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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紋藝 - 《種出一個太上皇 上》《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4-4 00:20:54     標題: 紋藝 - 《種出一個太上皇 上》《全文完》

種出一個太上皇 上 作者:紋藝

蘇然不知道自己為何會從手術台上穿越到大惠朝這個陌生的地方,
還一來就經歷了驚心動魄的抄家逃難之路,
而父親安排她藏身的莊戶人家又不靠譜,
那欺主的刁婦不但昧了她爹留下的銀子還克扣她的口糧,
幸好上天還是待她不薄,給了她一個超棒的金手指,
她的春草園四季如春、自帶水源,肥沃土地不管種啥都有高產量,
有了這個居家旅行殺人越貨必備的隨身空間,她再也不用擔心會餓死,
又有父親的愛徒接她去避禍,她這才知曉還有誠王這個大靠山可依靠,
從此在王府裡過著表面閒閒沒事做,逮到機會偷種田的日子,
只是這王爺太有魅力,靠近他便會讓人心跳加快,
這事似乎不太妙,有權有勢的男人最危險!
她還是乖乖出售空間作物攢銀子,將來就算離了王府也有底氣,
然而儘管她努力克制自己的心,不要被那個霸氣的男人所誘惑,
在他遇到危險時,她還是不顧暴露秘密的危險,帶他進空間避難……
  
女主角:蘇然
男主角:秦襄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4-4 00:21:12

第一章

  【第一章 遭逢家變空間現】
  宵禁時分,昌城內的各家市坊陸續熄了燈,初秋的涼風趕走了白日的燥熱,繁華的京都漸漸歸於了平靜。
  幽靜的石板路上,一個黑漆漆的身影急速移動著,嘶啞粗重的喘氣聲斷斷續續,轉過幾個彎,進入一條老胡同,兩旁均是青磚灰瓦的朱門大戶,古樸莊嚴的院墻矗立在黑暗中。
  急速跑動的影子突然在一處宅邸前剎住,掛在門檐兩邊的明角燈上印著蒼勁的「蘇」字,他胡亂揩了一把汗,繞過正門,走到旁邊的角門上,輕急地敲起門來。
  「誰啊,催命吶?」門房睡意濃濃,沒好氣地開了門,剛想啐一口痰罵兩聲,見了門外的人,急忙揉揉惺忪的眼,將燈籠舉到眼前,「喲,這不是……夏公公!您怎麼……」
  「兔崽子別廢話!快去通知你家老爺,出大事兒了!」
  蘇宅西南的一個小院子,本是一處雅致的所在,這會兒正是一團忙亂的景象。
  四五個穿紅著綠的丫鬟滿屋子奔走著,一會兒打包,一會兒搬運,不小心還有兩個丫頭迎面撞上了……
  蘇然剛一睜開眼,印入眼簾的便是這亂糟糟的情形。
  「姑娘正發著高熱呢,剛吃了藥捂汗,這會兒怎麼能挪動呢?」
  耳邊傳來清脆悅耳的說話聲,一個柳眉杏眼的女孩,穿著古代的衣裳,只有十五六歲的模樣,此時正給蘇然扣著胸前的盤扣。
  蘇然木然地看著她的動作,又抬眼看了看屋裡的景象,腦袋仍然處在混沌狀態,還不待她細想,紅色珠串門簾猛然被打起。
  「快走!來不及了!晴枝,你先帶姑娘坐車離開,我善後!」
  她還沒看清來人,就一陣天旋地轉,被人抱進了懷裡,疾步離開。
  蘇然被抱進一輛木質馬車,她撐著昏沉的腦袋,努力想弄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眼前的遭遇顯然已經超出了她的認知範圍,她記得自己應該躺在手術台上的,難道是麻醉讓她產生了幻覺麼?
  不一會兒,叫晴枝的女孩兒也爬進車裡,倚在車壁上神色凝重,她伸手摸了摸蘇然滾燙的臉頰,安慰道:「姑娘別怕,老爺都安排好了。」
  馬車吱溜一聲開動了,顛顛簸簸行走了約半個時辰,在一處田野邊停下。
  「晴枝,」趕車的男子在車窗外輕聲說道,聽音色很年輕,「你帶姑娘順著北邊的田埂走,門口有兩棵桑樹的農家就是了。這一路上肯定留下了車印子,我還要趕著馬車再繞遠些,甩掉後面的人。」
  聽著這麼謹慎周密的安排,饒是再搞不清狀況的蘇然,也明白了現在是非常緊急的時刻。她心中哀嚎一聲,這夢作得也忒真實了吧。
  「姑娘,到我背上來,我背你走。」叫晴枝的女孩兒跳下馬車,站在底下彎著腰,扭頭真誠地說道。
  看著那單薄瘦小的背影,被夜裡的冷風吹得瑟瑟發抖,卻依然倔強地咬牙堅持著,蘇然有些莫名的感動,她吸吸鼻子,知道眼下不該添亂,便聽話地默默趴了上去。
  女孩的腳步有些踉蹌,但仍緊緊地托著背後的人,喘著粗氣,努力把每一步走得穩當。蘇然乾啞的喉嚨發不出一點聲音來,隨著深深淺淺的腳步合上了眼,迷迷糊糊地想著:這樣也好,不管現在是什麼情況,至少還有一個人可以依靠。
  兩三間低矮的土坯房,門前的籬笆內架著蘆葦架,結了一些瓜果蔬菜,門邊搭了一個破狗窩,一隻髒兮兮的小土狗耷拉著腦袋窩著,彷彿剛被主人訓斥完。
  屋內閃著昏暗的燈光,晴枝把蘇然安頓好,掀開黃漬的破門簾出來,門外站著一男一女,都是三十來歲的莊戶人家的模樣。男的滿臉黑黃的糙皮,不停地搓著手,女的眉眼極細,不動聲色地往裡屋瞟。
  「常叔常嬸先回屋睡吧,姑娘已經歇下了,夜裡留個門,小陳管事保不齊會來報信兒。」
  常叔連忙點頭應下了,只那常嬸眼珠子一轉,快嘴問道:「晴枝姑娘,可別怪嬸子話多,只是大半夜裡突然來這麼一出,憑誰都嚇得不輕,不知道城裡出了什麼變故?怎麼單單小姐住了過來,老爺呢?」
  晴枝聽後,蹙了一下眉頭,淡淡地回道:「主人家的事情,我們做下人的也不好渾說。」
  常叔狠狠瞪了自己婆娘一眼,「這包打聽的毛病啥時能改!」
  常嬸被罵得不再吱聲,極不情願地翻了個白眼。
  突然,門外的狗又咆哮了起來,常叔常嬸都緊張地繃緊了身子,六神無主地看著晴枝。
  晴枝穩穩心神,倚在窗邊,悄悄支起一條細縫,往外探查。
  「是我,小陳。」門外的男子壓低聲音說道。
  屋內眾人都松了一口氣,趕緊拉栓開門,讓他進來。
  「我們剛出城就宵禁了,現下已經把馬車藏到了順水樓,那裡外商番客來來往往的,不大會引起注意,明兒我再出去打聽打聽……」
  外間正在七嘴八舌地議論著的時候,裡屋的蘇然正處在水深火熱之中,此刻她的胸口像撕裂了一般疼痛,悶得喘不上氣,持續了近一刻鐘,幾乎在瀕臨窒息的瞬間,她拚盡全力喊了一聲,「啊!」
  外面的討論聲戛然而止,晴枝慌慌張張地跑了進來,摸了摸蘇然的小手和額頭,氣息有些不穩,「怎麼了姑娘。」
  「胸口,疼。」蘇然的腦袋清明了不少,豆大的汗珠滴落下來。
  晴枝一聽緊張不已,急忙解開蘇然的外衫,潔白的裡衣上印了一灘鮮紅的血漬。她陡然屏住呼吸,緊緊咬著脣,手指也顫抖了起來。
  「姑、姑娘,沒事的,只是胸口的硃砂痣破了,一個小傷口,止住血就好了。」她拿帕子按在蘇然的胸口上,血已經染濕了手帕的一角。
  莫名其妙又多了一處傷口,今晚真是倒楣透頂,好在前世蘇然一生都在醫院裡度過,這些小疼痛對她來說還算客氣了。
  「別哭了,比這更難受的我都忍過的。」蘇然想抬手抹去她眼角的淚花,卻沒有力氣。
  「姑娘又說笑了,打小嬌生慣養的,哪裡吃過什麼苦頭。」
  蘇然張了張嘴,還想再說些什麼,只是猛然間,恍若一記悶槌砸到了腦袋上,雙眼閉合前,只記得晴枝那張焦急的面龐……
  清晨的微風混合著泥土的香氣飄進了屋裡,一陣高亢的雞鳴聲響起,尚在半夢半醒間的蘇然,感到一陣從未有過的輕鬆,精神力量似乎又恢復到百分百,她滿足地伸了個懶腰,緩緩睜開雙眼。
  入眼的是屋頂灰濛濛的房梁,短暫的空白後,昨夜的事情一股腦兒地鑽進了她的腦袋,她一骨碌爬起來,盤腿坐著,聯繫昨天遇到的種種際遇,思考著前因後果。
  顯然自己離開了原本的世界,正處在一個未知的時空裡!意識到這個現實,她心中有個地方空落落的,茫然又失落。
  長久的,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漫無目的地回想著前世的遭遇,疼痛、絕望、心力交瘁,她唯一後悔的是在最後的日子裡極不懂事,頹廢自棄,厭世嫉俗,讓父母傷透了心,而如今連再見他們一面都變成了奢望,不知媽媽的白髮又多了幾綹,不知父親的眼睛又渾濁了幾許……
  蘇然重重吐出一口濁氣,用力地眨了眨眼睛,將眼眶中的淚花逼了回去,並暗自下定決心,如今重活一次,即使厄運不斷,即使心有遺憾,也要懷著對父母的感恩活下去,將來在天國相見,也要讓他們感到欣慰!
  「姑娘大好了?」晴枝端著粗陶碗進來,見了蘇然精神抖擻的樣子,欣喜地笑眯了眼,「說來也奇怪,昨晚上流了那許多血,可嚇慌了我,只是今早我再看,身上竟沒有留下一點傷口,只在原來硃砂痣的地方留了一塊淡粉的印記。」
  蘇然聽了也好奇地扒開領口的衣服,果然,胸前沒有任何傷口,只有一點像墨暈染開的紅印,這種情況真是聞所未聞,彷彿昨夜流的血只是幻覺。
  「我喂姑娘喝點粥吧,鄉下不比城裡,吃食也粗糙許多。」
  蘇然謝過她的好意,自己接過碗小口小口地喝了起來,喝到一半的時候,門口有個?小辮的丫頭朝裡面探頭探腦的,蘇然抬頭和她一對視,她又倏地消失了。
  「是常叔常嬸的閨女,沒大沒小的野丫頭,以後避著她些。」晴枝拆開了帶來的包袱,仔細地收拾了起來,「出門太急,也沒帶出什麼好物件,將就著用吧,唉,也不知其他丫頭們怎麼樣了……」
  話說一半,陷入了沉默,晴枝丟下包袱坐在床沿上,看著手中的絹帕發呆。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4-4 00:21:24

第二章

  蘇然也知道這家裡發生了很不好的事情,但目前情況不明,也不敢亂插嘴,只好挪到晴枝身邊,握住她的手安撫著。
  晴枝回了神,虛弱地笑了笑,撫了撫蘇然的後腦杓說道:「我們姑娘真勇敢,碰上這麼大的事兒也沒掉一滴眼淚。」
  蘇然尷尬地低下了頭,她還沒有勇氣告訴她:你們家的姑娘已經被我頂包了。
  中午小陳管事回來了,臉色極其凝重,他坐在下首的椅子上,猶豫了很久才回話,「蘇家……被抄了。」
  只這一句,就讓晴枝緊緊捂著嘴,頃刻間淚流滿面。
  蘇然也感受到一陣濃濃的悲傷,彷彿是這個身體的原主人在哀痛。
  「老爺被流放滇南,罪名是,作奸犯科。」
  「放屁!普天下誰不知道蘇濟銘是一等一的青天大老爺!」晴枝狠狠抹了抹眼淚,立眉瞠目,氣憤地喝道。
  「姑奶奶你小聲些!老爺好不容易才保住了你們,找了個丫頭頂替了姑娘,連宮裡的眼線夏公公都廢了,你可別辜負了老爺的苦心!」小陳管事虎著臉,白淨的臉上因激動泛著紅光,「老爺還交代了我另一事,是為了姑娘往後的退路,我要先離開一段日子。這個農舍是老爺偷偷置下的,常叔還算是個可靠的人,只是你年紀小,性子躁,遇事要多忍忍,哎,先委屈一段日子吧。」
  菜頭莊是個小巧的村莊,坐落在菜頭山下,全村只有十幾戶人家,上百畝開了荒的土地。常家的小院在莊子的最南端,和鄰里相隔的較遠,平時也鮮少有人經過。
  常叔像往常一樣扛著農具下田去了,他家的小兒子在桑樹下挖泥巴玩。
  常嬸拿著簸籮在院子裡做針線,不時地抬頭瞥兩眼東廂房。「白吃懶做的,家裡養了兩個活祖宗。」
  她的閨女桑妮子正坐在旁邊的小凳子上嗑瓜子,聞言抬起頭來插嘴道:「娘,她們是什麼來頭,前兒夜裡闖進咱家來,嚇我一跳,那個女娃,長得跟年畫裡的娃娃一樣,看她穿的衣裳,可真好看。」
  「哼,不過是掉毛的鳳凰,仗著你爹老實好欺,就打起我們的主意來了。」一想起這屋子的真正主人,常嬸的心裡就有些發怵。這些年來,她在這裡住得正愜意,早就把那些房產田地當成自己的私產了,誰想又冒出了一個正牌主人來,心中很是著急上火。
  這邊廂,晴枝把東廂房的門輕輕拴好,拿出包袱裡的錢袋子往桌上一倒,幾粒銀錁子和銅板滾落了出來,她掃起來數了又數,才小心翼翼地重新收起。
  「出門時順手抓了個袋子,只有十多兩銀子。醉香樓的一隻杏花鵝就要八十大錢了,這點銀子可怎麼夠活。」晴枝焦慮地在屋內來回踱步,拿著帕子往臉上?風。
  蘇然看著她像沒頭的蒼蠅一般亂竄,笑了笑道:「窮有窮的活法,我今早才聽常嬸嘮叨著,他們家一個月的嚼用只有一兩百大錢,我們兩個女孩兒,能吃多少?」不過,眼下她們兩人前途未卜,這點銀子確實令人擔憂。
  「別提這個黑了心肝的女人!小陳管事臨走前說過,老爺早前在這裡留了一百兩銀子以備急用,早上我才提起這個話頭,就叫她哭天搶地的混了過去。」
  原來還有這事,確實叫人憋屈。不過蘇然對於占了人家小姐的身子本就有些心虛,對於這些銀子,她也不抱什麼非分之想了。
  見晴枝一臉憤懣的神色,蘇然只好說些話來寬慰她,「唉,人在屋檐下,家裡又逢難,遇事只能忍著了,若是現在去找她理論,逼急了她,一氣之下鬧了開來,惹得官府來抓人,就更遭殃了。」
  「哼,早晚叫她吃了壞肚子!」晴枝把錢袋鎖進了匣子裡,氣衝衝地摔門而出。
  蘇然默然半晌,其實她也厭惡常嬸的貪心刻薄,也對將來的日子感到恐慌,但此時卻無暇分心,因為她還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要考慮。
  自從前天那次莫名的出血後,她便時不時地感到胸前的那塊印記微微發熱,甚至昨天夜裡有片刻功夫,她彷彿置身於另一個空間,但僅有一瞬間,以至於她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但今早以來,這種感覺越來越明顯。
  一陣陣熱力又傳來,滾燙的力量充斥了她的胸膛,蘇然閉上眼,等待難受的勁兒過去。然而,當她再次睜開眼的時候,她驚訝的發現,自己竟然真的進入了一個陌生的天地!
  這個地方很平坦空曠,約有兩個籃球場大小,腳下的土地鬆軟綿密,右手邊有一窪十米見方的小水塘,另一頭長著一棵蒼勁的參天大樹,樹下有一塊大石頭。四方邊界處和頭頂都是流光溢彩的迷霧,看不到霧後的景象,但她能聽見遠處的桑妮子在訓斥弟弟的聲音。
  蘇然走到那棵大樹下,只見石頭上刻著兩句朱紅的詩——
  日月精華春草園,千年靜候有緣人。
  原來這個地方叫「春草園」,似乎已經存在了許久,自己是誤闖了進來。這裡與世無爭,寧靜安逸,就像傳說中的世外桃源。
  她按捺住心中小小的激動之情,小心謹慎地靠近邊界處,伸出一隻手,試著穿過迷霧,卻被一陣無形的力量擋了回來。
  立在原地環顧了一番四周,當震驚和好奇的情緒漸漸消失後,她開始沉思,自己是怎麼進來的呢?又該怎麼出去呢?
  抱著嘗試的心態,她閉上眼想像著進來前的情形,默念「回去」,再睜開眼的時候,竟然真的回去了!
  像哥倫布發現新大陸一樣興奮,蘇然樂此不疲地進進出出了許多回,直到晴枝的腳步聲靠近才停止。
  上天真是太厚待她了,自己竟然擁有了一塊私密莊園!想起剛剛腳下鬆軟的土地,清澈的池水,頓時覺得未來充滿希望,甚至覺得自己能幹出一番大事業來,心中那股滿溢的爽快久久揮散不去。
  晚間,晴枝端了兩碗粥和一碟小菜進屋,關起門來就抱怨道:「天天喝糙米粥,連個白面都不見,前兒我還見她偷偷地給自家閨女加餐,姑娘也正是長身量的時候,虧得這個虎姑婆竟狠得下心。」
  蘇然捏捏自己瘦小的胳膊,幾不可聞地嘆息一回,她知道常嬸看蘇家氣數已盡,越發肆無忌憚起來。
  未免晴枝做出不理智的事情,她又樂觀地笑說:「糙米粥好,養胃養腸子呢。」說完端起粥來,呼啦啦喝得噴香。
  晴枝恨鐵不成鋼地點了點她的額頭,「還是這個軟面性子,連我都能欺了去。」說罷又把大半的鹹菜丁撥進了她的碗裡。
  入夜時分,蘇然和晴枝並排躺在炕上,蘇然把心裡的想法轉了好幾遍,才開口說:「晴枝,明天我們不要單獨用飯了,和常叔家一起吧。」
  「嗯?他們家飯桌上沒規沒矩的,伸手亂抓亂拿,叫人看了好不生氣。」
  蘇然側過身來,看著晴枝的半邊臉,認真地說:「晴枝,我已經不是大家閨秀了,你該接受這個事實的。」
  晴枝躺著不說話,鼻翼張張合合,眼中閃著點點淚光。
  蘇然趕忙換了一個輕鬆的語氣,「入鄉隨俗嘛,再說常叔為人還是不錯的,我看見他偷偷塞給你錢了。」
  「呸,昧了一百兩銀子,才掏出幾十個大錢,虧他們還睡得著覺!那也是個沒氣性的,降不住自己的老婆。」
  蘇然沒接話,但她心裡是有自己的打算。從這兩天搜集的資訊來看,這是個完全陌生的時空,以往自己了解的歷史基本用不上,所以要盡快做打算才好,如今雖然有了春草園,可她對於農耕卻是兩眼一抹黑,什麼都不懂,所以要想辦法多學些農業知識才行,而常叔就是個種田的好手,只好跟他親近親近了。
  這幾日正是農忙時節,地裡的莊稼該收割了,這個時候,全家的勞動力都被調動起來。常叔常嬸一大早就下地了,十二歲的桑妮子比蘇然還小一歲,就攬了攤餅做飯的活兒,只有還沒灶台高的常小弟愣愣地站在廚房門口吃手指,望著籃子裡的麵糊直流口水。
  「姑娘怎麼換這身衣裳了,灰撲撲的怪難看的,以前齋日的時候才穿呢。」晴枝看了蘇然今天穿的衣服,大搖其頭。
  「把以往那些花紅柳綠的衣服都收了吧,在鄉下還整日穿得鮮亮妖嬈的,會被人指指點點的,以後我就這樣穿,才自在呢。」蘇然說完一陣風似的跑了出去。
  「哎哎,姑娘幹麼去?」
  「下田去!」蘇然回頭一笑,蹦了兩蹦跑遠了。
  晴枝一愣,趕忙放下手裡的事物,咬牙跺腳地追了上去。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4-4 00:21:36

第三章

  田地裡正忙得熱火朝天,蘇然站在埂邊,觀察著地裡勞作的人們。
  他們將割下的秸稈一叢叢堆好後,捧起一捆稻桿,對著一隻半人高的木桶摔打,這應該就是原始的人工脫粒吧。這個過程看上去很辛苦,常叔常嬸的臉上流下的汗水混合著灰塵,形成一道一道灰黑色的汗漬。
  蘇然拿起樹蔭下的水壺,帶上小草帽,朝地裡走了過去,待走到他們身後,嗆鼻的灰塵直往鼻裡鑽,不禁打了個噴嚏。
  常叔常嬸俱驚,回頭一看,她的腳踝就貼著磨得鋒利的鐮刀,頓時嚇得魂不附體。
  「姑娘別動!」常叔一腳踢開鐮刀,緩了一口氣才又道:「田裡髒熱,姑娘還是去別處玩吧。」
  這下連常嬸也有些不好意思了,支支吾吾了一句,「沒事做就歇著。」
  這時遠處一個莊稼漢停下手裡的動作,擦了擦汗,樂呵呵地朝這邊望過來,喊了一嗓子,「常喇子,你家啥時候來了個這麼俊俏的姑娘?」
  常叔有些結巴,不知該怎麼回話,還是常嬸中氣十足地喊了回去,「是我家侄女兒,城裡來玩的。」
  蘇然聽了一笑,也朝那邊揮手打招呼,「大伯好!我叫蘇小妹!」
  晴枝正好氣喘吁吁地趕了過來,拿手絹按按額角,又一把奪過蘇然手裡的水壺,塞進常叔的懷裡,正眼也不看他們一眼。
  「才來了幾天就淘氣,快隨我回去,人來人往的,叫混帳男人瞧見了不妥。」說完余光朝那莊稼漢飄了過去,又壓低了蘇然的草帽,拽著她走了。
  晚上的夥食豐盛了許多,人人都加了一個粗麵餅子,常叔把手裡的餅撕開一半,遞到蘇然面前,「姑娘今天勞累了,多吃些吧。」
  桑妮子嫉妒得眼都圓了,連常小弟也嗑著碗,呆呆地望著她。
  常嬸更是不樂意,用筷子把碗敲得叮噹響,「快吃飯!」
  見此情景,蘇然在心裡默默嘆氣:叔啊,您這是給我樹敵哎,今天剛軟化的關係又打回原形了。
  她尷尬地摸了摸鼻子,擺擺手道:「叔,您吃,您才是大勞力。往後還是叫我小妹吧,這樣也不惹人懷疑。」
  還沒待常叔收回手,晴枝二話不說地就接過餅來,撕碎了餅撒進蘇然的碗裡。
  得,這下吃飯的氣氛全沒了。
  常嬸大聲地吸溜了一口米湯,把醃菜嚼得嘎嘎脆響,若無其事地說:「收完稻子就該犁田了,聽說今年的擰≠子比往年還賤價。」
  常叔把眉頭一皺,沒好氣地打斷,「這話你要扯幾遍!你買來,我就宰!」
  常嬸氣噎,一掌拍向常小弟撒氣,「作死的慢騰鬼!活該連個菜渣都搶不到!」
  常小弟大哭,桑妮子哄弟弟,常嬸罵罵咧咧,常叔高聲喝斥,一頓飯真是吃得好不熱鬧。
  蘇然逃也似的奔回房間,晴枝慢悠悠地放下碗筷,捏著絹帕擦嘴……
  今晚蘇然倒是明白了一件事情:常嬸黑了那麼多錢,日子還是過得緊巴巴的,全都歸功於常叔的強牛脾氣,他勸不了老婆回頭是岸,就採取了暴力不合作的方式。
  常嬸有錢沒處花,估計很鬧心。
  【第二章 暗夜匆匆離農莊】
  又過了七八日,常家的熟稻都收割完了,接下來便是曬穀,這幾天若是下雨,可就前功盡棄了,於是曬穀場要時常有人看著,桑妮子和其他農家的孩子們都陪著爹娘輪流守在那裡。
  晴枝也開始做一些活計了,她比量著蘇然的腳長大了,這兩天正打算做一雙新鞋。
  蘇然看晴枝正專注地納鞋底,就拿了兩顆甜津津的野果子,打算給常叔他們送去。正走在半道上,迎面走來一個賣貨郎,肩上扛著扁擔,前後的貨筐裡塞滿了貨品。
  蘇然停下腳步,好奇地瞅著那些小玩意兒,突然間腦中閃過一個主意,攔住他道:「賣貨郎,你這裡可有稀罕的種子賣?」
  那賣貨郎似乎聽錯了,放下扁擔,拿出一包油紙打開,包的是一顆顆粉白粉白的糖,「這天哪裡來的粽子,我這兒有好吃的麥芽糖。」
  「喂,前面的賣貨郎,先給我來一包糖!」桑妮子的聲音從老遠傳來,只見她昂首闊步地走來,經過蘇然身邊時,挑眉翻了一個白眼,扔給賣貨郎幾個銅板,買了一包糖,又挑釁般捏了一顆糖丟進嘴裡,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蘇然看著她孩子氣的動作有些好笑,搖搖頭不予理會,重新和賣貨郎解釋,「不是粽子,是種子,要不常見的那種。」
  「哦,巧了!我這兒有花椒、番甜瓜和一種辣子,不知是啥味道,這些都是一個外域商人跟我換的,不過這位姑娘,據說這些東西在咱們這裡都不好長哩,也沒人會種,你要這些做什麼?」
  蘇然一聽,驚喜不已,樂得話也顧不上回了,只匆匆說道:「你在這等等我,我回家拿錢。」剛走出兩步,又返回去,把手裡的水果塞了給他,「大叔,吃點果子止渴吧!」
  剪好了最後一個線頭,晴枝滿意地看著納好的鞋底,厚實又輕便,這時蘇然急匆匆跑進屋裡,見了晴枝,有些猶豫地蹭到她的身邊,囁嚅輕語道:「晴枝,給我點錢吧。」
  「姑娘要錢做什麼?現在日子過得艱難,可不興往日那般亂花錢了。」
  蘇然心思一動,低下頭佯裝委屈道:「桑妮子買了糖不給我吃。」
  果然這句話戳中了晴枝的軟肋,她心中一痛,大步走到櫃子前取出錢匣子,開鎖抓了一大把銅板來,交給蘇然,「把其他零嘴兒都買下,饞死她!」
  蘇然露出開心的笑臉,用力地點點頭,用荷包裝了錢就跑。
  因她討喜可愛,那賣貨郎便半賣半送地把種子給了她,她又買了幾樣簡單的小農具和零食,花光了錢,興高采烈地回了家。
  夕陽下山的時候,常嬸先回了家,她舀了井水咕嚕嚕喝了一氣,看見正在逗弟弟玩的桑妮子,問道:「大妮子,你爹呢?」
  「沒見爹回來呢。」
  常嬸咦了一聲,不再說話了。
  不一會兒,只見常叔拎著個籃子進門。「我從桂嫂子家借了二十個雞蛋,今晚給姑娘加個菜吧。」
  常嬸聽了怒從心起,冷笑一聲,「我說你今兒怎走的早,原來是去辦這件頂頂要緊的事兒了。哼,整天姑娘姑娘的,恨不得是自己親生的,從前我買兩隻雞崽子,都叫你給摔了,今天你倒是大方了!」
  「渾說什麼,」常叔把眼一瞪,朝地上唾了一口痰,清了清嗓子,「你這婆娘整日裡不消停。」
  第二天一大早,晴枝坐在院子裡繼續趕制鞋面,蘇然也懶懶地起了床。
  常叔在窗子裡探出腦袋,往廚房瞄了幾眼,見常嬸正在專注地燒水煮飯,便小聲地朝晴枝說:「晴枝姑娘,我有話說。」
  晴枝見他神神秘秘,也納悶地放下針線,朝西廂房走去。
  常叔再次仔細地觀察了一下四周,才賊兮兮地從袖口裡掏出一個粗布包,遞給晴枝,「這是我在醃菜罈子裡發現的十兩銀子,你快拿去吧。」
  晴枝看他緊張不已的神色,噗嗤一聲笑了,「喲,您還真打算一點一點地把家當都搬給我吶。」
  當下晴枝也不客氣,也不道謝,伸手就接了。
  常叔不好意思地撓撓頭,低頭看著自己的腳尖說:「是我對不住你們,往後,我再把那大宗兒的偷來還給你們。」
  「好啊!好你個常喇子!」常嬸的尖叫聲在窗外響起,嚇得屋內眾人一驚,只見她蹬蹬蹬地踏進了屋,氣得渾身亂顫,指著常叔哭罵起來,「你這個黑心鬼,心心念念想著貼補外人,就忍心讓我們娘倆過苦日子,我真是瞎了眼,嫁給你這麼個狼心狗肺的畜生!」
  「混帳!你說的是什麼話,做了骯髒事,還死不悔改!」常叔見她鬧了起來,也氣紫了臉,粗著脖子吼道。
  「我這是為了誰!」常嬸把門板拍得咚咚響,哀嚎了一陣子,突地又轉了一副狠面孔,眼刀子剜向晴枝,「你這個不要臉的小娼婦!虧得還是大戶人家的丫頭,青天白日的就跟漢子偷偷摸摸,蘇家就是這麼教導女孩兒的麼?!」
  晴枝何曾聽過這等難聽的話,白皙的臉蛋瞬間漲得赤紅,淚水已在眼眶裡打轉,牙齒咬得咯吱響,拳頭握成了鐵榔頭一般。
  常叔一陣風似的跨出兩步,朝常嬸狠狠一甩手,一個大巴掌重重地?在了她的臉上!
  「你你你!」常嬸捂著臉淚流滿面,氣得聲音都在顫抖,「成親十幾年,你今兒個終於動手打老婆了,好哇,還是為了個小娼婦!」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4-4 00:21:48

第四章

  常嬸憤懣地轉身,踢倒了堂屋裡的一張凳子,又把屋門口的狗踹得嗚嗚叫,轉頭見了晴枝剛落下的針線筐,抄起新做的鞋就奔進廚房,一咕嚕將鞋扔進灶膛裡燒了。
  桑妮子抱著弟弟躲在角落裡,常小弟被嚇得嚎啕大哭。
  燒完了鞋,常嬸猶不解恨,一屁股坐在地上接著罵了起來,「沒天理,打老婆!我一頭碰死你們就舒坦了!」她朝地上擤了個鼻涕,哼哼了兩聲,又打了個嗝,「說什麼大家閨秀,一個是賤婢,一個是窩囊姐兒,到莊戶人家打秋風來了,還在我面前充主子,不過是個下流破落戶,我呸!」
  蘇然聽她越說越不像話,雖然常家的院子比較偏僻,但保不準經她這麼一鬧惹來閒話。蘇然壓著怒火,呼出了一口濁氣,撣撣裙子上的褶子,低垂著目光,慢慢踱步出來。
  常嬸正在乾嚎,看著前面的女孩面若冰霜,一步一步地徐徐走來,腳邊的裙裾畫出片片旋兒,那通身冰冷的氣質和她印象裡一個酷似的臉龐重疊了起來,那人的眼神至今讓她記憶猶新,彷彿只要被他不輕不重地看一眼,就能叫人墮入冰窖。
  女孩面帶冷冰冰的笑容,朱脣輕啟,「蘇家的女孩兒,再怎麼落魄,也不能叫人欺負到這步田地!」
  語氣輕慢,好似漫不經心說出口的話,卻叫常嬸心神大震。她想起了另一個夜晚,那人居高臨下地站在他們面前,也是輕飄飄地說:「蘇家的女兒,若是叫人欺負了去,我就是在黃泉地獄,也會把他拖下來!」
  然後,自己和丈夫對天發誓,跪接了那一百兩銀子……
  常嬸再次像篩糠似的抖了起來,這次卻是嚇的,蘇濟銘的手段和名聲,即使被流放在千里之外,也足以讓她嚇破膽。
  「那一百兩銀子,我不追究了,權當是你們家收留了我們的謝酬,可你若是再口無遮攔,呵呵,大不了魚死網破,收留欽犯的罪過,可是人頭不保的!」
  常嬸久久沒有回應,蘇然看她像傻了一樣呆坐在原地,狀似自己的威懾還是很管用的,沒想到自己還有這麼大的氣場,兩句話就震懾住了她,便掛著嘲諷的微笑,昂頭轉身回了屋。
  進了門晴枝便伏在桌上哭,抽抽噎噎的,雙肩也跟著不停地抖動。
  蘇然嘆了一口氣,拉開她的胳膊,看著她哭腫的眼睛,拿起帕子輕輕擦拭著。
  「這回知道哭了吧,你早聽我一句勸,凡事退一步,也不會鬧到這地步了。」蘇然又順手倒了一杯茶,一口口喂給她喝,拍拍她的背順氣,「她拿著那錢又花不了,你著什麼急,這下可好,惹急了她,非逼得我把錢送給了她,哎,算了算了,就當買個教訓吧。」
  往後的幾天就太平多了,尤其是常嬸,說話行事都客客氣氣的,還主動改善了大家的夥食。
  蘇然自我安慰道,把錢送出去了也好,起碼生活的品質提高了。
  只是晴枝還有些蔫蔫兒的,不愛搭理人,蘇然知道她心高氣傲,也不在意。
  之前曬好的谷子已經裝袋入倉了,剛好下了一場及時雨,鋪在地裡的秸稈也泡得爛熟,肥地很有效果,再過幾天就要犁地了。
  這天早上,常嬸又試探著提了買牛的事,這次都沒有人反對,常叔也悶聲不響地啃饅頭。
  常嬸的心氣總算順了些,因買牛是她多年的夙願,眼下又正跟常叔嘔著氣,這次是鐵了心也要遂她的意的。她匆匆吃完了飯,碗都沒有收就去了集市。
  晴枝躺在床上懶洋洋的,望著梁柱不知道在想些什麼,蘇然見她沒精神,也歪在床上,和她說話,轉移她的注意力。
  「不知道一頭牛一天能耕多少畝地。」
  「反正比人強,做人還不如做畜生有用。」
  「呃……常叔這兩天教了我不少種莊稼的知識呢。」
  「來生投胎做個種田的,粗粗粗糙也比半死不活強。」
  「咳咳,你說小陳管事現在在幹麼呢?說好半個月就回的,這都已經一個多月了。」
  「忘恩負義的東西,留我們在這兒自生自滅。」
  晴枝說了兩句喪氣話就閤眼睡了,蘇然覺得無趣,就輕手輕腳出門來。
  自上次事件後,桑妮子待她越發冷淡,一早就抱著常小弟去打穀場玩了。
  蘇然見家裡沒有人,是個難得的機會,便找了個隱蔽的地方進入了春草園。
  園子裡的大石下放著幾隻裝了種子的布袋和一些小工具,都是上次從賣貨郎那裡買來的,因常叔也不太懂怎麼種植這些,蘇然只好自己摸著石頭過河了。
  春草園地方不大,堪堪兩畝地的樣子,能種植的地方不過一畝七八分,蘇然將園地規劃了一下,她以石頭為中心,打算在前方開闢出兩分地來做試驗田。
  她把每樣種子都取出一小撮,拿了一把小鍬開始整地,好在土壤很鬆軟,即使用簡單的工具也不勞累。
  因為不知道有哪些作物是需要間苗的,索性都種得分散些。經過小半個時辰,種子都點播了下去,她拿了一個瓢,走到池塘邊舀了水挨個澆。
  這些種子,辣椒和花椒她是認識的,另外一種則不確定,只知道是某種瓜的種子。
  蘇然思索著,在這個年代,還是多種些糧食才保險,她打算從常叔那裡弄點稻種和麥種過來……
  澆完了水,她揉揉酸疼的腰,感嘆果然農民伯伯種田辛苦,以後吃飯要堅決做個「光碟族」。
  她將手臉洗洗乾淨後就出了春草園,獨自一人坐在常家小院裡享受愜意的午後時光。
  一把鐵耙子在地裡緩慢地耕刨,握著鐵柄的手布滿老繭,青筋累累。
  常叔像往常一樣耕作,心思卻系著買牛的事情。自家婆娘會不會挑牛呢,是水牛還是黃牛呢,是老牛還是擰≠子呢?又盤算起搭牛棚子和往後的飼料嚼用來。
  「常喇子,還不回家去吶,你家婆娘買回一頭漂亮的小擰≠啦,呦呵,我剛牽了繩,可有勁兒!」田那頭有人朝他大喊。
  常叔一聽,身子僵硬了半天,等回過神來,立刻匆匆忙忙地收拾了東西往家裡趕。
  村裡人聽說常家買牛了,都羡慕地去圍觀,對著小牛嘖嘖讚嘆。
  蘇然也好奇地站在一邊觀看,憨憨的小牛眨巴著眼睛,一點也不認生,活潑的尾巴時不時掃掃腿。
  在鄉下,買牛可是一件震驚鄉里的大事情。
  「還是頭母的吶!」常嬸高亢的聲音穿透人群,自打她回來後就沒停過炫耀,「本來想買頭便宜的黃牛,可我想吶,過幾年家裡沒準要開新地,索性一咬牙,花了三兩銀子買頭上好的,雖然還是犢子,養上一年就能幹活兒了!」
  常叔氣喘吁吁地趕來,雖然覺得對不起蘇然,可這也是他多年的心願,他也曾夜夜不眠,就想擁有一頭壯實的牛,而如今夢想實現了,他還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看著健壯的小擰≠,他在人群中傻傻地樂了。
  經過同村幾個壯勞力的幫忙,一間牛棚在兩天時間內趕建了出來,小牛開心地住了進去,環視著自己的新家,滿意地哞哞叫。
  蘇然不顧晴枝的反對,每天都會割草去喂牠,幾天下來,小牛也喜歡上了蘇然,每次見了她都會親密地用頭去蹭蹭她。
  這天喂完了牛,蘇然順便進入了春草園,前段時間種下去的種子,除了花椒那一溜,其餘都發了芽,尤其是番甜瓜那一排,長勢最好,已經有了抽藤的跡象。雖然不知道外面的作物生長週期是什麼樣的,但她也明顯感受到春草園裡的生長時間是加速的。
  這晚天剛剛擦黑,蘇然洗漱完畢打算歇息了,這時,一個久未謀面的人出現了。
  小陳管事。
  這一去一個多月,小陳管事黑瘦了不少,但仍然神采奕奕。
  當然,最高興的莫過於晴枝,她絮絮叨叨地問了許多話,又訴了許多苦,小陳管事都微笑著一一聽了。
  相比之下,常叔常嬸就不那麼輕鬆了,小陳管事雖是微笑著,然而視線卻一直沒有離開過那兩人,他們束手束腳地站在對面,緊繃的神情透露出慌張。
  聽著晴枝就要講到那天早上的事,蘇然輕聲打斷了她,「小陳管事,接下來該怎麼辦?」
  小陳管事聽見問話,恭敬地起立,從衣襟內取出一封信來,彎腰舉到蘇然面前,「陳鵬此次北上一月有餘,帶來那位大人修書一封,姑娘看完便知。」
  蘇然雙手接過信,在煤油燈旁撕拆,還未展開信紙,就傳來一陣清新的墨香,信箋舒展,入眼的是一片雄健灑脫的字跡。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4-4 00:22:01

第五章

  信的內容文謅謅的,蘇然半懵半猜,理解了七八分,寫信的是蘇老爹以前的一個學生,聽聞恩師噩耗,驚悲不已,又得知蘇氏獨女逃脫厄運,驚喜交加,願意冒著砍頭的危險收留她,讓她快快上路,以免夜長夢多,比較謹慎的是這封信沒有落款。
  「究竟是個什麼樣的大人?我們什麼時候動身呢?」蘇然將信收起,向小陳管事問道。
  看來小陳管事,或者說是蘇老爹,已經安排好一切了,而此時六神無主的她也只有信賴他們了。
  「今夜二更。」小陳管事避開了第一個問題,似乎並不方便透露關於那人的身分資訊。
  只是,這麼突然的變故讓蘇然一時不太適應,腦袋懵了片刻。
  小陳管事接過信,在煤油燈上點著了,看著信箋化為灰燼,他安慰道:「那位大人已安排妥當了,自會有人來接。」
  夜幕一點點黑透了,距離約定離開的時間也越來越近,除了小陳管事,所有人都開始躁動不安。
  蘇然不時豎起耳朵聽屋外的動靜,晴枝把行李檢查了一遍又一遍,常叔在凳子上坐立不安,常嬸抱著手臂啃指尖,眼珠子滴溜溜地掃視四周。
  倏地,一聲奇特的暗號響起,像是一種昆蟲的鳴叫,小陳管事倏地起立,常嬸倒吸一口氣,捂住了口,深怕自己尖叫出聲。
  拉栓開門後,魚貫竄進三個身影,速度之快,僅在一瞬之間,驚得蘇然心跳驟然加快。
  「門口的狗喂了下藥的骨頭,已經迷暈了,實在抱歉。」為首的男子一抱拳,朝常叔致歉一聲。
  來人都是健碩挺拔的身材,為首的男子尤其魁梧,清一色的漆黑衣裳,裹著黑頭巾,大半夜的出現在家裡,確實能把人嚇得不輕。
  「都準備好了?快快隨我離去吧。」那男子又一催促,喚醒了還在震驚中的蘇然和晴枝。
  她們大氣也不敢喘,悶頭朝門口走去。
  就在這時,身後那男子依然留在原地說了聲,「請。」
  蘇然不解地回頭,只見那男子對著常叔常嬸做了個恭請的手勢。
  這一動作讓所有人懵了,常叔常嬸呆立在原地,不知所措。
  「哦,我忘記告知了,為了防止走漏風聲,常家人也要隨同離開。」小陳管事彷彿才想起這件事來,輕描淡寫地說。
  常家如遭雷劈,常嬸扶著桌角不讓自己倒下,常叔跌坐在凳子上,桑妮子從裡屋衝出來,緊緊拽著父母的衣角。
  「既如此,請速速收拾行李,一刻鐘後,要麼活著離開,要麼閉眼留下。」
  常嬸剛要哀嚎,還沒開口,旁邊的壯漢們齊刷刷地拔出了腰間的刀劍,嚇得她立刻憋了回去。
  桑妮子惡狠狠地瞪了那些人一眼,推開他們跑進屋裡去,不知搗鼓了什麼,片刻後又跑回來,把手中的包袱扔到蘇然腳下,發出一陣碰撞聲,白花花的銀子撒落了出來,「拿走!我們不欠你的了!」
  「對對對!姑娘,您拿去,您都拿去!您大人有大量,不要與我們計較,」常嬸也哭著跑來,抽噎著跪下,啪啪往自己臉上甩巴掌,「是我財迷心竅,辜負了老爺的囑託,我不是人,老爺救了我的命,我還不知圖報,昧他的銀子,刻薄他的女兒,我給您磕頭賠罪。」
  常叔也涕淚俱下,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拖著腿挪到小陳管事前,不住地磕頭,「大人,大人請高抬貴手!我們發誓,絕不會泄露半點風聲!」
  小陳管事一聲嗤笑,向後退了兩步,避開常叔的磕頭,「這樣的保證,蘇家可再也消受不起了。」
  蘇然有些不忍心,這個地方畢竟曾是他們的家,這樣的做法未免有些殘忍,再說他們一家也沒有打罵過她,只是有個愛挑刺的大嬸和冷淡的閨女不怎麼讓人舒心。
  剛要開口求情,晴枝拽拽她的衣袖,示意她不要這麼做,「求了也沒用,小陳管事可是面軟心硬的人呢。」
  「請吧。」黑衣男子見狀,面無表情地拽起了常叔,朝門口一推。
  桑妮子見黑衣人來者不善,搶先一步扶起了常嬸,又跑到屋裡把睡得沉沉的常小弟抱出,跟在臉色灰敗的父母身後,一言不發地離開了。
  蘇然走在後頭,心情有些沉重,她間接破壞了一個家庭,如鯁在喉的滋味讓她很不好受。
  走出百來步,常家的小院快要隱沒在黑暗裡了,她停住腳步,突然想起了什麼,往回一轉身,邊跑邊說:「對不起,請等我一下,我跟小擰≠道個別!」
  一聽「小擰≠」三個字,常嬸再也支撐不住,一把揪住晴枝的衣領大哭大鬧,又猛然被人捂住了嘴,嗚嗚出不了聲。
  桑妮子突然發起狂來踢人,常嬸也拚命掙扎,常小弟被嚇醒後放聲大哭,那邊頓時亂成一鍋粥,因此也沒人顧得上跟著蘇然。
  而蘇然她實在不忍心讓小擰≠自生自滅,一想到牠被活活餓死的慘狀,心都揪了起來。
  蘇然以最快速度跑進牛棚,一把抓住拴牛的繩子便要閃身進入春草園,但試了幾次都不成功,急得她腦門上冒了汗,難道除了自己,其他生物都進不去嗎?
  想到這裡心中越發焦急,不遠處已漸漸安靜下來,她甚至已經聽到越來越逼近的腳步聲,時間所剩無幾,她煩躁的扯扯領子,摸到胸前的印記時,靈光一閃,一手覆在印記上,一手摸著小牛的腦袋,默念「進」。
  這一次果然成功了!原來,要將生物和胸口的印記聯繫起來才能帶進園去。
  她又一把抓起旁邊的飼料丟進園裡,即將離開時,家裡的小土狗顫巍巍走過來,好似迷藥的勁兒還沒緩過來,牠趴在門檻上嗚嗚喘氣。
  蘇然見牠可憐,又把牠帶到園裡去,還來不及安頓好,就以迅雷之速衝出棚子,和不遠處迎面走來的黑衣人打了個照面,暗道好險!
  她當下穩了穩呼吸,抿著嘴脣,一臉沉痛,緩緩掩上了牛棚的門,低著頭和他一道離開了。
  【第三章 路迢迢抵達誠王府】
  月光如洗,錦緞般的湖水反射出點點波光,岸邊停靠著兩隻船,在水中晃晃悠悠。
  蘇然一行人分作兩批登船,漢子們一船,女人和孩子一船,搖槳的兩個船娘看起來身材魁梧,身手卻敏捷俐落,似乎還帶著些功夫。
  船艙內地方狹小,僅夠容納五六人,晴枝拿出棉襖鋪在艙板上,坐在上面可以抵禦些夜裡的涼氣,而對面的兩人可就沒這麼舒坦了,因為走得急,連行李也沒來得及收拾。
  桑妮子抱膝坐在另一頭,黑亮亮的眼睛盯著蘇然,叫人渾身起雞皮疙瘩。
  蘇然被看得脊背發麻,取出兩件外衫遞給常嬸,「夜裡涼,披上吧。」
  晴枝見了,嘴皮子囁嚅了一下,但什麼話也沒說。
  常嬸默默地接了過去,給自己和桑妮子披上,抱著常小弟倒在船板上閉眼睡了。
  蘇然也困得睜不開眼,走了許多路,雙腿都是酸疼的,就和晴枝互相靠著打盹兒,只在朦朦朧朧間,聽到身後傳來幾聲細微的抽泣聲。
  今天的這一番遭遇,蘇然的心情並不比常家好受多少,如果可以選擇,她寧願一直過著粗茶淡飯的安樂日子,而不是面對即將到來的未知生活。
  船舫的尾部有一個小艙室,是供眾人如廁的地方,蘇然早晨就在這裡進入了春草園。
  小擰≠經過一夜的適應,對新環境很是喜歡,此刻牠正站在池塘邊飲水,小黃狗也變得精神抖擻的,見了蘇然憑空出現,好奇地圍著她亂轉。
  目前有一個比較棘手的問題擺在眼前,蘇然一時不知該如何應對——狗和牛的食物。
  狗的吃食還算容易解決,把自己的勻出一點來就成,但是小牛的口糧就比較難辦了,昨晚因時間匆忙,她只來得及丟兩袋飼料進來,這也只夠小牛吃上幾天的分量,蘇然有些發愁,雖然如今她有了春草園,袋子裡也殘留了不少種子,但即使立刻種下去,也不會那麼快出芽的。
  小擰≠的飼料是一種叫苜蓿的草,這種草營養價值很高,小牛很喜歡吃,並且苜蓿還有肥地的功能,在菜頭莊,有牲畜的人家都會把苜蓿和小麥、稻子等作物套種,一畝地的收成都會多上不少。
  為了養活兩隻小傢伙,蘇然整日裡愁眉苦臉、寢食難安,想來養兒養女也不過如此。
  經過兩天一夜的趕路,船隊已經距離京城百里開外了,小陳管事也認為比較安全了,就聽從蘇然的建議,當晚投宿了一家客棧。
  兩天沒睡過床的眾人都松了一口氣,神情也歡快起來。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4-4 00:22:14

第六章

  這一路過來,蘇然已經想好了對策,等到客棧最忙亂的時候,她看準時間,快速吃完飯離了席,藉口暈船要去院子裡透透氣。
  她急忙忙跑到客棧後院的馬廄旁,這裡是馬車牲畜停留的地方,一般客棧都會備足草料喂養,她朝一個客棧的小二招了招手,那小二點頭哈腰地跑來。
  「給我備三百斤草料來,擱在那邊穿堂的角落裡,待會兒自有人來取,丟了也不與你相干,」說完從懷裡掏出一枚銀錠子,約有三兩,擲給了他,「剩下的都賞你了。」
  那小二喜得眉開眼笑,速速領命下去了。
  過了半晌,草料都搬好了,小二趕緊忙活著去招呼別的客人,正好這條穿堂比較隱蔽,另一頭又有一輛馬車擋住了視線,蘇然以最快的速度使出吃奶的勁兒,把那幾大袋草料搬進春草園中,因怕晴枝放心不下出來找她,還沒來得及喘口氣歇息,就匆匆趕了回去。
  幸好眾人只是剛剛用完了飯,正在撤桌,等著上茶。
  「幹什麼去了,喘成這樣?」晴枝把蘇然拉到身邊,替她抹腦門上的汗。
  蘇然苦著臉抹了抹臉頰,做了一個鬼臉,「看馬去了,那馬噴了我一臉噴嚏,嚇壞我了。」
  看著她憨態可掬的模樣,眾人都笑了起來,就連一直冷著臉的桑妮子都扯了扯嘴角。
  晴枝嘆了一口氣,點了點她的額頭說:「什麼時候才長大呢!」
  晚上按照舊時的規矩,蘇然單獨睡了一床,晴枝歇在床尾處的矮榻上,放下床邊的帷幔,總算有了一個比較隱蔽的空間。
  蘇然又趁著這難得的機會,一整夜都在園裡整地播種,把所有草種子都播了下去,期待草料快快接上,不過這樣一來,剩下的土地就都用完了。
  早期種下去的作物長勢喜人,番甜瓜抽出了綠油油的藤蔓,葉子有掌心大小,辣椒苗也長了兩三寸許,只有花椒那一排依舊光禿禿的,沒有發芽的跡象,蘇然有些擔心是不是種子出了問題。
  經過大半夜的勞作,直到天剛擦亮的時候才小睡了一會兒,蘇然頂著昏沉的腦袋上了船,又開始了長途跋涉的奔波之旅。
  他們現在走的這條水路,是一條貫穿南北的人工運河,因首都坐落在南邊,這條運河便成了南下漕運的主要乾道,剛剛過了秋收時節,大批的船上滿載著穀物,浩浩蕩蕩向下遊行駛。
  常嬸和桑妮子抱著常小弟在船頭看熱鬧。
  晴枝趴在小側窗上,看著來來往往的船隻,有些沒精打采的,「在家的時候,就聽過一句俗話,天下稻花芳菲盡,三分粒粒入何家,這些糧食怕是有不少都進了何家的糧倉吧。」
  這是蘇然第一次聽到晴枝講天下時事的話,看來她也不是個目不識丁的簡單之人,便有心讓她多說些,試探著搭話,「那當今天子會高興嗎?」
  「大惠朝的大半個錢袋子都在何家的手裡,況且他家還出了個手腕了得的皇后娘娘,誰還敢管這些。」
  蘇然見晴枝神色鬱郁,似有憤懣之色,輕輕捅了捅她的胳膊,小心翼翼地問:「你怎麼了,看起來不太高興。」
  「這次咱家的事情,何家絕對不乾淨!跟老爺鬥了那麼多年,這次總算如了他們的意了,哼,我倒要看看,他們家能不能長長久久地猖狂下去!」
  艙外的常小弟不知看見了什麼,興奮地拍手大笑,蘇然未免有心人聽見,便不再繼續這個話題了。
  「你可知道我們這次是去哪裡?」蘇然又問出了這幾天一直徘徊在心頭的問題。
  「小陳管事不肯透露,說反正是個大官家裡,為人正直可敬,絕不會短了姑娘的吃穿。」
  這個陳鵬,做事真是太謹慎了。
  就這樣又奔波了七八天,一行人從水路改為陸路,坐馬車可不如坐船享受了,顛得蘇然腹裡翻江倒海,一路吐了許多次。
  這天中午,他們在官道邊停車歇息,小陳管事來到蘇然和晴枝的身邊,對她們鄭重說道:「再有半日即可進凌州城,那裡是誠王的封地,這次我們投靠的便是誠王殿下。」
  蘇然驚得嘴都合不攏了,她之前只想過是什麼封疆大吏之類的官,可從沒想過和什麼王爺皇族扯上關係!
  「還有一些旁的牽扯,恕小的不能多說,姑娘只管安心住進便是,小的每月初一、十五都會進府問安,之後會向姑娘引薦一人,平日裡若有事情要差遣小的,讓他出來遞個話兒即可。」
  小陳管事行事周全,無可挑剔,縱然她的心中有萬般恐慌,也沒有多餘的話可以辯駁。
  蘇然心事重重地跟著車隊前往凌州城,在下午申時左右,終於見到了高大威嚴的凌州城墻。
  城外靠墻處站著一人,伸長了脖子向外張望,見了小陳管事的車隊,立馬笑臉盈盈地迎了上來,作揖打招呼道:「可把您盼來了,我估摸著就這幾天了,前兒我就在城外候著了,姑娘可安好?」
  小陳管事從車上躍下,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切都好,就是讓姑娘吃了不少苦,您來見見吧,往後還得靠您照應吶。」
  這時蘇然聽見聲音,也掀開車簾準備下車。
  那男子趕忙行至車前,躬下身子,示意蘇然踩在他的背上下車。
  蘇然一愣,支支吾吾地說:「這有凳子。」說著舉起了車門前的凳子。
  「嗨!您瞧我,宮裡帶出來的老毛病了,」說著趕忙接過凳子放在地上,又彎腰行禮,笑言笑語地說,「問姑娘好,我是小夏子,往後我就在姑娘跟前兒當差。」
  見這男子面白無須,聲音不如同年男子渾厚,又聽他說是從宮裡出來的,想來就是之前小陳管事提到過一次的夏公公了。
  蘇然客氣地打了聲招呼,整理好衣裙,扶著他的手下了車。
  後頭坐同一輛車的晴枝和常嬸母女也下了車,不住地打量起四周來。
  小陳管事在這裡做了簡單的交接,便和其他壯士們先行進城了,後半段路由夏公公引著,坐小轎前往王府。
  夏公公徒步跟在轎外,細細囑咐道:「待會兒進了府,先見見王妃娘娘,娘娘身子不大精神,約莫坐一小會兒便可回去休息了,殿下軍務繁忙,今日怕是不得見了。」
  蘇然一邊聽著一邊好奇地從簾縫處觀察街景。凌州城不如南方城市的精緻典雅,自有一股粗獷豪邁的氣息,這裡的市坊不分,沿街就是商鋪客店,貿易十分繁榮,蘇然甚至還看見不少大鬍子黃毛的外國臉孔,女人們也不怎麼避嫌,大街小巷都能看見女子來來往往的身影,只一眼蘇然就喜歡上了這裡。
  「夏公公,你給我說說王府裡的事吧,我心裡也好有個底。」
  「好,先說說這王妃娘娘,娘娘的老家是北邊草原上的?爾明部,辰啟四十五年和殿下成的婚,成婚八年了,世子還不滿周歲,府裡乾乾淨淨的,也沒有別的主子,所以今兒我們只需見這一位。
  「殿下是四十六年領兵駐守凌州的,是咱大惠朝的鐵壁江山,這凌州雖不如江南秀麗,卻自有它的妙處,改明兒姑娘悶了,我就領姑娘上街玩玩,此地在殿下的管治下紀律嚴明,夜不閉戶,別提有多自在了……」
  接下來的一刻鐘,夏公公都在介紹這位年輕的誠王如何蓋世無雙,出類拔萃,戰功赫赫,天下無敵等等,簡直是個狂熱崇拜者,蘇然想,他在後世肯定是個「誠王國際後援會」會長級別的人物。
  「夏公公,你可有……我爹爹的消息?」蘇然突然打斷了他,這是她心裡一直記掛著的一個人,對於臨危時都能將一切安排周到,並且無條件愛護女兒的蘇老爹,蘇然很是敬愛感激,現在成了他的女兒,自然也很關心他的安危。
  外面卻是一陣長久的沉默,過了許久,他才緩緩說道:「姑娘放心,老爺自有天佑,個中因由,往後再與您細細說道。」
  換過一次青頂小轎,拐了兩個彎,從一側角門入了府,蘇然才敢掀開小窗簾向外窺探。
  誠王府內一派莊嚴大氣,沒有一處多餘的擺飾,只在幾個正堂門口種了兩棵對稱的銀杏樹,府內人丁稀少,並不見有什麼下人僕從走動,與她想像中的花團錦簇、熱熱鬧鬧的情景截然不同。
  軟轎在一處院門口停下,蘇然有些忐忑地勻了勻呼吸,小心翼翼地出了轎,轉頭看了看四周的景色,這個院子十分闊朗,石板路鋪的工整平坦,近乎刻板。
  少頃,從耳房處走來了一個丫頭,朝她行了一禮,將她引入了旁邊垂花門後的上房內。
  「給姑娘請安,姑娘舟車勞頓辛苦了,先在這兒梳洗一番,也好精神精神。」那丫頭笑咪咪地說,一派親切自然的模樣。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4-4 00:22:27

