不知道原因為何,只是種直覺,若她真的找不到他,一定會忍不住崩潰哭泣。
  “傻丫頭,聽娘的,現在什麼都不要想,先好好休息。”雲夫人說完便關上了門扉,對門外的下人吩咐好好照看小姐。
  房門一關上,雲湘若下意識撫上編繩,動作輕輕,小心翼翼,好似稍稍粗魯一些就會把它弄個粉碎。
  只是從繩子上傳來的只有她的體溫,除此以外,什麼都沒有。
  夜闌人靜,外面的蟲兒有一下沒一下地低聲鳴叫著。
  雲湘若躺在床上睡得不太安穩。
  夢裡,有無數的人物情景不斷出現,它們太繁雜太朦朧,一直在斷斷續續,比摔碎的花瓶碎片還要零碎,由始至終她都沒能將它們聯繫起來,編織回完整的過去。
  唯一能確定的是,不管在哪裡、做著什麼,始終都有一個看不清模樣的男人陪伴在她身邊。
  他一定就是她手上這條編繩的主人。
  娘說熙哥哥找到她的時候,她因為心緒焦躁不穩定受到刺激,一時間忘記了之前的事,但有個人對她而言是很重要的,才會不停的在她夢裡徘徊悠轉,而她此刻竟然還能夢見那個看不清臉孔的男人出現在面前、爬上她的床,以四肢囚禁著她。
  “你——”
  “噓。”
  她想說話,但甫出聲就被他制止。
  他俯身靠近,以唇壓住她的,他的吻好深好猛烈,仿佛被奪走的不僅是呼吸,還有她的靈魂。
  嘴裡被他的熱舌翻弄,每一處都被仔細探索、細細品味,她的頭好暈,思緒原本就處於混亂,經過這番攪擾更是徹底停頓,一雙柔荑忍不住自錦被中伸出,攀上他的後頸,把他拉得更近。
  他沒有穿衣服,不知道是否為了碰觸她而準備的,被子不知何時被掀走,她不在意,急著感受他身上灼人的體溫,每一寸與她緊緊貼合的肌膚都傳達著他對她的情與欲,那樣的燙人,那樣的難耐,又是那樣的叫人捨不得鬆手放他離開。
  只是,這還是夢,她不該有太多的感觸才對。
  這是她曾經經歷過的,是這個男人帶給她的,他對她很重要,他的份量遠遠超越了她的想像,霸道專制地佔據著她的心。
  唯一令人感到苦惱的,是她現在記不起他,即使他離她這麼近,她依然看不清他長什麼樣子。
  這樣的夢太殘忍,比用銀針狠戳心臟還要難受。
  她不要忍耐,那樣太委屈自己了,趁他鬆口之際,直截了當地問:“你是誰?”
  “這很重要嗎?”他撐起身子,在她上方這麼問著。
  絕對不是錯覺,即使看不清臉,她也看見他笑了。
  那個笑容一閃即逝,卻蘊含著太多的悲傷,看在眼裡,心裡會莫名揪痛。
  “廢話。不重要你幹嘛老出現在我的腦子裡?”
  他又笑了,被她的直言無諱逗得忍俊不住,笑容看來快樂一些。
  不僅如此,那撫上嬌嫩臉龐的大掌還帶著萬般疼惜的溫暖,長有厚繭的手指寵愛地在臉上輕柔摩擦。
  “你有疼你的家人,你擁有太多太多,不缺我一個。”
  “你……”好過分,那樣的說法好過分。她有疼愛她的家人,她擁有太多,這些根本不需要旁人提醒,可她就是、就是……“我想要你。我喜歡你。我只是記不得你了……”
  記不得了才會想要跟他求助。
  她很愛他,即使忘記有他陪伴的記憶的現在。
  當時喜愛他的那份心情有多深刻,此刻從心底不住泛湧上來的情感就有多痛心,因為她確確實實把他忘了,幾乎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喜歡我,然而你卻選擇了這邊的記憶。”這句話沒有責備的意思,更多的是諒解和憐惜。
  “我不是喜歡才忘記的,記憶這種事哪有這邊那邊的說法,我珍惜我的家人,也想要擁有跟你在一塊兒時的記憶。那時是熙哥哥找到了我,當時的我好混亂,我在那裡、那裡……然後,呃?”不行,她還是想不起來,就連在哪兒被找到的都記不清楚……
  “若若,”溫厚男嗓打斷她摸不著頭緒的回想,深情的吻又落了下來,像春日的細雨,溫柔又纏綿,“我愛你。”
  “我知道,我知道啊……”知道卻記不起他是誰,她無論如何也無法回想起來。
  眼淚一滴接著一滴自眼角滾落,墜入鬢髮,視界遭到淚水侵擾變得蒙矓,眼前本就看不清容貌的他也變得更模糊不清,不過眨眼試圖驅趕惱人淚水的瞬間,他就消失不見……
  “你等等啊、等一下——”
  雲湘若低聲叫喚著自夢中醒來,毫不意外面前根本空無一人,她仍是在自己的房間。
  淚水抑止不住,像方才在夢裡一樣不斷掉落,毫不留情地把嬌麗花顏肆虐弄濕。
  在下人聽到動靜趕來前,她抱住雙膝,將自己縮成小小一團,嘴裡吐出低弱無力的短短字句——
  “你到底……在哪裡?”
  在別人拜堂成親時,啪嗒掉淚的事簡直聞所未聞,偏偏今日雲湘若就是見到了,而且她就是那個活該遭受新郎新娘亂棍打死的禍首。
  她保證她不是故意的,絕對不是。
  她大病……不,是剛養好身子就跑來道賀。誰叫人家拜堂的時候,剛好有個差不多的情景閃進腦海,正主兒還是她跟夢裡的那個男人。
  從今天開始,你是屬於我一個人的了。
  男人的話語似曾相識,賓客的祝福、鑼聲和鞭炮的吵雜根本掩蓋不住,仿佛所有的一切都離她遠去,唯有那個男人是真實的,柔情萬千的嗓音在耳邊迴響起一遍又一遍。
  奈何眼裡映著今日百年好合的是別人,一想到人家成雙成對,自個兒卻形單影隻,眼淚一個沒忍住,當場就唏哩嘩啦哭了出來。
  當然她沒傻傻留下用淚眼目送新人完婚,趁著沒人發現,她腳步退退退,退到門口後,轉身跑出大廳。
  “若若。”
  又來了,真是陰魂不散。
  近來她越來越討厭聽見有人喚她的小名,因為夢裡那個男人就是這般喊她,然而他沒有一次出現在她身旁,每回聽見有人喚她的小名,失落總會來得無比深刻”。
  “秋煌哥哥。”為人臣子不敢怠慢,雲湘若胡亂擦掉臉上的淚跡,趕緊轉身面對來人,西斐國君——秋煌。
  剛好她今天也是來找他的,現在他自己跑來,省了待會還要找時機跟他搭話的麻煩。
  “我早說過給你們賜婚的嘛,你偏要看著他另娶別人,看,哭得這麼慘這麼可憐。”
  嘴上說著可憐,心裡可不是這麼想。秋煌本以為今日能看到一場好戲才微服出宮參加婚禮,想不到這個不久前還對人家癡迷得不得了的侍中,今兒個竟然默默退出,找個魚池對著靜靜垂淚,嘖嘖。
  “我不是因為看到他成親哭的。”
  “那是因為什麼?”
