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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希枒 -【如果沒有你】《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4-1 00:19:24     標題: 希枒 -【如果沒有你】《全文完》

希枒 - 如果沒有你

她,一個畫男同性戀的腐女漫畫家,   
怎麼會跟知名的精品企業老闆扯上關係?   
更何況還談什麼生意!   
而且,她生平最討厭的就是這種高人一等、盛氣淩人的鬼畜型人物,   
所以,在她的作品裏,這類型的角色都會被她折磨得很慘,才能修得正果……   
只不過,現實中,她為了得以見到那個靈感來源的繆思弟弟一面,竟看也不看   
合約的內容就糊裏糊塗簽下……賣身契!   
天啊地啊!對一個把工作當興趣、閑到有些懶惰的腐敗漫畫家而言,  
“在正常人的工作心態與環境下工作”是一件根本不可能的事!   
但,誰叫她被可以見到繆思弟弟的快樂給沖昏了頭,以致一失足成千古恨!   
看來,她離地獄不遠了。   
他,簡直是惡魔的化身!居然要她在一個月內完成他公司策畫一年的企畫案!   
還說是看上她有“煽情”的能力……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4-1 00:19:52

第一章

  市郊的河濱地區一向以夕陽美景著稱,但這片綺麗的晚霞卻鑽不進一棟老舊公寓的五樓。

  位在突出河岸的半山腰,這棟公寓擁有絕佳的景觀;可是,主人不願意開窗,再美的風景也沒有意義。

  在百葉窗的掩映下,只有幾道稀微的光線透進公寓五樓這個異常晦暗的房間;微弱的光亮描繪出屋裏誇張的淩亂,與趴伏在窗前桌上的剪影。

  昏暗的空間,堆積無序的雜物,一個靜止不動、不知是生是死的生物。詭異的氣氛,讓無限美好的初冬黃昏滲進幾分陰涼。

  過了許久,窗前那個蜷伏身影動了一下,在堆滿紙張的桌面中撈出一個接近報銷的鬧鐘。

  「唉,完了,又過一天了。」微弱的動作之後,是更虛弱的聲音,虛弱到無法將心中的遺憾與震驚清楚地表達出來。

  白湘凝側臉趴在桌上,勉強撐開浮腫的眼皮,露出佈滿血絲的眼睛,與底下濃重的黑眼圈形成恐怖的絕配。

  她愣愣地盯著那個被她砸過多次,依舊盡職地為她報時的鬧鐘,無神的眼裏,再也寫不進更多的無奈。

  「啊……唉呀!啊啊啊!唉!唉呀……」現在除了鬼叫,她不知道該如何抒發心裏的苦。

  就在她收起尾音,再一次閉上眼睛逃避現實時,房門沒預警地被人狠狠拍打著。

  聽到這麼粗魯的敲門,白湘凝動也不動,嘴唇意思意思地掀了一下。「門沒鎖。」

  來人極有默契地在同個時間開門,對於房內的狀況一點都不意外,高大的身軀有經驗地在障礙物中穿梭,不用多久,人已經越過驚人的雜物堆,站在桌前一把捉起垂死的白湘凝。

  「白湘凝小姐,我依照慣例,在妳閉關一個星期後卻沒準時出關的現在,來檢視妳的生命跡象。」高大的男人不客氣地將她推靠在椅子裏,擺正身軀後,從頭到腳巡視一遍。

  「黑眼圈深了三成,臉頰凹了兩分,以頭髮雜亂與身體異味程度判斷,約莫五天沒清洗自己,整個人呈現極度衰弱與意志消沉的狀態。只要人沒死,我就可以交差了。」男人聲音尖細的碎碎念著,一旦任務完成,又俐落地轉身向門口邁去。

  「譚、叡。」

  在他即將踏出房門之際,一個陰沉的聲音喊得他渾身雞皮疙瘩。

  他沒好氣地轉過身,瞪住那個又攤在桌上的爛皮囊。

  「麻煩叫我泰瑞。」他客氣得很勉強地說。

  「討厭自己名字的不只有你,請你用小白稱呼我。」白湘凝也很勉強地從桌子上爬起來。

  「妳叫住我就是為了這種小事?」泰瑞原本就偏高的音調,又飆上了幾度。

  白湘凝低垂的頭顱輕輕晃著。「我叫住你,是要你檢視一下自己的良心。」

  話一落下,她突然抬眼盯住泰瑞鈕扣般的小眼睛,一瞬間所有力氣都湧了上來。

  「不要以為自己長得像熊,就連心肝都可以獸化。正常人看到一個虛弱的女子倒下,自然都會有惻隱之心,自然都會想關心一下;對陌生人都如此了,更不用說是熟識的人了。那麼,數分鐘之前你對我的態度適當嗎?」沮喪多天的情緒終於有了發洩的物件,白湘凝氣勢萬千地站了起來。

  泰瑞見了,不由得歎了口氣。「如果真的是陌生人,不用妳提醒,我恐怕比妳更有同情心。但若物件是妳,無論我採取何種反應,一定都是正常人的正確判斷。」他說得非常理直氣壯。

  「我知道你不當我是朋友,但大家相處這麼久,好歹也算是同事,這種罔顧人情義理的話,你怎麼說得出口呢?」白湘凝痛心得搖搖欲墜。

  看得泰瑞是歎息連連。

  「小白,我得下樓做生意,我們就別廢話了。」一向輕聲細語的泰瑞難得地放低語調,雙手環抱在胸前,用一種「儒子不可教也」的眼神盯住白湘凝。

  「白大師,我知道妳這次的閉關又失敗了。不管這次是找不到靈感,或是生不出作品,都不幹我的事,也請不要遷怒在我身上。如果真要聽朋友式的安慰,我會建議妳先去洗個澡,把那身怪味道洗乾淨,再下樓好好吃頓飯,讓真正關心妳的好朋友放心。」說到最後,小熊般的圓眼珠無法嚴肅太久,還是讓軟化的視線洩露了關懷。

  白湘凝被他這樣一望,整個人又軟了下去,沉重的腦袋再度埋進桌上的紙堆中。

  「唉……你說的我懂。可是知道是一回事,做又是另一回事了。我當然知道我應該要去洗澡、吃飯,可是我現在就是煩到沒心情也沒力氣去動啊。」

  看她又爛在垃圾堆裏,泰瑞火氣提了上來,幾個大步沖過去把她拎到浴室裏。

  「我不管妳這個腐女腦袋爛到什麼程度,也不管妳為什麼生不出那些十八禁的漫畫作品,我只知道樓下的小茉正等著妳一起吃飯。如果妳現在不能馬上洗乾淨下樓吃飯,就會有兩個無辜的人陪妳一起餓肚子。妳應該知道,不只是饑餓的熊可怕,饑餓的人也是會失去理智的。」泰瑞咧出一口白牙,手裏的蓮蓬頭不留情地直往白湘凝頭上淋。

  他話裏的威脅加上冷水的攻擊,即使她想繼續擺爛也不得不清醒了。

  「好好好,我知道了,你快把水關掉,我快冷死了。」

  見她有反省的意思,泰瑞才掛上蓮蓬頭。

  「既然知道了,還不快點動作。」他猶是不放心地催著。

  「喔。」白湘凝愣愣從浴缸中站起,濕透的T  shirt一掀。

  「喂喂喂!妳在做什麼啊」泰瑞的手比聲音快,熊掌一揮,拍掉她差點春光外露的危機。

  白湘凝納悶地擰眉看他。「你不是要我洗澡嗎?」

  「我是要妳洗澡沒錯,但沒叫妳洗給我看啊!妳知道妳剛剛的行為,對我來說是一種攻擊嗎?」泰瑞嚴正申明。

  白湘凝換了個方向,偏頭覷他。

  「據我所知,我是女的,而你是男的。雖然你是個只愛其他男性的同性戀,但在這裏需要擔心被攻擊的人,應該是我吧?」她搞不懂這位同志是從哪冒出來的過度反應。

  泰瑞忍不住白了她一眼。「妳只考慮自己的安全,從不想想其他人的感受。我是一個如此纖細的感性人種,眼裏只容得下線條有力、美麗的男性胴體。現在妳硬要將妳乏善可陳的平板身材塞到我的意識裏,是想害我長針眼、作惡夢嗎?這難道不是一種攻擊嗎?」

  他話一完,動作敏捷地跳出浴室,關上門,剛好擋住白湘凝的冷水攻擊。

  「你這個只長肌肉不長良心,臉蛋抱歉,嘴巴更賤的GAY,註定一輩子找不到物件了!」自尊遭受攻擊又無法實際報復的她,坐在浴缸裏大聲詛咒。

  不受她的刺激,在外頭的泰瑞笑得越得意。

  「不勞妳擔心,我目前有個固定的約會對象。」

  「什麼」白湘凝聞言,立刻抱著浴巾沖到門邊,拉開門向他再確定一遍。

  「你剛剛說,你這個心胸狹小、缺少口德、長相特別、身材魁梧、肌肉發達的受君,已經有物件了?」

  「感謝妳對我如此精闢的瞭解。」泰瑞森森地笑著,熊掌一張,不客氣地將她的頭推進浴室裏。「真正缺少口德的應該是白大師妳吧?不然不會一直都是孤獨無依的一個人。」

  「我有家人。」從浴室傳來悶悶的抗議。

  「是呀,不過都遠在太平洋的另一端。」泰瑞涼涼回擊。

  「我有小茉。」

  「雖然她人是在樓下,不過最近也被訂走了。」他提醒她現實。

  經他一說,白湘凝想起近來冒出來的那個男人,煩郁的心情更悶了。

  過了許久,才又聽到她虛弱的聲音。

  「我還有我的創作。」

  「也是啦。不過常常生不出來。就算生出來了,還不都是男同性戀的故事。畫得再帥,身材再好,全是假的。就算是假的,也沒有一個會留在妳身邊,誰教妳老是畫同性戀,註定無緣當女人了。」泰瑞欺負上癮了,越往她的痛處挖。

  「譚叡,」被人踐踏到忍無可忍,白湘凝冷冷開口:「如果不想讓我詛咒你的新戀情,我勸你先下樓吃飯去。別忘了,我這個腐女不只擅長畫同性戀的故事,更厲害的是詛咒愛情的妖力。」

  聽到她的最後通牒,泰瑞很識相地撤退。「我把乾淨的衣服放在門邊,趕快洗好下樓讓小茉安心。搞不好填飽肚子後,故事情節會像卡路里一樣,在妳體內流竄,想甩都甩不掉呢。」

  白湘凝沒回答,低頭縮進浴缸裏,讓溫暖的熱水隔絕現實的冷酷。

  事情總是不如想像的順利。

  昨晚,白湘凝徹底洗了個熱水澡,也狠狠大吃了一頓。可是,望著即將西偏的冬陽,她感覺體內的熱量漸漸消耗殆盡,那個應該源源不絕的靈感,連塊殘渣都沒見著。

  「我就知道那只熊說的話,沒一句可以信的。」趴在窗前,她憤恨地喃喃自語。

  深深籲了口氣,她很清楚再這樣懶下去,事情是不會解決的。為了展現自己的決心,她拉開了窗戶,對著山河,用力呼吸。

  「媽呀!什麼時候變這麼冷了?」才吸了一口,她馬上後悔地關上窗,環抱手臂,搓著被冷風吹起的雞皮疙瘩。

  「就是這種天氣讓樹葉枯萎,花朵凋謝,讓我的思緒枯竭。」她一邊努力讓自己回溫,一邊不忘遷怒地叨念著。「啊……真懷念春天百花盛開、欣欣向榮的樣子。溫暖的氣候可以讓花朵綻放,蜂蝶采蜜繁殖,花園裏春意盎然……」

  腐女的妄想突然頓住,所有動作停格在瞬間。過了很久,她用力甩下交迭的手臂,踱起步子。

  「花園……對了,我還有那個秘密花園嘛。」她想起了什麼,外套一抄,用異於平常的矯捷身手奔下樓去,甚至忘了有電梯的存在。

  滿腦興奮的情緒卻在接近一樓的樓梯間時,被其他聲音中斷。

  「雅茉。」一個低磁中帶著殷切的男性呼喚。

  「嗯。」一個很敷衍的女聲響應。

  「雅茉。」感覺到對方的心不在焉,男聲中多了一分咬牙的忍耐。

  已經日漸熟悉這種對話模式,白湘凝感興趣地靠到欄杆邊,往下望去,不意外地在一樓的儲藏間看到兩個熟悉的身影。

  「嗯,有事嗎?」蘇雅茉低頭看著手中的清單,對於老同學的呼喚不是很在意。

  接連兩次都喚不來她的注意,樓允泱洩氣地沉默了。

  就在他不出聲時,蘇雅茉終於有空抬起眼睛。

  「允泱,你幫我看一下你後面的櫃子裏有沒有長燈管,有的話幫我拿一根,謝謝。」她看的始終不是他。

  長久以來被忽視的心情,讓樓允泱衝動地架住蘇雅茉,往牆邊一靠,嘴唇跟著貼了過來。

  不一會,樓梯間又變得安靜無聲,多了濃濃的曖昧。

  白湘凝在上頭一邊看著,一邊思考——樓允泱到底是個可憐還是可惡的男人呢?

  但當她看到那個男人的手探進她好朋友的衣服裏,在那一瞬間,樓允泱只是個好色又不擇手段的男人。

  「你們在做什麼?」看不過去的白湘凝故意用力下樓,故意大聲嚷嚷。

  被嚇壞的卻是自己的好友。

  「小……白!」一聽到聲音,蘇雅茉立刻推開面前高大的男人,笑得尷尬。

  被甩開的男人臉色不佳地賞了白湘凝一眼,右手牢牢握住急著要跟他劃清界線的蘇雅茉。

  白湘凝了然地瞥了眼那只佔有欲強烈的手,再瞧瞧努力掙脫的女主角。

  在這一刻,她同情樓允泱是個可憐的男人。

  「對了,小茉,我剛剛好像在二樓聽見泰瑞在找妳,妳要不要先過去看看?」白湘凝很識時務地為自家好友解圍。

  另一方面,她也有些事情想單獨跟男主角說清楚。

  「真的嗎?我去看一下。」蘇雅茉一聽到可以開溜的藉口,二話不說立刻撥開樓允泱的手,如獲大赦地沖上樓梯。

  一再被甩下的男主角,面無表情地看著女主角飛也似的退場,接著對自己空蕩的手掌出神。

  這樣的樓允泱,白湘凝又投了同情的一票給他。

  可是同情歸同情,朋友的道義還是要顧。

  「樓二少,我知道你用心良苦想捉牢小茉,可是在你行動前,可不可以先考慮一下時間、地點呢?多為我們這些無辜又單純的路人想想吧。有些輔導級,甚至是限制級的動作,你可以在家慢慢練習。不然,這裏是一家旅館,你是大股東,小茉是老闆,隨便開一間房間,小小的房東我或是其他人都不會有意見。就是不要在公共場所擋人去路,好嗎?」

  她涼淡的聲音引來樓允泱冷漠的眼神。

  「偷窺這種習慣,是個人的問題。」他說得犀利。

  這種冰冷的語調刺得白湘凝的耳朵很不舒服。

  「真是差別待遇啊!」她誇張地感慨。「在小茉面前是柔情款款,說不得一句重話。在我面前,就擺出精明商人的模樣,絕對不吃半點虧。小茉那種直純的個性,好像不太適合心機太重的對象。」

  她的話又招惹來另一記恐怖的瞪視。

  「只要我下了決心,不會有任何問題。」他堅定地說,是一種宣示,也是對自己的鼓勵。

  看見他已有破釜沈舟的決心了,她這個微小的好朋友能起什麼作用呢?只能在心裏祝福女主角最好是早一點回應人家的情意,不然被這種狡猾陰險又不擇手段的男人纏上,如果不能兩情相悅,就是兩敗俱傷了。

  確定了男主角的想法,白湘凝掃去最後的顧慮,誠懇地說:「我知道沒有人可以改變你的決定,但我希望那個決定對小茉是好的。如果你可以保證這一點,我會祝福你。」

  她的支持沒有感動樓允泱,他仍記恨剛剛被打斷的好事。

  「妳只要不礙事,對我就是最大的幫助了。」他皮笑肉不笑地說。

  「彼此彼此。要不是你擋在樓梯間,我現在已經到了我的秘密花園。」白湘凝也是要笑不笑的。

  「秘密花園?」樓允泱不曉得現在是扯到哪里去了。

  「對,我的秘密花園。」她偏頭看了一下窗外的暮色,發現耽擱了太多時間,急急丟下話,把樓允泱一推,奪門而出。

  望著那像跑百米競賽的背影,搞不懂秘密花園是什麼意義的樓允泱再次體認,他跟這家旅館的成員間依舊有很大的隔閡,不論是他試著捉牢的店老闆,還是那個跑得很畸形的房東,他都有不同的努力空間。

  沉浸在暮色裏,山腳下這所頂級貴族男子高校依舊可以閃閃發光。

  這所學校能無時無刻的光采逼人是有道理的。

  無論是它遼闊的校地,名家設計的建築群,歷史悠久的優良傳統與傑出校友,還是它高人一等的學費或是學生們個個顯赫的家世,都能讓這所學校的金招牌亮得更刺眼。

  白湘凝關注的從來不是這些俗事,能讓她懸懸念念的,只有裏頭活動的軀體。

  「真不愧是肯砸大錢的學校,校舍蓋得美就算了,連制服都設計得這麼教人垂涎。」坐在學校對面公園的白湘凝忍不住低聲讚歎。

  她一面努力讓自己看起來像是一般的休閒民眾,一面尋找最佳觀賞位置。

  已經不是第一次來的她,對於這裏的環境與學校的情況可以說是熟門熟路。但每次看,還是會忍不住氾濫的口水。

  「天啊,這裏真不愧是有前途的小孩讀的學校,每個人都很優秀,姊姊我實在是太滿意了。」坐在她秘密花園裏的固定位置,隔著一排低矮的灌木叢,美景盡收眼底,白湘凝陶醉地瞇起了眼。

  這裏的學生大部分都是好人家的子弟,有錢有教養不說,品味多少也是必須具備的。

  所以那些從校門口湧出的男學生們,個個是有型有款,懂得發揮自身的優點,也懂得掩飾缺點;比起一般只會盲目跟從流行的高中生,賞心悅目了好幾倍。

  因此,白湘凝才會格外珍惜這片屬於腐女的秘密花園。

  「這個弟弟長得好,高大的骨架配上小麥色的肌肉,又是打籃球的,嘖嘖……無袖背心加上青春的汗水,活脫脫是個閃閃發亮的攻君嘛。」她吞了吞口水,貪婪地目送一個穿著球隊背心的大男生離開。

  無辜又可憐的男孩完全不曉得,他剛剛在一個想像力氾濫的腐女心中被扒光了衣服,還被亂牽了紅線。

  「對對對,這種戴著眼鏡、看起來內向優秀又清秀的小受君,就適合剛剛那個籃球弟弟。」

  白湘凝妄想的自言自語從沒停過,怪異的舉動引來不少路人的側目。

  但隨著放學時刻的過去,走動的學生越來越少,她的聲音也越來越小,到了最後只剩下歎息。

  「唉唉唉……型再多有什麼用?組合再完美又有什麼用?能用的都用過了,我就是因為想不出新的配對和劇情才來的。為什麼連在秘密花園裏都找不到我的靈感繆思呢?天啊!我是被詛咒了嗎?」望著警衛即將拉上的大門,她痛心地仰天長嘯。

  如果連她唯一的精神糧食都沒辦法提供她創作的能量,她想她或許是江郎才盡了。

  「難道我就此封筆了嗎?沒有漫畫,沒有小茉,沒有人陪,我的人生該怎麼走下去?」越想越悲哀,她簡直是摔進無底的陰沉黑洞裏了。

  她絕望地抬頭看向校門口,憑弔一下自己早夭的創作生涯,卻被一抹白色的身影提起了心臟,人跟著輕飄飄地飛出黑洞。

  「感謝天,您沒有真正遺棄我。」她喃喃地踏出灌木叢,近距離確定眼前的一切不是她妄想中的幻影。

  過了許久,她終於確定,她的繆思真的出現了!

  那個繆思正站在校門口,穿著名家設計的制服白襯衫,挽起袖口的手臂上掛著外套,另一隻手隨意勾著書包,姿態閒散而優雅,眉宇間隱隱帶著一抹輕煩。

  除了氣質出眾,外表也是一等一的極品。

  少年繆思長相清俊,乾淨的臉上有不染煙塵的脫俗,高瘦的身材有股剛發育完成的青澀感;那種介於男孩與男人間的曖昧期,是白湘凝最愛的類型。

  她做了好幾次深呼吸,克制自己飛撲過去的衝動,技癢的手指已經蠢蠢欲動。

  「好想畫、好想畫……我該讓他當攻還是受呢?」

  在她煩惱的時候,另一個更大的白色影子跳進她的視野裏,代替她往少年身上撲去。

  「赫!」白湘凝驚嚇地倒抽了口氣,不一會,她又興匆匆地往前跨一大步。「對對對,如果繆思小弟是受的話,可以考慮配個忠狗型的攻君。對,這個攻君要又大又帥,性情溫和,只聽繆思弟弟的話。」

  看著對街的少年彎下身子跟剛跑出來的白色大狗玩得愉快,白湘凝的想像力沖到頂點。

  她來不及收錄更多繆思弟弟的風采,那名少年就隨著那只大狗一起走進一輛停在路旁的百萬休旅車,沒幾秒,繆思弟弟的身影完全隱沒在黑色車窗內。

  她只能遺憾地看著車子從她眼前呼嘯而過。

  「居然連最後一面都不讓我留下。」她鬱悶地對著車煙嘟囔,心裏是半喜半怨。

  「如果有機會的話,我一定要繆思弟弟當我的模特兒,不狠狠畫個三天三夜,我死不瞑目。」白湘凝雙手握拳,意態堅定。「如果真有那種機會的話,要我拿什麼交換都願意。」

  怪怪的腐女漫畫家有怪怪的堅持,連願望也怪得與眾不同。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4-1 00:20:33

第二章

  平穩行駛的休旅車內,播放著氣勢磅礴的交響樂,樓月深一手支在副駕駛座的車窗旁,偏頭打量身邊的司機。

  西斜的光線描繪出俊雅的輪廓,金色的光暈伴著悠揚的樂聲,那人就算靜止不動,也能散發出神聖不可侵的高貴氣質,連幾乎認識他一輩子的樓月深有時也會不小心看呆。他不得不承認這個男人的確是一個厲害的狠角。

  「我的臉對你的生涯規畫有任何啟示嗎?值得你目不轉睛地盯著看?」專心欣賞音樂兼開車的司機終於發出聲音,一出口便是銳利的暗諷。

  聞言,樓月深放下車窗旁的手臂,年輕的臉龐揚起笑意。

  「如果你不是我的大堂哥,如果我沒有認識你這麼久,我真的會把你當神一樣地崇拜,一路跟隨你走過的路,現在也不會為了高中畢業後該何去何從而煩惱了。」他說得很認真,稍嫌稚氣的五官有著超齡的沉穩。

  「這番話對我是褒是貶呢?」趁著紅燈,樓允湛回頭看了小堂弟一眼,反光的眼鏡下,閃過一絲銳利。

  樓月深的笑容放大,暫時斂去高三學生的憂鬱。

  「如果有誰敢對樓允湛有任何忤逆不敬的話語,我一定會在第一時間趕去目睹這位壯士的最後一面。」他說得很含蓄,字句間透露出樓允湛真正厲害的地方。

  他自知學不會堂哥得深沉冷靜、能殺人於無形的冷酷,所以才沒有跟隨他的信心,也開始意識到未來的不確定。

  這應該是每個少年都會面臨到的關卡。要跨過這個界定成熟與責任的門檻,邁向獨立人生的道路,的確需要多方的思考與建議。

  對於堂弟的評語,樓允湛沒表示什麼;綠燈一換,他又繼續開車前進。在樂聲暫歇的空隙,他突然開口。

  「我可以理解高中生對未來的惶恐與不安,想多聽過來人的經驗是理所當然。但,一定要有篩選人選的判斷能力。」他加重尾句的語氣,意有所指地睇了樓月深一眼。

  太習慣樓允湛冷中帶刺的說話方式,樓月深又因他話裏的暗示翹上了嘴角。

  「剛剛的話二堂哥聽了會傷心的。」他知道樓允湛對他們待會要拜訪的人很有意見。

  「這種話,那個敗家弟弟從小聽到大,如果他會覺得難過,表示他還有救。但事實是,他已經把一切都當成恭維,變本加厲地脫韁亂來。你何必浪費時間,給一個紈袴子弟教壞你的機會呢?」一提到自家弟弟,樓允湛沒有一句好話。

  樓月深彎起眼角,覰了涼淡的大堂哥一眼。

  「如果你真的覺得二堂哥無可救藥,現在也不會專程來載我去找他了。」他無法探測樓允湛深沉的內心,但總覺得他對待自家弟弟的方式,是嫌棄的表面下帶著放縱與欣賞。

  樓允湛淡淡瞥了他一眼,逆光的鏡面下看不到眼神。「我找他是因為阿洛要打預防針,這是不管家族事業跑去當獸醫的他,唯一有用的地方。」

  在後座的大狗聽到自己的名字,溫順地應了一聲,大頭鑽進前座間的空隙,樓允湛順勢摸了愛犬一下,神情稍微放柔。

  再轉向樓月深時,又是一副漠然。「而你,則是因為二嬸拜託我開導你,而你要求聽取那個紈袴子弟的經歷,所以我才會順路載你去找他。」

  樓允湛面無表情地說,公事公辦的樣子讓人絕對相信,他確實不是一個愛護後輩的大哥哥。

  很有心得的樓月深沒被嚇著,也不會受傷,嘴角彎著爽朗微笑。

  「希望這次去不會又遇到二堂哥蹺班才好,他應該知道讓人連續撲空兩次不是一件好事。」

  尤其是敢放樓允湛兩次鴿子,簡直是自尋死路。

  「他今天也是提早下班去馴服一隻遲鈍的史前恐龍,念在他追得很辛苦的份上,我可以容許他遲到五分鐘。」在一家頗具規模的獸醫院前停下車,樓允湛似笑非笑地說。

  看到大堂哥嗜血的笑容,樓月深在心裏為最近很鬱悶的二堂哥祈禱,希望他不要再增添自己的不幸了。

  他跟著樓允湛與阿洛走進店裏,櫃檯的接待小姐在第一時間認出他們的身分,立刻請他們走進診療室。過程專業流暢,看得出來員工們的訓練有素,但樓月深總覺得今天有幾道看向樓允湛的目光亮得有些詭異。他忍不住回頭再確定一遍,看到有幾名女性員工湊著頭在竊竊私語,閃著詭光的視線不時打量著樓允湛的背影。

  直到走進診療室的樓允湛在一旁櫃子上撈起一本漫畫書,那群女性員工立即解散隊形,派出代表沖過去把書搶回來。

  因為動作過於迅速,表情過於扭曲,站在樓允湛面前的女代表笑得很尷尬。

  「呃……樓醫師已經在路上了,請你們稍等一下。」她一面沒事般地招呼,一面悄悄地將書藏在身後。

  在一切即將歸於平靜的時刻,門外傳來破壞的聲音。

  「妳們怎麼可以把這種書丟在候診的沙發上?幸好現在是休診了,不然被那些婆婆媽媽或是小孩子看到,我又要解釋老半天了。」

  剛進門的老闆不懂得員工此刻的辛苦與狼狽,把員工們急於掩飾的罪證大刺刺地秀在手上。

  看到樓允泱手裏高舉的漫畫書,眾家女性同胞發出了意味不明的哀鳴。

  她們低垂著肩頸,偏頭不敢正眼看向老闆與貴客,眼角卻是神秘兮兮地在樓家兄弟間偷偷流轉,間或交換彼此的心得。

  那詭異的模樣引起樓月深的納悶,他多看了二堂哥手中的封面一眼。這一眼,讓他完全明白,這些大姊們奇怪的舉止是從何而來。

  他走上前去接過樓允泱手中的書,仔細檢視內容後,也露出詭異的眼神,學大姊們在兩個堂哥間穿梭。

  「你們急著找我回來,應該不是為了要象參觀珍奇異獸般地觀察我吧?」樓允泱被盯得有點火氣。

  他現在不能浪費一點追求幸福的時間,他們最好有極佳的理由可以說服他的犧牲。

  不等樓月深解釋,樓允湛拿過那本事情起端的漫畫書,看到封面時,他冷沉的臉皮抽了一下;隨意翻了幾頁,冷靜的表像起了更多的波瀾。

  最後,他鋒利的目光劃到自家弟弟身上。

  「身為老闆的你,應該可以好好解釋一下吧?」他揚揚手裏的書。

  樓允泱很無力地噴了口氣,書再度回到他手上。他不懂這種小事有什麼值得他離開自己心愛的女人,飛車飆過半個臺北趕回來解釋的?