第七章

  只見她鵝蛋臉,高鼻梁,頭戴朱釵,通身打扮不俗,看來是主子跟前得寵的丫頭。
  蘇然低頭一看,自己的衣服皺巴巴的,也有些灰頭土臉,這副模樣去見主人家的確失禮,當下便欣然答應,「有勞姊姊了。」
  「姑娘叫我靈芝吧,我來伺候姑娘洗漱。」說罷,裡間響起了倒水的聲音。
  幾個小丫鬟捧著皂角香巾魚貫而入,在熱氣騰騰的水裡撒了些白花花的鹽,旁邊的架子上擺放著篦子、香精、頭油等物品。
  入鄉隨俗,蘇然強忍住心頭的不適應,任憑她們褪下了衣物,好一番搓頭擦身,換了兩次洗澡水,洗了三遍頭髮,篦了兩次頭,又用七八塊棉布巾反覆擦乾才甘休。
  「我給姑娘輓個髻,姑娘臉蛋圓潤,綁雙丫髻最顯小巧可愛了,」
  蘇然被折騰得有些沒精神,但仍乖巧地隨她擺弄,不到一刻鐘,兩個小髮髻就梳好了。
  靈芝又從旁邊裝了水的瓷匣子裡拈出兩朵牙黃色的小花,插在一邊的髮髻上,左瞧右瞧,很是滿意,「這是剛摘下的,配姑娘這般容貌也不虧了。」
  蘇然看天色不早,便趕緊離開了,出門正好遇上了晴枝和常嬸母女,她們也整理得清清爽爽的,就一同前往上房去了。
  正是秋高氣爽的時節,涼風吹得人很舒爽。
  蘇然一行人沿著抄手遊廊一路往西,轉過一處青石插屏,才進入誠王妃住的正院,過了兩個穿堂,來到正房門口,只見門匾上寫著「福至堂」三個字,再朝屋內一看,屋門口放著一架駿馬圖屏風,擋住了房中景色,但還未進屋就感到一陣熱浪撲面而來,險些悶得人喘不上氣來。
  只聽一個丫頭脆生生的聲音響起,「來了來了,快端茶上點心。」
  打起珠簾,轉過屏風,只見屋中央燃著一個火盆,鋪著猩猩氈的美人榻上歪著一個貴婦人,面色蒼白,猶帶病態。
  旁邊的小丫頭拿來四個蒲團放在地上,蘇然見狀便上前磕頭請安,晴枝等也按規矩行了禮。
  「快看座吧。」王妃的眉眼彎彎,面容和藹,只是聲音中氣不足,一點也看不出草原兒女的風情,倒更像是病歪歪的西施。
  「旁人都先退下吧,靈芝和芳杏留下招待客人。」
  屋子裡的丫鬟僕婦們聽從吩咐,呼啦啦走了一大群,只留了兩個貼身大丫鬟在近前服侍。
  「這下清淨了,我們也好說說體己話兒。早年令尊對王爺有恩,我也很是敬重欽佩,你且放心,但凡誠王府還在一日,就不會叫你流落在外受苦,往後外人要是問起,你就說是我娘家妹妹。」
  「多謝娘娘體恤,殿下和娘娘的大恩,小女子實在是無以為報。」
  「這沒什麼,不過是多份花銷罷了,只是我們府裡人丁單薄,以往也沒有過姑娘的定例,往後若是短了什麼,只管找這裡的管事媳婦胡海家的,我身子不利索,不能管理家務,她男人是府裡的大管事,找她也是一樣的。」
  蘇然點點頭,一樣樣都記下了。
  誠王妃說了幾句話就累了,閉上眼撫頭,另一隻手隨意揮了揮,就有另一個丫鬟芳杏會意,聲音柔柔的接著說道——
  「我們娘娘還想說,姑娘是在江南長大的,自然千嬌萬貴,府裡的院子都粗粗糙糙的,隨便找一個讓姑娘住也不合適,只有東北角的綠灣小築還略可稱得上清麗,只是稍偏僻了些,姑娘不要嫌棄才好。」
  這時門外進來一個小丫頭,在屏風後探頭探腦的。
  靈芝見了,揚頭詢問道:「娟兒,你在外頭鬼鬼祟祟地做什麼呢?」
  那小丫頭低著頭走進來,向王妃行了個屈膝禮,唯唯諾諾地說:「門上來傳話,說是殿下回來了,現下正在書房議事,聽說蘇姑娘到了,請姑娘去見見。」
  誠王妃聞言睜開了眼,面帶笑容,「今兒真是難得,回來的這麼早,你且去見見吧,回頭也不用到我跟前兒了,我吃長齋,給你辦接風宴不合適,往後你就在自己的院子裡用飯,若是閑膩了,就來我這裡坐坐,隨你自己自在。」
  蘇然點頭稱是,照著之前晴枝交代的,誠敬地行了禮,步履沉穩地退了出去。
  想到要見那位傳說中殺敵萬千的誠王了,蘇然不由有一些緊張,她站立在院子裡,緊緊捏著裙角,抬頭看見天邊霞光異彩的火燒雲,有片刻的失神。
  誠王府是個三路三進的府邸,王爺的內書房在北邊居中的盛暉閣內,是個難得的清幽之處。
  蘇然站在門口,聽見裡面的說話聲,正猶豫著要不要敲門,晴枝在她身後小聲提醒了一下,屋內頓時安靜了下來,蘇然這才深吸了一口氣,輕輕叩響門板。
  「進來。」聲音渾厚動聽,像一杯純釀。
  蘇然打開門,低垂著眼,不敢亂看,平平穩穩地小步進入。
  「不用拘禮,去椅子上坐吧,陳管事正好也在的。」
  蘇然這才好奇地抬頭,見了小陳管事的笑臉,心情頓時一松。
  主座上坐著一位二十五六歲的男子,劍眉星目,目光如炬,五官十分深邃英俊,眉宇間有兩道淺淺的紋路,隱隱有股不怒自威的氣勢。
  「蘇姑娘的芳名是……蘇然?」
  蘇然側身點頭答應,頭上的兩朵小花瓣微微飄動。
  他仔細詢問了一路上的情況,略表關心之後,又笑說道:「你剛出生那會兒,本王還抱過你,轉眼就這麼高了。」
  他說完這一句,談話一時陷入了冷場,誠王看起來也是個不善言辭的人,他用拇指細細研磨著茶杯口,抬眼看了一眼小陳管事。
  小陳管事立即會意,對晴枝微笑說道:「晴枝,你出來一會兒,我有些事情要交代你。」
  等到屋裡只剩下兩人的時候,蘇然又緊張了起來。
  誠王沉默了許久,才又開口,「這麼問或許有些唐突,只是現下有一惑還要請姑娘釋疑,恩師在臨危之前,可有向你交代過什麼?」
  狀似不經意的一句話讓蘇然心中警鈴大作,蘇老爹先前有向女兒交代過什麼機密嗎?什麼事情能讓誠王這麼緊張,趕在第一天就急忙忙地招呼她來詢問了?
  電光石火間千萬個念頭跑過,但此刻,蘇然只有一個選擇,她低下頭乖巧恭謹地回答,「走時匆忙,還未來得及與家父見一面。」
  誠王的表情似乎在意料之內又略有些失望,他點點頭,又換了一個話題,「聽說你住在綠灣小築?那是個好住處,荒廢了也可惜,你住進去也好。」誠王說到最後,近乎喃喃自語。
  蘇然仔細聽著,見似乎並沒有要她答話的意願,就呆呆地坐著,誠王怔忡了半晌後回過神來,又交代了兩句就放她回去了。
  蘇然出門後大呼一口氣,感到一陣從水裡撈出來般的輕鬆,誠王的身上有一種極其威嚴的氣勢,即使是在閒聊家常的時候也壓迫得人不敢松懈。
  門外小陳管事已經離開,夏公公在月洞門外恭候著,晴枝一路上興奮地說個不停,似乎住進王府裡,就數她最高興了。
  「姑娘,剛小陳管事跟我說,咱們要住的綠灣小築,以前是個得寵的姬妾住過的呢,亭台樓閣一應俱全,是王府一景呢!」
  蘇然一聽,停下了腳步,望著夏公公不解地問道:「不是說府裡只有王爺和王妃嗎?」
  夏公公走上前來,彎腰扶著蘇然的手繼續走,邊行邊說:「以前還有個倪主子,一年前因為身子不大好,去鄉下莊子上療養了。」
  蘇然一聽便知道是那些公侯王族家的陰私,也不再多打聽了。
  與此同時的盛暉閣內,一名高大的男子恭敬地立在下首,等待主子的發話。
  誠王仍舊習慣性地摩挲著茶杯口,良久才說道:「你再說一遍,說仔細些。」
  「是。接蘇姑娘返回的那天晚上,幾個留在後頭善後的兄弟們回報說,他們本該按照計畫,把常家偽裝成賊人盜竊的假象,好引開旁人的猜疑,但稀奇的是,那晚常家最值錢的牛竟然不翼而飛了,門口下了迷藥的狗也不見了,另外,牛棚裡的飼料少了一半,其餘的東西倒一概齊全,兄弟們覺得兩個活物平白無故地沒了,十分不妥當,所以來請殿下示下。」
  誠王習慣性地輕皺起眉頭,身子朝前俯了俯,語氣變得有些生硬,「期間沒有別人出入常家的院子麼?」
  「沒有,我們三個帶姑娘和常家人先行離開,其他兄弟們都在暗處候著的,沒有外人出入,只有……」那壯漢停頓了一下,抬起頭一瞥,又迅速低下頭來。
  「說。」
  「只有蘇姑娘臨行前又返回了一次牛棚。」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4-4 00:22:37

第八章

  接下來的一刻鐘,夏公公都在介紹這位年輕的誠王如何蓋世無雙,出類拔萃,戰功赫赫,天下無敵等等,簡直是個狂熱崇拜者,蘇然想,他在後世肯定是個「誠王國際後援會」會長級別的人物。
  「夏公公,你可有……我爹爹的消息。」蘇然突然打斷了他,這是她心裡一直記掛著的一個人,對於臨危時都能將一切安排周到,並且無條件愛護女兒的蘇老爹,蘇然很是敬愛感激,現在成了他的女兒,自然也很關心他的安危。
  外面卻是一陣長久的沉默,過了許久,他才緩緩說道:「姑娘放心,老爺自有天佑,個中因由,往後再與您細細說道。」
  換過一次青頂小轎,拐了兩個彎,從一側角門入了府,蘇然才敢掀開小窗簾向外窺探,誠王府內一派莊嚴大氣,沒有一處多餘的擺飾,只在幾個正堂門口種了兩顆對稱的銀杏樹。府內人丁稀少,並不見有什麼下人僕從走動,與她想象中的花團錦簇,熱熱鬧鬧的情景截然不同。
  軟轎在一處院門口停下,蘇然有些忐忑地勻了勻呼吸,小心翼翼地出了轎,轉頭看了看四周的景色,這個院子十分闊朗,石板路鋪的工整平坦,近乎刻板。
  少頃,從耳房處走來了一個丫頭,朝她行了一禮,將她引入了旁邊垂花門後的上房內。
  「給姑娘請安,姑娘舟車勞頓辛苦了,先在這兒梳洗一番,也好精精神神的。」那丫頭笑眯眯地說,一派親切自然的做派。只見她鵝蛋臉,高鼻梁,頭戴朱釵,通身打扮不俗,看來是主子跟前得寵的丫頭。
  蘇然低頭一看,自己的衣服皺巴巴的,也有些灰頭土臉的,這副摸樣去見主人家的確失禮,當下便欣然答應:「有勞姐姐了。」
  「姑娘叫我靈芝吧,我來伺候姑娘洗漱。」說罷,裡間響起了倒水的聲音,幾個小丫鬟捧著皂角香巾魚貫而入,在熱氣騰騰的水裡撒了些白花花的鹽,旁邊的架子上擺放著篦子、香精、頭油等物品。
  入鄉隨俗,蘇然強忍住心頭的不適,任憑她們褪下了衣物,好一番搓頭擦身,換了兩次洗澡水,洗了三遍頭髮,篦了兩次頭,又用七八塊棉布巾反覆擦拭幹才罷休。
  「我給姑娘輓個髻,姑娘臉蛋圓潤,綁雙丫髻最顯小巧可愛了,」蘇然被折騰的有些沒精神,但仍乖巧地隨她擺弄,不到一刻鐘,兩坨小就梳好了,靈芝又從旁邊裝了水的瓷匣子裡拈出兩朵牙黃色的小花,插在一邊的髮髻上,左瞧右瞧,很是滿意,「這是剛摘下的,配姑娘這般容貌也不虧了。」
  蘇然因看天色不早,還不待上妝,便趕緊離開了,出門正好遇上了晴枝和常嬸母女,她們也整理得清清爽爽的,就一同前往上房去了。
  正是秋高氣爽的時節,涼風吹得人很舒爽。蘇然一行人沿著抄手遊廊一路往西,轉過一處青石插瓶,才進入誠王妃住的正院,過了兩個穿堂,來到正房門口,只見門匾上寫著「福至堂」三個字,再朝屋內一看,屋門口放著一架駿馬圖屏風,擋住了房中景色,但還未進屋就感到一陣熱浪撲面而來,險些悶的人喘不上氣來,只聽一個丫頭脆生生的聲音響起:「來了來了,快端茶上點心。」
  打起珠簾,轉過屏風,只見屋中央燃著一隻火盆,鋪著猩猩氈的美人榻上歪著一個貴婦人,面色蒼白,猶帶病態。
  旁邊的小丫頭拿來四隻蒲團放於地上,蘇然見狀便上前磕頭請安,晴枝等也按規矩行了禮。
  「快看座吧。」王妃的眉眼彎彎,面容和藹,只是聲音中氣不足,一點也看不出草原兒女的風情,倒更像是病歪歪的西施。
  「旁人都先退下吧,靈芝和芳杏留下招待客人。」屋子裡的丫鬟僕婦們聽從吩咐,呼啦啦走了一大群,只留了兩個貼身大丫鬟在近前服侍。
  「這下清淨了,我們也好說說體己話兒。早年令尊於王爺有恩,我也很是敬重欽佩,你且放心,但凡誠王府還在一日,就不會叫你流落在外受苦,往後外人要是問起,你就說是我娘家的妹妹。」
  「多謝娘娘體恤,殿下和娘娘的大恩,民女實在是無以為報。」
  「這沒什麼,不過是多份花銷罷了,只是我們府裡人丁單薄,以往也沒有過姑娘的定例,往後若是短了什麼,只管找這裡的管事媳婦胡海家的,我身子不利索,不能管理家務,她家男人是府裡的總管,找她也是一樣兒的。」
  蘇然點點頭,一樣樣都記下了。
  誠王妃說了幾句話就累了,閉上眼撫頭,另一隻手隨意揮了揮,就有另一個丫鬟芳杏會意,聲音柔柔的接著說道:「我們娘娘還想說,姑娘是在江南長大的,自然千嬌萬貴,府裡的院子都粗粗曠曠的,隨便找一間讓姑娘住也不合適,只有東北角的‘綠灣小築’還略可稱得上清麗,只是稍偏僻了些,姑娘不要嫌棄才好。」
  這時門外進來一個小丫頭,在屏風後探頭探腦的,靈芝見了,揚頭詢問道:「娟兒,你在外頭鬼鬼祟祟地做什麼呢?」
  那小丫頭低著頭走進來,向王妃行了個屈膝禮,唯唯諾諾地說:「門上來傳話,說是殿下回來了,現下正在書房議事,聽說蘇姑娘到了,請姑娘去見見。」
  誠王妃聞言睜開了眼,面帶笑容:「今兒真是難得,回來的這麼早,你且去見見吧,回頭也不用到我跟前兒了,我吃長齋,給你辦接風宴不合適,往後你就在自己的院子裡用飯,若是閑膩了,就來我這裡坐坐,隨你自己自在。」
  蘇然點頭稱是,照著之前晴枝交代的,誠敬地行了禮,步履沉穩地退了出去。
  只不過,要見那位傳說中殺敵萬千的誠王了!
  蘇然有一些緊張,她站立在院子裡,緊緊捏著裙角,抬頭看見天邊霞光異彩的火燒雲,有片刻的失神。
  誠王府是個三路三進的府邸,王爺的內書房在北邊居中的盛暉閣內,是個難得的清幽之處。蘇然站在門口,聽見裡面的說話聲,正猶豫著要不要敲門,晴枝在她身後小聲提醒了一下,屋內頓時安靜了下來,蘇然這才深吸了一口氣,輕輕叩響門板。
  「進來。」聲音渾厚動聽,像一杯純釀。
  蘇然打開門,低垂著眼簾,不敢亂看,平平穩穩地小步進入。
  「不用拘禮,去椅子上坐吧,陳管事正好也在的。」
  蘇然這才好奇地抬頭,見了小陳管事的笑臉,心情頓時一松。
  主座上坐著一位二十五六歲的男子,劍眉星目,目光如炬,五官十分深邃英俊,眉宇間有兩道淺淺的紋路,隱隱有股不怒自威的氣勢。
  「蘇姑娘的芳名是……蘇然?」
  蘇然側身點頭答應,頭上的兩朵小花瓣微微飄動。
  他仔細詢問了一路上的情況,略表關心之後,又笑說道:「你剛出生那會兒,本王還抱過你,轉眼就這麼高了。」說完這一句,談話一時陷入了冷場,誠王看起來也是個不善言辭的人,他用拇指細細研磨著茶杯口,抬眼看了一眼小陳管事。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4-4 00:22:48

第九章

  小陳管事立即會意,對晴枝微笑說道:「晴枝,你出來一會兒,我有些事情要交代你。」
  等到屋裡只剩下兩人的時候,蘇然又緊張了起來,誠王不溫不火地沉默了許久,才又開口:「這麼問或許有些唐突,只是現下有一惑還要請姑娘釋疑,恩師在臨危之前,可有向你交代過什麼?」
  狀似不經意的一句話讓蘇然心中警鈴大作,蘇老爹先前有向女兒交代過什麼機密嗎?什麼事情能讓誠王這麼緊張,趕在第一天就急忙忙地招呼她來詢問了?
  電光火石間千萬個念頭跑過,但此刻,蘇然只有一個選擇,她低下頭乖巧恭謹地回答:「走時匆忙,還未來得及與家父見一面。」
  誠王的表情似乎在意料之內又略有些失望,他點點頭,又換了一個話題:「聽說你住在‘綠灣小築’?那是個好住處,荒廢了也可惜,你住進去也好。」誠王說到最後,近乎喃喃自語。
  蘇然仔細聽著,見似乎並沒有要她答話的意願,就呆呆地坐著,誠王怔忡了半響後醒過神來,又交代了兩句,就放她回去了。
  蘇然出門後大呼一口氣,感到一陣從水裡撈出來般的輕鬆,誠王的身上有一種極其威嚴的氣勢,即使是在閒聊家常的時候也壓迫的人不敢松懈。
  門外小陳管事已經離開,夏公公在月洞門外恭候著,晴枝一路上興奮地說個不停,似乎住進王府裡,就數她最高興了。
  「姑娘,剛小陳管事跟我說,咱們要住的綠灣小築,以前是個得寵的姬妾住過的呢,亭台樓閣一應俱全,是王府一景呢!」
  蘇然一聽,停下了腳步,望著夏公公不解地問道:「不是說府裡只有王爺和王妃嗎?」
  夏公公走上前來,彎腰扶著蘇然的手繼續走,邊行邊說:「以前還有個倪主子,一年前因為身子不大好,去鄉下莊子上療養了。」
  蘇然一聽便知道是那些公侯王族家的陰私,也不再多打聽了。
  這邊廂,盛暉閣內。
  一名高大的男子恭敬地立在下首,等待主子的發話。
  誠王仍舊習慣性地摩挲著茶杯口,良久才說道:「你再說一遍,說仔細些。」
  「是。接蘇姑娘返回的那天晚上,幾個留在後頭善後的兄弟們回報說:他們本該按照計劃,把常家偽裝成賊人盜竊的假象,好引開旁人的猜疑。但稀奇的是,那晚常家最值錢的牛竟然不翼而飛了,門口下了迷藥的狗也不見了,另外,牛棚裡的飼料少了一半,其餘的倒一概齊全。兄弟們覺得兩個活物平白無故地沒了,十分不妥當,所以來請殿下示下。」
  誠王習慣性地輕皺起眉頭,身子朝前俯了俯,語氣變得有些生硬:「期間沒有別人出入常家的院子麼?」
  「沒有,我們三個帶姑娘和常家人先行離開,其他兄弟們都在暗處候著的,沒有外人出入,只有……」那壯漢停頓了一下,抬起頭一瞥,又迅速低下頭來。
  「說。」
  「只有蘇姑娘臨行前又返回了一次牛棚。」
  戌正時分,綠灣小築還是一派燈火通明,燭光照耀下的房舍雕梁畫棟,精緻非常,雖沒有什麼十分貴重的擺飾,但一切傢具物什都勝在自然清新,居住環境十分雅致,更難得的是,房屋裡間還有一處隔開的小書房,打開後門,連通的竟然是一處美不勝收的小花園。
  此刻,晴枝正忙進忙出地收拾東西,一會兒吩咐小丫頭整理床褥,一會兒又傳喚熱水洗漱,完全熟門熟路,像在自己家一般,蘇然見幾個小丫頭不服氣地癟嘴擠眼,有心提醒晴枝收斂一些,便朝她使了個眼色。晴枝見狀,把手上的錢匣子仔細收好,跟著蘇然打簾進了裡間。
  蘇然站定,壓低了聲音對晴枝說:「這裡不比家裡,即使是對三等的丫頭們,也客氣著些,畢竟我們在人家做客,萬一行差踏錯,結下了惡緣,讓人穿了小鞋也是無處訴冤的,想想上次在常嬸家吃的苦果吧。」
  晴枝起先還張著嘴想反駁,聽到蘇然最後一句便悶不做聲了,只點頭答應了。她復又抬起頭仔細地打量起蘇然來,看的蘇然心中直發毛:「做什麼這樣看人,怪人的!」
  「姑娘經了一遭事,真是長大不少,連我也佩服不如呢!」
  蘇然被這話一噎,只好露出沉痛的表情說:「哎,現在沒爹沒娘,哪裡還能沒心沒肺的混日子呢,就是眼下住的王府,也不能待一輩子的,該仔細打算打算往後的出路了。」
  其實蘇然心裡還有一個算計,住在王府裡行事諸多不便,若是可以,自立門戶是最理想的了,當然,這個話聽起來有些驚世駭俗,所以還要徐徐圖之才行。
  晴枝聽了蘇然的這一番話,神情也變得凝重了,歪著頭仔細思索了起來。
  正在這時,門口傳來一聲問話:「姑娘歇下了嗎?」
  是王妃身邊靈芝的聲音,蘇然趕忙走了出來,笑臉相迎:「還沒呢,姐姐這麼晚了怎麼不歇著呢。」
  「我也是個沒事忙的,娘娘放心不下差我來看看。另外,姑娘身邊只有晴枝一人怕是不夠用,讓我把娟兒帶來給姑娘使喚,這丫頭雖然呆了些,好在還是個老實的,往後有什麼事情就儘管差遣她。」
  這個叫娟兒的丫頭就是之前替王爺傳話的,看起來是有些笨笨的,還有些怯懦,低著頭不敢亂瞧,兩隻腳尖無措地蹭著。
  靈芝看著她這副模樣,含笑拉過她的手,將她朝前拽了拽:「娘娘還說了,現下府裡事多忙亂,等收完各莊的地租子,再找人伢子來挑好的給姑娘使。」
  蘇然謝過王妃的好意,擺了擺手說:「不敢再勞煩娘娘費神了,我在家也是儉樸慣了的,兩個丫頭就盡夠了,何況還有幾個灑掃做粗的,我小小一個人,用那麼多人反而折了福。」
  靈芝聽了她的說辭,笑而不語地點點頭,吃了兩口茶又說:「今兒姑娘帶來的那一家子,都按照您的意思給派了別處的差事,常大娘在茶房做活兒,常大叔正好有些本事,就雇他做了府裡的花把式,往後姑娘屋裡的花兒草兒,就讓他來種吧,至於他家閨女,就暫時安排在針線房了。只是我有一問,姑娘可別怪我唐突,讓他們來伺候姑娘不是更妥帖麼?」
  「說到這個,還請姐姐體諒我的心,說來也是我對不住他們家,平白遭受了離家之苦,讓他們在我這裡當差也太清苦了些,不如趁早給他們謀個長久的去處,若能得了王府的庇佑,也是他們的造化了。」
  話雖說的好聽,可實際上是蘇然再也不敢跟他們一起生活了,常嬸和桑妮子,經過這次的事情,估計吃了她的心都有了。
  靈芝聽後也不再堅持,看向蘇然的眼神又溫柔了幾分,執著她的手細細囑咐了幾句便回去了。
  這晚,蘇然等到眾人都歇下了,又在帷幔內進入了春草園,小牛犢見了她的出現,開心地哞哞叫,小黃也撒歡兒似的跑過來,湊近了一陣猛嗅。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4-4 00:23:00

第十章

  小牛犢在蘇然的精心照顧下,長肥了一圈,皮毛更加柔順光亮了。蘇然舀了一瓢水澆在它的脊背上,仔仔細細地給它擦洗了身子,又把小黃撈過來強行洗了一番,洗完澡的小黃抖著身子,把水甩了她一臉,蘇然笑罵了一聲,又去查看之前種下去的作物。
  令人欣慰的是花椒那一排終於冒了芽,看來不是種子有問題,應該是花椒的生長週期比較長的緣故。另外,辣椒和番甜瓜都已經結出了小花苞,白色和黃色的小花朵花枝招展,嬌嫩欲滴。苜蓿草也發了青青的小嫩芽,未免小牛犢提前吃光了,蘇然便把它拴在了樹幹上,現在樹周圍一片已經光禿禿的了。
  將春草園內一切安置妥當後,蘇然親親小牛犢的腦袋,回到了溫暖的被窩,聽著窗外夜風吹打樹枝的聲音,沉沉進入了夢鄉。
  第二天一早,蘇然難得睡到了自然醒,晴枝早早去廚房拿早飯了,娟兒也不見蹤影,她自己穿好了衣裳,就著銅盆裡的涼水簡單洗漱了一番,繼而再打算仔細逛一圈綠灣小築。
  這是一個江南園林式的小院子,主屋是個兩層小閣樓,西面臨著一處荷花池,南面種著幾叢翠竹林,屋後的小花園內長著各種果樹,還有一處從外面護城河內引來的活水貫穿了整個小花園的溝渠。這裡所有的花木建築都設計的恰到好處,格調高雅清新,想來當初住在這裡的主人也是個風華絕代的美人兒。從裡間的小書房走出,與之相連的是一條鋪著朱漆木板的遊廊,雨天在廊下品茗聽雨實在是一大賞心悅事。
  蘇然坐在廊下的圍欄上,看著水渠中的清水緩緩流淌,心情平靜安寧。突然從旁邊耳房內傳來幾聲窸窸窣窣的哭泣聲,蘇然好奇地尋聲走了過去,在那屋子的窗外站住了腳,細細分辨裡面的哭聲。
  「嗚嗯嗯,她們都不肯來的地兒,就把我排擠了過來,在這裡當差,什麼時候才能熬出頭呢。」一人正在委屈的哭訴著。
  「娟兒姐姐別哭啦,要不你再去求求娘娘,把你調回去。」一旁還有一個叫不上名字的小丫頭安慰道。
  「娘娘如今哪兒還能管這閒事兒,都是胡大娘一手安排的,我媽前兒才得罪了她……」
  只隱約聽了這麼一句,蘇然覺得偷聽別人的隱私不太厚道,索性默不作聲地離開了,沒想到對於那些丫頭們來說,自己這裡還是一處苦差事啊。
  就在蘇然怔忡間,晴枝端著食盒,喘著氣兒走了過來,見蘇然一人呆呆地坐在桌前,提高了嗓門問道:「姑娘自己醒了?娟兒那丫頭怎麼不進來伺候?」
  耳房內的娟兒聽了這一聲喊,紅著眼睛踉踉蹌蹌地趕了進來,晴枝見了她哭腫的眼睛,哼了一聲沒多言,只把手中的食盒打開,端出一盅銀耳枸杞粥和四五碟精緻小菜,還有一籠白面饃饃。
  「這廚房離咱們院子也太遠了,我跑的腿都酸了,姑娘先嘗嘗涼了沒。」
  蘇然先舀了一勺粥,用舌尖嘗了嘗,味道很普通,而且確實有些涼了,當下就讓晴枝和娟兒先挑了自己喜歡吃的拿回去吃了。
  用完飯小夏公公來了,夏公公和內院的其他小太監們住在一起,並不伺候蘇然的衣食起居,只在每天巳時進來當差,或采買送信,或跑腿解悶兒。
  夏公公細緻地跟她說了一些王府裡的事宜,蘇然正聽的興起,只見晴枝臉色不好地走了進來,俯身在蘇然耳邊輕聲說:「桑妮子來了。」
  蘇然很是納悶,桑妮子不是在針線房做事了嗎,跑到這裡來做什麼?
  褪下了打滿補丁的粗布麻衣,身穿體面的棉布衣裳的桑妮子,原來也是一個標緻的女孩兒,蘇然看著面前文靜不少的女孩,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
  在這沉默的氛圍中,桑妮子一直低頭,緊緊咬著嘴脣,時間漸漸過去,氣氛越來越僵,突然,她把眼一閉,撲通一聲跪了下去!
  「姑娘,讓我來伺候你吧!」
  蘇然和晴枝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幕驚得愣在當地,晴枝的眼睛瞪得銅鈴一般大。
  「你這是做什麼,你不是在針線房做的好好的麼?」要讓桑妮子進綠灣小築,晴枝是第一個跳出來反對的。
  「求姑娘可憐,我針黹太笨,在針線房做事,遲早要被攆出來的,我們一家在王府沒有根基,一個不小心就會落個不好的下場,我們是跟著姑娘離開的,也只有依靠姑娘了。」
  蘇然想起早晨娟兒的哭訴,再看看眼前的桑妮子,有了一種哭笑不得的感覺,她還記得離家的那天夜裡,桑妮子對她惡目相視的神情。
  正巧這時,靈芝又來了綠灣小築,一進門就笑道:「瞧我又來叨擾了,昨兒才跟你提過他們家的事兒,今兒就為這事跑腿了,」說畢她從袖袋中取出一張紙,展開仔細核對了一番才遞給蘇然,「這是她的身契,娘娘讓我給送了來,難為她之前去福至堂跪求了好一陣了。」
  蘇然接了身契,思索半晌,默默把身契摺疊好交給晴枝,算是默認留下桑妮子了,晴枝急得跺腳,蘇然示意她稍安勿躁:「來我這裡只有一個要求,就是聽話,你可能做到?」
  桑妮子一陣狂喜,連連磕頭:「謝姑娘憐憫,從前我不懂事,往後我一定盡心服侍您,聽您的話,聽晴枝姐姐的話!」
  蘇然收下桑妮子,雖然心中也有些不安,但是因為自己初來乍到,王妃身體不好,不想因為這個事情再去煩她,更不想給人留下個刁鑽不容人的印象,另外,自己和常家的矛盾恩怨,不能在王府裡被擴大化了,因此她採取了息事寧人的做法。
  靈芝一臉欣慰地雙手合十,語帶笑意道:「這就好嘍,姑娘給改個名吧,以後她就是姑娘的人了。」
  靈芝的意思是嫌桑妮子這個名字太村氣,配不上王府丫頭的身份,蘇然稍加沉吟,心念一動:「怕你往後改了名字不習慣,還是叫‘桑霓’吧,‘霓虹萬丈’的‘霓’。」
  對於桑霓突如其來的投誠,蘇然還是比較防備的,因此,她對待桑霓的態度就是:乾養著。
  貼身衣物、錢財、吃食等重要事務一律不經她手,只讓她做些雜碎的活計。不過從這幾天的觀察來看,她似乎乖巧了不少,一改以往仇視敵對的刺毛性子,對於晴枝的各種刁難和責備都能忍氣吞聲,無論是縫補刺繡、跑腿傳話還是打掃屋子都沒有半句怨言,這倒讓蘇然對她刮目相看了不少。
  隨著露月的接近,天氣愈發涼爽了起來,誠王府內卻越來越喧囂了,除了交租的莊頭們陸續趕來,更有一件大事要操辦。
  十月初二,誠王世子滿周歲生辰。
  誠王府大擺上百桌流水席,各地鄉紳、勛貴賓客絡繹不絕,鞭炮聲聲不絕於耳,甚至還有千里迢迢從南方請來的名角兒戲班子搭台唱戲。
  雖然有些心癢難耐,但作為欽犯的女兒,這種場合蘇然並不宜露面,初二這天她只好蜷縮在自己的小院裡,和往常一樣,看書練字,過著平淡無聊的生活。綠灣小築的丫頭們平時做活兒都撈不到什麼油水,所以這次也很嚮往前頭的熱鬧,蘇然乾脆放了她們一天假,讓她們都興高采烈地去領賞了,只留了晴枝一人看屋子。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4-4 00:23:12

第十一章

  呆在比平時空曠的屋子裡,覷著個空兒,蘇然去了一趟春草園,園內的辣椒和番甜瓜都掛了果兒,原來這所謂的番甜瓜就是後世的哈密瓜,蘇然捧著一隻瓜狠狠嗅了一口香氣,一想起那甘甜的滋味,頓覺滿口生津。
  摘下一茬掐尖兒的辣椒和哈密瓜,用提簍子分類裝好,這次成熟的瓜足有七八個,辣椒也裝了半簍,當初每種種子只種下了五茬,產量卻十分驚人,個頭也比前世見到的大上三四分,據蘇然所知,哈密瓜對於生長的土質、氣候、陽光照射條件等有很高要求,這批瓜菜在沒怎麼打理的情況下還能長得這麼好,看來,春草園就像一個大熔爐,有一種神秘力量能優化植物的品種。
  不過眼下她也顧不得想太多了,饞蟲已經在她的胃裡鑽來鑽去了,她急匆匆地將一隻瓜切兩半,掏空了瓜瓤,拿了一隻小勺,挖了一塊果肉品嘗,鮮甜的味道讓她情不自禁地發出了滿足的喟嘆,這些天王府的夥食實在是叫人失望,都是些中看不中吃的花樣子,突然間吃到這麼美味新鮮的水果,沒有出息的她覺得人生沒有比這一刻更幸福的了。
  今日天光晴好,一碧如洗,蘇然哼著小曲兒捧著瓜,來到了閣樓上,臨欄遠眺,正好能看見王府的另一端高朋滿座,熙熙攘攘,正是東南方的露天宴會場所。
  蘇然的眼力不錯,一眼望去,人頭攢動都能看的見,露天大院裡擺著十多個朱漆大圓桌,賓客們圍桌歡坐,觥籌交錯,丫鬟們捧著猩紅的捧盒來回穿梭,各色珍饈美饌如流水般端出。
  前面的喜鶯台已經搭好了布景,就等開嗓了,蘇然對原汁原味的傳統戲曲也很感興趣。前世躺在床上的時候,終日靠看書打發無聊,使得她對中華文化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如今能夠真實地體驗一把古韻曲藝的精妙,著實讓她期待不已。
  聽著餘音繚繞的婉轉曲調,吃著香甜的水果,蘇然享受地眯起了眼睛。待到宴會漸漸進入尾聲,菜肴被順序撤下之後,正中的桌子上又被擺滿了不知名的物品,一個帶著虎頭帽,身穿大紅小衫的奶娃娃從屋內被抱出,眾人都離了席,一齊涌向正中間的圓桌,將桌子圍擠的水泄不通,外圍的人都伸長了脖子張望。
  蘇然猜到是抓周儀式開始了,這個環節可不容錯過,好奇的她踮起腳朝那邊張望,但她離得遠,前方的檐角、樹枝遮擋了她的視線,看得並不真切,她索性一隻手抱著柱子,爬高踩在了圍欄上眺望。
  她在人群中一眼就瞅見了高大的誠王,這人有種傲然獨立的氣韻,在人群中很容易分辨,此刻,他正親自把孩子抱到桌子上。
  小傢伙在桌子上爬了一會兒,周圍的人都拿著各樣東西往他眼前遞,逗弄著、引誘著,也不知他最終抓住了什麼,人群裡突然爆發出一陣歡呼,誠王似乎也很滿意,將兒子像舉獎盃一樣高高舉過頭頂,仰頭凝視著他。
  蘇然看不清誠王的表情,但可以想象一定是嘴角含笑的。不過這個動作讓她聯想起《獅子王》裡,小辛巴出生後百獸朝聖的場景來,腦子裡想象著那樣的畫面,不由咯咯笑了起來,還把手中半個瓜高高舉起,裝模作樣地說了句:「敬辛巴!」
  「喂!上面的做什麼呢!」一個少年清亮的聲音突然傳來,嚇得蘇然手一抖,手裡的瓜直直地掉落了下去……
  天哪!要砸到人了!
  蘇然本能地抱緊柱子,閉眼咬脣,心裡已經尖叫到一百分貝以上了!
  那少年眼見垂直朝他砸來的不明物體,火光電石間使出旋風一掌,大力將它拍到了一丈以外,撞上了半人粗的樹幹,銅盆大的瓜竟被砸的四分五裂!
  他望著碎了一地的瓜瓣,氣憤地大喝一聲,如閃電般迅速衝進屋子,蹭蹭竄上樓梯,直奔頂樓。
  他的這番響聲,驚得正在房內做針線的晴枝狠狠扎了手,丟下針線筐就跑了過來。
  蘇然覺得整個屋頂都隨著千斤重的跑步聲震動了起來,唬得她狼狽地死死抱緊了身旁的柱子,咬著牙動也不敢動。
  少年跑上閣樓的時候,看見的竟是一個白嫩嫩的小丫頭,踮著腳站在外側的圍欄上,姿勢十分危險,梗著脖子閉著眼,雙手合抱柱子,正偷偷眯著一隻眼朝外覷。
  沒想到闖禍之人是這樣的一個小姑娘,他心裡又好氣又好笑:「喂,臭丫頭,快下來!你為何要作弄人?今日若不是小爺,換做旁人的話,早被你砸傷了!」
  「不,不是的,是意外。」明明自己是被嚇到了才失手的,真是惡人先告狀,不過看他凶神惡煞的氣勢,蘇然說話都氣短了三分。
  這少年十五六歲的個頭,濃眉大眼,膚色偏黑,健碩的身材將黛藍色的外袍撐的服服帖帖。
  晴枝也跌跌撞撞地跑了上來,看見自家姑娘這個情形,先是驚痛,繼而生氣:「姑娘!和你說了多少遍,不可爬高下低的,萬一失手掉下去了,可是了不得的!一個姑娘家像個小子似的瘋玩,成個什麼樣!」她一肘撞開旁邊的少年,小心翼翼地把蘇然攙扶了下來,撣了撣她裙子上的灰塵,又仔細檢查了一番,才想起杵在前面的少年,翹著蘭花指氣勢洶洶地指著他質問道:「你這個莽撞鬼,隨隨便便就闖進了姑娘家的院子來,倒還有理了?」
  那少年被這話罵的有些汗顏,摸著後腦勺,聲音越來越低:「我瞧著這邊樹多幽靜,才想來歇息片刻的,門口都沒個看守的人,我哪知道這裡有個姑娘住的,」他臉上閃過一絲羞赧,有些彆扭地拱手舉起,拜了下去,「抱歉了。」
  說完也不待她們再說話,身子一轉,三五步就奔下了樓梯,跑沒影兒了。
  真是一個莫名其妙的人。
  晴枝眼下卻顧不得理會那少年,一想起剛剛那驚險的情況,又疾言厲色地把蘇然重新數落了一遍,蘇然耷拉著腦袋乖乖聽著,約莫過了一刻鐘,娟兒和桑霓回來了,晴枝這才住了嘴,黑著一張臉下樓了,蘇然默了一小會兒,也悻悻離開了。
  「咦?這兒怎麼了?」娟兒指著樹下剛剛被砸爛的哈密瓜殘骸問道。
  桑霓也好奇的走過去,用腳尖撥拉了一塊瓜皮,問道:「這是什麼瓜?皺巴巴的。」
  「啊,這是貢瓜,稀罕著呢,我在娘娘屋裡當差的時候見過一次,難道是廚房送來給姑娘嘗鮮的?不過灑掃院子的丫頭怎麼沒來收拾乾淨呢?」
  桑霓聽後也不以為意,拿來了簸箕和掃帚,笑說道:「她們不知哪裡猴兒頑了,我去打掃乾淨吧,對了,今兒你得了多少賞錢?」
  「五百來個大錢兒,你咧?」
  「哎呀,可比我多,明兒就托給我爹,讓他買些新頭花兒捎進來……」
  蘇然躲在角落,聽見她們的談話越來越瑣碎,緩緩呼出了一口氣,暗道好險,差點兒就因為一隻瓜露了餡兒了。
  天幕已經黑透了,喧囂了一天的誠王府也漸漸歸於平靜。
  福至堂內,靈芝端著茶水退出了正屋,輕輕將門掩上。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4-4 00:23:23

第十二章

  屋裡的誠王坐在炕沿,看著躺在一邊的妻子疲倦的病容,輕聲道:「今日辛苦了,早些歇息。」
  「不急,有些事兒想問問殿下。」
  「嗯。」
  「城西的幾家鋪子,都劃到倪月嬋的名下了?」
  隨後是一陣長久的沉默,燭光在寂靜中搖曳生姿。
  「呵,難怪府裡的進項平白少了幾千兩,她這日子過得真舒心,在鄉下不僅能怡情養性,還能穿金戴銀,好不風光!只可惜我這破落身子還要在這兒熬日子。」誠王妃說了幾句話就有些激動氣喘,歪在枕頭上張口吸著氣兒。
  「不要為這些事情操勞,先把身子養好。」誠王嘆了一口氣,替王妃輕輕掖了掖被角。
  王妃注視著眼前的這個男人,諷刺一笑,合上了眼,翻身朝裡睡下,不再理會誠王的反應。
  誠王在榻前沉默地坐著,沉著目光凝視著纖弱的背影,遲遲沒有再開口,直到燭花爆了一聲,才起身離開臥室,前往盛暉閣處理公務。
  露滴枝頭,盛暉閣內的燭火一夜燃至天明……
  清晨,一陣清脆的鳥鳴聲灌入了熟睡人的夢鄉,攪碎了一夜裊裊煙雨、秋波粼粼的美妙夢境。
  蘇然緩緩睜開了眼睛,脣角略帶笑意,每天能睡到自然醒實在是太愜意了,她先伸個大懶腰,再赤腳跑去打開了臨靠美人榻的窗戶,跪坐在榻上欣賞小花園內每日變幻的風景,這是她每天都要做的事情,因為這是一整天美好心情的開端。
  花園內的幾顆楓樹變得如噴火蒸霞一般,錯落在其間的幾棵山茶樹也羞答答地綻放了幾朵花,一紅一粉交相輝映,映襯著青磚灰瓦的古老宅邸,好一幅工筆畫中才有的美景。
  晴枝正在指揮著小丫頭們將剛送進來的菊花擺好,這些菊花都是常叔精心栽培的,白的黃的粉的,千姿百態,煞是好看。
  「晴枝,摘兩朵最鮮麗的給王妃娘娘送去。」蘇然趴在窗口上囑咐道。
  「知道了,娟兒去送,回來時順道去廚房把早飯拿來,你這妮子又跑來躲懶了。」晴枝叉著腰,開始了每日一訓,娟兒吐了吐舌,抱起裝著新鮮花朵的盒子,一溜煙跑出去了。
  洗漱完畢,蘇然繼續趴在窗框上,百無聊賴地等著娟兒回來,只是過了許久,鳥兒飛過一撥又一撥,也不見她的人影。
  晴枝也等得不耐煩了,就指著桑霓吩咐:「你去前頭看看怎麼回事,被什麼絆住了腳?」
  桑霓乖巧地應了一聲,剛拾掇完準備出門,就見娟兒一臉驚惶的跑來,兩手空空,氣喘吁吁。
  「姑娘,不好了!我們娘娘吐血昏過去了,福至堂現在一團亂!」
  蘇然倏地站了起來,一臉驚詫:「怎麼回事?靈芝呢?」
  「不知道出了什麼事,靈芝去喊管事的胡大娘了。」
  「糊塗,這時候喊她頂個什麼用? 」蘇然能夠想象的到那邊現在人多手亂的情形,急急忙忙趕了過去。
  剛到福至堂外堂口時,正見一群丫鬟們扒著門框往裡探頭探腦。
  蘇然撥開人群進了屋,只見屋裡一片狼藉,茶碗殘渣、碎瓷花瓶滿地都是,臉色慘白的奶媽抱著小世子呆立在一邊,懷裡的小娃娃被這情形嚇得哇哇大哭。
  王妃的炕邊圍了烏壓壓一群人,掐人中,點丹藥,弄的手忙腳亂,蘇然一眼瞅見了王妃身邊的另一個大丫頭芳杏,這會兒她正拿著丹藥往王妃的嘴裡塞。
  情況緊急,蘇然顧不得許多了,她一溜煙兒鑽到芳杏身邊,提高了聲音問:「芳杏姐姐,先別慌,大夫請了嗎?」
  蘇然平日裡常送些小禮物去福至堂,禮數周全,待人厚道,和福至堂的丫頭們相處都不錯,六神無主的芳杏一見是她,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靈芝去找胡大娘了,她對府外的情況熟。」
  「她家住在後街上呢,繞過去恐怕來不及,」眼下救人要緊,蘇然凝眉斂目,環視了屋內眾人一圈,暗自沉了沉氣,對著面前的兩個丫頭指派了起來,「你去馬廄吩咐小子們套好馬車;你去祥雲館找夏公公,跟他一起去請大夫。」
  兩個丫頭看了芳杏一眼,見她並無異議,便匆匆領命退下,芳杏追過去囑咐了一句:「記得去找吳太醫!」
  蘇然看著剩下的人繼續吩咐道:「其餘人不要堵在床前,你來把王妃放平躺著,手腳輕些;你來把屋裡的炭盆撤了,開窗通風;你去通知門上的小么兒,請殿下回府;你們倆把地上的碎瓷茶渣打掃了;還有乳娘,把小世子抱出去哄著,不要讓哭聲傳到屋裡來。」
  剛才還雜亂無章的眾人經過這番指派,立刻變得井然有序起來,閒雜人等都被遣散了,屋內也安靜了下來,蘇然這才把芳杏叫來問話:「怎麼就變成這樣了?」
  芳杏猶豫了片刻,從炕的裡側翻出一張信紙,上面還暈染了點點血痕,掉著眼淚說:「今早傳進來的,我不識字,娘娘看了之後就吐血了。」
  蘇然接過信快速瀏覽了一番,嘆了一口氣,看著昏迷不醒的王妃,露出憐憫的神情。
  原來是王妃老家派人捎來的求救信,信上說草原上的幾個部落發生了戰亂,王妃的父親遇刺身亡,大哥失蹤,至今生死不明,更嚴峻的是,她的二哥之前向誠王請求派兵支援,誠王卻一直杳無回信,如果誠王再坐視不管的話,整個扎爾明部將會被滅族!眼下已經到了火燒眉毛的時刻,請王妃想辦法救救家鄉父老云云。
  蘇然將信折好,還給了芳杏:「一切等殿下回來再做定奪吧。」說罷卷起袖子,幫著丫鬟們一起打掃起來。
  誠王急急踏進福至堂時,正好吳太醫已經問診完畢,只見一個纖小的身影在內屋走動,利索地吩咐眾人:「給吳太醫準備好筆墨紙硯,再去速速通知藥材庫,先把上等的人蔘找出來,熬藥用的器具都準備好了嗎?」眼下分秒必爭,任何一個環節都不能出錯,蘇然低著頭仔細回想了一下每個細節,應該都安排妥當了。
  她一抬頭,驟然見誠王正盯著她瞧,心中一驚,手忙腳亂地行了個禮,恰巧這一刻,一上午滴米未進的肚子發出了強烈抗議,傳出了一聲響亮的「咕嚕嚕」,蘇然尷尬地愣在當地。
  誠王微微一笑,並未多說,轉身詢問旁邊的吳太醫:「怎麼樣了?」
  「老夫為娘娘施了兩針,現下已經甦醒了。腹部氣逆而拘急,衝脈氣結失調,切記往後萬萬不可急怒傷心了。」
  誠王點頭應允,送太醫去開方後,才轉身回屋,直奔炕床,前去查看王妃的病情。
  王妃雖然醒了,卻一直閉著眼,似乎並不想見到他。
  「有何不快跟我說,不要糟蹋自己的身子,」見她還是緊閉雙目,沒有搭理他的意思,便指著芳杏追問了一番,芳杏支支吾吾了半天,才把那封信掏出來交給他。
  他看完信後眉頭鎖的更緊,拇指摩挲著末尾的落款,良久才輕聲說:「這件事我並不知情,你且放心,我會給你二哥一個交代。」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4-4 00:23:34