  “熙哥哥找到我的那天,我人是在哪裡?還有,你們到底是怎麼找到我的?”胡謅給她家人聽的話,以為她也會相信嗎?
  她家那幾只見到她平安回家就感天謝地,其餘一概不理,仔細想想,那些偽造的經過根本漏洞百出。
  反正秋煌向來就沒有一國之君的樣子,又時常親昵的喚她最疼愛的“紅顏知己”,讓她跟他稱兄道妹,以前她是不在意啦,現在拿來跟他沒大沒小逼問實情,剛剛好。
  “我不知道耶。”
  他不可能不知道!裝傻裝得熟能生巧!
  “要不,我回去問熙哥哥?”算算時間差不多了,新郎已經開始給賓客敬酒,正好拖他回去對質。
  “別別別,你等等,讓我好好想想……”被公然揭穿自己捏造的謊言,這種面子丟不起。秋煌趕緊望望天又望望地,過了半天才擠出話來:“有人在西斐和樂國交界附近的城鎮典當過你的衣物又贖了回去,這樣來回一趟想讓人不記住都不行,後來當鋪的人看到街上張貼著你的尋人啟事,突然想起衣服上有鳳凰繡紋就去報了官,跟著我讓祭師蔔了一卦,占卜出大概方位,就命人去尋找你的下落。”
  難怪。
  西斐四品以上的官員不管是否是官服,衣服上必有鳳紋刺繡,繡紋位置因國君賞賜各有不同。
  她的鳳繡在右袖上,當鋪的朝奉在接過要典當的衣裳都看看、摸摸質料好估價,看完摸完就封存入庫,衣服上的刺繡紋路什麼的,誰會特別在意啊?自然是要在遇上突發事件才能回想起來。
  “後來呢?”她急急追問。
  “你家熙哥哥當時就在那附近,立刻帶人過去尋找,後來就在兩國交界附近一座山上的山寨裡找到了你。至於你失蹤的那段時間到底發生了什麼,我們誰都不知道。哦,對了,聽說他們去的時候山寨裡空蕩蕩的,一個活人都沒有。”
  “那個去典當我衣物的人呢?當鋪的人有沒有說他長什麼樣子?”
  “拜託,那一帶多是來往各國的商賈旅人,每天來來去去出入當鋪的不計少數,又不是排出天皇老子一樣的排場,誰記得哪個長什麼模樣的人跑去典當哪根家傳筷子還是珍貴靈芝啊?”
  “怎麼會呢……”
  線索到這裡就斷了,唯一的蛛絲馬跡就剩下那座山寨了。
  但她不可能馬上動身到宣城,那太遠了,來不及、來不及……來不及?
  她不知道什麼來不及,只知道她已經浪費好多時間了,不能再拖延下去,她“你幹什麼?!”
  舉在半空的小手驀地被人緊緊握住,雲湘若抬起頭,看向阻止她拿拳頭狠敲腦袋的男人,幽幽輕吐:“我來不及了啊,我什麼都想不起來,只記得再見到熙哥哥那時整個人好混亂,我不想記起這邊的事,我亂掉了,好亂、好亂,然後我把那邊的事給忘了,我把他忘了啊……”
  其實她沒有全部忘記,至少那些零星的情景偶爾會浮現腦海裡,但是她沒把握這輩子能不能回想起來,她好焦急,聽見線索中斷,更亂更急,乾脆想著用手去敲自己的腦袋,看看它能不能變得靈光一些。
  “你……唉!”好戲是沒得看了,但是不忍心看到自家美人侍中在面前上演一齣活生生的自虐戲碼,秋煌邊歎著氣,邊從懷裡取出一樣東西,“救人救到底,你要真是下定決心就把這玩意兒拿去吧——”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3-14 00:19:08

  【第九章】

  你要是下定決心就把這玩意兒拿去吧。別怪我沒提醒你,一旦你決定那麼做,雲侍中,你就被革職了——
  那玩意兒是顆藥丸,由西斐祭師所煉造,作用——幫助恢復記憶。
  雲湘若對恢復記憶一事自然毫不遲疑,眼看真相藏不住,秋煌越擠越多——
  你剛被送回來的時候,我就去看過你,但是你這小沒良心的不顧我的憂心忡忡,當著我的面呼喊什麼童貞節操的不下數十次,還說著夢話嚷嚷:
  “你不要走,我們一起逃吧,外面那些是樂國士兵,我都知道的,你不要騙我,不要丟下我,不要走啊啊啊啊啊啊……”
  多虧祭師給你灌藥才安靜下來,也沒讓你爹娘他們多操心,頂多當作你睡迷糊了。
  後來我派人去查,回報給我的消息就是樂國童家,還真的有個叫童貞……咳!叫童征的,當時我就想,慘了,你失蹤期間肯定跟那個沒節操的發生了什麼,心早被拐跑了,女人啊,一旦談情說愛就壞事,我怎敢繼續把你擺在身邊?可憐我又要換一任侍中了……
  藥丸一下肚,藥效一發作,她趕緊找人擬定救人計畫,隔天一早帶著人馬不停蹄殺去樂國,目的——完成秋煌終於點頭應允的談和和營救童九歌。
  你也不用太擔心,通常像他那種沒有身負要職的小小逃兵被捉回去,頂多彙報一下狀況就被陰險嫉恨的壞兄長帶回自家刑房關起來,偶爾去抽抽鞭子、潑潑冷水、捅個不會傷及要害的兩三刀,能挨上四五個月保證死不了的。
  要說不擔心絕對是騙人的。
  一辦完正事從樂國皇宮出來,她馬上帶著人沖去童家要人,存心殺他們個措手不及。
  聽說大樂最重視門戶和家世,唯一能淩駕在那之上的就是一國之君,她就大刺刺拿著樂國國君賜予的聖旨踏入童家,在童家嫡子充滿憤恨的眼神瞪視下,奪回童九歌。
  “把這些拿走,你出去吧,然後不用再進來了。”將清洗過血污的乾淨帕子丟進同樣有血跡的水盆裡,雲湘若回過頭,對候在一旁的童府婢女說道。
  這裡是童府最上等舒適的客房。
  先不說童九歌被折磨得太慘,被救出來後身子虛弱仍未蘇醒,為了幫他出一口從小到大都宣洩不出來的惡氣,她決定“暫時”住在這裡,對童府上下頤指氣使,要他們給他用上一切最好的東西。
  “可是……”主子有吩咐,這位姑娘是西斐使節,手中更握有國君聖諭,不可怠慢,婢女很伶俐,想要親眼看到這位姑娘把心上人……就是他們家那位姥姥不愛、爺爺不疼,放府裡也沒幾個人關照的掛名二少爺服侍得妥妥當當,深怕她忘卻給二少爺使用從主子那兒討來的上好傷藥,連忙恭敬遞上。
  “多事。把東西放下,給我出去。”雲湘若不領情,連看都沒看就丟出一句不帶半點感情的冷言冷語,驅趕婢女離開。
  等婢女終於識相地離開,她才轉回來為童九歌拉上被子,以免染上風寒,哪料到才剛摸上錦被還來不及往上拉,手腕就被人緊緊握住。
  “你……”童九歌在抓住她的同時睜開了雙眼,本來疲憊的意識只認知到站在床邊的是名女子,直到那張熟悉的面容清晰地映落在深黑眼瞳,他忍不住瞪大了雙眼,“若若?!”