  「不就是一本很普通的十八禁的漫畫書嗎?你們是要我為你們解釋書裏男同性戀的故事情節嗎?我相信作者已經表達得很清楚了,沒有什麼艱澀難懂的地方吧?」他真為自己的辛苦不值。

  「老闆,事情沒這麼簡單吧?」女員工終於道出自發現這一套漫畫後,心裏最大的疑問。

  「有什麼問題需要我開課指導的嗎?」樓允泱更無力了。

  他最近的煩惱已經夠多了,拜託不要再用這些無聊瑣事來逼瘋他。

  「二哥,你自己沒看過內容嗎?」樓月深接著說出他的疑問。

  「有啊。我還是從作者那邊直接看原稿的。」見事情不會太早結束,他乾脆坐下來休息。

  「你既然認識作者,怎麼還會讓這些書流出市面呢?」聽過他的回答,樓月深愈加不敢置信。

  其他女性同胞則是興奮地用眼神討論起來。

  「有什麼不對嗎?畫風精美,故事情節煽動吸引人,暢銷的要素都具備了,為什麼不能上市?」樓允泱不以為意地用書揚風。

  「重點是主角啊。」樓月深看不過去,又搶來漫畫,攤開最限制級、最火辣的一頁。「你不覺得這兩個男人的外表與關係設定很熟悉嗎?」

  這一下樓允泱終於明白他們在大驚小怪什麼了。

  他好笑又無奈地彎起唇,指著書上的人物說:「這個被壓在下面的受君,長得很像我大哥;剛好這個騎在上面的攻君,也很像我。你們就是為了這種微薄的小事而緊張兮兮嗎?」

  聽到他大方地說出,姊妹們瞬間缺氧臉紅,拚命吸氣維持八卦精神。

  身為後輩的樓月深也是脹紅了粉嫩的臉皮,急著說話。「你怎麼可以容許自己的朋友扭曲事實,甚至拿來賺錢呢?你不怕被影射而受到影響嗎?J

  「親愛的月深弟弟,你的關心讓缺少兄弟愛的我很感動,可是這真的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絕對不會給我們樓家任何人帶來困擾。」

  樓允泱越笑越輕佻,很難讓人相信。

  樓月深開始能體會樓允湛口中的紈袴子弟是怎麼一回事了。

  他這個二堂哥真的是隨便到百無禁忌的地步。

  見小的不可靠,他只能指望最成熟的那一個了。

  「大哥,你的看法呢?」他問向始終不發一語、過份專心研究漫畫的樓允湛。

  樓允湛緩緩收回視線,鏡片後的銳光透向另一個故事主角。

  「這是誰畫的?」他只想知道這個。

  樓允泱依舊是輕鬆地笑著。「上次你帶喝醉的我去找雅茉時,應該見過她。她住在雅茉的店裏,是雅茉的朋友,也是那家旅館的房東。」

  他的話讓樓允湛沉吟了一會,似乎在搜尋記憶的片段。

  最後拼湊出一張蒼白、疲倦、邋遢的模糊輪廓。

  「蘇雅茉那家旅館一樓所播放宣導安全性行為的動畫短片,也是出自她的手嗎?」他再問,方向偏到不相關的地方去。

  「是啊。」樓允泱不當一回事地應著。

  「我知道了。」樓允湛點點頭。「你現在可以幫阿洛檢查、打預防針了。」他話一出,徹底結束之前的話題。

  這個轉折讓觀眾們很不滿意。

  「大哥,事情沒解決吧?」樓月深出面發言。

  樓允湛看向他,神情冷靜到凍人。

  「創作者要以何種形式產生出什麼作品是她的本事,而想像更是個人的自由。會把虛構的東西當真,只能怪自己沒有辨別的智慧。」

  話一出,旁觀的姊妹們立刻認同地點頭,下一秒則是翻開手邊的漫畫,對照現實與虛構的相似處。

  最後,她們只能說,這套漫畫最成功的地方,就是把主角之一的冷酷與冷靜描繪得過於傳神,讓讀者深深陷入愛慕與崇拜的漩渦中。

  故事精采最重要,至於其他的,真的是小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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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站在店門口的銅鑄招牌前,上頭那兩個華麗的大字讓樓允湛多看了幾眼。

  最後他收回視線,輕輕籲了口氣,嘴唇微微勾上。

  他在心中勉強為樓允泱增添一個同情的歎息,淡然的表情隱隱寫著看好戲的興味。

  蘇雅茉這個畢業沒幾年、不到三十的小女人,從無到有,努力創建一家旅館,已經夠特別了;如果還是家創新到有些詭異的主題旅館,那麼蘇雅茉這個女人不只是特別而已。

  這家名叫「伊苑」的旅館,樓高五層,呈雙拼設計,平面面積不大,外牆除了桃紅色巴羅克式設計的十字形招牌外,就是單調的一片雪白。大門進去是挑高的空間,開闊的視野內可以很清楚地看到正前方:用玻璃隔開的櫃檯,右手邊在巨型液晶螢幕前放置好幾排座椅,左手邊有一個分隔的房間,房間內燈光曖昧昏暗,不過牆上掛的商品倒是一覽無遺。

  除去少許突兀的地方,這個大廳像極了一般醫院的基本設備。

  這是蘇雅茉奇特的執業理念,她的旅館叫伊苑,建築外觀、室內擺設,甚至各個房間都依著醫院裏不同的科別有不一樣的主題設計,逼真到詭異的地步。

  一個想得出這種點子的女人,絕對不僅只有特別,若再加上她能妥善組織一群怪人,將他們的長項完美地發揮在這家店裏,這項異能並非常人能擁有。

  而愛上這種異類,他家弟弟除了努力,只有自求多福了。

  「嚇……」

  一個細碎的抽氣聲喚回樓允湛四處打量的眼,他偏頭瞄向一旁發出聲音的高大身影。

  「允湛……你……你……怎麼……」被他的冷眼一瞟,泰瑞愣愣地放掉手中的水桶,手足無措地將抹布拚命往身後藏。

  他怎麼可以讓夢中情人看到他剛完成打掃、邋遢又骯髒的樣子呢?

  不顧泰瑞的不自在,樓允湛看他的眼神更冷了。

  「譚先生,今天之前我們只見過一次面。」他低寒的嗓音直接劃清兩人的交情,冷得刺骨。

  泰瑞不但沒被凍傷,扭捏的神態反而多了更多癡迷的粉色泡泡。

  對對對,就是這樣的冷血銳利,才是他一見鍾情的白馬王子!

  陶醉歸陶醉,如果真的惹王子不快,絕對不是好事。

  泰瑞趕緊收回迷茫的神智,挺直魁梧的身軀。「抱歉,樓先生,我太逾矩了。請問您這次來,有什麼事嗎?」

  「我來找蘇雅茉討論新房間的設計。」他溫度稍暖地說。

  「什麼……」泰瑞正經不了太久,沒幾分鐘又本性流露,歇斯底里地叫出聲。「你願意幫我們設計五樓的新房間……這天大的好事,我怎麼沒聽小茉提起呢?」

  他會這麼訝異,除了因為樓允湛是他的理想情人外,更是他的偶像。

  樓家原本就是以建築起家的富賈名門,近幾十年來更是成功將觸角跨到室內設計,開始經營傢俱、家飾等高級精品。而目前將企業經營得有聲有色的,正是眼前這個才色兼具的樓允湛王子大人。

  樓大王子不但很會做生意,設計的功力也是大師的水準。這樣的人物居然願意幫一家小得有點微薄的旅館設計一間麻雀窩似的小房間,他連作夢都不敢奢望!

  「我昨天才決定的,她應該還不知道。現在她人在哪里?」樓大王子沒有架子,也沒有感情,一副公事公辦。

  無論他是何種樣子,總能把泰瑞迷得陶暈暈的。

  「剛剛樓二來過,不曉得把小茉拐去哪里了。」在樓大王子的魅力下,他有點恍神地說。

  聽到自家弟弟的行徑,樓允湛嘴角似笑非笑地彎起,那樣子又讓泰瑞的大腦更往熊類退化。

  「既然她沒空,你可以帶我去檢視一下房間的格局嗎?」他難得善心大發,決定不打擾樓允泱辛苦的求愛時間。

  自家弟弟的好戲還有得演,用不著浪費他現在的時間,他今天真正的目標並不在此。

  聽到這天上掉下來的禮物,泰瑞連話都說不出來,奮力點頭到想直接把頭顱甩下來送給老天爺當感謝的祭品。

  泰瑞帶領樓允湛大致看過五樓尚未規畫的空間後,在下樓電梯到達前,一張嘴仍是使勁動著,不著邊際地扯來話題,就是想找機會跟白馬王子多說點話。

  樓允湛毫不體會泰瑞示好的用心,除了與工作相關外,他依舊是那副冷酷的模樣。

  在泰瑞說累了,換氣時,惜字如金的樓大王子終於出聲了。

  「這個門是用來做什麼的?」他指指電梯另一邊,一道緊閉的鐵門。

  聽到偶像主動提起話題,泰瑞興奮地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這棟樓是雙拼的構造,每一層都有東西兩翼的空間與獨立的逃生梯,電梯位在中央連結的地方。一到四樓都是開通使用,但因為屋主的要求,只有五樓開放東邊的一半,西邊則是房東自己留著住。那道門是用來間隔私人空間,平常都是從另一邊上鎖,沒有鑰匙就過不去。」

  「我記得這棟屋子的主人姓白,是嗎?」樓允湛隨口說道,手隨意搭上門把,輕輕一推,那道據說總是鎖上的門。居然應聲而開。

  「沒錯……小白!妳倒在這裏做什麼……」泰瑞從容的聲音在目睹門後的物體後,再度破碎扭曲。

  被他高頻的噪音侵襲,原本靜止不動的軀體抖了一下,幽幽地從地面上抬起一顆蓬亂、眼神空洞的人頭。

  「泰……瑞……」配合慢動作,人頭發出顫抖無力的呼喚。

  如果不是已經確定對方的身分,泰瑞一定會以為山林裏的孤魂野鬼入侵到這家旅館來了。

  他無奈地提起地上軟爛的軀體,熟練地將對方往牆上一擺,大手一插,準備開始慣例的訓話。

  「妳自己說,這次又是為了什麼?多久沒進食了?」

  「唉……你不懂我的苦。」白湘凝靠在牆上,頭始終無力垂著。

  「我當然無法理解怎麼會有這種生不出作品,就忘記吃飯的漫畫家!妳只要告訴我,妳多久沒吃飯,我才可以去幫妳拿足夠的糧食來救命。」泰瑞氣到忘記在白馬王子面前維持形象,歐巴桑的三七步一站,咬牙吐出的話語酸得刻薄。

  「我記得火鍋裏有很多肉……」餓到極致的她出現彌留狀態。

  泰瑞一聽,戲劇性地大吸一口氣,聲音愈加尖拔。「天啊!妳居然四天沒吃東西還能活著……」

  如果他沒記錯,那個火鍋大餐應該是他上次挖她出關的第一餐,距離現在至少有九十個小時以上。

  「聽小茉說這次用的肉是珍珠豬,QQ很有彈性,口感佳,不油不膩……」神智不清的白湘凝記憶仍停留在四天裏的唯一正餐中。

  「誰管妳是珍珠豬,還是松阪牛,我真懷疑妳怎麼可能活到現在呢?」泰瑞也嚇到意識錯亂。

  「你現在應該先去找食物塞進她的嘴裏吧?」

  混沌的氣氛中潑來一盆冰水,讓泰瑞瞬間冷靜的同時,也尷尬地紅了險。

  「不好意思,讓您看笑話了。」他萬分羞愧地轉向樓允湛。

  這筆在偶像前丟臉的帳,以後他一定會狠狠跟這個腐女討回來。

  「你現在有比道歉更緊急的事要做吧?」樓允湛狹長的冷眼掃過地上的人影。

  泰瑞很想昧著良心,乾脆放那個女人在牆角腐爛消失。可是偶像在看,他還是必須以德化怨,把那個禍害救活。

  「可以麻煩你看一下她嗎?我怕我下樓拿東西的時候,不曉得她又會搞出什麼麻煩。」泰瑞原本柔軟的請托,在視線接觸到那團爛泥時,瞬間變得猙獰。

  這筆犧牲與夢中情人相處時間的巨額賠款,他看白湘凝拿什麼還!

  「如果不是太長的時間,我可以幫忙。」冷血的樓允湛保有基本的公德心。

  「那就拜託您了。」泰瑞連忙丟下話,迅速閃進電梯中,試著在最短時間內回到王子身邊。

  泰瑞走後,樓允湛踱步到白湘凝身邊,淡淡地開口。

  「白小姐,妳的新作,我拜讀過了。」

  聽到陌生的聲音,白湘凝費力抬眼掃了他一下。漫畫家的天性讓她在第一時間內認出樓允湛。

  「是嗎?」她擠出一朵虛弱的應酬笑容,餓昏的腦袋無法思考樓允湛找她攀談的原因。

  「人物描繪的畫工很精采,可是劇情,我個人並不是很欣賞。」他繼續平穩地說。

  「是嗎?」腦袋罷工的她只剩下傻笑。「其實主要的故事架構是樓二編的喔。」

  「看得出來他的水準。」只要聽到樓允泱也有份,他一律不給好評價。

  聽出他話裏的諷刺,身為作者的驕傲,教她撐起了疲軟的腰肢。

  「感覺我的作品似乎是被人瞧不起了。」就算是餓到力氣全失的現在,聽到作品被批評,她仍可以生出一點火力。

  作品是作者的孩子,即使真有不好,但聽到當面的負評,她理所當然地不爽,理所當然地要護短。

  「我沒有意思與妳討論妳的作品,但有件生意我們可以談一談。」樓允湛輕鬆揮開她的火氣,話題跳到另一個地方。

  「生意?」她泥爛似的腦袋更糊塗了。

  「對。我今天是來跟妳談生意的。」這也是他造訪伊苑的另一個目的

  「會跟你有來往的,應該是小茉吧?只有片面之緣的我們,算是陌生人吧?跟陌生人可以談什麼生意?」樓允湛突兀的提議讓她的神智稍微恢復一角,開始思索他的用意。

  樓允泱已經夠機巧狡詐了,但論城府,絕對沒有他大哥深。這麼會算計的樓允湛,怎麼會找上她談生意呢?她之於他,應該沒有可以利用的好處吧?

  「拜妳的新作所賜,讓我發現到妳的能力;而那種能力,正是現在我所需要的。」他直接開門見山。

  「我有什麼能力可以被你這個大公司的大老闆看上的?」她突然覺得好笑。一個專畫男同性戀的腐女漫畫家,怎麼會跟知名的精品企業老闆扯上關係呢?

  「有,妳煽情的能力。」樓允湛鏗鏘有力地說。

  「煽情?」這個辭讓她很自然地拉緊自己過松的衣領,一臉戒備地看向樓大老闆。

  知道她在擔心什麼,樓允湛輕輕抽了下嘴角,簡單的動作將他的不屑表達得淋漓盡致,看得白湘凝餓蟲盡失,撐著最後一口氣站起來面對他。

  「現在好像連我這個人都被你瞧不起了。」

  她很有骨氣地說。

  她生平最討厭的就是像他這種高人一等、盛氣淩人的鬼畜型人物,所以在她的作品裏,這類型的角色都會被她折磨得很慘,才能修成正果。

  她可以擺佈漫畫角色,卻不能影響現實人物,對於這種人,她向來是敬而遠之。

  一旦被刺激,她也不會只有挨打的份。

  「對於妳的繪畫能力,我是欣賞的。」他說得客氣。

  聽在白湘凝耳裏的言下之意是,除了會畫畫外,她這個女人就一無可取了。

  這個結論讓她瞇起了眼,笑笑地說:「我的習慣是不跟壞人與討厭的人有所交集。所以,樓先生,我們應該、絕對不會有合作的機會。」她也說得很有禮貌。

  被人直接拒絕,間接諷刺,樓允湛依舊不為所動,折光的鏡片讓人看不清他眼神。

  「是嗎?」他推了推眼鏡。「有時候做生意並不是這麼絕對的事。」

  他的話剛說完,泰瑞在同時沖出電梯,他順勢走了進去,不到幾秒,就消失在白湘凝的視野內。

  抱著滿手食物的泰瑞,對於樓允湛過於流暢的動作根本毫無準備,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電梯緩緩下降。

  直到確定偶像真的離去,泰瑞才氣衝衝地將所有食物往白湘凝身上砸。

  「妳給我交代清楚,妳是怎麼把我們家允湛給氣走的?」

  沒理會他的怒氣,白湘凝逕自拆開包裝進食,口齒不清地回答:「你看他有任何發怒的樣子嗎?被他激到火大的是我耶。」

  「我不管。反正錯的一定是妳。」對於偶像,泰瑞是護短到底。

  「哪有?是他氣勢太囂張好不好?」白湘凝嘴裏一邊塞滿食物,一邊為自己解釋。

  進食的喜悅,讓她暫時忘了在電梯門合上前的那一眼。

  在那一瞬間,她看到一道可怕的光芒,從樓允湛的眼鏡後射出。

  那道光鋒利的程度,好像可以將人劈開,直接劃在心臟上。

  而且,殺人不見血。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4-1 00:20:55

第三章

  經歷蘇雅茉與泰瑞的三天強力灌食後,白湘凝的生理狀態已經調整至正常;恢復了身體機能,她開始振作自己的精神。

  開始思考為什麼在遇見繆思弟弟後的現在,她依舊沒有創作的動力?

  依照慣例,她應該會在新角色誕生的當天,瘋狂的創作才是。可是從那天她邂逅繆思弟弟的秘密花園回來後,居然坐在窗前發呆到天亮;總覺得少了什麼,於是黃昏時她又奔向山下的男子高校,天黑回來,繼續發呆。如此迴圈了四天,她始終沒再見到繆思弟弟,始終沒找到缺少的部分。每天都在希望與失望中掙扎,煩悶得連基本生理要求都忘了滿足。最後,甚至連開門去求救的力氣都沒有。

  「我真懷疑,那朵盛開在秘密花園、驚鴻一瞥的清靈花朵,到底是拯救我的繆思神,還是毀滅我的惡魔呢?」再度坐在學校對面的公園裏,今天的白湘凝帶著一半放棄的決心,一半希望的僥倖。

  如果今天再見不到繆思弟弟,她決定割捨這個完美的主角,從頭找起其他比較好發揮的人物。

  所以,什麼都好,她只求秘密花園裏再度長出驅使她動筆的花朵。

  可是當她看見胖胖的警衛大哥出現在視野時,她聽見了自己的判決。

  註定要放棄繆思弟弟。可是新靈感的希望,就像掉下去的太陽,一片黑暗。

  「我看我還是封筆,回去伊苑當個不事生產的米蟲房東好了。」拍拍坐疼的臀部,她妥協得很無力。

  她低頭沿著公園邊的人行道走,疲倦的眼皮沉重垂下,沒有剩餘的力氣可以去注意其他事物。

  偏偏有一輛黑得發亮的休旅車閃過她的眼角,一股說不上來的動力讓她抬起了頭。

  然後,她看見了。

  剎那間,她整個人被釘在人行道的石板上,動也動不了,只有眼球可以跟著對街的人物轉動。

  她先看到她苦候已久的繆思弟弟匆匆從學校側門跑出來,奔向跳下車迎接他的大白狗;接著是一人一狗青春溫馨的嬉鬧。

  然後,另一個男人也從駕駛座走了下來。他一出現,溫暖的氣氛在瞬間下降,滲進一股鋒利的氣勢。

  背對馬路的男人,身形頎長,衣著考究,從路人驚豔的目光中可以感覺出,應該是個鑽石級的白領精英。

  但要命的是,白湘凝看到了那道刺目的反光,那道令她不寒而慄的光芒。

  最後那個男人轉過身來,無一絲誤差地與白湘凝正眼相對。

  她看到他微微扯高嘴角,又是那種冷中帶諷的微笑,讓她不自覺地從腳底板冷了上來。

  一直到所有人都上車離去,她仍被凍僵在原地。

  「可惡,居然是樓允湛。」過了許久,麻木的嘴巴終於吐出聲音,出口就是憤恨的詛咒。

  在剛剛的那一瞬間,她找到了她要的東西,卻也註定失去某些尊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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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獨自屈膝窩在五樓電梯旁的角落裏,白湘凝大腿架著素描本,拿筆的右手不停地在紙上動著;不多久,又急著翻開新的一頁,著狂似地畫下去。

  那天黃昏一瞥後,除了基本的生理需求外,她的手幾乎是黏在紙上的。爆發的想像力讓她畫滿了兩本簿子,裏面的劇情安排足夠畫出十集的單行本。

  但,這樣還是不夠的。

  腕間的酸痛感讓她終於停下勞動的手,狂熱的神情立刻降溫變成空白,眼神空洞地望向紙上那一個個簡單線條的草圖。

  滿滿的兩本速寫簿上都是分鏡草稿,用簡單的線條畫出基本的劇情分鏡與對話安排,所有的人物動作都暫時以簡單的圈圈人代替。

  在這個階段,勉強算是漫畫的胚胎,連雛形都算不上。因為最重要的主角,她還沒有辦法完全掌握。看到厚厚一迭的草稿,以及上頭扭曲的圈圈人,白湘凝差點流出淚來。「不該是這樣的呀……」承受不住累積的無奈,她乾脆放下紙筆,將頭埋進膝蓋裏。

  那天與繆思弟弟重逢的下午,她的確找到了之前的癥結所在。

  原來當初她遲遲無法動筆的原因,是因為她太愛繆思弟弟了,太想給他一個纏綿悱惻的愛情,太想給他一個無可匹敵的完美情人。

  所以她被自己的溺愛困住。

  一個繆思弟弟的出現已經是奇跡了,她怎麼可以再奢望另一個大樂透呢?

  但是偏偏在那天下午,卻給她碰上了。

  那個氣焰跋扈的樓允湛跟繆思弟弟站在一起的模樣,真是該死地順她的眼!

  這個組合比起之前那套樓家兄弟的禁忌之戀,感動唯美的程度不知勝出多少倍!她敢保證銷售量也絕對會是倍數成長。

  創作欲被這兩個人一激,源源不絕地湧出,讓她埋頭工作了兩天兩夜。

  可是越畫越心虛。

  原因還是她太愛繆思弟弟了。

  短短兩次的遠處偷窺,根本無法將他的神韻完整掌握。對於這麼優秀的素材,她不願意單用自己的想像力加工,把他變成她筆下一般的主角。她希望能多認識一點繆思弟弟,就算只是跟他說幾句話也好,她想聽聽他的聲音,想稍微瞭解他的想法。

  她很想接觸他。

  這個想法兩天來在她腦中不斷擴大,大到佔據了她的靈魂,限制住她的創作,讓她無法畫出理想的主角。

  這個想法也讓她連續兩天在五樓的電梯前埋伏,只因為幫伊苑規劃新房間的樓允湛有可能再來檢視工地。

  而他,是她目前唯一與繆思弟弟的連接點。

  叮。

  皇天不負苦心人,守了兩天,終於給她盼到五樓電梯清亮的鈴聲。白湘凝沒有第二個動作,立即從地上爬起,一個大步貼到電梯門前。

  過分期待的心情讓她的頭垂在胸前,緊張地等待開門的瞬間。

  電梯門緩緩向兩邊拉開,一雙穿著深色西裝褲的長腿出現在她的視野裏。

  她興奮地慢慢拉起視線,從套著西裝褲的腿、拿著公事包的手、穿著襯衫的胸膛,一一掃視而上,激動的情緒逐漸沸騰。

  直到看清對方的臉。

  剎那間,所有的思緒與動作都凍結了。

  白湘凝愣了幾秒,臉皮不明所以地抽搐,嘴唇僵硬地扭曲出詭異的線條。

  最後,受不了崩潰的打擊,她倏地伸出手,一把抓住來人的領口,將那張臉拉到自己眼前。憤恨地嚷著:「你是誰?你來做什麼?為什麼是你?為什麼啊……」

  無辜的訪客先前已經被白湘凝打量的眼光看得一身冷,現在再被這麼一抓,三魂七魄去了大半,只能無肋地往身後討救兵。

  客人受到非人道的迎接,作主人的責無旁貸必須挺身而出。

  蘇雅茉一邊歎氣一邊動作迅速地走出電梯,解開白湘凝的牽制,順便將她拉到一旁去,留給客人收驚的空間與時間。

  「小白,妳在做什麼呀?妳這樣會嚇到人的。」蘇雅茉清場的同時,不忘丟幾個安撫的微笑給被害人,試圖緩和場面。「陳先生是瀚河的設計師,樓大哥請他過來幫忙丈量要整修的房間的詳細尺寸。妳剛剛的反應太大,太誇張了,待會記得跟陳先生道個歉。」她繼續微笑,也回答白湘凝的問題。

  白湘凝感受不到蘇雅茉的努力,瞪向男人的眼神依舊是充滿恨意,抽動的嘴角有著說不出的怨念。

  陳先生好不容易穩定了神智,卻加倍感受到她的敵意,這種無端被人仇視的感覺,讓他高大的身軀晃了一下,冷汗涔涔從額前冒出。

  蘇雅茉眼見場面又要失控,趕緊開口。「陳先生,要整修的地方在電梯右手邊,你可以自己先過去嗎?五分鐘後我再跟你會合。」

  陳先生二話不說,拎著公事包馬上轉進右邊的走廊。對於奇怪又異常的人事物,第一動作當然要逃得遠遠的。

  確定拉開足夠的安全距離,蘇雅茉無奈地轉回來面對一臉陰沉的好友。

  「妳到底是怎麼了?怎麼站在電梯門前嚇人呢?」

  白湘凝幽幽地盯住蘇雅茉,眼神空白。

  「為什麼不是他?他不是要來設計房間嗎?當老闆的就可以指使下屬作牛作馬,自己坐在辦公室裏蹺腳納涼嗎?作設計師的不是應該要親自檢視工地,這樣設計才能符合需要、減少誤差的嗎?還是說,出了名,有了身價,就可以忘記基本的職業道德?」

  她一連丟出好幾個疑問與抱怨,蘇雅茉終於搞清楚她不窩在自己房間,跑出來嚇人的原因。

  「妳在等樓大哥?為什麼?」知道了動機,蘇雅茉想不透原因。

  「那個樓允湛,樓大老闆,真的是該死的大牌呀!我不眠不休地等了他兩天,他居然連個腳步聲都不屑出現!」失望與怒氣的催化下,白湘凝自暴自棄地將手上的畫具往電梯丟去。

  非常剛好地,電梯門又在同時間敞開,厚重的速寫本不偏不移地砸上另一雙穿著西裝褲的長腿。

  瞬間,冰涼的場面裏只剩下簿本散落的撞擊聲。

  白湘凝感覺到一股寒意從電梯裏蔓延出來,讓她從腳底一路冷到頭皮。等她看清對方的長相,那股冷意已經滲到骨髓裏了。

  「小白,我正要告訴妳,樓大哥習慣自己丈量工地的尺寸,陳先生是來幫忙記錄。他剛剛在樓下遇到允泱交代事情,所以晚我們一些時間上樓。」蘇雅茉尷尬地對白湘凝耳語。

  冷到意識凍結的她,根本聽不進任何聲音,腦袋中有兩股力量撞擊著,一時間她沒有反應的能力。

  電梯中的樓允湛淡淡睇了白湘凝一眼,彎身撿起腳邊的速寫本,不發一語地遞給她。在眼鏡的掩映下,看不出情緒。

  白湘凝愣愣地接下,在樓允湛轉身離開的那一秒,捕捉到他眼角的一絲銳光。霎時,所有的神經都歸了位,她急喊住樓允湛的腳步。

  「等一下,樓老闆,我有些問題想請教您。」她馬上擺出禮貌的嘴臉。

  樓允湛面無表情地回頭。

  不等他的表示,白湘凝趕緊接著說:「您有認識的人就讀山下的嘉川高中吧?他跟您是什麼關係?可以介紹給我認識嗎?」她眨著閃亮的目光,殷切地等著他的回答。

  樓允湛瞇起了長眸,高深莫測地睨著她。

  「這是我的私事。」他冷淡地說。

  白湘凝沒被凍傷,依然是討好地笑著。「話不能這麼說,我們的關係連來連去,好歹也算是朋友,大家互相認識,彼此關心一下不為過吧?」

  樓允湛也微微勾起嘴角。「我記得妳的習慣是,不跟壞人與討厭的人有所交集。所以我們很難成為朋友。」他無情地下了結論,腳跟一旋,就要離開。

  白湘凝怎麼可能讓她苦等的希望蜘蛛絲輕易被他扯斷呢!