第十三章

  誠王說完就匆匆離開了,看來是去處理這件棘手的事情了,臨行前他再次朝蘇然點點頭,似乎是感謝和拜託的意思。
  看到了人家夫妻不睦的一面,蘇然倒有些侷促了,要不要也順勢離開呢?
  此時湯藥已經端了進來,炕上的王妃眼皮動了動,慢慢睜開了眼睛,向蘇然虛弱一笑,眼中有數不清的情緒,蘇然在心中嘆了一口氣,還是等吃完藥再告辭吧。
  當她回到綠灣小築的時候,已經餓的前胸貼後背了,屋內適時飄出一陣飯菜的香味兒,惹得她忍不住用力嗅了嗅,最清香的莫過於桂花糖藕的味道,這是一道地道的江南菜,想不到王府裡也有廚子會做。
  晴枝正在門口候著,見了蘇然急忙迎了上來:「姑娘回來了?剛廚房把飯菜送來了,今兒加了不少菜,聽說是殿下親自吩咐的。」
  蘇然一愣,想不到誠王的心思竟然如此縝密,只憑一聲肚子響就安排得這麼周詳。
  對著一桌與平時夥食質量截然不同的佳肴,蘇然心情大好,又實在是餓狠了,風卷殘雲般消滅了一大半食物,撐的肚皮圓鼓鼓的,癱在椅子上一動不動。
  晴枝見她這副樣子,硬要把她拖到荷花池邊散步去。臨出門前她還戀戀不忘那些剩下的菜肴,對娟兒再三囑咐道:「那醬梨我還沒吃完,留著等我回來!」
  在池塘邊走了兩圈,蘇然依然回味著剛才那頓飯,看來這裡廚子的水平也是參差不齊的,平時送到綠灣小築的飯菜,估計是個幫廚做的,尤其是甜品,都比不上剛剛那盤醬梨的萬分之一,那脆爽新鮮,滿口清香的味道,要是天天都能吃到該多好啊。對了,自己種的那些瓜果蔬菜不也可以這麼處理嗎!既持久保鮮,又香甜可口!一想到這個點子,蘇然立馬就有些躍躍欲試的衝動,礙著晴枝就在旁邊,才沒有表現得太過分。
  誠王府西北端,福至堂內。
  燃燒的旺旺的火盆被端了進去,仍舊不時傳來一陣猛烈的咳嗽聲。
  「娘娘,真的要做這些麼,你的身子……」芳杏坐在炕下的小腳踏上,對著一臉憔悴的誠王妃,焦急地問著話。
  「我的身子是不中用了,撐得過這個冬天便是大幸,所以才要快快動手,我不想等我死了,所有東西都成了那個女人的囊中之物,我的兒子還要仰靠她的鼻息過日子!」一想到牙牙學語的兒子,誠王妃心中涌起一陣難言的疼痛。
  芳杏聞言也悲傷地落了淚,又想起在病人面前流淚不吉利,急急用手絹擦了去,靈芝也背過頭去不說話。
  「待會兒讓胡海家的來一趟,今天這麼緊急的時刻,她居然磨蹭了半天才過來,膽子倒是肥了。」
  「您的意思是,胡大娘是那一邊的人?」靈芝轉過頭來,一臉訝異,壓低了聲音問。
  原本虛弱的成王妃突然顯露出一絲狠厲來:「甭管是不是,我也沒時日理會了,寧可錯殺也不放過!」
  芳杏一臉為難地絞著帕子,一向沒有主見的她瞥了瞥靈芝,又沮喪地低下了頭,小聲道:
  「可是該怎麼做呢,我和靈芝都沒見過什麼世面,要處理府裡這些拐彎抹角的事情,單靠我們兩個丫鬟,比登天還難呢。」
  誠王妃精氣神有些難以為繼,復又躺回去閉目養神,良久未言,芳杏和靈芝以為她睡著了,替她蓋好棉被,躡手躡腳地準備退下。
  只在這時,一直閉著眼假寐誠王妃,突然幽幽地開了口:
  「綠灣小築裡不是住著一位現成的人選麼?」
  這兩天誠王府裡發生了一件大事,王妃娘娘重奪管家大權,大管家娘子被革錢訓斥,罰回家閉門思過了,具體原因無人知曉。
  王府下人聞風而動,都猜測大管家和她娘子在主子跟前兒失寵了,從中還牽扯出千絲萬縷的相關人物,渾水摸魚的,煽風點火的,無中生有的,借刀殺人的,各色各樣的人都跑出來了,真是一碗水衝散了螞蟻窩。
  好在誠王府是皇子出宮另闢的府邸,與百年世家不同,沒有那些錯綜複雜的宗族關係,誠王和王妃又一向勤儉持家,府裡的下人護院等不過一百二十人上下,沒有什麼經年的世僕,許多問題處理起來倒是便宜許多。
  不過同一時刻,綠灣小築裡的蘇然可沒什麼心思關注王府的動靜,她正站在春草園的土地上,望著擴大了一倍的空間目瞪口呆。
  是什麼時候變成這個樣子的?昨晚她還進來過,收了另一批辣椒和哈密瓜,今早竟然就憑空冒出這麼多地,土質細膩肥沃,和之前的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而且最重要的是,什麼原因促成了空間增長的呢?
  蘇然苦苦地都坐在小板凳上苦思冥想,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這次完全沒有徵兆的突變讓她有些不安,既然空間會擴大,那會不會縮小,甚至消失呢?
  靈芝來到綠灣小築的時候,正看見蘇然一個人托著腮發呆,連她進屋都沒察覺。
  「在想什麼呢,愁眉苦臉的。」
  「啊,是靈芝姐姐吶,」蘇然的肩膀冷不防被一拍,心神頃刻回籠,下意識裡胡亂謅了一個理由,「沒想什麼,就在想前兩天吃到的醬梨是怎麼做的,要是簡單的話我也想自己炮製些。」
  「原來是這個,這我倒是知道。其實也不難,將甘草煮出黃汁兒,加糖熬制,晾涼後把梨片浸泡進去,封壇醃制一兩天即可,吃的時候撒上南姜末,配著酸梅乾,味道最好,」靈芝說完歪著頭,指著自己的鼻尖笑道,「我幫了你這一遭,你也要幫我一個忙才是。」
  「這就是說見外話了,幫忙哪裡還要禮尚往來的,姐姐有什麼需要,吩咐我一聲就成。」
  「哈,那我可不客氣了。是這樣兒的,我雖然識得幾個字,卻寫的不工整,今天下午請你來幫我謄寫幾個字。」
  蘇然以為是寫請柬之類的東西,便欣然應允了。
  話說回來,蘇然的字還算是還不錯的,雖沒有大家風骨,但也清秀有加,她以前並沒有練過毛筆字,想來是這具身體的本能記憶。
  用過晌午飯小憩了一會兒,至未正時分,蘇然眼看時辰差不多了,便動身前往福至堂。
  誠王妃此刻正歪在炕上微微出神,不時壓低聲音咳嗽兩聲,蘇然輕輕地走進來,朝她行禮請安。
  「你來啦,快坐吧,是我讓靈芝把你叫來的,我這兒有個事兒想請你幫忙,」誠王妃蒼白的手按在胸口上,深深吸了兩口氣才繼續說,「眼下我要把府裡的舊賬清理一遍,揪出幾隻蛀蟲來,只是手邊沒什麼得用的人,只好請你幫把手了。」
  蘇然瞪大眼睛地看著不遠處的案桌上,幾十本大冊子摞了一尺多高,實在不知該說些什麼,查賬這樣機密的事情,不應該有她這個外人瞎摻和吧。
  誠王妃見她猶豫的神色,像是猜中了她心中所想:「你不必顧忌,在你進府的第一天,我就沒有把你當做外人了,蘇濟銘大人虛懷若谷、高風亮節,其德行為世人所稱道,他的女兒,一定也是個德才兼備的女孩,況且,聽說你在家時,便能替令尊料理內院瑣事,很得眾人交口稱讚呢。」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4-4 00:23:46

第十四章

  原來這個蘇家小姐生前還是個管家小能手,這讓蘇然倍感壓力,本能地有些排斥這個突兀的請求。
  「唔,殿下的門客先生足智多謀,辦事老練,一定能幫到娘娘的。」
  「我信不過他。」只這一句,就讓蘇然陷入了尷尬的沉默。
  誠王妃稍稍靜默,從袖帶中掏出一份紙折略節遞給蘇然,蘇然接了過來,展開一看,盡是一些田產、商鋪的信息,略有不解。
  「這是?」
  「是我的嫁妝單子。你若願意幫這個忙,這單子上的產業,任你挑選。」
  蘇然心中一驚,手中的紙仿佛成了咬人的蟲子,急急忙忙塞了回去。誠王妃搖搖頭,緊緊握住蘇然的手,咳嗽了好一陣,才略顯激動地說:「我活著的日子,扒著手指頭都數的過來了,這也是無奈之舉,請姑娘幫幫我吧。」
  看著眼前形如枯槁的面龐,骨瘦如柴的手指,拒絕的話怎麼也說不出口。
  蘇然咬了咬牙,暗想:「豁出去了,能幫就幫些吧。」
  「娘娘千萬不要這麼說,真是讓我無地自容了,我潦倒落魄之時,是王府收留了我,吃穿用度都是府上給的,為娘娘盡些綿薄之力,本就是應該的事情。」
  王妃欣慰地笑笑,棉被下的手摸索了半天,扯出了一條繩帶,上面串著兩把鑰匙,其中一把綁著綠線,形狀奇特,齒輪非常複雜,匙柄是梅花的形狀,蘇然從未見過這樣的鑰匙。
  但是誠王妃取下的是另一把形狀普通的,綁著紅線的鑰匙,交給了蘇然道:「這是庫房的鑰匙,一直由我貼身保管著的,現今交給你,行個查賬之便。」
  終於還是接下了這個燙手的山芋,蘇然猜想,能讓王妃晾出嫁妝的賬目,一定很不尋常吧。
  原本蘇然滿心以為就像靈芝所說的,自己只是來搭把手,做個書記員,把有問題的賬目謄寫一遍即可。直到靈芝和芳杏兩人都眼巴巴地望著她,等待她下達的指令的時候,她才猛然驚醒,這是讓她主導這次查賬工程吶!
  蘇然兩眼一抹黑,要查些什麼都不知道,她突然意識到,肩上的擔子比她想象的還要沉重多了。
  一個未經世事的毛丫頭,一個病入膏肓的病人,一個一知半解的丫鬟,還有一個大字不識的透明人,組成了史上最業餘的審計團隊。
  硬著頭皮,蘇然翻開厚重的賬冊,吹了吹落在桌子上的灰塵,開始認認真真地一項項檢查了起來。她沒有什麼財務方面的知識,也沒有查賬的經驗,好在她是個骨子裡充滿韌性的人,那就用最笨的方法吧。
  當第三炷香燃成灰燼,蘇然擱下手中的筆,揉搓著酸脹的雙眼,專心思索了起來。
  誠王是辰啟四十六年駐守凌州的,這些賬目也是從那時候開始記錄的,一共七年時間,從最近王府裡的動向上來看,王妃最想揪出的應該是大管事胡海和他老婆。
  蘇然剛剛看過花名冊,胡海是辰啟四十九年才當上大管事的,那麼頭三年的賬冊就可以先放在一邊了。
  「靈芝姐姐,賬冊你們先暫時不用理會,現在請你們回憶一下,這幾年王府都辦了哪些大事,列出一個單子給我吧。」
  靈芝和芳杏點點頭,湊到一起小聲討論了起來,蘇然又把所有賬本重新歸納整理了一遍,所有支出都是按用途分類的,大致分為膳食、工事、服飾、送禮、雜項等幾個大類。
  每年的收入方面,誠親王的歲俸銀是一萬兩,王妃八百兩,還有歲賜的綾羅綢緞、祿米鹽茶等,單是這些,養活一兩百號人綽綽有餘了。不止如此,每年外頭鄉紳官吏們的孝敬銀子也有七八千兩,皇帝另行賞賜的金銀珠寶還有上萬兩,莊子和商鋪的收入也是一個大宗,歲入約兩萬之數。
  朝廷的俸銀和賞賜是鐵板釘釘的,有官印為證,這一塊不太好做手腳,那麼莊子和商鋪便是一個漏洞,蘇然在這兩項上做了一個標記。
  裹著厚厚棉被的誠王妃,倚在緞面靠枕上,望著蘇然奮筆疾書的背影,有點兒走神。
  八年前的自己和她差不多大,也是這樣秋風瑟瑟的時節,終於在鑼鼓喧囂聲中,嫁作了他人婦。她還記得那天夜裡,從紅蓋頭外透進來的光照得她眼前一片氤氳,當他掀開蓋頭的那一剎那,當她的目光觸及到微醺的帶著淡淡笑意的臉龐,她才知道原來呼吸竟是這麼困難的一件事情,她從未見過那麼清亮的眼神,最美的詩句也不足以形容……
  只是隨著歲月的流逝,歷經了萬千世事,那雙神采奕奕的眼神漸漸黯淡了下去,變得古井不波,捉摸不透。他們的婚後生活也一直是不溫不火的,驕傲如她也不會去刻意逢迎取悅他。
  他的女人也不多,一個早死了,一個被自己趕去了鄉下。
  一想到了倪月嬋,她的臉上露出了一絲恨意。
  自己本不該心生嫉妒的,她的父兄都是草原上英勇的王者,連皇帝都要禮讓三分,而倪月嬋,不過是個下官孝敬的姬妾,無根無基,空有姿色。可是,身為女人就是會忍不住去比較:聽說他多賞了她一串南珠,多留下吃了一頓飯,多陪她說了一會兒話,甚至,還把綠灣小築給了她,心口像被毒液啃噬蔓延,歹計也油然而生,幾經周折,終於把這個眼中釘攆出了王府……
  風過枝搖,落葉蕭蕭。
  誠王邁進福至堂的腳步一頓,沉靜的目光一掃而過眼前的景象。
  臥室裡多出了一張大案桌,擺滿了亂糟糟的冊本,下人們一概不見,只有四人擠在屋裡,炕上的妻子已經睡著了,另外三人專心致志地做事,並未發覺自己走了進來,當中一個小姑娘咬著筆桿斂目沉思,臉頰邊沾上了淡淡的墨痕,一副苦惱煩神的模樣。
  「在做什麼?」
  三人冷不丁聽見屋裡有個男人的聲音,驚得瞬間起立立正,端端正正地站好。
  誠王妃淺眠,聽到動靜後睜開眼,半撐起身子,看到多日未見的丈夫,神思還有些恍惚,漫不經心道:「沒什麼,查一查舊年的賬目。」
  「胡鬧,你現在不可勞神,這樣下去大羅神仙也救不了你。」誠王冷著臉,又一掃視案桌後的三人,一股強大的壓力逼迫著她們齊齊低頭,不敢出聲。
  誠王妃一笑,看著即將燃盡的火盆說道:「就是趁著還有心力的時候,處理乾淨了,不然等我閉了眼,這個家裡只能任憑別人興風作雨了。」
  聽著這夾槍帶棒的暗諷,誠王的臉上隱隱有了怒氣,忍了良久之後,丟下一句「不可理喻」,拂袖而去,待到跨出門檻時,他的身形頓了頓,沉鬱的聲音飄來:「我已派了兩千騎兵前去助你二哥,最快二十日便有結果。」
  誠王妃聽了這個消息後倒回在枕頭上,失神地望著繪著五彩蝙蝠的梁頂。
  王府的下人們聽說王爺回來了,都在暗自觀望王爺這回對於整頓內務的態度,在他們看來,王妃這完全是瞎胡鬧,尤其是杜絕了一切管事參與其中,讓一個來歷不明的小丫頭指手畫腳,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4-4 00:25:05

第十五章

  終於,經過了一天的煎熬,茶飯不思、翹首以待的眾人們得到了一個驚人的消息:
  殿下竟然把盛暉閣的側廳騰了出來,以供查賬使用!
  這幾天蘇然把賬本大概梳理了一遍,賬面上做的很漂亮,並沒有什麼特別可疑的地方,即使偶爾查出一兩條有出入,也只是十幾兩碎銀子的小數目。不過她知道,人的貪慾是無止境的,一旦打開了貪婪的缺口,即使明知有危險也會飛蛾撲火,不然古今也不會有那麼多人死在「貪」字上。
  這個王府裡的腐敗,其實從一些細節就能看得出來。比如廚房,大廚房做出的食物味道實在不敢恭維,卻養著十多名廚子,大多是裙帶關係安插進來的,每年的開銷也十分驚人,誠王和王妃都不是好口腹之欲之人,王妃還常年吃齋,但是賬上卻記著一年要吃掉二千多斤豬肉、九百多隻雞、七百餘隻鴨等等,米面糧油更是不計其數,這些無中生有的花費究竟進了誰的口袋就不得而知了。
  由此可見,誠王爺治軍主政雖然很有一套,但是於內院管理上卻是比較疏散的,王妃的身子每況愈下,直至不能理事,後由各大管事一手把控內院事物,油水肯定撈了不少,而王爺只求大致過得去就行了。
  蘇然寫完最後一筆,停了下來,覺得應該換個角度思考問題,這麼呆看賬冊,也找不到什麼實際的證據。
  她習慣性地咬著筆桿,掃視著一份誠王府大事記。
  之前王妃向她透露過一些關於胡海身份的懷疑,雖然這些懷疑純粹只是王妃的直覺,但是蘇然目前只有這一條線索可查,她重點抽出了幾件事情,簡單地標注了一些信息:
  辰啟四十九年,胡海頂替大管家之職。辰啟五十年,綠灣小築重新修繕,倪姬遷入。辰啟五十二年,小世子出世,倪姬離府。辰啟五十三年,城西兩處酒莊、兩處糧油鋪子劃入倪姬名下。
  經過這番梳理,蘇然隱隱覺得自己好像陷入了一場宅鬥的漩渦中。
  王妃想扳倒的不是胡海,而是倪姬。
  而這位傳說中的倪姬,手腕似乎十分了得,即使被攆到了鄉下,還能從誠王身上索得大筆財產。
  蘇然有些猶豫,現在這麼做是否明智?畢竟這家裡當家做主的還是誠王,得罪了受寵的姬妾,也就是間接得罪誠王吧。
  而且,關於胡海的身份,是最棘手一個問題,由於親王府的大管事並不是普通家僕,是朝廷任命的從四品輔官,所以即使是誠王,也不能貿然處理了他。
  天氣陰沉沉的,突然起了涼風,誠王妃一到天冷就會犯病,靈芝和芳杏放心不下,先回了福至堂去服侍她了。蘇然左思右想,最終決定寫封信交給小陳管事,請他出面打聽一些事情。
  待寫滿了兩張信紙,蘇然轉了轉手腕,伸了一個懶腰,自己能做的事情都做完了,剩下的結果就要看小陳管事的本事了。
  她走到窗前,呼吸著冷冽的空氣,頭腦清醒了許多,懶洋洋地趴在窗框上,沒有焦點的欣賞著遠處的景色。
  盛暉閣是誠王的內書房,坐落在王府北邊正中的位置,視線很開闊,她現在所在的房間是盛暉閣側廳的一間廂房裡,采光很好,環境清幽。從這裡還能看到旁邊綠灣小築的閣樓,以及小築後院裡生機盎然的小花園。
  誠王嘴上不說,卻以實際行動支持了她們,這場關於妻子和愛妾的鬥爭,誠王究竟站在哪一邊,愈發叫人捉摸不透了。
  不過,他的這次表態,卻帶來了一個意想不到的效果,府中的下人對於蘇然的風言風語少了許多,再也沒有人對蘇然的作為表示過明確的質疑了。
  其實在蘇然看來,誠王爺作為一個丈夫其實還算不錯的,例如,即使不贊成也會支持老婆的決定;還會盡心盡力替老婆處理娘家的煩心事;以及默默忍受著老婆各種莫名其妙的挖苦諷刺。
  但是誠王妃看起來一點也不幸福。
  一個本是明朗奔放的草原明珠,一個則是驍勇善戰的驃騎猛將,兩人的婚姻是天作之合的姻緣,卻因為一個妾成了怨偶,日漸離心,相看兩厭。
  蘇然欷歔不已,又想到自己目前已經十三歲了,後年即將及笄,這個年齡對於她來說實在不樂觀。上一世沒有機會見識世界,所以這一世她有太多事情想做,更受以前武俠小說的影響,她的心裡一直有個「一葉扁舟萬重山,鮮衣怒馬走江湖」的不羈夢想。
  輕輕嘆了一口氣,收拾了心煩意亂的情緒,蘇然走到小書架前,打算找一些話本子來解解悶,架子上的書的種類比較雜亂,兵書居多,還有一些詩詞歌賦,就是沒見到什麼話本小說,不過無意間讓她翻到一本《田牧農經》,頓時叫她如獲至寶,迫不及待地翻看了起來。
  全書內容很豐富,種植和畜牧都有涉及,不過大多是晦澀的文言文,蘇然讀起來不太習慣,不過這並不能減弱她的熱情,翻到《孳畜》那一篇,都是講一些養牛馬驢騾的知識,她聚精會神地一句句揣摩著。
  粗粗讀了一遍,還有一些意外收穫,書上說苜蓿草不能作為唯一的飼料喂牲口,一定要和秸稈等粗飼料混合喂食,否則牲口會得腹脹病。
  蘇然一怔,立刻進入春草園去檢查小牛犢,摸摸它的肚子發現並無異常,小牛犢也同往常一樣安逸閒適,並沒有生病痛苦的模樣,這讓她滿腹疑惑,是書上記載有誤,還是春草園內有種不尋常的力量?為了保險起見,她還是決定多種一些稻子小麥之類的作物。
  蘇然返回盛暉閣的下一刻,房門突然被推開,驚得她雙腿一軟,差點跌了一跤。
  門外的誠王看見了一臉驚恐的蘇然,似乎也很意外,他望瞭望昏沉的天際,說道:「時辰不早了,蘇姑娘還未離開?」
  蘇然尷尬地笑笑,匆匆行了禮說:「一不留神就這個點兒了,正準備走呢。」
  誠王點了點頭,並未多說,也沒有在意,舉步行至桌前,拿出火摺子點亮了蠟燭,看著亂糟糟的書桌,不經意地拿起當中一張寫了幾行字的紙箋。
  蘇然一見那紙上的字,大驚失色,心中似有狂風卷過,就地撞死的衝動都有了!
  那是她剛剛有感於妻妾關係,興起塗鴉了一首「不堪入目」的歪詩,詩曰:
  小妾銀子懷裡數,老婆氣得心裡堵,妻妾爭鬥誰之過,還是男人不靠譜。
  「噗嗤」。
  一向修養極好的誠王在這首詩前破功了,他握著拳頭堵在脣上,悶悶笑了一聲。蘇然緊張的要暈了,她還真怕誠王會氣得黑臉,畢竟在背後這麼編排人是很不道德的事。
  「呵,你都查出了什麼,敢寫出這些來,文辭實在是……俗不可耐!」誠王終於停歇了下來,嘴角還掛著一抹笑意,雙眼笑得晶亮。
  蘇然低著頭,摳著衣角的手有些不知所措,一副做錯了事的模樣。
  「罷了,以後這些話不要出去亂說,於你名聲也有礙。」誠王將信紙一折,塞進了自己的袖袋裡。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4-4 00:25:17

第十六章

  蘇然「哦」了一聲,見他沒有別的要吩咐的了,耷拉著頭默默退下了。
  今天真是太倒霉了,難怪古人都說禍從口出,自己還把它寫了出來,留了把柄,真是蠢得無可救藥了!
  蘇然因為這事忐忑不安了一晚上,第二天依然心情沮喪,賬目的事情暫時告一段落,能翻查的都查過了,接下來就是等小陳管事的消息了,她勉強打起精神,跟王妃匯報了一遍。
  晚間,夏公公來了綠灣小築,向她透露了一些王府秘聞,這些都是蘇然請他去打聽的,王妃對這些事情諱莫如深,而宮廷出身的夏公公最適合做這項工作了。
  「這位倪主子離開的前一個月,據說有另一位殿下的屋裡人暴斃了,是打小兒就跟著殿下的,殿下離宮立府時,聖上賞給了他。」
  真是讓人浮想聯翩的橋段,裡面的真相恐怕只有當事人才清楚了,蘇然有些煩躁,她並不想卷進這些紛爭裡,而且萬一自己成了助紂為虐的那個人,她的良心恐怕永遠都會不安。
  不過此時,她更關心另一個人:「胡海呢?」
  「胡大管事一直謹小慎微,他媳婦倒是出過一些小紕漏,不過都無傷大雅。還有一件事兒,據說當年重修綠灣小築的事情,便是由胡大管事牽頭的,一完工倪姬就住了進去。」
  蘇然回想起綠灣小築的修繕費用高達五萬兩,這筆錢別說修個小院子,連買個大宅子都綽綽有餘了,不知道誠王對這筆花銷是怎樣的看法,想來即使有貓膩,也找不到最終去路了吧。
  蘇然這些日子一直關在盛暉閣內,看賬本看得頭昏腦脹,就起了出門散散心的想法,還想順便買些稻谷種在春草園裡。
  凌州城內民風開放,治安極好,誠王也沒有對她的行動有所限制,所以出個門並不是什麼難事,只需向王妃報備一聲。
  前兩天氣溫驟降,晴枝染了風寒,所以蘇然沒有讓她跟著去,自己穿著低調樸素的男裝,和夏公公一道兒,打算去逛逛城西的鬧市。
  「前兒王妃娘娘提起枕頭不大舒服,我打算買些谷子回去,做只稻谷枕頭送她,城西可有糧食鋪子?」
  「有的,‘寶記’是凌州城裡最大的糧鋪,姑娘可以去那裡買。」
  「寶記糧鋪」的店面果然十分氣派,比周邊的鋪子大上三倍,粟、麻、稻、麥、豆、黍等各種穀物都有售賣,甚至還有玉米、甘薯,不過這些品種還沒有普及,產量較低,買回家吃的人很少。
  鋪子裡一個裹著頭巾的婦人,在裝著小麥的木桶前猶豫了許久,嘟嘟囔囔地抱怨道:「這才十月,就貴得頂了天兒了!」她一摸腰間的錢袋,咬了咬牙,只買了五升麥子回去。
  蘇然對於這個時代的物價沒有什麼認識,詢問了夏公公關於糧價的事情,夏公公解釋道:「凌州本就是邊陲苦寒之地,糧價比江南總要貴上三四分,今年糧價更是漲了一倍呢,一石米竟賣到一兩二錢,這不災不荒的竟出了這麼高的價兒,真是苦了平頭百姓們。」
  蘇然望著那婦人離去的背影,嘆了一口氣,糧價一漲,物價必漲,最苦的還是人民群眾,這才剛剛秋收完,若是過了冬天到青黃不接之時,米價恐怕還要漲高,這樣下去,民心不穩,社會動亂都是有可能的,不知道誠王什麼時候會糶糧平息物價。
  蘇然考慮到一畝田需要稻種三到五升,而春草園目前僅多出了兩畝地,因此她在「寶記」環顧了一圈後,只買了最上等的稻和麥各一鬥。之後又隨便逛了逛別的店鋪,買了一些筆墨、香餅和小食,還給綠灣小築的女孩們買了幾樣小玩意兒,買完了整整兩籃東西后,已近晌午,他們打算找一處地方吃飯。
  凌州的食物偏鹹辛,蘇然一直不太習慣,所以這次想吃一些清淡的菜肴。
  城西街尾有一家有名的江南菜酒樓,夏公公極力推薦,門面裝修很是高檔,看起來很貴,蘇然有一瞬間感覺這個小夏子是在敲她竹槓呢,數數錢袋裡還有三兩多銀子,應該夠吃一頓飯吧,肚子實在太餓,也顧不得許多了,拍拍錢袋,領著小夏子進去了。
  算著價格點完了兩樣小菜,小二熱情地沏上了釅釅的茶,蘇然捧著茶碗喝了一口,頓時熱到了心裡。
  正百無聊賴地等著上菜,無意間瞥見旁邊有一人徑直朝他們走來。
  「見過姑娘。」那人來到他們跟前,微笑著打了聲招呼。
  「陳管事?」蘇然也有些驚訝,沒想到還能在這裡遇上熟人。
  「今日湊巧相遇,王爺也在此處,故請姑娘上去坐坐,正好姑娘吩咐給我的事情也辦好了。」
  「這麼快?這才幾天時間。」
  「都是托了殿下的福。」
  蘇然看了小陳管事一眼,沒有說話,他是蘇家的家僕,卻好像還在替誠王做事,好在這次請他做的事情不用太避諱誠王,若是下次有什麼機密的事情,她可不敢再麻煩他了。
  飯莊二樓的雅間裡擺放著幾盆潔白如玉的翠菊,似霜似雪,清靜高雅,碧綠通透的玲瓏瓷壺內冒著裊裊熱氣。
  誠王背光坐在紅杉椅中,身穿一襲茶白暗紋錦袍,頭系金鑲翡翠黑絛帶,愈發顯得身姿挺拔,丰神俊朗,他朝站在門口的蘇然揮了揮手,免了他們的行禮。
  誠王示意眾人就坐,蘇然和夏公公有些拘謹地坐了,雖說古代男女不同席,主僕更是不能同桌吃飯,可是這位誠王貌似都不把這些規矩當回事兒,聽說他的手下裡還有江湖上響當當的女中豪傑呢。
  少時,熱氣騰騰的肴饌端了上來,其中一碗碧綠瑩瑩的湯羹尤其誘人。小陳管事先舀了一碗翡翠羹放在蘇然跟前,夏公公又為她夾了幾顆脆皮丸子。在別人面前被當做小孩子照顧,蘇然嘴角抽了抽,實在有些汗顏。
  默默吃了一盞茶的時間後,飯桌上的氣氛有些悶,蘇然看了看誠王的臉色,試探著打破了沉默:「這燴豆腐不錯,若是再加點辣椒更好吃。」
  誠王夾菜的手一頓,並未接話,夏公公倒是好奇地問道:「辣椒是何物?」
  蘇然心頭頓時一陣冷汗,她一忘形,竟然忘了現在吃辣椒的人都寥寥無幾的,她支吾著敷衍道:「嗯,是一種辛味的作料,在菜頭莊的時候嘗過一兩次,不過是鄉間野物罷了。」
  這時敲門聲響起,蘇然暗自呼出一口氣,慶幸這個話題中斷了。店小二端來一隻白瓷溫壺,壺內飄出一陣酒香,蘇然翕動著鼻子嗅了嗅,一陣甘甜的馨香撲鼻而來。
  除了蘇然,在座的其他三人都斟上了酒,蘇然雖然眼饞,卻也不敢有所表示。
  誠王修長的手指輕執酒盅,淺抿一口,喉結咕嚕一滾,亮晶晶的酒滴留在脣角:「這酒不錯,是今年的新酒麼,如今賣到幾錢了?」
  咦,王爺吃頓飯也要算價錢?蘇然在心裡嘀咕。
  「客官說的沒錯兒,是新出的縹醪酒,已經賣到鬥酒十七兩啦,今年糧食比以往貴多了,釀酒的糧都緊缺的很。」小二滿臉無奈,搖頭嘆氣地說。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4-4 00:25:28

第十七章

  果真「金樽清酒鬥十千」,這時候的酒還是奢侈品,酒莊是官府批准了才能釀造和營業的,利潤十分巨大,不過這樣高價的酒,在後世恐怕只有「茅字頭」和「五字頭」才能匹配吧,蘇然記得倪姬名下就有兩處酒莊。
  誠王聽了這話後也不再追問,只細細品著酒,微微神出,不知在想些什麼。他吃飯時顯然不愛說話,蘇然也識時務地閉了嘴。
  一頓飯吃罷,淨手漱口,燃香吃茶,一切整理就緒,小陳管事和夏公公適時地退了出去,留下他二人談正事。
  誠王拿出一隻信封放在桌上,按著信封的一角推到蘇然面前:「這是你要查的東西。」
  目前這個情形有些複雜怪異,蘇然明明是受了王妃的委託,而王妃又極其不信任誠王,但現在她卻似乎和誠王合作了,真是一團亂麻的關係。不過既然是查自家的蛀蟲,想來誠王還是願意幫忙的。
  蘇然當下也不猶豫,麻利地展開信封,專注地看了起來。
  調查的結果並不意外,胡海果然和一眾皇糧莊頭暗中勾結,私自昧下了不少租稅,長達三年之久。後面還有幾個莊頭的供詞和往來賬目,算是一份證據,蘇然心頭輕鬆了不少,總算對王妃有一個交代了。
  「這份東西,希望你過一陣子再交過去。」誠王待蘇然看完後,對她發了話。
  「為什麼?」蘇然不解,既然現在已經給了她,為什麼還要替他隱瞞一段時間呢?
  「她信你,把你當做自己人,故本王亦不會欺騙隱瞞你,但她性子衝動,若你現在告訴了她,恐怕會壞了後面的事。」
  蘇然心中一驚,後面的事?難道胡海的事情還另有隱情?
  她暫時放下心中疑惑,問道:「那需要多久?」
  「尚不清楚。」
  總是這麼回答的模稜兩可的,蘇然在心裡忍不住抱怨了起來,這讓她後面該怎麼辦?
  不過轉念又一想,既然他已經把這些消息告訴了她,就表示他對胡海暗地裡的所作所為是心如明鏡的,那他知不知道胡海和倪姬可能會有牽扯呢?想來應該不知道吧,不然怎麼還送人家鋪子呢,而且話說回來,王妃的那些猜想都沒有真憑實據的,說起來是女人的直覺,沒準只是因為嫉妒而胡思亂想罷了。
  雖然對誠王口中所說的「後面的事」感到很好奇,但她更不情願捲入豪門大戶裡的是是非非,總之有了手上的東西,總算減輕了不少壓力。
  因回程時多出了不少東西,夏公公準備了一輛馬車,蘇然看時間也差不多了,就起身告辭了。
  馬車一路小跑,夏公公在前頭趕車,蘇然靠在車壁上閉目凝眉思考,她總是忍不住去想誠王剛剛說的話,又百思不得其解,那張紙上的信息她反覆閱讀了多遍,內容都會背了。她一遍遍在心中咀嚼著每一句話的意思,突然,一個想法略過她的心頭,她猛然睜開雙眼。
  她重新展開信紙,快速瀏覽了起來,沒有錯,每個莊頭在供詞裡都有這麼一說:
  賄吾紋銀五百兩,使三分賦銀私增至五,用糧抵。
  她皺著眉頭,緊咬下脣。這句話的意思應該是,誠王給自己名下的封田規定的田賦是每畝三分銀子,這個標準比周邊鄉紳地主家的都低,本來目的應該是減少佃戶的負擔,但是胡海抓住了這個漏洞,私自將賦稅調到了每畝五分銀子,剩下的那兩分他就可以中飽私囊了。
  但令人想不通的是,他沒有要銀子,而是要求農戶們用糧食相抵,為此他還自掏腰包,收買莊頭保守秘密。
  這等於說是花自己的錢去屯購糧食,那三年累積下來,少說也有上萬石,這麼大的目標還要秘密轉移,是要冒很大風險的。
  蘇然聯繫到最近飆高的糧價,漸漸理清了條理,據她所知,屯糧通常是為了造成市場稀缺,從而牟取暴利。但是,最近幾年都風調雨順,官府的儲備糧應該是充足的,糧價一高,必然會糶糧平息物價,這樣一來,牟取暴利就不可能實現了。
  那麼,屯糧的目的,就只剩下另一種了——
  備戰?
  一想到這裡,蘇然猛地站了起來,腦袋重重地磕到了車頂上,她捂著疼痛的腦門,覺得自己瘋了才會有這個念頭!
  「快停車!」她一把掀開了車門簾喊道,鼻尖已經冒出了冷汗,「快回去,我有話要和王爺說!」
  一騎馬車在官道上飛馳,揚起浩浩塵土,一刻鐘後,夏公公勒緊韁繩,一聲馬嘶,車子急急剎住。
  蘇然顧不得略顯凌亂的儀容,匆匆跳下馬車,直奔酒樓。
  此刻誠王獨自靜坐在雅間內,看著青煙繚繞的香爐,輕輕扣著手指想事情。
  蘇然咚咚咚跑上樓,箭步衝到雅間門口,推門而入,進門後才驚醒這麼做是極冒失的,急忙剎腳,身形立頓,扶著門框大口喘氣。
  誠王因這突如其來的闖入微驚,一隻手習慣地摸到腰間的匕首,靜靜地看著面前的女孩。
  兩人互相對視了幾秒鐘,蘇然艱難地咽了口吐沫,鼓起勇氣問道:「胡,胡管事屯的糧,難道是……軍糧?」她突然覺得咽喉有些隱隱作痛。
  誠王眼神驟驚,目光移到了揪在她手心的紙,心中漸明。復又仔細地端詳了她,小小的臉蛋寫滿了驚慌失措,泛著潮紅,雙眼蓄著點點淚花,不知是因為奔跑還是驚嚇。
  他的面色漸柔,微勾脣角,發出一聲感慨:「你竟能想到這一層,果然是蘇師之女,冰雪聰明,常人不及。」
  這就是間接承認了,蘇然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緊張地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她有些不淡定了:「兵馬從哪來?糧藏在哪裡?」
  「這個,就是將要徹查的問題。」
  蘇然這才明白誠王讓她隱瞞真相的原由,病重的人想法容易走極端,聽不進別人勸告,王妃之前突然查賬的舉動已經打草驚蛇了,所以誠王需要蘇然暫時先穩住王妃,為他爭取更多的時間。
  剩下的事情也很容易想通了,誠王不顧王妃的怒火,堅持送了倪姬四個產業,也是因為倪姬和胡海有千絲萬縷的聯繫吧,就等著他們用糧鋪和酒莊做掩飾,收購大量糧食,誠王經過這條線索,才能查到真正的屯糧地點。
  蘇然想通了最後一個環節,有些腿軟,順勢坐在了門檻上,這個胡海和倪姬究竟是何方神聖,她可沒有信心在兵荒馬亂的環境下還能好好地活下去。
  經此一事,她也很佩服誠王,這個男人默默忍受著妻子對他的誤解,為了大局不能辯解,夫妻間的隔閡日漸加深,而他只有孤獨地強撐著。
  平地一聲驚雷,胡海失蹤了。
  小陳管事遞了消息進來,請蘇然安撫好王妃,誠王親自去追蹤胡海,已經一夜未歸,早先胡大娘和他家兩個兒子被罰閉門思過,如今也不知所蹤。以誠王的謹慎,胡海一家還能從他的眼皮子底下逃跑,果然本事不小。
  十天前,王妃的身子就愈來愈差,一天中有九個多時辰是昏睡的,蘇然將胡海逃逸的事情偷偷告訴了靈芝,請她幫忙瞞住王妃,靈芝也清楚王妃身子不能再受刺激,恨恨地咬著牙答應了:「我知道了,這個作死的竟敢攜款潛逃,果然這賬上有貓膩!」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4-4 00:25:39

第十八章

  她又催問了查賬的下文,蘇然勉強應付了過去。王府內看似風平浪靜,實則暗潮洶涌,雖然如今內院一切事宜由靈芝和蘇然暫時代管著,但王府的大管事舉家逃跑了,這個消息根本瞞不了幾天。
  這天天氣晴好,蘇然前往福至堂看望王妃。
  「這是剛做好的谷枕,送給娘娘的,東西不值什麼,是我的一番心意罷了。」蘇然帶來一隻裝著稻芯的小枕頭,放在王妃手邊。
  誠王妃的臉色不見一絲血色,虛弱地笑了笑:「難為你還為我想著,想不到,最後一段日子是由你陪著我的。」
  蘇然知道王妃這是埋怨王爺此刻不在她身邊,蘇然雖知道實情,卻什麼也不能說,只好岔開話題,故作輕鬆:「秋冬到了,心情總是蕭索些的,等春暖花開的時候,帶上小世子一起去踏青上廟,比吃什麼靈丹妙藥都好呢。」
  一提起兒子,王妃的神色才漸漸舒緩起來,對芳杏道:「昭兒該醒了吧,抱進來給我看看。」
  芳杏出去了半刻鐘,門外就傳來咿咿哦哦的牙牙學語聲。一隻粉嫩嫩的肉團子被抱了進來,噘著濕嘟嘟的小嘴,好奇地盯著蘇然看,直到被放進娘親的懷裡,才裂開嘴笑了起來,米粒大的小牙齒冒了尖兒,晶瑩瑩的口水流了出來。
  王妃在他臉上親了又親,滿臉慈愛,又親昵地教他說話,沒一會兒,就顯得精神不濟了:「把孩子抱走吧,這屋裡病氣重,衝了他就不好了。」
  小嬰兒被奶娘抱了下去,屋內頓時冷清了下來,蘇然眼看差不多了,便打算起身告辭。
  「你留步,我有話兒和你說,」她歪在旁邊的靠墊上,吃了兩口參湯,接著說,「我問個話,還請不要惱我,過了年你就十四了,眼下蘇家又平反無望,你對將來可有什麼打算?」
  蘇然呼吸一窒,捏著指尖沉默不語,靜靜等著下文。
  「我是想了很久,才開這個口的,其實也是我自己的私心,」話未說完,她就拿帕子捂脣咳嗽了起來,咳的滿面脹紫,吐出一口血痰,靠在蟒緞背墊上順著氣兒,良久才接著說,「我的身子你也看見了,都是遲早的事兒,我擔心將來進門的若是個刻薄的,視昭兒為眼中釘肉中刺,那他連活命都難了,我左思右想,才想到這麼個兩全法。王爺身邊一直沒有什麼可心的人兒,你溫婉聰慧,將來定能得王爺歡心,不如由我做主,將你許給王爺為側室……」
  開什麼玩笑!蘇然突然起身,撞倒了身後的朱漆圓凳。
  她可從來沒想過往火坑裡跳,但一想到王妃平時待她的禮遇尊重,看著她憔悴又希翼的臉,反駁的話竟不知如何開口了。
  蘇然來自現代的靈魂,說好聽些是追求自由,其實還是自私的,捨身報恩、慈悲為懷這一類崇高美德,離她還遠著呢。
  「你先不要急著回答我,回去好好考慮一番吧。」誠王妃嘆了一口氣,語氣略帶失望。
  蘇然步履沉重地踏出了福至堂,心裡亂糟糟一片。
  冷冽的北風把樹枝刮的嘩嘩響,天色沉沉,眼看就要下雪了。吃過飯正好無事,蘇然就呆在屋內看書,只是捧在手上的書頁許久也沒有翻動。
  晴枝替蘇然倒了一杯熱茶,又把火爐內的碳渣撥了撥,烘了烘手,看著陰沉的天說道:「北方的冬天真是冷啊,幸虧早上新送了銀絲碳來,這碳極好,拿著錢都沒處買呢。」
  另一邊正在鉸窗花的桑霓也笑著說:「是呢,往年在菜頭莊的時候,冷的人五臟都結了冰,沒想到今年倒是有造化,跟著姑娘進王府來享福了。」
  蘇然煩躁地放下書,起身進了臥室:「我眯一會兒,都別進來打擾。」
  待只剩下一人時,蘇然動念去了春草園,每次她心煩意燥的時候,都喜歡去那裡靜一靜。她先去看了看前幾天浸泡的稻種,都已經生了芽,按著古農書上的方法,粗粗進行了撒播,畢竟土地有限,這次她只泡了三升種子做實驗。
  之前結出的瓜和辣椒,居然收穫了滿滿五大筐,蘇然把一部分辣椒晾成了辣椒乾儲存起來,也按照醬梨的做法泡了幾隻瓜,原本還以為新鮮的果蔬吃不掉只能浪費了,沒想到過了許久依然新鮮,春草園似乎還有一定的保鮮功能。而長久沒有動靜的花椒樹也抽芽拔高了,如今已有一人高,蘇然滿心期待著它開花結果的那一刻。
  聽到屋外有了嘀咕的說話聲,蘇然整了整忙亂了的發絲,從園內出來。
  「在說什麼呢?跟老鼠偷食似的。」
  只見桑霓正和娟兒湊在一起說話,聞言抬起頭來,按了按泛淚的眼角說道:「剛我媽來找,說家裡小弟身子不好,請了幾個大夫都不見效,想請姑娘開個恩,請吳大夫去瞧瞧。」
  「這事還得麻煩靈芝姐姐,你去找她說說吧,你若想回家照顧弟弟,也可告一天假。」
  桑霓聽後立馬眉開眼笑,放下手裡的活計,起立行了一個蹲禮:「是,謝姑娘恩典!」
  這時,正巧茶房送來了滋補的湯品和果脯零嘴,送東西的小丫頭和桑霓交好,便拉著她在隔壁屋說了許多話,待她走後,桑霓興奮地跑來嚼舌道:「哎哎,剛我聽說,王妃娘娘要把靈芝姐姐放出去了。」
  蘇然正練字練得手指僵冷,一時並沒有反應過來:「把誰放出去?」
  晴枝走了過去,將一隻暖壺遞給了她,揉了揉她冰冷的雙手,說道:「靈芝年紀也不小了,再不嫁人就晚了。」
  「是她爹娘來接她出去嗎?」。
  「她沒有老子娘了,應該現找個管事或者小戶人家吧,」晴枝拿出一隻新做的荷包系在蘇然的腰間,又收了些腰果、肉脯等零食進去,並不在意剛才的話題:「這些零嘴別吃太多,不然又吃不下飯了。」
  桑霓卻並不放過,賊兮兮地繼續說:「可是也聽說,娘娘有意要抬舉她呢!」
  晴枝立刻狠狠剜了她一眼,桑霓慌忙止住話頭,娟兒臊了臉,不安地絞著帕子。
  蘇然木木地從荷包內摸出一個腰果放進嘴裡,咯吱咯吱地嚼著。
  說實話,聽了這話她也有些詫異,原來王妃還有這樣的打算,那之前她對自己的提議,就作廢了嗎?不,可能是雙保險吧,作為一個母親,一心為自己的孩子將來籌劃,也是無可厚非的。
  蘇然無所謂地聳聳肩,反正,她是不打算答應王妃的請求的,如果靈芝被抬舉成妾,也算是個不錯的結局。
  她決定這幾天就不去福至堂了,省的王妃見了她又臨時改了主意,從那之後,她便一心窩在綠灣小築看書寫字,偶爾幫靈芝處理一些府內的雜事,或者去春草園忙活忙活。
  又過了幾天,蘇然看園內的秧苗長得差不多了,就拔起分插在旁邊的田地裡,秧田的水位剛剛沒過腳踝,插秧正合適,蘇然每天都會去巡視一番,看著小秧苗一天天茁壯成長,便油然升起一種難以言說的成就感。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4-4 00:25:49

第十九章

  這幾天她還有個意外的發現,小黃這隻小土狗竟然越來越有靈性了,能聽得懂一些簡單的指令,比如坐下、跑跳之類的,只是美中不足的是,它的長相卻是越來越凶悍了,與之前呆呆的慫樣大相徑庭。
  伴隨著呼嘯的北風,大雪節氣將至。這幾天王府內人心浮動,大家都奔走相告一個壞消息,聽說臨縣來了一批馬賊,燒殺搶掠無惡不作,許多難民都逃到了凌州城來,僅僅幾天,聚集在城內的難民就多達上千人,城墻內外增加了不少兵力把手,弄得人心惶惶,徹夜難眠。
  更加雪上加霜的是,誠王妃從昨夜起已經神志不清了,吳太醫被急急請了進來,診治了半個時辰還沒出結果,靈芝急得亂轉,芳杏咬著手絹嚶嚶哭泣。
  蘇然趕到福至堂時,正逢吳太醫摸著鬍鬚出來了,他搖頭嘆氣了好一陣兒,最終還是請靈芝等人準備後事了,說是就在這幾天了,芳杏直接暈了過去,靈芝也支持不住,跌坐在地上哭泣不止。蘇然心中也是一陣哀痛,誠王妃平時對她也是很不錯的,尤其是在生命最脆弱的關頭,還對她信任有加,蘇然甚至有些厭惡自己的隱瞞和欺騙,懷疑自己是個忘恩負義的人,也許她的所作所為就讓一個人帶著遺憾離開了人世。
  此外,蘇然還有一個憂慮,誠王如今離府未歸,大管事又畏罪潛逃,如果府內的唯一主人再撒手人寰,致使人心渙散,四分五裂,那後果真是不堪設想……
  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吳太醫說最多可保五六天,也不知能否撐到王爺歸來,而當下最重要的是要保護好府裡的最金貴的人——小世子。
  她請吳太醫保守秘密後,拉起地上的靈芝說道:「靈芝姐姐,我們不能慌,不然就要出亂子了。娘娘的情況我們先瞞著,能拖一時是一時,府裡的護院有多少人,由誰掌管著?」
  「護院有五十人,由許大哥管著的,外頭還有親兵一萬人,是誰管著就不清楚了。」
  「殿下的親兵估計調動不了,眼下最要緊的是安排好小世子,讓芳杏帶著世子去我那兒吧,我那裡沒什麼值錢的東西,若是府裡起了亂子,第一個遭殃的就是這裡,還要請那位許大哥嚴加把守各個府門,這幾天不許人隨意進出,再派十個人去綠灣小築保護好世子,我和你就守在娘娘身邊。」
  靈芝聽了這一席話後,總算打起精神,扯著袖子抹了眼淚,點頭說道:「你說的對,只能這麼辦了!」
  眼看著太陽一日日升起又落下,福至堂內一片死氣沉沉的壓抑,誠王妃已是出氣多進氣少的狀態,蘇然向小陳管事透露了訊息,請他速速找回王爺,又安排了晴枝照管好綠灣小築的一切事宜,總之,如今照顧小世子成了重中之重。
  已經是第六天,仍然沒有誠王回歸的跡象,聽說城裡也發生了一些難民偷砸搶燒的事件,原本夜不閉戶的凌州城,也籠上了一層恐慌的陰影。
  子時剛過,蘇然守在王妃的病榻邊,喂了一碗參湯漏掉了大半碗,她輕柔地擦掉王妃脣邊的湯漬。
  突然床頭的燭花一聲炸響,昏迷中的王妃猛然睜開了眼睛,慘白的臉青紫的脣,這驚悚的一幕,嚇得蘇然差點摔了碗!
  誠王妃的視線緩緩轉到蘇然的臉上,緊緊盯著她不說話。
  蘇然被驚嚇的連喊叫都忘了,屏住呼吸,僵硬著身子和她對視。
  倏然,誠王妃開了口,聲音洪亮,完全不似病態之人:「我請求你嫁給王爺的事情,你答應了嗎?」
  如鯁在喉,蘇然捧著碗的手驟然收緊。
  北風一陣緊似一陣,像要把屋頂卷起來的氣勢,即使屋內燃著旺盛的火爐,蘇然仍然覺得一陣涼氣竄到心裡。她捧著碗的手指漸漸發白,剛剛甦醒的誠王妃還在目不轉睛地盯著她。
  「為什麼是我?」力氣仿佛被抽乾,蘇然啞著嗓子問道。
  「抱歉,」誠王妃一聲嘆息,滿臉悲傷,發紅的眼圈淌著淚水,她突然伸出手抓住蘇然的手腕,力道出乎意料的大,聲音帶著一絲歇斯底裡:「我的父兄大勢已去,昭兒已沒有靠山了,我只求你能保他一命!」
  「娘娘,我也只是個無依無靠的弱女子。」蘇然苦著臉掙扎著,語氣無奈至極。
  「你是蘇濟銘的女兒!即使他死了,也能保你一世無虞!」
  蘇然瞪大了眼睛,一臉訝異,這話分量極重,在她的心裡掀起了不小的波瀾,早就聽人說過蘇濟銘是百年一遇的奇才,卻沒想到竟有這麼大的能耐!
  握著手腕的手愈來愈緊,蘇然的指尖已經脹麻,她吃痛驚叫一聲:「娘娘,我不會就這樣草草嫁人的!但我答應你,我會作為小世子的教引姑姑留在他的身邊,盡自己的全力照顧他!」
  在外間淺眠的靈芝聽到動靜後,慌慌張張地跑了進來,連衣衫都是散亂的,看見已經睜開眼的王妃,驚呼一聲。
  誠王妃頹然松了手,仿佛最後一絲力氣也用光了:「果然是蘇濟銘的女兒,不會任人擺布,也好,你能這樣保證,我也,我也……」
  此刻的誠王妃卻只能張著嘴,說不出一句話來,她的眼珠驟然睜大,啊啊的聲音從喉嚨深處傳來。
  蘇然知道,此刻她唯一念念不忘的就是襁褓中的孩兒,看著誠王妃瘦骨嶙峋的臉頰,她又想到了前世在病床前呵護備至的父母,不禁鼻尖一酸,滴下了眼淚。
  穿越而來積累的負面情緒在這一刻得到宣泄,對親人的思念,對未來的惶恐,還有直面死亡的時候,遺憾、惋惜、自憐、迷茫等等,這些紛繁複雜的心緒和情感,一股腦兒地涌了上來,壓得她早已泣不成聲。
  「娘娘,不用擔心倪姬,殿下早已看透了她和胡海的本質,他們不會對小世子構成威脅的,還有,請你相信殿下,他……」
  誠王妃突然狠狠吸了一口氣,發出一聲沉悶的哼聲,仿佛在下一秒就要大叫出來,卻在最極限的一剎那,斷了。
  葉落慘慘風吹緊,弱子不知母不瞑。
  福至堂內安靜的針尖可聞,靈芝趴在炕沿哭累了,蘇然安撫地拍著她的背。
  「靈芝姐姐節哀順變,我們想想下面該怎麼辦吧。」
  現在沒有一個能主事的人,蘇然也有些六神無主。誠王妃的臉被絹帕蓋住了,晴枝將手覆蓋在她的眼窩處,緩緩抹了過去,不願閉合的眼皮順勢閉上了。
  「壽衣備了嗎?」
  「備了,在那邊的樟木櫃子裡。」
  靈芝剛一起身又跌坐回去,因為蹲坐太久麻了腳,蘇然只好親自前去翻找。她也是第一次要給死去的人穿壽衣,說實話心裡還是有些怵的。
  取來壽衣在炕上鋪展好,靈芝已經扶起了王妃,她們合力褪下了棉襖,剛準備換上新衣時,二門上突然傳來四下雲板聲,兩人俱是一愣。
  「你讓人打板報喪了嗎?」靈芝疑問道。
  「沒有,我都沒出這個門。」蘇然也很疑惑,這聲音明明是在王府內,王妃去世的消息,除了她二人,並沒有其他人知道,是誰自作主張去打板了?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4-4 00:27:37