  “你醒了啊。”很好很好,還知道她是誰,看來沒有傷得很嚴重,剛才幫他處理的是些如同秋煌所說,被他的壞心大哥因嫉恨發洩的鞭傷刀傷而已。雲湘若另一隻沒被捉住的小手趕緊摸上心口,輕拍著要自己好好放心。
  “你怎麼會在這裡?我不是叫你待著別出來……不對,你不可能——娘的……”對她的記憶還停留在猛虎寨那時,伴隨著猛然起身,引發身上傷口疼痛,童九歌忍不住低聲咒駡。
  “你先別動,乖乖躺著讓我幫你上藥,還有你既然醒了就把藥吃了。”
  趁他被疼痛折磨得松了手,雲湘若自袖中取出兩個一大一小的瓶子,同樣是祭師的傑作,臨行前由秋煌塞給她,聽說效果比晾在一旁的什麼鬼大樂傷藥要好上太多,不過必須一同使用。雲湘若先打開大瓶的瓶塞,倒了一大坨氣味芬芳的白色藥膏在白嫩手心裡,反手就甩上童九歌傷痕累累的胸膛。
  他身上新傷舊痕一大堆,她懶得去仔細區分,隨便塗塗抹抹把眼所能及的全部塗完整,自認沒有對他動手動腳大吃豆腐,塗完胸膛還不夠,她當即以命令病人乖乖聽話的語氣道:“你轉身側躺著,我要塗你背後。”
  他好配合,是無法暫態做出反應的沉默配合,更是怔忡著無法分辨眼前的她是真是假,好不容易等到她摸完摸透,摸他的身子摸到心滿意足,疑問和駭然再也也忍耐不住,急急自口中迸發:“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他才說了一句話……不對,頂多半句,後面的都來不及說出來,就眼睜睜看著她打開小瓶瓶蓋、倒出一顆深褐色藥丸塞進自己嘴裡,跟著俯身吻上他。
  強烈苦澀味道瞬間溢滿口中,牙關遭到粉舌的入侵,但是藥丸一旦被推送過來它就趕緊退出,連情意深深的曖昧嬉戲都不曾給予就已經離開了他,只有粉潤柔軟得宛如花瓣一樣的唇仍貼著他的,一張一合地輕吐著不大合時宜的字句:“把藥吞掉,人家說傷藥和丹藥要一塊兒用才有效。”
  “你到底……”他深吸口氣,狠吐一句欲言又止,在聽話吞下藥丸之後。
  不能怪他過於震驚,直到現在,他仍懷疑自己在做夢,一個出現在白晝的荒誕夢境,一個也許下一刻就會將他扯回殘酷的可怕美夢。
  為此他不敢給予多一分信任,不想將許多天來的思念輕易傾訴,寧可跟她大眼瞪小眼,最好能被他瞪到自動消失,像煙一樣,瞬間煙消雲散,連半點殘渣都不會留下。
  可是這個美夢……惡夢,太強大了,在他面前眨著比湖水還要澄澈,比晶石還要燦亮的眸,全然沒有要消失的意思。
  他很懊惱,想伸手抓住那具曾在他身下哆嗦著承歡嬌吟無數次的纖弱身軀搖搖搖,窩囊的懇求它的主人不要對他施以這樣殘酷的重刑。
  就在這時,絕美惡夢展露嬌美若牡丹的笑靨,“你人還在樂國童府,不過跟之前你那個混蛋大哥拿來關你的簡陋刑房不同,這裡是全童府最好最舒適的客房。”
  “你為什麼會在這裡?”他在哪裡不重要,重要的是眼前的她。
  “我叫雲湘若,是西斐侍中。”他們之間有太亂太多摻雜其中,一時間講不清楚,她決定從自己的身份說起。
  或許是她的話太具衝擊性,童九歌一時沒能反應過來。
  過了良久,原本與她對瞪的黑眸瞪得更大,以苦澀意味深濃的嗓做著詢問:“你恢復記憶了?”
  除了她恢復記憶,他想不到出於何種原因她能流暢說出自己的身份與名字。
  而且,侍中?