  情急之下,她拉住他的手,引來一旁錯愕的抽氣聲。

  這一吸,她想起有個旁觀者,不把人調開,她不方便接下來的動作。

  「小茉,陳先生不是在等妳嗎?」她笑得很無邪。

  「可是……」蘇雅茉驚愕的視線黏在兩人相連的手臂上。

  「我有些事想私下請教樓先生。」她繼續笑著,眼神多了一點強迫的意味。

  蘇雅茉接收到好友的暗示,為難地瞥了一眼樓允湛平板的神情,心中有股不祥的預感。

  最後,她還是得沒意見地消失在右邊走廊裏。

  確定所有旁人都離開,電梯也不會再突然開啟,白湘凝換上另一種帶著算計的笑臉,迎向樓允湛犀利的目光。

  「樓老闆,我們來談個生意吧。」她開門見山地說。

  樓允湛輕輕挑起嘴角。「我記得妳說過,我們絕對不會有合作的機會。」

  她略過他話裏的諷刺,再接再厲地說:「我也記得你說過,有時候做生意並不是這麼絕對的事。」

  他唇邊的角度放大,眼鏡後透出興味。

  「那麼,小小漫畫家的妳,要跟大老闆的我談什麼生意呢?」

  聽到他有意與自己談下去,白湘凝鬆開握住他的手,在衣服上擦了擦手汗。「我可以答應你上次本來要跟我談的計畫,但相對的,你也必須答應我提出的唯一條件。」

  「妳連我要妳做的事是什麼都不知道,先說答應,不怕吃虧嗎?」他笑,笑得高深。

  這一笑,讓白湘凝想起了他之前的提議,他說,他要她煽情的能力。

  她吞了口口水,發汗的手再往衣服上抹了幾下。「只要你答應我的條件,要我做什麼,我都願意。」為了繆思弟弟,她可以破釜沈舟。

  反正依他上次不屑的眼光看來,他對白湘凝這個人是徹底的沒興趣。就算是有興趣,為了繆思弟弟,她……應該可以犧牲吧?

  「妳的條件是?」樓允湛好奇地問。不光是生意人不吃虧的天性,他對白湘凝一臉慷慨就義的動機也很有興趣。

  「我要你介紹那個讀嘉川的高中生給我認識。」一說出她終極的希望,臉上的緊張立刻被腐女的妄想暈染成粉紅色。

  這種變臉的功夫讓樓允湛的興趣更深了。

  「只要認識他就夠了嗎?」

  「當然要給我機會跟他說說話,相處一陣子。」一想到可以跟繆思弟弟面對面,粉紅色的腦漿令她整個人輕飄飄的。

  「這個條件太容易,我隨時可以成交。妳確定不要先聽過我這邊的要求,再做決定嗎?」做生意的基本道德仍要遵守,他好心提醒她注意自己的權益。

  「不用了,只要你OK,我也沒問題。」聽到他答應,她的神思已經飛到九霄雲外去,什麼現實的考慮,對她來說都很遙遠了。

  「很好,那這份合約妳看一下。如果沒問題,就簽名表示同意。」他不知從哪里變出一份合約,即刻遞到她眼前。

  已經樂到失去理智的白湘凝,隨手翻到最後一頁,看也不看就簽下自己的賣身契。

  拿回自己的那一份,樓允湛笑得深沉。

  「希望我們可以合作愉快。」

  他的聲音悠悠地在屋內響著,這時的白湘凝根本想不到,這個聲音將會成為地永遠的夢魘。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4-1 00:21:31

第四章

  非要等到事情發生,白湘凝才驚覺自己做了什麼蠢事。

  盯著手中的白紙黑字,她一字一句仔細印進腦袋瓜裏,過大的衝擊讓她恍恍然抬起頭,眼前的人影虛幻得很不真實,她有種惡魔降臨的錯覺。

  這份有著她親筆簽名的合約,條件訂得合理,酬勞給得公道,還有她額外要求的福利,一切看來都很完美。但前提是,必須在正常人的工作心態與環境下,才能成立。

  對一個把工作當興趣、閒散到有些懶惰的腐敗漫畫家而言,這一份合約簡直是不平等條約。

  她深吸了口氣,收回渙散的心神,抬眼望向鐵門後的男人。

  「請問,如果違約的話,會有什麼後果?」她很謙卑地問。

  門後的男人淺淺勾起唇,幫她將合約翻到特定的一頁。

  她快速流覽一遍,狠狠倒抽了一口冷氣,雙腳虛軟地抖了一下。

  上頭寫的數字她不是賠不起,而是一旦違約的話,她將永遠失去與繆思弟弟接觸的機會。

  這個損失會讓她遺憾一輩子,說什麼也只能忍辱撐下去了。

  「所以,這個合約是即時生效?」她小聲地問。

  「不然,我現在是來做什麼的?」門外的男人彎起嘴角,眼鏡後的長眸也彎得像弦月,像極了誘惑人交易的魔鬼。

  看到這個邪魅的笑臉,白湘凝明白自己距離地獄不遠了。

  「所以,你現在要進來嗎?」她更虛弱地問。

  「我有必要跟妳解釋工作的內容,以及檢視工作的進度。」他念條文似地說出合約的內容。

  話一出,就像是唐三藏念孫悟空的緊咒箍,白湘凝的頭疼馬上發作,生理的痛楚讓她忘了心理的壓抑,累積的怨恨從牙縫中溢了出來。

  「樓允湛,你非要這樣趕盡殺絕嗎?」

  「我只是依法行事,在有限的時間內,取得最好的成果。」樓允湛始終都是公事公辦的制式表情。

  「什麼叫做有限的時間?一個月,才一個月!你居然要我在一個月內完成你們策畫一年的企畫案,這不是欺人太甚嗎!」她握起拳,恨不得將那份不平等條約捏碎。

  原來樓允湛所說的她煽情的能力,指的是她繪畫感情的能力。

  他家公司預計推出一個以情人為主題的家飾品企畫案,內容包含各類室內用品,以情人間濃烈的張力為賣點,希望設計出有現代感,兼具高雅和品味的象徵形象。

  這個最重要的主題圖樣經歷了一年的內部徵稿,始終無法符合樓允湛的要求。

  偏偏在這個時候,大魔頭看到了她新出版的漫畫作品,不曉得是什麼地方順了大老闆的眼,竟讓他異想天開地向她邀稿。

  之後的種種巧合,也順理成章地教她傻傻簽了賣身契。

  事情太過一氣呵成,她不由得懷疑這是一個詭計,一個由魔鬼精心設計的惡作劇。

  「的確,時間是有些緊迫,所以我會不定時過來與妳討論設計方向,隨時給予協助,以及檢視進度。如果在雙方都盡力配合下,一個月後仍無法產生滿意的作品,算是本公司的作業疏失,妳仍可享有合約上條例的所有權益,包括額外的福利。」樓允湛一字不漏地背出合約的條件。

  乍聽之下,對作者似乎比較有利,但她瞄了瞄樓允湛精明的嘴臉,十分清楚他是絕對不做虧本生意的。

  所以,她這個懶散過度的漫畫家,註定要被惡魔狠狠鞭策一個月了。

  她又花了些時間接受現實,順便多瞪牢頭幾眼洩憤,才慢吞吞地拉開抗拒的大門。

  「雖然你說你會不定時過來監工,但可以事先通知或是定個大概的時間,讓我有點心理準備嗎?」她領著他跨過鐵門,走進電梯左手邊的走道,

  在走道上唯一的門前停住。

  「可以。」樓允湛很乾脆地答應。

  站在最後的防線前,白湘凝猶是很不情願,遲遲不肯扭開門鎖。

  「我還有一個最重要的要求,請你務必配合。」

  「請說。」樓允湛從容地等著。

  她深深換了一口氣,轉身面對他。

  「我希望除了我們兩個之外,在這棟屋子裏,不會有第三個人知道我們之間的交易。所以,如果你要來監視我,麻煩請低調地從樓下後門進來,隱密地使用西邊的逃生梯上樓,不要被其他人發現你的行蹤。」她很認真地說。

  她不想她為了腐女的妄想而出賣自己的事蹟,被伊苑其他成員察覺。因為她知道,這種事情一旦曝了光,絕對沒有支持的鼓勵,有的只是蘇雅茉的關心與擔心,以及泰瑞的嘲笑。

  現在她已經夠煩了,不需要其他雜音來讓她更加失控。

  樓允湛多看她嚴肅的表情一眼,衡量她話中的含意,末了,他莫測高深地笑了。

  「雖然這種像是偷情的行徑很不可取,但若對妳的創作有所幫助,我會儘量配合。」

  看到他的笑容,她冷不防地抖落了幾個雞皮疙瘩。

  什麼偷情啊……她才不敢跟大魔頭有任何感情牽扯咧!

  在心中暗暗發誓,她一定要努力縮短跟他相處的時間,以免折損太多壽命。

  下定了決心,她終於拉開自家大門,迎接惡魔的到來。

  樓允湛踏進這個五樓的神秘空間,不用太費心觀察,一眼就可以把裏頭的混亂看得一清二楚。

  占了半層樓的面積幾乎完全打通使用,極少區隔的空間裏充滿著桌子、櫃子、紙張與畫具,佔據了所有人類可以活動的空間。

  目睹到這樣的世界奇觀,他依舊面不改色,順著勉強留出的通道,走近當中最大的一張書桌,由內向外再將這房間環視一回。

  「關於妳的室內擺設,我可以請教幾個問題嗎?」為了確定他的企畫案可以順利完成,他必須多認識這個合作的物件。

  首先從她的創作環境開始。

  白湘凝聳聳肩,表示沒意見,熟門熟路地挖出一張椅子坐下。

  「請問,獨立創作的妳,有必要使用這麼多張桌子嗎?」他對屋子裏多到不合理的傢俱很有意見。

  白湘凝一臉輕鬆,隨手搬開一個櫃子,在後面的冰箱裏撈出兩瓶礦泉水,遞給他一瓶,聊表招待之意後,沒事般地指著一張張桌子說:「窗前最大的那一張是我畫底稿用的,右邊那張是我畫背景和效果線用的,再過去那張擺著網點紙,我在那裏貼網點。左邊的桌子大多是畫彩稿才會用到,水彩有水彩的桌子,粉彩有粉彩的位置,麥克筆和其他顏料放在再過去的那幾張桌子上。當然,我也使用電腦繪圖,所以需要幾張桌子擺放專門的裝備。」

  簡言之,這些桌子就是她懶散隨性、無組織的最佳表現。

  那麼其他亂象,他也用不著多問了。

  只是,他還有一個對正常人來說重要、對她來說卻不一定的問題。

  「再請問,平常妳是睡在床上的嗎?」在這個號稱房間的空間裏,他找不到這個最基本的傢俱。

  正在灌水的白湘凝丟給他一記白眼。

  「當然啦,我可是很注重睡眠品質的。」她放下水,有些不耐地越過他,在一個角落拉出一條皺巴巴的棉被。

  這時,樓允湛才發現那堆紙片山下,有一張疑似床鋪的物體。

  他不著痕跡地斜了她一眼,懷疑她對睡眠品質的標準,也慶倖當初在合約中加了一條監督條款。否則放任這樣的作者在這樣的環境下創作,他的企畫應該不會有上市的一天。

  確認過現實狀況後,他立刻擬定好對應的方案。

  「白湘凝小姐,相信妳已經完全瞭解合約的規定與要求,現在是否可以依約開始工作了呢?」對於怠惰成性的作者,唯有斯巴達政策才是王道。

  聽到典獄長下令了,小小的囚犯只有乖乖服刑的份。

  「好……」

  這時的她也沒想到,她短短一個月的刑期居然會比死刑更加慘無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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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湘凝偷偷瞄了一眼端坐在身後、與這個房間格格不入的優雅男子,忍不住呼出一聲長歎。

  從契約生效的第一天開始,樓允湛在這裏清出一張桌子,作為他監工時使用的專屬位置。第一個星期,他每隔一天出現一次,給她的工作是構思出他能接受的設計原型。只要她能在他出現的時候交出東西跟他討論,其他時間她要做其他的創作,他不會干涉。

  聽起來是很自由,實際運作起來,她是生不如死。

  樓允湛的標準很高,說話又狠毒,每次她以為很完美的點子,都可以被他批評得體無完膚,徹底打擊她作為創作者的驕傲。

  兩天就要交一次作業,光是找靈感都沒時間了,她還要多花心神收回破碎的自信心。

  好不容易熬過第一個地獄,她知道接下來的煉獄只會加倍恐怖。

  再深深吸了口氣,她捉起剛剛畫好的草圖,舉步維艱地走到他面前。

  「這個可以請你看一下嗎?」連續被炮轟一個禮拜,她對他產生敬畏心態,一舉一動都戰戰兢兢的,活像是補考學生交考卷般的緊張。

  原本沉靜翻著書的樓允湛放下外文雜誌,默默地接過她的圖稿,簡單掃過一眼,不動聲色地抬起頭看她。

  看到他面無表情的樣子,已經很有經驗的白湘凝只想舉手搗住自己的耳朵;她也知道,這種無謂的舉動並不能抵擋他鋒利的攻擊火力。

  「經過了一個禮拜的討論,我想妳應該很明白我要的是什麼。妳以為我能接受這種像是低俗的保險套包裝的圖樣嗎?如果是這種程度的話,我有必要走出公司,請妳設計嗎?」他發音標準,咬字清晰,平靜的臉上沒有太大的起伏。

  字字句句卻像是原子彈,毫不留情地在她脆弱的心上引爆。

  樓允湛厲害的地方就是他可以用新聞主播般冷靜嗓音、中性不骯髒的詞句,組合出傷人於無形的話語。

  她顫巍巍地收回自己的作品,看著上頭她用簡單的線條鉤出的交纏圖像,她自以為是後現代的抽象畫,在他眼中居然只是低俗的保險套包裝?

  這……教她情何以堪啊!

  累積多日的鬱悶,慢慢發酵出一種衝動的勇氣,她爆發了。

  「樓允湛,我受夠了!你今天如果不給我一個合理解釋,就算是違約,本小姐不幹了!」她將手中的圖稿用力拍向房間裏唯一清爽的桌面,非要個公道不可。

  樓允湛無言地收起雜誌書本,將她的圖攤在桌面正中央,逆光的眼鏡瞥了她一眼,思慮清晰地開口:「之前的討論,我們決定出以象徵性的簡單線條,畫出情感由淺到濃的階段變化。因此,妳必須訂出至少三種基本的意象圖騰。」

  「我覺得我畫出了男女之間那種強烈的吸引。」她自認有掌握到重點。

  反光看不見眼神的鏡片,又晃過她一眼。「但我希望妳發揮的是煽情,不是濫情。」

  「啥?這有差別嗎?」她皺緊了眉頭,聽不懂大老闆的邏輯。

  修長的手指指向紙上的圖畫,他點出問題所在。「既然要做圖騰式的設計,表現手法就不能太明顯,一筆一畫要精練收斂,將想法完美的隱藏在線條中,引人遐想。而這個,太過了,一眼就讓人看透,少了想像的深度。」

  被他這麼一說,白湘凝仔細研究自己的作品,不得不承認,他挑剔有他的道理。

  但理智上的同意是一回事,情感上的抗拒又是另一回事了。

  她緩緩地抬起頭,默默盯著他瞧,許久才冒出話來。「你知道我生平最討厭的是什麼嗎?」她天外飛來一問。

  「願聞其詳。」他很客氣地請教。

  「我最討厭那種把個人尖銳又刻薄的主觀批評,用絕對的語氣包裝成天下唯一的真理,然後自以為是有智慧、有想法的人。這種人最喜歡用高高在上的姿態,對他們不喜歡的東西吹毛求疵,自以為眼光精銳,條理分明,自己卻不見得有能力做到自己嘴上說的那些批評。這種自鳴得意的傢伙,不是活在狹小封閉的世界,就是自卑到必須用自大掩飾的可憐境界。」一有機會發洩,她馬上滔滔不絕說出內心最深的怨恨。

  樓允湛對她的憤恨一點都不意外,隨手在桌上一旁的紙堆中抽出一本筆記本,不經意地翻著。「聽起來,妳似乎是個厭惡別人批評、小心眼又愛記恨的人?」

  筆記本上黏著許多剪貼下來的文字段落,除了黑色的印刷字體外,更多的是沭目驚心的紅色顏料。扭曲的紅色筆跡不是在文章上打個大叉,做濺血的效果,畫些慘烈的肢體屍塊,就是在一旁的空白寫著惡毒的詛咒。

  在第一天清理桌面時,他發現這疊為數不少的剪貼簿,馬上能理解這張桌子的用途。

  這張塞在最角落的書桌,是白湘凝專門用來收集她作品的評論,無論是報章雜誌或是網路論壇的批評,她全彙集成冊。除了別人的意見,筆記裏也記載著她的情緒反應。

  收集好評的本子裏,頁面大致是乾淨清爽,間雜著幾幅她隨手畫下的開心小圖樣。而在負評的筆記裏,就精采得有些血腥了。

  鮮紅色的顏料加上聳動標題與插圖,清楚地傳達出她的不滿以及怒意。

  「天底下有誰會愛負面的批評呢?我不否認自己是小心眼、愛記恨。可是我這種人也會聽進批評,更有改進的企圖心。」沒注意他的舉動,白湘凝一個勁地說得痛陝。

  他認同地點點頭,發現在顯眼的紅色筆跡下,有些簡單的反省眉批。對於這種有點自虐又矛盾的行為,他好笑地抬眼望向她。每認識她一點,他總會多些不尋常的新發現。「妳真是個奇怪的傢伙。」他只有這個結論。

  正說在興頭上的她根本聽不進其他聲音,完全投入自己的世界。

  「我覺得有批評是好事,可是批評有很多形式,一定有更容易讓人接受與反省的表達方式。總而言之,我對那種很不客氣、很自以為是的說法,非常感冒就是了。」

  「所以,妳對我很感冒?」他翻到她的最新筆記,日期剛好是一個星期前,裏頭當然詳盡記載他說過的經典名言和她最真實的回應。

  這冷冷的嗓音鑽進她激昂的情緒裏,她終於有空回頭看他一眼。

  這一眼,她瞪凸了眼珠,焦急地搶回她親筆留下的證據。

  「呃……」她尷尬地吞口水,努力擠出和善的笑容。「我剛剛也說過,批評有很多種。現在我已經完全明白,你是屬於那種可以讓人深深反省的金玉良言。」

  樓允湛淺淺拉出笑容,折光的鏡面始終透不出真正的心思。

  「如果妳聽進我的建議,那麼現在該做的事情,只有一項。」長指再點點桌上註定被丟棄的圖稿,監督的工頭發出開工的暗示。

  殘忍的事實壓出她的哀鳴,沉重地收回被駁回的第二十八號作品,認命地窩回牢房繼續接受淩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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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湘凝住在主題旅館裏;這棟旅館裏除了客房,在一樓還有一個獨立的店面。

  將這小小的店面繞過一圈後,她失望地趴在收銀櫃檯前,對裏頭一個低垂長髮的女子抱怨。

  「老闆,妳這裏怎麼沒有普通一點的保險套呢?」她問得有氣無力,手裏掐著前一天被退稿的作品。

  樓允湛說她的作品像低俗的保險套包裝,她就來實地取材,看看所謂低俗的包裝到底長什麼樣子。

  可是這家離她最近、又是保險套的專賣店裏,居然找不到半個她所認知的保險套包裝!

  種種的不順,讓她受傷的心增添了更多無奈。

  聽到她的聲音,櫃檯裏的長髮女子緩緩拉起頭,露出長直發下的白色長臉。

  「什——麼——叫——做——普——通——一——點——的——保——險——套?」女子極慢地拉出一朵微笑,更慢地吐出一個個字,渾身散發出一股獨特、幾近詭異的氣質。

  經過長時間的相處,白湘凝早已習慣這個怪女人,處之泰然地與她繼續交談。

  「就是那種用紙盒子包裝、總是用曖昧的暗色系作主色調,上面的圖樣不是猛男就是辣妹,或是交纏的一對,那種最常見、最普通的保險套啊。」配合對方什麼都慢的個人特色,白湘凝很詳盡的敍述。

  店老闆笑瞇了眼睛,慢慢地開口。「我——們——店——裏——沒——有——這——種——不——符——合——我——品——味——的——東——西。如——果——妳——想——要——的——話,山——下——的——便——利——商——店——應——該——有。」

  這一句話,這一抹笑容,觸動了最近很容易爆發的漫畫家極限。

  如果要符合這位老闆的品味,那麼這家店不會是保險套專賣店,而是鬼屋了。

  白湘凝學她也瞇彎了自己的眼睛,笑得很假地說:「潘奈娜,我有沒有告訴過妳,妳真是一個很莫名其妙的人?」

  「沒——有。」潘老闆禮尚往來,始終保持單調弧線的笑臉。

  「好,那妳現在聽清楚了,我一定要讓妳知道,妳是一個多麼古怪的奇葩。」放下自己的作品,她手插腰開講了。「首先,是妳的這家店。妳明明有個薪水不錯、社經地位又高的正職,為什麼要開一間跟妳一點都不搭的保險套店呢?」

  從這家店跟著伊苑開幕到現在,她從頭到尾都不覺得潘奈娜這個陰沉的怪女人適合這種銷售服務業。

  「這——是——興——趣——與——休——閑。」

  白湘凝抿直了嘴,勉強接受這種有錢人開店不求賺錢的說法,她的不滿還多的是。

  「再說,這家保險套店未免也太歡樂了吧?到處都是花花綠綠、色彩鮮豔到刺眼的產品。顏色奇怪就算了,包裝的材質更是多采多姿。請告訴我,為什麼妳會想到要用一個一公斤重的鐵盒子去裝一個不到幾公克的保險套呢?」

  「嗯……呵呵,這——是——商——業——機——密。」潘老闆笑出聲音,獨特的笑聲依舊怪得很獨特。

  這個答案讓白湘凝閉了閉眼,咽下一句差點脫口而出的髒話。

  「好,我明白了。我根本不應該跟妳說道理的,因為妳的怪是深植在妳的基因裏,充斥在妳每一個細胞裏。妳老爸在妳出生時,一定沒料到妳會長成這模樣,才會給妳取一個繞口、現在用在妳身上更是格格不入的名字。」所有的不滿都被她遷怒在無辜的名字上。

  她是不曉得二十多年前的潘老爹是怎麼想的,只是「奈娜」這兩個會讓她聯想到性感尤物的字,用在一個高瘦、陰森、又無厘頭的女人身上,只會增加她詭怪的程度。

  「是!嗎?妳——這——是——在——嫉——妒——我——的——名——字——比——妳——好——聽——嗎?」應該性感的潘奈娜偏著頭,無心機地看著她。

  如果是白湘凝想像的潘奈娜做這個動作,應該是嬌憨可愛的。但現實的潘奈娜做起來,只會讓人豎起雞皮疙瘩。

  「妳……」她無言以對。「唉……我沒力氣跟妳這條變種香蕉計較了。」最後,她再次把所有怨氣發洩在對方的名字上。

  潘奈娜,banana,一條發音不准的變種香蕉。

  身心受創,加上現在的驚嚇過度,白湘凝完全失去實地取材的興致。她垂喪著肩膀,拖著腳步,往電梯邁去。現在她唯一想做的事,就是離這個女人越遠越好。

  「妳——的——東——西——忘——了——拿。」走沒幾步,背後傳來潘奈娜平調的呼喊。

  「喔。」看到即將被遺棄的作品被高高舉起,她益加無力了。

  「妳——在——畫——什——麼?交——配——的——蛆——嗎?」稍微瞄到一點紙上的圖樣,潘奈娜又無邪地歪頭發問。

  這一句話徹底擊垮了她搖搖欲墜的作者之魂。

  她趕緊扶著櫃檯,止住自己跌墜的身軀,巍顫顫地盯住潘奈娜。

  「妳剛說什麼?妳覺得這是什麼?哪一點讓妳覺得這對濃情蜜意、密不可分、纏綿難舍的情人像蟲了?」她越問越大聲,到最後簡直是用吼的了。

  潘奈娜無辜地蹙起眉頭,指著紙上的線條說;「歪——歪——扭——扭——的——很——像——蟲。」

  「我是不是該慶倖,至少妳還看得出來他們在做傳宗接代的工作?」自尊已經被打擊到絲毫不剩的她,開始安慰自己。

  「上——面——的——性——征——符——號,我——看——得——懂,以——前——生——物——課——有——教——過。」

  白湘凝又閉上眼睛,吞了口口水,她連罵人的力氣都沒有,在心裏不斷為自己建設。

  現在至少是從低俗的保險套包裝,進步到生物課本了。

  可惜心理建設失敗,她開始自爆。

  「我完了!我已經枯竭了,畫不出好東西了。」她抓著早已慘不忍睹的亂髮,在櫃檯前扭曲身子。

  看她攤倒在地上,潘奈娜好心地建議:「突——破——不——了——瓶——頸,可——以——重——新——學——習。」

  「妳告訴我,靈感這種東西可以去哪里學咧?」軟在地上,白湘凝開始耍起無賴。

  「任——何——學——習——都——可——以——從——模——仿——開——始。」潘奈娜很務實地說。

  聽到這種答案,她又垂下眼瞼,不耐地用鼻子噴氣。

  如果有地方可以盜版靈感,當作者的不用這麼辛苦,更沒有什麼值得驕傲的了。

  更慘的是,就算她想學習,也找不到可以效法的目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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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途,一片空白。

  面對著空白的紙張,白湘凝的腦袋也是一片空白。自從那天被樓允湛退稿後,她已經江郎才盡三天了。

  眼角小心翼翼瞄過身後那尊優美雕像,強大的心理壓力讓她的冷汗從眉尾滑下,在空白的紙上暈出一朵水花。

  「需要我提醒妳,蓄意拖稿視同違約嗎?」

  冷不防傳來的平靜嗓音讓她脆弱的身子大大震了一下,臉皮不自然地抽搐。她搖搖晃晃地站起身,轉身面對大牢頭。

  眼神一接觸到沙發上的樓允湛,她先愣了一下,接著擠出很勉強的微笑。

  「我的原則是,只要是接下的工作,一定會盡力完成。只是偶爾會有遇到瓶頸的時候。」

  「所以呢?」樓允湛放下交疊的長腿,目光灼灼直視她。

  被這麼犀利的眼神掃射,弱小又氣虛的白湘凝差點被擊斃。

  她緊靠桌沿,用僅餘的力量撐住自己,絕對不能讓他看出她已經腸思枯竭了。

  天曉得,這個嚴酷的典獄長會用什麼手段逼她生出作品來!