第二十章

  須臾間,四周傳來了一陣騷亂聲,各僕婦丫鬟和小太監們,都起燈張望著,有些膽大的都朝福至堂的院子這裡聚集了。
  「不好!有人搗亂!」靈芝一陣風似的衝了出去,擋在門口,將湊在堂前的各路人馬都訓了一遍:「宵禁了還敢亂竄,你們當這府裡的規矩是死了嗎!誰給你們的膽子!」
  但她的教訓並沒起到多大作用,人心渙散的僕人們面面相覷,並沒有離開的跡象,情況更糟的是,陸續又有幾批人蜂擁而至,並且這些人衣衫襤褸,臉生的很,看起來並不像王府裡的下人,而更像逃災的難民,蘇然心裡一陣害怕,王府的護衛怎麼了?居然放了這些人進來!
  蘇然急得鼻尖冒汗,如今情形一觸即發,如果那些人是有心作對,那她們的處境實在堪憂。她迅速拿起被子,重新蓋住了王妃的遺體,突然隱約見北邊的窗外發出了奇怪的光,她快步行至窗前,剛一推開窗戶,一陣強烈的火光鑽入了眼睛。
  「靈芝姐姐,著火了!」
  福至堂在王府的西北角,著火的地方是後院的庫房,和福至堂相連的一小段抄手遊廊都是木質結構的,火速迅猛,眼看即將殃及到這邊了,逃跑的時間連十分鐘都沒有。
  門外眾人聽說著火後更加著急,一窩蜂往裡面硬闖,場面頓時失控,蘇然下意識的反應是有人要順手牽羊,但憑她一人之力也無法阻止,丟財總比丟命強,她抓住靈芝的手就往外跑,可是王妃的遺體還沒妥善處置,靈芝死活不肯離開。
  「活人比死人要緊!你快跟我走!」
  人群一擁而入,椅凳茶碗被砸碎了一地,有些人帶頭開始翻箱倒櫃,其他人見狀也明目張膽地偷搶了起來。
  蘇然拖拽著靈芝往人群外擠,窗外的火光越來越盛,有些人為了幾個首飾爭搶了起來,還有兩個女人扭打了起來,人群中突然衝出一人,在與蘇然擦肩而過時狠狠撞了她一下,力道之大撞得她連連後退,但那人並未停留,直奔炕床而去,一把掀開了蒙在屍首上的被子,衣衫不整的遺體霎時顯現了出來,人群靜默了一剎那,眾人都有些不知所措,但那人卻肆無忌憚地在王妃的身上搜索了起來,其他人見狀,即刻哄堂大笑,轉眼間又恢復了原樣,紅著眼睛打砸偷搶。
  連死者的最後一絲體面也不留,這些人簡直令人發指!
  靈芝見了這情形,嚎叫一聲就要衝過去,力道之大似乎要撕碎一切,蘇然死死抱著她的腰,在她耳邊說:「快去救小世子!」
  靈芝猶如被施了定身咒一般突然停止了動作,呆呆看著床上的王妃,忽然發出了一聲啼哭,推搡開人群朝外跑去,蘇然見狀緊跟了上去,最後回頭看了那人一眼。
  剛一踏出門口,就有人扣住她的手腕,反手一肘撞開了堵在她們前面的人,劈開了一條路。
  蘇然驚詫地轉過頭,看著比她高出一個頭的男子說道:「小陳管事,你來了!」
  小陳管事並未說話,只帶著她們一路飛奔,擺脫了混亂,蘇然才赫然發現,不僅僅是福至堂著火了,整個王府多處都被點著了,放眼望去一片火海。
  三人直往西府門跑去,看樣子是要離開王府。
  「小世子還在綠灣小築呢!」
  「放心,已經接出府了,幾十個護院保護著。」原來是這樣,這麼說整個王府都架空了,難怪那些難民能輕而易舉地進府來。
  「現在究竟是個什麼情況?」
  「城裡已經不安全了。」
  蘇然的心一沉,更加抓緊了靈芝的手,拼盡全身力氣跑著,一刻鐘後,三人終於穿過了西門,跑到了街上。
  剛準備歇會兒,倏然間隔壁的街道上傳來一陣敲鑼聲,一人疾奔著大喊道:「馬賊來了!馬賊來了!」
  偏偏在這該死的時刻!
  小陳管事罵了一聲,拽著她們拐進了一條暗黑的胡同內,一陣整耳欲聾的馬蹄聲緊跟著傳來,少說有幾十號人,蘇然緊張地手心都冒了汗,大氣也不敢出。
  「弟兄們!這條街上都是狗娘養的有錢人,搶上幾家,三輩子都花不完!今兒個我們也做回那什麼,劫、劫富濟貧的采花大盜,哈哈哈哈!」
  「當家的,是江洋大盜。」
  「少屁話!給我搶!」
  一聲鞭響落了地,眾馬賊隨之發出天震地駭的吼聲,一個個揮舞著長刀長槍,耀武揚威地衝進了王府,伴著塵土,喊打喊殺的聲音漸行漸遠。蘇然在對面的胡同裡看的一清二楚,心下大駭,這才是真正的土匪!
  等那些馬賊都走光了,蘇然腳下一軟,癱坐在地上,小陳管事也靠著墻,一臉虛驚地揩著汗,靈芝把嘴脣都咬破了,三人互相看看,不約而同地發出了心有餘悸的虛笑聲。
  只是這陣輕鬆並沒有維持多久。
  一輛馬車悠悠駛來,車轆吱吱的聲音,漸行漸近。馬車在他們三人藏匿的胡同口前停了下來,他們互相望了一眼,剛放鬆的神經立刻繃緊,不動聲色地往胡同的深處退去,淹沒在更暗的陰影中。
  車簾被掀開,一個小個子男人下了車,拿出一隻火把點燃,架在了車邊的火把架子上,做完這些事後,便畢恭畢敬地站在一旁。車簾掀動,又有另一人走了下來,此人身材頎長,身穿暗紅雲紋斗篷,頭戴斗篷上的毛邊兜帽,看不清模樣。
  「就是這裡了,主子。」那男人聲音高亮,伸手一指蘇然所在的位置,嚇得她一個機靈。
  但那些人似乎並沒有發現他們,仍自顧自地說著話,當中那人聲音很低,聽不清說了什麼,只有那僕人回答的聲音傳來。
  「還沒見著信號燈放出來,這時候都該燒成灰了,估摸著是失敗了……
  「孩子也沒看住,誠王似乎有所準備,已經金蟬脫殼了……
  「主子息怒!」
  那男子重重跪下,頭磕著地,一動也不敢動。
  那邊主僕正在說話的當口兒,這邊三人還在小心翼翼地向後退去,一邊觀察著那邊的動靜,一邊背貼著墻移動,突然間蘇然的背磕到了一個堅硬的東西,發出了一聲清脆的促響,在這寂靜的夜裡尤其刺耳。那邊正在說話的人立刻斷了話語,直勾勾朝裡面望過來。
  小陳管事立刻按住蘇然,示意她不要動,自己朝前走了兩步,展開左手將她們護在身後,另一隻手輕輕拔出了靴子裡的匕首,蓄勢待發。
  那人也朝前走了幾步,明亮的火光照的他周身一片通紅,他伸出雙手,解開了脖子間的系繩,緩緩褪下了兜帽,露出一張白淨的面孔——雙鬢隔香紅,玉釵頭上風。
  竟是一個女子。
  夜間的溫度急劇降低,剛呼出的薄薄熱氣瞬間隨風消散了。
  胡同內外,雙方已經對峙了許久。
  一陣冷風吹過,那女子有些不耐煩,從架子上取下火把,舉到一尺遠的位置,放開聲音說道:「若是再不乖乖出來,我就放火了,這裡可是個死胡同!」
  小陳管事呼出一口氣,回首望了她們一眼,搖了搖頭,示意她們不要暴露,遂將匕首背負身後,獨自踱步前往。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4-4 00:27:52

第二十一章

  「在下只是這城裡的良民,受馬賊驚擾,連夜逃出,請閣下高抬貴手。」
  那女子輕諷一笑:「哦?逃命逃到後方來了麼,你這是逃命呢,還是追賊呢?」
  「實不相瞞,在下乃外地人士,於凌州地形不熟,只聽說州府衙在這附近,想來會安全些,故才徘徊在此,並非有意衝撞閣下……」
  正在小陳管事周旋的時候,旁邊的靈芝卻一直在顫抖,蘇然以為她驚慌過度,便握住了她的手,輕輕拍了兩下。
  靈芝回過神來,深吸了一口氣,僵著身子,靠近蘇然的耳邊,輕輕說了五個字:「她是倪月嬋。」
  「什麼?當真?」蘇然駭了一跳,愣在當地。
  靈芝猛地點頭,神情十分焦急惱怒:「雖看不真切,但這聲音絕對錯不了。」
  王府的一名姬妾大半夜的在王府外鬼鬼祟祟的,這情形實在詭異,而且倪月嬋現在是誠王府的死敵,若是讓他們發現了靈芝,肯定沒有好下場。
  突然間,王府的另一端傳來震天動地的打殺聲,火光沖天,烏煙繚繞,似有成百上千人的在打鬥,情形之險,聞者驚心。
  倪月嬋受驚,大聲喝道:「即使是無辜之人,也絕不能放走你了!」話音剛落,旁邊那短小精悍的僕從便一個箭步衝過去,長劍隨之出鞘,在空中發出呼嘯之鳴,小陳管事翻身閃過,亮出匕首,與之纏鬥了起來,幾個回合下來,小陳管事漸漸露了下風。
  蘇然見狀不妙,趕緊按著靈芝的頭,迫使她面對墻角蹲下,又將自己的罩衫脫下蒙蓋住她的全身,悄悄說道:「躲在裡面千萬別動,叫她發現了我們都完了。」
  靈芝矇著衣衫,視線雖被擋住,卻配合地點了點頭,蘇然用力握了握她的手,轉身跑了出去,一瞬間進入了春草園,抱起小黃又閃身出來,僅在幾個彈指間,用盡全力衝了出去。
  一聲狂吠,一人一狗衝出了巷子,對方不知還有一人隱藏其中,被唬得一楞,有了片刻的遲疑,蘇然抓住這一機會,閃身躲過那男子,直奔倪月嬋去。
  「咬她!」
  小黃騰空躍起,直撲倪月嬋的門面,倪月嬋驚呼一聲,趔趄著向後退去,踩在裙邊,跌了一跤。
  小黃一口咬住倪月嬋的斗篷,胡亂撕扯了起來,旁邊那僕從見狀,連忙掉頭去救她,卻被小陳管事半路攔截住,繼續廝鬥起來。
  而倪月嬋也不簡單,迅速掏出匕首割斷斗篷,逃了出來,又反手握住匕首刺向小黃,小黃反應極快,迅捷後退,避開了致命一擊,但鋒利的匕首還是劃破了它的皮毛,小黃吃痛,大吼一聲咬住了倪月嬋握著匕首的手臂,劇痛襲來,倪月嬋的雙眉倒立皺緊,悶哼一聲。
  就在雙方膠著之際,遠處一聲馬嘶響徹黑夜,兩匹寶馬一前一後跑來,在幾尺遠的地方急急剎住。
  誠王穿著厚重的毛裘,在漆黑如墨的夜裡看起來尤其高大魁梧,旁邊的少年臉頰上沾著鮮血,一雙明亮有神的眼睛直直盯著蘇然看。
  誠王看著倒在地上和狗纏鬥的倪月嬋,略感荒唐地嗤笑了一聲,舉起半人高的長弓,緩緩抽出背後的箭,箭搭弦上,直指不遠處緊咬著倪月嬋不放的黃狗。
  不可以!蘇然心中大叫一聲,直奔過去,張開雙臂,護著身後的小黃,雙目怒視誠王。
  拉滿弓的手一頓,誠王冷森著臉看著馬前的女孩,剛剛只差一瞬,箭將離弦。
  座下的寶馬刨了刨地,馬上的誠王被微微一顛,他收回了審視的目光,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拉弓放箭,這次的箭直直朝另一個方向飛去,穿透了旁邊的小矮子僕從的腿,他大叫一聲,跪地抱腿哀嚎。
  這血淋淋的一幕讓蘇然脊梁背上的汗毛都豎了起來,她閉著眼睛扭開了頭,快步走到小黃身邊,拍拍它的腦袋,小黃聽話地松了口,挨在蘇然的腿邊蹭了蹭。
  倪月嬋的胳膊被咬破了,血印子滲了出來,在冷颼颼的風中,豆大的汗珠滴了下來,此刻她披頭散髮,滿身污漬,右手還流著血,宛如一個鬼魅。
  蘇然走到小陳管事的身後,小黃也乖乖地跟著她,小陳管事多處掛了彩,有些訝異地看著後面的小黃,又看看蘇然,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誠王翻身下馬,暫時沒有理會蘇然,他走到倪月嬋旁邊,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倪月嬋起先低著頭,看不清表情,待她微微泣喘了兩聲,緩緩仰起頭,雙眼蓄滿了盈盈淚水,我見猶憐,時機完美,一滴淚憂傷地滑落。
  「爺,聽說府裡出了事,奴家很擔心您,沒想到還沒進府,就被這二人襲擊,好在上蒼垂憐,讓奴家還能活著見您一面……」
  蘇然被這變臉的本事驚得呆若木雞,不知該笑還是該怒,連表情都管理不好了。若蘇然和小陳管事真是陌生人的話,憑她這般演技,說不定真能唬住人。
  誠王眉間一動,輕柔地扶起了地上的倪月嬋,語氣愈發溫柔:「你如何知道府裡出了事的?出了何事?何氏?」
  乍一聽「何氏」,倪月嬋的身子輕微一疆,她有些不確信地試探道:「聽說娘娘病了。」
  「只有這些?呵呵,沒出更大的亂子,是否很失望?何氏!」
  這次,誠王重重地咬出「何氏」二字,倪月嬋大驚,一掌拍向誠王,卻被截了下來,右手傷口處被誠王緊緊握著,疼得她冷汗淋漓。
  她見身份已被戳穿,也不再裝作嬌滴滴的模樣,立刻恢復了本來面貌,冷笑一聲:「若是我父親知道……」
  「還是先擔心你自己吧。」誠王一個甩手,將她甩了出去,旁邊的少年縱躍下馬,逮住了還在做困獸之鬥的倪月嬋,三兩下就扭過她的雙手背在身後,緊緊地捆紮了起來。
  「你妻子死了,不去看看嗎?」倪月嬋極不甘心地說出惡毒的話語,見眼前的男人無動於衷,她哈哈大笑起來,笑得眼角泛淚,上氣不接下氣,「當初你屋裡人暴斃的那事兒,她可沒冤枉我,是我做的,還有她的身子,也是我弄垮的,哈哈哈哈,她還以為是自己有能耐才將我攆走的,殊不知是我自己要出來的。色令智昏,想不到你堂堂鐵血王也會犯這樣的錯誤……」
  誠王面露冷峻,緊緊咬著牙關,額頭上的青筋暴起,那少年見誠王臉色不好,粗魯地將她的嘴堵上了。
  誠王一甩衣袍,踩鐙上馬,雙腿一夾馬肚,驅馬向前走了兩步,停在蘇然二尺遠處,語氣生硬地說:「上馬。」
  面對臉色極其恐怖的誠王,蘇然本能地朝小陳管事的身後縮了縮,囁嚅道:「我,我們走路就好,還有靈芝呢,她在那邊的巷子裡,兩匹馬坐不下仨人。」
  誠王冷酷著臉,靜靜等了片刻,見蘇然沒有要上馬的意思,猛力拽過馬韁,調轉了馬頭,朝對面的胡同奔去,片刻後載著靈芝出來了,靈芝還披著蘇然的外衣,一臉驚恐迷茫,誠王朝蘇然這邊望了一眼,終是一言未發地策馬離開了。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4-4 00:28:09

第二十二章

  經過一番折騰,脫了外衣的蘇然早已冷的發抖,她哈著氣搓了搓手,又蹦了兩下熱身,眼看小陳管事要脫下自己的夾襖,蘇然立馬制止了他:「免了,我不習慣穿男人的衣服,況且我穿的也不少。」
  小陳管事聽了,訕訕地收了手。而這時,另一邊的少年牽著馬徐徐走近,蘇然這才看清此人,虎目劍眉,膀闊腰圓,這張臉給蘇然留下了極深的印象,正是那天冒冒失失闖進綠灣小築的少年。
  他覷了蘇然一眼,把韁繩遞給了小陳管事,摸了摸頭說道:「這馬你們騎著,拿著我的令牌出東門,與殿下在東郊驛站匯合,」說罷他又一拽手中的繩子,捆在另一端的倪月嬋隨之一個踉蹌,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那少年卻無所謂地說道,「我押送這女人走,隨後就到。」
  小陳管事抱拳感謝了一番,起先上了馬,又拉著蘇然坐到身後。
  蘇然坐在馬上,俯視著那少年戲謔道:「冒失鬼,你叫什麼名字?」
  那少年眉梢一挑,極不服氣地回道:「那天我不是故意的,」說罷一口白氣從鼻孔裡哼了出來,頓了幾秒後,他又大方一笑,「我叫楊錚。」
  蘇然也回以微笑,真誠地說道:「謝謝你,楊錚,我叫蘇然。」
  時間差不多了,小陳管事一打馬鞭,駿馬便疾馳遠去,小黃見狀嗚嗚叫了兩聲,緊緊跟在馬後奔跑。
  待跑了一盞茶的時間後,官道上只剩下了他們二人,小陳管事回頭望了一眼跟在後面的小黃,終究還是沒有忍住,遲疑地開口問道:「這狗……」
  「小陳管事,你對蘇家忠心嗎?」蘇然搶在他問話前打斷了他。
  小陳管事一頓,而後斬釘截鐵地說道:「老爺對我的恩情,陳鵬今生無以為報,唯有一命償還。」
  「哦,那就什麼都別問了。」
  「……」
  「待會兒若是殿下問起,你就附和著我的話就行了。」
  「是……」
  東郊驛站一片燈火通明,從幾裡遠處便有士兵層層巡守,驛站樓外更是裡三層外三層圍的水泄不通,蘇然和小陳管事費了一番周折才通過層層把關,精力嚴重透支,蘇然甚至有些後悔剛剛沒有坐上誠王的馬了。
  經過一路狂奔,冷風直灌嗓子眼,蘇然已經凍的嘴脣發紫了,小陳管事托著她下了馬後,有些擔憂地看著她,蘇然吸了吸鼻子,微微一笑沒在意。
  夜色恍惚,一片朦朧,突然驛站衝出了一人,掄起拳頭狠狠地揍了小陳管事兩下,正是焦急驚惶了一整晚的晴枝,她尖聲怒道:「混賬的,去了那麼久,急的我都上火了!」
  說完看著凍得瑟瑟發抖的蘇然,執起了她的手,哈出熱氣來揉搓,過後又急忙將他們迎進驛站。
  這個驛站有些老陳破舊,散髮著一股潮濕木頭的霉味,好在還能遮風擋雨,免去了露宿街頭之苦。蘇然喝下一碗驅寒的薑湯,已經困得眼皮打架了,晴枝鋪好了溫暖的被窩,湯婆子也焐的燙燙的,暖和舒適的炕床在向她招手,但有人偏不讓她安心休息。
  「姑娘,殿下請你去問個話。」娟兒在房間外怯生生地說道。
  蘇然像泄了氣的球趴在桌子上,動也不動。晴枝無奈地推了推她,她只得勉強打起精神,灌了兩口濃茶提神,整理好儀容便出門了。
  踩在二樓的地板上,陳年老木發出「吱呀」的怪聲,昏暗的燭光搖曳不定,處處透露出一股壓抑陰森的氣氛。
  蘇然心不在焉地朝走廊盡頭的上房走去,腦袋裡飛速運轉,待會兒要如何應付那個精明又麻煩的男人,而且這人現在心情不好,不知道會不會說錯話惹毛他。
  誠王房間的門被從裡面推開,蘇然的腳步一停,只見靈芝抹著眼淚出來,見到蘇然,她淚眼汪汪地打了個招呼,蘇然知道誠王妃對於靈芝來說是親人一樣的存在,最後竟然落得這般下場,心中唏噓不已,主動遞上了自己乾淨的帕子給她,略表關切:「娘娘的遺骨怎麼辦呢?」
  靈芝的淚珠滴了下來,抽泣了幾聲,稍稍平復後才答:「才剛殿下親自去看了,福至堂已經被燒成了灰渣,只能待明兒清理乾淨了,再去認了。」
  蘇然拍拍她的肩頭,嘆了一口氣,也不知該說些什麼安慰的話語,只好默默目送著她走遠了。
  屋內,誠王換了一襲玄衣,臨窗看著外面黑漆漆的夜色,冷風蕭蕭,略顯寂寥。
  蘇然清了清嗓子,輕輕扣了兩下門板:「殿下,您找我?」
  誠王悠悠轉身,並未說話,不經意地將蘇然從頭到腳打量了一番,指了指旁邊的椅子:「坐吧。」
  蘇然深吸了一口氣,眨眨眼睛,盡量讓疲憊的大腦保持清醒,安靜地坐了下去,誠王也在相鄰的椅子上坐下,親自倒了一盞茶遞給蘇然。
  「她……」一字出口,誠王就止住了,喉結幾不可見地滾動了一下,他伸出一隻手扶住額頭,緩緩摩挲著髮際,雙眼緊閉,睫毛微微顫抖。
  「她在臨終前,可有什麼遺言?」
  蘇然沉默了片刻,她當然不可能說「王妃臨死前要給你娶小老婆」的話,謹慎地斟酌了字句,才簡單答道:「娘娘去的急,只託付我做小世子的教引姑姑。」
  誠王聞言眉梢一挑,抬頭盯著蘇然好一會兒,悠悠問道:「教引姑姑?」語氣似是有些說不清楚的意味。
  蘇然咽了一口唾沫,堅定地點了點頭。
  誠王又恢復扶額的動作,閉上眼睛,不知為何輕笑了一聲:「我知道你的意思了。」
  蘇然心中一突,眼神有些躲閃。
  「今晚多虧了你拖住何素娥,若想要什麼賞賜儘管開口。」
  何素娥?哦,是了,應該就是以前的倪月嬋吧。
  「為殿下分憂是應當的,我不敢求賞,」蘇然低下頭望著自己裙子上的蘭花,余光瞥了眼誠王,還是沒能忍住心裡的好奇,「那女子果然不凡。」
  「她是何家庶出的姑娘,自小聰慧過人,膽識非凡,想不到有幸讓她潛伏在我身邊,何家也算是不惜血本了,當初令尊落難的事情,多半也與她家有關。」
  蘇然仔細地聽了他的話,聯繫著以前了解到的零星信息,暗自揣度分析著。何家是當朝第一望族,實力雄厚,地位穩固,還出了一後一儲君,按理說這種顯赫名門,是沒有人敢和他們作對的,但是他們卻把蘇家和誠王當做眼中釘肉中刺,不遺餘力也要打擊扳倒,想來這兩股勢力有什麼地方極大地阻礙了何家。
  蘇然第一時間想到的可能性就是,誠王作為一名皇子,有膽識有謀略有兵權,難道他的野心,遠遠不止做一個親王嗎?
  這個想法讓蘇然的心跳驟然加快,她又瞥了一眼旁邊的男人,仿佛被燙著一般迅速收回了目光,閉上眼輕輕搖了搖頭,強行打斷自己的思路,打算找別的話題岔過去。
  腦筋轉了一圈,想起了一件事,遂拿出一枚黃玉印章,交給誠王:「我們逃出福至堂時,有一個男子對王妃不敬,這是我從他的身上扯下來的。」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4-4 00:28:28

第二十三章

  誠王接過玉印,仔細驗看了一會兒後,饒有興味地看著蘇然道:「伸手還挺快,沒有讓他察覺麼?」
  「他剛一進屋子,我就注意到了。其他的刁民都穿的破破爛爛,或者是府裡下人的打扮,只有他穿的光鮮亮麗,肯定不是一般人,所以他撞到我的時候,我就趁亂偷了這個。」
  「你很機靈。這是胡海大兒子所佩之物,還是我賞賜的。」誠王的語氣不乏誇獎之意,仔細地將印章塞入了自己的袖袋中。
  「那他為何要對娘娘不敬?」
  「我已經聽靈芝說過當時的情形了,應當是在找東西,」誠王稍稍一頓,燭光微微搖擺,他傾著身子靠近了她,語氣放輕,「你曾問他們將糧食藏到哪裡去了,若是有一天查明了真相,屆時你可想去瞧瞧?」
  蘇然有些不適應誠王這突如其來的友善,但好奇心稍微占據了上風,她略帶遲疑地望著誠王的眼睛,輕輕點了點頭。
  「那麼,還有一事我很好奇,何素娥素來膽識過人,今日竟然栽在了你的手上,那條狗,是何來路?」
  果然還是問了!蘇然快速整理了思路,說出之前已經想好的藉口:「那狗之前就睡在巷子裡的,被馬賊嚇住了,我們進去才沒敢吠叫,後來我拿肉脯誘它,我跑出去了,它就跟著我出去了。」說完從她平時裝零食的荷包裡掏出了一塊肉脯,在誠王面前晃了晃。
  雖然這個藉口難以令人信服,但是當時靈芝躲在衣服下什麼也沒看見,只要蘇然一口咬定,即使是精明城府的誠王,也拿她無可奈何,即便心中有猜疑,也沒有證據。而且蘇然相信,誠王想破腦袋也想象不出春草園這樣的東西,這件事頂多成為一樁百思不得其解的謎案。
  誠王盯著蘇然的眼睛,似是要將她看穿,這時候一定不能表現出心虛的跡象,蘇然瞪大了眼睛,毫不迴避地看了回去,直到眼淚都快流出來了,誠王才緩緩收回目光。
  之後果然不出蘇然所料,誠王沒有再刨根究底地問下去,他只是閉上眼揉著太陽穴,聲音略帶疲憊地說:「我一向有功必賞,待你以後想到要什麼了,再跟我說吧。」
  蘇然無聲地點點頭,算是記下了。
  經此一事,小黃就這樣曝光了。如今它成了蘇然的寵物,留在了她的身邊,比起生活在春草園內的自在,小黃似乎更喜歡黏著蘇然,只是它長得有點凶悍,不高興了還會衝人呼嚕嚕地吼兩聲,晴枝和娟兒都有些怕它,桑霓倒是更膽大些,偶爾還會逗逗它。
  「我家裡原來也養過一條狗,見到這個就覺得特別親切。」桑霓拿來香噴噴的肉滷飯,放在小黃的面前,看著它吃得津津有味。
  蘇然不動聲色地觀察著桑霓的表情,她不確定桑霓是否認出了小黃,小黃這些日子的長相和之前已經大不一樣了,除非感情特別深厚的主人有這能力,普通人一般是不能認出一隻狗的,而小黃對桑霓也沒表現出特別的熱情,因此她並不是特別擔心。
  「你家裡的那條呆頭呆腦的,不如這個凶煞。」
  「說的也是。」桑霓點點頭,麻利地收拾了已經被小黃吃的精光的碗。
  做完這件活兒,她又勤快地擦起了桌椅、澆水掃地,做的一絲不苟。蘇然若有所思地看著桑霓,經過一個多月的相處,桑霓的性子較之前簡直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轉彎,和菜頭莊的那個刁蠻的鄉下丫頭真是判若兩人。她如今成了綠灣小築裡最勤奮努力的人,不僅認真學規矩,最近還開始學認字了。
  回想起她們離開菜頭莊的那天夜裡,桑霓坐在船艙內看著她的眼神,蘇然總是有些隱隱的不安,像心上長了一顆鼓鼓的膿包,不知道什麼時候會爆裂流膿。
  「聽晴枝說,王妃歿的那天晚上,你不在綠灣小築裡,她們被護衛送走的時候,你還沒回來,為了找你,娟兒把王府都翻了個底朝天也沒見著你?」
  正在擦桌子的手一滯,桑霓低垂著腦袋,細碎的發絲落在臉頰邊,看不清神情。
  蘇然靜靜等待著她的反應,幾秒後桑霓回頭一笑,繼續若無其事地擦著桌子,喃喃說道:「讓她們著急了吧,那天我爹爹傳話進來,說小弟身子實在不好,接我回家料理一番,走前跟靈芝姐姐告了假,可能因為事多,她忘了吧。」
  王府那幾天是非常時期,蘇然還特地打過招呼,不能隨意進出。
  雖然之前她也知道了常小弟生病的事情,但桑霓的話她只信了三分,打算私下再去求證一番,因此她也不再多言,只暗暗留了心。
  冬日裡的清早,涼涼的陽光一點點穿透了迷霧,混合著清冷的花香,盪漾在稀薄的空氣中。
  驟然間,一陣嘈雜的喧嘩聲打碎了這寧靜祥和的氣氛,幾十個漢子的歡呼聲一浪高過一浪,仿佛就在耳邊炸開。
  「狗娘養的,老子敬你是鐵血王,才沒殺你全家,今日你若敢殺我,我家弟兄定會替我報仇!」
  一個粗魯渾厚的罵聲突兀地響起,驚醒了正在好眠的蘇然,她揉著惺忪的睡眼,推開窗戶好奇地望去,只見底下烏壓壓圍了一圈人,正中有個壯漢被捆押著跪在地上。
  「你這狗賊,膽敢夜闖王府,放火打劫,結果你性命這等小事,根本不需殿下動手,小爺我來!」楊錚高呼一聲,急速拔出寶劍,扔了劍鞘,直指跪在地上的馬賊頭目。
  「呸!毛沒長齊的小崽子,老子還看不上你!」
  楊錚被激,大喝一聲,提劍就要砍去,誠王速度更快,一腳踢出地上的劍鞘,「錚」地一聲打歪了楊錚手中的劍。
  「先不急,本王有話要問,你若老實回答,還可從輕發落」誠王上前兩步,人群自動散開,原本還吵嚷的環境立刻變得靜悄悄,「你進府時,還有什麼人留在裡面?」
  「留下的也都被老子殺光了!」那莽漢還有些不服氣的哼哼,卻不敢無視誠王的問話。
  「你第一次進凌州城,如何就準確得知王府的具體位置,還特地挑了前天晚上前去打劫?」
  那漢子立刻瞪圓了眼睛,嚷嚷道:「有人送了地圖去俺們寨子裡,時間也是他們透露出來的,說這天城裡兵力不足,王府沒人把守!」
  這一回答再次讓人群紛紛議論了起來,誠王沒有理會眾人的議論,拿出一張畫紙展開,舉到他的眼前,此刻從蘇然的角度望去,只見上面繪著幾個人的頭像。
  「送給你們地圖的人,可在這圖上?」
  那馬賊伸直了脖子,哼哧哼哧地湊近仔細辨認了一番,突然興奮地大聲叫道:「就是他,大鬍子的那個!」
  誠王又親自確認了一番,才收起畫冊,對身邊的親兵說道:「把他關起來,容後發落。」
  「手給老子放輕些,狗娘的,」馬賊極不服氣地掙脫著親兵的拉扯,朝地上吐了一口血痰,罵聲震天,「老子當年單手打死過一頭狼,信不信老子一拳揍得你姥姥都認不出來!」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4-4 00:28:41

第二十四章

  經過這一通吵鬧,蘇然的睡意早就不翼而飛了,見那馬賊被士兵拖走了還罵罵咧咧的滑稽模樣,不禁笑了出來。同時正在商討事情的誠王,驀然似是有所察覺,抬頭一望,正見著剛剛睡醒,披散著烏發的女孩,嬌俏地歪著腦袋,笑顏盈盈的模樣。
  始料未及地一次對視,蘇然下意識地後退了幾步,消失在了他的視線中。
  經過三日的搶修整理,誠王府被大致拾掇了乾淨,多處房屋都被燒毀了,好在綠灣小築和盛暉閣都倖存了下來,誠王便下令眾人打包行囊,擇日搬回了王府。誠王還讓五百親兵直接駐紮在誠王府的廢墟上,其他則部署在城裡的各個角落巡邏守夜,以防馬賊乘人不備,再次進犯。
  這次誠王搬進了盛暉閣,小世子卻跟著住進了綠灣小築,暫時由蘇然代為照料,而小築裡也做了一些簡單的改造,單獨僻出了一間小廚房,從此之後,小築的夥食大大改善了,再也不用吃冷到油都凝固的飯菜了。
  但美中不足的是,何素娥也被軟禁在小築的一間空屋裡了,雖是囚犯,打不得罵不得,還得好吃好喝供著,甚至看管犯人的活兒都全權交給了蘇然,蘇然一想到這事就有些頭疼。
  另外,王妃的遺骨已經被燒的面目全非,誠王親自前去收裹了屍身,非常時期,喪禮只好一切從簡,所有人都換上了喪服,即日起停靈四十九日,由誠王親自守靈。
  頭七這天夜裡,夜涼如洗,極寒的氣溫凍得人肌膚生疼,哭鬧了一整天的小世子,終於在奶娘的懷裡倦極睡去了,蘇然揉了揉發疼的太陽穴,虛脫地呼了一口氣。
  「總算安靜了,忙了一天肚子都餓了,還沒到戌時,我去廚房找點東西吃,順便出去透透氣。」蘇然打了一聲招呼,點了一隻明角燈,披上禦寒的斗篷便出去了。
  小廚房離的並不遠,只不過要穿過一片竹叢,勁風吹過,颯颯作響,如今在喪事期間,總是有些駭人的。蘇然給自己打了氣,裹緊了兜帽,加快了腳步。
  經過一條岔路轉彎時,突然驚聞「啷」一聲,是瓷器砸碎的聲音,蘇然害怕地停住了腳步,只見一人穿著一襲白衣,坐在石墩子上,發絲隨風飄舞,如鬼如魅,這情景嚇得蘇然幾乎破了膽,手裡的明角燈乍然跌落,在地上滾了兩圈,滅了。
  蘇然倒吸了一口涼氣,僵立在原地,連驚叫都忘記了。
  「是你?」寂靜中誠王疲憊的聲音響起,十分沙啞粗暗。
  原來不是鬼,壓在胸口的力量倏地消失了,蘇然這才叉著腰大口喘氣,趁著黑夜,她惡狠狠地瞪了罪魁禍首一眼。
  黑暗中傳來一聲短促的似笑非笑的哼聲,誠王不發一言,兀自舉起手中的酒壺,猛地灌了一口酒。
  生命中重要的兩個女人,一個至死也沒原諒他,一個欺騙利用了他,這樣的人生也很可悲吧,現在看他這個模樣,估計是希望一個人靜一靜,蘇然假裝什麼也沒看見,徑自前往小廚房。
  掀開廚房裡大鍋的蓋子,溫熱的水裡蒸好了一籠熱氣騰騰的包子,香氣四溢,蘇然搓搓手,咽了咽口水,取來食盒裝好,腳步輕盈地往回趕。
  途經竹林時,想到借酒消愁的某人,她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腳步。果然不出她所料,誠王還在獨酌,背影看起來有些傷感脆弱,為了避免酒醒後的尷尬,她裝作若無其事,輕輕地從他身邊繞了過去,沒走兩步,身後突然爆發出一陣強烈的咳嗽,似乎是喝酒太急被嗆到了,蘇然心裡一嘆,停下了腳步猶豫著,最終還是不忍看他這般頹廢,無奈地又折了回去。
  誠王的咳嗽得氣斷斷續續,呼吸艱難,他扒著石桌邊緣的手青筋突起,弓著身跪坐在寒氣逼人的地上,雙肩劇烈地抖動著。這哪裡還是那個氣宇軒昂、英姿颯爽的誠王殿下,簡直就是個潦倒落魄的流浪漢。
  蘇然走到他的身邊,擱下食盒,用力地將他從地上拽起,輕輕順著他的背,直至他平靜下來。
  「冷酒入腹傷身,吃一個包子墊墊胃吧。」取出一個熱乎乎的包子,遞到他的眼前。
  他失神地望著包子,睫毛微閃,蘇然甚至以為下一刻就要滴下淚來,但他什麼也沒有做,依舊呆呆地站著,眼睛因為劇烈咳嗽而有些濕潤。
  蘇然嘆了一口氣,將包子一掰兩半,一半遞到他的脣邊等著,另一半自顧自地吃了起來,嘴巴裡塞得滿滿的,嚼得吧唧吧唧,嘟囔道:「味道很好,趁熱吃。」
  看著蘇然吃地津津有味的樣子,似乎也引起了久違的食慾,他接過另一半,一口一口地吃了起來,蘇然見狀鼓著嘴眯眼一笑,更加狼吞虎咽地吃著,三兩下就吞下了自己的那一份,卻被噎得嗓子痛。
  「額,噎壞我了,借酒一口,」不待誠王有所回應,便舉起酒壺懸空倒了一小口,辛辣的味道直鑽進她的胃裡,舌頭都被辣得發麻,「這酒真烈!」我靠!
  蘇然苦著臉,用袖子擦了擦嘴,哈氣吐舌,誠王看著她這番逗趣的動作,神色稍稍恢復了清明,搖頭笑了笑:「你這哪裡還有大家閨秀的模樣。」
  蘇然這才反應過來自己竟然又露了本性,尷尬地收了手,捏著袖子遮住嘴巴,急急補救:「僅此一次,下不為例。」
  誠王嘴角上翹,不置可否,只專注地吃起了手裡的包子,細嚼慢咽地吃完後還意猶未盡,伸手便要去拿另一隻,蘇然一掌拍開了他的手,迅速蓋起了食盒:「不能吃了,剩下的我要帶回去給晴枝她們。」
  這還是第一次被人直截了當地拒絕,誠王有些燦燦地收回了手,雙手緊緊交握著負在身後,若有所思地盯著蘇然看了一會兒。
  這個女孩還不及他的肩膀高,身上卻有謎一般的氣質,靈動的眸子裡閃著亮晶晶的光,說話做事沒有章法,常常出人意料,卻又很善解人意,就像今晚她什麼也沒問他,卻似乎能懂得他的抑鬱煩悶。
  此刻蘇然的腦袋裡卻沒拐這麼多彎兒,只想快快打發了他,見他已經恢復了七八分神采,正要行禮告辭。
  「我送你過去吧,最近府裡有些亂。」說罷抬腳便走,行了幾步見後面沒有動靜,便停了下來,轉過身等著還站在原地的蘇然。
  好意難卻,蘇然「哦」了一聲,抱著食盒跟了上來。
  「何素娥被關在你那裡,一切可好?」
  這是想聽她說好還是不好呢?
  「很安分,我讓丫頭們照顧好她的衣食起居。」
  「何家應該不會善罷甘休的,最近都警醒些。」
  「嗯。」
  「胡海之前鼓動馬賊來犯,造成了不少麻煩,不過我們已經逮到了他的小兒子,以他為誘餌,想來這幾天就會現身了,這次就來個甕中捉鱉。」
  「小兒子?」
  「嗯,就是那晚跟著何素娥的僕人,個頭小小的。」
  原來是他。
  這麼看來,胡海家原本是打算兵分三路行事的,雖不知他們具體有什麼陰謀,但顯然已經被誠王挫敗了,並且還抓住了他的小兒子,俘虜了何家的女兒,實在是重重挫傷了對方的銳氣,這次交鋒,誠王算是大勝。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4-4 00:28:52

第二十五章

  短短的一截路很快就走到頭了,誠王站在月洞門外,目送著蘇然進了屋,只見綠灣小築頓時熱鬧了起來,斷斷續續地傳出了一些愉悅的笑鬧聲,他久久佇立在黑暗中,看著燈火通明的小樓變得生機勃勃,緩緩地吸了一口氣,心情也跟著變得輕鬆了許多。
  陰郁的房間內彌漫著濃濃的血腥味,朱漆的案桌上焚燒著香爐,裊裊青煙婉轉地升起散開。
  屋子的角落裡蜷縮著一個小小的身影,濕噠噠的頭髮貼在臉上,青腫的臉高高隆起,猩紅的血水順著歪裂的嘴脣滴下。
  房門被推開,陽光涌入,他如受驚般抽搐了一下,勉強睜開了腫成一條縫的眼睛。
  誠王逆著光,步履沉穩地走了進來,拉開案桌後的太師椅,撩起衣袍落座,靜靜地盯著地上的人。
  從小在王府做事的他,自然清楚這位王爺的雷霆手段,幾天來的折磨已經讓他的身心憔悴不堪,僅憑著一絲信念強撐著,如今被誠王這樣默默地瞧著,焦躁、恐懼和慌亂被無限地放大,心裡的防線已經逼近崩潰的邊緣。
  「你自小聰慧,能文能武,在所有家僕中,最是出類拔萃,」誠王手肘撐在案桌上,雙手交握靠近脣邊,悠悠地開了口,「本王原想開個恩,待你弱冠之年,幫你脫去賤籍,出府後考取功名也好,自立家產也好,總不至於埋沒了你的才華,只可惜……」
  窩在地上的人幾不可見地攢緊了手,赤著的腳背緊緊弓起,誠王遮在雙手下面的脣角輕輕一翹,接著說道:「本王也知道,你並不認同你的父兄,他們太愚忠,一心為何家出生入死,赴湯蹈火,而你只想護住家人平安,你母親一定很心疼你現在的模樣。」
  那少年聽見提到自己的母親,鼻尖一酸,一滴淚晃蕩在布滿血絲的眼眶裡。
  誠王離開座位,走到少年跟前蹲下,輕柔地將他扶起,解開鎖住他的鐐銬,語氣誠摯地說道:「只要你說出藏糧的地點,本王便既往不咎,還可以安排你們全家隱世避難,擺脫何家的追究,如何?」
  那少年僵直著身體,呼吸漸漸加重,眼神似是有些閃爍,但是一盞茶過去,他卻什麼也沒有表示。
  「你如此頑固,也怨不得他人了,既然你們兄弟二人親厚,就讓他為你的不識抬舉承擔後果罷,」他從袖帶中掏出一枚黃玉印章,不經意地在那少年面前晃了晃,見他猝然睜大了眼睛,掐準時間點,轉過頭對門外大聲說道:「去把胡熾的雙手剁了!」
  「不!」那少年嘶吼了一聲,揪住誠王的袖口,激動地牙齒打顫,「放過我哥!我說!我都說……」
  蘇然喝下一整碗甜豆湯,滿足地摸摸肚皮,看看不遠處在炕上玩得興高采烈的小世子,一時興起跑去逗弄他,趁他不注意的時候搶了他的布老虎,看他小嘴一撇要哭的模樣,哈哈大笑起來。
  晴枝趕忙搶過玩偶塞進小世子的懷裡,點點蘇然的額頭,囉嗦道:「多大了,還跟個奶娃過不去。」
  芳杏抱起小世子,輕輕顛了顛哄了起來,靈芝拿著小碗,往小世子的嘴裡塞米糊糊。
  正在一團熱鬧之時,門板被敲響了,門外傳來夏公公的聲音:「姑娘,殿下請姑娘開個門,不知方便與否。」
  屋內眾人互相傻望了一會兒,真是稀客,這是誠王在蘇然住進來後,第一次踏足綠灣小築。
  蘇然親自前去開了門,一陣寒風灌進,冷的她縮起脖子,對外面的人道:「天兒太冷了,快快進來。」
  屋內的丫鬟們早已恭敬地站成一排,整齊地行了禮,蘇然這才想起禮節這回事,匆匆忙忙地補了一個禮。
  誠王並沒在意,他看著芳杏和靈芝二人,直入主題道:「正好你們倆也在這,本王問你們,王妃臨終前可曾交付給你們什麼東西?」
  那兩人對視了一眼,低下頭,也不敢有所隱瞞:「交給奴婢們一個匣子,裡面都是娘娘的陪嫁契據,說是留給小世子的。」
  「那匣子何在?」
  「由奴婢收著的,奴婢去取來。」靈芝答畢,福了一禮去拿東西了。
  不知道誠王的葫蘆裡賣的什麼藥,蘇然不動聲色地看了他兩眼,見他的視線移了過來,又一本正經地站好,眼觀鼻鼻觀心。
  片刻後靈芝拿來一隻黑漆描金的木匣,樣式十分精美,誠王接了過來,掰開搭扣打開,裡面裝著幾張文契,還有兩把串在帶子上的鑰匙,誠王將那串鑰匙取了出來。
  這鑰匙蘇然見過,之前在查賬的時候王妃給過她其中一把,那是王府庫房的鑰匙。此時誠王舉起另一把梅花柄的鑰匙,仔細觀察了片刻。
  而後他收起鑰匙,將匣子退回,對靈芝說道:「此物暫時有些用處,晚間時候再還給你們,」說罷他轉過身,朝蘇然走來,「走罷,之前說好帶你去見見的。」
  「啊?」蘇然呆呆地站著,一時還沒反應過來,幾十秒後才意識到,是儲存糧食的地方找到了,「哦!」
  這兩把鑰匙平時都由王妃貼身保管的,直到臨終前才親自交付出去。蘇然驟然想起王妃去世的那晚,混亂中那人搜索王妃身子的情形,難道他是在找這把鑰匙?
  抱著極其好奇的心情,蘇然有些迫不及待地隨著誠王離開了。
  之前蘇然想象過很多藏匿糧食的地點,比如掏空的山裡、田間的地窖之類的,但事實讓她大跌眼鏡,是一個近的都用不上馬車,直接步行就能到的地方——正是馬賊來犯的那晚,蘇然等人躲藏過的,位於王府西面的胡同。
  眼下正是白天,能夠看清它的全貌,越往內走越隱蔽,直到最裡面出現了一扇厚重的石門,門上有兩個青銅把手,蘇然那晚撞到發出聲響的東西,應該就是這個把手。
  誠王拿出鑰匙,將繁複的齒輪對準齒孔,微微用力地插了進去。
  「這鑰匙一直由娘娘保管著,那這裡不就是娘娘的產業嗎?」
  「嗯,這裡是她幾個糧莊存糧的倉庫。胡海正是利用了開倉進糧的時機,將他搜刮而來的糧食混了進來囤積。」
  原來用了一招渾水摸魚,果然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麼,只是要做成這件事情,恐怕也要打通不少關節吧。
  鑰匙旋轉了一圈,噠一聲解鎖了,石門緩緩被打開……
  映入眼簾的是幾十個大大小小的倉廩,尖頂圓柱身,密封地嚴嚴實實。
  蘇然還是第一次見到大戶人家的糧倉,規模之大超過她的想象,在鄉下生活過的她看著眼前一座座殷實的倉廩,仿佛倉身上還寫著四個紅閃閃的大字:民脂民膏。
  就在蘇然還處在驚訝之時,誠王已經在糧倉內轉了一圈,似乎在尋找什麼東西,最終,他將目光鎖定在角落裡的一堆稻草上。他走了過去一把將草堆推倒,又將散落在地的稻草扒拉開來,一個嵌合在地磚上的木蓋顯現了出來,他抓住蓋上的鐵環一把提起,一條通往地窖的石梯赫然出現了。
  蘇然更加驚愕地捂住了嘴,看看樓梯又看看誠王,一時不知如何反應是好。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4-4 00:29:04

第二十六章

  「身上可帶了巾帕?」誠王看著不知所措的蘇然問道。
  蘇然點點頭,掏出自己的帕子。
  誠王從自己的荷包中取出一小塊香餅,裹在蘇然的手帕裡,遞回給她:「之前為了防治蟲鼠,裡面熏了艾,氣味不好聞,用這個捂住口鼻,再跟著我下去。」
  說罷自己先點著了火燭,便要順著樓梯下去,蘇然卻攔住了他,她知道地窖內的二氧化碳含量一定很高,人馬上進去會缺氧的。
  「先等等,現在進去會昏倒的。」
  說完她左右看了看,找來一塊破木板對著入口猛扇了起來,誠王見她這個怪動作,一臉疑惑:「這是在做什麼?」
  蘇然無法給他解釋是加速空氣流通,只好訕笑道:「裡面太悶了,我灌點風進去。」
  誠王聽後露出忍俊不禁的表情,估計內心已經把她當做弱智了,不過,他卻意外地沒有加以阻止,而是極有風度地耐心等待著,直到她扇累了,才將她手中的木板取走丟開,並未說什麼嘲笑的話,徑自抬腳進入了地窖。
  蘇然一手提著裙裾,一手用帕子捂住口鼻,緊緊地跟著他。剛進入昏暗的地方,眼睛還有些不適應,蘇然眯著眼,仔細辨認著眼前的景象。
  等到雙眼能看清時,面前的一切讓她大為震驚!這裡不應該被稱作地窖,而是地宮!
  下面的空間比上面大上了三四倍,密密麻麻排布著上百個地下糧倉,只有尖尖的頂端露出了地面,倉身都埋於地下,每個倉室都有幾十人合抱的大小,一眼望去,星羅棋布的糧倉頂蔚為壯觀。
  「這裡存了多少糧食?」蘇然一臉驚惶,連呼吸都困難了,她懷疑是不是這裡的氧氣太稀薄了。
  「少說有十萬石。」
  蘇然倒吸一口涼氣,如今一畝田的產量不過兩三石左右,這個數字太過龐大,導致她不能直觀地想象出來,只知道夠她吃幾輩子了。
  「這麼多糧食能養活多少人?」
  「三萬將士半年的口糧。」
  目前誠王治下的兵將約有五萬人,其中死忠的親兵只有一萬人,如果胡海真的準備了三萬人的糧餉,一旦突然發起進攻,而凌州城的供應又跟不上的話,後果將不堪設想。
  幸好,提前挫敗了他們的陰謀,蘇然打了個哆嗦,感到一陣後怕。
  既然已經找到了糧倉,剩下的事情也輪不到她操心了,她被地下沉悶的空氣熏的有些透不過氣來,眼看誠王打開了倉門仔細檢查著糧食的狀況,她覺得還是不要打擾他為好,便輕輕朝樓梯口走去,打算先出去透透氣。
  可是,剛踏上第一層台階,一道黑影掠過地窖口,隨後「當」一聲,地窖的蓋子被重重關上,窖內頓時陷入一片暗黑之中!
  微弱的光線突然被遮擋,黑暗襲來,不安也隨之籠罩,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蘇然回不過神來。
  身旁突然掀起一陣急促的氣流涌動,抓在手中的燭火瞬間熄滅。
  誠王飛奔而上,一拳重重砸在了頂蓋上,木蓋發出一記沉悶的響聲,出現了一絲裂縫,誠王再接再厲,連續出擊,重重砸了三拳,細碎的木屑灑落,從縫隙中隱約可見蓋子上方還壓著重物,誠王反覆嘗試了多次,也未能將窖蓋打開,最終只好放棄。
  他們被困住了!意識到正在面臨的困境,蘇然木木地坐在了樓梯上,抱著膝蓋,將臉埋在臂彎之中,她的腦袋一片空白,只剩下本能的恐懼。
  這裡的氧氣密度本來就比較低,現在又成了密閉空間,不知道他們能撐多久,此刻,她有些理解地震中被埋在廢墟下的人的心情了。
  誠王在蘇然的身邊坐下,胳膊搭在膝蓋上,看著蘇然萎靡不振的神情,從懷中取出一枚玉佩,交給她道:「這枚‘鍾馗除祟’得高僧開過光,每次征戰前我都隨身攜帶,你留著吧,此次也定能遇難成祥。」
  不安的氣氛漸漸沉澱了下來,蘇然心中的慌亂也被他那沉靜的氣質所安撫,她接過玉佩,默默地撫摸著泛著晶瑩光澤的翠玉,玉面正中雕著一個虯髯大漢,黑暗中看的不甚清楚。
  也許是鍾馗的正氣影響了她,她對著誠王的臉微微一笑,視線微垂,落在了他修長的手指上。
  「殿下的手破了。」剛剛劇烈的撞擊使得指關節擦破了一塊,蘇然的心無預兆地抽疼了一下。
  「小傷口,無妨。」
  蘇然盯著那傷口猶豫了良久,最終還是鼓起勇氣執起了那隻受了傷的手,見他並沒有反對的意思,便拿出自己的手絹,抖落了裹在裡面的香片,小心翼翼地替他包紮了起來,微涼的指尖點點觸碰著溫熱的掌心,若有似無的觸摸帶來一陣陣麻癢。
  「雖說殿下習慣了刀光劍影,可這些傷口在關節上,若不快些好起來,會帶來許多不便和困擾的,」也許是想快些熬過這艱難的時刻,也許是受不了內心越來越鼓噪的跳動,蘇然很想和他聊聊天,「殿下受過最驚險的傷是哪裡?」
  「腹部,在山裡,被狼群襲擊。」
  蘇然的腦袋裡立刻出現了一幅畫面,陰森的夜裡,幽怨的嚎叫聲響徹山谷,綠瑩瑩的眼珠子閃爍著綠光,一陣不寒而慄。
  「嘶,狼的眼睛,圓溜溜的,綠瑩瑩的,大半夜的能把人嚇破膽來。」
  聽著這話,誠王不語,抿著脣輕笑了一聲。
  蘇然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繼續說道:「我從江南一路來到凌州,也見識了不少呢,魏南的溫泉山,廬門的綠林大會,還有青峽的花臉姑娘,都是很有意思的風土人情,殿下去過許多地方吧,哪裡最難忘?」
  「蜀州,山水綺麗,風光甚好。」
  「山水好的地方美人也多,想來有不少佳話呢,若是我也能去看看就好了,對了,那裡的吃食可美味?」
  「辣。」
  誠王的話語十分簡練,沒說兩句就有些冷場,蘇然正絞盡腦汁找下一個話題的時候,冷不丁的聽他問道:「你也知道辣子?」
  「嗯?」
  「上回聽你提起過,這是蜀州才常吃的食材,江南少有人知,你是如何知道的?」
  天哪,這件小事他怎麼還記得?
  「這個,因因因為,住在菜頭莊的時候,在一個賣貨郎那裡看到過!」蘇然緊張地打了個嗝,呼出的氣都是熱辣辣的,她慌亂地岔開了話題,「嗯,聽說凌州城往北就是大草原,綠草茵茵,藍天白雲,想來那裡的人們每天無拘無束地騎馬放牧,也是一件美事吧!」
  誠王頓了一下,並未繼續方才的話題,只順著她的話頭繼續說道:「也不見得,苦寒難熬,鬧饑荒的日子也時有發生。連年進犯的馬賊,其實大部分都是過不下去的牧民進山紮寨的。」
  「原來是這樣,不過我以前常讀‘無邊翠綠憑羊牧,一馬飛歌醉碧宵’這樣的詩句,就幻想著過起仗劍走天涯的生活,只覺得這樣才不算白活了一回。」
  「如此,你才不願早早嫁人麼?」
  沒想到他會突然提起這個話題,也不知道他是怎麼明白她的想法的,但這些都不重要了,淡淡的沮喪情緒蔓延開來,蘇然將下巴擱在膝蓋上,緩緩吐出一口氣:「嫁人,也不是不好,只是,會不甘心。」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4-4 00:29:16