  那是什麼身份?剛才是身上的鞭傷刀傷在痛,現在換成頭在痛,是很想一拳揍暈自己,不用再思考初次見面幾乎剝光別國侍中的財物衣物,後來又與人家做盡難以描述之事的苦惱疼痛。
  “對,我全都想起來了。那天我去了宣城郊外的山上,遇上一位路過的紫衣姑娘,當時她以為我站在崖邊是想跳崖自盡,匆匆跑來想要阻止,卻不小心把我撞了下去,下面就是溪流,我不懂泅水,落入水裡時,可能因衝擊力過大暈了過去,只能隨著溪水載浮載沉,後來就遇上你了。”
  事隔多時再回想起來,雲湘若對那名紫衣姑娘心存感激,並感歎自己的好運氣,幸好是落入溪裡,不是直接摔到岸邊的地上血肉模糊,或是腦袋撞上尖銳石頭壯烈淒慘一命嗚呼。
  “你是侍中?”童九歌不死心,想著要再確認一遍。
  普通人路過河灘溪流,只可能撈到破爛瓦罐、枯木樹枝,像他這樣撿到個侍中簡直是千古奇閏,他心裡滿是想要捂臉呻吟的無力感。
  “我是啊。”雲湘若揚起衣袖,讓茜紅衣料上那只以淺金繡線繡上的鳳凰朝著他的方向,那只鎏金色澤般的眼睛仿佛充滿靈氣,真誠又毫無畏懼,直勾勾地盯著他。
  “在我們西斐,但凡四品以上的官員都會配上鳳繡一隻,之前你不知道,把我的衣裳拿去當掉,還把我帶進山寨,這不怪你,也多虧你將衣服贖回時引起別人注意去報了官,在打探我下落的人循著衣服的線索找到了我,我才能這麼快跑來搶回你。”
  祭師的事暫且省略不說,那會是個很漫長的話題,他和她之間現在根本不需要那些。
  “所以,你為什麼要來?”他又問了一遍,字句跟之前不同,但意義明顯一模一樣。
  是,他不知道西斐四品以上官員衣服上都會配鳳繡,當初發生的一切他很抱歉,也聽懂了是有人找到她,已經把她帶回她原來的家,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有著比他更關心、更愛她的人,她會感覺之前的種種仿如隔世,她絕對會選擇那邊,她已經不再是失去所有記憶只想依賴他的那個她了。
  她,不應該來找他……
  “我想要來啊,我想見你,想要待在你身邊。五天之約我有好好遵守,那時外面來的是樂國士兵的事我早就猜到了,你說要我等你,我咬牙等著,我會從地窖出來不是因為有人找到我,是你遲遲都不回來,也許你是有事情耽誤了,但我深信你絕對不會食言,那就換我等你,我出來了,發現在外面等著的人卻不是你。”
  “我很抱歉,讓你等了那麼久,我知道即使我不回去你也會從地窖裡出來,以你的性情,一定會千方百計尋找我,我也有想辦法如何脫身出去找你……那天,我是跟那個人一起走的。”
  那個人指的是他大哥,雖然對方從未把他當兄弟。
  “你食言了?”雲湘若瞪他,即使知道事後追究毫無半點意義,什麼想辦法脫身,分明是她殺過來找他的好嗎?
  “他的目標是我,這兩年來從未放棄過,對付我一個逃兵,他無法任意調動尋常兵馬,就撥了百多名童府直屬兵士到我逃跑的地方附近守著,哪怕只要是關於我的一點點消息都不放過。那日我讓山寨裡的人無論如何都不要見血,不要傷害任何一名樂國士兵,為的就是要他別遷怒他人,事實證明,只要能將我捉回,他根本不把任何人放在眼裡。”
  “那之前在山寨大門一塊兒阻擋樂兵的人都逃了?”聽說找到她時山寨空無一人,她猜到大夥兒都逃脫了的可能性,到底是在一起生活過一段時間,她想從他口中聽到他們的下落才能更安心一些。
  “基本上都逃了,幾個跟我一起被捉住的被送進官府,不過他們本來就不是什麼殺人不眨眼的江洋大盜,頂多關上一陣子,相信應該已經都被釋放了。”
  “那就好、那就好。等等,你覺不覺得你大哥真的對你好執著?”
  人都跑了還窮追不捨,死死不願意放棄,硬是找人守在附近不放過任何一點關於他的消息,這樣的執念看起來好有問題。
  “像他那種出身的貴族子弟都很傲慢自負,聖上早就考慮拋棄過去拘泥於家世的陳腐規矩廣納賢才,若有朝一日,一個市井平民或是潦倒乞兒憑自己的能力,爬上比他們還要高階的官位,這樣的事教他們如何能忍?”
  說到這裡,童九歌忍不住苦笑了一下,“雖說政策尚未實行,不過聽說有許多人已經開始費盡心機極力阻止,例如在朝堂上明的暗的向皇上諫言,也有像我大哥那種,若有軍籍或官位,不管身在多微不足道的位置,直接令其身敗名裂,讓他們一輩子只能靠看人眼色而活。”
  “一堆自私自利的混蛋!早知道我之前跟你們國君多提幾個要求,整死你那個混蛋大哥,看他還敢不敢那麼囂張。”氣憤,早知如此她就不客氣了。
  “那是數百年來傳承下來的陋習,不是說想要更改,一時間就能糾正過來的,況且只懲戒一人根本無法起殺雞儆猴的作用。”有人為他抱不平,他很感激,更不要提那人還是他心愛之人。
  心愛之人……現在是心愛卻要不起之人,他在心裡補上。
  “話不是這麼說,只要想做,就一定能辦到。換做是我,我上面還有兩個哥哥,那我不是要被他們整死了?”
  缺少明事理和想要革新的人才是吧?沒問題,趁她順利奪回童九歌心情愉悅,回去後就幫忙找幾個能人將士送給樂國國君輔助國政。
  “若若。”童九歌突然喚她,語音很輕,卻有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沉重,“我們不能逃避問題。”
  “你想說什麼?”所謂的“問題”,她是知道的,她沒有那麼笨,可這種時候,她寧願向秋煌的無恥靠攏學習,小巧下頷一抬,美目蘊笑望天,嘴裡哼歌,呵呵呵呵……
  “我只是個再普通不過的男人,當過兵也做過賊,可我什麼都沒有,我什麼都給不了你。”他的沒有裡頭包括了無法給予她幸福,他以為她懂。
  她並非無理取鬧的女人,即使是恢復記憶的現在,她應該也能清楚讀懂他的意思,當然,他希望她的回應是撤回所有對他的一時錯覺,轉身離開。
  “然後呢?我該找個家裡有萬貫家財,身份無比尊貴顯赫的男人,就為了他擁有的一切,每天昧著良心跟他虛情假意、度日如年?”那種男人,她家陛下就是啊!只是她從未對人家有過半點幻想,敢幻想他的人肯定都是腦子裡面哪個地方出了嚴重問題。
  “你是侍中。”童九歌提醒她,想起之前談及的內容,刻意在兩人之間畫出一道比大海還要廣闊無邊的鴻溝。
  不對,應該是說他們之間本來就這樣。
  不管有多不想承認,事實就是事實,他根本從未真正認識過她,更不要說當這樣的她擺在面前,他如何要得起?
  “那又怎樣?”說別人觀念陳腐,結果還不是一樣在他心裡根深蒂固?本來想說她即將卸任侍中一職,想想還是作罷,姑娘她現在心情欠佳懶得開金口。
  “九爺,我跟你討一樣東西。”
  “啥?”
  突如其來的久違稱呼著實把童九歌嚇了一跳。
  但更嚇人的還在後頭,就算不是重傷在身行動不便,他也瞭解到不起來會更好,哪知她刻意拿他當病貓對付,二話不說就爬上來跨坐在他身上——
  “我要的東西在你身上。”
  “我身上沒有任何東西。”說出來不怕她笑話,除了娘親,他就是孑然一身什麼都沒有,連娘親給的編繩都給她了,她還想要從他身上得到什麼?