  她努力在僵硬的嘴巴壓出一點弧線,蹩腳地粉飾太平。「所以我現在想試試別的素材,做不一樣的效果。」

  說完,她立刻轉身避開樓允湛的視線,手腳無措地翻弄桌上的東西。

  「妳在找什麼?」看穿她差勁的演技,他不說破,順著她的劇本演下去。

  聽到他的聲音,她慣例地抖了一下。「呃……我在找……在找……粉彩,對就是粉彩。怎麼會找不到呢?」一有了目標,她翻得更起勁。

  見狀,樓允湛輕輕勾起唇角,靠回沙發,捉回看到一半的雜誌,輕鬆淡然地說:「粉彩在妳右手邊數來第三張桌子,左邊第二個抽屜裏。」

  「喔,謝謝。」

  白湘凝依言在右邊第三個桌子的左邊第二個抽屜找到粉彩。她轉過身子望向沙發上那個安適的人影,總覺得哪里怪怪的。

  「啊!」過了幾分鐘,她終於發現不對的地方,驚愕地大叫出聲。

  她的房間裏什麼時候有沙發了……

  張著合不上的嘴,她遲鈍地環視室內一圈。每多轉一個角度,她垂掉的下巴就趨向脫臼邊緣一點。

  整齊排列的桌子、櫃子,井然有序的書本、紙張和畫具。沒有可怕的垃圾山,沒有被淹沒的走道與床鋪。屋裏的一切潔淨舒爽得像是預售屋,甚至連她忽略已久的床,都被換上全新的粉橘床罩組。

  這……應該不是她的房間吧?

  「樓先生,我可以請教您一下嗎?」猶處在震驚狀態的她,愣愣地舉手發問。

  「請說。」樓允湛再度放下雜誌,有禮地等著。

  「你能告訴我,這是怎麼一回事嗎?」她手指顫顫地在空中比劃一圈,趕緊退回她在窗前的位置,那是這房間內唯一仍髒亂的地方,也是她唯一僅存的熟悉角落。

  「我稍微整理了一下。」他雲淡風輕地說。

  白湘凝眼珠子再繞過這房間一回,手指不死心地擦過最近的窗框,沒沾上一粒灰塵的食指又教她傻了一陣子。

  能做到這種程度,真的只是稍微而已嗎?

  她斜歪著嘴角,不敢置信地再看回那個優雅、瀟灑、總是高高在上的樓大老闆,心中的震撼漸漸被一個疑問取代。

  「你剛剛的意思是,這些都是你親自動手完成的?」她問得很不肯定。

  如果這真的是事實,那就太聳動了!

  樓允湛從沙發上站起,走向她剛剛翻弄過的桌子,隨手幾下子,桌面又回復成一片清爽。

  「妳覺得還有第三個人願意進入之前那個垃圾堆嗎?」他輕輕瞟過她一眼,像是警告她不該破壞他的辛苦成果。

  「你……你你……你太奇怪了!」親眼目睹他俐落的收拾手法,白湘凝詫異得抖著手指點向他。

  「奇怪的是妳。妳居然可以在那座頑強的垃圾山裏安然生活好幾年。我從沒花過這麼多時間去整理一個房間。如果妳創作的能力可以跟製造髒亂的能力一樣驚人,妳現在應該是漫畫界的傳奇了。」他諷刺人的方式非常冷靜又犀利。

  「你是什麼時候動手的,我怎麼都不知道?」自動略過他的冷言冷語,她只想知道他到底是花了多久的時間,完成連專業清潔公司都拒絕的不可能任務。

  樓允湛又看了她一眼,這次眼神中多了一絲憐憫。

  「從我第一天踏進這個房間就開始了,妳居然到今天才發覺,該說妳工作得太認真,還是妳實在放空得太過分了?」

  再度刪除他話裏的嘲諷,她又被他所創造的事實嚇呆了。

  不到半個月的時間,他居然可以利用每段不到四小時的時間,將一座垃圾堆變成樣品屋。

  這也是名設計師該具備的天賦異稟嗎?

  「樓允湛,原來你也是怪人一枚。」消化完所有奇跡,她只有這個結論。

  她不禁開始懷疑這棟房子的風水了,不然怎麼會聚集來這麼多異于常人的傢伙呢?

  相對於她的茅塞頓開,樓允湛依舊是平著一張俊臉。

  「如果妳休息夠了,東西也找到了,可以請妳開始工作了嗎?」鐵面牢頭十分盡責地提醒。

  一被人提醒自己的刑期,白湘凝腦袋再度刷成雪白一片,癡癡地望著手中不曉得用途的粉彩。

  「如果……我說的只是如果,一切都是假設的喔。」她低著頭不敢看大老闆將有的臉色。「如果無論我怎麼掙扎,怎麼輾轉扭曲,再也擠不出任何創意,畫不出任何圖案。你會怎麼辦?」

  「沒有什麼如果,是妳的工作,妳就該好好做,沒有任何藉口。」他毫不考慮,專製冷血地道出他的原則。

  這個決絕的回答像一記直拳,狠狠將她擊退好幾步,狼狽地倒在椅子。

  「你這個慘無人道沒血沒眼淚、沒心沒肝沒肺沒腎沒脾的暴君!你知道你的要求有多不合理嗎?什麼含蓄內斂又要濃情熾熱!現代哪有這種東西啊……你去樓下看看,那一對對進門來消費的客人,哪個有你要的感覺?如果有,請你帶上來,我一定三天三夜不睡,每一秒都盯著他們素描取材兼學習。」空白的腦袋沒有太多顧慮,她只想抒發她的鬱悶。

  現在的速食愛情裏,怎麼找得到樓老闆的高規格情感?就算找到了,二十一世紀的新人類能理解嗎?

  「因為不切實際與遙不可及,稀有的事物才引人憧憬。妳漫畫裏販賣的,不也是這種夢幻情境嗎?」

  她總是無法反駁他的話,不只是氣勢輸人,他說的也是事實。

  「你這個人真的怪得很可惡!」她的新結論。

  「我的為人不是妳工作的重點。」他一板一眼地說。

  「好好好,工作是吧!我也很想立刻動筆畫啊,偏偏就是一點靈感都沒有呀!」她舉白旗坦承,要殺要剮隨便樓大老闆決定了。

  不意外她的低潮,樓允湛仍是面不改色。「妳需要什麼能激發妳思緒的事物嗎?」

  「我現在連什麼東西可以幫助我都不知道。」她乾渴得很徹底。「我覺得在這個世界、這個時代裏,根本沒有可以拯救我的人事物。你乾脆把我丟到外太空,搞不好哪些大眼睛的外星人,很會這種猛火悶燒的純愛咧。」

  「抱歉,時間上恐怕安排不來。」他很務實地考慮可行度。

  白湘凝抬頭覰了一眼無表情的樓老闆。「我可以請問一下,剛剛是你的幽默感發作下所開的玩笑,還是認真的?」

  大老闆回她一個深不可測的眼神。「妳現在可以這麼輕鬆嗎?」

  收到牢頭的威脅,她很認分地窩回桌上,繼續沮喪。「好啦,我知道去太空是太誇張了,可是你的理想,應該已經在數千年來的演化下被淘汰了。尋找古跡是考古學家的工作,不關漫畫創作者的事啊。」

  「考古是嗎?」

  她的話讓樓允湛若有所思,一個想法慢慢成形。

  兩天后,同樣的房間內,同樣的作者,發出不一樣的靈光。

  「樓老闆,我可以叫您神嗎?」緩緩抬起頭來的白湘凝眼泛著閃亮的波光,感激地望住眼前的男人。

  突然間,她覺得樓允湛好偉大,冷俊的臉龐散發出一股神聖不可侵的光暈,平板的表情有一種傲然。

  總之,是一種神樣般的存在。

  「我只要圖稿。」絲毫不稀罕她的感動,樓允湛只要他要的。

  就算是被潑冷水,依舊無法澆熄白湘凝激昂的情緒。

  她生平第一次感謝老天爺,讓她認識了樓允湛。

  如果沒有他,她不會有這種撼動心弦的感受。

  彎下脖子,她再次充滿感情地看著緊抱在胸前的東西,眼神裏有著愛憐狂熱與不知名的興奮。

  「如果那東西對妳的創作有幫助,請妳開工。如果沒有益處,麻煩妳還給我。」看不下她激動的獨腳戲,樓允湛冷酷地說。

  一聽到他要收回她千載難逢的秘寶,她緊張地纏抱住懷中的物品,討好地笑著。「有説明,大大的有説明。有了這樣東西,我保證明天一定會生出好作品。」

  小心打量他的臉色,她加把勁地說:「只是,今天你可不可以給我一點時間,我想好好研究一下,多做一些功課,也許會多一些靈感,你說對不對?」

  樓允湛半瞇著眼,掃向她因亢奮而粉紅的臉頰。

  他發現他無法看透她。

  是因為她的一言一行總是脫離常理,所以他才掌握不住她嗎?

  今天帶那東西來只是想給她一點不同的思考,沒想到她居然會興奮到差點跪下來膜拜他。

  他不懂,那種東西真的值得讓一個女人失去理智嗎?

  找不出結論,他只能由她去了。

  「妳最好記住妳現在的承諾。」他冷冷地丟下話,消失在門的那一頭。

  門的這一邊,白湘凝依舊漾著癡愚的笑容,著迷地抱著新寶貝,什麼都記不住了。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4-1 00:22:24

第五章

  「真是本好書。」

  安靜冷僻的樓梯間突然冒出一句男聲,專心作畫的白湘凝先是一愣,接著露出興奮的微笑回頭尋找同好。

  「你也這麼覺得嗎?這本書實在是太棒了。」她將書攤向對方,急著表達自己對它的熱愛。

  第一次見到她如此燦爛的笑容,聽到如此輕快的嗓音,樓允泱受到不少驚嚇,差點摔掉手中的燈管。

  他拉出一朵略顯僵硬的笑容,將視線從白湘凝紅潤的笑顏,移到她手上色彩繽紛的書頁,仔細流覽一遍。

  「這本看起來很有歷史的書,雖然紙頁泛黃,不過上頭的圖畫保存得不錯,不僅顏色飽滿,線條也很清晰。」他客觀說出他的感想。

  像是受不了與那本書冊分離太久,一旦樓允泱的視線離開書頁,她馬上收起,將書本再緊緊攬回懷中。

  「這本書有一百多年的歷史,是個人私藏的手繪筆記本,世上僅有這唯一的一本,我們能親眼翻閱它,真的是三生有幸啊。」抱著書,她閉起眼睛,十分感激惜福地說。

  樓允泱瞄瞄她陶醉的臉,又一次被她反常的表現嚇出幾滴冷汗,當下決定對於任何詭異的事情,先閃為妙。

  「雅茉等著我拿燈管去替換,先走一步了。」他一邊說一邊提腳準備離開。

  「但,這本書的好不在於它的歷史悠久。」

  他前腳才提了上來,就被白湘凝突然張開的眼睛釘個正著,兩顆晶亮的眼珠子牢牢地鎖住他,教他寸步難行。最後,他只能乖乖地收回腳,陪她一起坐在階梯上,分享她的感動。

  「書的價值取決於內容。這本書不但插圖精美生動,敍述更是字字珠璣,融會貫通古今中外的精華,再用簡潔易懂的字句表達,配合著圖看,讓人一目了然。真的是一本千古難尋的好書啊。」她眼眨也不眨,一字一句過分清晰地道出她的讀書心得。

  樓允泱的表情更尷尬了,他幹幹地笑著。「想不到一本陳年的春宮圖集,居然有這麼多學問?」

  他話說得很客套,真正心想的是;這個女人有必要對一本一百多歲的A書這麼感動嗎?

  他果然摸不透怪女人的思想結構。

  「當然。如果性不是一門學問,為什麼二十一世紀的現在,還有這麼多人在研究?」聽出他話裏的敷衍,白湘凝繃起臉,賞了他一記白眼。

  「是是是,那我就不打擾妳做研究了。」看到人家都變臉了,他再不走就太不知死活了。

  「等一下。」

  沒踏上半步,又被喊停了。

  「妳的讀書報告還沒說完嗎?」他無奈地偏頭看她。

  意外的是,沒見到她先前那張興奮的蘋果臉,換上過分正經的蒼白小臉。

  「我可以請教你一個很私人的問題嗎?」她慎重地問。

  應付不來她迅速變換的臉色,樓允泱怔怔地點頭。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穩定下心神,有點遲疑地開口。

  「我想打聽一下,你哥哥,樓允湛的為人。」一說完,她立刻抿緊了唇,表情寫著心虛。

  樓允泱奇怪地覰了她一眼。「為什麼妳會突然扯到允湛呢?」

  照理說,她跟他哥哥算是不相關的陌生人吧?

  被他一問,白湘凝的緊張更濃了。

  她扭曲著臉部線條,勉強擠出話來。「呃……就是啊……最近五樓不是請他設計整修嗎?有時候他來監工,我們打過幾次照面。」

  「所以呢?」樓允泱挑挑眉,這個理由似乎不夠說服他。

  現在不只是表情變形,她連身軀也開始不安地扭動。

  她知道她現在是在冒險,隨時一個不小心,很容易讓精明的樓允泱看出破綻,然後她賣身給樓允湛一個月的事蹟就會曝光。

  可是心中的納悶已經滿出嘴巴,如果不找個人打聽清楚,她一定會被樓允湛屢次出人意表的行為炸成木雞,然後自爆成灰。

  明明是一個幹練精悍的大老闆,一個名利兼具的大設計師,為人尖酸,說話刻薄,卻癖好收拾家事,手腳俐落到令人咋舌,甚至還有搜集經典春宮畫的興趣!

  這麼多面、落差極大的男人,教人不注意都難。更別說她是一個心思細膩、特別對男人觀察入微的漫畫家了。

  經過這幾天的轟炸,樓允湛已經在她心上炸出一個奇怪的窟窿,她需要更多資訊來填補她的好奇。

  而樓允泱是最佳的人選。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她拚了!

  「我看他監工時的表現,好像跟之前的印象有些誤差,所以想向你印證一下。」她眼神遊移地編織理由。

  「是嗎?」樓允泱敏感地睞了她一眼。「我大哥的個性就是我之前跟妳描述的那樣。妳的新書不是表現得很逼真嗎?我以為他監工時應該也是平著一張臉,嘴角似笑非笑地勾著,默默地晃過一圈,臨走前再把工頭叫來,很客氣地冷言冷語幾句,施工人員們就會嚇得發抖。難道不是這樣嗎?」

  說完,他盯住她轉得越來越快的眼珠子,逼出她好多滴冷汗。

  該死!她就知道,樓家兄弟果然不好惹!

  「呃……呃……基本上是這樣沒錯。」她不得不佩服這對兄弟對彼此的瞭解,樓允泱三言兩語就可以把樓允湛的酷吏形象說得傳神。

  「可是他似乎有點潔癖,總是要求要整齊、清潔、迅速、確實,沒錯吧?」她乾脆直接打聽。

  褸允泱看她的眼神多了一絲莫名所以的了然,淺淺地笑開。「我以為外人應該沒機會看見他賢慧的一面,妳是怎麼發現的?」

  被他一笑,她更慌了。

  「我觀察人微嘛。」她僵硬地扯著笑,避重就輕地說。

  「是嗎?」他挑高眉,眼底的明白更深了。

  「所以說,他真的是一個家事專家嘍?他還有沒有其他嗜好或專長,像是奇怪的搜集狂之類的?」努力忽略他的探試,她只想有人能證實,那個跟她相處半個月的樓允湛,是本人,而不是外星人假扮的。

  當事人的弟弟翹高了唇畔的角度,很高深地說:「我哥哥的確很賢慧能幹。如果他是女子,又生在古代,不是武則天就是王熙鳳,老了也是佘太君之類的鐵娘子。幸好他這一世是男的,又生在這時代,不然真不曉得有哪個民族英雄敢把她帶回家侍奉。雖然可以保證一定旺家興族,卻會一輩子被他踩得扁扁的。」

  她一邊聽著一邊猛點頭。

  「這麼說來,你哥哥既可以當鬼畜攻也可以是女王受嘍?」腐女的習慣讓她在腦海裏勾畫出限制級的鏡頭。

  「妳的新書不就這麼畫了嗎?那個有榮幸騎在他上頭的勇士的模特兒,聽說還是在下我呢。想不到妳看人挺准的,居然能看出允湛不為人知的另一面。」他好笑地調侃。

  「不,我是現在才發現,之前都是為了因應劇情而做的設定。」陷入沉思的她下意識回話。

  「哦?妳是怎麼發現的?」

  「當然是有相處過,才……」驚覺自己差點說溜嘴,白湘凝趕緊抬起頭假笑。「我的意思是,有觀察才有發現。」

  「這樣呀。」樓允泱回應她的笑容也顯得有些虛假。

  「就是這樣。啊!時間不早了,我要回去趕稿了,再見。」眼見情況不對,換她想留了。

  「不過啊,」追著她的腳步的是樓允泱漫不經心的懶懶嗓音。「我哥那種命格的人,還是身為女子比較好,至少殺傷力會降低一些。像他現在這樣,我們家的人不能用賢慧持家的理由將他推銷出去,而在這個時代,要找一個不怕死又韌命的祭品新娘,比找一個民族英雄困難多了。妳說是不是?」

  「樓允湛條件好,可以與他匹配的物件本來就不多了。」她不懂樓允泱的話題怎麼會扯到這裏來。

  「我覺得他需要的不是一個與他旗鼓相當的對手,而是一個讓他感興趣而不會厭倦的寵物。」他意有所指的說,眼帶玄機地掃過她。

  「你這樣說有物化女人的嫌疑。」被他盯得毛毛的,她抹抹豎起的雞皮疙瘩,努力維持女性尊嚴。

  「妳錯了。當樓允湛的寵物絕對是幸福的。妳看阿洛的待遇就知道。我想那就是我無所不能的哥哥的愛的表現了。」

  「你跟我說這個做什麼?」她覺得樓允泱葫蘆裏在賣一種詭異的藥,而那藥力似乎很可怕。

  「妳不是想多認識允湛嗎?說給妳參考罷了,以後妳搞不好用得上。」他聳聳肩,說得很輕鬆。

  「喔,那先謝謝你了。」她不懷疑地點頭致意後,爬著樓梯離開了。

  渾然不知身後有一朵深沉的微笑,笑得人頭皮發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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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湘凝第一次覺得可以認同潘奈娜那條變種香蕉的話。

  她說走不出瓶頸就重新學習,而學習可以從模仿開始。

  居然真被她說中了。

  拜樓允湛借她的古書所賜,她模擬了裏頭的幾幅插圖。隨著古代工筆的線條,她漸漸能體會出古人那種壓抑的情欲世界,讓她找到了新的創作方向。

  拿起剛出爐的新作品,她瞇眼審視了一下,忍不住輕籲口氣。

  這恐怕是她開始畫畫以來,最有層次、最滿意的一份作品。

  她自信滿滿地走向優雅監工的牢頭。

  「這個請你看一下。J她帶著期待現出自己的傑作。

  樓允湛依舊是無言地接過畫,看過一眼後,有些訝然地瞥向她,立即收回視線,仔細地將稿件再審視一遍。

  這次她選用水墨作畫,米白色的宣紙上暈染著濃淡的墨色,構成層疊交錯的背景,再用純黑的筆劃勾勒出抽象的纏綿圖騰,配合力道與筆鋒的運用,帶出毛筆特有的線條,灑落間挾帶出無限想像。

  她結合了西方的意象內涵與東方的表現技法,完全符合他的要求,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

  「雖然現在是白底黑畫,但,我想如果反白過來,變成黑底白畫,應該有不同的味道,作為產品也多了一種變化。」她出聲為自己的作品補充說明。

  樓允湛眼神怪異地盯住她,不久又瞄回手上的畫稿,心底有種悶悶又莫名的感受。

  手上的畫有著濃烈的情感與清靈的韻味,但眼前的創作者卻是個……宅得很世俗的市井小民?

  她戴著工作用的大膠框眼鏡,綁著一把蓬亂骯髒的發束,穿著一件過大又泛黃、領口松落的休閒服,連褲子也是破破爛爛,更別說她腳下那雙快要報廢的十元塑膠拖鞋了。

  這是另類的出淤泥而不染嗎?

  「很好。」雖然反差太大,他不得不承認這是件好作品。

  「真的嗎?你也覺得它很好,不是什麼低俗的保險套包裝,不是什麼沒內涵的廢物,真心覺得它很好嗎?」第一次聽到他的肯定,白湘凝簡直不敢相信。

  「這件圖稿可以直接運用在商品上,不需要任何修改。希望妳接下來的作品也能保有這種水準。」他實在的說。

  這種實際的肯定比起那些虛華的形容詞,更能說明樓允湛對她這次表現的評價。

  她興奮過頭地拉起他,用力給他一個大擁抱。

  「你知道嗎?認識你這些日子來,我第一次發現你有可以讓人喜歡的地方。」挨著他寬厚的胸腔,她忘情地說出真心話。

  「我以為昨天妳叫我神的時候,已經喜歡上我了。」他的聲音低低地在胸豁中共鳴。

  「對喔,你是神,你真的是神!」他的聲音持續在她耳朵裏嗡嗡響,情緒高張的她收緊了環抱的力道。「如果沒有你的那本書,我也不會有靈感畫出那幅畫。真的是愛死你了!」

  說完,她不忘踮腳在他臉頰上留下香吻一記,嘴唇離開的那一剎那,她瞄到他鏡片反射的落日餘暉。

  那道光,讓她意識到自己幹了什麼好事。

  瞬間,整個人凍結在原地。

  天啊!她……她……她……居然親了樓允湛……

  她剛剛說了什麼?她……愛他……

  她手裏還抱著那個沒血沒眼淚、沒心沒肝沒脾沒腎沒肺的冷血牢頭……

  地啊!她到底是怎麼了?

  要是接下來發生兇殺案,也只能說是她自找的,沒資格變成鬼來報復。

  再說,就算她變成了鬼,應該也沒那個膽找樓允湛算帳吧?

  「妳不覺得這樣抱著有點熱嗎?」

  冷淡的嗓音從耳側直接透進腦海,驅走了她所有的胡思亂想。

  她立刻鬆手,狠狠跳開三大步。

  「呃……你知道的……剛剛那些其實沒啥意思,只是……只是興奮的一種表現。你知道的嘛,腎上腺素一旦過度分泌,很容易衝動作傻事的。所以……剛剛的那一切,過去就讓它過去,不用留下任何痕跡。」她脹著紅臉,慌亂地解釋。

  「所以妳對我的感謝也是假的?」他依舊是一片平靜。

  「我真的很謝謝你帶來那本書刺激我的靈感,也很高興你接受我的作品。至於其他的……只是興奮的形容詞而已。J過重的羞恥感讓她的頭抬不起來。

  「很特別的形容詞。」他客觀地批評。

  「唔……呃……謝謝。」她硬著頭皮接下。

  「妳高興的樣子跟阿洛一樣,先是大吼大叫,接著見人就抱,看到臉就親。」他再下結論,嘴角不自覺彎起。

  「下次改進。」後悔的顏面壓得更低,她更無地自容了。

  因此她沒見到那傳說中的酷吏此刻的表情,一點都不符合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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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經過上次那失心瘋的一抱,白湘凝尷尬了好一陣子。

  因此,只要是樓允湛監工的日子,她都特別賣力工作,減少與他的正面接觸。也因為她難得的奮發向上,最近交的作業,雖然沒有第一號成功作品完美,至少還入得了樓大爺的尊目,暫時收為待選的候補。

  對他的工作有了交代,她也有餘力可以趕自己的漫畫稿,努力補回落後的進度。

  流暢的筆尖在白紙上繪出一塊健壯的胸膛,順著肩膀過去是修長的手臂,牢牢勾著另一塊精實的平板胸……十八禁的畫面突然停在作者發呆的筆下。

  她愣愣盯著自己創造出來的完美軀殼,腦袋飄到另一具有著真實溫度的肉體。

  「外表看起來是高品味的雅痞,想不到衣服下的也不含糊。」她喃喃地說,細細回味那天的一抱。

  她知道樓允湛身材好,可是知道是一回事,實際碰觸又是另一回事。

  她畫過無數個黃金比例的男體,但親手摸上的,這是第一遭。

  「胸部厚實寬闊,腰部瘦削直挺,胸腰的比例完美。」她慢慢分析那天不小心收集到的感想。

  「皮膚也保養得不錯,不會粉嫩得失了氣概,也不會粗糙得壞了整體形象。觸感極佳,味道也好。可惜,高了點,腳踮久了會酸。」她的記憶漸漸清晰,連帶的臉頰的溫度也慢慢升高。

  「這張臉很奇怪。」

  就在她回想的最高潮,一個清冷的聲音硬生生將她打落下來,狼狽地轉向聲音來源。

  這一轉,那張引起方才無限遐想的俊臉近在眼前,嚇得她的臉紅脹到隨時有中風的危險。

  「你……你……你……你……有……什麼事嗎?」為了自己的性命著想,她憋著氣,斜著椅子向後好幾度,拉開與傾身在她身邊的樓允湛之間的距離。

  看她反應過度的模樣,樓允湛沒事般地挺回腰身,長指指向桌上的人物。

  「這張側臉,五官的排列跟旋轉角度不符,看起來很奇怪。」

  「是嗎?」聽到他的提醒,她認真研究了一會兒。「似乎是有那麼一點不自然,謝謝你的指點。」

  「不客氣。」

  終於發現兩人突兀的禮尚往來,她馬上放下修改的畫筆,看向那個不應該熱心、也沒有時間日行一善的樓大老闆。

  「你沒說你今天要來。」她有點害怕地抱怨。

  今天不是典獄長上班的日子,他不應該來增加刑期呀。

  「我發現昨天的畫稿有個地方需要修改。」他認真盡責地說。

  「你可以明天再來討論吧?你知道你這樣的神出鬼沒,是會嚇死人的嗎?」撫著自己不曉得是因為驚嚇,還是其他原因而加速跳動的芳心,她很委屈地說。

  樓允湛半偏光的眼鏡輕輕帶過她熱辣的臉蛋。「我敲過門,沒有回應。進門招呼,也沒人應話,只聽到某位漫畫家忘情的自言自語。」

  「什麼?你都聽到了?你別誤會喔,我剛剛說的都不是針對你,你千萬千萬不要放在心上。」得知自己的妄想被當事人聽見,她急著撇清。

  直到此刻,她才發現自言自語不是個好習慣。

  「原來是這麼一回事。」

  她此地無銀三百兩的解釋反而讓他印象深刻,看不清神情的臉上,只在唇邊見到上揚的弧度。

  根據之前的經驗,樓允湛一擺出這種要笑不笑的樣子,她就會知道她又把事情搞砸了,立刻羞愧地想投河自殺。

  「謝謝妳對我身體的高度評價。」他有禮地致意。

  「不……不……客氣。」她重重低下頭來。

  投河太慢,直接來一顆隕石將她打死算了。

  最近常看她低頭,樓允湛對她發旋的位置已經很熟悉了,他有一個想法。

  「妳應該要常洗頭。」

  「什麼?」不確定他的話題是不是跳到她聽到的那方面去,她十分納悶地抬起頭。

  「適度的清洗與保養可以減少落發的機會。」他好心地建議。

  她立即摸上自己的頭頂,赫然發現枯黃乾裂的發絲正在叛變,慢慢地離開她。

  二話不說,她立刻沖向浴室,要用最頂級的護髮產品留住親愛的頭髮們。

  「等一下。」她的搶救行動被一隻大手半路攔截。

  她怔怔地望著環在她右腕上的另一隻右手。

  那只手屬於長形,手指修直有力,骨節線條典雅,手掌溫潤強韌,是一隻很漂亮的右手。

  「不會吧,聯手都長得這麼好?」她失神地低語。

  「再一次謝謝妳的稱讚。不過,可以請妳先修改好畫作,再忙其他的事嗎?」他秉公處理的聲音拉回她的神智。

  已經沒有形象的她也沒有力氣慚愧了,默默地接過稿件,走回桌邊加班。

  「這次是哪里有問題?」她攤開畫紙,無奈地問。

  「手。這對交握的手,關節運動的型態有些扭曲。」

  不論到底是巧合還是故意,他的話確實又給她補上一箭,將她已達極限的難堪,再榨出幾滴丟臉的顏色。

  沒臉看他的白湘凝埋首在畫作裏,專心找出那個扭曲的手關節。

  凝精聚神好一陣子,她只感覺到自己作品散發出來的才氣,始終找不到那個傳說中的變形關節。

  「樓大老闆,恕小人愚昧,敢問那個有缺憾的手指位在何處?」依舊抬不起頭的她,拱手謙虛地請教。

  樓允湛莫測高深地覷了她一眼,不發一語地牽起她的手就走。

  突然被人捉住手,白湘凝渾身竄過一股微妙的戰慄感,愣愣地瞪著那只美麗的大手,腦袋像是電視故障般,一整片沙霧霧的白幕。

  心卻是接上強力電流,急速跳動。

  沒有留意她的異狀,樓允湛領著她在她水墨畫專用的大桌子前停住,又沒預警地鬆開她的手,抄起一枝毛筆,沾了墨就在現成的宣紙上畫了起來。

  「那幅畫中左手的小指,因為墨水過於飽和,在轉折處渲暈開來,顯得臃腫扭曲而虛軟無力。」他一面說著,一面在紙上勾出兩隻不同勁道的手,墨色與筆法運用自如,簡單幾筆就說明得清清楚楚。