第二十七章

  還會害怕。
  談話陷入了僵局,漸漸敞開的心扉又被打回原形,誠王抱著雙臂倚靠在石階上,仿佛雕像般一動不動,雙眸微垂看著虛無的點。蘇然有些懼怕這樣微妙的氣氛,深深吸了一口氣,空氣似乎變得愈加稀薄了,呼吸間隱隱帶著一絲疼痛。
  時間一點點流逝,每一剎那都仿佛被放慢了許多倍,空氣越來越沉悶,呼吸變得深長,蘇然微微張著嘴巴,喘息一次快過一次,腦袋發脹般疼痛。
  氧氣越來越稀少,誠王的呼吸聲也越來越明顯,再這樣下去會窒息的,蘇然抬頭看了看嚴絲合縫的窖口,不再抱一絲希望。事到如今已經危及性命,只有進入春草園才能得救了,而蘇然也顧不上暴露之後的風險了。
  緊閉雙眼,回想起那晚帶著小牛犢進入春草園的情景,雖然還沒有帶人進入春草園過,但她還是決定試一試。
  她低著頭有些緊張地吞了一口吐沫,在誠王詫異的目光中扯開了衣襟,一隻手覆上心口的嫣紅印記後,微微抬起眼,凝視著他略顯訝異的眼睛,另一隻手緩緩地貼上了他的臉頰,觸手一片溫暖,柔軟的指尖觸碰到了些微汗濕的鬢角,涼涼的,絨絨的。
  「待會兒無論發生什麼,請殿下保持冷靜……」
  話未說完,猛然間,一陣沉重的刮擦聲從他們的頭頂傳來,地窖口的蓋子在顫動!
  有人來救他們了!一想到此,蘇然開心地站了起來,卻在一瞬間,被一道極大的力量扣住了手腕,拽了回去,蘇然一個踉蹌,一陣天旋地轉。
  待她視線清晰時,自己的鼻尖離誠王只有一寸許的距離,而他身上獨有的沉香氣息縈繞在她的四周,赤熱的呼吸彼此交纏著,嘴脣像被羽毛劃過般癢癢的。
  「方才,你欲如何?」
  「我……」
  「再快些!」楊錚洪亮的叫聲響起,地窖口在一陣鎖鏈的摩擦聲中,緩緩開啟了,刺眼的光線灑了進來,照亮了兩人的臉龐。
  即使如此,誠王也並不顧其他,死死地盯著蘇然的臉,他的眼神太過熾烈,蘇然不敢直視。
  飄忽的眼神躲躲閃閃,雙頰燙得厲害,蘇然早已沒有了思考的能力,只想快快逃離這裡。只一剎那間,她用力甩掉了誠王的手,朝光明處奔去。
  回程的路上,二人異常緘默著,蘇然低著頭數步子,誠王也目不轉睛地盯著前方,仿佛剛才他們之間的暢談只是美夢一場,蘇然一直在回想著最後的失禮之處,不知道誠王是否生氣了。
  氣氛雖然有些生硬尷尬,不過好在缺根筋的楊錚一直在喋喋不休,轉移了他們的注意力。
  「殿下受苦了,是末將的失職。想不到他們還留了一手,只不知道這次出手的是胡海還是他兒子胡熾,若是當初末將能一舉殲滅他們,就省事多了,可惜!」
  「無妨,那老東西,黔驢技盡了……」他話說一半突然頓住,眉頭緊緊鎖住,神色瞬間變得嚴肅起來。
  不知想到了什麼要緊的事情,他突然健步如飛地跑了開去,蘇然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事情,「咻咻咻」幾陣風刮過,誠王和前來搭救的護衛們一前一後,霎時間奔出老遠。
  在奔出幾丈遠的距離後,誠王又緊急剎住,指著蘇然對身後的楊錚說道:「你先護著她,隨後趕來。」
  說完轉過身,風馳電掣般沒影了。
  事出緊急,蘇然也擔心發生了什麼意外,急急忙忙地跟著他們小跑了起來。一路提著裙擺,跌跌絆絆地穿過大半個王府,趕到綠灣小築時,已是面紅耳赤、精疲力盡,她撫著胸口,大口喘氣,冷冽的寒風灌進了嗓子眼,將肺部刮擦的生疼,但她此刻已經顧不上身體的不適了,因為眼前的景象讓她大吃一驚。
  綠灣小築的僕從們全都跪在冰冷的石板地上,對著誠王痛哭磕頭。而誠王面若冰霜負手而立,冷冷地看著階下的眾人,強大的壓迫感讓所有人都膽戰心驚,經過幾天和顏悅色的相處,蘇然早已忘了他還有這樣的一面。
  「發生什麼事了?」蘇然走到晴枝身邊蹲了下來,揉揉她磕紅的腦門,心疼地問。
  晴枝的雙眼通紅,噙著淚水,喉嚨發緊,嘶啞道:「姑娘,是我的疏忽,關在廂房的犯人,逃跑了!」
  蘇然心中驟驚,她緊緊地抓住晴枝的胳膊,急切地問:「是哪個?胡海家的小兒子,還是,何素娥?」
  「都,都跑了!」
  重點看管的犯人在自己的地盤逃跑了,蘇然有著無法推卸的責任,她以為王府內外都有侍衛把守,便掉以輕心了,造成了看管上的疏忽。她看著丫鬟們如搗蒜般磕頭,內疚油然而生,也不知道誠王接下來的懲罰會是什麼,但作為此事的責任人,她卻沒有資格求情。
  看著誠王冷若冰霜的臉,她只能放低姿態,以期求得一個從輕發落的結果,她走到他的跟前,掀開裙擺納頭拜下,雙手交疊在身前,額頭抵著手背,靜靜地伏在地上等他發話。
  原本還在不住地磕頭求饒的下人們,見她這番做派,也漸漸停止了叩頭,跟從他們的主子,伏在冷磚上寂靜等待。
  寒風吹拂過她的發絲,刺骨的涼氣從掌心和膝蓋處一絲絲鑽入她的身體,小腿處漸漸有些發麻。
  「罷了,讓你身邊的丫鬟來回話。」誠王嘆息一聲,轉過身子,當先進了綠灣小築的堂屋裡。
  蘇然看著他的背影,緩緩呼出了一口氣,站起身揉了揉發涼的膝蓋,有些擔憂地看了晴枝一眼,見晴枝臉色虛白,眼神呆滯地癱軟在地上,蘇然知道她被嚇得不輕,便走過去輕輕將她攙了起來,對身後的一眾僕從發話道:「你們都起來,等著傳話吧。」
  說罷,也扶著晴枝進了堂屋。
  屋內的爐火上架著銅爐,蘇然取過茶具,親自替誠王沏了一杯香茶。
  「先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說一遍。」誠王手執茶盞,坐在紅木椅上,寒著臉命令道。
  「是。奴,奴婢們起先聚在一處抹骨牌的,後來不知怎麼了,就打了一個盹兒,醒來後,就發現廂房的鎖被打開了,人也沒了。」
  「難道四個都睡著了麼?」
  「是,是的。」
  「那廂房的鑰匙由誰收著的?」
  「是奴婢……」
  「今日看守廂房的人是誰?」
  「因是女眷內院,沒有侍衛看守的,平日裡是由前院的小夏子看管的。」
  「小夏子何在?」
  一直在門外候著的夏公公聽見傳喚,立刻敲門請示進入,他低垂著眼神,大冷的天竟急出了一頭汗水,未免失態,他急匆匆地拽著袖子,抹抹光亮的腦門,一骨碌跪了下來,尖著嗓子說:「回殿下的話,奴才是小夏子,西廂房一直是由奴才看守的。」
  誠王將一口未喝的茶水重重放下,震得茶盞蓋當一聲,掉落在桌上轉了兩圈,小夏子一個激靈,雙手死死揪住身前的衣袍,大氣也不敢出。
  誠王微微前傾身體,一陣壓迫感無形中產生。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4-4 00:29:28

第二十八章

  「犯人逃跑的時候你在做甚麼?」
  「奴才該死,奴才,睡,睡著了。」夏公公語帶哭音,又重新重重地磕起頭來,沉重的聲音充斥了整個房間,蘇然有些擔心這樣會不會磕出腦震盪來,雖然知道在這個時代,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但是還是忍不住同情了一把。
  對於眼前的情景,誠王顯然早已司空見慣,他並沒有阻止,只是停止了問話,拇指尖緩緩摩挲著茶杯口,這是他思考問題時的習慣性動作。
  仿佛過了一個世紀,節奏明確的磕頭聲一直維持著,眼看誠王一直自顧自地沉思著,也不知還要持續多久,蘇然實在有些不忍心,狀似不經意間清了清嗓子,誠王這才回過神來,重新發話道:「你們倆先下去領十板子,容後發落。」
  小夏子磕到腦袋發昏,出門時差點撞到門柱上,待他們二人恭恭敬敬地行禮告退,蘇然望著他們互相攙扶的背影,輕輕合上了門。
  此時,屋內只剩下他們二人了,誠王沒有發話,蘇然也不好貿然離開,此刻的她也是進退兩難,只好找個角落立正低頭,暗暗琢磨著請罪的說辭。
  而誠王仿佛忘記了蘇然的存在,徑自離開了座椅,背著手在屋內來回踱步,須臾間,他行至窗戶邊,順手推開了門窗,神色凝重地觀察著外面空曠的院落,握在窗框上的雙手漸漸收緊。
  「這裡是個獨立的小院,沒有後門,究竟是怎麼逃脫的?駐守在各個府門的侍衛也沒有發現異象,難道他們還藏在府裡麼?」誠王壓低聲音自言自語著,黯啞的嗓音透露出幾分不甘。
  這次事件恰巧發生在蘇然和誠王都不在府的時候,並且還有人跟蹤了他們,將他們困在府外拖延了幾個時辰,又知道廂房鑰匙的保管者,明顯是有內鬼接應。蘇然心中已經隱約有了一個懷疑的人影,她走出門外,掃視了一圈還候在門外,規規矩矩地排成一排的下人們,卻並沒有看見那個身影,不禁眉頭一皺:「桑霓在哪兒?」
  「回姑娘,之前見她往西邊去了,還沒有回來。」人群中一個灑掃的丫鬟回話道。
  誠王聞言從屋內踏出,對著楊錚吩咐道:「去找。」
  不大功夫,桑霓被領回來了,顯得有些驚慌失措,她緊緊咬著下脣,搓著指尖,淚眼汪汪地看著蘇然和誠王。
  「我追到西門口,正見她朝門外探頭探腦的,一副鬼鬼祟祟的模樣。」楊錚站到蘇然和誠王的肩後,輕輕回覆道。
  「不是的!」桑霓被這番說辭刺激得激動異常,她握緊拳頭貼在脣邊,眼淚淌水般落下,「我是擔心姑娘的安危,才去門邊等候的。」
  聽了這個解釋,蘇然下意識地嗤笑了一聲,說桑霓會真心關心她,真是個荒唐的笑話。
  見蘇然一臉不信的表情,桑霓急得滿面紫漲,大步跨至誠王的面前,噗通跪在他的腳邊,扯住他長衫的下擺,哭訴道:「請殿下相信我,我真的只是守候在西門口,等著姑娘回來的。」
  誠王見她哭得梨花帶雨,雙頰潮紅,仿佛將要背過氣的樣子,靜默了片刻。而後,他出人意料地彎下了腰,輕輕抬起她的下巴,目不轉睛地凝望著她的雙眼,四目相對,萬籟無聲。
  足有一分鐘,他才抬起頭,眼神依然平靜無波,對蘇然輕飄飄地說道:「不是她,內奸另有其人。」
  聽見誠王開口維護,桑霓終於破涕為笑,雙目愈發直勾勾地盯著他的臉。
  只憑一通嬌弱可憐的哭訴,就武斷地就否定了她的猜測,蘇然的心裡燃起了一股無名火:「既如此,是我造次了!」
  她硬邦邦地回道,垂著眼退到一邊,不再搭理桑霓和她那赤裸裸的眼神。
  雖不知他們兩人有什麼瓜葛,但明眼人都能瞧出他們之間有著不同尋常的關係,只是讓蘇然想不通的是,桑霓平日裡在她的眼皮底下規矩的很,怎麼能有機會接近誠王的?
  戌時將至,夜幕微垂。
  蘇然留在晴枝的房內,查看著她的傷勢,幸而懲戒之人下手較輕,冬天衣服厚重,皮膚上只有些許紅腫,蘇然輕輕地將涼津津的藥膏抹了上去,晴枝把臉蒙在了枕頭裡,耳朵邊羞得紅彤彤的。
  「我知道你心氣高,今兒下午在那麼多人跟前丟了面子,不過這事確實是我們疏於防範了,只希望殿下派出去的人能抓住他們吧。」
  「不,姑娘,我不是害羞,我是氣得!」晴枝把蒙在臉上的枕頭扯到一邊,咬著牙說,「今兒這事擺明有內鬼,我可不信桑霓那蹄子能脫得了干係!」
  「殿下信她,說這些都無用,還是快快把傷養好吧,」蘇然面無表情的回應,見她滿臉不甘,想要反駁的神情,伸出食指堵住了她的嘴,「什麼都別管了,安心靜養,後面的事情我來處理。」
  話雖如此,但這件事情實在有些棘手,他們連犯人如何逃跑都不知道,仿佛這兩人憑空消失了一般。這一招瞞天過海實在巧妙,何家又扳回一城。
  蘇然揉著抽疼的太陽穴回到了自己的屋子,四下裡寂靜一片,她靜靜地躺在床上,呆望著秋香色暗紋帳頂,神遊天外。
  門口突然傳來嗚嗚的低吠聲,還有急切地刨門聲,最近倍受冷落的小黃,在乞求主人的關懷了。蘇然嘆氣一笑,剛一打開門,小黃就刺溜一下鑽了進來,腦袋貼著她的小腿使勁兒蹭著。
  「對不起啦,這兩天沒顧上你,」蘇然蹲著順了順它的毛髮,撓撓它的下巴,看著它舒服地眯起了眼,輕輕拍了它一腦袋,「哼,你倒享福,剛娟兒還向我告狀,說你越發嘴刁了,這陣子只吃糖醋肉,不給就叫喚。」
  小黃嗚咽了兩聲,蹭了蹭蘇然的掌心示好,只可惜它齜著牙的凶相和撒嬌的形象完全不符。
  蘇然悶笑了兩聲,揉揉它的腦袋:「是不是想進園子裡玩玩吶?」
  話音剛落,他們便身處在春草園內了。
  小黃一進春草園,就撒歡地奔了起來,一路高吠,興奮無比,蘇然見它在草地上打滾玩耍,十分開心,也不再管它,先去看了看小牛犢,小牛倒是長了不少膘,健碩的肌肉線條分明,皮毛油光滑亮,看起來很健康,個頭快趕上成年的水牛了,蘇然欣慰地摸摸它的脊梁,考慮著是否可以試著讓它犁田了。
  這幾天對春草園內的作物們也疏於照料了,秧田裡的水位下降了不少,這一時期的稻秧尤其不能缺水,蘇然脫下厚重的棉衣,輓起褲腳,拎著裝滿水的小木桶,赤腳踩進泥沼中,細心地灌溉起來。
  綠油油的秧苗青翠欲滴,一整片綠色更是賞心悅目,莫名低沉的心情也變得輕鬆愉悅起來。兩畝地澆灌完,蘇然的腰背有些酸痛,滿手的泥污乾結成塊,收起農具,她打算去池邊清洗一番。
  清澈的湖水中倒映出一張俏麗玲瓏的臉蛋,粉透的臉頰上沾上了幾絲淡淡的泥痕,蘇然就著水影,拿帕子蘸水抹了抹臉,在指尖觸碰到細膩小巧的下巴時,腦海中猛然浮現出誠王的手指輕托桑霓下巴的情景,畫面一瞬間定格,久久揮之不去,蘇然的心頭一陣煩躁,用力將手裡的水瓢打翻出去,激起一片散亂的水花。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4-4 00:29:49

第二十九章

  冬天裡的第一場雪悄然而至,又匆匆融化,僅留下微不足道的來過人間的證據。小花園的溝渠上漂浮著幾塊碎冰渣,不知是哪個淘氣的丫鬟,把薄薄的冰面砸出了一個窟窿。
  與滴水成冰的戶外不同的是,綠灣小築的書房內溫暖如春,旺旺的火盆吐著猩紅的火星子,抵擋了不少刺骨的寒氣。
  剛過未時,銅台上的蠟燭留下了一滴燭淚,蘇然放下手裡的書,提筆蘸了蘸墨汁,在《農經摘要》的草稿上添了幾筆,由於最近閱覽了幾本農書,她便打算把自己的心得體會整理成冊,方便今後在春草園內耕作。
  寫完最後一筆,蘇然揉了揉酸疼的脖頸,好笑地看了看坐在下首的娟兒,此時這丫頭正托著腦袋打瞌睡,半闔的眼皮一眨一眨的。
  「困了就去炕上歪一會兒吧。」蘇然捧起寫的密密麻麻的雪浪紙,輕輕吹了吹。
  「啊,」娟兒激得一個哆嗦,冒冒失失地站了起來,「奴婢不困!姑娘要喝水麼?」說罷迅速提起小壺斟茶倒水,大約睡迷了還不大清醒,毛手毛腳地將大半茶水灑了出來,濺到了剛剛寫完的紙張上。
  「呀,這可怎麼辦!」娟兒捧著字跡暈成一團的紙箋,急得眼眶紅了一圈。
  雖然心疼,但看著娟兒一副可憐兮兮的表情,蘇然也不忍讓她更為難:「算了,我再謄寫一遍罷,之前的就當練字了。也不怪你,這茶杯口比之前的杯盞小許多,」經自己這麼一說,蘇然才注意到手邊的杯子口小底大,造型獨特,與甕的形狀有些相似,「這杯子怎麼沒有見過,我以前用慣的那隻‘醉春暉’呢?」
  「昨兒殿下叫人來取走了,說是要從器物裡找找線索,連我們玩的骨牌都帶走了呢。」
  蘇然「哦」了一聲,並未放在心上,她重新裁了一張宣紙,在雪白的紙張上,聚精會神地寫下了一行絹花小楷。
  晚上的綠灣小築熱鬧非凡,一幫半大的丫頭片子圍著小世子逗弄玩笑,小傢伙搖搖晃晃地坐在炕床上,憋著勁兒拽扯著手裡的香囊穗子,小臉兒漲得粉嘟嘟的。
  正是一團和氣,不亦樂乎之時,芳杏卻有些心不在焉,她撂開眾人,行至窗邊,撥開一條縫朝外瞧,自言自語地嘟囔道:「都去了好一會兒了,怎麼還不回呢?」
  蘇然心細,見芳杏一臉擔憂的神情,低聲安慰道:「許是殿下有要事問靈芝姐姐吧,飯菜都給她留好了,在鍋裡蒸著呢。」
  而另一個坐立不安的人是桑霓,自從靈芝被誠王單獨叫去後,她每過一刻鐘都要朝門口瞥幾眼,任何一點風吹草動都能引起她的注意。
  一個時辰後,眾人都有些疲了,小世子也困得眼睛眯起,窩在奶娘的懷裡吮著小手直哼哼,撒落了滿桌的瓜子糖糕都被收拾了乾淨,這時靈芝終於踩著雪回來了,桑霓一聽有動靜,迫不及待前去開門迎接,接過靈芝脫下的披風和雪帽,不動聲色地打量了兩眼,見她手中拿著一隻紅綢暗雲紋錦囊,不免又多瞅了一眼。
  靈芝先吃了兩口熱茶水,搪走了雪氣,才示意蘇然進裡屋說話。
  屋內的燈光有些暗,蘇然抱著手爐坐在炕沿邊,靈芝就站在她的旁邊,附耳小聲道:「殿下讓我帶個話兒,說是派出去的侍衛沒能找到賊人,」蘇然的心一沉,他們就這麼憑空消失了麼?靈芝稍作停頓後,又有些猶豫地將手裡的錦囊送至蘇然面前,接著道,「這裡面是之前殿下取走的鑰匙,如今還請姑娘代為保管,稍後我將娘娘留下的匣子也交給您。」
  「這……」蘇然輕輕止住遞來的錦囊,黃澄澄的穗子在她的眼前晃動。
  「還請姑娘不要推辭,小世子如今由您教管,這些東西理當由您來收著,再說我們下人屋裡人多手雜,放在我那裡也不周全。」
  如今王府內沒有能掌事的女主人,這些東西由誰保管確實成了一個難題,有了上次的事情為教訓,蘇然也覺得這東西還是由她收著比較妥帖,畢竟她還有個春草園,收藏東西絕對穩妥。
  稍一沉吟,蘇然也不再推辭:「好吧,這東西我先收著,等世子長大了或有需要便交還與他。」
  靈芝還想再說兩句,卻被門外一陣嘈雜打斷,蘇然聞聲望去,卻瞥見厚重的門簾外一雙素面鞋匆匆消失,來不及細究,房門隨之被打開,芳杏面有憂色地進來傳話:「殿下來了!在屋外等候姑娘!」
  蘇然大吃一驚,行過冠禮的男子在掌燈過後拜訪姑娘的閨房,這是極不符合禮制的,蘇然有些莫名的緊張,看來是發生了什麼大事。
  整整衣裳上的皺褶,蘇然快速走到門邊,低頭行了一禮。
  誠王身穿一襲絳紫團花錦面斗篷,一動不動地佇立在棉絮般飛舞的雪花夜景中,綠灣小築的燈光映射在他的臉上,愈發襯得白淨的臉龐沒有血色。看見蘇然的出現,他一語不發地走到她的面前,陰影籠罩住全身,蘇然抬起頭來看著他,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原來他這麼高大。
  誠王的眼睛裡布滿了血絲,他默默張了兩次口,卻什麼話也沒有說出,久久的靜默讓不安的氣氛擴散,直到一陣猛風將屋門吹得左搖右擺,黯啞的嗓音才隨風消散開來:「老師在滇南,溘逝了。」
  蘇然呆呆地站在他的面前,不知該如何反應,這句話,她一個字也沒聽懂。
  但僅在一瞬間,有種悲傷的情緒本能地甦醒了,仿佛身體內的另一個自己活了過來,鼻尖一陣酸澀,眼淚情不自禁地劃過臉龐,胸口灼燒般疼痛。淚水不受控制地簌簌落下,怎麼擦也擦不幹淨。
  事已至此,她才懵懵懂懂地明白了發生了什麼。
  事事周全、料事如神的蘇濟銘,即使在滇南顛沛流離,還替女兒安排了一個安逸的前程,這樣厲害的一個人,竟然就這樣撒手人寰了?
  在蘇然心裡,自己雖不是他的正牌女兒,卻已經下意識地,將對自己父母的感情折射在了他的身上,她甚至還想過,或許有一天,他們真能成為一對父慈女孝的父女。
  這個消息來的太過突然,連誠王看起來也是驚痛交加。蘇然已經哭到氣噎,身體內一陣冷意掠過,她抱著胳膊跪倒在地,無助地抽噎著,她並不想在誠王面前如此失態的,但此刻的身體仿佛已經不受她控制了,是身體裡的另一個蘇然在悲傷麼。
  誠王握緊的手又鬆開,又再次握緊,身後的僕婢們見狀,紛紛上前攙扶她,七嘴八舌地安慰著,蘇然卻覺得周遭的一切嘈雜變得遙不可及,她仿佛站在一條狹長黑暗的隧道口,隧道的盡頭有另一個女孩,跪在地上嚶嚶痛哭,她很想過去抱抱她,讓她堅強一些。
  冰冷的身體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厚厚的披風包裹住全身,蘇然懵懵地抬起頭,濕漉漉的眼睛對上了一雙堅毅的雙眸,因為痛哭而不通氣的鼻子一翕一張,粉嫩的嘴脣微微開啟,誠王的目光微閃,沉著臉對著面前的眾婢女們道:「你們先行退下,本王帶蘇姑娘離開片刻,此事切勿聲張!」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4-4 00:30:01

第三十章

  說罷裹著蘇然便轉身離開了,已經哭蔫兒了的蘇然跟著他亦步亦趨,藏在斗篷內的手不自覺地揪住了他的棉袍,還未走出幾丈遠,身後突然傳來一陣連連吶喊:「姑娘……」桑霓急匆匆跑來,手裡拿著一件素白鑲毛斗篷,喘著氣兒跑到他們跟前,將衣服抖落開,眼梢輕輕一瞥誠王的臉龐,面帶微笑道:「天兒這麼冷,披著蓮蓬衣再出門不遲。」
  蘇然這才反應過來她還呆在誠王的懷裡,像觸電般逃了出來,神思也清醒了一些,回想起剛剛誠王的一番動作,如墜冰窖,那樣曖昧的動作,自己的清譽算是毀了吧,她打了個顫兒,對誠王道:「殿下要帶我去哪裡?」
  誠王頭也沒轉就一把拽過桑霓手中的斗篷,朝她一揮手,示意退下,桑霓垂著眼,恭敬地行禮退下。
  待只剩下他們二人後,誠王展開斗篷,親自替蘇然披上,還細心地戴起兜帽,替她理了理額前細碎的劉海。
  「有些話,我想單獨與你說說。」誠王映著雪光踏出腳步,在鬆軟的雪地上留下一排腳步,蘇然靜靜地跟在他的身後,聽著他低沉渾厚的嗓音,心跳卻漸漸加快。
  「一日為師終生為父,恩師離世,我心中所痛亦不比你少,只是……此事牽連甚廣,今後的日子怕是更加艱難,你可懼怕。」
  蘇然虛弱一笑,有氣無力地搖搖頭,聲如蚊吟:「我已沒有什麼可以再失去的了。」
  「那麼,事到如今,我也不該再對你隱瞞了,」誠王慢行的身子突然頓住,蘇然沒有剎住,輕輕撞上了他的後背,誠王轉過身來,在蘇然詫異的眼光中執起她的雙手,眼神裡洋溢著一股光華,「老師早前就在書信中明言,將你許配與我。」
  一聲驚雷在蘇然的腦中炸開,嫁給眼前這個男人?!
  蘇然不禁深吸了一口氣,緊緊咬住了下脣,此時她的心理活動十分複雜,雖然她明白自己對誠王是有一些好感的,但這份情感還遠遠沒有到以身相許的地步。
  他是高高在上的王爺,或許心中還有雄途偉業,而自己只是個無依無靠的孤女,甚至還沒有一個光明正大的身份,這樣懸殊的地位,當她嫁給他之後,她憑什麼獲得幸福?又憑什麼給他幸福?
  蘇然可不是頭腦一熱,為了愛情不顧一切的小女生,在重獲了寶貴的生命後,她比以前更加珍惜來之不易的生活,更加珍惜自己。
  隨著理智的回歸,蘇然有些不太情願地抽了抽手,誠王見她這般反應,薄薄的嘴脣抿得緊緊的,刀削般俊美的面部線條一點點僵硬了,原本存在於眼中的一絲脈脈溫情,頃刻間蕩然無存。
  在強大的壓迫感的籠罩之下,蘇然不敢與他對視,低垂的腦袋快要貼到胸口上了,還握在他手心裡的手指輕輕一動,近乎耳語地說了一聲:「抱歉」。
  軟弱的語氣讓誠王皺緊的眉頭略微有些鬆動,他勉強浮現了一絲笑容,將蘇然拉近到自己跟前,柔聲說道:「我知你在擔心什麼,身份的事情你不必擔心,我會安排妥帖的,定會護你周全,只是,頭兩年要委屈你些,待你生下一兒半女,我便向父皇請旨抬你為側妃,屆時……」
  一陣清明劃過蘇然的腦袋,是了,側妃,若是嫁給了他,這大概是最好的結局了。
  蘇然這才清晰的認識到,對婚姻和愛情的認知,他們根本不是一個層面的,鼓臊的內心漸漸寂滅成灰,蘇然迅速抽回了手,說道:「殿下您想多了,」說完這句才發覺似乎太失禮,又稍稍軟化了口氣,試著為剛剛的反常修飾一番,「我的意思是,家父的遺命,只是因為對我的愛護和牽掛,但倘若我有能力自力更生……」
  「荒唐,難道你還打算拋頭露面養家餬口麼?」誠王打斷了她的話語,口氣裡含著隱忍的怒火。
  「殿下,如蒙殿下不棄,我會信守對娘娘的諾言,細心照料小世子,視如己出,」蘇然抬起頭來,一掃剛才的怯懦,毫無畏懼地說道,「若殿下不喜,我也會先行離開……即使我不能肆意逍遙地活過,也希望過上平淡的生活……公侯王爵之間的彎彎繞繞,我是不想沾惹了,畢竟家父也是因為這些,才受了牽連,落得這般下場……」
  蘇然點出了埋藏在心底的話,頓感輕鬆不少,她對著茫茫蒼穹,深吸了一口氣,轉過頭微笑地看著誠王,明亮的雙眸早已沒有了悲傷萎靡,仿佛突然間變成了另一個人,誠王的視線久久地膠著在她的臉上,第一次的,他的心裡產生了一種空虛般的心慌。
  「今夜能與殿下暢聊心中所想,是我的榮幸,即使殿下認為我是不忠不孝之女,我也無怨無悔。」
  「你太要強了,這世道不是你一個女子就能撐起門戶的!」
  「謝殿下忠告,我一定會銘記在心的。」
  蘇然的頑固讓誠王的心氣愈加不平了,可常年征伐的經歷,也讓他養成了堅毅的心志,對自己認定的事情,他也有著超乎常人的執著。
  誠王粗粗嘆了一口氣,緊緊握住蘇然的手,拉著她往回走:「此事暫且擱置,待你及笄還有一年時間,過完年再議吧。」
  看來,誠王也很懂「擱置爭議,求同存異」的八字方針嘛。
  誠王的固執讓蘇然有些頭疼,但她覺得短時間內說服他是不太可能了,畢竟她的這些想法,在他看來太過荒謬了吧。而她敢提出這些無理的想法,不過是倚仗誠王作為一名君子,以他的修養,他的驕傲,不會允許他對一個弱女子用強。
  只是,誠王也提醒了她,及笄的事情已經迫在眉睫,而目前的她無依無靠,吃穿用度都還依賴誠王。剛剛她還大言不慚地說要獨立自強,如今卻連養活自己的資本都沒有,如果真的被人掃地出門了該如何生活?幾個月以來的安逸讓她幾乎喪失了奮鬥的動力,看來必須行動起來了,蘇然迅速審視了一遍自己的處境,決定給自己制定一個比較靠譜的目標:存嫁妝!
  是的,既然想過上平淡的生活,嫁妝便是她未來幸福的重要保障,她可沒想過一輩子不嫁人,而她給自己規劃的最理想的未來,就是找個老實可靠的男人,小兩口踏踏實實地過日子,一起掙下個小有薄產的家業,日久生情,老來為伴,子孫繞膝,安度晚年。
  但是身邊的這個男人,蘇然輕輕瞥了一眼,微微嘆了一口氣,雖然這個男人出類拔萃,魅力非凡,能滿足一個女人的所有幻想,但他是個有野心的皇族子弟,他的婚姻永遠不會單純,這樣危險的人終究不是良配,嫁給他註定會麻煩不斷,愛上他註定會痛不欲生。
  綠灣小築的燈光依舊通明,蘇然站在門前的石階上,淡淡的燭光勾勒出暈黃的輪廓,誠王目不轉睛地看著她,眼神深邃。蘇然的頭壓得低低的,簡單地施了一禮,轉身告退。
  自始至終,誠王也沒有再說出第二句話,他默默地注視著蘇然的背影從他的身邊一步步抽離,半闔的眼皮微微顫動。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4-4 00:30:32

第三十一章

  離開了有強大壓迫感的誠王,蘇然的心情稍稍輕鬆了些,也許他只是出於對恩師的感激或者大男子主義的責任感,才有娶她的想法吧,蘇然緩緩吸了一口氣,聳聳肩自嘲一笑,把這些胡思亂想都拋到腦後,只是指尖還殘留著淡淡的溫熱。
  屋裡只有桑霓一人守著屋子,蘇然沒有理會她投來的不明意味的眼神,徑自回房關上了門。
  從那天之後,誠王和蘇然關係似乎迅速地冷卻了下來。
  以前他隔三差五就會送些小玩意兒過來,名義上是送給小世子玩的,實際上也有許多姑娘家喜歡的飾物,又或者招呼廚房多添一兩道好菜色,犒勞一番綠灣小築的上上下下。而如今卻一連十天沒有聽到他的消息了,不好聽的風言風語漸漸彌散起來,但是蘇然卻自動忽略了這些,只埋頭忙著自己的事情。
  目前春草園內的苜蓿草正有瘋長的勢頭,最早種下去的兩畝草已經長高到小腿彎處了,蘇然這幾天就忙著收割草料,這是她從農書上學到的一星半點兒的知識,割下的草晾乾了可以長久儲存起來,或者切成草碎,磨成乾草粉,都是喂養家禽的絕好飼料。
  除了苜蓿草,另一個豐收的作物就是她之前一直擔心的,生長週期略長的花椒,如今紅紅的小果子掛滿了枝頭,如紅寶石一般顏色艷麗,顆粒飽滿,煞是好看,此時樹下的麻袋裡已經裝裹了大半袋,少說也有十好幾斤,都是蘇然親自一茬茬剪下的。
  不過,這種東西平常百姓家用得不多,蘇然正在思考怎麼才能將它們銷出去,只是目前她的行動也不是很自由,誠王府經過一連串的事件後,防守嚴格了許多,任何人不得隨意進出。
  就在蘇然絞盡腦汁想法子的時候,出了一件意料之外、卻是她一直期待的事情。
  這天蘇然忙完了農活兒,剛準備歪在炕上小憩一會兒,突然門外傳來急切的敲門聲,剛剛還無精打采地趴在一邊的小黃抬起了腦袋,興衝衝地跑到門邊,嗚嗚扒著門框,蘇然好笑地看著它,趿著棉鞋去開了門。只見晴枝小心翼翼站在外面,給了蘇然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蘇然立馬知道,是之前布好的魚餌,終於引得魚兒來咬鉤了。
  「去把所有人都叫到正廳裡,就說快到臘八了,讓他們都來領些熬粥的材料,千萬不要打草驚蛇了。」
  晴枝領命退下後,蘇然有些興奮地在屋內來回踱步,一盞茶後,她蹲下身來,摸摸小黃的腦袋,鼓勵道:「小黃,看你的了,勝敗在此一舉啦!」
  與此同時,綠灣小築的正廳裡已經擠了十幾人,都是平時在綠灣小築裡當差的,這些時日下來都已經熟稔了的。
  蘇然牽著小黃,站在他們面前,目光從他們的臉上一一瀏覽而過,神情嚴肅。
  「今日叫你們過來,是請各位配合一件事情,待會兒請你們只要立在原地,不要輕舉妄動即可。」
  這一番摸不著頭腦的話讓眾人都有些無所適從,訥訥地看著她不敢出聲,以往嬉笑玩鬧的態度早已不翼而飛。
  蘇然對著小黃打了一個響指,和最近在春草園內訓練的一樣,小黃立馬條件反射,湊到每個人面前猛嗅了起來,這一動作嚇得他們連連後退,早把蘇然剛才的話忘到腦後了,晴枝見狀一個疾步上前,用力關上了門,堵住了所有人的退路。
  「不是偷兒的,它不會傷害你的!」
  眾人這才明白是姑娘的屋裡丟了東西,只是讓一隻狗來辨別小偷,實在叫人難以置信,大多數人都心存狐疑,雖漸漸止住了騷動,卻俱都縮著脖子,後仰身體,躲避著小黃的靠近。
  而小黃自顧搖著尾巴,興奮地吐著舌頭,從每個人的腳跟開始搜尋起來,遇到可疑的人還會踮起前腿,齜出獠牙扒拉兩下,但最終都放過了,蘇然的心反反覆復地被吊起又放下,一直處在極度緊張之中。
  直到小黃停在一雙素面鞋的面前,嗅了兩下後,突然狂吠了起來。
  蘇然睜大了眼睛看著跌坐在地,哭泣不止的人,顯然還沒有從剛剛的錯愕中走出來,之前她一直將懷疑的對象鎖在桑霓身上,卻沒想到被小黃認出的人竟然是——娟兒。
  她有了一種深深的無力感。
  雖然結局出乎她的意料,但此刻她一定不能自亂陣腳,按照之前吩咐好的,晴枝命人將她伏住後,親自搜起身來,娟兒流著淚,突然掙扎對抗起來,晴枝只好掰著她的下巴,嚴防她咬舌自盡,一番扭打之後,終於在她的內襟口袋中翻出了一把梅花柄鑰匙。
  見事情敗露,娟兒也放棄了最後的掙扎,蘇然吊起的心終於安穩放下,她接過鑰匙,湊近鼻尖輕輕一聞,仔細辨認才能發現一股極淡的氣味,看著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的娟兒,面無表情的問:「你還有何話好說?」
  娟兒依舊只顧賴在地上哭泣,頭髮散亂,神情呆滯,衣襟被扯的七零八落,一副飽受刻薄虐待的模樣。
  娟兒這副死氣沉沉的態度讓蘇然頭疼不已,審訊問話這種事情不是她所擅長的,更不可能對她嚴刑拷打,只能命人將她看押好,謹防她自我了斷,又遣散了眾人,獨自一人開始了漫長難熬的等待,如今只盼望她派出去的人能盡快請回誠王了。
  冬日裡短暫的日頭開始漸漸西沉,屋子裡寂靜的連自己的呼吸聲都能聽清,蘇然百無聊賴地支著腦袋,捧著茶杯一口口抿著熱水,茶壺裡的水空了又滿,滿了又盡,在茶葉的色澤都被泡淡了之際,誠王殿下終於踏著大步闖進了綠灣小築。
  沒有了以往的禮節紳士,甚至沒有敲門就推門而入的誠王,而在見到蘇然的一瞬間,卻有了片刻的停頓遲疑,像是久別重逢後的那一剎那,兩人都不知該如何反應。
  他手握著長劍,滿臉疲憊,嘴脣乾裂起皮,靴子上沾滿了泥灰,蘇然默默地起身,與他對視著。
  誠王的眼神微閃,扯出一絲微弱的笑容:「人在哪兒?」
  「關在廂房裡,我帶你去。」
  「先不急,下次不要做這樣危險的事情,萬一遇到個練家子呢?可有受傷?」
  蘇然輕輕搖了搖頭。
  「你是怎麼抓住的?傳話的人說的不清不楚的。」誠王疲倦的臉上掛上一絲笑意,整個人都柔和了許多。
  「那把鑰匙被我浸過糖醋肉的汁,小黃能認得出來。」
  事實遠沒有這麼簡單,那是她無數次訓練的結果,每次她都把一小塊糖醋肉藏在春草園的各個角落,帶領小黃前去搜尋,如今春草園內的土地已經被挖得面目全非了。
  「明白了,後面的事情就交予我罷,」誠王點點頭,伸出了一隻手,似乎想摸摸她的頭,只是懸在半空的手掌短暫地停留後,又慢慢收了回去,移開了落在她臉上的目光,背著手離開了。
  經過長達五個晝夜的審問,任何人在那樣嚴酷的刑罰下都難以支撐吧,尤其是娟兒這樣嬌弱的女孩。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4-4 00:30:45

第三十二章

  蘇然坐在小書房內,捂著耳朵盡量不去聽廂房裡傳來的慘叫聲,一遍遍安慰著自己,這不是她的錯,是娟兒自食苦果,可每一次痛呼聲都緊緊揪住了她的心,讓她漸漸陷入了不安的情緒之中,畢竟這些時日相處下來,木頭人都有感情了。
  慘叫聲再次告一段落,蘇然仿佛被抽乾了力氣一般,虛弱地趴在書桌上,似乎剛剛受刑的人是她。習慣了娟兒幫她梳頭,今天的髮髻綁得太緊了,她煩躁地抽出了幾根戳得頭皮生疼的發簪,一頭青絲隨意披散了下來。
  書房的門被輕輕打開,誠王站在門口,看著趴在桌上的少女抬起頭,雙眼迷濛地看著他。
  「殿下找我有事?」蘇然看見誠王突然出現在她的面前,精神稍稍一震,規規矩矩地立正站好,順滑的黑髮滑落,遮住了小半邊臉頰。
  誠王的眼光不經意在長及腰際的青絲上流連了一回,清了清嗓子,說:「嗯,我要去書房後面的小花園裡。」
  蘇然「哦」了一聲,安靜地退在一邊,等著他先行離開,誠王目不轉睛地行過她身邊時,留下了一句:「你也跟來。」
  雖有些摸不著頭腦,但蘇然還是乖乖地領命,提著裙裾跟了上去,沒走出兩步,誠王又突然停了下來,轉身對她說:「穿上披風再出來。」
  在誠王的堅持下,蘇然只好折回去穿上衣服,耗費了不少時間,誠王一直站在原地,耐心等待她準備完畢,方才打開後門,一齊進入小花園。
  園內大部分樹都已經光禿禿了,只有幾株梅花開得正艷,誠王繞過這些樹,走到小池塘邊,池塘裡的水也已凍結成冰,白皚皚的雪珠子聚集在池塘中間,薄薄一片,晶瑩剔透。
  誠王蹲下身子,側頭皺眉,似乎在研究池水的流淌行跡,最後將目光鎖定在與外界鏈接的墻根處。
  「這條池子引入的是護城河的活水,」他搬起一塊大石,用力砸了下去,冰晶四濺,冰面上頓時出現一隻窟窿,他拍了拍手繼續說,「他們是從這兒逃出去的。」
  「難道娟兒都招了嗎?」
  「嗯,當初胡海負責修繕綠灣小築的時候,就留了這一手,」他撿起一根樹枝,伸入水中測探道,「當年的圖紙被他偷偷改了,引水的渠道被拓寬了,不過這個天兒從這裡偷跑出去,也去了半條命了。」
  後面的事情蘇然也弄出了一個大概,原來娟兒從王妃去世的那一天就出手了。那晚就是她打了雲板,通知守在府外的同夥們王妃離世的消息,引來了大批難民,製造了混亂,好在靈芝做事謹慎,保住了王妃的遺產,才沒有造成更大的損失。再後來何素娥被關押,又是她趁機對炭火做了手腳,迷暈了屋裡的人,偷偷放走了他們。
  一個十多歲的少女,心思縝密,偽裝巧妙,連重活一世的蘇然都自愧不如,直到如今,她才猛然發現,似乎周圍的人都比她成熟多了,靈芝心細沉穩,晴枝潑辣幹練,就連桑霓也不再是當初那個彆扭的小村妞了,也有了自己的小心思,只有蘇然,還像個沒心沒肺的孩子。
  娟兒的事情暫且告一段落,沒有人知道她最後去了哪裡,雖然只是少了一個人,綠灣小築卻比以往冷清了許多,下人們見了蘇然都有些戰戰兢兢的,相互間也沒有了玩笑嬉戲,晴枝受過一頓板子後也穩重了許多,桑霓時常心不在焉,對著空氣發呆,只有蘇然還像沒事人一樣,繼續看書寫字,整理《農經摘要》,只偶爾在手邊的茶杯空了的時候,才會想起娟兒手忙腳亂添茶的模樣,心裡有些悶悶的。
  這天覷著空兒,蘇然請夏公公前去盛暉閣請安,請示誠王能否出府一趟,誠王覺得最近綠灣小築出了一些事情,讓蘇然出去散散心也是好的,便準了她的請求。蘇然得到了準信兒後,歡呼一聲,急急忙忙喬裝打扮起來,這次依然換上了爽利的男裝,在銅鏡面前臭美了許久,轉了幾個圈兒,才出門去了。
  夏公公跟在她的身後,手裡提著大包小包,許久沒見的小陳管事則走在前面引路,一行人在市街上漫無目的地逛著,路邊小販們的吆喝聲此起彼伏,酒樓裡飄出了垂涎欲滴的飯香味兒,扎著兩角小辮的孩子們追逐嬉鬧著,凌州城的傍晚,逐漸恢復了生機。
  行至街道的拐角處,一塊黑底紅邊,鑲著萬福花紋的匾額吸引了蘇然的目光,「無方堂」三個大字行雲流水,隱有氣吞山河之勢,而陣陣濃郁的藥香不絕於鼻,蘇然的腦筋一轉,對著夏公公和小陳管事說道:「我要進去買些女兒家滋補的藥,你們暫且在對面的茶社候著罷。」
  他們二人以為蘇然的身體有些抱恙,又羞於啟齒,便點頭退下了。
  蘇然見他們走遠後方才進門,一個小藥童迎了上來:「這位姑娘是看診還是抓藥?」
  「我來找你們掌櫃的,有事相商。」
  這時一個續著山羊胡的中年男子,聞聲望了過來,他虛著眼睛,放下了手中的賬冊,對蘇然拱了拱手,道:「鄙人正是小店的掌櫃,這位姑娘有何貴幹。」
  「小女子蘇小妹,想請您看看這個藥材的成色如何,若是合您心意,我們就做個買賣。」蘇然從袖袋中掏出一隻小袋子,正是她之前準備好的花椒。
  那掌櫃的接過包,將花椒倒於掌心,用拇指撥了撥花椒粒,暗自點點頭,又湊近鼻尖仔細聞了聞,才對蘇然露出一個笑臉:「姑娘您的藥材狠好,小店整好最近急需一批散寒除濕的藥料兒,姑娘既然有貨要出手,還請您出個價兒,不拘多少,小店全收。」
  「掌櫃的果然是個爽快人,那我也禮尚往來罷,價兒由您定,我絕不討價,」看見掌櫃咧著嘴巴笑了起來,蘇然的話鋒又一轉,「不過,我那兒只有四十來斤存貨,且出貨的時間不定。」
  吳掌櫃這才仔細打量起蘇然來,只覺得這姑娘年齡雖小,氣度卻不俗,他習慣性地摸摸鬍鬚,樂道:「不打緊,不打緊,您何時方便何時送來,價錢嘛,就按行規裡的再加一成,半錢一斤,如何?」
  「就聽你的了,掌櫃的,過幾日我送來給您驗貨,對了,掌櫃的貴姓?」
  「免貴姓吳,嘿嘿,蘇姑娘您走好,鄙人在此恭候您的消息。」
  回到綠灣小築後,蘇然一直掛心著出售花椒的事情,從吳掌櫃的神情來看,她種出的這批花椒,成色應該相當不錯,很有可能是極品,所以他才毫不猶豫地全收了。
  她對藥材的行情不熟悉,價錢上可能有些吃虧,但她並不計較這些蠅頭小利,這次和吳掌櫃合作順利了,也為後面的路子打下了基礎,況且春草園裡出產的東西都是意外之財,只當回饋社會了,蘇然扒著手指頭算算價錢,覺得種草藥也許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臘八節的喜慶氣氛從兩天前就開始彌散開來了,各種香案貢品被清點了好幾遍,廚房裡開動大鍋熬粥,幾乎沒熄過火兒,除了自家要吃粥外,還會在城裡設粥棚,給窮苦的人施粥贈藥,抵禦寒冬。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4-4 00:30:56

第三十三章

  凌州城裡的臘祭即將開始,趁著這輪熱鬧,蘇然又獲得了一次可以出門的機會,按照之前計劃好的,這次只有她和小陳管事兩人單獨出了門,圍觀完紅紅火火的祭祀之後,便去了無方堂附近的客棧裡,要了一間屋子歇腳,又讓小陳管事去無方堂請吳掌櫃來。
  「就說是蘇家小妹有請,他便知了。」蘇然對小陳管事吩咐道,對於小陳管事疑惑的眼神,蘇然並沒多說。
  之所以讓小陳管事參與進來,蘇然也是經過深思熟慮的,越往後去,春草園的產量越大,蘇然急需一個幫手替她把東西銷出去。
  夏公公是宮裡混熟了的,人兒精,靠不住,還是小陳管事更叫人放心些,他是蘇家的家僕,自從蘇家落難之後,他有的是機會遠走高飛,憑他的能耐混出頭是遲早的事情,可他卻心甘情願地留下來保護蘇家的遺孤,就憑這點,蘇然也願意信他一次。當然,她也沒想讓小陳管事白白幫忙,等一切都上了正軌之後,她便打算給小陳管事一份分紅。
  待小陳管事離去後,蘇然進入了春草園,園內的空地上放著兩隻麻袋,她吃力地拎著它們走出了園子,隨後猶豫了半晌,又返回到園內,取出了之前曬乾的兩袋辣椒,吳掌櫃說要除濕散寒的藥,辣椒也算是一種吧。她將幾個袋子擺放好後,親自泡了一壺茶,靜靜等著吳掌櫃的到來。
  約莫一盞茶的功夫,吳掌櫃跟在小陳管事的身後,手中拿著一隻木桿秤,笑容滿面地走了過來,灰白的山羊鬍子隨著他的腳步一抖一抖的,邊角已經黃舊的氈帽遮住了他稀疏的頭髮。
  蘇然站在門口笑臉相迎,吳掌櫃將秤夾在腋下,老遠處就拱起了手,笑道:「蘇姑娘叫我好等呀,我還怕這樁事兒黃了呢。」
  「呵呵,和吳掌櫃打交道自然誠信第一。」蘇然將吳掌櫃迎了進門,請小陳管事在門口守著,打算獨自一人和吳掌櫃商量事情,小陳管事雖投來不贊成的眼神,卻並沒有違抗她的意思。
  「唉,實不相瞞,如今各項藥材缺口大,我們當家的催得緊,我這兒真是火燒眉毛了。」吳掌櫃一進屋就脫下了帽子,抹了抹油亮亮的腦門,大搖其頭。
  蘇然將斟好的茶遞給吳掌櫃,聞言抬頭問道:「哦?你們還缺哪些藥材?」
  「嗨,幾乎啥都缺,大小薊、白芨、三七、龍血竭……只要是藥,都缺,尤其是止血生肌的藥石,」吳掌櫃伸出拇指和食指,撇著嘴湊近,壓低了聲音,「少說還缺這個數兒……」
  蘇然試探著搭話:「八百斤?」
  「嘖,八十石!」
  蘇然眼皮一跳,小小的一家藥鋪,一時之間何須這麼多藥材?
  吳掌櫃也意識到自己說多了,咳了兩聲,呵呵一笑,言歸正傳:「這邊就是姑娘帶來的蜀椒吧,喲,還有好鮮亮的秦椒,我來瞅瞅。」
  他麻利地左右手各抓起一把尖椒和花椒,仔細辨認了起來,不時發出滿意的嗯嗯聲:「不錯不錯,這批秦椒正好用來做風濕膏,蜀椒也和上次的成色一樣,我一眼見姑娘,就知道是個實誠人,只是別怪我唐突,您小小年紀,哪裡弄來這麼好的貨?若有好的上家,介紹給我可好?」
  大概是看她年紀小,想占些便宜吧,蘇然心裡笑笑,打了個哈哈:「也是湊巧了才得的,往後我這兒還有藥材想供給您老呢,只不知屆時您還能看上眼?」
  「哎哎,那敢情好,」吳掌櫃見好就收,他搓了搓手,又小聲強調了一回,「越快越好。」
  而後他的視線一直沒離開紅亮亮的辣椒,順手摸了摸山羊須:「這秦椒,每斤二十文,姑娘可還滿意?」
  「就聽掌櫃的吧。」
  吳掌櫃精明的小眼睛,笑眯成了一條縫兒。
  喝過兩杯清茶,他站起來看看天色,撣撣袖口的灰塵,提高了嗓門:「得,櫃上還有不少事兒,我就先告辭了。」
  亥時,綠灣小築。
  蘇然躺在雕花大床上,將手裡的銀錁子舉在眼前,傻樂了好一陣兒,雖然只有區區二兩銀,卻是她兩世為人賺到的第一筆財富。
  她捏著銀角子親了一口,翻過身從枕邊摸出一隻小錦囊,盤著腿坐在床上,將裡面的東西一股腦兒的倒了出來——兩張甲等銀票和一些碎銀子。
  蘇然仔細算了算,加上蘇老爹留下的一百兩,以及這些日子存下的月例銀,目前她已經有了近一百二十兩的積蓄了,這些錢若在小戶人家,可算是筆巨款了,將來投些小本生意,或者置些田產,總算有個保障,蘇然的腦筋高速運轉著,琢磨著該怎麼花這筆錢。
  而另一邊的盛暉閣,誠王的表情可沒有這麼開心了。
  一位精神矍鑠的老者坐在他的下首,神情恭敬地望著他,等待著接下來的問話。而在誠王面前的案桌上,放著幾張字跡暈開的紙張,抬頭寫著《農經摘要》四個大字,另外還有一隻敞口的布袋,內裡的花椒灑出了一大半。
  誠王捏起一顆花椒籽,在指尖輕輕摩挲著,又掃視了幾眼紙上的字,都是一些古籍農書的摘錄,旁邊還標上了朱紅色的注解。
  誠王輕輕閉上雙眼,凝眉沉思,這般遇到棘手難題的表情,在他的臉上還真是罕見。捏著花椒的指尖稍一用力,堅硬的籽粒竟成了碎渣。
  「當真是她?」
  「老夫今日遠遠看到一眼,應當是沒錯兒,當日這位姑娘在娘娘病急之際,周全果斷,游刃有餘,著實叫人印象深刻,」吳太醫見誠王臉色難看,估計自己的話讓他為難了,便起身抱拳道,「殿下恕老夫魯莽了。」
  「吳老多慮了,值此關鍵時刻,謹慎些是應當的,尤其是出了何素娥這樣的奸細……」一提到何素娥,他的表情迅速冷了下來,補充道,「既如此,吳老,明日請你家藥鋪的掌櫃來一趟,有些事本王要仔細問問。」
  當吳太醫退下後,屋內只剩下誠王一人,他扶額深深吸了一口氣,疲憊的臉上露出一絲無奈的笑意,此刻他真想把那丫頭抓到面前來,十八般酷刑輪著上,逼她說出真相來,明明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還能翻出這麼多花樣,簡直可惡!
  但此刻他也不得不承認,這個丫頭變得越來越神秘,卻也……越來越吸引他了。
  此後幾天,蘇然托小陳管事捎進來不少藥材種子,為了掩人耳目,她還特地列出了一張雜七雜八的采購單子,這些藥種子混在那些東西之中也不算太顯眼。真有人問起了,她也只說是自己體虛,買來補補身子用的。
  時至今日,誠王也沒對她的所作所為過問過什麼,並且相較以前,反而給了她更多的自由,這也讓她辦事更方便了一些。
  不過,這兩天春草園內又發生了一次突變,同上次一樣,空間又足足擴大了一倍,如今已經有八畝地的大小了,蘇然苦思冥想了一個晚上,又在園內晃蕩了好幾圈,才似乎勉強找到了一條線索——春草園裡的那棵參天大樹。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4-4 00:31:08