  “你的心,還有——你整個人。”
  要說在這個世上他聽過最令人震撼的話語,一定非此刻從那張粉潤小嘴裡吐露的話語莫屬。
  “我……若若,我覺得你還是該回去,那邊有疼惜你的家人,回去的話會更好。”要說內心不曾動搖是假的,但不行就是不行,她一定擁有太多的美好,而那些是他無法給予的,要她為了他拋棄那些,未免太殘忍。
  “你一定不知道,被帶回去那時,我曾經很害怕接受過去的記憶,因為等不到你,我欺騙自己,強迫忘掉關於你的所有。後來我做了一個夢,你在我夢裡出現,對我說了跟現在差不多的話,要我忘了你選擇另一邊,聽完之後,猜猜當時的我在想些什麼?”
  “想把我海扁一頓。”真慘,遭到同一個人的拒絕兩次,換做是他也難以忍受。
  “對,不過現在的我不想那麼做。”在夢裡碰不到他,自然不能賞他一頓好打,讓他醒醒腦,好可惜不能為自己出口氣,既然此刻他就在眼前,能碰能摸,她換一種方式修理他——用強的。
  說做就做,雲湘若將那條礙事的被子扯走,圓潤翹臀一起一落坐回他身上,小手忙碌去脫他身上僅存的長褲,接著動手為自個兒寬衣解帶,在他面前上演一場活色生香的淫媚誘惑……
  “真的要這麼做?”她那麼強硬的施展美人計,他只能選擇敗下陣來。
  “在山寨那時你說過我是屬於你的,你還記得嗎?”
  “記得。”記得牢牢的,比任何思緒都要清晰,直到現在,他的心意不曾有半點改變。
  “那句話你也要食言嗎?”
  “我不想食言。”帶著顫意的沉嗓這麼說,蘊進不舍與從未減少過的愛意。
  “人家說事不過三,但是這輩子,我希望你對我的言而無信只有一次。”握起他放在身側強自忍耐緊握成拳的雙手來到她的腰間,碰觸因一絲不掛而微微顫抖的嬌軀,他真實的體溫跟夢境裡的不一樣,光是這樣感受著,她就忍不住鼻子一酸,懷念到快要哭泣。
  “你不需要對之後的事情感到不安,是因為你在這裡我才會來,這次換我來讓你成為我的。”
  “說這種話你還真不害臊。”突然很想發笑,真不知道她到底鼓足了多少勇氣說出來的,在山寨那時看起來乖巧冷靜,完全不像是這麼霸道野蠻的傢伙。
  “彼此彼此。”總愛說不害臊話語的是他才對,雲湘若唇邊綻出一抹誇張狠笑,打算扮演強上民男的兇惡女賊,湊近他怒唇就要吻上,哪料到離他還不到半寸的地方,就被腰上那雙手制止喊停。“你幹嘛?”破壞氣氛也不要這樣啊!
  “最後問你一件事,你是怎麼進入童府把我救……把我搶到手的?”要拿他開動可以,不過他跟她不同,或許是身上的小傷小痛在隱隱作祟,思緒反而清晰多了,要弄清楚前因後果才跟她在“敵陣”白日宣淫。
  “哦,就是秋煌哥哥……呃,我們家陛下願意跟你們家國君談和,順便多送幾個條件給樂國國君作為交換你的條件。本來嘛,你那件事又不是什麼大事,都讓你大哥把你帶回家私自問罪了,附送的條件自然比你重要得多,人家就當場寫下聖旨給我拿來耀武揚威。”
  “你家陛下對你真好。”若換做是他,要他拿國家利益做籌碼給自家侍中換個男人,他自認辦不到。
  他一定不知道自己說這句話時,表情和語氣到底有多酸,雲湘若沒那種善良好心腸,當場揭穿:“好酸哦,好刺鼻哦,怎麼突然有強烈的味道啊?”
  “在哪裡?”
  “這裡啊——”
  什麼用來限制她行動、不讓她亂來,不管啦,她硬是橫蠻掙脫腰間那雙手,幸好他怕她受傷,及時松了手,讓她得償所願傾身吻上。
  她……好狂野。
  應該是恢復記憶的關係,也應該是多日未見的關係,她的吻法完全像頭小蠻牛在橫衝直撞,比他這個男人還要粗魯,只是他沒有要阻止的意思,無言承受,偶爾在她不知道下一步該如何時稍作指導,讓她可以繼續對他的蹂躪,他則安靜享受直至她滿意撤離。
  “童九歌……”
  “嗯。”他輕應一聲,因為聽見了她喚他的名字,那個當時為了躲避追捕隨口捏造的名字,他可沒忘記曾經承諾過要當她的“童九歌”。
  “我身邊的人全都對我好好,真的很好很好,但是對我而言那不夠。”雲湘若粉唇貼著他一下一下輕輕的吻,小舌時而舔弄描繪著他的唇形,捨不得離開他,“我是個很貪心的女人,我還想要你一輩子對我好,好不好?”
  一輩子,她給了今生今世都會在他身邊的誓言,即使恢復了記憶,她依然不願對他放手。
  既然如此,他所擔心的那些又如何能與她的堅持真摯相比,又如何能再次拒絕她?
  “好。”童九歌聽見自己這麼說,在陪她失控淪陷之前。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3-14 00:19:29

  【第十章】

  窗外的風景隨馬車前行不住倒退,剛進入西斐京師的城門,便看到車水馬龍的繁華景象。
  從馬車車窗望出去,雖無法目睹街道全貌,但道路旁多的是雕樑畫棟的華美建築與門庭若市的飯館酒家,商肆種類繁多,行人、遊人有的來去匆匆,有的悠悠哉哉漫步閑晃,偶爾聽見小販叫賣商品的吆喝聲……
  對於京城的繁華盛況,雲湘若已是熟悉不已,馬車行駛方向的一景一物、每一個人,幾乎每日上朝在路上都會碰見,不過也許是身旁多了個人的關係,平日見到在當鋪門口黑著一張臉掃地的老伯、整理布裝店面衣料的兇惡大嬸等等,也莫名變得可愛起來。
  “你不打開窗戶看看嗎?”手上一松,任由窗簾自白皙纖指滑開,雲湘若挪身到童九歌身邊。
  “看到有什麼想買的,我們要下車逛逛嗎?還是路過瞧見哪位惡商貪官,你要為我指點一二,一會兒等我去打鐵鋪買把削鐵如泥的好刀,晚上單槍匹馬去搶劫他們,為他們開倉散財、造福百姓?”原本閉目養神的童九歌聞言睜開雙眼,看著黏回身旁的她,有點好笑的問。
  “你才不會那麼做,而且,到時要是你被捉住,我會很為難的。”剛才那句話聽起來戲耍之意滿滿,害她突然想起前段時間自己的所作所為,忍不住語音低弱地問:“這些天你時常神遊太虛,不知道在想什麼,該不會是氣我在童府時做得太超過了吧?”