  她先是著迷於他拿筆的姿勢,接著震撼於他繪畫的功力。

  她拿下工作時才戴上的大眼鏡,目光慎重地對上他。

  「樓允湛先生,我現在才發現,閣下的水墨技巧,似乎比敝人我還要高深。」她無比謙遜地說,臉上掛著禮貌的微笑。

  「這是事實。」他不客氣的承認。

  聽到他毫不客套的自信,她臉上的笑容瞬間凍結,心中有種被徹底打敗的挫折感。

  她深吸了口氣,半咬牙地說:「既然如此,當初你為什麼不親自出馬,替自家產品做設計,反而來壓榨我這個才華微薄的小小宅女呢?」

  樓允湛隨便勾勒的這兩隻手,輕輕鬆松贏過她辛苦一天一夜的心血。這種感覺就像是熬夜讀書只能拿及格分數的笨學生,面對那種閉著眼睛就能考滿分的天才時,心裏不可避免的哀怨與不平。

  接收到她散發出來的怨氣,樓允湛似笑非笑地翹起嘴角。

  「我畫得比妳好,不代表我能創作出比妳優秀的作品。」

  聽到他的說詞,她不自覺地蹙起眉,偏頭思索。「你這是在稱讚我嗎?」

  他這種充滿自信的語氣,讓她一點都感受不到可以滿足驕傲的地方。

  「如果不是肯定妳的實力,我有必要特地過來找妳修改嗎?」他依舊是那副不卑不亢、也沒表情的樣子。

  白湘凝很懷疑地睇了他一眼,再看看原稿上那其實不是很明顯的小瑕疵,很認真地說:「如果你不是天生龜毛,要求完美到吹毛求疵的地步,就是故意整我找碴。」

  綜合這些日子來的相處,她非常合理的推論。

  「妳要怎麼想是妳的事,只要完成工作,我不會有任何意見。」他丟下話,人悠哉地踱向監工的老位置。

  聽到他這麼不痛不癢的回答,她忍不住怨毒地偷瞪了他一眼,心中暗暗發誓,總有一天,她一定要摘下他的眼鏡,親眼見到他失去冷靜的模樣。

  既然老闆都已經下達指令,她只能摸摸鼻子,抽出新的宣紙,認命加班了。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4-1 00:22:50

第六章

  在高空平穩飛行的頭等艙內,難得並排坐著兩個瑞光閃閃的優質金童,立刻成為空中小姐們間最火熱的桃色話題。

  那些芳心的悸動似乎無法撼動鑽石級的目標,在空中小姐們熱心的服務下,黃金單身漢們依舊很專心地當兩名乘客。

  一個面無表情地望著窗外的白雲出神,另一個手架著一本成人讀物,認真地翻著。

  這兩個相貌神似的男子以這樣的狀態,耗過漫長飛行時間的一半。彼此沒有交談,但任誰都看得出來,他們是一對兄弟。

  「難得你會主動開口說要幫忙,希望你這次跟我到歐洲巡視是真的為了家裏的事業,而不是為了個人目的。」安靜了五個小時,終於聽到翻書男子冷調的嗓音。

  看向窗外的男子聞聲轉過頭來,微僵的臉上拉出一個微笑。

  「如果可以兼顧家族責任與個人目的,不是再好不過的嗎?」樓允泱笑說,原本俊朗的臉龐隱隱帶著一抹陰鬱。

  樓允湛偏開看書的視線,睞了自家弟弟一眼。「最怕的是,兩者都沒弄好,把自己搞得更可憐。」

  他的話讓樓允泱的笑更苦了。

  「就算可憐,我也非得到我要的不可。」他斬釘截鐵地說。

  他是下了極大的決心,才捨得離開所愛的女人,隨樓允湛出國洽公。這是他對辛苦求愛卻乏于回應的蘇雅茉,使出的狠招。

  他跟她認識太久,相處太近,但有些東西是要隔段距離才能看清楚的。

  他賭的,是蘇雅茉的心。

  如果她對他有愛情的成分在,他希望分開的這段時間內,她能把感情析出,正視樓允泱這個男人,而不是一個陳年的老同學。

  確定了樓允泱的覺悟,樓允湛不多說什麼,這種男女之情從來不是外人可以插手的閒事,更何況他也不是那種熱心的好兄長。

  「我不允許有人因為私事而誤了公事,這一點你最好記清楚。」他冷冷丟下原則,其中的威脅不言可喻。

  非常習慣自家哥哥冷血的作風,樓允泱反而綻出輕鬆的笑容,目光狐疑地掃過樓允湛手中的書。

  「想不到日理萬機的大老闆居然會對這種書感興趣,可以分享一下你的感想嗎?這個作者我認識,我可以代為轉達你的意見。」

  樓允湛逆光的鏡片輕輕劃過他,冷俊的臉上一片平靜。「不需要。」

  他無溫度的回答讓樓允泱的劍眉挑得更高了。

  「你的意思是,你沒有話想對作者說,還是你不需要透過我的轉達?」

  他的話讓樓允湛合上手中的漫畫書,隨意一放,接著摘下眼鏡,擱在封面那一對赤裸交纏的男子上。

  「現在是你可以無聊八卦的時候嗎?先把自己的事處理好再說吧。」沒有鏡片的遮掩,從樓允湛瞳中射出的冷箭直接刺入對方的心臟。

  不知是訓練有素還是不怕死,樓允泱仍是笑嘻嘻的。

  「身為你的親弟弟,將來又一定會是蘇雅茉的丈夫,她的好朋友跟自家兄長的事,我不得不管呀。」他說得很無辜。

  樓允湛清冷的長眸半掀,眼珠滑過樓允泱,看他的樣子,他應該已經確定他跟白湘凝有所接觸了。

  「我跟白湘凝有筆交易。」他乾脆挑明著說。

  「什麼交易?」徹底勾起樓允泱的好奇。

  樓允湛沒有馬上回答,緩緩閉上眼,靠向舒適的座椅。

  「一個很普通的合作企畫案。只是她要求的報酬很特別。」想到白湘凝的額外要求,他忍不住勾起唇邊的彎弧。

  這一笑,竟讓認識近三十年的親弟弟嚇得抖了一下。

  樓允泱兩手抱胸,用力搓下那股詭異的雞皮疙瘩,不敢置信又有點害怕地再瞄一眼那個奇跡般的笑容。

  樓允湛那抹笑意極清極淡,極不尋常。

  任何人都可以這麼笑,但這種堪稱溫柔的笑法出現在樓允湛臉上,絕不是一件普通的事。

  「雖然你們是生意上的往來,但我可以瞭解一下,你對她有任何私人的看法嗎?」樓允泱顫顫地問,心中有股不祥的預感。

  樓允湛慢慢地抬起眼皮,眸光熠熠。「她是一個奇怪也有趣的女子。」這是他與她共事後的總結。

  雖然樓允湛的語氣沒有明顯的起伏,樓允泱卻能從這句話裏預見到某種不知是好是壞的未來。

  他眼神詭異地掃過閉目養神的樓允湛,飛揚的眉微微攏起,嘴裏喃喃道:「當初我只是開玩笑,想不到你這麼快就要用上那句話了?希望你真的能體會出當中的奧妙,不然……」

  千言萬語全斷在未知數中,心裏開始為未來老婆的好朋友祈福。

  身為魔王的祭品,的確需要更多的福氣以及保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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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近這幾天,白湘凝過得很自由。可以睡到自然醒,不管窗外是亮是暗。

  可以自我決定工作的時間,想畫就拿筆,想發呆也可以一直放空下去。

  可以自在地創作,想叫筆下的人物表現得多激情、多噴血,不會有其他人的意見。

  一切回歸她最自然的作息,她是過得很愜意,但總覺得少了什麼。

  那股空虛感在她的心上形成一股壓力,不沉重,但時時感受得到;不會對日常生活造成影響,動作起來卻有點彆扭。

  她究竟是忘了什麼重要的事呢?

  「好——久——不——見。妳——是——刑——期——滿——了——出——關?還——是——牢——頭——不——在,出——來——放——風?」潘奈娜從小店的櫃檯探出頭來,發現己經坐在前頭一小時的漫畫家。

  潘奈娜的詭異嗓音沒有嚇著她,反倒是話的內容逼出她一頭冷汗。

  「妳妳……妳說什麼?什麼出關?什麼牢頭?跟我有什麼關係啊?」她眼神飄忽地打量潘奈娜,害怕這些日子來跟樓允湛的秘密交流被人發現。

  潘奈娜細長無神的眼睛緩緩地飄過她,慢慢彎了起來。「妳——不——是——常——常——閉——關——趕——稿——嗎?最——近——也——很——少——看——到——那——些——漫——畫——編——輯——在——店——裏——走——動,是——他——們——放——假——了,還——是——妳——在——放——假——呢?」

  「妳是說這個喔,我還以為是……」知道形跡沒有走漏,白湘凝大大松了一口氣。

  「以——為——什——麼?」潘奈娜不曉得何時蹲下身子,一張白長臉沒預警地伸在她面前。

  「沒沒……沒什麼,什麼都沒有!」冷汗被那張過近的詭異笑臉逼滑下臉頰,白湘凝慌忙地將她推開,立刻站起身子。

  她的緊張過於明顯,連遲鈍的潘奈娜都察覺出來了。「妳——怪——怪——的,有——心——事——嗎?」

  「什麼心事?我哪會有心事啊!妳看我像是那種會風花雪月、相思憂鬱的女人嗎?」她的頭搖得又快又急。

  潘奈娜認真地將她從頭到腳掃視一遍,最後視線落在她手中的素描簿上。

  「這——些——手——畫——很——漂——亮。」

  「感謝妳還看得出來我畫的是手,而不是一堆扭曲的蜘蛛。」懷恨於上次的交配蛆之辱,白湘凝口氣有些酸。

  「這——次——妳——畫——得——很——生——動,很——有——感——情。」潘奈娜聽不出她的諷刺,眼睛依舊黏在畫面上。

  「我上次畫的交纏男女,妳說是激情的蛆。這次不過是隨便描出幾隻手,妳在哪里看到感情了?」她實在搞不懂變種香蕉的審美感。

  「在——這——裏。」潘奈娜伸長手指輕輕點了點白湘凝的右手腕,笑得詭異。

  順著她的手勢,白湘凝望向自己拿筆的右手,腦海忽然插進另一隻持著毛筆、優雅又美麗的大手。

  不只那只手美,他畫下的手也比她的好上千倍。

  那只優美的手曾圈在她的手腕上,厚實可靠,溫度偏低,就像他的人一樣。

  「現——在——連——妳——的——臉——也——充——滿——了——感——情。」

  奇詭的嗓音狠狠扯回她的神智,她狼狽地收回撫在手腕上的手指,心底竄起一種尷尬的焦躁。

  「什麼感情?妳是用眼過度,出現幻象了嗎?」

  「是——嗎?妳——現——在——真——的——沒——在——臉——紅——嗎?」潘奈娜無辜地望著那張快燒出火的臉蛋。

  「沒啦、沒啦!那是錯覺。」她努力維持鎮定。

  「是——喔。」潘奈娜很容易被說服,但是會有自己的結論。「我——覺——得——妳——臉——紅——的——樣——子——還——算——可——愛,有——一——種——情——竇——初——開——的——羞——澀——感。」

  情竇初開……

  這句話瞬間在白湘疑心中引爆,讓她燒燙的臉頰更加熾熱,身體跟著升高溫度,某種預感即將沸騰而出,先前那股胸悶變得更重了。

  她到底是怎麼了?到底忽略了什麼?

  「我哪里像思春的小妹妹了?」甩不掉的煩躁讓她轉頭遷怒無辜的路人。

  鈍感的潘奈娜依舊很認真的分析。「心——神——不——寧,眉——頭——輕——蹙,嘴——角——時——笑——時——抿,頰——泛——桃——花。跟——這——本——小——說——描——述——的——一——模——一——樣。」說完的同時,她從櫃檯拿出一本言情小說,翻出她方才的進度。

  白湘凝順手接了過去,流覽了幾頁。故事進行到男主角出差多日,女主角相思等待的橋段。

  最近那個很像小說男主角的樓允湛是出差去了,但哪來相思的女主角咧?

  是她嗎?

  是……她嗎……

  這幾天來的疙瘩,是她在為樓允湛犯相思嗎?

  想念是因為喜歡?

  她喜歡……樓允湛……

  這個導出來的結論讓白湘凝猛地抖了一下,臉上的高溫剎那間被一陣寒意取代。

  變種香蕉說的話不能信,這一切應該不是真的吧?

  感情這種問題是自由心證,旁人說得再多、再逼真,當事人沒感覺,一切都是空談。

  但當事實攤在眼前時,主角想狡辯也會虛了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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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盯著桌上剛完成的漫畫稿,白湘凝有種欲哭無淚的荒謬感。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啊……」受不了打擊的她終於垮在自己的作品上。

  明明是一疊長達四十頁的短篇故事,無論是人物、劇情,她都畫得格外順手,不用三天,連彩稿、校對都完成了。這種神速是她有史以來的最佳紀錄,要是那些編輯大哥大姊們知道了,一定會感動得跪下來謝天。

  但她現在卻只想大哭或是大笑一場,偏偏流不出眼淚,也發不出聲音。所有的鬱悶全淤積在胸口,在心底凝結成一種黏滯的曖昧感。

  「唉唉唉……我這次是真的完了。」這次不是無病呻吟,她是真的有所覺悟了。

  平常缺靈感或是拖稿,因為經驗豐富所以很有心得,唉唉叫幾次後,仍然可以活得好好的。

  可是這次是前所未有的新體驗,她連自己的心情都擺不平,更別說直接面對問題中心了。

  「誰來救救我呀!」她只求老天爺派一個天使大人來帶她脫離苦海。

  趴累的她慢慢蠕動頭顱換了一個角度,望向窗外黯淡的夜空,無奈又無力的白湘凝徹底陷入無底的黑洞裏。

  她需要希望之光,但千萬不要是粉紅色的。

  她這樣的腐女最不能適應的,就是那種軟撲撲的粉紅色。

  一碰上,是見光死呀。

  受不了一個人窩在房間裏自怨自艾,白湘凝收起桌上的原稿,隨便找個塑膠袋一套就出門去。

  等不到天上下來的神仙,她只好去找她所認識的人當中最接近天使的那一個了。

  站在好友的家門前,白湘凝遲疑了。

  她得先想想,她到底是為了什麼才來的?

  如果要請人幫助,就必須非說實話不可。不只要交代來龍去脈,連心裏那堆亂糟糟的情緒也要暴露出來。

  而天生宅女的她,平常就懶得表現自己,或者說,不擅長表現自己。如果事情沒弄好,會不會問題沒解決,反而讓自己更為難?

  可是不找個人發洩一下,恐怕她會從此一蹶不振,連腐女都當不成了。

  無法想像不當腐女的自己,白湘凝顫了一下,馬上按下門鈴。

  再怎麼煩惱,她也絕不要迷失自己。

  抱定了決心,她神情堅毅地等在門外。

  可是,三分鐘過去,五分鐘過去,沒有半點動靜。

  她再按了一次,過了一段時間,再按了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

  仍舊沒有回應。

  「不在家嗎?不可能啊。」她納悶地偏頭盯著門板,手指準備壓第六次。

  還沒碰上,緊閉的大門終於拉開了。

  應門的不是她等的那個嬌小身影,反而走出一個半裸俊男。

  「妳最好有要緊的事,否則別怪我不客氣。」高大的男子身上只套著一條松垮垮的牛仔褲,結實的手臂環抱在麥色的胸膛前,臉色不善、口氣極差地斜倚在門框邊。

  腐女漫畫家的天性,讓她在一瞬間將這個意外的尤物徹底掃瞄一遍。

  俊朗的臉龐滲著汗,裸露的肌膚隱隱透著紅潤,剛剛說話時,呼吸略顯急促,加上他倉卒的穿著,白湘凝非常能體諒他充滿敵意的態度。

  「我是不是打擾到你們了?」她小心翼翼地問。

  男子賞了她一記白眼。「妳確實是嚴重打擾到我們,識相的就快滾吧。」說完,他順手要將門帶上。

  「等一下。」她馬上伸腳卡住他關門的動作。

  男子看她的眼神更兇暴了。

  「妳知道現在是什麼時候嗎?妳知道我跟她多久沒見面了?妳知道小別勝新婚的真正含意嗎?妳——知——道——妳——剛——剛——壞——了——什——麼——好——事——嗎?」他越說越猙獰。

  白湘凝害怕地縮了一下。他的臉跟某人太像了,現在的她很難招架得住。

  「我知道,你說的我都明白,只是我沒想到你會在今天回來。」

  他回來了,那另一個出差的人也回來了嗎?

  思緒又飄到那個人身上,白湘凝突然安靜下來。

  沒料到她變臉變得迅速,樓允泱放下手臂,多看了她幾眼。

  「妳三更半夜猛按我家電鈴,到底是來幹嘛的?」

  「我來找小茉。」低著頭,她說得有氣無力。

  「她沒空。」一口回絕,他又要關門。

  「我知道她在裏面,只要你不纏她,她一定有空。」她乾脆把半個人塞進門縫,讓他絕對關不上門。

  「我偏要纏她一整晚。」樓允泱張大眼睛瞪她,其中的威脅一目了然。

  平常的她或許會體諒他求愛的辛苦,禮讓他一下。

  可現在是非常時刻,不找人談談,她會睡不著覺。

  「我今晚一定要見到小茉。」她眼珠子瞠得比他更凸。

  「別想。」放棄文明的眼神交流,樓允泱試著用門板將她推出去。

  她頑強抵抗。

  「允泱,怎麼了?」

  在雙方拉鋸最劇烈的時刻,一句輕緩的問句,鬆開了僵持的局面。

  白湘凝趁著樓允泱分神回頭的瞬間,一個箭步竄進屋裏。

  「小白,妳怎麼來了?」蘇雅茉一踏進客廳,就見到白湘凝氣喘吁吁地靠在玄關。

  「小茉……我……我我……嗚……」千言萬語在看到好友的那一刻,竟化為一聲嗚咽。

  她戲劇化的情緒反應嚇得在場其他兩人目瞪口呆,蘇雅茉趕緊迎上前去摟住她。

  「妳是怎麼了?有話慢慢說,別哭了。」她柔聲安慰。

  白湘凝吸了吸鼻子,擦掉睽違二十年的眼淚。「妳看看這個。」她把塑膠袋裝的原稿推給蘇雅茉。

  蘇雅茉有些摸不著頭緒地接下翻閱。

  「很精采。男主角雖然冷酷嚴厲,但總是給予女主角最適時的幫助,妳把那種內斂的溫柔與外表的反差,表現得很吸引人。女主角雖然對感情遲鈍,但發現愛的過程,也描寫得有趣。這是妳的新連載嗎?跟妳以前的風格不太一樣,不過應該會受市場歡迎。」很習慣當她的作品試閱者,蘇雅茉自然說出感想。

  聽到她的評論,白湘凝的臉更苦了。

  「完了,我真的完了。」她抱頭哀嚎。

  「我說錯話了嗎?」蘇雅茉被她瞬變的情緒弄得手足無措,趕緊用眼神向樓允泱求助。

  樓允泱回她一個愛莫能助的聳肩。

  「妳沒錯,錯的是我。」白湘凝眨著水光閃閃的眼珠子望住她。「我居然畫出那種純情、正常性向、沒有變態的漫畫!這還是我嗎?我到底是怎麼了啊……」

  說到最後,她崩潰地撲進蘇雅茉懷裏,力道過大,差點撞倒對方,幸虧樓允泱反應快,在蘇雅茉身後撐著,才沒造成流血事件。

  「我們可以不要理會這個瘋子嗎?」他很認真地建議。

  「允泱,如果你累了,先去睡吧。坐了一整天的飛機,是該好好休息了。」蘇雅茉摟著白湘凝,抽空對他建議。

  樓允泱憤恨的眼箭兇猛地刺向那個不速之客。「我等妳。不管多晚,我一定要等到妳睡在我身旁。」

  他拋下狠話,再不識相的人也該長著耳朵吧?

  但他高估了白湘凝的良知,那個腐敗的女人只顧著自己莫名其妙的煩惱,什麼聲音都聽不進去,反倒是蘇雅茉脹紅著一張臉,尷尬地趕他回房去。

  清場後,蘇雅茉領著她在沙發上坐下,柔聲勸著,「妳冷靜點,好好把事情說清楚。」

  大哭一場後,白湘凝稍微定下心神。

  「妳對這個男主角有沒有什麼感覺?」每次鎮定下來,她總是要蘇雅茉看漫畫。

  雖然奇怪,蘇雅茉還是聽話地再把原稿翻了一遍。

  「這次的男主角跟樓大哥有點像。」

  聽到她的結論,白湘凝重重歎了口氣。「不是有點像,根本就是他。」

  「喔。」蘇雅茉平淡地點點頭。

  「妳再看看那個女主角。」

  「這種型我還是第一次看妳畫,外表設定很特殊,個性很鮮明……也很眼熟。」說到最後,蘇雅茉又驚又疑地瞄了作者一眼。

  「跟我很像吧?」白湘凝一句點破她的懷疑。「所以我才說我完了。」隨即又垂喪下去。

  「漫畫家不能以自己當主角嗎?」蘇雅茉不懂她的癥結所在。

  「沒人說不可以。作者創造出作品,多少帶些自我的滿足,但重點是物件啊!」她又開始抱頭掙扎。

  「對象?樓大哥……」蘇雅茉終於發現駭人的真相了。

  她瞪大了眼睛,不停在手上的漫畫稿跟作者本人間穿梭。

  「這應該是漫畫情節吧?」她問得很不確定。

  白湘凝眨著濕透的睫毛,直直望著她。「如果一切都是編撰的,我現在會是這個樣子嗎?」

  蘇雅茉仔細打量眼前這個面容憔悴、梨花帶雨、眉聚輕鬱的女子,突然問,多年的好友變得陌生,臉上相思的神情意外的熟悉,仿佛在多日前也在自己的臉上看過類似的模樣。

  那時的她是因為樓允泱不在身邊,又厘不清對他感情,心裏滯悶迷惑,也帶著一股酸甜。

  現在她才知道那種情緒叫做眷戀。

  她心上惦著樓允泱,那小白的心上人是……

  「不會吧……」腦海浮出一張戴著眼鏡的俊臉,蘇雅茉難得驚愕地張大了嘴。

  看她失常的樣子,白湘凝知道她已經發現事情最恐怖的地方了,馬上嘴一扁,淚又要溢了出來。

  「妳說我到底是哪里出了問題,怎麼會發生這種事呢?」

  「事情是怎麼開始的?妳怎麼會跟樓大哥扯上關係呢?」驚嚇過後,蘇雅茉的理智開始運作。

  瀕臨崩潰的白湘凝一一道出來龍去脈。

  現在回想起來,當初那個決定會不會是一樁魔鬼交易?

  不然怎麼會落得現在這種淒慘的境界呢?

  「妳覺得我現在這個樣子,該如何解釋?」沒多給蘇雅茉思考的時間,交代完大概,白湘凝馬上催促要一個答案。

  「感覺很微妙。」蘇雅茉歪著頭,沒有一個明確的結論。

  「對我不必客氣,有什麼想法就直說,不用考慮措辭或語氣,我捱得起打擊。」她已經準備好捨棄一切尊嚴。

  「我不是顧忌,而是真的覺得事情很微妙。」蘇雅茉再換個角度看她。「我不知道妳是從什麼時候喜歡上樓大哥的,可是感情這種事很難說,我不是當事人,無法斷定妳的症狀是不是所謂的愛慕。再說,妳對好看男人的反應,本來就很誇張。如此一來,情況變得更複雜。抱歉,我無法給很好的建議。」她很遺憾地搖搖頭。

  白湘凝像是凝結了般,一動也不動。

  她怎麼會現在才想到呢?

  她是一個專畫美男子的腐女漫畫家呀!

  「所以說,一切都是迷戀。因為他的身材太好,手太美,我才會因為一時迷惑,而亂了心智。」她緩緩抬起頭,嘴角跟著上揚。「原來,是我的腐女之魂作祟,才會有那種迷亂錯覺。原來如此啊。」

  「應該……不是這樣吧?」雖然她揮開陰霾值得慶倖,但蘇雅茉覺得事情也沒這麼簡單。

  「就是這樣!小茉,謝謝妳點醒了我,真的是太感謝了。」豁然開朗的漫畫家讓興奮的心情掩蔽了耳朵,漫畫稿一抽,急著沖出門去。

  問題解決,是該交稿的時候了。

  望著好友開心的背影,蘇雅茉心底的微妙感更濃厚了。

  「這樣對嗎?」她喃喃自問。

  「別管那個瘋子,遲早會有人好好整治她。現在妳該關心的,是這個歷經千辛萬苦,好不容易得到愛人微薄回應,卻遭人狠心打斷的苦情男吧。」慵懶的嗓音隨著暖熱的懷抱從身後將她一把環住。

  被冷落很久的怨夫終於耐不住了。

  蘇雅茉立刻燒紅了臉,掙扎地維持理智在好友的煩惱上。「我實在放心不下小白。」

  「妳先擔心妳自己吧。」不滿她分散注意力在其他人身上,樓允泱從後頭發動攻擊,一邊吮咬她的後頸,一邊抽空堵回她疑慮。「有那個人在,就算不是好事,也絕對不會發生壞事。」

  他絕對相信自家兄長斬妖除魔的能耐。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4-1 00:23:11

第七章

  放下心中的大石頭,白湘凝這一晚睡得格外香甜。

  照理說她應該一覺睡到隔天傍晚,但當天色越來越亮,睡夢中的她越能感覺光線的溫度。

  不情願的一個翻身,她勉強睜開眼睛打量時間。朦朧的視野中只見到白光一片,照得屋裏亮晃晃的。

  一張張排列整齊的桌子,一疊疊規矩擺放的紙張書本,潔淨的畫具也在陽光下閃閃發亮。空氣中充滿藝術家居處的氣質,感性也知性。.