第三十四章

  蘇然再次來到樹下,仰頭觀察著它,鬱郁蔥蔥的樹葉之間,獨獨開了兩朵金黃色的花,其中一朵自上次空間擴大後就出現了,之前也沒見到什麼花苞,仿佛一夜之間就盛開了,這次空間增大,又憑空多出了一朵,仿佛在記錄著空間擴增的次數,至此蘇然猜測,空間的大小和這棵樹應該有很大關係,只是還不清楚是什麼原因促使花朵兒開放的,也不知道花敗之後,樹會變成什麼樣子。
  對於春草園的改變,蘇然決定抱著順其自然的態度,畢竟空間擴大是一件好事,富余的土地還能多種一些經濟作物。
  不過隨著新年的臨近,蘇然也顧不上那麼許多事情了,對於種草藥的計劃,只能到來年春天才能實施了。
  誠王府的修繕也漸漸進入了尾聲,因時間匆忙,整個王府的面積縮小了近一半,多數被燒毀的房屋就直接拆掉清理了,目前王府的中心就是盛暉閣和綠灣小築,兩者之間相隔不遠,偶爾蘇然站在小花園內,還能看見誠王站在窗口,也朝這邊望來。
  除夕之夜,家人團圓之時。
  今年誠王府的這個年,過得十分冷清,女主人剛剛過世,府內不宜大操大辦,誠王似乎也沒有這個心思,只命人備了兩桌酒菜,中間支起了一架青紗屏風,與蘇然各坐一邊。
  佳肴剛有些涼了,就被撤下,蘇然執起的筷子懸在半空,眼巴巴地看著鍾愛的菜被拿走,這樣的年夜飯實在是太不自在了,連下人們走路的聲音都聽不到,唯一的響聲還是她的筷子碰到碗碟的聲音,隔壁的那位只默默地喝酒,不發一言。
  蘇然歪歪頭,透過朦朧的紗屏看去,孤獨的剪影面對一大桌熱氣騰騰的菜肴,愈發顯得蒼涼。
  溫熱的酒水冒著絲絲熱氣兒,蘇然執起酒杯,面向誠王,剛準備敬上一杯,說幾句吉祥話兒,王府裡的長史官就跌跌撞撞地跑了進來,慌慌張張道:「殿下,宮裡傳旨來了,事先沒派人來報信兒,現今已經到了前門了!」
  來者不善!
  這是蘇然的第一反應,她倏地站了起來,看向誠王的眼神有些緊張,如今她是罪犯的身份,最怕遇上這些人,若被發現,後果不堪設想。誠王顯然也想到了這一點,直直繞過屏風,對她說:「去後面的寢室待著,無論發生何事都不要出來,」而後又隨手指了一個丫鬟,「你,來把這桌用過的碗筷收起,換上乾淨的!」
  外面有條不紊地擺起香案、收拾杯盞,誠王帶著蘇然先行進了屋,他匆匆打開櫃門,取出一套官服,看著身後怔怔地站著的蘇然,按在腰帶上的手略一遲疑:「事從權宜,得罪你了,請去裡間暫避吧,我在這兒換個衣裳。」
  蘇然這才回過神來,臉頰微微發燙,慌忙躲到帷幔之後,甫一入眼的是一張漆黑木床,四四方方十分簡單,繡著麒麟踏雲的被褥被疊得整整齊齊。
  簾外想起窸窸窣窣的換衣裳的聲音,蘇然咽了口吐沫,摸著發熱的臉頰,強迫自己注視著對面墻上的萬馬奔騰圖,胡亂地小聲背起詩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額,只願君心似我心,定不負相思意。額,不對,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關風與月……」
  越背越錯,蘇然乾脆閉了嘴,沮喪地耷拉著腦袋,祈禱誠王快些離去吧。
  耳力極好的誠王聽見後面傳來嘰嘰咕咕的聲音,「情痴」、「風月」這些字眼同時入了他耳,正在系腰帶的手一頓,目光一轉,只見帷幔輕輕掀動,不見人影,他整了整袖口,脣角輕勾,神色難辨地走了出去。
  聽見門關的聲音,蘇然才敢悄悄探出頭來,屋裡還殘留著淡淡的沉香氣息,架子上鬆散地掛著誠王剛剛換下的衣裳,蘇然踮著腳尖走到桌椅邊,給自己倒了一杯溫乎的茶,托著茶碗捂手。
  門外安靜了片刻中,便有熙熙攘攘的人聲傳進,少說也有四五人涌入,只聽一個尖細的嗓音響起:「請王爺安,有道加急的聖旨,不得不趕在年夜來宣。」
  「常總領客氣了,竟然出動您老人家,可見此事非同小可。」
  「嗨,還是,先請殿下聽旨吧,」一陣沉悶的跪地磕頭聲響起,而後是一片寂靜,常總領清了清嗓子,「奉天承運,皇帝詔曰:皇六子襄鎮守凌、堰、俞三州,擁兵數萬,專擅威權,擅自調兵,挑釁外族,不遵朕訓,有負國恩,特奪親王爵,降為郡王,罰俸一年,命爾年後速速回京上繳虎符,革心悔禍,以慰朕心。欽此。」
  挑釁外族?降為郡王?交回兵符!
  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最近不順心的事兒扎堆了,蘇然的心裡翻江倒海,捧著茶碗的手有些發抖,思來想去,也只有上回王妃的哥哥向誠王請兵求援一事,能對上這一茬兒了。
  「殿下,聖上還有一個口諭,命您回京之時,所帶侍衛不得逾十人。」
  門外一陣久久的寂靜,蘇然的心像要跳出來一般,即使捂著熱茶的雙手,也發出鑽心的涼意。
  常總領有些尷尬,只好又輕聲提醒了一遍:「接旨吧,誠郡王。」
  「兒臣,領旨,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誠王的語速不太順暢,像是隱忍著許多情緒,蘇然還從未聽過他這般受了打擊的聲音,心像被揪住似的,微微刺痛。
  「常總領今日辛苦了,暫且在府裡留宿一晚,明日本王再派人送你回京罷。」
  「如此就叨擾了,喲,今兒除夕,您還擺了兩桌席面,貴府有客?」
  「本王痛思亡妻,特地為她準備了一桌冥食。」
  「王爺節哀,娘娘魂歸蓬萊,自由仙佛庇佑。」
  誠王又與常公公寒暄了好一陣兒,才將人送走,待他進屋時,已是滿臉疲憊,隨手將手裡的聖旨擱在小幾上,轉頭看著蘇然,露出一些笑意:「嚇著了?」
  蘇然合上茶蓋,站起身來,搖了搖頭:「沒有,只是有些驚訝。」
  還有些心疼。
  「呵呵,終究還是來了,何家怎會放過這樣千載難逢的機會,當日信件被截,無論我出兵與否,都是輸家。」
  蘇然將這話在腦子裡過了一遍,很快就想通了,果然如他所說,出兵,就會被人抓住把柄,進而趁火打劫;不出兵,王妃的娘家式微,誠王也少了一個助力,果然是一箭雙鵰的好計謀,這一次交鋒,何家終於反敗為勝了。
  蘇然恍然大悟地看了他一眼,誠王見狀,心領神會一笑。
  「那接下來該如何,真的上交兵符嗎?」
  「自然,後天就動身回京,只是這次,有件事還要請你助我一臂之力。」
  蘇然不解地看著誠王,實在想不到自己有什麼地方能幫到他,但他並沒有再說下去,只背過身去,將手邊的聖旨放進一個空匣子之中,隨著合上匣蓋的「噠」一聲,眼神微抬,嘲諷一笑:「奎狼營一萬將士,這塊硬骨頭看他們如何啃。」
  若誠王被降爵只是一個開端的話,接下來的事情就有些不受控制了。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4-4 00:31:20

第三十五章

  凌、堰、俞三州是誠王的封地,地處北疆,與各大草原部落、北俄、東霍特相鄰,自誠王駐守以來,邊界日益安穩,歌舞升平。
  之所以有這樣良好的局面,除了因為誠王驍勇善戰、戰無不勝的聲名遠播以外,另一個極大的原因是雙方的互市十分繁榮發達,以前游牧民要冒生命危險搶來的物資,如今都可以在互市中買到或換得,而他們的牲畜、皮草、戰馬等,在中原也是赤手可熱的商品。
  原本欣欣向榮的邊貿關係,卻在朝廷的一紙詔書中,迅速凍結成冰:關閉互市。
  這條公文甚至繞過了誠王,直接發往邊疆各大堡,明令三日後必須關閉互市。這等於是斷了游牧民族的生路,為戰亂埋下了顯而易見的種子。
  誠王得到這條消息的時候,已經在回京的路上了,朝廷特地卡在誠王離開凌州的時候,發布這條政令,其用心昭然若揭。
  鋪滿厚雪的管道上停了兩輛雙駕馬車,馬兒們低頭嚼著乾草碎,四個侍衛模樣的人站在路邊啃著乾糧。
  車內,蘇然一身丫鬟的裝扮,正是她此次隨行的偽裝,同時,為了保險起見,誠王還另外給她取了一個名字:暖香。
  將飽蘸濃墨的筆遞給了誠王,蘇然遲疑了片刻,還是問出了心中所想:「關閉互市非同小可,殿下要返回凌州嗎?」
  誠王就著從窗外灑進來的陽光,心不在焉地在紙上寫下幾個龍飛鳳舞的大字,聞言搖頭:「回去也無益,真正的對手在京城,本王直接去會會他!」
  蘇然眯著眼睛笑了笑,抱著暖爐縮回了角落,安靜地看著誠王寬厚的背影發呆,冬日裡和煦的陽光灑滿一室,光影斑駁,靜謐溫馨的氣氛讓人的神思也變得懶洋洋的。
  「將小屜子裡的奏本拿來給我。」誠王頭也沒抬,使喚道。
  蘇然立刻在車後一堆行李中,麻利地找到了一隻文件匣,打開取件,卻在其中意外地發現了一本孤本農書,頓時興趣盎然,目光也不自覺地流連在書上。
  因身後久無動靜,誠王疑惑地轉過頭,只見她一隻手呆呆地舉著摺子,另一隻手卻翻閱起了一本書,一副渾然不知身外事的樣子。
  誠王的臉上掛起了一股意味深長的笑容,後背輕輕靠在車壁上,就這樣一直注視著蘇然,沒有出聲打擾。直到蘇然覺得舉起的手酸麻不已,才恍然驚醒,對上誠王探究的目光,像做了壞事的孩子被逮了正著,腦袋嗡嗡轟鳴。
  「你喜歡看農經?」
  「沒有啊!」蘇然下意識地否定,聲調高揚,一聽便知是撒謊的腔調,她趕忙正了正心態,半真半假地說:「看過幾本農經、相牛經之類的書,閒來無事,便將前人的經驗整理成冊,自古農人耕作辛苦,若是能流傳下去幫到別人,也是功德一件。」
  「不錯,確實是利國利民的好事,農乃立國之基,於農有益之事理應扶持,待你書成之時,我便在凌堰俞三州推廣,再上奏聖上,為萬千農人造福,如何?」
  「啊,這……」這下玩大了吧,她本質上就是一個農盲,春草園內的農活兒幾乎不用她操心,輕輕鬆松就能長得很好,可是在外界就全不一樣了,風雨霜凍,土質氣候,錯不得一丁半點兒,萬一按照她整理的方法,種出的糧食反而減產了,那豈不是罪過了?
  原本只想把謊圓過去,卻怎麼感覺掉進了一個深不見底的黑洞之中?蘇然看著誠王似笑非笑的眼睛,有些發矇。
  誠王沒有再給她辯解的機會,從她的手中奪過奏摺本,接著筆走如飛,蘇然不敢打擾糾纏,只好木木地抱著暖爐窩了回去。
  一刻鐘後,蘇然正靠在車壁上昏昏欲睡。
  「殿下,姜茶煮好了,請您用茶。」馬車外年輕一男子說道,蘇然精神一震,從窗口望去,正是此次進京的隨行大夫吳南楓,他是誠王的軍營裡軍醫,也是吳太醫的兒子。
  誠王仍在專注地書寫奏摺,隨口「嗯」了一聲,少頃才抬起頭來,對他吩咐道:「送進來一碗即可,剩下的都分給弟兄們喝。」
  車門被打開,誠王探出身接過呈上來的姜茶,用食指輕碰杯身測了測溫度,轉過身對角落裡的蘇然招手:「來把茶喝了。」
  雖是命令的語氣,卻讓蘇然的心不由自主地溫暖了起來,她放下手裡的暖爐,乖巧地雙手捧過,小口小口地喝著,熱度微燙,通體舒泰,她揉揉灼熱的眼眶,暗罵自己沒用,最近總是一不小心就被他的溫柔體貼打動了。
  姜茶入腹,身子也跟著暖和了起來,馬夫坐上了前車板,執起韁繩,一甩馬鞭,車輪軋在布滿了冰渣子的路面上,咯吱作響。
  「我們已經走了幾日,還有多久才能入京呢?」蘇然百無聊賴地倚在車壁上,掀起簾布,望著路兩邊荒蕪的土地,問道。
  「運河被冰封住了,只能走旱路,比以往要遲上五六日才能到。」
  突然車身劇烈一晃,緊接著一陣天旋地轉,蘇然尖叫一聲,手裡的暖爐飛了出去,燒紅的炭塊飛灑出來,四面八方的雜物滾落,馬車內登時一鍋亂。
  慌亂中她的面頰猛然貼上一個溫暖的胸膛,嬌小的她被緊緊圈在一雙健碩的臂彎之中,誠王護著她的頭,任憑雜物掉在他的身上、頭臉上,後腦勺被重物狠狠一擊,誠王悶哼一聲,咬緊了牙關。
  待一切安靜之後,車外傳來慌慌張張的吵鬧聲:「殿下!馬蹄子踩到冰疙瘩上,打滑摔了,您是否無恙?殿下?」
  誠王齜了呲嘴,按著被砸紅的額角,道:「無事,」而後撐起胳膊肘,審視著蘇然,將枕在她的腦袋下面的手掌輕輕抽了出來,「可傷到了?」
  「沒有。」
  淡淡的沉香氣縈繞在她的鼻尖,蘇然的手掌貼在他的胸膛,體熱隔著衣服傳了過來,狹小的空間內有些曖昧,熱得雙頰染上一抹紅雲。
  確保了蘇然安然無恙後,誠王爬坐到門邊,推了推門,卻發現車門被卡得死死的,他只好握緊拳頭用力敲了下去,門板被他砸得作響,外面的人也沒閒著,拉門栓、撬門,裡外呼應。
  藉著一絲光亮,蘇然發現他的手背上紅腫了一片,像是被燙傷的痕跡。低下頭,在身旁一堆亂糟糟的雜物中,搜索了好一陣兒,才在一捆厚實的羊毛氈子下,發現了幾塊已經熄滅的炭石,是剛剛從手爐裡飛落出來的。
  上好的氈子被燒出了一隻大洞,怪可惜的,不過好在沒有釀成火災,蘇然緩緩舒了一口氣,敏捷地將四處散落的物件,一件件收拾整理了起來,又從藥箱裡翻出了一瓶清涼膏,打算待會兒替誠王敷上。
  一炷香後,經過眾人的努力,車門終於被簡單粗暴地打開了,兩扇門被撬得搖搖欲墜,風一刮過,嘩嘩作響。
  誠王和蘇然被眾人小心翼翼地扶出了馬車,只見前方一匹馬跪坐在冰地上,嘶嘶喊叫,聲音凄苦,前蹄子被刮出了一個大血口子,馬夫們正守在它的旁邊檢查傷口。
  「殿下,前方的路被冰封住了,馬蹄子過不去。」侍衛甲挺直了胸膛,指著遠方白濛濛的道路說。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4-4 00:31:31

第三十六章

  「只能從西邊繞路了。」侍衛乙緊接著建議道。
  「可是我們傷了一匹馬,修補馬車也要小半天,天黑前是趕不到驛站了。」情況不容樂觀,侍衛丙敲了敲破敗的馬車,木門適時地回應了一聲「咯吱」。
  誠王看了看不遠處的荒地,土地雖被凍得皸裂,卻還算平坦寬敞,四周有些零星的樹林子,生火不是問題,便果斷地下了命令:「就地紮營,今晚在野外過夜,抓緊時間修好馬車,明日太陽落山前爭取趕到容城。」
  一聲令下,士兵們訓練有素地分工做事,他們先挑了一塊空地打掃乾淨,緊接著便是生火、扎帳篷,隨行的醫官在替誠王療傷,另一個跟來的廚子也在煮粥、炒臘肉,忙得不亦樂乎。另一邊的馬夫在修補馬車、照料受傷的馬,一切都顯得有條不紊。
  只有蘇然一人呆在一邊無所事事,她左顧右盼了半晌,提起裙子朝外走去,打算去周圍的林子裡找些柴火。
  「呆在這兒別動,天冷,能把人手指凍掉。」誠王正坐在火堆旁查看受傷的手,雖然是背對著她,卻仿佛對她的一舉一動都了如指掌。
  蘇然偷偷癟了癟嘴,她很想回他:你還是擔心自己的手吧!
  但看在他剛才保護了她的份兒上,她決定還是不要忤逆他了。
  「殿下,氈包破了一隻。」一侍衛抱著一捆羊毛氈跑來,有些無措地瞥了一眼蘇然。
  原來那卷羊毛氈是今晚住宿的帳篷,卻因為剛才的意外被燙壞了,這件事似乎有些難辦,難不成今夜有人得露宿街頭了?這個天兒,會凍出人命的吧。
  但是緊接著,蘇然突然想到一件更嚴重的事情。
  這裡有四名侍衛,倆個馬夫,大夫和廚子各一人,一共八人,外加前面這個手不能提的王爺,他們全部都是大男人啊!若是跟他們擠在一個帳篷內過一夜,那豈不是名節全無了?
  原本心情還不錯的她,頓時覺得有些胃疼了。
  「先把其他的搭起來。」誠王沒注意正在旁邊糾結的蘇然,面無表情地撿起了一根柴火,丟進了火裡。
  天剛擦黑之時,三頂小型的蒙古包撐起在荒蕪的土地上,蘇然掀開其中一隻朝裡望去,容積很小,最多僅能容納四人。
  「燒壞的那頂原本是為你準備的。」身後突然響起的聲音嚇了她一跳,仿佛就貼在她的耳邊,她迅速扭過頭,誠王正探著頭往帳篷內瞧,兩人的臉靠得極近。
  「沒,沒關係,我睡馬車裡就好。」蘇然轉過頭,稍稍拉開了一些與他的距離。
  「馬車壞了。」
  「不是還有一輛麼。」
  「夜裡太冷。」
  「我多蓋一層被子。」
  「這附近不太平,有山賊。」
  「我,我枕頭下會放著匕首的。」
  誠王的眼角一抽,微微眯了眯眼,緘默著離開了。
  忙了一個下午的人們都已經饑腸轆轆了,架在火上的鐵鍋已經冒出了陣陣熱氣,濃稠的粥水咕嚕咕嚕翻著泡,今晚的條件比前幾日艱苦多了,帶來的乾糧全都凍得硬邦邦的,硌得牙齒生疼,臘肉也太鹹,簡直難以下咽,堂堂一個王爺卻過得這般苦,蘇然不禁鞠了一把同情淚,此時她分外懷念春草園裡自己醃的那兩壇甜瓜了,她暗自琢磨著,待會兒要不要進園裡打打牙祭。
  夜涼如洗,吃完粗粗糙糙的一頓飯,蘇然先鑽進了誠王的氈包裡,跪坐在軟和的皮毛墊子上鋪床褥,她先用燙焐子把被子焐得軟和溫熱了,再把兩側和腳底的被子朝裡折好,又在上面封了一層厚毛皮草,最後在床頭放了一隻裝滿水的皮囊袋,還是熱乎的。
  忙活完這些,蘇然抱著自己的被子,退出了帳篷。誠王站在不遠處,抱著雙臂看著她,明亮的雙眸在漆黑的夜裡,嚴俊清冷。
  「裡面還很寬敞,在旁邊再加一個褥子。」誠王注視著蘇然,掃了一眼她被凍得紅彤彤的鼻尖,吩咐道。
  蘇然提了提手裡厚重的被子,並未回應,僅朝他微微一笑,彎腰行了個禮:「祝殿下今夜好眠。」
  說完不顧誠王冷峻的神色,輕輕轉過身,朝馬車走去。
  木質的馬車四處漏風,蘇然哈了一口氣,搓搓手,拿起一條薄薄的毯子,想將它掛在車壁上,抵擋一部分刺骨的寒氣。
  「暖香姑娘,這是肉桂湯,你喝一些暖暖身子吧,夜裡寒涼,尤其要注意足部保暖。」大夫吳楠風端來一碗清湯,擱在車板上,囑咐道。
  「真是謝謝您了,我喝完再把碗給您送去。」
  吳楠風擺了擺手,打量了一眼馬車,又看了看不遠處隱沒在黑暗中的誠王,搖搖頭退去了。
  一碗熱湯下肚,打了兩個噴嚏,逼出一股寒氣,暖流頓時傳遍了全身,舒服得人四肢都伸展開來了,蘇然隨意擦擦嘴,從冰冷僵硬的車板上跳下來,就著殘留的熱水將碗洗刷乾淨,準備還給吳楠風去。
  現在的溫度估計達到零下了,沒人能忍受得了這樣的酷寒,其他人都鑽進了溫暖的氈包,蘇然捏著裙角,輕步朝吳楠風的帳篷走去,卻在路過另一隻帳篷邊時,聽見裡面傳來了幾句聊天的話語,讓她停住了腳步。
  「嗨,這事兒真怪,你們說這位暖香姑娘是怎麼回事,她不是殿下的通房丫頭麼,怎麼還自己一人兒睡馬車,夜裡殿下要人伺候可怎麼辦?」
  「別瞎說,萬一不是呢,姑娘家的名節……」
  「嘁,要不殿下怎麼就帶她一個丫鬟上京,自然是包伺候暖床了,嘿嘿嘿。」
  「軍營裡的規矩你渾忘了麼,什麼時候學起婦人嚼舌根了?」
  「嗨,咱哥兒幾個私下裡說道說道,你怎麼還急赤白臉了,難不成你還看上了那小娘兒們……」
  「我抽你個大嘴巴子!」
  帳篷內又笑鬧了起來,這番話聽下來,蘇然的腦袋裡轟鳴一聲,指尖被捏得生疼,才將心頭的怒火忍了下去,將手裡的托盤輕輕放在了帳篷外的地上,悄無聲息地回了馬車。
  過了許久,遠處有不知名的冬鴉叫喚了一兩聲,她還獨自一人坐在車上生悶氣,寒冷讓她的心情更糟糕了,裹著棉被也止不住無孔不入的寒氣侵襲,臉頰被凍得糙疼,她剛準備進入春草園裡御禦寒,近前就傳來了腳踩枯枝的聲音。
  蘇然斂神屏氣地聽著,右手慢慢握住了枕頭下的匕首。
  誠王只著一件單衣,單指挑開了車門,定定地站在車前,目不轉睛地看著車廂內凍得瑟瑟發抖的蘇然。
  「跟我進去。」誠王的聲音平靜無波,卻隱含一股不可抗拒的威嚴。
  蘇然將心一橫,捏緊了匕首,好似賭氣一般:「我不!」
  雖是拒絕,卻下意識地將聲音壓得低低的。
  誠王看了一眼她塞在枕頭下的手,又見她一臉防備的模樣,無奈嘆了一口氣:「他們都歇下了,現在進去沒人發現,明早在他們起床前再回來,」一陣寒風颼颼吹過,蘇然本能地縮了縮脖子,誠王見她咬著脣,眼神似是有些動搖,又添了一句,「別說一夜,兩個時辰你就凍成冰咕嚕了!」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4-4 00:31:41

第三十七章

  蘇然皺著眉頭,內心滿是糾結,一會兒想起侍衛們調笑的話語,一會兒又聽見風呼嘯而過的聲音。
  誠王見她抿著嘴不說話,眼神閃爍不定,過了許久也不回句話,早已喪失了耐心,掛上一絲壞意的笑容:「是在等我來抱你麼?」身隨音動,已然探進去半個身子,雙手伸向蘇然。
  誠王剛一靠近,蘇然像被針刺了一般回過神來,連連後退,張口結舌:「別別別,我自己會走!」
  於是,還沒弄清楚發生了什麼事情,蘇然就抱著自己的小被子,暈暈乎乎地跟著他回去了。
  誠王的氈包內乾淨利落,洋溢著一股淡淡的沉香氣息,蘇然磨磨蹭蹭地脫了鞋,踩上了毛茸茸的地毯,這塊毯子是由幾塊獸皮拼接而成的,寬大厚實,溫暖舒適,兩個人躺在上面綽綽有餘。
  她偷偷望了一眼誠王,正巧他也面無表情地看過來,環抱雙臂,像在看熱鬧一般,蘇然盡量無視他的視線,索性將眼一閉,心一橫:名節事小,凍死事大。
  這麼一想她心裡就輕鬆多了,抖抖被褥,將它鋪在了地毯的邊緣,圈成小小的一團兒,離誠王的被褥足足有一尺遠,誠王瞧了一眼皺巴巴的被子,沒說任何話,兀自舉起了昏暗的瓷燈,一口吹滅了。
  突然而至的黑暗讓蘇然一駭,一把揪緊了被子的一角,聽見身旁傳來簌簌的聲音,她迅速鑽進了被窩,將自己裹成了蠶蛹狀,靜靜地躺在晦暗中。
  隨著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四周的空氣變得愈發岑寂,蘇然漸漸緊張了起來,連呼吸聲都盡可能地放輕了,她的手心微微汗濕,胸膛咚咚作響。
  仿佛過了一百年的煎熬,帳篷內依然無聲無息,蘇然試探地打了一個哈欠,旁邊的誠王毫無反應,仿佛已經沉沉睡去,她這才輕輕呼出一口氣。
  翻過一個身,將一隻手搭在枕邊,她再次偷偷瞄了一眼誠王,昏暗的視線隱約可視。
  誠王正閉著眼睛平躺著,呼吸綿長,褪去了平日裡肅穆威嚴的氣質,此時的他有種別樣的魅力。英挺的鼻梁十分俊俏,薄薄的嘴脣輕抿著,脣角的弧度也很好看。
  也不知注視了多久,蘇然的眼神漸漸惺忪了,她習慣性地去摸摸床頭的匕首,卻摸了個空。
  幡然驚醒,她有些慌亂地爬坐起來,在周圍胡亂摸尋著,睡前明明已經把匕首放好了的,落在哪兒了?她如沒頭的蒼蠅一般亂找亂摸,無意間碰到一隻溫暖的手,如被點穴一般,她一動不動地定住了,有些緊張地看向誠王,而此刻誠王也睜開了眼睛,深邃的雙眸悄然凝望著她。
  蘇然一陣羞赧,剛要縮回手,卻被一道大力拽住了,柔嫩的手被裹在略微粗糙的掌心中,激的她眼神慌亂,不知所措。
  「在找這個?」誠王從另一側摸出了一把匕首,暗紅色的刀柄襯得他修長的手指白白淨淨的,蘇然屏住呼吸,不知該如何回應。
  他漸漸收緊了握住她的手,拇指上的繭輕輕擦過她手背上嫩滑的皮膚,意味深長地笑了:「睡在我身邊,不需要這個。」
  曖昧不明的話語讓蘇然的臉刷一下臉紅了,身體陡然間燥熱不已。誠王磁性的嗓音有種蠱惑人心的力量,她突然有種衝動,想如普通戀愛中的少女一樣,鑽進她的懷裡撒撒嬌。
  但她還是忍住了。
  她用盡了全力,才鼓起了勇氣,從他的手掌中,一寸寸抽離,就在她的指尖即將脫離他的掌心之際,誠王猛地一個翻身,將她壓在了身下,溫熱急促的呼吸噴灑在她的臉上,他紅著眼睛望著她,眼眸裡有著數不清的情緒在攪動。
  蘇然安靜地與他對視著,他的目光劃過她的微蹙的眉間、濕潤的眼角、小巧的鼻尖,最終流連在紅潤的脣瓣上,如受了蠱惑一般,緩緩貼近,他的呼吸不經意間變得小心翼翼,微微顫抖。
  蘇然的心跳怦然加快,心中的防線已經瀕臨崩潰,她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誠王的呼吸越來越靠近,滾燙的呼吸噴在她的臉上,她緊張的腳趾都蜷縮了起來。可就在最後一瞬,她的腦海中突然閃過誠王妃臨終前的情狀,憤恨幽怨的眼神至今令她記憶猶新。
  因愛成殤,心灰意冷,自己難道要步她的後塵嗎?
  冰涼的手掌貼上了自己的脣瓣,阻攔在了兩人的嘴脣之間,誠王火熱的鼻息略過她的掌心,燙得她緊握成拳。
  蘇然徐徐睜開了雙眼,濃密的睫毛上沾上了晶瑩的淚珠,眼神疼痛又絕望。
  「對不起,殿下……」她的聲線不可控制地顫抖著,斷斷續續的,淚水一滴接著一滴落下。
  原本柔情脈脈的雙眼,驟然間變得清清冷冷,誠王黯然地看著她因忍住淚水憋得潮紅的臉蛋,深深吸了一口氣,自嘲地笑了,頹唐翻了個身躺回去,一隻手背蓋在雙眼上,擋住了表情,只有喉結微微滾動了一下。
  蘇然的心被撕扯得鈍痛,她只有死死咬著下脣,默默地流淚。
  也不知過了多久,誠王如石化般一動不動了,蘇然也哭得累了,翻過身背對著他,睜著空洞的雙眼,怔怔地看著虛無的空氣,腦中思緒百轉千回,她為自己壓抑的感情感到悲傷,又煩惱當心意和現實背道而馳的時候,究竟該怎麼辦?
  今夜大概要失眠了,蘇然閉上了眼睛,祈禱明早眼睛不要腫得太厲害。
  就在她迷迷糊糊將要睡著之際,突然感覺到旁邊的誠王起了身,緊接著,腳邊的被子被輕輕掀開了,一股冷空氣灌了進來,蘇然情不自禁地縮了縮腳,下一刻,一隻溫熱的燙焐塞了進來,緊緊貼在她的腳邊,溫暖著她冰凍的雙腳。
  誠王又替她掖好被角,才回到自己的被窩裡睡去了。
  蘇然的心再次被狠狠扯拉,疼的仿佛要憋不過氣了,她狠狠咬著自己的手指,指尖傳來的痛楚才能讓她好受一些。
  雪花又紛紛揚揚地落下,天空依然是黑的一片,累極了的蘇然已經沉沉睡去,紛繁雜亂的夢境擾得她在睡夢中也不得安寧,眉頭皺得緊緊的,一臉糾結的模樣。
  朦朦朧朧間,她仿佛被抱起放在了雲端,清風拂面,分外清爽,短暫的飛翔後又輕輕落入塵間,懷裡憑空出現了一隻小太陽,暖和得她不忍撒手……
  蘇然醒來的時候天已經大亮了,前方的林子裡傳來了馬兒的響鼻聲,間或夾雜著幾聲有節奏的砍柴聲,蘇然費力地睜開厚重的雙眼,低矮的木廂頂讓她的思維斷線了一秒鐘後,才反應過來居然是在車廂裡,懷裡還抱著一隻熱乎乎的湯婆子。
  誠王說過為了保全她的名節,天亮之前會讓她回到車廂裡,原本她還以為是一句玩笑話,沒想到竟然真的把她挪了過來,動作輕柔得都沒有吵醒她。
  蘇然木然地靠在車壁上發呆,自己大概真的很沒用吧,又一次被他這些細微的舉動感動了,這樣下去,總有一天會潰不成軍的,她揉了揉鬆散的髮髻,情緒變得莫名複雜起來。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4-4 00:31:52

第三十八章

  接下來的行程中,誠王一路沉默著,幾乎無視了蘇然的存在,冰冷的氣場讓隨行人員都變得戰戰兢兢,蘇然知道是自己那晚的拒絕,傷害了一個男人的自尊,對於現狀她無力改變,也不想改變,如果誠王從今往後厭棄了她,也許是個不錯的結果……吧。
  昌城古樸雄偉的城墻在濃霧中若隱若現,皇城的巍峨氣象在老遠處就能感受的到。經過晝夜趕路,將將趕在萬壽節前臨近了京城。在驛站換過嶄新的車馬,便由誠王騎著駿馬,帶頭領著眾人朝皇城駛去。而在離城十幾裡遠的地方,就有信兵接了王信,搶先一步奔到皇宮裡報信了。
  行至城門口,一官兵上前來,跪地叩首道:「聖上有令,著下官確認此次跟隨殿下進京人數,請殿下恕罪!」
  那官兵說完從地上爬起,走到馬車前一一檢視,誠王坐在馬上冷著臉,神情幽然地看著皇宮的方向。
  確定沒有問題,那官兵才放行,守城的士兵們早已站成一排,收斂了兵器,筆直地站立,恭敬地目送著誠王進城。蘇然坐在馬車裡,跟著八面威風的誠王殿下,狐假虎威地進入了大惠朝的心臟地帶。
  這也是她第一次真切的感受到一位王者的威嚴,和他英雄般的氣勢。
  昌城東城區是各達官顯貴聚居之處,誠王在京的府邸就坐落在城東的王府大街上,車隊剛到前門大街,就有一老叟迎了上來:「老孟頭給殿下請安,恭迎殿下回府!」
  誠王一勒馬嚼子,看著白髮蒼蒼的老頭笑了:「老孟頭,三年不見,你老了不少,老宅裡都好?」
  「都好,都好,府裡都收拾妥了,就盼著殿下回來呢!」老孟頭舉起粗糙乾裂的老手,擦擦眼角的淚花。
  「先回府沐浴,本王要趕在未時前進宮。」誠王雙腿一夾馬腹,小跑了出去,誠王爺此次入京十分低調,並未鳴鑼敲鼓,驅避路人,沿街百姓卻自發地跪了下來。
  老孟頭趕忙跟在後面,對跪著的人群揮了揮手:「快起吧,起吧,咱王爺不興這一套。」
  馬車緩緩啟動,老孟頭跟在車旁,好奇地從小窗簾的縫隙中朝裡忘了一眼。蘇然用帕子遮住了嘴巴,低下了頭,避開了他的目光,此次進京她是擔著風險的,蘇家小姐前世在京城長大,保不準就有人認出她來。
  王府正門口,「誠親王府」的匾額已經被摘下,前幾日剛剛換上了「敕造誠郡王府」的牌匾,誠王抬頭看著御筆親書的幾個大字,微眯了眯眼,掛上一股冷峻的笑意。
  回到王府,誠王歇息了不到一刻鐘,便匆匆沐浴更衣,前往皇宮面聖去了,蘇然暫時被安排在了跨院內的一處小廂房裡。
  和凌州的王府比起來,昌城的建築明顯精緻婉約的多,亭台水榭錯落有致,山石花樹曲徑通幽,和綠灣小築的布置格局有異曲同工之妙。
  蘇然見過了老孟頭,詢問了一些府中事宜,對這座京城裡的誠王府總算有了一些了解。在這寸土寸金的京城之中,整座王府占地約四十畝,府邸和花園融為一體,景色十分秀麗,在大惠朝的所有王府之中,也算是數一數二的規模了。
  不過這府裡如今只住著三房人,都是一些年老體弱的下人,是誠王前往凌州之前,留在京城看守屋子的,而這次跟隨誠王進京人員還不到十人,稀稀落落的人煙也更襯得整座府邸空盪蕩的。饒是蘇然知道誠王性子冷,府裡不會留太多人,也十分詫異,堂堂一個王府竟然冷清成這個樣子。
  因王妃新喪,還未出孝期,府裡各處都掛著白,蕭索肅殺的景色影響得人心裡涼颼颼的,蘇然乖乖地呆在自己的屋子裡,喝了一些熱茶,用了幾塊點心,看天色還早,就歪在床上歇息著,因心裡盤算著事情,怎麼也睡不著。
  這次誠王回京是為了上繳兵符的,兵權就是底氣,他會乖乖地交出去麼?皇帝,準確的說是何家,一定不會滿足於此的,他們後面還會出哪些招呢?更讓蘇然擔心的是,誠王如今沒有了蘇家的支持,勢單力薄,又該怎樣自保?還有何素娥,她逃離了凌州城,應該也回到京城了吧。
  煩心事一籮筐,越想越心煩意亂,索性丟開了手,還是見機行事吧。她同往常一樣,閃身進了春草園,打算做些農活分散心思。
  幾天沒進來,田裡的稻子已經到了收割的時候了,這次種出來的稻穗,真是少見的粒大飽滿,秸稈也比外面的稻稈粗壯許多,都被沉甸甸的麥穗壓彎了腰。
  剝了一粒稻子,晶瑩的米珠子圓鼓鼓的,十分討喜,蘇然將它丟進了嘴裡,嚼得嘎脆兒,舌尖上殘留著甜津津的味道。
  她又從一堆農具中找到了一把鐮刀,站在稻田中央,小心謹慎地收割了起來。這是她第一次使用鐮刀,彎曲的刀片用起來還有些不順手,有好幾次險些割到自己的腿上。
  鋒利的刀刃一茬一茬的割著,將將割了三分地,就已經累得癱坐在地上了,她看著身後倒下的一片金黃,欣慰地嘆了一口氣,今天一天是收不完了,她咬咬牙,做了幾個伸展動作,拉了拉酸脹的胳膊,堅持著又割了兩分地後,就收拾了農具,洗乾淨了雙手,算著誠王差不多要回來了,倉促地出了園子。
  剛一出來,就聽前院傳來誠王回府的唱諾聲,眼下蘇然扮演著誠王唯一的貼身丫鬟,伺候他日常起居的重擔統統落在了她的肩上,蘇然看著一身塵土的自己,急忙忙脫下了髒亂的衣裳,換上乾淨的衣裙,一路小跑著趕往正殿,在半道上正巧遇上迎面而來的誠王。
  「殿下回來了,要先用膳嗎?」
  「不用。」
  「那要先回書房處理公務嗎?」
  「嗯。」
  又是這樣的語氣,最近誠王和她說話,一句話都不超過十個字,態度十分冷淡,蘇然看著他的背影,嘆了一口氣,默默地跟了上去,研墨倒茶這些活兒,還得她來做。
  磨好一硯墨水,蘇然的手腕已經酸軟麻脹不已,在春草園內累了一天還沒休息,緊接著又要伺候人,累得她腿都站不直了,她轉過頭,悄悄打了一個哈欠。
  「去那兒坐著,別在這兒礙事。」誠王掃了一眼哈欠連天的蘇然,僵硬地說道。
  蘇然交換著雙腿顛了顛腳尖,輕輕行了一禮,解脫般走到朱漆木椅邊,放鬆著身體坐了下去,誠王沒有發話讓她離開,她也不敢擅自離去,只好一個人靜靜地等待著。
  之前誠王說帶她進京是要她幫個忙,可如今他只顧著忙活自己的事情,完全把這一茬兒丟到了腦後,蘇然有好幾次都想提醒提醒他,可一看到他冷若冰霜的臉,只好把話兒都咽了回去。
  接連打過幾個哈欠,眼前的視線變得越來越模糊,蘇然心想一時半會兒也用不上她,只要眯一小會兒就好,看了眼正在聚精會神處理公務的誠王,她輕輕地趴在小幾上,不知不覺間就睡著了……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4-4 00:32:04

第三十九章

  這一覺仿佛只睡了幾秒鐘,直到一陣寒風吹得門扇啷一響,她才猛然驚醒,入目的卻是一片黑暗,良久她才反應過來,自己還坐在書房的椅子裡,枕著的雙臂已經發麻,炭火也已燃盡,書房內早已空無一人,誠王不知何時已經丟下她離開了,只留她一人獨自坐在冰冷的黑暗之中。
  蘇然哈著氣搓了搓凍僵的雙手,肚子響起了咕嚕嚕的叫聲,饑寒交迫,她扯著嘴苦笑一聲,揉揉癟下去的肚皮,出門覓食去了。
  晚間寒氣逼人,蘇然裹緊了衣襟走在小徑上,迎面遇上了匆匆趕來的老孟頭:「喲,暖香姑娘你來啦,快些隨我去用飯吧,給你留了一碗湯泡飯。」
  「謝謝您。」蘇然拍拍臉頰,小跑著跟了上去。
  扒著熱乎的湯飯,胃裡明顯暖和了起來,老孟頭將一隻烤好的紅薯放在蘇然面前,缺了牙的嘴巴一咧:「嘗嘗這個玩意兒,叫甘薯,京裡最近時興著呢,賣得可貴!」
  紅薯產量很大,甚至饑荒之年還能靠它活命,在前世並不是什麼金貴的東西,這裡大概是因為還沒普及的緣故,價錢要貴上許多吧。
  好久沒嘗到這個味兒了,蘇然剝開一隻,熱乎得直燙嘴:「這是好東西,怎麼不多種些呢。」
  「嗨,哪家有那麼多閒地種這個,新賦剛頒下了來,又多收了一分稅,種田的,苦哇!」老孟頭憋著嘴,一張老臉皺出幾道褶子。
  蘇然舔舔嘴角的紅薯渣,琢磨了一小會兒,還是開了口:「孟大爺,有生的紅薯麼,給我一隻吧,這東西不難種,府裡不是有個小菜園麼,等春天的時候育了苗,就能種下去了。」
  「嘿,姑娘您還會種田,真是稀罕。」老孟頭嘖嘖稱奇,上上下下盯著她瞅了一遍。
  蘇然不好意思地笑笑,辯解說自己雜書看多了,而後又跟著老孟頭去了儲糧的屋子,挑了一隻拳頭大小的紅薯,上面還覆蓋著一層泥土,保存的很完整,十分適合做種薯。
  和老孟頭聊了一會兒家常,亥時三刻就快到了,這是誠王將要歇息的時分,蘇然一口吞了剩下的紅薯,噎得她嗓子生疼,還顧不上喝一口水,便和老孟頭打了聲招呼,小跑著趕往上房去了。
  她先去了耳間,爐子上已經熱好了水,她提起一隻滾了水的銅壺,哼哧哼哧地到了誠王的房門外,屋子裡亮著微弱的燈光,她先仔細聽了聽動靜,才輕輕敲了敲門。
  「殿下,該洗漱了。」
  「進來。」
  蘇然用胳膊肘推開了門,小心翼翼地抬著水進了屋,屋裡的誠王一身便服,倚坐在榻上看書,蘇然進屋後,他頭也未抬,直接無視了她。
  蘇然先往架子上的盆裡加了涼水,再兌上熱水,用手試了試溫度,才轉身面向誠王:「殿下,水已經調好了。」
  誠王「嗯」了一聲,眼神依舊未離,他翻過一頁書,直到看完了那一頁的尾處,才起了身,朝蘇然走來。
  慢悠悠地行至蘇然面前,再將雙手一抬,便一動不動地看著她,眼神無波無瀾,蘇然一臉莫名地和他對視著,呆立了幾秒鐘,才回味過來這是讓她伺候他呢。
  垂下眼偷偷翻了個白眼,腹誹道又不是缺胳膊少腿不能自理,雖心裡哼了好幾聲,但她還是順從地卷起了袖子,將他的雙手壓進清水中,捧起一抔溫水澆了上去。
  洗完手蘇然正準備沾濕手巾讓他洗把臉,誠王見狀眉頭一皺:「換水。」
  滿是嫌棄的語氣。
  蘇然咬著後槽牙吸了口氣,強顏歡笑著安慰自己「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明面上還是乖巧地捧著水盆出去了,然後發泄似的一把潑到了樹根下,看著熱騰騰的水汽升起,蘇然握起拳頭,在黑暗中對著誠王的屋子示威般揮著。
  晚上她又自然而然成了誠王的值夜小丫鬟,在誠王床腳處的榻上歇下了,夜裡誠王要了一次茶,其餘都相安無事。
  這幾日誠王一直處在忙碌的狀態,早出晚歸,連累的蘇然也疲憊得長出了黑眼圈,除了要伺候挑剔的王爺大人,她還要忙著收割春草園裡的稻子。她花了兩天的時間,才將那畝地收割完,剩下的難題就是脫粒了,蘇然學著在菜頭莊看到的脫粒方式,捧著一捆稻子對著一隻方木桶使勁兒摔打,揚起的灰塵霧濛濛一片,蘇然止不住地咳嗽了起來,歇了一小會兒再繼續,現在的她只想多多儲備一些糧食,以備不時之需。
  可惜她人小力輕,敲打了小半個時辰,只打下了小半桶來,她只好找來幾塊手掌大小的鵝卵石,對著稻穗使勁兒敲打,這樣脫粒比空手摔打省力許多。她大致估算了一下,這次一畝田的產量,大概能有七八石,這樣的產量,在這個畝產只有兩三石的時代是不可想象的,即使在後世,也算是高產作物了。
  春草園裡還被她一點點搬進了不少東西,除了農具和種子,甚至還儲備了一些炊具和調料,有過上次露宿野外的經歷之後,她就習慣性地儲存了一些必需品。
  一個時辰的強力勞作下來,蘇然的肚子早就空了,她正好想嘗嘗剛打下來的稻米的味道,就用石椿搗了兩把稻子,脫去了稻殼,架起一隻袖珍小爐,爐子裡放了一些碎炭,她又在上面鋪上了一層乾草碎,吹醒了火摺子點了火。再將米下到小銅鍋中,加了一瓢水,放到爐子上慢慢煮著。
  火爐裡的火力不夠,煮了近兩刻鐘才燜好了飯,一掀蓋子,頓時香味四溢,是新米獨有的香甜味,蘇然也顧不上燙,挖了一勺吹兩下就塞進嘴裡,燙得她咧著嘴哈氣,舌頭滾了兩下,就迫不及待地咀嚼了起來,頓時覺得這滋味覺得比蜜還甜。
  誠王正呆在書房裡練字清心,最近他的火氣有點大,進宮面聖的事情不太順利,他都已經回京幾天了,摺子流水似的遞了進去,就是不見父皇露面,只不斷有口諭傳出,催他速交兵符,早朝也停擺了好幾日,目前全由太子監國,何丞相輔政,機敏的他立刻就嗅出了一絲不正常的味道。
  另外家裡的那個丫頭也叫他不順心,本想著冷她兩天,殺殺她的驕矜氣,叫她還敢把他的一腔心意糟蹋了,卻沒想到這丫頭全沒把他的態度放在心上,該吃的吃該睡的睡,伺候他也算是盡心盡力,全無一點脾氣或是忐忑不安,這就更讓他惱火了。
  他實在想不通她的小腦袋瓜子裡都想些什麼,若是換做平常的女子,他根本不需流露出一星半點意思,她們早就擠破了頭也想湊到他的身邊去,哪像他已經巴巴地去獻了殷勤,她還是冥頑不靈,她這樣究竟是為了什麼?明明他也能感受得到她的心意,但她就是不肯敞開心扉,好似就有那麼一道坎邁不出去。
  他隱約覺得她是在害怕,但怕什麼?怕被拘束?可她這性子,心裡又不存事兒,放在哪兒都能活的很好的呀,何況自古以來,女子一旦出嫁,都不可能像做姑娘時隨心所欲的。
  想得煩了,他就把手裡的筆桿子狠狠地擲到了筆洗中,濺出幾滴污水,染黑了他剛練好的字,他恨恨地想:女人就是不能摜狠了!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4-4 00:32:17

第四十章

  這天午飯,誠王只咽下幾塊甘薯蒸糕就沒有食慾了,站在一邊替他布菜的蘇然見他每樣菜只動了兩口就叫人撤下了,又默默替那些菜可惜。
  她早就摸清了他的喜好,飯後沏了一壺鐵觀音,涼到八分熱的時候才端上來給他,看他一臉心不在焉地喝著,估摸著是遇上什麼難辦的事了。
  恰巧這時,府裡迎來了一位極其罕見的客人,老孟頭剛顫著腿兒跑進來通報,就聽見他身後一陣洪亮爽利的笑聲。
  「哈哈哈哈,六弟,我來看看你了!」一男子從老遠外就扯著嗓門,大刀闊斧地走來,看起來三十來歲的年紀,面白臉方,蓄著一綹小鬍子,身形已有些微發福。
  誠王趕忙放下茶碗,笑臉相迎:「臣弟惶恐,理應由臣弟先去拜見太子殿下的。」
  「六弟,你這麼說可就見外了,怎麼才三年沒見,你就改口不認我這個三哥了!」
  「三哥折煞我了!」誠王笑笑,恭敬地說著。
  太子哈哈一笑,無所謂地揮了揮手,又四處張望了一會兒,嘖嘖搖起了頭,最後看了一眼低眉斂目,前去沏新茶的丫鬟的背影,對著誠王搖頭嘆道:「老六,你這日子過的也太清苦了些,我來這一路,一個下人都沒見著,府裡怎麼只有一個丫鬟服侍你!不成體統!改明兒我送兩個好的來給你使喚!」
  「不敢勞三哥費心,這次我進京是領罰的,自然不敢鋪張過甚。」
  「哎呀,這也太不像話了,聽哥哥一句勸,過猶不及。得了,今晚哥哥做東,到‘小南國’給你接風,叫上何家的幾個小子,咱們幾個舊識要好好敘敘!」
  大惠朝的最高政治中心,內皇城長樂殿內。
  正殿中央的地毯上,一白髮老者穿著一套松松垮垮的大花袍子,光著腿腳,頭戴假花,雙頰涂滿了紅油油的胭脂,正和幾名宮女纏裹在紅綢堆裡,躺在地上調笑胡鬧,他枯燥的老手摸上一隻嫩白的大腿,刺激得那名宮女驚呼一聲,一掌拍在了他的臉上,這一掌似乎打得他有點蒙,只一瞬間,他的臉上又恢復了輕浮的笑容,樂道:「打得好!朕今兒晚上賞你侍寢!賜貴妃銜!」
  緊接著,一串銀鈴般的笑聲響徹大殿。
  大殿外,一頭戴龍鳳珠翠冠,身穿正紅繡金鳳紋的宮裝貴人,手扶一弓腰小太監,目光森然地看著殿內一派綺麗風光,側頭瞥了眼站在身後恭敬垂立的老太監,問道:「聖上今日清醒了幾時?」
  「回娘娘的話,只在未時清醒了一個時辰。」
  「清醒時都做了什麼?」
  「寫了兩份詔敕,一份恢復北疆互市,一份取消了收回誠王兵符,還命他速回凌州,」老太監歪著嘴一笑,哆哆嗦嗦地從繡著蟒紋的袖袋裡,拿出兩幅明黃色的絹布,遞到那女子跟前,討好道,「都讓奴才給攔下來了。」
  那宮裝婦人輕蔑地掃了一眼,冷哼一聲:「這天下早晚是太子的,這會兒他後悔也遲了!」凌厲的眼神一轉,繼續問道,「這幾日誠王在做什麼?」
  「誠王似乎已經有所懷疑,日日進宮問安,求見聖上,兵符也遲遲不肯交出。」
  「大臣們呢?」
  「元宵過了十多日,早朝依舊停罷,李家和鄭家有些坐不住了,不時託人打探宮裡的消息。」
  「李顯貴這個老泥鰍,滑不留手,兩面逢迎,怕是又要給自家留退路了!鄭宏維又是怎麼回事,他怎麼也跟著瞎摻和?滿朝文武都曉得站好隊,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只他們兩家跳得歡!」
  「娘娘,這兩人都是新貴,沒什麼根基,就是有了二心,也是以卵擊石,」老太監將頭壓得低低的,將心裡的話過了三遍,才說出了口,「誠王此次單獨回京,大兵還遠在千里之外,實在不足為懼,聽說他府上都沒個像樣的人伺候他。」
  「他這是在演苦肉計!萬不可掉以輕心,別忘了,他旗下的奎狼營都是以一敵十的悍將!」宮裝貴婦穩了穩頭上沉甸甸的鳳冠,保養得宜的臉上依舊露出了一些細紋,她又瞟了一眼殿內神志不清的皇上,眼刀子一刮,「行璽找到了沒有?」
  「恕奴才無能!」老太監惶恐地跪了下去,急切地辯解道,「奴才翻遍了整個御書房也沒找著,恐怕是前幾日皇上清醒時,就被藏了起來。」
  「再找!沒了這方御璽連聖旨都頒不了!」
  京城最繁華的一條市街上,店鋪林立,生意興隆,平日裡熱火朝天的「小南國」今日顯得格外冷清,太子殿下大手筆,包下了整個二層雅間,叫了幾個青樓裡數得上號的名角兒陪坐在側,在一片兄友弟恭的勸酒聲中,和誠王二人暢快對飲,對面還坐著三個年紀輕輕的男子,都是一副言笑晏晏的表情。
  酒過三巡,太子已經有些微醉,說話也不經過大腦了:「六弟,今晚讓宛娘陪你,你剛沒了老婆,身邊又沒個可心人兒,肯定饞的緊!」
  這話說的極其冒犯,若不是太子已經有了醉的跡象,旁人還以為他故意在取笑,揭誠王的傷疤。
  對面三人聽了這話,頓時是截然不同的反應。
  最年長的那位和太子年齡相仿,肉肉的鼻頭,厚厚的眼袋,油光滿面,他附和著太子的話,挑釁地笑了笑;當中的那位青年倒是五官清秀,一絲不亂地綁起了髮髻,配著白玉冠,前額的發跡線上還長出了美人尖,他聽了太子這番口無遮攔的話,神色一凜,幾不可見地皺了皺眉頭,一臉嚴肅相;而旁邊那位最小的公子,早已捂著嘴吃吃地笑了起來。
  誠王聽了他的話,並沒什麼特別的反應,嘴角依然掛著淡淡的笑,掃了一眼對面羞赧捂嘴,卻眼角勾媚的少婦,沒說接受,也並未推拒。
  太子見他這般反應,只當他是默認同意了,當下一巴掌拍向少婦的腰,順手揉了一把,興致高昂地說:「去,今晚好好伺候你六爺!」
  那少婦扭著妖嬈的小蠻腰,風情萬種地站了起來,走到誠王身邊,一隻柔嫩的小手搭在他的肩上輕輕一捏,執起酒杯湊了過去:「奴家瞧爺的面相好生威風,今晚還請爺多多關照了。」
  誠王微微一笑,接過宛娘送上的酒杯,仰頭而盡。
  太子起哄叫了好,促狹地大笑著,趁著酒興,催促宛娘速速把她相公拖回屋裡,宛娘也順水推舟,扶起已有七分醉意的誠王,晃晃悠悠地左拐右拐,最後進了最角落的一間屋子。
  這個宛娘的個頭不高,誠王將大半身體的重量壓在她的身上,就已經累得她氣喘吁吁了,回到屋裡趕緊將他安置在凳子上。屋內的布置還算素雅,床褥也很乾淨,誠王揉揉發痛的太陽穴,閉上了眼睛養養神。
  「奴家先去給您倒碗醒酒茶。」
  宛娘背對著誠王,走到茶几邊,側過頭用余光瞥見誠王還在閉目養神,並未注意到她這邊的動作,便迅速從袖袋裡掏出一隻小瓷瓶,抖出一些白色粉末在茶杯裡,又若無其事的泡好茶端了過去。
  這邊廂何家的三個公子並未打算留宿,紛紛起身告辭了,太子也不輓留,兀自摟了一個嫩生生的小丫頭,回到自己的房間裡去快活了。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4-4 00:34:19