  “不會,只是我有點哭笑不得,你讓我見識到原來女人的怨氣有這麼大。”
  在大樂的時候,最初選擇借住童府是為了不移動受了傷體虛的他,順便找找府中人的麻煩。
  她說過只是暫住,甚至想過在他恢復得差不多的隔天就收拾包楸走人,改去住行館,可是她越住越囂張,最後乾脆不走了,在決定帶著他出發返回西斐前,一直用大樂國君賜予的那張聖旨理直氣壯當起脾氣大、排場大,又愛拿喬的西斐使節。
  期間,不管任何膳食,哪怕是她自個兒提出要下人熬煮數個時辰的湯水補藥,都要當著別人的面以身試毒,為此,大娘和大哥不知道變了多少次臉,無奈瞧在她是西斐使節、更是貴客的份上,敢怒不敢言,而那個勉強算是他爹的男人也只能保持沉默,無言地看著一個自稱是他兒媳婦的凶姑娘對著“婆婆”和“大伯”張牙舞爪,那個場面回想起來,至今令人感覺太……一言難盡。
  最震撼的還要數她拉著他去娘親墳前上香,雖然路有點遠有點難走,清理墳前雜草十分辛苦,她也不曾有過半句怨言。
  她的那些舉動對他來說,與其說是感激,更多的是讓他加深對她的愛與憐惜。
  “那時我是故意的,我就喜歡那麼做。”她用自己認為的方式對他表現憐惜,哪怕其它人對她的作法抱怨連連。
  “傻瓜。”看在她那麼賣力為他抱不平的份上,童九歌就不數落她的不是,伸伸出將垂落粉腮的一縷髮絲撩到耳後,然後目光落在一旁的那卷聖諭……
  “你說秋煌哥哥特意派人召你入宮是什麼意思啊?”
  那玩意兒,是她抵達樂國沒幾天,由另一名使官送來的,她毫不避諱,搶過就看,但是上面除了讓他到了西斐京師就進宮面聖以外,就再也沒有別的了。
  “他沒跟你提過什麼嗎?”
  “沒有。臨行前,他只說若我一定要選擇你,就得放棄侍中之位。”
  放棄侍中之位是天大的事,她都告訴他了,也是因為這樣,在童府住了多久她就糾纏了他多少天,為了不讓他心存芥蒂,她費了好大功夫才說服他跟她回來。
  “若若,你真的決定不當侍中了嗎?”事到如今,他知道說這種話會令她傷心,但現在離宮城還有段距離,若她想改變主意還來得及。
  “你知道我為何會當侍中嗎?”
  “為了什麼?”
  “一言難盡,等會再告訴你,總之,起初是因為我家陛下的一時心血來潮,否則上至國事政事,下至俸祿權勢,我可是半點興趣都沒有。”
  這麼說好沒責任感,辜負了悉心教導她之人的一片苦心,不過爹,師父,對不住啦!雲湘若在心裡雙手合十,誠意道歉。
  “那你對什麼感興趣?”這些天她一直在他耳邊苦口婆心的勸著,甚至用上各種甜言蜜語逼他就範,整天為了他忙進忙出,每到就寢時間就來一下極致誘惑,別說是他,就算換成是清心寡欲的得道高僧都會忍耐不住,相比之下,談論關於她之事的機會卻是少之又少。
  “你啊。”都已經不是頭一次了,他竟然還會驚訝瞠目,雲湘若選擇無視,逕自往下說:“我對擁有一顆仁慈之心,把落水不知道死透了沒的我撈上來的你很有興趣;我對為了幫我找回金鐲,不惜以身犯險,跑到危險之處亂來的你更有興趣;我對對我說要我成為你所有物的你最最最有興趣了。”
  說白了,她對研究他這個人最有興趣。
  “你就不能有點有意義些的興趣嗎?”這句話幾乎是隨著嘖笑一併吐出來的,表示對她佩服到五體投地。
  “我認為能遇見你就已經很有意義了。”不,應該是這輩子再也別無所求才對。
  比起追逐永遠不會停下等待自己的那個人,上天給她換了一段記憶,取走了難忘的錯誤感情,在自身最空白純淨的時間遇上他,他們的相遇不是有意義那是什麼?
  “是是,我當時就沒想過撈上來的屍體還會詐屍。”這輩子,能讓他一驚一乍、擔驚受怕的,估計除了她就沒有別人了,她還挺麻煩的,只是他從未嫌棄過。
  “如果知道,你還會把我救上來嗎?”
  “會。”童九歌篤定地點頭,完全沒有半點遲疑。
  有時候不是深思熟慮反覆思考過後才做出決定,而是第一眼,只需要那麼一眼,一個感覺,就一定會那麼做。
  “謝謝。”雲湘若說得嬌燦如花,笑得心滿意足,小手摸過去,鑽進大手手心,“我問你一件事,等該處理的事情都處理妥當後,你有沒有想要做的事?”
  “找座深山建一座山寨,這次讓你當壓寨夫人可好?”
  “好啊。”
  他是說笑的,她卻是認真的。
  童九歌很是無奈,唇角扯出淺淡笑意,大掌撫上那顆肯定一開始就沒怎麼思考過的腦袋,揉摸的動作很溫柔,帶著寵溺地開口:“我想找回猛虎寨的人,想知道他們過得好不好。”
  “對哦。”之前聽說他們都逃掉了,就是不知道現在得怎麼樣。“那我陪你去找,你去哪兒我就去哪。”她將侍中身份腰牌官印統統交回去,到時無事一身輕,愛去哪就去哪,最重要的是,她想要在他身邊多久都不會有人來打擾。
  “你爹娘他們知道我們的事嗎?”
  “我有跟他們說過。”她在臨行前簡單提過,之前在童府時,她也曾寫了足足有十張紙的書信向他們說明事情原委。
  “那他們……怎麼說?”童九歌問得小心翼翼。沒辦法,他一直感覺理虧,誰讓他一開始不明真相拐跑人家寶貝女兒,人家沒有找人等在城門口準備圍攻他,當街怒吼:“臭小子還我寶貝若若!”就已經很給面子了。
  “他們什麼都沒說,不過我想他們不會反對才是。”
  “你怎麼知道?”
  “要反對,我早就被打包帶回去了,當時離樂國最近的是我二哥,他日夜兼程也用不上十天半個月。”既然她能把他帶進京城,足可見他們是妥協的。但為了讓他安心,保證不會發生慘遭毆打的狗血事件,雲湘若告訴他一件事:“我娘說,他們只想要我真正覺得開心,其它的不重要。”她已非三歲小娃娃,能為自己做出決定,選擇與她執手一生的物件。
  “跟我在一起,你開心嗎?”