  再一個翻身,確定時間還早的她決定繼續她的回籠覺。

  但,有個疙瘩梗在淺意識中,讓她無法順利熟睡。

  剛剛那一瞥中,她好像在舒爽清闊的房間內看到一道詭異的反光。

  霎時間,她的體溫劇降,不一秒就坐起身子,眼皮用力抬起。

  她的房間什麼時候又變回預售屋了?

  清清爽爽又乾乾淨淨,這幅景象已經好些日子沒見到了。

  這表示……

  眼珠子迅速在屋裏轉一圈,不半秒就發現那道難以忽視的光芒。

  「你……回來了啊。」一見到沙發上的人影,白湘凝立刻跳下床立正站好。

  聽到她的聲音,樓允湛收起手中的報紙,淡淡地睨了她一眼。

  「早安。依妳屋裏之前的亂象,想必這幾天妳一定是廢寢忘食地創作,應該有不少好作品吧?」見面的第一句話,他劈頭是工作。

  白湘凝聽了,像是當頭淋了一桶冰水,不清醒都難。

  「呃……這……唔……畫是有畫,但不是很滿意。」她尷尬地說。

  真正滿意的作品,她才沒膽讓他看到。

  對她偷懶的行徑早有預料,樓允湛臉上沒有任何起伏,逆光的眼鏡輕輕帶過她。

  「既然如此,妳應該也做好加班趕工的準備了?」

  他的問句一律當肯定句用,她當然沒有拒絕的立場。

  「所以你才會一大早就到我房裏,叫我起床上工?」她一邊無意義地碎碎念,一邊走到桌前開工。

  「等一下!」拉開椅子的瞬間,她又發現到一個奇怪的地方,馬上氣勢洶洶地轉身瞪住他。

  「你是怎麼進來的?你怎麼可以隨便闖入一個黃花大閨女的房間呢?」她慢一拍的發現自己的安全差一點岌岌可危。

  樓允湛沒有立刻回答,無聲地走到她面前,雙手抱胸,目光從頭到腳將她掃過一遍。

  這朵花長得真特別呀。

  她依舊是穿著洗到泛白松落的黑色運動服,破爛變形的短褲,亂糟糟的頭髮,委靡無神的臉。

  也許是一段時間沒見的錯覺,也許是另一種難解的原因,他開始對白湘凝這個人感興趣,開始注意她的行為舉動。

  「外面的鐵門沒鎖,裏面的大門沒關,屋裏像半座垃圾山。這就是所謂黃花大閨女的房間嗎?」他彎著唇等著看她的表情變化。

  不負他的期待,白湘凝扭曲著嘴,慢慢征瞠大眼睛,最後絞緊了眉頭。

  「我沒關門?我居然沒關門?是因為昨天交完稿太高興,灌了幾瓶啤酒後醉倒,還是累到沒有意識……」她喃喃自問,甚至轉頭詢問他的意見。「你覺得是什麼原因呢?」

  「如果一次還情有可原,若頻率多到不可數,就算是習慣了。」他據實以報。

  「什麼?不關門是我的習慣……你早就發現了,怎麼現在才說!是不是有什麼不良企圖?」她扯緊領口,一臉戒慎。

  她莫名其妙誇張的反應,讓樓允湛替她可憐的同時,也覺得好笑。

  「我對妳目前唯一的企圖,就是完美的設計稿。」簡單一句,話題又回到工作上。

  「說的也是。」她也很配合地立刻忘了之前的焦點,拉開椅子坐下。

  當她抽出紙筆正準備大展身手時,大老闆又有意見了。

  「需要我提醒妳,起床後的第一件事,應該是先梳洗自己吧?」嚴謹的他忍不住對這個散仙作生活教育。

  「你說的對。」她非常聽話,隨即走入浴室。

  看到這麼容易擺佈的白湘凝,他只有一個想法。

  她應該還沒睡飽吧?

  在久違的壓迫感之下,白湘凝一掃之前的怠惰,發奮地在紙上揮灑著。

  她試著全心全意專注在創作上,但心底總有個小角落不受控制地鼓噪著,像是忙碌的蜜蜂不停拍打翅膀,啪噠啪噠地煽動她的心,眼神隨之被牽引到房內的某個角落。

  她悄悄偏了個角度,用眼尾偷覷沙發上那個優雅男子。

  好久不見。他好像瘦了一點,深刻的輪廓更顯冷峻,不凡的氣勢多了幾分鋒利。

  「越來越像鬼畜攻了。」她忍不住腐女的低喃,心裏有種懷念的甜味。

  「我性向平常,也不嗜血殘虐。」樓允湛涼涼地回應。

  「你聽得懂?」他的回話讓她嚇得扭轉過身子。

  現在的大老闆都這麼博學多聞嗎?連腐女世界的專有名詞都有涉獵?

  「我看得懂。」他揚揚手裏的成人讀物,這個房裏的藏書算得上是一間小型腐女圖書館了。

  看到他手裏書封面上的裸美男,再看看另一張活生生的俊臉,平面的虛幻人物頓時失了顏色,怎麼也比不上樓允湛的光芒萬丈。

  她在心中大大歎了一口氣,無力地抽回自己的作品,隨意翻了翻後,心頭那抹失落感更濃厚。

  她到底是怎麼了啊?

  這本書的主角也算是她得意的作品之一,當初她可是愛不釋手到天天擺在枕頭邊一起睡覺,每看一回必會露出垂涎的傻笑。現在翻來,光溜溜的黃金比例身軀竟然敵不過樓允湛一個冷淡的瞥眼。

  「這有天理嗎?」她抱著書忍不住低喊出聲。

  「如果妳要感歎自己書裏的不合理情節,請工作結束後再慢慢反省。現在,妳該做的事只有一項。」

  不用任何手勢,一個眼神,白湘凝馬上明白他的威脅。

  垂下脖子,她悶悶地把書塞回樓允湛手裏,再沉下肩膀,拖著鉛灌的腳步回到桌前。

  即使心再亂,情緒再不定,有那個牢頭在,她還是得生出作品來。

  就算她的情況是因他而起,她也只能工作。

  其他的,等她有空再說吧。

  雖然想是這麼想,她心裏的那只小蜜蜂依然拍著翅膀,總是把視線拍到他身上去。

  「我知道妳現在心裏在想什麼。」

  在紊亂的腦海中突然插進他平緩好聽的男中音,狠狠掐住她的心臟,嚇得她差點跳了起來。

  在她尚未有任何反應前,第二波攻擊襲了上來。

  「因為我也有同樣的感覺。」

  感覺?什麼感覺?那種又悶又重,曖昧的灰色中混著一點粉紅的詭異感,他也有嗎?

  他知道那是什麼意思嗎?不知名的興奮感讓她彎起身,準備離開椅子。

  「我喜歡妳。」

  冷調的男聲宣佈最後的答案,傾斜的椅子在同個時間被她踢倒在地上。

  剛剛她聽到了什麼?剛剛他說了什麼?

  她現在是在作夢還是被外星人綁架到另一個空間了?

  那個說話的人真的是樓允湛嗎?

  他……喜歡……她?

  那……她也喜歡他嗎?

  不管結論為何,她此刻只想知道,這是真的嗎?

  「你……剛剛……說了什麼?」她的聲音微微顫抖,心跳激烈。

  「臺詞。」

  平穩的嗓音依舊,冷淡的語調依舊,只是內容跳針到意外的角落。

  「什麼臺詞?」急速跳動的心突然減速,像是前一刻還在空中滑翔,下一秒卻被人用力扯到地上,踏實的同時,更多的是落寞。

  「這個。」他再度舉高手裏的書。

  又看到自己畫的漫畫,她現在除了沒力,便滲進許多苦澀。

  她在期待什麼呢?

  「我發現妳有一些慣用的情節,例如這種迂回的示愛方式。」他很客觀的讀者意見。

  她徹底沒收所有會引起臉紅心跳的讀物,有點賭氣地說:「不喜歡就別看。」

  「我沒說不喜歡。」他莫測高深地看了她一眼,嘴角隱隱上揚。

  這一笑,讓她慌了手腳,手裏的書全摔在地上。

  「這種書不適合你。」她趕緊低下頭來撿書,回避他殺傷力十足的微笑。

  「我以為適不適合,是自己決定的。」他還是笑著,偏轉的角度讓人看不清眼鏡後的神情。

  這句話讓她的動作凍結,心熾熱沸騰。

  她在這一瞬間徹底明白,一切都完了。

  無論她怎麼逃避,用何種藉口掩飾,都隱藏不了真正的事實。

  他應該是不適合她的。

  但極有可能,她是喜歡他的。

  只是,接下來該怎麼辦呢?

  翻翻手上劇情火辣、進展神速的漫畫書,捏造過許多戀情的她,現在竟然無語問蒼天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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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冬後最強的寒流,在這天傍晚隨著漫天的陰雨翩然到來。

  白湘凝裹著棉被般的厚外套,蹲在伊苑大門邊縮成一團,兩眼直望出神,嘴裏叼著一根不合時宜的冰棒,一邊吃著冰,一邊發抖,表情始終維持空白。

  「真不曉得妳這是在自虐,還是神經錯亂?哪有人會在這種天氣下,蹲在大門口吃冰的?要不是今天生意不好,肯定又會被妳嚇跑一堆客人。」泰瑞捧著熱呼呼的罐裝咖啡,一邊說著風涼話,一邊步出大門。

  「我需要冷靜思考一個人生難題。」白湘凝眼也不眨地回話。

  她的身體冷,腸胃冷,就是煩躁的腦袋冷卻不下來,所有的思緒亂成一團,怎麼都理下清。

  「我就不信寒流裏吃冰,能發現什麼人生啟示。」泰瑞仍是嗤之以鼻。

  「冷——天——吃——冰,感——覺——很——好——啊。」窩在另一個隱蔽角落的潘奈娜幽然出聲,嚇得泰瑞差點摔掉手裏的熱咖啡。

  抖掉突生的雞皮疙瘩,他悄悄瞄了這個詭異的同事一眼。看到潘奈娜只穿著一件薄長袖襯衫,神情愉悅地舔著霜淇淋甜筒,他體內湧出的膽寒更濃了。

  不敢細想潘奈娜到底是何種生物,他立刻捧緊熱咖啡,轉開視線,試著找回一點溫暖。

  「妳到底有什麼煩惱,必須用這種奇怪的方法解決?」他努力轉開注意,不想被潘奈娜令人發寒的滿足笑容影響。

  吞下最後一口冰,發熱的大腦依舊沒有降溫的趨勢,白湘凝無奈地轉頭迎向泰瑞。

  「那恐怕是我這一生中最大的難關了。不好好處理,不是出人命就能解決的。」她說得有氣無力。

  當她確定自己是真的喜歡上樓允湛的那一刻開始,她的魂魄已經散得差不多了,剩下的只會在腦袋瓜裏亂竄,沒有半點作用。

  對於這種半廢人的狀態,她無力可施,也無法解釋。

  「什麼問題這麼難解?要不要說出來,大家可以幫忙想想。」閑了一整天的泰瑞,沒事找事做。

  白湘凝眼神渙散地瞧了他好一陣子,最後是長長的一聲歎息。

  「沒用的,我的問題不是常理可以解決。」甩甩頭,她找回一點注意力,發現伊苑的固定股東少了一個。

  「小茉呢?她在忙什麼?今天不是沒客人嗎?我幫她買了她最愛的抹茶霜淇淋,怎麼不過來一起吃呢?」

  聽到她的話,泰瑞誇張地搖了搖頭。「我看妳真的是冷傻了。現在是什麼季節,超怕冷的小茉怎麼可能跟妳一起蹲在這裏吹風啃冰?再說,有樓二少在,抹茶霜淇淋算什麼?能給她溫暖的,才是最愛吧。」

  聽出他話理的暗示,白湘凝沒說什麼,默默地掏出霜淇淋,默默地挖著綠色的冰品吃著。

  過了好一陣子,才聽到她悶悶的低喃:「真讓人羡慕。兩情相悅,這種幸福真好……能正視自己的感情,又可以兩情相悅,這種幸福真讓人羡慕。」

  聞言,這次泰瑞真的嚇掉了他的咖啡,甚至是砸在自己腳背上,他也毫無痛覺;連潘奈娜也停住了享受的森冷笑容,愣愣望向白湘凝。

  「小白,妳確定妳沒事嗎?」泰瑞在第一時間內探上她的額頭,發現沒有發燒的跡象,他的小熊眼裏立刻露出害怕的目光。

  「我沒事,倒是你的臉色白得很不健康。」她懶懶地睞了他一眼。

  「我臉色白是因為我被妳嚇到了。」泰瑞尖聲抱怨著。

  「我什麼也沒做呀。」她無辜地攏起眉毛。

  「妳最好是什麼也沒做,那我跟潘奈娜是被鬼嚇呆的嗎?」泰瑞忍不住賞了一個白眼。

  意識到他的歇斯底里即將發作,白湘凝馬上轉看潘奈娜,用眼神詢問她是怎麼一回事。

  「嗯……呵呵……妳——剛——剛——說——了——很——可——怕——的——話。」潘奈娜用招牌笑聲回答。

  「可怕的話?」她皺緊了眉,完全聽不懂。

  她實在不該指望一個邏輯運作跟人類不同的異種生物。兩相比較後,她寧可選擇情緒化的人類。

  只是,一個回頭,她探究的動力突然消失了。

  自己的問題都解決不了了,還有心思去在意別人的煩惱嗎?

  「算了。」輕輕丟下一句,她淡淡地帶過泰瑞那張已經絞得不成人形的熊臉,面向前方又開始無焦點的凝視發呆。

  她異常消沉的模樣讓泰瑞跟潘奈娜又驚又納悶地交換眼神。

  泰瑞受不了她的陰陽怪氣,忍不住也蹲在她面前,架住她沮喪的臉。

  「小白,妳到底是怎麼了?怎麼變得如此軟弱?妳以前那種咄咄逼人的氣勢到哪里去了?妳剛剛怎麼會說出那種像懷春少女才說得出口的、軟趴趴、粉嫩嫩、充滿夢幻憧憬的話呢?」

  他過於用力扳住她的臉頰,讓白湘凝吃痛地揮開他的熊掌。

  「你做什麼啊!難道腐女就不可以羡慕別人談戀愛,不可以喜歡上真正的男人嗎?」她忽然精神大作地吼著。

  腦中飄遊的魂魄耐不住長時間的亂竄,順著突生的火氣,一起噴了出來。

  「妳妳……妳……妳……想戀愛了?」這下換泰瑞被嚇得六神無主。

  「不行嗎?」悶很久的她,一找到可以發飆的機會,當然不會太客氣。

  「嗯……呵……呵……妳——又——說——了——好——可——怕——的——話。」潘奈娜還笑得出來,只是音調有點不穩。

  白湘凝沒好氣地瞪了這兩個好同事一眼。「還說要幫我,現在說了實話,我看你們也不信。」

  確定白湘凝不像是開玩笑的樣子,泰瑞立即扯出據說是療傷系的微笑。「妳怎麼不早說呢?感情這種事,問我就對了,在這個屋簷下,有誰比我有經驗呢?」

  「我——看——過——的——案——例——也——很——多。」潘奈娜熱心地想提供幫助,甚至拉出一袋她最近迷上的言情小說作為佐證。

  看見他們興致勃勃的樣子,白湘凝反而更沒力了。

  她敢保證,一旦他們知道男主角是誰,一定會立刻被炸成木雞,沒有兩三天的調適,絕對無法反應回來。

  她幽怨地籲出一口長氣,眼神放空放遠。

  「你們能具體的告訴我,『喜歡』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它是怎麼開始的呢?」她始終搞不懂,她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喜歡上樓允湛的?

  是在他惡毒卻精闢地批評她的作品的那個時候?發現他賢慧持家的那一刻?或是當他交給她那本春宮圖集的那一瞬間?

  還是從第一次見到他時,在潛意識裏她已經深深被他吸引?

  一想到這,她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

  沒發現她的異狀,泰瑞很投入地回答她的問題。「如果當妳發現妳對某一個人的態度,跟對其他人不同,或是跟以前不同,而那種改變不是負面的,妳卻找不到理由解釋清楚,甚至時時思考這個問題,有八成的機率,妳是喜歡上人家了。」

  「同——意。他——說——的——跟——書——上——寫——的——差——不——多。」正在翻書收集資料的潘奈娜點頭認同。

  聽到他們的回答,白湘凝的感慨更深了。「不用你們說,這種道理在我的漫畫裏也用過近百次了。只是當它活生生地發生在現實裏,總讓人措手不及。」

  看她這副沉重的樣子,泰瑞愈加相信,白湘凝這個千年腐女是真的陷入情關了。

  難得的八卦內幕,他怎能錯過呢?

  他低蹲的身子更往女主角移近了一步,興匆匆地盯住她的臉。

  「說了這麼多,可以告訴我們,那個讓妳有感覺的男人是誰……」他的聲音被周遭倏然凝結的氣氛凍住。

  白湘凝的呼吸在瞬間停止,原本木然的臉上現在是完全凍結,目光死死地鎖在一個方向。潘奈娜周身詭異的氣息,也被另一股強大的氣勢蓋住。

  泰瑞慢一拍地順著白湘凝的視線側轉脖子,往身後探去。

  一雙筆直的長腿矗立在眼前,沿著軀體望去,可以見到一張冷俊的臉,一副閃著厲光的眼鏡。

  然後,泰瑞也呆了,嘴邊掛著不知名的癡笑,怔怔地對著那張妄想的俊臉發傻。

  最先恢復神智的是潘奈娜,她拉出招牌的空白笑容打招呼。「樓——先——生,好——久——不——見——了。」

  樓允湛微微點頭回應後,用之前不著聲響的俐落動作,輕輕拉起失神的白湘凝。

  「妳忘了今天我們有約。」他手撐在她腰的兩側,穩住她的身軀,冷淡地正對她的臉開口。

  沒等她反應,他長手一繞,摟住她的腰,將她往前方的休旅車帶去。

  動作過於迅速,等泰瑞反應過來時,大門口只剩下他們離去的車煙。

  「這是怎麼一回事?」他愣愣地問向另一個目擊者。

  「他——們——好——像——是——去——約——會——了。」潘奈娜笑著說。

  「約會……那個腐女跟我的允湛大人?這怎麼可能啊……妳不覺得太奇怪、太莫名其妙了嗎?」泰瑞低咆,他無法接受這種事實。

  「下——會——啊,他——們——之——間——的——往——來——應——該——有——好——一——陣——子——了。」潘奈娜見怪不怪地說,開始收拾東西準備進屋去。

  「不會吧?妳是在說笑吧?允湛大人怎麼會跟那個千年腐屍有任何交集呢?」他依舊拒絕面對這種不應該存在的現實。

  「上——一——個——月,我——常——在——後——門——見——到——樓——先——生,次——數——多——了,就——發——現——到——原——來——他——都——是——到——小——白——的——房——裏——去,一——待——就——是——四、五——個——小——時——喔。」她丟下曖昧的證詞,笑嘻嘻地走向自己的店面。「又——有——新——產——品——的——靈——感——了,不——曉——得——小——白——會——不——會——喜——歡?希——望——她——也——可——以——跟——我——分——享——使——用——心——得。」

  她的一字一句對泰瑞而言都是惡夢的催命符。

  他心目中神聖不可侵的樓允湛大王子,怎麼可以跟那個委靡的妖女扯上關係呢?

  可是從方才樓大王子的肢體動作看來,似乎不僅是白湘凝的一廂情願,他的樓大王子也……

  腦容量不大的熊腦拒絕想下去,他現在只想好好平復自己受創的心靈。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4-1 00:23:35

第八章

  一直等到車子開向山上的產業道路,白湘凝才回魂過來。

  她怔怔地看向身旁樓允湛專注開車的側臉,剛定位的神智又失重地浮了起來。

  非要再相會,才能體驗相思有多深。

  工作契約結束到現在剛好一個禮拜,她也七天沒見到這個冷血酷吏。被他監工時,她是恨不得時間能快轉過去,一旦真的結束了,她又開始懷念起他鋒利的毒舌。

  這種自虐的行為她不想多做解釋,反正一扯上樓允湛,就毫無道理可循。

  這算是一種戀愛症候群嗎?

  她體內忽然冒上一陣冷意,忍不住哆嗦出聲。

  樓允湛在紅燈前停下,轉頭看了她一眼。

  「妳失約了。」他冷冷開口。

  「失約?跟誰?」感動地復習他的冷酷的同時,她也摸不著頭緒。

  「我。」簡短的單音聽起來格外冷硬。

  「你約我?什麼時候的事?」她低嚷,慢一秒地意識到話裏的曖昧,臉頰馬上暈開一片紅。

  不顧她嬌羞的模樣,他沒有回答,冷冷哼了一聲又轉正視線專心開車。

  明顯感受到樓大王子的不悅,她稍稍拉回脫序的心神,小心翼翼地問:「還是我約過你?」

  他回應她的是一記更冰寒的瞪視,馬上澆熄她所有的妄想。

  或許是因為不習慣被放鴿子,當他沒在預定的時間內見到她,心底莫名湧上一股煩躁與失落。這種異樣的感覺無法用理智排解,無法用預計報復的心思轉移,卻在見到她的第一瞬間,消失殆盡。

  這種失控讓他想不透,也無法接受,連帶的,當然不會有好臉色,尤其是面對這個始作俑者。

  被他瞪得渾身發冷的白湘凝,立刻安分地正坐反省,仔細思考事情的來由。

  她跟他已經七天沒見面了,而她也像遊魂似地虛晃了七天的光陰,但她對契約到期那一天的記憶是歷歷在目。

  因為在那一天,她幾乎是花了所有時間在偷瞄樓允湛。

  那時她正因她喜歡他的事實大受打擊,眼睛總是不由自主地被他吸引,想在最後的時間內多收集他的樣子。

  那天整個腦袋裏裝的都是他,因而漏掉了什麼嗎?

  她深吸了口氣,眼珠子不受控制地向他偏去,昏脹的腦袋無法做深入思考,只好坦承認罪了。

  「呃……我實在想不……」

  「請下車。」樓允湛沒預警地側頭瞪她,嘴裏吐出冷淡的命令。

  太久沒被他鞭策,她一時間沒反應過來,被他多盯出幾滴冷汗後才匆忙開門下車。

  在她恍神之間,他們來到一棟大樓的地下室停車場。白湘凝茫然地打量新環境,更害怕地研究他臉上的表情。

  雖然樓允湛仍是平著一張俊臉,可是當中散發出來的寒氣,她可以百分百確定,他現在的心情相當不好,甚至不好到連他平時堅持的教養都忘記了,自顧自地往前走。

  見狀,她趕緊追上去,拉住他的衣角。

  「我知道你很不高興被我放鴿子,雖然我不是有意的,也實在想不起來我們何時有約。但,我現在慎重地向你道歉。」一頭霧水的她依之前的經驗,先低頭保身,再慢慢進入狀況。「所以你可以大人不計小人過,告訴我現在是怎麼一回事嗎?」她無助地指指四周寬敞的水泥空間。

  樓允湛低頭瞄了眼她扯住他外套的手,視線再調往她的臉,鏡片後的黑眸迅速閃過一道詭光。

  「這裏是瀚河企業大樓的地下停車場,妳現在要跟我搭電梯到辦公室去。」依舊是冷得沒有人氣的語調。

  「為什麼?」她滿臉疑問。

  回答她的是一記低溫的瞪視。

  極有領悟力的她馬上低下頭,安靜地隨他踏進電梯。

  電梯直接上升至十九樓;在這個狹小的空間裏,白湘凝連呼吸都戰戰兢兢,把握時間努力回想任何蛛絲馬跡來解釋樓允湛這一連串的動作。可是,直達電梯的效率實在太高,她還沒起頭,門已經緩緩拉開,她只好硬著頭皮繼續拉著他的衣角,跟著出去。

  一踏出電梯,她稍微抬起頭打量環境,一看,瞬間傻眼。

  發現她沒跟上,樓允湛順著被她拉直的衣角看向她發呆的臉。

  「這次又是什麼問題?」他輕輕地問,臉上也帶著淡淡的笑容,當中散發出來的涼意,讓她馬上回神過來。

  「這……是公司吧?是真正的辦公室吧?」她怯怯地問,問得很小心翼翼。

  聽到她的廢話,樓允湛沒有回答,臉上掛著更輕淺的微笑。

  一個簡單的眼神令她徹底明白自己的愚蠢,白湘凝連忙解釋:「這是我第一次來到企業的辦公室,以前對這種場景的認識都是來自戲劇或是漫畫,能親眼參觀,這種經驗對我來說很難得。」她是個天生宅女,學校畢業後從沒在外工作過,全職在家畫她的奇想漫畫。

  聽過她的解釋,樓允湛依舊沒什麼太大表情,眼睛瞥過她始終連在他衣服上的手後,腳步穩定向前邁進。

  能親自深入大企業的核心,她當然要好好把握取材的機會。

  透過區隔空間的玻璃牆,她一邊被拖著走,一邊觀察裏頭忙碌的上班員工。

  「哇!OL耶!貨真價實,會穿著OL式的衣服,做著OL的工作的,現實的office  lady耶。」她小聲驚呼,在腦中印證現實與戲劇的不同。

  她的廢話讓走在前頭的大老闆牽起了一抹若有似無的笑意。

  「天啊,是猛男,辦公室的猛男耶!」

  這次的驚喊多了一個不明所以的吞咽聲,惹得他也不明所以地輕擰眉回頭瞭解狀況。

  一個身材魁梧的男員工不畏寒流的低溫,僅穿著一件襯衫,快步向他們走來。微薄的布料隨著他的行進,明顯勾勒出他僨張的肌肉線條。而她發直的視線則是從頭到腳掃瞄,不漏一絲死角。

  這副過分專注的樣子,讓他眉間蹙得更深了。

  「老闆,您吩咐的東西在第三會議室都準備好了。還有,這個案子我做了一點更動,您可以看一下嗎?」猛男在他們面前停下,帶著大咧咧的笑,閃閃發光的白牙,完全揮發出他爽朗健壯的費洛蒙。

  這個裹著文明外衣的原始野獸,白湘凝怎麼可能錯過!