第四十一章

  半個時辰後,太子紅著脖子,一臉意猶未盡,伏在一白花花的身子上喘著氣兒,顯然剛剛才進行過劇烈運動,他悶笑一聲,拍拍身下女子的肥|臀:「你的功夫比你宛姐姐還差些火候,多跟她學著些,今晚倒是便宜了老六!」
  又歇了一刻鐘,他估摸著時間也差不多了,自己披上一件單袍就出了門,前往誠王所在的那間屋子去了。
  他來到門口並未敲門,而是先將耳朵貼在門上,偷聽裡面的動靜,確認裡面沒什麼響動後,才輕不可聞地扣了扣門板……
  與「小南國」內一派溫香軟玉的氣氛不同的是,京都的誠王府內卻是黑燈瞎火的,蘇然躺在榻上翻來覆去地睡不著,早些時候有人來傳話,說誠王今夜在外面歇下了,突然間這個房間變得空盪蕩的,蘇然一時還不習慣,她已經數到了第九百隻羊,還是毫無睡意,她嘆了一口氣,放棄了強迫自己睡著,在黑暗中睜大了眼睛。
  宵禁時分,「小南國」早早打了烊,醉的東倒西歪的客人被一兩個姐兒扶上了樓,掌櫃點起了一盞小油燈,裡啪啦地撥著算盤算賬。
  二樓的角落裡,太子殿下裹著一件單衣,輕輕叩響了門扉。
  門扇被開了一絲小縫隙,一雙嬌媚的眼睛偷偷朝外瞄了瞄。
  「是我!這會兒問出來什麼沒?」
  宛娘咬著脣,哭喪著臉開了門,壓低了聲音道:「估計藥下猛了,已經睡死過去了!」
  「蠢娘兒們!」太子惡狠狠地罵了一聲,一腳踢開了門,躺在床上熟睡的誠王卻是一點兒也沒反應。
  「你看著他喝下了藥?」
  「我親手喂下去的。」
  「喂喂,老六。」太子走到床前,用手輕輕拍了拍誠王的臉頰,誠王翻了個身,語焉不詳地嘟噥了兩句。
  太子和宛娘一對視,眼看似乎有戲,他一掀袍子,單腿跪坐在了床板上,靠近誠王的臉,悄聲試探地問道:「蘇濟銘躲哪兒了?」
  誠王依舊無動於衷,一副要睡到天荒地老的架勢,氣得脾氣暴躁的太子渾身都起了熱。
  宛娘拿出了小瓷瓶,倒出裡面的藥粉看了看:「是不是藥有問題?」
  「不可能,宮裡的秘方!」
  瞅著挺屍般的誠王,太子憋得一肚子火,使了點兒手勁拍了誠王一嘴巴:「沒用的東西,才喝了多少就倒了!」
  而後他一抹嘴脣,心裡有股邪火無處撒,轉過頭看著身姿窈窕的宛娘壞笑了起來:「小東西,今晚沒吃到嘴饞了吧,爺先來喂飽你!」
  他丟下誠王起了身,一把抓住宛娘壓在桌子上,粗魯地扯下了她的衣裙,直接就辦起了事來,哼哼唧唧的聲音斷斷續續,躺在旁邊床上的誠王臉色一點點僵了,雖然他的腦袋昏昏沉沉的,可尚有一絲清明,嬌媚的吟哦直往他的耳朵裡鑽,他暗自哼了一聲,太子碰過的女人,髒!
  臉頰上剛被太子拍打的地方,如針刺一般,放在裡側的那隻手漸漸握緊成拳。好在今晚也不是一無所獲,老師果然已經成功逃了出來,他的死訊不過是個煙霧彈!
  之前他派去打探的人都有去無回,他還以為果真失去了一大臂膀,正在傷心惋惜之際,卻意外收到了老師的暗號,實在讓他欣喜若狂。老師留言給他,東西都已經到手了,放在了約定的地點,他這才緊急回京來確認,這麼看來,下面的計劃也可以快點實施了……
  第二天一大早,蘇然頂著一雙熊貓眼起床了,昨晚一夜沒睡好,時醒時夢的,精神有些不濟,在冷風中做了幾個伸展動作,醒了頭腦,就一頭鑽進了春草園。
  春草園內如今有八畝地的大小,其中一畝種了苜蓿草,剩下的七畝,蘇然打算三畝用來種糧食,三畝種草藥,還有一畝就種甘薯,隨著土地的增大,一個人幹活就顯得有些力不從心了,她打算試著和小牛犢合作犁田,就給它套上了曲轅犁,這是她擁有的最大的一件農具了,還是趁著這幾天誠王早出晚歸的空當,自己打著采買的旗號偷偷置辦的。
  小牛犢還是很有靈性的,蘇然拉的緊了,它就慢下速度,吆喝聲加快,它的腳步也跟著加快。蘇然驅著小牛,把控著犁梢,剛開始還走的歪歪倒倒的,犁出十幾丈遠後就漸漸上手了,有了小牛犢的幫忙,犁田播種就快多了。
  在翻爛了手裡的那幾本農書之後,蘇然最終決定種些三七、白芨和人蔘,每樣一畝。
  久病成良醫,托前世生病的福,蘇然對於中草藥還是有一些了解的。
  白芨的止血效果很好,更是一種美容佳品,後世還出了不少白芨面膜,很受臉上長斑的女性的青睞,不過蘇然認為這種大量產業化生產出來的商品,效果並不怎麼樣。
  中醫是十分精細的技術,用藥用量因人而異,往往增減一味藥或者改變毫克之間的劑量,都會產生不同的效果,甚至同一種藥治同一種病,若是配合不同的天時節氣,效果也不一樣,就因為正真的中醫醫術極其複雜繁瑣,所以在繁華浮躁的後世,有仁心仁術的高能大才越來越少,而受益於真正中醫的百姓也越來越少了。
  三七和人蔘都是根類藥材,種子都差不多大小,一種深褐色一種土黃色的,蘇然每間隔三四寸的距離便點播一粒種子,這兩種藥材對於土壤氣候肥料的要求都很高,所以目前人工種植成功的很少,市面上幾乎都是野生貨,不過在春草園裡種植東西基本不需要費心,就是一粒瓜子落了地都能生根發芽,因此她並不擔心種不出東西來。
  種著種著,肚子就有些餓了,蘇然才反應過來,一早上還沒吃東西呢,洗乾淨了手,換上了潔淨的衣裳出園。這回她學聰明了些,在進園之前,先帶一套換洗的衣裳,省的出去了遇到突發事件,搞得手忙腳亂的。
  誠王回來的時候是被一輛脂粉味濃郁的馬車送回來的,大冷的天還粉紗羅帳,迎風招展的。
  蘇然趕到門口迎接誠王的時候,正遇上馬車裡的女子攙扶著他下車,誠王腳步虛軟,揉著太陽穴,滿臉宿醉的表情。
  蘇然背過臉去,不由自主的深吸了一口氣,整理好表情,才走到他的身邊,從那女子的手中接過誠王,忍不住仔細瞅了她一眼,是個很有味道的女人,那女子和蘇然一對視,不明意味的笑了笑,也沒打個招呼,返身進了車裡,放下帷幔便吩咐馬夫離開了。
  蘇然托著誠王的胳膊,沉默地走著,還在回想剛剛那女子的神色相貌,雙頰含春,媚眼如絲,脖頸上還有淡淡的吻痕,一看就是昨夜過得極其滋潤,蘇然的心仿佛掉進了一個冰窟窿,沉悶的喘不過氣來。
  誠王步履不穩,微微靠在蘇然的身上,從她的發絲間飄來一股春泥的清新味道,就像小時候跟著父皇打獵時,草地上的清香,回憶仿佛一縷陽光照進了他的心裡,他竟有些貪婪地深吸了一口氣。
  此後幾天,誠王又恢復了起早貪黑的忙碌生活,太子又來過幾回,最後一次是黑著臉走的,蘇然端著茶站在門外,將他們的爭吵聽得一清二楚。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4-4 00:34:30

第四十二章

  「老六,你太不上路子了!父皇讓你交出兵符,你難道是要抗旨麼!」
  「虎符事關國基,臣弟並非有意拖延,待臣弟見到父皇之時,自會親手呈上。可是,為何臣弟每日只聽聞口諭傳出,不見詔書?」
  「你這話什麼意思!父皇那是給你留了臉面!他見了你就生氣,才不讓你進宮面聖!不識好歹!」
  誠王聽了太子的訓斥,面色未改,帶著一絲笑意沉默了下來,太子一摸後脖頸,感到一陣寒意,竟有些秫了。
  「你好自為之!」太子一甩袖子,奪門而出,撞上還沒來得及躲閃的蘇然,一腳把她踹開了。
  蘇然捂著被踹疼的小腿,托盤上的茶碗已被打翻,她對著太子遠去的背影怒目而視。身旁伸來一隻手,接過了托盤,又攙起了她。誠王蹲下了身子,輕輕揉著她被踹的地方,濃密的睫毛下一片陰影。
  被太子這樣甩臉子,他心裡很沒面子吧。
  蘇然不好意思地讓了讓,躲避著他的手:「不是很疼的。」
  她現在面對誠王的心情十分複雜,有酸有甜,還有些忐忑不安,雖然她知道一個王爺夜宿青樓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可她還是過不了心裡的坎,這些天她也是能躲就躲,就怕見了他心裡膈應,但是誠王卻一改冷淡的態度,變得溫柔小心了起來。
  誠王聽了她的話依舊一言不發,只是推拿的手勁漸漸加重了。
  後來的日子,誠王突然變得清閒了許多,整日在家看書作畫,無所事事,仿佛勵志要做個富貴閒人,蘇然卻隱隱覺得有些不安,目前的形勢,就像山雨欲來前的平靜。
  因為誠王在家的時間多了,蘇然就要隨時陪侍在側,去春草園打理作物的時間就大大減少了,不過她還是擠出了時間,把紅薯種了下去,園裡的溫度比外面高出許多,之前拿進去的紅薯已經自然發了芽。這個時候的紅薯剛剛引進到中原,還沒有農書記載過怎麼種植,蘇然只憑著前世一星半點的記憶,連著芽根把紅薯切成了幾個小塊,分別埋進翻整好的土壤裡。
  就在七畝地都種完的時候,誠王府來了一位新奇的客人——漢特,一位金髮碧眼的洋人。
  漢特是一名馬商,剛剛經過長途跋涉來到中原,據說因為他的馬十分雄壯漂亮,已經引起了包括太子在內的多位大人的興趣,當然誠王也不例外。
  這次誠王特地拿出上好的西洋參茶招待了他,漢特操著一口變了味,但還算流利的中文,和誠王暢談道:「誠王殿下,我們的馬高大,漂亮,是上等的品種,您的選擇一定沒有錯!」
  「你們有多少匹?」
  「您想要多少呢?」
  誠王食指叩著茶几的一角,思索了近一盞茶的時間。
  「兩千匹。」
  「完全沒有問題,再多幾千匹都有!」
  「那本王要親自去看看。」
  「那是我們的榮幸,隨時恭候您的到來!」
  漢特一把抓下頭上的高筒帽,貼在胸前,彎腰行了一禮,邁著輕快的步伐告退了。
  蘇然咂舌,一匹馬少說也要十兩銀,誠王這個高富帥一次性就砸了兩萬兩下去,想到自己辛辛苦苦才掙了二兩銀子,她瞬間有種欲哭無淚的憂傷。
  和馬商約定的時間是在十日後的巳正時分,此後誠王似乎就將這件事情丟到了腦後,依舊過著閒雲野鶴般的生活。
  而就在第九天傍晚,老孟頭神神秘秘地遞進來一張小紙條兒,誠王面無表情地看了後,將紙條揉成了一團,扔進火盆中,臉上浮起一絲冷冷的笑意,蘇然猜想,大概又有什麼人要倒霉了。
  到了晚上快歇息的點,蘇然都已經鋪好了床褥,正準備美美的睡一覺,誠王卻突然丟給她一套夜行衣,說道:「換上它,兩個時辰後我們要出門。」
  看這架勢是要去做賊?
  蘇然好奇地舉起衣服,這還是她第一次見到傳說中的夜行衣,黑色貼身的材質,很冷酷范兒,蘇然的皮膚白皙,換上以後顯得十分精神,真有幾分玉面俠客的風範,就連誠王見了也是眼前一亮。
  當宵禁的梆子敲到第三輪後,誠王領著她悄悄出門了,雖然蘇然人小腿短,但她還是盡量快跑跟上他的步伐,兩人四處躲閃,貼著墻根前行,越過兩條街後,他們在一處大宅門前停下,門上貼著封條,破敗的燈籠隨風搖曳,但燈籠上依舊可見的「蘇」字,還是吸引了蘇然的目光。
  「這裡是……」
  「連自己的家都不認識了嗎?」誠王竟有心情揶揄道。
  蘇然的腦中閃過一道霹靂,天啊,她這個冒牌貨可從沒想過再回到這裡呀,她連裡面的路都不認識,大有穿幫的危險啊!
  誠王沒有注意到她臉上五彩繽紛的表情,直接帶著她繞過了正門,轉了一圈,來到宅子的西南角,這裡是個只有兩人寬的小胡同,誠王指著一棵枝椏伸出了墻外的大樹道:「我托著你上去,先爬上那棵樹去。」
  果然是要做賊,還是要做自己家的賊。
  誠王一跨腳,扎了馬步,手指交叉握住,擺在蘇然的腿邊,等著她踩上去。
  蘇然看看高聳的院墻,第一反應竟然是擔心自己的體重問題,又看看誠王的架勢,她現在已經是騎虎難下了。
  深深吸了兩口氣,調整好心態,心道豁出去了!
  小跑兩步,提腳,下蹬,誠王用力抬起,甩出,動作一氣呵成,兩個人的配合竟然極有默契,蘇然像做雲霄飛車一樣被甩出老高,當她趴在墻頭的時候心想,王爺你練過雜耍吧。
  樹丫在墻頭的下方位置,從墻頭跳到樹幹上並不是什麼難事,只要膽子大些,敢邁開步子就沒什麼問題。
  蘇然瞄準了最粗的那根樹枝,一提氣,悶哼一聲就跳了過去。落腳時卻踩到了一塊樹疙瘩,腳下一滑跌了下去!幸好她手腳快,像個考拉一般,仰面抱住了樹枝。
  聽到枝椏嘩嘩作響,誠王有些擔心地問道:「可摔了?」
  「沒,沒有,就是,我撐不了多長時間了。」
  「等著!」
  誠王一運氣,縱身一躍,雙腿張開,兩隻腳各踩住一面墻,腿部發力,三兩下就輕鬆跳到了高處,爬到了墻頭之上。
  他一下躍到了樹枝上,一秒鐘都沒停留,就又安安穩穩地跳到了地上,樹枝對他來說只起了個墊腳的作用。
  「鬆手吧,我接著你!」
  明明是一句再普通不過的話,在這個時刻,蘇然卻發自內心的信任著他。
  手腳一齊打開,瞬間仰面垂直落下,不出意料地落入一個堅實的懷抱,蘇然仰著頭,第一次從這個角度看著他的臉,刀削般的下頜角極致性感,英氣的雙眸明亮如炬。
  對視了兩秒鐘後,誠王便將她放到地上,蘇然回過神來,低著頭扯扯衣服邊,掩蓋自己的羞赧。
  誠王沒有在意,和她並排著走著,腳下的鵝卵石有些硌腳,彎彎曲曲地路徑看不見盡頭,蘇然現在的感覺非常奇妙,明明自己從沒來過這裡,卻有種似曾相識的熟悉感。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4-4 00:34:39

第四十三章

  這個花園雖然已經荒蕪了,假山水池依然還在,他們緩緩走在鵝卵石小徑上,夜黑風高,陰風陣陣,蘇然有種偷情,哦不,約會的錯覺。
  走過一個月亮門,門內是一處山石堆砌的石園,千百個石頭形態各異,甚至還有石頭堆成的拱門,在蕭索的夜晚顯得有些可怖,蘇然朝誠王身邊靠了靠。
  一盞茶後,他們在兩座石山的銜接處停了下來,這兩座石山之間有一處黑洞,洞口約有兩三尺寬,僅能容納一人通過,誠王對她說道:「你身子嬌小,走到底應該不成問題,去將裡面放置的一隻匣子拿出來吧。」
  蘇然雖然心裡有些抖,但還是壯著膽子進去了。
  走了近一丈遠,蘇然回頭看看,只見誠王也低著頭鑽了進來,這下便鼓足了勇氣繼續前進,越往裡越窄,連蘇然都要低著頭側著身子才能前行,誠王高大的身軀要穿過來的話,得費不少勁兒。
  最終連蘇然都同行困難的時候,總算看到了放在最裡面的一隻木匣,貼著石墻,落滿了灰塵,蘇然側著身子蹲了下來,伸出一隻手去夠,剛好指尖能碰到蓋子上的銅環,食指一勾,還挺有分量,最終花了不少力氣才將它勾了出來。
  拿到手後,雖然很好奇裡面裝著什麼,但她還是忍住了一窺究竟的衝動,秘密還是知道的越少越好。
  將蓋子上的灰抹乾淨,返身往回走,和低著頭朝裡張望的誠王打了個照面,開心的把手裡的匣子搖了搖,匣子裡發出當啷的聲音,嚇得蘇然趕緊捂住了它,裡面不會是什麼易碎品吧。
  誠王看著蘇然緊張的神色,微微一笑,並不是很介意,接過來後也沒有顧忌,直接當著蘇然的面打開了蓋子,裡面放著的是一大一小兩方印章,翡翠和白玉,玉質極好,一看就知道不是凡品。
  誠王輕輕將匣子合上,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走吧。」
  這次由他牽頭,朝外面走去。
  突然間,不遠處傳來兩個人的說話聲,他們頓時剎住了腳步。
  「看見他們是往這邊來的嗎?」
  「只看到是往蘇宅來的,在哪一處不清楚,我們四處找找。」
  「二公子果然英明,讓我們在一直守在王府的角門口,果然就發現動靜了。」
  「你丫的先別忙著拍馬屁,找不到人就沒法向二公子交代了!」
  聽著越來越接近的說話聲,誠王果斷對著蘇然打了一個手勢,蘇然會意,悄悄地往裡面退了回去,誠王也緊跟了上來。
  為了盡可能地往裡面塞,蘇然和誠王只好像貼肉餅一樣,面對著面緊緊挨在一起了。
  「這個裡面會有人麼?」
  洞門口傳來竊竊私語的聲音,蘇然和誠王屏住呼吸,蘇然的心臟超速跳動起來,估計連誠王都感受到了,在這緊張的時刻,她也很沒用的紅了耳朵。
  「你進去瞧瞧。」
  「還是你進去吧。」
  「狗崽子,忒慫了吧你!」
  「你忒麼膽兒大,你來!」
  兩人在外墨跡了好一陣功夫,才聽一人的腳步聲進入了洞裡。
  只是,沒走兩步就折了回去。
  「沒人!我看過啦!你這個膽小鬼,給爺爺舔鞋都不配,虧你還自誇……」
  數落的聲音漸行漸遠,蘇然才放鬆下來,大大喘了一口氣,她一抬頭,本想對誠王笑笑,卻見他的眼神閃爍,極其認真地盯著她看,蘇然被這樣懾人的眼神看的有些蒙。
  緊緊貼在一起的胸口,每次呼吸時,都能感受到對方起伏的胸膛。
  時間仿佛停住了,突然他低下頭來,吻住了她的脣。
  蘇然的腦袋一聲轟鳴,連呼吸都忘記了,他的嘴脣涼涼的,像小時候吃過的布丁。
  濕潤的脣齒相依,蘇然木木地睜大了眼睛,沒有反應,誠王卻吻上了癮,一隻手撫上了她的臉,緩緩摩挲,漸漸加重了這個吻。
  感受著雙脣間敏感的觸碰,心尖在抽搐般顫抖,她看著誠王近在咫尺的臉,鬼使神差地閉上了眼,慢慢開始回應,直到脣舌變得滾燙,她才發現,這一刻她竟然期待了很久。
  足足陶醉了一分鐘後,誠王抵著她的額頭,深深嘆了一口氣,一手貼著她的後腦勺,將她的臉貼上自己的胸膛,滿足地笑了起來,笑聲從他的胸腔傳入蘇然的耳朵,羞得她將臉埋進他的懷裡,主動環住了他的腰,雙臂愈收愈緊。
  就這樣吧,聽從自己的心,放縱一回,好好愛一場。
  回程的時候,誠王的嘴角一直是上揚的,他許久沒有這麼暢快過了,即使打了勝仗也從沒有這樣的成就感,他看了一眼身旁的女孩,輕鬆道:「等你及笄,我便迎你過門。」
  蘇然的腳步微微一頓,並沒有反駁他的話。
  及笄那是明年的事情,誰知道這一年會不會發生什麼呢,雖然她的想法有些消極,但在後世戀愛又分手的人不計其數,她不能給他任何承諾,但也不能說喪氣的話掃他的興。
  她也想通了,這是她的初戀,她應該正視自己的感情,認真地去愛一次,不給自己的人生留下遺憾。
  至於婚姻,她還沒有想到那一步。
  這一夜蘇然依舊睡在床尾的榻上,以前睡在這裡也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今夜卻特別難熬,雖然誰都沒有說話,但似乎他們雙方都能感受到對方,氣氛變得尷尬曖昧起來,蘇然將頭蒙在被子裡,雙頰燙得厲害,她都在瞎想些什麼!
  第二天早上,蘇然和誠王都早早的起來了,兩人同桌吃早飯,誰都沒有率先打破沉默,和誠王若無其事的神情比起來,蘇然都快把自己的臉埋進碗裡去了。
  用過早點後,誠王說要帶蘇然一起去赴約。
  蘇然聽了後有些吃驚,巳時正是街上人來人往的熱鬧時段,以前她采買東西都是趁著天色微亮,店鋪剛開門營業,街上還沒什麼人的時候,就是為了防止有人認出她來,這次居然要光明正大的出去,不知道他的葫蘆裡又賣什麼藥。
  不過和誠王相處了這段日子後,蘇然搞清了對待誠王這樣的上位者,只能順著毛捋,任何反對都是挑戰權威,對於王爺而言,從不懂民主是何物。
  誠王府的馬車疾馳在路上,行人紛紛退散。
  漢特的馬場在昌城市裡最角落的位置,雖然偏僻了些,但是地方寬敞,上百頭駿馬飼養在其中,蘇然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地方,什麼都感到新奇,尤其是各色駿馬一字排開,實在是太氣派了,不過在她這個外行看來,每匹馬都是一樣的,好醜她分辨不出來。
  漢特陪在誠王身側,熱情地解說道:「我們的馬種都是大利馬,比中原的馬跑得快,是上好的品種,您瞧這腿,這脊背,都是本地馬和蒙馬都比不上的!」
  誠王眼睛隨便一掃,看樣子似乎並不是很感興趣。
  「昨日太子殿下定了你們的馬了?」
  「什麼都瞞不了您,是的,我的殿下,太子殿下已經搶先定下了一萬匹純血種大利馬,所以,您本來想要兩千匹的數量,我們可能無法辦到了。」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4-4 00:34:50

第四十四章

  誠王摸了摸一隻高傲的大利馬,它不屑地打了一個響鼻,誠王也不氣惱,看著它修長的四肢,輕諷一笑。
  蘇然跟在他們身後,一路走走看看,她欣賞馬的眼光就像看小牛犢一樣,皮毛亮不亮呀,膘結不結實呀,再到後來就純粹比較各個馬的顏色和身上的斑點,看看哪個更有特色了。
  她走到一匹黑色的短腿馬前停住了,這馬從頸到頭頂的鬃毛長得十分有特色,斜長斜長的,遮住了半隻眼睛,和後世某個留著同款劉海的男明星極像,蘇然看著它樂了起來。
  誠王見她呆在後面傻笑,走到她的身邊,看著逗樂了她的那匹馬道:「你喜歡這匹?」
  蘇然還沒來得及否定,漢特先插了話:「這是蒙馬,我們引進來改良品種的,這匹母馬有個怪脾氣,不肯離開種馬。」
  他順手一指,馬廄裡還有幾匹馬,當中一匹棗紅色的駿馬被圍在中間,應該就是他所說的種馬了。
  誠王看著蘇然充滿興趣的眼神,難得的想買一些東西來討她的歡心。
  「這兩匹馬什麼價兒?」
  「這個我們不賣的!」漢特說的斬釘截鐵。
  誠王也不生氣,輕飄飄道:「那十日後準備好兩千匹上等大利馬吧。」
  誠王這一句話,直把漢特說得冷汗直下,他這話暗裡的意思不就是在說:爺的面子你也敢拂,把賣給了太子的都給我吐出來!
  在大惠混跡了一段時日,他最是明白這些中原人說話都拐彎抹角的,有時候明明是笑眯眯的說著好,一轉眼就能叫你吃不了兜著走,他也是吃了不少虧才明白這個道理的,眼前的這個人是王爺,更是得罪不得。
  漢特想到這一層後,立刻轉變了臉色,歡欣鼓舞地將這兩匹馬雙手奉上。
  誠王見他還算上路子,也不再為難他,對著蘇然道:「走,去試試馬。」
  而此刻蘇然看著漢特強顏歡笑的臉,想得卻是:剛剛她是見證了現場版官僚主義作風嗎?
  臨走前,誠王還不忘從馬車上取回昨晚他們偷來的匣子,這個東西好像很重要,誠王都隨身攜帶。
  馬場離北城門很近,為了防止擾民,誠王決定帶著蘇然去城郊試馬,他打發漢特道:「一個時辰後,你讓本王府裡的馬車先行回府。」
  郊區的廣袤土地上,誠王牽著自己的新坐騎悠閒地走著,蘇然也愜意地坐在短腿小母馬上,小母馬很溫順,只跟著誠王手裡的公馬走。
  一直走到昌城的城門都看不清的距離,誠王才停了下來,抬頭問蘇然道:「你可會騎馬?」
  蘇然搖了搖頭,坐在馬背上溜達是沒什麼問題,可馬兒一跑起來,她就沒有把握了。
  誠王一副早就知道的表情,直接上前把蘇然抱了下來,他做起這些親昵的動作十分自然,雖然昨晚兩人的關係突飛猛進了,但蘇然還是沒用的羞澀了。
  「和我共乘一騎吧,我們即刻回程了。」
  「回哪兒去?」
  「凌州。」
  啊?!
  昌城內,一架馬車慢悠悠地回到了誠王府,老孟頭和往常一樣迎進了門,落鎖關門,並無異常,行人也只當是王爺回府了。
  由於之前誠王有閒賦在家十幾天的記錄,因此這次也並沒有立刻引起別人的懷疑,於是,當宮裡收到誠王私自離京的密旨時,已經是五日之後了。
  誠王玩了一招華麗的轉身,狠狠打了宮裡各色人物的嘴臉,擺明了告訴他們:不是你們攆爺走,是爺甩了你們!
  內皇城,文淵閣內。
  太子嘩啦將手裡的摺子扔了出去,打在了跪在底下的人的臉上,氣得滿臉通紅。
  「混賬!居然跑了!還想著收回兵符再辦了他,竟叫他得了先機!」太子氣得差點摔了鎮紙,此刻他真想把地下跪著的人撕碎了。
  「何二!都是你挑唆的好事!我當初就說,待他一進京,就押入大牢,看他能有多硬的骨頭,現在倒好,聽了你的屁話,管什麼大局不大局,現在他跑了,跑了!你這個畜生!」
  跪在地上的何家二公子一臉沉著,並沒有因為太子的辱罵而有絲毫不悅。
  坐在帷幔後的皇后娘娘撫著隱隱作痛的額頭,發話道:「現在發火也無宜,還是合算一下後面該如何做。」
  皇后平時積威甚重,太子也只聽她的話,她發了話後,太子也禁了聲。
  皇后嘆了一口氣,讓身邊的大太監前去扶起了何友紋,轉著手腕上的翡翠鐲子,問道:「有件事我弄不明白,他這次進京沒幾天又折了回去,是為了什麼?」
  「難道是為了打探虛實?父皇的事情怕是瞞不住了。」太子痛苦地雙手抱著腦袋,說著喪氣的話。
  距離京城千里遠的一處客棧內,誠王正仔細端詳著一塊白玉盤龍玉璽,底座邊裹著金箔,龍嘴裡吐出了明黃色的穗子。
  印面刻著八個蟲鳥篆體的大字:受天於命,既壽永昌。
  從始皇帝傳下來的傳國璽,一直被各朝各代視為正統的象徵,就算是乞丐造了反,有了這樣東西,建國立業的阻力就小的多,如今到了他的手上,是不是真的就表示天命所歸呢?一想到這裡,即使冷情如他,也隱隱有些激動。
  他將傳國璽放回了匣子裡,又執起另一方行璽,這是皇上處理日常公務時慣用的,他在京裡的那些日子,只有口諭,卻一直不見聖旨傳出,應該那時候就不見了吧,老師果然手段狠厲,沒有了這方印,宮裡就拿他沒轍,要給他按個抗旨不尊的罪名都沒證據。
  等他們發現連傳國璽都丟了的時候,會是什麼樣的情景呢?誠王有些幸災樂禍的想著。
  不過皇城裡的那群廢物,如今還蒙在鼓裡吧。何二倒是個人物,可惜生錯了地方,太子有他的輔佐,才撐到了現在。後來陸陸續續的幾次交鋒,他們堪堪打成了一個平手,就連老師都在他的手裡栽了跟頭,此人不能小覷。
  何家鐵板一塊,又有百年根基,想要扳倒他們絕非易事,但太子是個漏洞,這些年來養尊處優的生活,漸漸養成了他驕奢淫逸、好大喜功的性子,只要稍一用些激將法,就能引得他自己往坑裡跳。
  就好比這次,太子聽聞他要給奎狼營增加兩千騎,就搶先一步買了上萬匹大利馬,想讓他撲一個空,殊不知,他就等著看笑話了。
  當誠王呆在屋裡運籌帷幄的時候,蘇然卻蹲在客棧的馬廄前,擔憂地看著大棗。
  大棗就是幾天前剛買回來的那匹大利馬,他們騎著它日夜兼程趕路,不知道是不是太累的緣故,它今天看起來蔫蔫的,旁邊的小母馬也憂心地圍著它,不時用嘴巴去拱拱它。
  蘇然無法,只好去找誠王反應情況了。
  「大棗不知道怎麼回事,今天給他喂食也不吃。」
  「我們離京幾天了?」
  「六天了。」
  「嗯,差不多是時候了。」
  額,這是什麼意思?
  他來到馬號前,蹲下了身子,摸摸大棗的腿肚子,大棗不適的抽了一筋,接著他又拍了拍大棗的腦袋安慰它,才對蘇然解釋道:
  「大利馬雖然長得好看,爆發力強,耐力卻不夠,也嬌氣的很,飼料不精細就會鬧肚子,馬不停蹄地趕了幾天路,已經是它的極限了。」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4-4 00:35:02

第四十五章

  好看不中用,那不就是花瓶麼?
  太子還買了一萬匹回家,是用來欣•賞•的•麼……
  因大棗不能繼續趕路,蘇然的新坐騎小母馬也不肯離開,於是他們只有換成別的馬匹了,果然還是土馬和蒙馬更皮實些,雖然腿短皮糙,但一口氣跑百來裡,不費勁兒。
  走了四五天后,他們在一個小市集裡補充了一些必需品,吃了一頓可口的飯菜,可是蘇然卻沒心思品嘗佳肴了,這幾天下來,她大腿內側嬌嫩的皮膚都被磨破了,本想著咬咬牙忍過去就好,這樣尷尬的事情,還是不要讓誠王知道為好,可是愁眉苦臉的一頓飯下來,還是引起了誠王的注意。
  誠王看著她極其不自然的走路姿勢,若有所思,終於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可是傷在那樣的地方,蘇然也不好意思說,支支吾吾了半天,最終還是誠王自己悟出來了,他的眼神輕輕一瞟,蘇然本能地捂住了大腿,怒瞪著他。
  誠王轉過臉,看似不在意地清了清嗓子,一臉正經范兒。但蘇然對天發誓,他一定是在暗爽什麼!
  下午他就雇了一輛騾車,先把蘇然塞了進去,自己則充當馬夫,坐在前頭駕車,雖然行駛的速度降了下來,但好歹不用再騎馬了。
  這次行程,他們沒有按原路返回凌州,而是打算先去誠王的另一個封地——俞州。
  一路走來,天氣晴好,是適合出遊的日子。誠王的心情也很好,他極有興致地介紹了俞州有趣的風光,聽他所言,俞州是個草原、沼澤、荒漠交織在一起的神奇地方,雖然氣候不太適宜人居住,卻別有一番風味,這次前往,也能滿足一下她遊山玩水的夢想。
  這一番栩栩如生的描述下來,倒真讓蘇然的心癢癢的。
  京都昌城,何府的一處小書房內。
  何家二公子何有紋站在一塊巨大的沙盤面前沉思,而在他身後,何家的大哥坐在太師椅上,吊兒郎當地翹著二郎腿,手捧青花瓷茶碗,一臉不耐煩。
  「二弟,到底該怎麼說。」
  何有紋聞言回了神,將手裡的一枚棋子輕輕放到一片細沙之上,又捏起沙盤裡的沙礫,看著它們從指間劃過,對著身後的人說道:
  「昨日收到密報,楊家的小子把奎狼營調到了俞州。這絕不是偶然,誠王此次極有可能先去俞州會師,你先派人去俞州堡守著!」
  三日後,當沿途的風景變得越來越單調的時候,就表明他們快要進入俞州境內了。
  他們停在了一處熱鬧的市集上,販賣騾馬的商人來來往往,爆香的蔥姜味撲鼻而來,這裡的建築大都是沙土堆砌而成的,處處都透露出一股粗獷的味道。
  一路來的風吹日曬讓蘇然的皮膚變得有些乾燥,也有好些日子沒洗澡了,身上都有了一股酸味兒,也難為了誠王不嫌棄她。
  誠王說不遠處就是大漠了,蘇然興奮地隨著他手指的方向遠眺,此處已經是漫天的飛沙走石,蘇然恍然有種身在電影《龍門客棧》裡的錯覺。
  路邊的小販吆喝著噴香的胡餅,餅上撒著厚厚的孜然,從老遠就能聞到了,蘇然之前還沒吃過這個,誠王見她饞,便買了一些打包帶走,蘇然撕了一小塊餅,酥香的味道把人的饞蟲都勾醒了,吃完了一小塊餅,她還意猶未盡地唆了唆手指頭。
  回到車裡,他們又清點了一遍東西,發現水囊裡的水快用盡了,蘇然便主動拿起水囊,走到街上轉了一圈,打算找個店家討些水。
  剛入了一家飯館,她就感到氣氛有些不對勁,幾個帶刀人士齊刷刷地望向了她,她僵立了幾秒鐘後,趕忙調轉回頭,跑了出去。
  那些人也速速抄起了傢伙,追了出來。
  蘇然跑到街上,一回頭只見那些人凶神惡煞的舉著兵器,已經離她不遠,她人小腿短,肯定跑不過他們,急忙對著不遠處的誠王大叫了起來。
  誠王聽見呼救聲,驚愕地抬起頭,只見一名壯漢舉起了刀,即將揮向前面的女孩,千鈞一發之際,他瞬間拿起手邊的弓箭,咻咻齊射兩箭。
  兩箭全部命中,一箭胸口,一箭眼珠,那壯漢血濺當場!
  他放下了哆嗦的雙手,呼吸都不順暢了,只有他自己知道,剛剛那一刻,他的心像掉到了無底洞一樣恐懼。來不及多想,即刻拔劍衝了出去,此刻她還處在危險之中!
  誠王幾乎是一眨眼間就衝到了蘇然的面前,將她攬入懷中,執劍冷眼相視對面的幾人。
  有了誠王的庇護,蘇然的心安了,她緊緊貼在誠王的身後,盡量不去拖他的後腿。
  但是誠王的臉色卻是從未有過的冷峻,以一敵四,都是頂尖的高手,誠王知道自己並沒有多大勝算。
  而對面的那四人也是神色嚴峻,剛剛一眨眼間就已經倒下了一個同伴,他們更加清晰的意識到,眼前的人是令人聞風喪膽的鐵血王,今天他們是抱著交代身家性命的覺悟前來刺殺的,不成功便成仁!
  為首的漢子大喝一聲,提刀砍來,其他人也聞聲而動,一擁而上。
  誠王一把將蘇然推出了戰鬥圈,劍花極速飛舞,快得人都看不清楚,只知道那四人也在拼盡全力招架。
  「跑!」誠王對著蘇然大喊一聲。
  蘇然立刻撒丫子跑了起來,她留下就是給他添麻煩,她一邊跑一邊回首,祈禱著他們這次能渡過難關。
  這時有一個刺客發現蘇然是一個漏洞,立刻拔步追去。不過誠王沒有給他機會,凌利的寶劍直接穿過他的胸膛,那刺客直到死去,也是睜著眼睛看向蘇然的方向的。
  可是這一分神,也讓其他人有了可乘之機,肩膀一陣鑽心的疼痛傳來,誠王的肩胛被人狠狠砍了一刀,深可見骨!他怒嚎一聲,甩出手裡的劍,直取其中一人咽喉!
  誠王身負重傷,手中已無兵器,此時不是對方的對手,誠王認清形勢,看了一眼蘇然遠遠的背影,轉身朝另一方向奔去,最後一個刺客眼看形勢大好,立即拔刀追去。
  蘇然站在百米以外,看著打鬥的兩人的身影越來越小,最後只剩下一個小黑點了,她糾結了半天,還是不放心地追了過去。
  她艱難地跑著,乾燥的風奪走了她喉嚨裡的水分,世界的喧囂都消失了,只剩下胸腔裡嘶啞的喘氣聲,每一下都如撕裂肺部般疼痛。
  漸漸地,前方出現一個黑影,越來越大,蘇然停了下來,定睛一看,竟然是誠王騎著馬飛奔而來!
  蘇然欣喜地奔了過去,誠王一拉韁繩,急急剎住,前傾著身體,伸出了一隻手。蘇然會意,急忙握住誠王的手腕,踩上馬鐙子,誠王順勢一拽,隨著慣性,蘇然高高躍起,叉開雙腿,抱住誠王的肩膀,重重落在了馬鞍上,這一系列動作行雲流水,一氣呵成。
  兩人不約而同地悶哼一聲,蘇然是因為擦到了大腿內的傷處,而誠王則是因為肩背上的傷口,坐在馬後還心有餘悸的蘇然,一眼就看見了誠王背部的衣衫鮮紅一片,被刀隔開的口子還在往外滲著血珠,她倒吸一口冷氣,伏在肩上的雙手立刻改為環繞著他的腰部。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4-4 00:35:15

第四十六章

  馬上的兩人還沒來得及慶祝劫後餘生,身後的突變又立刻讓他們繃緊了神經。
  又有一批刺客緊追了上來。
  雖然誠王已經解決掉了五個人,但這批刺客更加棘手,他們手握弩箭,齊刷刷地發射著短箭,好幾隻都貼著他們的身子飛過,還有幾隻插在了身後的沙土中,最驚險的一箭直接插進了蘇然的髮髻中,偏離一點就命喪黃泉了,誠王冷哼一聲,用力一甩馬鞭,馬兒嘶鳴一聲,發瘋般跑向了大漠深處。
  緊隨其後的幾匹馬在追了一刻鐘後,漸漸減慢了速度,最終一字排開站在沙坡中。
  中間的一人看著無邊無際的黃沙,冷聲說道:「不用追了,鬼沙海進去就是一死,我們可以回去覆命了。」
  爬過一道沙坡,出現的是另一道更高是坡,蘇然苦著臉看著一望無垠的沙漠,眼神漸漸絕望,被困在沙漠裡的人,成活率有幾成?
  前面的誠王已經體力不支了,失血過多的他已經發了燒,耷拉著腦袋差點跌落下馬,蘇然提了提卡在他胳膊下的手臂,一拉韁繩,剎住了馬兒。
  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她根本搞不清楚方向,看來只有誠王恢復了,才能有一線生機,她打定了主意,率先下了馬,站在馬下扶著誠王慢慢下來。
  誠王的雙眼已經燒迷糊了,渾身軟弱無力,手腳也不聽使喚,下馬時腿一軟,便直直摔了下去,蘇然力氣太小,扶不住他,一起倒了下去。
  氣喘吁吁地翻開了趴在她身上的誠王,蘇然坐起身擦擦汗水,還好沙地鬆軟,被壓倒在地也並不是很痛。她擔心誠王的傷勢,直接翻開了衣服檢查起來,傷口已經結痂,粘上了不少沙子,若是被感染了就麻煩了,此刻最重要的是給他清理傷口。
  她看了看光禿禿的馬背,這匹馬是誠王臨時搶來的,他們的行李都落在了騾車上了。
  蘇然咬著嘴脣思考了半天,糾結地看看誠王,再看看一望無際的沙漠,最後閉上了眼睛。看來,現在只有春草園才能救他們一命了。
  誠王躺在沙子上,半闔著眼睛,從他的角度看上去,陽光直直照在他的眼裡,蘇然的輪廓只剩下金黃的氤氳。
  他看著蘇然脫掉厚重的棉襖,再解開小衣的衣領扣子,皓白的皮膚上映襯著一點櫻紅的胎記,一隻素白的手撫了上去,另一隻手貼上了他的後腦上,一眨眼間,他有了一種非常奇妙的感覺,仿佛一瞬間穿越了一層冰涼的薄膜,進入了一個溫暖如春的世界。
  誠王的頭頂瞬時出現了一棵綠葉蔥蘢的大樹,再往上是一片流光溢彩的雲霧,身下的土地變得濕潤鬆軟,耳邊還有水牛的哞哞叫聲。
  當他意識到眼前的這一切都是真實的時候,驚愕地睜大了眼睛……
  「我這是死了入了天國了?」誠王看著頭頂恍如仙境一般五彩斑斕的雲霧,怔怔地說。
  蘇然摸了摸鼻子,神色微囧,她頂著誠王投來的驚疑不定的眼神,磕磕巴巴地解釋了半天,才讓他勉強明白了春草園這種東西的性質,就差扒開衣服給他看胸口的硃砂印了,她默默系上了領口的盤扣,回想著剛才的情景,也不知道從他的角度看,她走光了沒。
  不過誠王此刻的腦回路還沒銜接上,聽完了隨身空間這種瘋狂的解釋後,他瞠目結舌地看著她,不知道他們兩人之中到底誰瘋了。
  驚異的視線像激光一樣直直盯著她,似要將她看穿,蘇然受不了這樣的注視,縮了縮腦袋,一溜煙跑開了。
  他看著蘇然神奇地消失了片刻,又帶著他們遺落的馬突然出現。這場景太過震撼,他一個人躺在原處發愣了許久。他想起早年間打仗的時候,聽到的那些關於戰場上的奇談怪錄,也覺得沒有那麼難以接受了。
  多虧了他強大的心臟,在怔忪了許久後又恢復了鎮定,他四處打量了起來,自從他進入春草園後,神思清明了不少,他覺得這裡有種如沐春風的舒適感,摸摸自己的額頭,也不是那麼滾燙的了,雖然還有些不舒服,卻止不住他對春草園的好奇,他吃力地站起身,看了一眼蘇然忙碌的身影,自己在園內仔細逛了起來。
  蘇然正準備燒些開水給誠王清理傷口,她嫌小爐子燒火太慢,就打算生個火堆煮沸水。
  她把之前用來脫粒的鵝卵石堆成了一圈,從一旁的秸稈堆裡抽出了一捆稻草,塞進了石頭圍成的圈裡。
  因為火摺子不經用,只能保存一兩天,她就買了幾塊打火石代替它,不過此刻,她正看著手裡的火石有些犯愁,這東西自從她儲存到春草園裡,還從沒碰過。
  「我來吧。」誠王從她身後走來,接過她手裡的燧石,對著凸起的黑色石塊,用力敲了下去,兩三下後,火星就濺了出來,乾燥的稻草立刻燃燒了起來,沒一會兒就燒的旺旺的了。
  不過這一點點稻草經不住燒太久,蘇然趕忙跑到一堆黑色的物體旁邊,撿起了幾個乾硬的黑塊,投放到了火中,火舌瞬間附了上去,看起來極易燃著。
  對於火裡的黑塊,誠王起先還以為是炭,但聞著味兒不對,便問道:「這是什麼?」
  「乾結的牛糞,是很好的燒火燃料呢!」
  誠王挑了挑眉,沒有多言,雖然他有些潔癖,但現在這個情況已經是天賜的幸運,也沒什麼好挑剔的了,他看著蘇然將水池裡的清水盛入小鍋內,放在石灶上燒了起來,兀自在一旁若有所思。
  當水燒的滾開的時候,蘇然把自己的手帕放下去煮了煮,再拿筷子夾了出來,擰乾了水後走到誠王的身邊,對他道:「先把傷口清理一下吧,請殿下寬衣。」
  誠王這才想到自己負了傷,不過似乎沒有那麼痛了,他垂著眼看著她,將雙臂緩緩打開。蘇然一瞬間還在腦補這是要抱她嗎?而後才發現他只是要人伺候!
  王子病!
  蘇然在心裡嗤了一聲,很想將手裡的帕子直接摔給他,但見他劃了一個大口子的肩膀,心想看他可憐還是不要計較了。於是熟門熟路的開始替他寬衣解帶,手法嫻熟的像是做過幾百次了,她一邊拆解腰帶一邊納悶,難道自己天生是做丫鬟的命嗎?
  蘇然雙手虛環住誠王的腰,仔細解著腰帶後面的結,歪著的臉頰不時蹭上誠王的胸膛,誠王的頭微微揚起,一臉彆扭的模樣,他知道只要他一低頭,自己的面頰就能貼上蘇然的頭頂。
  自然而然的,那晚親吻的畫面又浮現在他的腦中,心中一陣悸動,嘴脣仿佛又變得乾燥起來,最近的他猶如回到了少年時期,常常像個毛頭小子一樣衝動,讓他不得不承認的是,她的一顰一笑都緊緊牽動著他的神經,有時候他還忍不住想象著他們將來的生活,想著想著就會常患得患失。
  雖然他偽裝的很好,殊不知他忍得……有點辛苦。
  自那晚大膽的舉動之後,他怕自己會失去理智,便一直克制著自己,不敢再做出親密的動作了,但此刻,大難不死的興奮讓他的血液翻騰上涌,沒由來的,他很想把她抱在懷裡溫存一下。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4-4 00:35:25