  “跟誰在一起開心不開心,不是一兩句話就能說清楚的。我認識你,我瞭解你,我跟你在一起,我熟知了你的習慣、關於你的大小事,我們經歷過許多,感情在那些過程中不斷累積,直到我真正愛上你,從此認定了你。”
  她說得頭頭是道,故意講給內心存有許多不安的他聽,要他明白她的心意不會改變,從在馬車上睜眼瞅見他的那一刻起。“光顏著說我也不說說你自己,你娘不是說給你取那樣的名字,就是為了讓你像你爹一樣嗎?”
  像他爹一樣征戰四方,所以給他取名為“征”。
  這個心顏在樂國時他不敢奢求,來到西斐也不見得能實現,所以該擔心放不放的下、允不允許捨棄的該是他才對。
  “你知道的,我從未在乎過,更不曾對我娘立誓一定會做到。”能做就做,不能做他也不強求,無關性情瀟灑與否,非要他說的話,活了這麼久,唯一想過要去“強求”的,估計就只有她吧。
  “那就好、那就好。”最怕他放不下,不然她還真不知道該如何安慰他。
  歡悅的心情難以抑止,雲湘若正想偎進他懷裡,哪知外面有人很不合時宜地打開車門,探頭進來喊了句:“侍中大人,宮城到了——”
  在宮裡頭轉了一圈,拜別了一些平日對自己照顧有加的大臣,雲湘若來到禦書房外面的長廊,挑了處能瞅見書房大門的地方,坐到欄杆上靜靜等候。
  見到幾個相熟的小宮女走過,跟她們閒聊了一會兒。
  本以為他們還要談好久,剛想說去追上小宮女,拜託她們幫忙拿些小點心過來邊吃邊等,恰好瞅見童九歌推門出來,她連忙迎上去,拉住他左看右看,看看前面又看看後面——
  “幸好幸好,哪兒都沒穿沒破,沒被人怎麼樣。”
  “你們家國君有那麼殘暴嗎?”進去聊個天、談個話就要身體破洞、萬箭穿心?
  “我就是好奇。”踩著精緻繡鞋的輕盈蓮足走回他面前,還沒抬頭,目光就先接觸到他手上握著的那卷玩意兒跟之前不同,雲湘若忍不住大驚小怪起來:“他給換了卷聖旨?他想要你做什麼?”
  她就說嘛,為什麼懇求的話一出口,秋煌會二話不說點頭答應救人,平時那些什麼“她是他的紅顏知己”、“他最疼的就是她了”,都是客套無恥的胡言亂語,他的打算從一開始就想叫她的男人去幫他做什麼!
  她好氣,心裡越發急躁想要知道童九歌到底答應了什麼無理要求,伸手就要去搶奪他手裡的東西——
  “先別急,他並沒有刻意刁難,要我去做什麼難以完成的事。”
  “有你也會說沒有!”眼看都快構著了,他卻把聖旨換了只手,欺負她人矮,舉得高高的,就是不讓她將聖旨拿到手,她氣得紅了眼兒,在原地惱怒踩腳。
  她知道他一直對他們的身份懸殊、她前往樂國救他之事耿耿於懷,可是人家都說能者多勞嘛,她多慶倖她是侍中,濫用職權救回他,她是做之無愧,剛才她在宮裡跑跑走走,都按照規矩把腰牌等等相關對像全部還回去了,現在無職一身輕,就等著跟他去當神仙眷侶四處遊玩,他就非要攬些麻煩事上身以報她的“救命之恩”嗎?
  “你連聽都不聽就給他判了死刑,凶得像只幾天沒被餵食的兔子。”
  “我跟他認識得久,還是你跟他認識得久呀?”十八年跟半個時辰多一點,不用算都知道是前者有壓倒性勝利啦!還有那是什麼形容詞?兔子幾天沒被餵食就直接死翹翹了吧,哪還能像她這樣活蹦亂跳的?
  再來,她要真衝動起來,保證連原由都懶得問,直接沖進書房給那個混蛋一頓好打,打到他以後安分一點,對人真誠一點兒!
  “你知不知道在我還沒參政以前,就有人經常聯合我師父一塊兒給他出餿主意,他的宗旨就是能用就榨幹對方到半滴不剩,在他的認知裡,根本不知道‘有人性’三個字是怎麼寫的啦!”
  所以她才擔心秋煌搬她出來要脅童九歌,不管提啥要求都要他重複“草民遵旨”,怕他吃大虧。
  結果他光顧著看她一個人著急,不管她有多擔心、多努力,逕自把那卷聖旨當寶貝,如何也不肯交到她手……吼!
  “若若,你——”他本來想說的,話沖到嘴邊仍是難以啟齒。
  碰巧這時一陣琴音自宮裡某處隱約傳來,琴聲似緩慢流淌的水流,帶來一股難以言喻的平靜,又像絹絲輕綢入手,觸感軟柔到極致,一聲接一聲,一個音串起又一個音,太過悅耳動聽,連他都受到吸引,一時間愣在原地。
  再看面前人兒竟然比他呆愣得更厲害,簡直整個人都僵住了,話題因突發事件臨時變更:“彈琴的人你認識?”
  哪知原先還一蹦一跳纏著拿聖旨的凶兔子驀然停下動作,舉在半空的小荑也跟著訕訕收回,唇一努,語音低弱地緩緩道:“你的直覺要不要這麼敏銳啊……”
  “是名男子?”童九歌聽見了,並瞅見她神色為難地點頭,只是那並不是想要隱瞄的閃躲,而是苦惱著不知該從何說起,他乾脆好心一點,幫忙給她起了個頭:“剛才你家國君……我現在應該要喊他陛下。陛下告訴我,之前的你一直很迷戀一位男子。”
  “咳咳咳!他挑撥離間啊,那都是多久之前的事了?”其實也不太久,還是幾個月前的事……
  “等等!你千萬、千萬不要誤會,我跟他沒有任何關係的,他一直把我當作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妹妹,我已經徹底搞清楚了,我也只當他是比兄長還要兄長的傢伙,現在我對他真的連半點關於愛呀、癡迷的感情都沒有!”
  她加重“哥哥”和“妹妹”的語氣。
  不過故意作怪意圖拆散愛侶的傢伙真是太過分了,詛咒他今年秋狩被馬踢!
  “我知道,我就只是問問。”
  為了他,她一個女子,說服國君談和,帶著人跋山涉水千里迢迢跑去別國找他,要說這不是真的愛,那是什麼?