  她眼裏閃著精光,悄悄鬆開勾纏樓允湛的手指,不自覺地盯著猛男看。

  樓允湛垂眸掠過被她抓皺的衣料,黑瞳隱隱蒙上一層薄霜。

  一個眨眼又恢復他不帶感情的冷靜,他簡單交代幾句後,猛男立刻帶著凍結的笑容,迅速退回自己的位置。

  猛男匆忙退場,白湘凝不舍地盯著他結實的翹臀,試著多捕捉一些養眼鏡頭。

  「真可惜。」她忍不住慨歎。要是再多停留幾分鐘,她又可以創造出一個全新的角色了。

  「在我的公司裏,嚴禁性騷擾。」

  大老闆異常低溫的聲音,阻斷了她對人家員工的遐想。她馬上肅整神情,轉過身來陪笑。「抱歉,這是職業病。」

  眼鏡片上寒光一閃,樓允湛冷冷嗤了一聲,沒說話,繼續往走道盡頭的會議室前進。

  一個月的相處,她見過他無數冰冷嚴酷的表情,可是剛剛他那副模樣有些詭異。表面是平常的冷臉,可皮膚下卻有一股暗潮洶湧的怒火。

  他的樣子愈不對勁,白湘凝愈加提心吊膽。

  她所知道的樓允湛是不發怒的,他會把力氣省下來,用在報復算計上,讓所有事情照著他的意思走,讓得罪他的人不敢再犯。

  可是今天他的情緒起伏異常,身處颱風眼的她有種風雨欲來的惶恐。

  「呃……如果我又有什麼地方不小心得罪你了,我再次慎重地道歉。」她先低下身段避風頭。

  一直踏著優雅步伐的他,突然停住,偏過身,用一種莫測高深的眼光掃視她全身。

  他想他應該知道是哪里出了問題。

  與她一個月的密集相處,讓他養成了一種習慣,一種她應該只在意他的習慣。在意他的存在,在意他的批評,在意他對她的要求與幫助,只在意樓允湛這個男人。

  在那個房間裏,在契約期間中,她是如此。可是一旦工作完成,一走出那棟老舊的公寓,她就跟他毫無關係了。

  忽然間,他不滿這樣的結論,更不悅她對其他男人的注意。

  這種習慣所代表的意思,他現在懂了。

  有了底,他緩緩拉出一個微笑。「妳沒有得罪我。」只是招惹出他對她的在意。

  真正的話藏在笑容中,那笑像是春融的雪水,清澈瀲濫,教人忘了當中蘊藏的低溫,是直達內心透涼。

  白湘凝被他電得岔神,三魂七魄開始亂飛。

  老天!今天的樓允湛真的是莫名其妙到極點。

  先是無端地怒火悶燒,現在又開始散發他鬼畜級的妖惑魅力,教她不走火入魔才怪。

  急促地吸了幾口氣,捉回飄遊的魂魄,她努力克制著,以防自己會像她筆下那些被激情沖昏頭的角色,看到可口的物件就熊撲過去。

  似乎相當滿意她扭曲的神情,樓允湛轉回身子,步向不遠的會議室。

  只是這次,他很順便地握住她的手腕,很順勢地將她拉進門。

  已經被嚇得六神無主的她,只能愣愣地瞪著兩人交握的手,隨他擺佈了。

  「現在妳要做的,就是完成契約上最後一個要求。之後的,我會全權處理。」

  他語帶玄機的嗓音鑽入她的意識,直覺到一股不妙的威脅,她有些茫然地抬起頭,試著進入狀況。

  這間會議室很大,三面牆圍著各式玻璃櫥窗,裏頭展示著瀚河歷年來的優秀創作。剩下一大片白牆正對投影機與會議桌,桌上擺著許多新家飾產品,牆上正投映出一系列的設計傢俱。

  這下她總算搞清楚所有問題了。

  她終於想起來一個星期前,樓允湛對她說的最後一段話。

  當時她又累又悶地送他出房門,一想到很難再有機會見到他,她更是沮喪得抬不起頭,不知道要說什麼告別的話,也不想聽到任何再見,當然也沒記住他的約定。

  那時他說,謝謝她的合作,等產品跟圖稿連結好成形,他會請她作最後的校對與定稿,時間訂在一個星期後。

  原來他真的有約她,不過,又是為了工作。

  有種說不上來的無力感,壓低了她唇邊的角度,帶著一點微澀。

  「我已經想起來了。你可以省下解說的時間,我立刻上工。」知道他對工作效率的要求,她非常配合。

  她突來的低落引來他的關注,不一會,他又彎起唇,笑得極有深意。

  「這是妳最後的工作,完成後,酬勞與妳的額外福利都會依契約兌現。」

  「喔。」專心研究桌上那堆精緻的家飾品,她回應得很漫不經心。

  隔了好些時間,她才意會過來,兩眼隨即發亮,臉頰泛紅,興奮地沖到他面前。

  「你是說真的嗎?我的福利真的可以兌現嗎?」

  又是這副過度熱切的模樣,樓允湛看得很不順眼,方才雪化的春水,現在又凝成霜。

  「我會安排妳跟月深見面。」他冷淡地回答。

  「繆思弟弟叫月深?是那個『月』,那個『深』嗎?天啊!如果是,就符合得太夢幻了。」完全沒注意到他驟變的臉色,白湘凝仿佛又回到那個與繆思弟弟邂逅的午後,滿心滿腦都是粉紅色的春光。

  「如果妳無法完成最後的約定,依契約規定,可以取消妳的額外要求。」

  徹骨的寒風刮去了她秘密花園裏的春天,讓她跌回現實的寒流中。

  偷瞄一眼陰晴不定的反常牢頭,她認命地踱回桌邊,繼續最後的工作。

  樓允湛一向言出必行;她由衷希望,他不要連這項美德都反常了。

  身為一個大老闆,誠信是首要之務。

  所以樓允湛依約履行了她的額外福利,但似乎有些不情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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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坐在頂級休旅車的後座,白湘凝戒慎恐懼地打量前頭那位藍鑽級的司機大人。

  他的冷臉依舊,迫人的氣勢依舊,但她總覺得多了點什麼。

  那點什麼她說不上來,給她不祥的預兆有些膽寒的她趕緊抱住身旁的大狗,尋求一些溫暖的依靠。

  「妳弄亂了阿洛的毛。J

  一句冰冷的警告教她瞬間跳離大狗蓬鬆的白毛,正襟危坐,慌亂的手試圖撫順被她壓扁的地方。

  「對不起。」上次被他的陰陽怪氣嚇到,她尚處在驚弓之鳥的狀態。

  透過後照鏡,他淡淡掃過她一眼。

  「我以為妳會情緒高昂地等著跟月深見面。」他的問話很隨意,鏡片後飛掠過一道異彩。

  一聽到他提起繆思弟弟,她又想哭了。

  早知道樓月深是他的堂兄弟,當初根本不必跟他簽署那份喪權辱格的不平等條約,直接從樓允泱下手,現在搞不好連漫畫都送進印刷廠了。

  千金難買早知道呀!那時被繆思弟弟沖昏頭的她也想不了太多,一頭熱兼笑嘻嘻地跳進樓允湛的圈套裏,現在也怨不得人。

  只是回想起來,會嘔得內傷就是了。

  「我是很期待呀。」她的期待被太多挫折壓得有氣無力。

  現在她可以完全肯定,那份契約絕絕對對是惡魔精心設計的詛咒。

  最慘的是,明明被騙了,她還喜歡上人家,喜歡前面那個無論長相或是性情都鬼畜得很典型的冷血酷吏。

  她想,那個惡魔的詛咒還沒結束吧?

  「妳可以下車了,月深五分鐘後就會出現。」他停好車,轉頭吩咐。

  「喔。」她聽話地打開車門走了出去。

  他們約定的地點她很熟悉,是嘉川高中正對面的那個小公園,她的秘密花園。

  所有事情從這裏開始,也適合在這裏了結。

  「妳只能佔用月深半個小時,之後他必須回家準備考試。」樓允湛牽著阿洛站到她身邊。

  「喔。」大老闆說什麼,她有反對的權利嗎?再怎麼不滿,也只能說好了。

  「之後如果月深願意的話,妳仍是可以找機會跟他見面。我不會干涉他的交友。」

  這句補充終於讓她提起勁,露出今天第一個笑容。

  「說實在的,我真不曉得,你到底是個好人還是惡人?」

  「我是個商人。」他不做虧本生意,一舉一動充滿算計。

  「你說得對,你的確是一個精明能幹不忘尖酸刻薄的頂級老闆。」所以她才會被他壓榨得死死的。

  對於她的恭維,他沒有回應,彎翹的嘴角與眼角,隱藏了更多的心機。

  她的神智恢復不到五分鐘,馬上又被一抹白影誘得渙散。

  「天啊,是我的繆思弟弟耶。」她張大嘴,癡癡望著天使降臨。

  看到久違的俊俏人影,塵封一個月的朝思暮想立刻湧上。

  是她的繆思弟弟!活生生、有血、有肉的本人,正朝她而來了!

  隨著距離的接近,那個完美的形象看得越清楚,這種刺激實在是太美妙了。

  白湘凝受蠱惑地繞過樓允湛,就要衝向夢想中的少年。

  卻被一隻鐵腕牢牢鉗住。

  她氣惱地擰眉瞪向身旁的男人。「你該不會是想違約吧?」現在換她用約定堵他的口。

  樓允湛微抿了一下唇,鏡片後的眼神深晦不明。

  「不許妳有言語、肢體甚至是視覺上的騷擾,我不希望月深受到任何驚嚇。」他的語氣很平靜,內容充滿了警告。

  她很委屈地低頭打量自己今天的打扮,什麼叫做視覺上的騷擾啊?

  為了要跟繆思弟弟見面,她可是花了一番工夫整理自己。特地修剪兩年沒理的一頭蓬發,連續三天用高級面膜保養枯黃的臉蛋,還跟蘇雅茉上街買了一件乾淨體面的裙裝,遠遠看來應該有幾分知性大姊姊的樣子吧?

  可是剛剛被樓允湛這麼一說,她擔心自己的宅味沒有掩飾完全,會嚇著纖細的繆思弟弟,雀躍的腳步遲疑了。

  看她茫然地愣在原地,樓允湛的嘴角若有似無地悄悄勾起,握住她手腕的長指無聲收攏。

  身為一個優秀的商人,對於他要的,他一定會設法抓住。

  「嗨,大哥。」在她反省間,樓月深已經走到他們面前,輕聲問好。

  樓允湛淡淡應了一聲,眼角微不可聞地掠過身旁的嬌小女人。

  敏銳的樓月深發覺,多看了她一眼。

  「妳就是白小姐嗎?妳好,我是樓月深。」他綻出文雅的微笑,讓白湘凝看直的眼神更呆滯了。

  「呃……你好……漂亮喔。」她失神地喃出內心最直接的想法。

  之前都是隔條大馬路遠望繆思弟弟,現在本人近在眼前,精緻的五官沒有死角,皮膚細嫩得比水蜜桃還香甜,更不用說他散發出來誘人的青春費洛蒙。

  她的腐女之魂已經被薰昏,飛向西方極樂世界了。

  「嚴禁任何喪心病狂的行為出現。」

  某個冷靜異常的聲音將她的神智扯回原位,教她及時收起露餡的腐女饞樣,對嚴格的典獄長投予一記說不上是感激還是埋怨的眼神。

  「你好,我是白湘凝,很高興可以見你一面。」她努力擺出成熟的應對。

  方才一個失神,已經讓樓月深見識到她的本性,粉俏的唇有趣地彎起。

  「我也很高興有機會跟漫畫家面對面談天。」他和善可親的笑臉可以瓦解任何防備,收買每一個人心,而忽略了他眼底的精明。

  白湘凝被迷得暈陶陶,一個勁地傻笑。「我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人物,只是個畫漫畫為生的女人,而且畫的還是那種題材,你不介意嗎?」

  「怎麼會呢?我覺得勇於表現自己的想法是一件好事。」樓月深非常善體人意。

  天使!她就知道她的繆思弟弟是老天爺派下凡塵來解救她的天使。

  她笑得更忘我了,嘴咧得差點滴出口水。

  她越興奮,圈在她腕上的大手收得越緊,緊到讓她吃痛出聲。

  「我會以高道德標準檢視自己的行為,所以可以請這位大哥放小女子一條生路嗎?」被人打斷與繆思弟弟難得的相處,白湘凝目光不善地瞪著兩人相連的手。

  樓允湛沒說話,也看著她被箝制的手,末了,才輕輕鬆開手指,眸光隱隱。

  「真是的,我又不會做什麼壞事,幹嘛防得像是對付強暴犯似的。」她甩甩差點麻痹的手,一面小聲嘀咕。

  旁觀的樓月深將細節看得一清二楚,漂亮的臉蛋上寫滿了震愕。

  他那個冷靜冷血的大堂哥居然會主動拉女人的手……還緊緊不放!

  樓允湛會如此關注其他生物的情形,樓月深只在他跟阿洛相處時見過,但現在的物件居然是一個人!無論男女,對他們整個家族來說,都是百年難得一見的晴天霹靂。

  他可以自以為這是那種很一般的、很普遍的、很簡單的,那種男女之間的關係嗎?

  樓月深努力找理由解釋眼前的現實,可是越推想,他受到的衝擊越大,慌亂的眼珠子不停在這對男女之間流轉。

  他認真打量白湘凝,她身形嬌小,長相清秀,全身最特別的地方是她的氣質性格,乍看之下有種疏離人群的冷感,卻會在奇怪的地方燃起熱情,或是突然鬆開螺絲,沒防備地攤出最真實的情緒。

  他十分佩服她不怕死地敢對樓允湛抱怨,而且看樣子也不是第一次了。對於她還能存活到現在,樓月深除了欽歎,開始多了一點瞭解。

  他再看向自家大哥;樓允湛從頭到尾臉上的表情沒有太大的變化,仔細研究,會發現他的唇角始終掛著一個淺微的角度。

  總結所有的觀察,樓月深慢慢平撫受驚的心神,換上另一種興味。

  也許事情就是這麼的簡單,雖然很突然、很沒有道理,但一般的男女關係不也是這樣開始的嗎?

  只是發生在樓允湛身上,很難教人相信罷了。

  「我們要一直站在人行道上聊天嗎?還是找個地方坐坐,休息一下?」樓月深輕聲打擾兩人自成一格的相處空間。

  一聽到親愛繆思弟弟悅耳的嗓音,白湘凝馬上跳過來,笑得諂媚,「說的也是,我們找家店坐下來好好聊聊吧。」

  「前面有一家咖啡店,裏面的咖啡跟茶都很講究,甜點也是老闆手工精製。如果白小姐願意的話,可以請妳陪我喝杯下午茶嗎?」

  樓月深翩翩有禮的邀請,她怎麼可能說不呢。

  「好好好,你說的都好。不過這次是姊姊找你聊天,理應我請客,你不可以跟我搶帳單喔。」生平第一次被小帥哥約去喝茶,她興奮得連腳步都浮了起來。

  樓月深掛著謙和的微笑,沒多說什麼,走在前頭帶路,白湘凝立刻跟上,但總是有只手要來掃興。

  她無奈地停住腳,無力地轉頭盯住那個老愛扯她手的牢頭。「還有什麼禁令要交代的嗎?」

  「妳只剩二十三分鐘了。」樓允湛涼涼地說。

  她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心中暗咒一聲「奸商」,臉上硬扯出一朵微笑。「謝謝你的提醒,我會牢記你精准的報時。」

  「我也希望妳能守時。」他放大了笑容,不同以往的漠然,這個笑又充滿春意,充滿鬼畜級的殺傷力。

  白湘凝在被他電得莫名其妙的情況下,茫茫然跟著樓月深走離他的視線。

  所以她始終不知道,她背後的牢頭不欲人知的另一面。那不屬於商人、僅屬於一個男人,純粹的另一面。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4-1 00:23:59

第九章

  和緩不擾人的輕音樂,溫馨舒適的空間,馥鬱濃純的茶香與美味的甜點,加上秀色可餐的美少年。

  一切都是白湘凝最奢侈的妄想,此刻在眼前實現,她卻有些心不在焉,頻頻往落地窗外望去。

  「妳很在意我大堂哥。」

  樓月深清亮乾淨的嗓音突然插進她的意識裏,她趕緊撈起桌上的茶杯,尷尬地掩飾自己的分心。

  「你也知道你家堂哥的為人,規定一堆,若想繼續活下去,誰敢不遵守?」她一邊喝茶,一邊不忘瞄瞄牆上的鐘,計算自己剩多少時間可以喝完這杯茶。

  「我說的在意,指的是男女之間的吸引。妳喜歡大哥吧?」他咽下一口咖啡,直接破題。

  與樓月深文雅形象不符的單刀破斧問傻了白湘凝,真正教她害怕的是話裏的內容。

  她故作優雅地放下手中的杯子,最後的輕顫,抖出了一滴茶汁,也抖出了心底真正的震撼。

  「你怎麼會這麼以為呢?你應該知道你家大哥是怎樣的人物吧?只有想不開或神智不清楚的傢伙才會喜歡上他吧?」她說得很心虛。

  因為她真的是神智不清楚又想不開了。

  樓月深笑著。「大哥很有魅力,懂得真正欣賞他的,絕對不是一般人。」

  他說得很自豪,笑裏的意思更深,對她的話也沒有反駁。

  「呵呵,我想我應該是普通人吧。」她乾笑,低頭挖蛋糕,掩飾不安。

  她絕對是個凡人,所以才會對喜歡上樓允湛這件事感到心驚膽跳,打死不敢承認。

  「我覺得妳很特別。」他沒有繼續明白逼近,反而用迂回的說法肯定自己的推測。

  對於這麼犀利的繆思弟弟,白湘凝除了狂冒冷汗,更多的是對樓家人精明基因的忌憚。

  連她以為清新出塵的月深弟弟都這麼敏銳,不用說那個修練成道的大哥了。

  對於未來,她只有等著發抖的份。

  「現在是不是不管我說什麼,你就是認定我喜歡你家大哥?」基於之前與樓家人交手的經驗,她很清楚再閃避下去,也是自己一頭熱地在玩捉迷藏,他們只會悠閒坐在旁邊喝茶看戲。

  「不管我怎樣認定,重要的是妳真正的心情。」他輕聲的說,出乎年齡的成熟掩在溫柔的笑裏。

  面對這樣優質的正太弟弟,身為腐女姊姊的她豈有不舉旗投降的道理。

  她洩氣地放開湯匙,攤坐在沙發裏,扯出一個僵硬的微笑。「今天我是來聽你談自己的,怎麼還是離不開那個典獄長的控制範圍呢?」說話的同時,眼神不由得飄出窗外,被一人一狗牽引著。

  樓月深跟著她一同望向公園裏的男人。

  吸引是互相的,他剛剛也瞄到好幾次來自兄長的關注。

  「好啦,我承認我是那個神智不清又想不開的人。這樣可以了嗎?不要再逼我了。」她皺著眉坦承,活像是被逮個正著的小偷,緊張又慚愧。

  看到這種告白的模樣,樓月深暗歎了口氣,瞥向窗外那個背影的眼神多了一些前所未有的同情。

  原來他無敵的大哥也不是無所不能的,至少感情事上,似乎不太順遂。

  「喜歡人是一件好事,妳似乎有些悲觀?」他繼續擔任善體人意的小弟弟,一面打探她的心意。

  白湘凝放下覆面的雙手,用一種不可思議的眼神盯住他。「你確定你瞭解你大哥的為人嗎?你覺得喜歡上他是一件好事嗎?是一件可以笑嘻嘻的好事嗎?」

  被她一問,樓月深也愣住了。

  過了許久,他只能說:「抱歉,我無法給妳明確的回答。」

  他從沒想過會有人愛上他家大哥,也想不到樓允湛會有動心的一天,所以他不知道、也不敢給她任何肯定的答案。

  她露出一副「看吧,我就知道」的表情,放棄似地轉向窗外。

  「妳之後打算怎麼做呢?」樓月深無奈地跟上她的視線,隨口問道。

  「還能怎麼辦?沒有計劃就不要行動。既然是莫名其妙地喜歡上他,這種感覺應該也會有莫名其妙消失的一天,我就慢慢地等那一天的來臨。反正前半輩子沒談戀愛也沒事,後半輩子就算失戀了,應該也活得下去。」對愛消極的態度很符合她宅女的天性。

  「怎麼可以有這種想法呢?」尚未完全瞭解宅女生態的純情小弟弟無法接受這種結論。

  再說,外頭遛狗的男人應該也不允許這種結果吧?

  白湘凝調回頭,眼尾瞥見牆上的時鐘,突然一掃頹廢的姿態,立刻從椅背上挺直身子。

  「我們可以不要再聊他了嗎?我只剩下十分鐘了,卻沒開始認識你。我今天到底是來做什麼的啊!」她慌忙地抓亂了設計師精心打造的髮型,煩躁的臉龐絞得更憂鬱了。

  樓允湛的影響真是無遠弗屆,居然能讓她忘了繆思弟弟,一個勁地繞著他打轉。

  既然打算要忘記他,不能繼續與他扯上關係,現下最重要的是她的繆思弟弟:身為腐女,要把自己的創作放在第一位,那些情情愛愛留到書上發揮,至於現實生活裏的,就省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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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樣充斥雄壯交響樂的車內,樓月深依舊坐在副駕駛座,一手支在窗旁,雙眼片刻不離地鎖在駕駛身上。

  「這次又有什麼新啟示嗎?」樓允湛文風不動地開口。

  聽到他起了頭,樓月深終於等到說話的機會。

  「你總是一副冷靜不可測的樣子,再大的事落到你手中也會迎刀而解,久而久之,我們都忘了你也是一個正常人,有著七情六欲。」

  「請說重點。」平時被當神供著的樓允湛有些不耐煩了。

  這點變化剛好印證了樓月深的話,原來樓允湛不是沒情緒,而是之前沒人能挑起他的起伏。

  現在那個人出現了,他的表情開始豐富。

  樓月深複雜地笑了,他不知道這樣的變化是好是壞,不過讓他家大哥多了些人味。

  「我今天才發現,原來你也有喜歡人的能力。」他應要求道出重點。

  樓允湛斜睨了他一眼。「如果沒有那種能力,就不是人嗎?」他說得很淡,笑容也淡。

  「我沒那個意思。只是很意外罷了。」熟悉的低溫襲來,樓月深感觸更深了。

  他家大哥還是他家大哥,鋒利依舊,但聽到他沒否認,樓月深感覺有些地方還是不一樣了。

  「我自己的事,自己會處理,不需要其他人的關心。」樓允湛沉穩地說,一樣是間接承認自己的情感,反應跟女主角的天差地遠。

  同樣的冷靜用在這種時刻,樓月深覺得不妥。

  「不用我說,你應該也察覺到她對你的態度。可是你知道她下一步想怎麼做嗎?」作人家弟弟,他有義務提醒兄長,女主角的下一步非比尋常。

  他也怕錯過了這次奇跡般的機會,他家大哥會從此無情無欲地羽化成仙。

  樓允湛直視路況,眼珠移也不移,語氣平常。「我做事有失敗過嗎?」

  「感情這種事很難說的。」自從目睹樓允湛動情的那一刻起,這句話成為樓月深最大的啟示。

  「如果女主角放棄了,男主角再優秀也沒戲唱。」他幽幽地丟出話。

  樓允湛則是在紅燈亮起的第一時間內,轉頭瞅住他。

  「她有約你再見面嗎?」他忽然一問。

  樓月深應付不來他的突問,愣愣地點頭。

  「你答應了嗎?」他又沒預警地轉回去開車,口氣平淡。

  慢了一拍,樓月深才察覺他問話下的用意,嘴角神秘地揚高。

  他就知道感情這種事很難說,再冷沉的人也會有不安的時刻,再厲害的人也會有需要幫忙的地方。

  接下來的車程裏,他會儘量配合地透露出他跟白湘凝下次見面的時間、地點,然後仔細研究他家大哥非常細微的戀愛跡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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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從與樓月深見面後,白湘凝的新作品終於有了進展。故事大綱俱備,角色性格也掌握到,理應作業順利的,卻因為作者的個人因素,照舊是拖拖拉拉,沒有任何效率。

  盯著桌上剛完成的原稿,白湘凝維持同樣的動作發呆好一陣子。這是她近來工作時必然的現象,最後一定是以一聲長歎作結束,然後依依不捨地把原稿擱在一旁。再沉重地抽出新的一頁,繼續對著空白的紙張出神幾分鐘,才開始真正的繪圖動作,當中又有好幾段莫名空白的時候。如此下來,畫好一張原稿竟得花上平日一倍半的時間。

  對於這種情況,她已經放棄追究了,因為無論如何都會歸納到某個人身上去。

  即使她不讓自己思考,那些發呆空白的時候,腦袋裏塞的也是他。

  原稿完成時,她會仔細檢視當中照著樓允湛形象創作的主角,是否有不完美的地方;看到這個角色跟另一個主角有親密畫面時,她竟會嫉妒那個依她最愛的繆思弟弟所創作出來的人物,甚至幻想著把自己取代進故事裏。最可怕的是,當她回神時,手裏居然拿著修正液,差一步就要改掉自己的精心創作。

  這種違反腐女精神的舉動讓她又驚又歎,趕緊將原稿移開視線,卻捨不得多看那些化身幾眼。在畫新稿前,她會對這樣沒用的自己懺侮一下,可是提筆作畫時,她又不小心沉迷在那個與某人相似的輪廓裏。

  「我完了。」受不了如此墮落的自己,白湘凝一頭撞向堅硬的桌面。

  她以為少了樓允湛,她可以回到之前無憂無慮的宅女生活,畫她的妄想漫畫,過她封閉的生活,時間一久,她恐怕連樓允湛是誰都記不住,更不必說對他的那些異樣情感了。

  可是她錯了。

  喜歡一個人或許可以很容易,或許可以不知不覺,但,要忘記一個鑲在心上的人,不是嘴裏說說就可以,也不是可以用時間輕易打發的。

  她畫過許多歷經挫折與磨難的愛情故事,相思這種事她熟悉到可以信手拈來,洋洋灑灑畫滿十張原稿,但畢竟是紙上談兵;當真正發生在自己身上時,那些活生生的心理煎熬,不是幾張原稿紙就說得清的。

  「親愛的戀愛大神啊,請原諒我之前對您的諸多褻瀆,小女子現在知道錯了,可以請您大人大量,不要跟我計較,不要再用這種手段懲罰我了。我保證下次畫漫畫時,會更加貼近現實,更細膩,更刻骨銘心的。所以,求求您,放過我吧。」自我的努力無效,她只能求神了。

  因為物件是樓允湛,她不敢請神保佑戀情順遂,只求能早日擺脫對他的迷戀。

  可在心底又有個矛盾的角落,期望奇跡發生,讓她有機會佔有樓允湛的身、心、靈。

  每當這個妄想冒出頭,她總會先流幾滴口水,再無端地冷顫一下,然後就清醒了。

  她還是求老天爺讓她忘記樓允湛比較實際,那些不知是美夢還是惡夢的東西,少奢望為妙。

  認清事實後,她認命地拿起筆工作。戀愛對她這個宅女來說,依舊是遙不可及的吧?

  「小白,我可以進去嗎?」工作不到三分鐘,意外傳來蘇雅茉的敲門聲。

  「請進。」她懶懶地轉身迎接,剛好看見蘇雅茉臉上的吃驚。

  「小白……這……這……怎麼一回事?」久沒踏進這裏,蘇雅茉被眼前的變化嚇得結巴。

  「仙女姊姊魔棒點一點,就變成這樣了。」她慢吞吞從椅子上爬向一旁粉橘色的舒軟床鋪。

  她的話讓蘇雅茉沉思了一會,末了,她意會地翹起嘴角。「是樓大哥吧?是他幫妳整理房間。可是他有好一陣子沒來了,真難得妳能保持得這麼好。」環顧室內的爽朗秩序,蘇雅茉不由得嘖嘖稱奇。

  她認識白湘凝十多年,這是她第一次見到她的房間有房間的樣子,而不是倉庫或是廢墟。

  一聽到好友的驚歎,躺平在床上的白湘凝忍不住掩面哀叫。

  又一個打亂她宅女作息的事實,又一個她相思的證據。

  她居然會想念樓允湛到捨不得將他留在她房裏的痕跡掩蓋掉。

  所以她辛苦地克制自己散亂的生活形式,維持房內的整潔;讓工作累時一回頭,可以見到那張他常坐的沙發,回想他在那裏一邊翻雜誌一邊鞭策她的模樣;讓她夜深人靜時,可以躺在他為她整裏的床上,幻想他幫她換床單的模樣。

  「小茉,我覺得我快死了,我的腐女之魂快被我掐死了。」她繼續蒙著頭呻吟。

  蘇雅茉非常能適應她近來發作的模樣,安慰地坐在床邊柔聲說道,「我能理解改變前的掙扎,之前我也曾為我跟允泱之間關係的轉變困擾過好一陣子,當時是妳的話推了我一把。」

  「那時不懂事,所以亂說話。現在我知道錯了,當時我不該這麼理直氣壯地逼妳。」從前的她是小看愛情了,不是當事人,根本無法體會當中的苦。

  蘇雅茉搖搖頭。「回想起來,我是該謝謝妳的,如果不是妳的當頭棒喝,我現在應該還跟允泱繞著圈子。」

  「現在我知道要收斂,不敢再說得這麼大聲了。」她苦笑,總算瞭解到感情這種事不是說道理就可以解釋的。

  「妳不用跟我客氣。如果之後我又有任何不對的地方,妳儘管跟我說,我需要妳的建議。同樣的,如果妳有任何煩惱,也可以告訴我,雖然可能沒有幫助,但有個可以說話的物件,總好過一個人悶在心底。」蘇雅茉體貼地說。

  說得白湘凝眼眶泛濕,差點滴出淚來。

  「小茉……我就知道妳對我最好了。妳要不要考慮與樓允泱分手,跟我在一起?」她從床上彈起,緊緊抱住蘇雅茉。

  話才剛落下,馬上響起反對的聲音。

  「喂喂喂!妳這個腐敗女人,沉溺于男同性戀就算了,不要連我的女人也要搶。」久等不到上樓傳話的蘇雅茉,樓允泱耐不住性子跟著找上樓來。沒想到才到門邊就聽到這麼大逆不道的話,趕緊沖進去把蘇雅茉拉到自己懷裏,徹底隔絕腐女的污染。

  白湘凝仰頭看向床邊那個氣呼呼的男人,卻因為他與樓允湛相似的五宮,一時間又閃了神。

  「妳是知道自己說錯話,在反省了嗎?」看她突然不出聲,樓允泱納悶地問。

  震動耳膜的不是她期待的冷調男聲,白湘凝回神的同時也垂下肩膀。看來她真的病得不輕了。

  「小茉,我是認真的,如果樓二有對不起妳的地方,儘管把他甩了,我們兩個一樣可以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她也是認真期盼那種心靈平靜的日子到來。

  「不勞妳費心,雅茉我自己會照顧,妳先去招呼你的客人吧。」聽到她死性不改,樓允泱摟住蘇雅茉的手更緊了。

  「客人?」白湘凝聽不懂他的話題跳換。

  「差點忘了我是來通知妳,妳約的人已經等在妳預定的房間裏了。」困難掙出樓允泱的懷抱,蘇雅茉尷尬地出聲。

  經她一提,白湘凝才想起今天是她約樓月深二次見面的日子。

  樓允湛的魔咒實在是太厲害了,居然又讓她徹底忘了繆思弟弟的存在!她確定,她的腐女之魂真的沒了。

  「謝謝妳的提醒。」認清殘酷的事實,她猶如行屍走肉般地飄向房門。

  「小白,妳確定要跟他約在那種地方嗎?」蘇雅茉擔憂的嗓音突然追到門口來。

  白湘凝疑惑地扭頭看她。「妳也擔心我會對他有任何不軌的舉動嗎?放心啦,雖然我是在旅館裏開了一個房間,可是這裏是妳的伊苑,外頭有樓允泱這個自家兄弟在,就算我有膽做壞事,你們也不會坐視不管。因為這次故事的主角是個實習醫師,我需要醫院值班室這個場景,讓他在裏面擺擺姿勢給我素描幾張,順便聊聊天罷了。你們不用反應過度,我會一直秉持著高道德標準的。」

  她真的這麼無法信任嗎?樓允湛防她像防賊,連他們也不願意給她一點信心的支持嗎?

  「我不是擔心這個,而是……妳跟他,單獨在那裏,感覺很……微妙?」蘇雅茉沒辦法把心中的梗說得清楚,只是一直有種詭異的突兀感。

  「放心啦,我真的不會做壞事的。」她擺擺手,再度人格保證後閃進電梯裏。

  「這樣真的好嗎?」蘇雅茉不安地低喃。

  「別煩惱了,要做壞事的話,也輪不到她。道行差太多了。」樓允泱一面為白湘凝作保,一面對著女友的後頸做他邪惡的事。

  聽到他的保證,蘇雅茉不祥的預感愈加濃厚。

  她只能祈禱自己的旅館裏,千萬不要發生社會案件。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4-1 00:24:53

第十章

  為了重拾她對樓月深的熱情,白湘凝站在預約的房間前閉起眼睛,幻想她待會要他擺的各種姿勢,藉此喚回她的腐女魂。雖然效果不彰,至少暫時分散了她對樓允湛的想念。

  深吸口氣後,她緩緩推門進入。

  房裏的大燈沒開,只有書桌上臺燈亮著。昏黃的光線中,她僅能大致看見裏頭的情況。

  依蘇雅茉與潘奈娜的說法,這個房間是完整拷貝自她們的記憶,裏面的擺設都是真正值班室的原汁原味,只在實用性上做了些調整。

  一張鐵制雙層床,一個鐵制的置物櫃,一張簡陋的書桌,幾把折迭椅,幾本過期的雜誌,是全部的裝潢。單調冷清的空間,將提供簡單功能的醫院值班室真實呈現。

  不花太多力氣,她在狹小的房間裏找到她約的對象。

  他很配合地穿起房間裏準備的白袍,坐在書桌前翻著沒營養的八卦雜誌。

  白湘凝太感動了!她就知道她的繆思弟弟是上天派來幫她的天使,連服裝、動作都這麼有默契。

  她順著他強壯的背脊往上看去,手裏的筆已經蓄勢待發。

  白衣下的肉體線條精實優美,處處散發誘人的香味,這種極品她近期只在樓允湛身上見過。

  等等!暢快流轉的視線突然煞車,她終於發現不尋常的地方。

  她的繆思弟弟何時長高變壯了?

  一瞬間,她覺得空調變冷了,室內溫度降五度。

  她顫顫地探向牆上的開關,燈光大亮的同時,也看清了桌前的男人。

  「怎麼會是你……」她嚇得大退三步。

  順著她的驚叫,樓允湛起身步向她,身上的白衣隨著動作的牽引,劃出一股屬於精英族群特有的神氣與誘惑。

  看他越走越近,她心中的警鈴大響。

  她是有設想過,漫畫中的受君弟弟被鬼畜攻君逼近角落的畫面;可是主角不該是她呀!這樣正面迎接他的殺傷力,會死無全屍的。

  在瀕死的瞬間,她緊閉上眼做無謂的掙扎。

  停在她面前的樓允湛輕輕勾起性感的唇。「我來告訴妳,月深臨時有事,無法赴約。」

  他涼淡的嗓音繚繞在封閉的空間裏,竟能教她不由自主地發熱。

  「呃,謝謝,我知道了。那麼告辭了。」捱不住這種不人道的煎熬,她第一時間內想逃命。

  手才碰上門把,另一隻大手早一秒從她身後壓住門板,把她困在門後,進退不得。

  她簡直快哭了。

  他知不知道有些宅女平常雖然缺少運動,可一旦交感神經被刺激到極致,體內流竄的腎上腺素會讓她們做出無法想像的行為?

  那些行為包括泯滅人性、獸性大發,很有可能會把他壓倒在地,做一些適合在旅館發生的十八禁行為。

  為了他好,也為了自己的小命,她必須馬上離開這個房間。

  「還有什麼沒交代的嗎?」她抖著聲音問。

  「臨時失約,月深覺得很抱歉。所以如果有任何需要協助的地方,他希望我能提供妳一點幫忙,算是賠罪。」

  他的聲音近距離從耳後傳來,她覺得自己的心跳已經快到要虛脫了。

  「不……必了,只要他願意再跟我會面,我就很高興了,用不著什麼賠罪。」早點放她出去呼吸新鮮空氣才是天大的幫忙。

  「是嗎?剛才允泱要我套上這件衣服,他說這樣可以刺激妳的靈感。」他繼續在背後發動攻擊。

  經他一說,她馬上想起他穿白袍的模樣,腳差點軟得站不住。

  「樓二說的沒錯,我現在靈思泉湧,急著上樓創作,不能耽擱了。」她試著拉開門,上頭的大手依舊不動如山。

  「月深也告訴我,妳想認識他,今天他無法親自跟妳聊聊,我可以提供一些他的個人資料。」他從容地扯來話題。

  即使她的腦細胞已經被燒暈八成,剩下的兩成也聽得出來,樓允湛根本不想放她離開。

  可是,為什麼呢?

  眼見無法逃脫,橫豎都會壯烈成仁,她決定要死得慷慨,死得明明白白。

  一個提氣,她轉身面對人生中最大的難關。

  「樓老闆,你到底想做什麼就直說吧,我沒有太多力氣跟你兜圈子。」用光僅存的勇氣,她趕緊拉張椅子坐下。

  見她放棄了逃避,樓允湛也在她面前坐下,臉上始終掛著莫測高深的微笑。

  樓月深的話提醒了他,不能用尋常標準待她。本想用做生意的手法,按部就班將自己慢慢融入她的生命裏。有充分的計畫與充裕的時間,事情才容易成功。

  可是感情事,不能用邏輯推論;物件是她,更沒有道理可循。

  速戰速決,掌握天時地利,也是成功商人必備的條件。

  「妳喜歡什麼?」他冷不防地問。

  「嗄?」她被炸得莫名其妙。

  樓允湛加大嘴上的角度,漸漸露出她無法抵抗的弧線。

  「我們似乎從沒好好聊過,今天趁這個機會,可以坐下來面對面加深彼此的認識。先從妳的喜好開始吧,妳喜歡怎樣的男人?」他笑著說,自在的模樣像是在談生意般輕鬆。

  白湘凝沒有他的從容不迫,想破腦袋瓜,也猜不出他要賣什麼藥!

  看出她的遲疑,他加強笑容的電力,麻痹她最後一條神經。「妳不用想太多,用直覺回答就可以。」

  「我喜歡精明又彆扭,冷酷又溫柔,聰明又遲鈍,純情又肉欲,稚嫩又成熟,高大英挺有型的尤物男子。」沒了理智的她,真的傻呼呼地讓下意識主掌大腦,內心最大的妄想順勢溜出口。

  他沉吟了一會,下了結論。「矛盾得很不切實際,施行起來有些困難。」

  「啥?」他又說了讓她摸不著頭緒的外星語言。

  「我應該換個方式問。」沒有停頓太久,他漾出妖魅的笑容。

  「妳偏好妳筆下的人物何種示愛方式?」他問得很不經意。

  她沒有任何懷疑,直接答道:

  「這還不簡單。我通常會讓他們確定了彼此的心意後,就沖過去,吻住,然後上床。乾脆又有張力。」說到最後,她有些得意,這又是她內心另一個大妄想。

  「是嗎?」

  聞言,樓允湛先是微笑點頭,不一秒,他沒預警地從椅子上站起,一個箭步向她逼近,嚇得她也站了起來,直直往牆角縮,仍是不敵他的氣勢,走沒幾步就被他侵略性十足地困住。

  「你……要……幹嘛?」她十分害怕地問。

  他還是微笑,動作優雅地摘下眼鏡。

  然後,吻上她的唇。

  那是一個貨真價實的鬼畜之吻。

  極盡放肆,殺傷力十足,沒有呼吸的空間,他要她徹底沉淪,然後專屬於他。

  而她也真的被惡魔攝去了所有神魂,昏沉沉地隨他擺佈。忘了害怕,忘了一切的突如其來。

  許久之後,他鬆開她的唇,鼻碰鼻,眼對眼,較常人低溫的唇瓣擱在她的之上,吐息間若有似無地摩擦著,結束親吻也不停止對她的挑逗。

  好不容易活過來的她根本不敢對上他的視線,小嘴抿得緊緊的,深怕一個不小心又被他吞了下去。

  誰說他文明又高雅?誰說他不嗜血殘虐?

  騙人,一切都是騙人的!

  他的的確確是個鬼畜攻,只是平時掩飾得太完美,只會在小角落欺淩良家宅女。

  不讓她回避太久,他拉近彼此的距離,貼著她的唇說:「妳現在可以明白我的意思嗎?需要我再做下去嗎?」他壓低聲音說,輕緩的語氣、過近的距離,加上對雙層床的瞥視,每每充滿了煽情的暗示。

  白湘凝差點腿軟,不得已只好拉住他的腰支撐,慌張地說,「不用了,不用了!我明白,我完全明白。」

  天曉得,她現在的腦袋是空白一片,做不了半點思考,更別提要理解他此舉下的含意了。

  「很好。」收到初步的成果,他滿意地站直身子,拉開致命的距離,雙臂卻與她的交錯,環上她的腰,構成一個曖昧的牢籠,緊緊鎖住她。

  有個震撼的開頭,他不信她還能輕言放棄。

  接下來是慢慢等她想清楚了。

  ***  鳳鳴軒獨家製作  *** ***

  白湘凝花了三天的時間才拼回那天在值班室房間的記憶。

  首先她要確定那一切不是她戀愛病發作下,所產生的幻覺,而對方真的是樓允湛本人。這點由兩位目擊者,蘇雅茉與樓允泱證實了。

  接下來發生的事,只能靠自己了。

  細節她記不了太多,她甚至連怎麼踏出那扇門都忘了。可是有兩件事結結實實地刻在她的大腦皮質上。

  樓允湛打探她的喜好,然後狠狠吻了她。

  像他那種做事講究計畫、絕不容許失敗的生意人,一舉一動皆有其意義。

  因此以上那兩個動作,一定相關,一定有他的寓意。

  他照她偏好的示愛方式,即席用在她身上。是想告訴她,他喜歡她嗎?思路走到這,她突然無言地停了下來。對於自己的戀情似乎有被回應的跡象,一時間她竟不知道該如何反應。

  一般來說應該是要甜甜地笑著,腦袋冒泡泡地在原地裏轉圈,慶祝幸福春天的降臨。

  可她沉澱下來的,居然是一種秋天收穫的踏實感?

  前些日子慌亂的情緒有了明確的歸屬,不再茫茫然地望不到盡頭,心是滿足的,人也是愉悅的,卻總感到有股涼意,那種屬於秋天淡淡的、輕輕的涼意;不算冷,但一不留神也是會著涼感冒的。所以,她也有些顧忌。

  到底是哪里出了問題?是因為她宅了二十多年,猛然親身經歷愛情,沒經驗加上性格古怪,所以反應得很畸形嗎?

  或是問題出在物件上?

  「在想我大哥嗎?」

  樓梯間響起第二個聲音,已有默契的她,沒有轉頭,而是移出身旁的空間,等著她的樓梯間之友落坐。

  「感情的事不必想太多,跟著直覺走就對了。」樓允泱老經驗地說,跟著在她身旁坐下。

  她斜了他一眼。「你的直覺怎麼讓你走了二十多年,才發現真愛呢?」心情不算好的她忍不住諷刺。

  常被念的樓允泱不以為意,挑挑眉,抿彎嘴笑了。「妳說話的口氣裏有我大哥的味道,這就是所謂的近墨者黑嗎?還是交換過口水,說出來的話一樣酸?」

  他的揶揄讓她半紅了臉,瞳中射出的怨念更深了。「我終於可以體會你大哥有個不肖弟弟的心情了,也為小茉惋惜,她配你真的是蹧蹋了。」

  扯上他未來的老婆,樓允泱不能一笑置之,立即正色地說:「妳有任何不滿儘管對我發作,不許妳向雅茉挑撥是非,破壞我們的感情。」

  看在他對這段感情極有誠意的份上,她不跟他計較,只是突然多了一個感觸極深的歎息。

  「真羡慕你們的愛情可以正常發展。」

  「妳這話怪怪的。妳跟我大哥,一男一女,談情說愛,哪里不正常了?」他懷疑在這個腐女的認知裏,該不會以為同性戀才是社會主流吧?

  明白他心裏的質疑,她無力地瞟了他一眼。「我覺得我對愛情的感知與反應很不正常。」

  「哪里不正常了?」事關他親親大哥,他理所當然要留意一下。

  她認真地打量樓允泱;他跟樓允湛當了近三十年的兄弟,或許可以提供某些有用的意見。

  「你大哥談過戀愛嗎?」她天外飛來一問。

  對於她跳躍式的思緒已經應對得宜的樓允泱穩穩接下。「據我所知,是沒有。」

  「難怪。」她有些欣慰地點點頭。

  如果彼此都沒經驗,那麼發展得莫名其妙或是稀奇古怪,都可以原諒了。

  「不過這是我表面上的認知。看不到的私底下,我不敢斷定。妳也知道我大哥的心機有多深,臉皮有多堅固,要看透他是不可能的事。」

  他多出來的補充一下子打散了她剛萌芽的信心。

  「他那樣子,只要是人,都不太敢親近吧?」她試著尋找其他支持。

  「這妳就錯了。我大哥的桃花雖不是茂盛蓬勃,也可算是疏落有致,而且不限男女。在他身邊從不缺愛慕者。該怎麼解釋這種現象呢?我猜是他高嶺之花的姿態,吸引了那些不怕死、愛挑戰的族群,想爬上懸崖,摘下他的清高。」

  他還是潑出一盆冷水,這次卻沒澆熄她僅存的腐女熱。

  她眼睛叮地一亮,興奮地接下話,「我知道那種感覺。樓允湛身上有種禁欲者壓抑的氣味,對某些人來說,是難以抗拒的吸引力,恨不得能撲上去,撕開他聖潔的外衣,好好淩辱一番。」

  現在腦中浮起的畫面,才讓她冒出粉紅色的氣泡,置身在軟嫩的春天裏。

  「有膽子這樣做的人,我想應該會死得粉身碎骨吧。」被她突變猙獰的表情嚇到,樓允泱有點害怕地拉她回到現實。

  經他一提醒,她再次體認到自己的不正常。

  在她的喜歡裏,摻雜太多異樣的想法,無法以一般的戀愛規則論之。

  「這樣的我,真的可以跟現實男人談戀愛嗎?」她不得不捫心自問。

  樓允泱總算是搞懂了她的煩惱。

  「放心,妳這症狀,無論是情場老手,還是戀愛菜鳥,只要遇上新戀情,都會發作一次。愛情這種事,沒有資格的問題,任何人都有機會,只要妳找對搭檔,他肯配合,妳要如何談情說愛或是亂搞,能讓兩人快樂最重要。」因為具備過來人的智慧,他笑得很得意。

  他的話令她眼神炯炯地直盯著他瞧。

  「原來你的腦袋裏還是有些東西的嘛。」她也總算可以替蘇雅茉高興了。

  「妳可以停止樓允湛式的說話語氣嗎?我希望這世上偏好攻擊我的人,越少越好。」他忍耐地說。

  「好啦。說真的,我很感謝你的建議。只是,還有一個最後的問題。」被過來人開釋後,她大致瞭解癥結所在,也找到解決的方向。但,仍需要一些推動的力量。

  「問吧。」樓允泱擺出知無不言的姿態。

  從接到樓月深電話的那一秒起,他們就宣示要好好照顧他家大哥神跡般的愛苗,一定要呵護到開花結果的時刻,這也是他們整個家族的期望。

  他一定要把白湘凝這個稀有祭品送到大魔王手中,以保之後的世界和平。

  他們寧可相信,樓允湛多些人味,就能少些殺傷力。

  「我接下來該怎麼做?」她其實有了底,只是想從旁人口中得到確認。

  二話不說,樓允泱端出準備很久的答案。

  「去找他,面對面把問題厘清。確定他是那個對的人之後,妳可以試著做妳想做的事,也許他這次願意配合。」樓允泱加上一些暗示,他有把握這個怪怪腐女一定會上鉤。

  「好,我現在就去。」

  果然,白湘凝又被腦中的妄想泡泡蒙蔽了理智。

  樓允泱相當夠意思,不但為白湘凝解惑,還親自開車送她到樓允湛住處門口,留下一聲詭異的祝福後,瀟灑地退場了。

  照例深呼吸提起勇氣後,她按向門鈴。

  不用多久,套著深V領毛衣,一身居家打扮的樓允湛出現在門板後。

  「有事?」他問得很隨便,一副早等著她的模樣。

  白湘凝被他性感的鎖骨線條勾去部分注意力,慢了幾秒才曉得開口。

  「有很重要的事。」她先吞了口口水,才有辦法正常發聲。

  「要進來說嗎?」她的饞樣逗開了他的唇線,揚出愉悅的弧度。

  「不不不,先在這裏說。」她趕緊搖頭,深怕一踏進有遮蔽的空間,會忘了程式,直接實踐她的妄想。

  他配合她的要求,環起手臂倚在門邊洗耳恭聽。

  這個動作擠壓他的胸肌,柔軟的毛衣清楚描出誘人的線條。

  不行,她快憋不住了。

  自從知道樓允湛的意思那一天起,她的自製力就每況愈下;想起他,就會想起更多限制級的畫面。

  她今天是來弄清楚自己的感情,以便決定之後的發展,絕對不允許衝動壞了事。

  她吸漲了整胸部的空氣,硬是壓下不安分的想像力,很用力地發聲:「上次你說要認識彼此,可是只有我回答你的問題,今天換你給我答案了。」

  「請問。」他落落大方。

  她則是凝聚所有精神,狠狠瞅住他。「說出能讓你喜歡的條件。」

  「有趣並且能引起我在意的。」

  「太抽象了。可以舉例嗎?」她皺眉表示不滿。

  「阿洛,我喜歡阿洛。」

  這個答案更教她不高興,五官開始扭曲。

  「那我呢?」她吃味地問。

  「我三天前已經表示過,同時也確定妳明白了。現在有什麼問題?」他不正面回答,藏在眼鏡後的眸裏也看不出任何玄機。

  「你不能用更明顯的方式再表示一次嗎?」她太不平衡了,對於阿洛的感情,他可以大刺刺地攤開來講,對她的,卻老是要拐彎抹角,也難怪她心有不安了。

  「妳是希望我對妳說『我喜歡妳』嗎?」

  「可以省略問號,用肯定句再說一遍嗎?」聽到關鍵句,她的臉上透出蘋果紅。

  「既然雙方都能瞭解意思,達到溝通的目的,沒必要重複多餘的字句。」他笑著拒絕。

  「你這樣很沒誠意,很難令人相信你是認真的。而且你的說法籠統,無法分出程度的高低。你對阿洛是喜歡,對我也是喜歡,因為我們讓你覺得有趣,能引發你的注意。如果有一天,你不再覺得有趣,不屑再在意,那個喜歡是不是也會消失?」她說出她最大的顧忌。

  認真對待一份感情,任誰都會患得患失,如果沒有充分的信心,那份隱憂會讓幸福蒙上陰影。

  今天她是來確定他的感情,她一定要在安全的狀態下,才能釋出珍藏多年的愛情,這是她宅女渴望安逸無憂的天性。

  與其談個不愉快的戀愛,她寧願抱著解不開的單相思一輩子。這是她堅持的美感。

  她的問題同樣也是他的隱憂。

  放下交環的手臂,他正色地說:「妳分得出來,妳對我的喜歡與對妳筆下人物的喜歡之間的差別嗎?若真有一個妳夢想的典型活生生出現在妳面前,妳能保證妳對我仍可以保有同樣的喜歡嗎?」

  她缺乏保證,他也受不了她的眼光總是跟著其他男人轉。

  他這麼一說,戳中她的罩門,不得不反省了一會。

  「我喜歡虛構男人,慣性觀察其他男人已經二十多年了,但你是第一個讓我動心的活人。至於我理想的典型,如果真有這種人,絕對是個怪物,我應付不來,更談不上喜歡了。喜歡活人很麻煩,一生一次就夠我受了。」她很誠實地說。

  他笑著接受她的答案,換他回答。

  「能讓我在意的事物不多,對於女人,妳是第一個。而我的習慣是,不做重複多餘的事。」

  言下之意,有了她之後,他不會再去招惹其他與她同性別的生物。

  這個答案她接受,解開她的結,綻出連日來最放鬆的笑容。

  「樓老闆,我們來談個生意吧。」她提議。「我們共同經營一段感情,條件就依剛剛說的,你意下如何?」

  「若是違約呢?」他問得很實際。

  「應該會死得粉身碎骨吧。」她想起樓允泱的警告。

  「成交。」他樂意交易。

  「等等。我可以追加額外福利嗎?」她突然喊停。

  「什麼額外福利?」他應該猜得出來。

  解決問題,放下所有牽掛後,白湘凝的妄想鬆開束縛,開始四處流竄。

  她露出奸佞的嘴臉,拉起他的手。「這件事要進屋慢慢談了。」

  樓允湛沒意見地被她拖著走。這是誰的額外福利,還不一定呢。

  ***  鳳鳴軒獨家製作  ***    ***

  關於那本古老的書……

  在白湘凝心中一直有個疑問,那個疑問困擾了她很久,卻找不到好時機問個清楚。

  今天終於讓她盼到那個機會了!

  抱著一疊書,她笑得兩頰紅潤地從樓允湛大得誇張的書房一角快步奔向另一頭沉穩工作的男人。

  「樓老闆,可以耽誤您一點寶貴的時間嗎?」她客氣地問。

  放下翻閱文件的手,樓允湛好整以暇地抬眼看她。

  她對他有許多稱呼,每個都有固定使用的場合與用意。例如,她只會在對他實踐那些十八禁的私密妄想時,認真喚他的名字。而現在這個稱謂,表示她有求於他。

  「給妳五分鐘。」他公正不阿地說。

  訓練有素的她毫不耽擱,立刻將手中那疊很有歷史的書籍擱在他眼前。

  「我很早就想問你了,清高冷沉的你怎麼會有這種驚人的收藏呢?」她笑得眸光異常晶灼。

  當時他帶來那本啟發她靈感的古書時,她曾經懷疑過,可是因為工作在即,她又過於興奮,忘了在第一時間內向他求證,之後一直找不到適合的時間。

  今天竟讓無聊的她在他書房裏尋到這堆寶藏,說什麼她也要弄個清楚,然後占為己有。

  樓允湛意興闌珊地翻了翻那疊泛黃的書頁,不以為意地說:「這是我在美國念書時,一個教視覺藝術的教授送我的。」

  「全部嗎?」她瞠目結舌。

  之前一本就教她感動莫名,現在一疊都是精品中的精品,他上哪里找到這種有眼光又慷慨的教授啊?

  「大部分是。有幾本是其他人見到教授送,也跟著塞給我。」他仍是不當一回事。

  「他們為什麼要送你?這些書很不普通,也很稀有耶。」她納悶,怎麼會有人想送古時候的黃色書刊給樓允湛這種冷硬的傢伙呢?而且本本都是精華,含跨各國文化。

  「他們說我需要一些有深度的刺激。」他平平地說。

  她沉思了一會,最後忍不住爆笑出聲。

  「天啊!想不到你也會有那種時候。」她放肆地笑,笑得毫無節制。

  這種機會太難得了,不笑個夠本,沒有第二次機會了。

  她知道樓允湛看起來十足像個壓抑的禁欲者,只是她沒想到居然有人膽敢在他面前公開這種想法,還好心地提供建議!

  「我真想知道他們是怎麼想的。」她一邊翻著那些建議讀物,一邊讚歎。「他們很貼心耶,連同性之間的專門書都有。還有這本,從不行到一條活龍的複健手冊,實在是太妙了。」

  「妳的時間到了。」他冷聲提醒。

  「好啦,不打擾了。如果你不看這些書,可以送給我嗎?我很喜歡。」她說出她最終的請求。

  樓允湛繼續手邊的工作,淡淡回應:「我看過。」

  「既然不看的話,你留著也是浪費……」她努力說服他,晚了幾秒才意會到他說的話,手中的書應聲滑下。

  「你剛說了什麼?你看過這些書?這位高貴聖潔的樓大王子,居然看過這種書……」她嚇到了,她無法想像他面無表情翻閱這些書籍的模樣。

  「有沒有看過,妳很快就會知道,或許晚上我們可以切磋一下。」

  他仍是低頭處理公文,語氣輕輕淡淡,卻教她竄上一身惡寒。

  她怎麼能忘記呢?他可是她筆下鬼畜人物的最佳代言人耶!

  他的殺傷力,她是最清楚的。

  「不……不用了。」她趕緊抱起那疊珍貴書籍,沖回原先的角落。

  這些寶貝還是找個隱密的角落藏起來的好,以免他興致一來,隨手復習一下,死的人可會是她呀!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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