  他沒有那麼蠢,還傻傻的亂吃飛醋。
  “人家成親的時候我也有去誠心祝賀,那時你的聲音老是跑出來在我腦子裡回蕩,我太思念你,一個沒忍住哭了出來,雖然事後我有跟人家好好道歉,但還是好糗……”怕他亂想,她再補充一些,就算要她剖白離開他以後有多傷心難過,她也能說得聲情並茂啊!當然光用說的有點太兒戲,雲湘若乾脆直接撲上去,對他用抱的。
  “好好,我是罪魁禍首。”很難想像她當時窘迫到想找洞鑽的情景,他好笑地輕拍那顆擅自埋進胸膛的小腦袋以作安慰。
  “所以,秋煌哥哥到底要你做什麼?”什麼狡兔有三窟,她只有一窟,就是眼前的他。
  雲湘若趁他發著愣,甜蜜接受突如其來的投懷送抱,手趕緊摸上那個綾錦卷物,一把奪過,快速從他懷裡退開,轉過身,攤開低頭查看。
  “若若。”什麼時候她變得這般狡猾?還是她本性就是如此,他需要探索的地方還有很多?
  “你先別吵,他的字跟鬼畫符一樣,看完就還給你啦,我又沒當寶貝。”先別說上頭寫著一堆令人頭皮發麻的潦草文字,雲湘若自認做不到一目十行,但因為是關乎到他的東西,她看得十分仔細,一個字接一個字看,絕不看漏一個。
  等到看完了,完全看懂了,她轉身,抬頭,目光直接撞上聽話等待的童九歌。
  “你在生氣嗎?”
  他沒有問得小心翼翼,連探問的意思都沒有,純粹就是考慮到她的心情。
  但是……
  “你都決定去做了,我生氣不生氣有關係嗎?”事實是她好氣,快氣炸了,但是那又怎麼樣?
  聖旨上寫的是讓他去北關先給風將軍打下手,順便幫忙鎮守北關。
  鎮守北關,鎮、守、北、關!
  她連情景對白都想好了——
  秋煌剛才一定是掛著一臉賤笑,對他說:“若若喜歡你,喜歡得不得了,能為你掏心、為你掏肺,朕宅心仁厚,成全你們,連侍中都賠給你了,你總要為朕……哦,不,是為我們西斐做點貢獻吧?
  朕聽說過你名字的由來,在樂國那種小氣巴巴的地方肯定沒辦法讓你一展才華,沒關係,來來來,之前有人告老還鄉,正愁找不到人頂替,朕先封你個副將做做,你去跟我們家風將軍好好學習,一起給朕鎮守北關吧,俸祿不錯又有休假能陪若若回家逛逛,就這樣就這樣,你就在西斐紮根築基,讓你的子子孫孫流傳千秋萬代吧,童愛卿。”
  那聲“童愛卿”一定喊得無比欠扁。
  如此這般,顯然就是拿她當籌碼,強迫童九歌用接下來數十年的時光為西斐賣命,這樣的條件他竟然答應了,為了她,答應了……
  “我覺得這樣沒什麼不好。別哭,這裡可是宮城,萬一有與你相識之人路過,瞧見我們這樣,會以為是我一個大男人欺負你,把你弄哭的。”
  “就是你弄哭我的啊……”還敢討好地幫她擦眼淚?想躲,想甩開那只手,她終究沒有那麼做,只是傻傻站著,任由他溫柔撫摸嬌柔臉龐,最後她乾脆把他的手抓住,貼在右頰上。“你之前說要去找山寨的人,現在還去嗎?”
  “去,只不過可能要花上比較長的時間才能全部找到。”
  “那你會帶我一起去北關嗎?”
  “當然,不帶你帶誰?這種事就不需要問了吧?別忘了,我可是你的。”
  “嗯,你是我的。”他是她的,她也是他的,從來就沒有變過。“那如果可以,把猛虎寨的少主和那位神醫也一起找去?”
  “少主那小鬼可以,但是那烏鴉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越來越得寸進尺了啊,這回換童九歌氣急敗壞,怪她對烏鴉神醫念念不忘。
  “北關過去是蠻族聚集的地域,我不放心,有位信得過的大夫自是最好不過。”
  “先不說那些,若若,我們再成一次親吧?”
  “好呀。”儘管她會害羞,會感覺很不好意思,但只要是他想做的,她都會陪著他。
  他與她,不知何時走在出宮門的路上,一大一小的兩隻手緊緊交握在一起。
  身後,琴聲清越,悠揚傳出,仿佛在向他們道別。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3-14 00:19:48

  【後記 唐杏】

  失戀是件很痛苦的事。
  簡單來說,這個故事本來是由失戀開始的,在最初也寫過若若面對失戀表現出的那種痛心情感,寫一個失戀的傻女孩到底有多慘,不過失戀太痛,還是讓男女主角早點複合(笑)。
  所以說,其實失戀沒什麼的啊,大家不是總說世界這麼大,遇到的下一個會更好?
  大家都是這樣的,隨著時間過去傷心的感覺就淡了,若若也並非失戀難過跑去跳崖,而是不小心被人推下去的,結果,人沒摔死,還能遇到一段美好戀情(我覺得不美好的話,這個故事就不會出現了吧)。
  這說的都是什麼鬼?……總之,好孩子不要學,來自作者的貼心警告:像若若那樣跳崖不死的情況用在正常人身上,通常存活機率等於零orz……
  想必有些細心的讀者應該已經發現了,這次男女主的名字又是作者偷懶之下的傑作,出自屈原的“九歌”。
  沒辦法,記得之前的端午節,有人說過:“我們之所以能放假,要感謝屈先生當年跳江。”嗯,那個,我說,你們說得很對,但是你們能不能稍微尊敬一下古人?無力跪倒ing……
  咳咳……
  若若最初的設定其實是個“三無少女”。剛開始我不知道這是什麼,反正覺得就是所謂的面癱吧。
  後來去查過資料,覺得不適合,才換成失戀墜崖的失憶少女,不然面癱怎麼寫?
  沉默寡言會不會有點太悶了?看不見喜怒哀樂這種類型,如果男主沒有足夠的強大,劇情肯定會進行不下去啊。
  在童九歌方面,他本來就是叫童九歌,沒有別的名字,不過最初想的是讓若若救了他,而不是他救若若,那個叫童征的名字真的只是隨機又隨便地取出來的,完全是為了配合秋煌說的“童貞節操”(我節操還在,沒有掉,大家別笑)。
  後來友人跟我談論了“失戀”這個話題,原來所想的劇情全部撤走,真的想要圍繞著失戀進行下去,不過又經過修改之後,就只是圍繞著失憶的若若和童九歌在進行了。
  其實失戀這回事大家都懂,大家都知道那有多心痛,嗯,作者也知道,好吧,來,我給你們個溫暖的擁抱當作安慰,別跑啊,哈哈哈哈……
  人活著總會遇上很多事,遇到傷心難過的事就找朋友聊一聊,不然悶在心裡多難過啊?就算是互相吐槽也是好的。
  不得不說,我寫完了才發現若若竟然沒有女性朋友……朋友是個好東西,希望大家都有幾個知心好友,咱們下回見囉!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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