第四十七章

  行隨意動,他剛一收斂手臂想要抱個滿懷的時候,蘇然卻從他的面前抽離了。
  抱了個空。
  蘇然將褪下的衣衫放在一邊,打算待會將血跡洗一洗。又把手裡的巾帕疊成豆腐塊一樣的小方塊,準備替他清理傷口的時候,卻見他黑著一張臉,好像誰欠了他錢一樣。
  蘇然不解地看著他,是剛剛自己弄疼了他嗎?
  她想了想,這苦大仇深的表情,好像真是自己惹到了他,那還是叫他眼不見為淨的好,她將手裡的帕子遞到他的面前,問道:「殿下要自己擦洗麼?」
  誠王氣得肝疼了。
  一盞茶後,蘇然忍著被冰塊臉凍僵的危險,戰戰兢兢地替他擦洗著血口,誠王光著上身,肩胛處翻出的皮肉看起來很可怖,蘇然一邊擦洗一邊吸著冷氣,手臂上也起了不少雞皮疙瘩,忍著不適,總算把髒污的血跡都擦乾淨了。
  她這才有心思欣賞了一下他的身材,嗯,算是極品的身材,精瘦型的,肌肉線條很完美,腰部還有愛的把手呢,蘇然光明正大的欣賞著,不時點點頭無聲感嘆。只不過,遍布後背的傷口也很搶眼,大部分是刃傷,有些年頭了,還有一處看起來像是……鞭傷?
  蘇然不由自主的邪惡了。
  誠王看身後的人半天沒了動靜,扭過頭來問道:「怎麼了?」
  蘇然醒過神來,眼珠子依舊離不開那幾道傷口,脫口問道:「殿下這處鞭傷是怎麼得來的?」
  「三年前大戰烏塔得來的,他們的首領將我捆在地牢中。抽了三天三夜,」誠王聲無波瀾的說著以前的經歷,好似那些光輝史都是別人的,「因為這一戰,我被進爵為親王,想不到三年後再一戰,又被降了爵。」
  誠王的眼裡浮現一絲自嘲的灰暗,蘇然能夠想象當時他被扣住四肢,又被抽的體無完膚的慘狀,食指尖若即若離地撫上了那些經年累月的傷疤,一幅幅畫面在她的腦海中游過。
  背上輕輕點點的觸碰引得他一陣陣酥麻傳遍全身,他倏地站了起來,拳頭捏的緊緊的。
  「冷了,穿衣!」
  蘇然見他又突然變臉了,心中鬱悶,他最近真是越來越古怪了。
  不過傷口雖然清理乾淨了,但是不消炎的話後患無窮,她翻出前段打算用來浸泡花椒的白酒,花椒全部賣出了以後,這酒就沒了用處,現在正好用來消毒,她倒出了一小匙,沒有理誠王依舊陰霾的臉色,報復般全部澆到了傷口上面。
  「嘶,」誠王吃痛,威脅似的瞪了蘇然一眼,又看到她手裡的酒壺,把剛才的尷尬又拋到腦後了,他悶笑了一聲,「你這裡雜七雜八的什麼都有,鍋碗瓢盆、油鹽醬醋,甚至連雞蛋都備了。」
  「有時候夜裡餓了,我就偷偷進來做些宵夜,」一想到現在他們的處境,蘇然就有些黯然,「這些東西撐不了多久的,我們被困的地方是沙漠。」
  誠王聽後稍一沉吟,問道:「現在外面什麼時辰了?」
  「酉時到戌時之間吧,天兒已經黑了。」蘇然看著四周灰暗的迷霧說道,外界天色的變化,四周的迷霧都能反映出來。
  「走,出去看看。」
  出園比進園容易得多,蘇然只要拉著他的手就可以,而且從以前帶著小黃進出園子的經驗來看,只有第一次進入的時候需要動用到胸前的印記,後面的進出都不需要,只要蘇然碰到他的身體即可,就好像第一次進來要輸入登錄密碼,而後就被自動記住密碼一樣。
  夜幕籠罩下的大漠影影綽綽,天上飄著兩三朵烏雲,幾顆極亮的星辰在初春料峭的夜晚,依舊可見。
  誠王看著如海浪般一波連著一波的沙海,心緒起伏不定,喟嘆一聲:「這就是鬼沙海!從沒有人活著見過它的面貌!」
  蘇然不解,雖然這個時代沒有救援隊,被困死在沙漠的人很多,但還不至於聳人聽聞到這個地步吧。
  「將馬牽出來,我們趁著夜色,順著帝星的方向走,就一定能走出大漠。」
  於是他們定下了白天休息,夜間趕路的時間表,過著日夜顛倒的生活。因為怕遇到流沙,他們也不敢策馬狂奔,只讓馬兒走在前面探路,蘇然在走得累極了的時候,才會上馬休息一小會兒。
  春草園內,蘇然用稻草給他們鋪了一個窩,園裡四季如春,穿一件單衣就夠了,不過在沙漠裡可沒這麼舒服了,晝夜溫差極大,又是初春的夜晚,裹著棉衣都凍得瑟瑟發抖,而他們也沒有換洗衣服,誠王的衣服還是破的,這一路走來十分艱苦,為了活命,他們只有咬著牙硬挺著。
  園子裡儲存的食物蘇然大概計算了一下,稻子有八石左右,足夠他們兩人吃上兩三年呢,而且新一輪的稻秧也已經種了下去,後面陸續還會出產紅薯,因此糧食的供應她並不擔心,只是鹽和蛋白質是稀缺物,白鹽只剩下小半罐了,還有一壺醬油和一壇買來的豆瓣醬,雞蛋也只剩下二十來只了,不過,最糟糕的是,他們沒有蔬菜!
  蘇然此刻真是悔得腸子都青了,之前她因為怕戰亂,所以儲存了不少糧食,後來又一心想著多種些經濟作物好賺錢,而種菜這種事情既麻煩效益又低,所以就從來沒有過種蔬菜的計劃。
  可是越缺少的時候就越想它,蘇然現在覺得連水煮白菜都是美味的了。
  目前唯一能補充點維生素的,只有因為嘴饞醃的那兩罈子醬甜瓜。她倒是留了一些哈密瓜的種子,雖然園裡的作物都是加速生長的,但即使立刻種下去,最少也要一個多月才能收穫了,那時候估計他們都已經走出沙漠了。
  沒有菜光吃乾飯可不行,稀飯配小菜倒是容易下咽些,蘇然挖出一簸箕稻谷,用小舂子搗著舂米,盤算著這些糧食該怎麼分配。
  誠王走到田間的地壟上,觀看著蘇然種下去的作物,他走到幾棵花椒樹前,樹枝上又結出了不少青澀的小果子,他摘下一小顆仔細瞅了瞅,恍然大悟地嘆笑了起來。
  穿梭在風沙裡趕了兩天的夜路,蘇然覺得渾身癢的厲害,她一摸脖子竟能搓下一條泥!
  她實在受不了了,她想洗澡!
  這天趕完路進了園子休息後,蘇然忍著睏倦,在一堆雜物中左翻右找,希望能找到一個用來洗澡用的盆,但是最大的盛水容器就是正在火上煮粥的鍋了,難道要扒光衣服跳到池塘裡去麼,可那裡也是他們飲用的水源吶,她轉頭看看正在攪動米湯的誠王,一時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
  奇癢的皮膚讓她也顧不上其他了,她決定還是拋開面子問題,先跟誠王打個招呼。
  「殿下,我,我想洗個澡。」一個大姑娘跟心儀的男子說這話,還是有些不好意思的,她越說到後面聲音越低,幾乎成了蚊子吟。
  「在哪裡洗?」誠王倒是沒有多想,看著蘇然灰頭土臉的模樣,確實該洗洗了啊。
  蘇然手指一指不遠處的小池塘。
  「不可,」誠王眉頭一皺,眼神極不贊成,「女子不可洗冷浴。」
  「可是……」
  「用那個洗吧。」誠王指著前方用來裝糧食的大木桶。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4-4 00:35:36

第四十八章

  那個木桶有半人高,四方形,足有一人展臂寬,那是之前蘇然用來脫粒的桶,現在盛著稻谷,近八石的稻粒堆得尖尖的。
  這個怎麼能用來洗澡呢,稻子往哪兒放?
  誠王沒有跟她廢話,直接走到谷堆旁,用竹編的簸箕把上面一層冒尖的稻谷挖了出來,倒在了旁邊的地上,然後雙手抱住方桶的兩邊,猛一用力,竟以一人之力將好幾百斤重的木桶扳倒了!
  桶裡的谷子嘩啦滾落了下來,堆成了另一個小丘,蘇然看的目瞪口呆。
  「傷口還好嗎?」蘇然緊張地跑了過去,扒拉著他破了的衣裳。
  「已經好的差不多了。」
  果然,原本深可見骨的傷口已經結了痂,活動已經完全不成問題了。
  「就是癢得厲害,比以往傷口愈合的時候還要癢。」
  癢就是在長新肉吶,難道空間對於傷口愈合也有加速作用麼?
  有了洗澡用的桶,誠王又拿了小鏟子,找了一小塊空地,開始挖土,蘇然好奇地湊過去,看他究竟在做什麼。鏟子有些小了,誠王使起來有些不太順手,他挖了近一尺深的土後,乾脆扔了鏟子,用雙手刨了起來。
  「別杵在這兒,去看看粥好了沒。」
  蘇然這才想起鍋裡還煮著粥,急忙跑了開去。
  粥已經熬的稠稠的了,蘇然拿出醃漬的醬瓜,用小碟裝了一小份。為了節省柴火,就把雞蛋洗乾淨直接丟進粥裡一起煮了,蘇然撈出一隻煮熟的雞蛋,剝開蛋殼,把白嫩嫩的雞蛋切成了小丁,撒上一小勺醬油,一頓簡單的飯菜就準備好了。
  蘇然拿出了唯一的一隻碗,盛得滿滿的,擱在了一旁。
  她一回頭,誠王已經挖好了一個大坑,將打穀桶放進了坑裡,木桶就好似嵌入了地下一般。他又貼著桶的四面挖了四條橫溝,每個洞都鋪上了秸稈,塞入了滿滿的牛糞。
  蘇然大致看明白了,誠王打算用地熱烘熱水,好讓她洗個熱乎澡。
  「這得多浪費柴火呀!」蘇然走到他的旁邊,擔憂地說,現在他們都是能省則省,可是洗個澡要浪費那麼多燃料,讓她覺得提出這樣的要求,是一件很過分的事情了。
  「不打緊,我算過了,這牛一天能拉三十多斤糞,幾天就補上了。」將一切準備就緒後,他往捅裡加了一半的水,又點著了火,看著火花慢孜孜的燃燒起來。
  這種方法熱水很慢,溫度也不會太高,但總比洗冷水澡強,他們丟下了這事兒,決定先去吃個飯。誠王走到鍋邊,很自然地將唯一的碗遞給了蘇然,自己則捧起了小鍋吃了起來。
  他習慣先吃自己喜歡吃的東西,比如醬瓜和雞蛋,等他把這兩樣都吃完後,還剩了好大一鍋粥,他只好悶頭喝著淡白無味的湯水,每到這時,蘇然都會有些不忍心,只好主動把自己的那一份勻出一點來給他。
  誠王把醬瓜重新放回蘇然的碗裡,若有所思地說:「原來你是在這裡種出了貢瓜,這東西稀罕的很,當初我還納悶過,綠灣小築怎麼會有貢瓜的。」
  蘇然一聽這話就覺得不對勁:「嗯?殿下怎麼知道綠灣小築有過貢瓜?」
  她好像沒吃過幾次呀!
  「昭兒滿周歲的那天,我就發現了。」
  那一天?
  那天是因為楊錚突然闖入綠灣小築,她才失手砸了瓜的,後來……
  是桑霓!
  可能是懷疑她太久,蘇然這次第一反應就是桑霓,那天就是桑霓和娟兒打掃了殘留的瓜皮的,娟兒是何家的奸細,那麼桑霓就是誠王安插在她身邊的眼線?
  蘇然打了個哆嗦,這個男人從很久之前就開始懷疑她了嗎?桑霓是她入了王府第二天就來到她的身邊的呀,難怪他跟桑霓之間有種不同尋常的關係,蘇然又想起誠王托著桑霓的下巴,很堅定地說「她不是內奸」的場景來。
  誠王沒有再說其他話,親自把鍋碗洗刷乾淨了,打了一鍋冷水,在灶上燒了起來。
  蘇然看向誠王的眼神,漸漸複雜了起來,心頭聚集了一股怒氣,她終於忍不住質問道:「殿下對我有什麼不放心的嗎?要這樣防範我?」
  誠王看著蘇然因為憤怒瞪圓的眼睛,無奈微笑道:「你進府的第一天,就有暗衛跟我匯報,常家的小院出了一件很古怪的事,他們家的狗和牛憑空消失了,而之前只有你回去了一趟,」他的手一指不遠處的正在吃草的小牛,繼續說,「就是這頭吧,事有蹊蹺,我才找個人盯著你。」
  話雖如此,好像也有一部分是她自己的原因,但這不是重點,重點是他找來的眼線竟然是桑霓!她一想到桑霓背著她和誠王獨處,匯報她的一舉一動,就仿佛吃了蒼蠅一樣噁心,於是她生氣的重點又發生了偏離,集中在「他居然相信桑霓更甚於自己」這樣奇怪的點上。
  其實她更想問「你跟桑霓還有沒有其他不可告人的關係?」,但是又覺得這樣會顯得自己很在乎他,雖然誠王親過她,可從那次以後他們就像朋友一樣相處,也沒有戀人一樣親密的動作,連戲本子裡常寫的公子哥兒寫情詩這樣的橋段都沒發生過,那他們究竟算是什麼關係呢,蘇然舔舔乾燥的嘴脣,也鬧不清自己究竟在氣什麼了。
  鍋裡的水很快就沸騰了,誠王把燒好的開水倒進了木桶中,用手攪了攪,感覺還差那麼一點兒,最後他拿來小鏟子洗洗乾淨,將燒的滾燙的鵝卵石也放進了水中,這下水溫剛剛好了。
  「可以了,要快點洗。」
  一聽可以洗澡了,蘇然就把煩心事瞬間放到腦後了,現在洗澡最大。
  誠王很自覺地背過身子,走到草窩裡躺了下來,用胳膊蓋住眼睛睡覺了。蘇然撓了撓發癢的胳膊,這樣艱苦的條件下也不能再要求什麼了,確定誠王什麼也看不見後,也不再猶豫,三下五除二脫了衣裳,入了溫熱的水裡,水面上升到她的腰部,她滿足地嘆了一口氣,迅速搓洗了起來,不一會兒,一桶水就被攪得渾濁了。
  聽見水花的聲音,躺在一旁的誠王吸了一口氣,捂著眼睛的胳膊筆直的僵硬著,他強迫著自己將眼睛閉得更緊,眉間都皺成了一個「川」字。
  洗完了身子,蘇然把頭髮散了開來,一隻截斷的短箭被她放在一邊的地上,這還是前幾天被刺客射|進她頭髮的那隻箭,已經被誠王取下了箭頭,因她不會自己攏髮髻,就用這個當做簪子固定頭髮了。
  將自己打理乾淨,蘇然才覺得自己總算活過來了,她擰乾手巾,看看誠王還在睡覺,便安心地站了起來擦拭身體,誠王是個正人君子,蘇然對於這一點還是很信任的。
  擦乾身子後蘇然就有些犯愁了,她沒有換洗的衣服。原來的衣裳都已經髒得不忍直視了,再穿上去不就白洗澡了麼,她現在面臨了一個兩難的選擇,是穿乾的髒衣服呢,還是穿洗乾淨卻濕的衣服呢?
  最終她還是一股腦兒地把衣服丟進了澡盆裡,蹲在旁邊搓洗了起來,說實話,光著身子做這件事還是挺害羞的,蘇然又忍不住瞟了一眼誠王,見他還是原來的樣子,一動不動都快成了雕像了。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4-4 00:35:46

第四十九章

  將衣服大略洗了一遍,雖然還是有些髒污,但好歹泥巴都洗乾淨了,她卯足了勁兒擰乾,棉衣不易乾燥,但很厚實,起碼穿著不會走光,蘇然把濕漉漉的棉衣馬馬虎虎地套在了身上,再拿過單薄的白色裡衣,架在澡盆邊的火坑上烤著。
  春草園內雖然氣溫適宜,但披著濕衣裳還是覺得有些涼颼颼的,蘇然索性把鞋子也洗了,光著腳丫踩在地上,靠著火坑烤火。
  誠王聽見沒了聲音,才稍稍放鬆了身體,手心裡竟然出了一層汗,他拿下手臂轉轉酸軟的手腕,仍然閉著眼睛問:「完事了?」
  「嗯。」
  誠王這才起身,將澡盆旁燃燒的火焰用土埋了,用瓢舀盡了洗澡水,再把木盆搬了出來,豎立著放在一邊晾乾。
  他來到蘇然身邊,看著她正在烘乾裡衣,想到她現在套著的外衫下面什麼都沒穿,眼神就有些亂了,視線又不經意瞟到她光潔的腳踝上,喉嚨頓時一陣乾燥,血氣橫衝直撞往下行去,他為自己像愣小子一般容易動情感到惱火,一甩袖子跑到旁邊的空地上,耍起了一套拳腳。
  蘇然鬧不清他突然發什麼瘋,怎麼趕了一夜的路還這麼精神,她把衣服翻了一個面,一臉莫名地看著他。
  東升西落,度日如年。每過一天,蘇然都會在春草園裡的大石頭上刻下「正」字的一筆,石頭上已經刻了一排正字了,蘇然一個個數了過去,整整八個,他們已經在沙漠裡漂泊了四十天了。
  食物也在一點點消耗,有味道的食物已經快吃完了,儘管他們越來越省吃儉用,把食物的標配降了又降,但最終他們還是發現,雞蛋只剩下了最後一隻,醬瓜也已經見了底,紅薯還沒長大,只有嬰兒的拳頭般大小。
  現在正是他們青黃不接的時候,如今他們喝粥,唯一的小菜就是一勺醬黃豆,一小塊醬瓜,他們已經這樣連續吃了三天,誠王皺著眉看著碟子裡的黃豆,對蘇然發話道:「明天把那隻雞蛋吃了。」
  蘇然連眼皮都沒抬,只顧著吃自己的飯。又來了,這已經是他第三次「命令」了,但對於蘇然來說顯然不管用。他總是喜歡先把好吃的食物吃光,等到什麼都沒有的時候,那日子才是苦不堪言,這一隻雞蛋,蘇然是打算一直保留著的,就像精神寄託一樣,提醒他們日子還是有盼頭的。
  每個夜晚都是在群星籠罩下孤獨地趕路,蘇然從沒體驗過孤獨感把人逼瘋的滋味,但現在,她覺得自己的精神似乎出了一些問題,有時她能聽到沙丘的另一邊有大海的浪聲,有熱鬧人煙的說話聲,有樹林子裡百鳥齊鳴的叫聲,每次她都會興奮地衝上沙丘的頂端,期待看見想象裡的場景,但是入眼的卻是另一個高聳無際的沙丘,黑峻峻的沙漠延綿起伏,一直延伸到了視線的盡頭。
  她只好一次又一次安慰自己:沒關係,再翻過下一個沙丘,一定就是沙漠的盡頭了。
  相較於精神不太穩定的蘇然來說,誠王一直顯得很冷靜,每次蘇然興奮地跑出去的時候,他總是無言地看著她,等到她再次受挫氣餒,便會走到她的身邊,拍拍她沮喪的腦袋,默默牽起她的手,繼續向前走。
  剛開始那個嘰嘰喳喳,還會給自己找樂子的蘇然,變得越來越沉默了,有時候她走得累了,就坐在馬上任由他牽著走,星星在夜空中閃爍不定,而她則木然地盯著頭頂上方的北極星,一整夜也不說話。這時候誠王的話反而變多了,他會不時和她講講當年他出兵打仗的事情,有一次還試著講了一個不怎麼成功的笑話,蘇然僅僅配合地扯了扯嘴角,然後,還是繼續呆滯地看著遠方。
  當他們連最後一粒醬黃豆也吃完的時候,蘇然捧著手裡的紅薯發呆,她嘆了一口氣,什麼話也沒說,連皮一起嚼了下去。誠王舀了一碗稠稠的粥,灑了一些鹽遞給她,自己卻喝起白粥來,她突然心亂如麻,什麼胃口也沒了,把手裡的碗又放了回去,如行屍走肉般窩回到稻草堆中,思緒紛亂,漫無目的地想著許多事情,反應都變得遲緩了。
  就這麼躺著也不知過了多久,身後飄來一陣香味,勾得人鼻子不由自主地張張合合,蘇然猛地睜開眼睛,是燉雞蛋的味道!
  最後一隻雞蛋!最後的希望!
  蘇然騰地坐起,緊緊捏住身下的稻草,氣得渾身顫抖,語無倫次:「你!最後一隻了!你怎麼能!」
  誠王捧著碗走到蘇然的面前,雖然碗裡的蒸蛋不見一點油花,但黃嫩嫩的蛋膏依舊十分誘人。
  「你看起來臉色不太好,吃個雞蛋補補。」
  居然是想哄她開心,蘇然心裡一軟,眼淚差點掉了下來,她失神地望著雞蛋,狠狠一抹眼淚,像跟雞蛋有仇似的,兩三口就吃了一半,含著眼淚把剩下的另一半留給了他,自己重新躺回窩裡,閉上眼睛僵直著身體,動也不動。
  從此,失去了精神寄託的蘇然,像丟了魂一般,有大半時間都是呆滯的。
  這天晚上的雲層有些厚重,北極星躲在烏雲後若隱若現的,風吹的呼呼作響,揚起的沙塵拍得他們的臉生疼。
  趕了一段路程之後,蘇然突然停下了停下了腳步:「噓,你聽到了嗎?」她難得雙眼晶亮地看向誠王,破碎的聲音消散在風中,「是風吹過樹林的聲音,這回一定是真的!」
  她樂得跳了起來,撒丫子跑了出去,誠王伸出手想拽住她,卻被她一揮手甩開了。
  當她哼哧哼哧地跑出了幾百米,滿心期待地爬上了最高的沙丘,卻和前幾十次一樣,笑容凝固在了她的臉上。
  誠王不以為意,仍和往常一樣,走到她的身邊,牽起了她的手,剛要拽著她繼續走,卻被她重重地推開了,她突然撒氣似的坐在了地上,抓起一把沙子扔了出去,大吼道:「你沒發現我們在繞圈嗎!鬼打墻懂不懂!這個沙頭我們兩天前剛來過!」
  一定是他們認錯了星辰,走錯了方向。
  蘇然越想越覺得這個想法是對的,前兩天天氣就不好,星星時隱時現,他們也許認了一顆南方的星星,走了許多天的回頭路。因為她百分百的肯定,這個沙丘上露出的駱駝骨頭,她幾天前就看到過一模一樣的。
  她痛苦地抱著自己的腦袋,再這樣下去,她真的要瘋了!
  蘇然發泄的大叫一聲,躺在沙地上挺屍。
  誠王就站在她的旁邊,等待她平復著自己的情緒,狂風乍起,將他們的衣袍吹得四處飛舞。天空突然變得陰沉沉的,連最後一絲星光也消失了,風越來越大,沒一會兒,蘇然的衣服上就被蓋了一層沙。
  這風來的邪乎,誠王神情凝重地望著天邊,沒有了星光,他勉強地辨別著前方的情況。驟然間,他的眼睛倏地睜大,他急匆匆一把拉起蘇然,緊緊握住她的雙肩,猛搖起來。
  誠王的情緒是從未有過的激動:「快進園子裡去!」
  蘇然感到莫名,順著他驚恐的眼神回頭一望,只見幾百米外赫然出現了一道擎天柱般的沙龍卷!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4-4 00:35:57

第五十章

  烏雲壓得極低,百米寬的雲卷快要貼上了地面,鋪天蓋地的沙石向他們飛來,蘇然甚至覺得身子有點輕飄飄的,好幾次她被吹得踮起了腳尖。
  可這樣的場景卻沒有嚇愣蘇然,反而此刻她的心裡充斥著一股狂妄變態的快?感,她甚至覺得讓龍捲風吹走是一件很爽的事情,至少不用像現在這樣壓抑的、迷茫的、膽戰心驚的過下去了!
  「你瘋了!快進去!」誠王把她的肩捏的生疼,嘶吼著。
  蘇然依舊無動於衷,她聽不見誠王怒吼的聲音,她在狂風中大笑了起來,任憑風沙直吹進她的嘴裡。
  「帶走我,帶走我!」蘇然張開雙臂,在狂風中手舞足蹈。
  誠王緊緊勒住她的要,看著近乎瘋癲的蘇然,大喝一聲:「想死是嗎?好!好!那就一起死!」
  誠王一把攬住蘇然,寬厚的懷抱緊緊護住她,龍捲風越來越逼近,他們的重量已經不足以安穩地站著了,颶風將他們吹得東倒西歪,但誠王依舊緊緊地抱住她,將自己的嘴脣埋進了她的頭髮。蘇然的臉頰貼在他的胸口,胸腔裡撲通撲通的心跳聲,和初吻那夜的悸動聲漸漸融合了,聲聲發聵,一點點喚醒了她的理智。
  下一瞬間,他們就身在安全的春草園內了。
  見到熟悉的環境,誠王大呼一口氣,漸漸放鬆了身體,他虛脫地坐在地上,看著蘇然的眼睛布滿血絲。
  「你……」他只說了一個字就頓住了,他也不知道自己想說什麼。
  喉嚨裡灌進不少沙礫,蘇然跪在地上凶猛地咳嗽起來,像是要把自己的心肝脾肺都咳出來一樣。
  誠王急忙舀來一瓢水,輕撫著她的後背:「漱口水。」
  蘇然一把打翻了水漂,低垂著頭背過臉去,久久靜謐,只有她手邊的土壤裡,一滴滴水花落下,濕潤了一片。
  誠王一驚,強行扳過她的身子,雙手撫著她的臉頰,抬起了她的臉。
  蘇然此時已是淚流滿面。
  他心疼地用拇指擦拭著淚水,第一次顯得手足無措,言語已無法表達他此刻的心情,只好擁她入懷,輕輕搖著身體,像哄孩子一樣哄她。
  「你為什麼不罵我,」蘇然的鼻音濃重,淚水已經染濕了他胸前的衣服,「我差點害死了你。」
  「這有什麼,我第一次上戰場殺敵,臉色比你還難看呢,」他情不自禁地親親她的額角,重重嘆了一口氣,「你不該遭受這些的,是我沒有保護好你。」
  一句話擊潰了她最後的底線,淚水徹底決堤,蘇然伏在他的懷裡,放聲大哭了起來,像是要把這些日子積累的憂鬱和惶恐,全部隨淚流逝。
  「殿下,對,對不起……」蘇然抽抽噎噎地說,喘不上來的氣兒還憋出了一個嗝。
  「叫錦鴻,我的字。」
  「錦鴻,對不起。」
  叫的這麼順溜,都不打頓兒,誠王噗嗤一聲笑了,心情又輕鬆了許多。現在的情狀就好似他們已經熟識了許久,本就該這樣相處的,哎,也許他們倆上輩子,還真是一對歡喜冤家吧。
  「這下知道了鬼沙海的厲害了吧,後面不要再耍小脾氣了,跟著我走,我們一定能走出去的。」誠王打橫將她抱起,放在了草垛中,拂著她散亂的發絲,趁她不注意,低下頭對準她的嘴脣輕輕一啄,靜靜地看著她害羞地翻過身子,把臉埋在了稻草中,無聲地笑了起來。
  將負面情緒發泄完的蘇然,精氣神兒總算恢復了正常,經過這一次的磨練,她的心臟強大了許多,性格也堅韌了不少,不再像以前那般嬌氣了。
  身子髒了,她也沒有再提出洗澡的要求,她學著誠王,就著熱水擦洗了身子就完事兒了。鹽被吃光的那一天,她也沒有特別的難過,捧著清湯寡水像喝水一樣灌了下去,擦擦嘴角回到窩裡養精蓄銳,一心想著爭取明晚再多走一些路。麥哲倫船隊都能繞地球一圈,她就不信一個小小的沙漠就難倒了他們。
  接下來他們又遇到了兩次沙龍卷,都很淡定的應付了,兩個多月的長途跋涉,蘇然的腳掌已經磨出了老繭,衣衫也都破的不成樣子了,誠王也好不到哪裡去,他原本就破了的衣裳愈加慘不忍睹,被風沙吹得脆了,動作一大就容易扯爛,現在這件衣服幾乎爛成了一條一條的。
  這天天剛微亮,他們就發現了一個振奮人心的好現象:和之前荒蕪生機的沙漠比起來,他們終於看到草了!並且放眼望去,草叢越來越濃密,這就意味著,他們終於快要走到沙漠的盡頭了。
  「呼!!」遠處傳來一陣響聲,像是有幾千個人在一齊呼喊。
  蘇然還以為自己又出現了幻聽,和誠王一對視,只見他的臉上也是震驚的表情,才確定真的是人的聲音。
  蘇然歡呼一聲,抱著誠王大笑了起來,這是長久以來的第一次,發自內心的歡悅笑聲。連誠王也迫不及待地加快了腳步,朝最高的那座沙丘趕去……
  爬過沙坡,他們終於見到了灌木林,灌木叢之後則是一片樹林,樹林裡還升起了裊裊炊煙!
  蘇然剛準備奔過去,卻被誠王拉住了手:「等等,先看看情況。」
  他們弓著腰貼著樹林的邊緣走,一點點朝人聲喧囂的地方靠近,以灌木叢為掩護,躲在後面觀察了好一陣,才發現這裡居然是個軍營。
  幾個哨兵在樹林口來回巡邏,林子深處還隱約可見一排排士兵,舉著長槍,整齊劃一地操練著。
  「呼!!」洪亮有力的呼號聲鏗鏘有力,響徹雲霄,驚得鳥兒撲簌簌飛起。
  誠王虛著眼睛,仔細辨認著,忽然,他展眉一笑。
  「排的是‘擒王陣’,這兒是奎狼營。」
  那不就是誠王名下的軍隊嗎?真是閻王入了鬼門關,自家地盤怕個鬼啊!
  蘇然放了一百二十個心,滿眼期待地看著誠王,等著他前去交涉。
  誠王一彈衣袍,昂首闊步地走了出去,這張揚的姿態配上他那套行頭——破爛的衣裳、散亂的頭髮、污黑的臉龐,蘇然略顯丟人的掩了面,亦步亦趨地跟在他的身後。
  「幹什麼的!」一小兵舉起長槍,槍頭對準誠王,另一邊的小兵見有情況,也大步跑來支援。
  「我找你們楊都尉。」
  「叫花子滾蛋!大爺的槍舔血開刃!」
  第一次聽到誠王被喊做叫花子,蘇然沒有忍住,撲哧一聲笑了,那小兵聽見笑聲,立馬調轉槍頭,直指蘇然,而另一小兵則沒有衝動,謹慎地上下打量起他二人。
  誠王眼神一轉,瞪了舉槍的小兵一眼,懾人的目光將之驚得一愣。他從手指上取下了一枚扳指,丟了過去:「把這個呈給你們楊都尉,他一看便知。」
  凶悍的小兵接了扳指,迎著陽光一看,扳指內側刻著一字,他不識字,但這字體極其古樸繁瑣,玉色澄淨透亮,一看便是寶貝,兩人對視一眼,其中一人急匆匆跑回了營。
  營帳內的楊錚一見扳指就提高了精神,再一細看,內側刻的是芝英篆體的「襄」字,他猛然揪住送信小兵的衣領,急切地問:「人在哪兒呢!」卻等不及回話,直接丟開了手,快步走出了營帳,小跑著趕往樹林口去了,只留下那小兵一人二丈摸不著頭腦。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4-4 00:36:07

第五十一章

  奎狼營樹林口。
  楊錚這個五大三粗的大小夥子,在見到誠王的那一剎那,居然激動地抱住了誠王的大腿,大哭不止。
  「殿下,探子說你入了鬼沙海,我們還以為……我們都準備殺到京裡去,替你報仇……」
  「萬萬不可衝動,京裡一定早做了部署,你們區區一萬人,去了就是送死,無論何時,都不能拿弟兄們的性命冒險。」
  「我們誓死效忠您……」
  蘇然從不知道男人的淚水這麼可怕,哭起來就收不住了,楊錚足足哭了一刻鐘,才抽噎著止住了。
  他這才有心思看見一旁的蘇然,驚訝的瞪圓了眼睛:「你?」
  「說來話長,我們先行回營。」
  營帳內,蘇然狠狠洗了兩遍澡,皮膚都被搓紅了,她才作罷,一邊歪著頭擦幹頭髮,一邊走到放在地毯上的小幾邊,上面放著的飯菜香味早已勾的她魂不守舍了,五香大肉、烤野雞、蔥油豆腐、烘餅子,吃了兩個月的白粥白飯,她可真是受夠了。
  顧不上還凌亂的頭髮,她迅速盤起腿坐到地毯上,連筷子都來不及拿,直接上手塞了滿嘴的肉,糊了一手油。
  風卷殘雲般掃蕩一空,連掉落在桌上的菜都被她撿起吃了,最後她捧著沉墜的肚皮打了一個響嗝兒。
  吃飽喝足,才有腦力想事兒。
  春草園這麼一來就曝光了,她也知道誠王的雄心壯志,這次和他經歷了一番生死劫難,這讓她對於兩人不明朗的未來增加了一些信心,誠王至始至終也沒有說出花言巧語和承諾,蘇然有些慶幸他是這樣的人。蘇然心想,以誠王的能耐,更容易替她保護這個秘密,因此她也是願意和誠王分享春草園的,畢竟這件事對於兩人都沒有傷害,是在互相坦誠的基礎上合作,就像商業夥伴也能談戀愛一樣。
  不過,她也想借此機會,為自己爭取一些事情,她反覆思索了幾個要點,便前往誠王的主營帳去了。
  一身清爽的誠王站在掛著的巨型羊皮地圖前沉思,手裡把玩著一隻截斷的短箭,濕漉漉的長髮散在肩上,一副瀟灑不羈的模樣。
  「殿下……」蘇然站在他的身後,輕叫道。
  誠王沒有回應。
  蘇然想了想,又改口道:「錦鴻……」
  誠王這才回過身來,眼睛裡隱藏著不易察覺的笑意。
  他走到蘇然一尺遠的地方,直視著她的眼睛,神情溫柔:「怎麼不先睡會兒,走了一夜的路了。」
  他看著蘇然眼下的烏青,語氣中不乏心疼。
  蘇然被他這眼神一望,就有些招架不住,口氣軟軟地說:「我想和你商量一件事兒。」
  「想說什麼?」
  「我想和你談談春草園的事情,」誠王饒有興味的聽著,見他沒有打斷她的意思,才接著說道,「經過這麼些日子你也知道了,春草園裡的糧食產量比外面的多出好幾倍,我想把那些谷子作為種子,讓你推廣種植看看。」
  「如此甚好,這是凌俞堰三州的福氣,也是我的福氣,這些天我常常在想,難道你是上天派來幫助我的?」他執起蘇然的手握在手心,滿心歡喜。
  雖然知道他大概真是這樣腦補的,但蘇然還是被這話說的一陣肉麻,她移開了眼神,注視著他鬢角的一根白頭髮,沒有搭話,心裡琢磨著下面的話該怎麼說,誠王看她似乎還有話說,略有不解:「怎麼?」
  「但是我有一個條件。」
  誠王眉尖一挑,饒有興味地望著她,安靜地等著她接下來的話,原來這丫頭是來跟他做交易的。
  「我要出府。」
  誠王聽後表情立馬有點糾結了,一夜未眠的他腦袋有些突突的疼,他疲憊地揉著太陽穴,無奈地說:「你還沒放棄這個打算?即使你我已經相互傾心?」
  他這麼直白,蘇然倒有些不好意思了,但她並沒有退縮,堅定地看著誠王,決心全都寫在了臉上。
  但是誠王卻沒有給她明確的答覆:「這事兒我再想想,你先回去歇著吧,晚間我再去找你。」
  蘇然臉上掛上了一絲勝券在握的笑意,退了出去。
  春草園的誘惑太大了,誠王是不可能拒絕的,而她也更加清楚地感受到,江山在他心裡的地位。她想如果以後出了意外,讓他在江山和愛情面前做出選擇,他也會毫不猶豫地選擇江山吧。蘇然搖搖頭,把這個可怕的想法打掉了。
  蘇然走後,營帳內的誠王摩挲著手中的斷箭,露出了苦笑。
  頭枕著軟實的棉花枕頭,蘇然睡了兩個月以來最踏實的一覺,當她睜開眼睛的時候,誠王正坐在榻邊,靜悄悄地盯著她,驚得她一愣。
  「你,你在這兒做什麼。」蘇然不自覺地把被子拉高,蓋住了脖頸。
  「你的話我想過了,我可以答應你,但我也有一個要求,」看著蘇然一臉警惕的表情,他嘆了口氣,拉低了捂住她口鼻的被褥,使她更暢快地呼吸,「昭兒要跟你一起出府。」
  「真的?你捨得?」蘇然驚訝地抬起腦袋,有些不敢置信。她本來還在為小世子的事兒煩惱,正苦思冥想有沒有什麼兩全其美的辦法,想不到誠王居然這麼開明,主動提了出來。
  「自然,往後我也不常在府裡,昭兒沒人照看實在叫人不放心。你們喬裝打扮成普通百姓,在別處安置,我再暗中派人守護,總比留在府裡強,綠灣小築本就不安全,還不知道別的地方有沒有被做過手腳。」
  誠王這麼一說也有道理,蘇然舒心地呼出一口氣,放鬆地躺了回去,她重新把被褥蓋在嘴上,掩住了高高翹起的脣角,眼珠子滴溜溜直轉。
  以一畝田需要稻種五升為標準,春草園裡的七石稻子大約能種一百四十畝地,蘇然把稻子全部取了出來交給了誠王,誠王也把這些稻種分發了下去,不過今年的春耕時節已經過了,只能等來年再種了,蘇然也很想看看脫離了春草園,這些稻種的產量能有多少。
  誠王吩咐了楊錚將蘇然護送回凌州後,就萬事不管了,他大概也有放手看熱鬧的意思,想看看她究竟能做到什麼程度,沒準就等著她撐不下去的那一天,哭著臉來求他呢。
  蘇然此刻卻是心情大好,果斷告別了誠王,沒理會他一臉鬱悶的表情,一身輕鬆地遊山玩水,返回凌州。
  隨行的楊錚和誠王比較起來,簡直是個話癆子,不過他大部分時間都在稱讚誠王的英雄事跡,有時候也會順帶誇一誇自己。
  比如——「聽說殿下十六歲於武英殿單挑武三甲,打得武進士們抱頭鼠竄,還在殿前大罵武科腐弊,嘿嘿,我今年也才十七,已經是都尉了,殿下也說我是難得的人才……」
  原來誠王還有那麼熱血的過去,蘇然想象著他的青蔥歲月的樣子,不自覺勾起了嘴角,轉眼又有些悵然,他現在還不到三十歲,就生了白髮,這些年他得吃了多少苦,才會變得這般老成?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4-4 00:36:20

第五十二章

  「這次殿下徒步穿越鬼沙海,聲名早已傳遍九州,威震四方,原本還蠢蠢欲動的烏塔,立刻偃旗息鼓了,哈,聽聞殿下當年大戰烏塔,直把那幫雜碎們攆回到藩外老家去,三年不敢再犯,烏塔王子臉上至今還留著一道疤呢。去年他們騷擾扎爾明部,殿下派我我隨軍援助,我還跟那王子過了兩招,倒是條硬漢,不過我也不差啦……」
  正是草長鶯飛,奼紫嫣紅的春末時節,這一路走來,有楊錚相伴,倒也十分不無聊,楊錚的陽光開朗也感染了她,兩人談天說地,怡然自樂,幾乎成了莫逆之交。
  「我的家鄉就在余凌交界的地方,現在正是春菊遍地開花的時候,我娘總喜歡喜歡摘上幾朵放在水裡,她說那是長命菊,好寓意,嘿……」
  「你家裡還有什麼人?」
  「只剩下一個老娘了,我哥長到十歲的時候掉潭子裡沒了。」
  蘇然沉默了片刻,才接著說道:「反正我們也要路過,不如回家看看吧。」
  「不了,我娘很受相親們的照顧,我不擔心,倒是奎狼營那邊還急等著我回去。」
  「可是你很想家呀。」
  「當兵的誰不想家呢。」
  隨後兩人一路無話,蘇然看著楊錚獨行的背影,第一次覺得這個大男孩可能不像她想象的那般沒心沒肺。
  當他們出了俞州界的時候,在一泓湖水邊稍作休息,楊錚站在岸邊,舉目眺望對岸的小村落,面帶淡淡的微笑,滿地的小雛菊迎風招展,白玉般透亮的小花瓣緊緊挨著,團團圓圓地抱在一起。
  他彎下腰來,摘了一把捧在手中,遞給了蘇然:「你們姑娘家都喜歡花兒吧,拿去插頭。」
  蘇然一臉囧,這是小白花,好嗎?
  不過她見楊錚的眼睛微微泛紅,拒絕的話也說不出口了,她將花朵兜了過來,用紙張包好夾在書本裡,花朵可以做成書籤,以後楊錚想家了,可以送給他一朵。
  兩天后,他們終於回到了凌州城,楊錚將蘇然送進了王府,便策馬回程了。
  回到了久違的綠灣小築,蘇然還有種不真實的感覺,晴枝一路奔來,抱著她抽噎不止,蘇然輕輕拍著她的背,居然摸到了尖尖的蝴蝶骨,這丫頭竟瘦成這樣了。
  靈芝的眼角生了細紋,看來自己不在的這些日子,她沒少操心。芳杏已經梳起了婦人頭,她被配給了一個小管事,如今管著內院的人事。變化最大的還是小世子,蘇然走的那天,他還只是個淌口水的奶娃娃,如今都會自己走路了。唯一沒太大變化的就是桑霓了,不過她倒是出落的愈來愈漂亮了,她一見蘇然就露了笑臉,跑到蘇然身邊,拉著蘇然的手噓寒問暖。
  蘇然看著她故意套近乎的親熱勁兒就心煩,好在用不了多久她就能出府了,到時候也不用再對著她這張臉了。
  回來後蘇然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出府這件事情上,她托小陳管事出去打聽打聽城裡有沒有房子要出租,蘇然之前大概了解了一下房價,地段不好的低等房大約是三十兩至五十兩不等。但她是打算做些小買賣的,就必須在鬧市區弄一套房子,這樣的話她的積蓄要想買房子就不太現實了,只能先租上幾年再說。
  就在等小陳管事的消息的時候,春草園裡的稻子又熟了,蘇然花了大半個月的時間才將稻谷收割脫粒好,堆在春草園內高高的如小山一般,按照和誠王的約定,她得在今年秋分前攢齊五百畝農田的麥種,於是又一輪小麥種植如火如荼的展開了。紅薯也都結成了大塊頭,比他們在沙漠的時候吃的大得多,顆顆都有四五斤重,最重的一隻竟然有十斤。
  這天她把自己關在小書房內,寫寫畫畫了一個下午,最後定下了一個稍微靠譜些的小本經營項目。
  因凌州城市坊不分,大部分沿街的房子都可以做鋪面,有的是兩層小樓,樓下是鋪面,樓上是臥室;有的則是個小四合院,在臨街的地方搭了一排屋子當做門市房。
  小陳管事就帶來了這兩種房子出租的消息,二層小樓在最繁華的鬧市區,但是面積較小,每年租金十五兩;小四合院地勢稍微偏僻些,占地面積是小樓的好幾倍,每年租金是十兩,左鄰右舍多是些務工人員,若是做生意的話,恐怕不如第一家賺錢。
  蘇然這下也犯了難,她知道做生意最重要的就是客流量,但獨棟小樓確實有些小了,等她搬出府後小世子也要跟著去,到時候就有些伸展不開了。她仔細詢問了這兩處屋子的地理位置,打算第二天親自去探探。
  這天晚上,她把晴枝叫到自己的屋裡,把自己打算出府的計劃和晴枝交代了一遍,沒想到晴枝卻是極力反對她。
  「姑娘,說句託大的話,我們女孩子家最要不得強,在王府裡雖處處受限,不得在家自在,卻好歹有個庇佑,倘若出了府,咱們拿什麼過活兒?姑娘想開個鋪子,可這事兒是說說就能辦成的嗎?且不說咱不懂進貨雇人這些細枝末節,單是打算倒賣什麼,就沒了主意,這偌大的凌州城,還有什麼好賺頭是別人沒想到的呢?往後姑娘還要嫁人生子,整天拋頭露面也說不到好人家……」
  蘇然看著晴枝一臉反抗到底的樣子,無奈嘆了一口氣,對她說道:「我知道你一心為我著想,才會對我說這些話,我也是把你當做親人的,可是在進府的第一天我就說過,我們難道要呆在王府裡一輩子?我已經十四了,又沒有人會為我做主,所以是時候為將來著想了,我們手頭上只有一百多兩銀子,將來能頂什麼用?」
  這一番話果然戳到了晴枝的軟肋,在她看來,一百兩置辦的嫁妝簡直拿不出手,更別提門當戶對的大戶人家會看得上眼了。
  晴枝為難了許久,泄氣地坐在了凳子上,捂著臉苦吟道:「那也不能做那下等的商戶呀,這麼一來豈不是自毀名節麼?」
  「晴枝,以我現在的處境,是不可能被娉為官家大戶的正經妻子了,我只想多存點錢,將來即使嫁到小戶人家,也有了底氣。」
  「可是做生意免不了是非刁難,若是被人欺負了呢?又或者有地痞流氓來輕薄騷擾呢……」
  蘇然聽她越說越誇張,自己嚇唬自己,趕緊打斷了她:「我們還有小陳管事呀,再不濟,這裡是王爺的地盤,誰敢不長眼睛在太歲頭上動土呢?」
  這麼一說果然打消了她不少擔憂,蘇然見她已經有些鬆動了,便乘熱打鐵拍了板:「那就這麼定吧,明兒起個大早,一起去瞅瞅鋪面去。」
  第二天一早,她們兩人裝扮完畢,便跟著小城管事出了府,他們三人先去了位於城西玉明街的二層小樓,這裡離誠王府不遠,是凌州城的中心地帶,沿街都是城裡數一數二的大商鋪,這裡匯集了景福齋點心鋪、富香居酒樓、瑞霞綢緞莊、品珍古玩肆等等名店,蘇然要看的小樓在這些大店之間,就顯得有些寒酸了。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4-4 00:36:32

第五十三章

  樓上是一大一小兩間房,臥室只有一間,旁邊的是小廚房,靠墻搭著吃飯的小矮桌,煤爐子把墻壁熏得烏黑,若是一對小夫妻創業,這樣的屋子倒也夠了,開個香料鋪子之類的,一年也能有不少賺頭。
  看完這家,他們又轉道去了新倉街的四合院。這家位於兩個街道交叉的拐角處,前街十分寬敞,周圍有不少飯鋪把做生意的桌椅都擺在街邊。
  這所四合院臨街的鋪面一開兩間,屋檐很寬,門面是用長條木板拼接成的落地隔窗,鋪子的東西兩端各有一小門通往後院,鋪子與後院之間還有道二門,過了這道垂花門,繞過插屏才進入小院,小院還算寬敞,五六十平米左右,東邊的廂房有灶台,西邊的廂房是個獨立小間,南面的堂屋有三十平米大小,放著供案和八仙桌,兩側臥室一般大,各有一個光禿禿的土炕和幾樣零碎的傢具。
  蘇然轉了一圈,對這個房子還比較滿意,唯一不太放心的便是這四方鄰居,這地方雖然人丁也旺,可大多是打工的,河工算是高消費人群,其他的還有剃頭工、染坊工、雜工之類,魚龍混雜,居無定所,治安比較差。
  據小陳管事說,這幢屋子轉手了大半年也沒賣出,只好改為租賃,因為這個房型在此處算是大戶型了,買得起這房的人看不上這邊的環境,當地的人想買卻沒有條件。
  蘇然聽見街那頭的兩家婆娘起了口角,吵鬧聲越來越大,又有些猶豫了,這個地方確實像個是非之地,雖然在誠王的治理下,還不至於發生入室搶劫之類的犯罪,但雞零狗碎的矛盾肯定免不了,她看著寬敞的小院和明亮的屋舍,也犯了難。
  兩套房子各有利弊,蘇然自己也無法決定,她只好詢問小陳管事和晴枝的意見了:「你們覺得哪家好?」
  「我覺得玉明街的小樓合適,」晴枝拿帕子捂著嘴,嫌棄地看著有些髒舊的門板,「這地方吵吵嚷嚷,又不幹淨,哪裡是姑娘能住的。」
  小陳管事倒是沒有急忙表態,他先問道:「姑娘打算做些什麼營生?」
  「賣些小吃之類的。」春草園裡出產的東西,只能用來做些特色小吃了,蘇然已經想好了幾個菜譜。
  小陳管事低頭沉思了一會兒,才繼續說道:「那還是這個四合院合適些,」他沒搭理晴枝投過來的眼刀子,說出了自己的理由,「之前我調查過這一帶,大多男丁是做短工的,光棍也有不少,自己不開伙,都是隨便在路邊吃了了事的。」
  「那就更不行了,萬一姑娘被混賬男人衝撞了如何是好?」
  「姑娘無需拋頭露面,櫃上雇兩個人即可。」
  「這個問題你們不用擔心了,我既然出了府,就不再搞大家閨秀的那套做派了,拋頭露面我也不怕,只是晴枝的擔心也有道理,遇到難纏的人我真是一點辦法也沒有。」
  「小的會誓死護住姑娘周全的,姑娘也不必太擔心,這一帶的地頭蛇與我有三分交情,我跟他打個招呼,應該不會出什麼大岔子的。」
  「那就再好不過了,有你幫襯我自然也放心。」
  「既然如此,姑娘是打算租呢還是典呢?」
  「典是什麼意思?」
  看著他們二人一臉「這你都不知道」的表情,蘇然突然意識到自己好像問了一個沒有常識的問題。
  晴枝只好耐心地給她解釋道:「就跟典當行一樣呀,房主把屋子典給姑娘,姑娘先付一筆典價,簽訂典期,到期後房主把錢還了回來,就把房子贖走了。」
  「還有這好事?那不就是讓我們白住幾年麼?」這一般是急等錢用的房主才會出此下策吧。
  「若是還沒到期房主就湊夠了錢,我們也得搬的,而且典價比租金高得多。」
  「那如果到期了他沒錢贖呢?」
  「那就繼續住下去唄,直到他湊齊錢來贖。」
  這倒是比租划算的多,蘇然也不免動了心:「典價他要多少?」
  小陳管事接過話答道:「每年十二兩銀子,最少典五年。」
  那這樣一下就要花掉她一半的積蓄,蘇然咬著脣不吭聲了,小陳管事似乎看出了她在為難,默了一會兒,從腰間的荷包裡取出了幾張銀票,說道:「姑娘若是有難處,小的這裡還有些銀兩……」
  「小陳管事千萬別這般,你為我做的已經夠多了……」
  「姑娘不必介懷,陳鵬的身家性命都是蘇家給的。」
  「那是以前,以後你就是自由之身,我們還是以朋友相處吧。還有晴枝,以後我也不再是你的主子,出府後不免要掩人耳目,從今往後,我就是你的妹妹,陳大哥也是我的哥哥,這鋪子也有你們的一份股!貴就貴些,咱們就定這個地方吧。」
  說罷她掏出自己的銀票,交給了小陳管事。晴枝被她這番話說得感動不已,小陳管事也怔怔的望著手裡的銀票。
  蘇然被他們用這樣的眼神盯著有些心慌慌,其實她說出這番話,有很大原因是為了今後避免別人的猜疑,和他們的赤誠之心比起來,自己的想法要虛偽的多,這讓她不禁有些汗顏。
  剩下的事情她都交給了小陳管事,辦妥了一件大事,她心中的一塊大石落了地,剩下的時間她都全身心投入到做商業企劃書和打理春草園這兩件事上。
  要想做風味小吃,春草園中原本種植的作物就遠遠不夠了,看來還是要種些蔬菜才行,有了原材料,做生意的成本才能大大降低。她這次又留出了五分地,打算試著種些西紅柿和菌菇。不過蘇然來到這裡以後就沒吃上過西紅柿,難道這個時候西紅柿還沒引進到中原?
  無奈之下,她只好又托到小陳管事的頭上:「就是一種顏色很紅艷,有點像柿子,又有點像茄子的果子。」
  小陳管事努力回想了很久,才試探著說:「姑娘說的似乎是‘喜報三元’?可這東西只能用來觀賞,不能吃的。」
  嗯?難道現在的西紅柿還停留在觀賞植物的用途上?那麼她要做第一個吃螃蟹的人嗎?
  蘇然帶著一些小興奮地繼續說:「沒關係,我也是瞧著它好看,才想買一些回來賞玩的,你若是能弄到種子,那就再好不過啦。」
  小陳管事估計被她這一出又一出的點子弄的頭昏腦脹了,不過他還是表示會認真替她尋找。當下正是春夏交接之際,還不是番茄的上市季節,小陳管事跑遍了各大花坊,才終於找到了一小撮喜報三元的種子,包在油紙裡交給了蘇然。蘇然得到番茄種子,立刻迫不及待的種了下去。
  而另一邊,誠王送給她的那本孤本農書中,記載了一些食用菌的種植方法,蘇然仔細研究過,其中有提到在種植香菇的時候,需要先用木屑、麥麩、糖、石膏混合起來,作為人工培育的溫床,蘇然由此有了一個大膽的猜想,這既然是為了給菌種提供養分,那麼能否用春草園裡的萬能土壤來代替呢?
  時間緊迫,蘇然想到這個點子就立即行動了起來,她花了大價錢請人從凌州郊外的山上,挖來了幾種常見的菌菇,都有保存完好的菌種菌絲,她小心翼翼地種在了園裡新整的土地中,沒有腐木寄生,也沒有特別的培養液,這次的種植條件是有史以來改動最大的一次,蘇然自己心裡也沒了底。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4-4 00:36:46

第五十四章

  雖然最近她的動作很多,但一直做得很隱蔽,收購菌菇也是她在誠王府外做的交易,連小陳管事和晴枝都瞞著的,靈芝她們也只看她整天早出晚歸,還以為她又去忙新鋪子的事情了。
  關於出府,蘇然早就跟綠灣小築的幾個丫鬟坦白了,反正她們遲早也要知道,不如挑明了說。晴枝和芳杏雖然吃驚,但聽蘇然說誠王都已經首肯了,她們也不好再做強留了,就是對於小世子也要出府表示擔憂,蘇然為了打消她們的憂慮,特別提出奶娘也會跟著過去照顧,反正小世子已經到了斷奶的時候,最近他就開始吃輔食了,估計要不了幾個月,奶娘也能被她打發回來了。
  倒是桑霓這次反應極大,她大概怕自己在誠王面前失去價值,這些天就一直在游說蘇然帶她一起出府,蘇然知道她的小心思,斬釘截鐵地回絕了她,只推脫地方太小住不下了,看著她的臉一次比一次難看,自己也沒給她好臉色看。
  「你已經入了王府籍,跟著我出門算是怎麼回事兒,這裡自有你的好去處,難不成你還嫌王府待你不好麼?」
  桑霓這下咬住脣不說話了,一副泫然欲泣受了委屈的樣子,蘇然心想真是幾日不見功力大漲啊,連這套假惺惺的做派都學的如火純青了,這哪兒還是當初那個潑辣的小村妞,自己這麼一比較,倒真成了刻薄的小姐了。
  無論桑霓怎麼胡攪蠻纏,蘇然就是不肯鬆口,有好幾次都逼得蘇然嘲諷地盯著她,差點就脫口說出「你已經沒有利用價值了」這樣的話,好在最後一刻她還是忍了下來,誠王沒有挑明怎麼處理桑霓,她也不會去插這個手。
  丟下桑霓這攤破爛事兒,小城管事終於遞了消息進來,新倉街的鋪面已經簽訂了文契,典了五年,誠王為蘇然新辦的女戶,終於派上了用場。蘇然拿著自己的戶籍,把將要開張的店鋪信息整理就緒,去凌州府登記造冊,這件事情才算真正落定了。
  之後,蘇然就請小城管事將屋子重新裝修一遍,換掉了老舊的門板,打了嶄新結實的榆木雕花門扇,原本兩間鋪子共用一扇門頭,也被蘇然改成了兩個獨立的門頭,這下門面看起來頓時提了幾個檔次。舊的傢具也全都便宜處理了,換了新的楠木桌櫃,墻面提了白,從裡到外徹底打掃了一遍,這番動作下來就花去了十好幾兩。
  剩下的就是鋪面的裝修了,為了盡可能的利用好鋪子裡的面積,蘇然請木匠貼著墻打了兩條長排的桌子,這也是她學後世那些小吃館的布置設計的,剩下的空間還能加一張八人座的長方形桌子,又打了兩張小四方桌,打算就布置在門面外的街道上了。等一切就緒後,蘇然的荷包又癟了一小半,她重新數了一遍銀子,摸著僅剩的三十六兩銀搖頭嘆氣。
  花錢的時候是很爽,可現在輪到她捂著錢袋子哭了,她後面還要養孩子吶,誠王把世子交給了她,卻沒給她一文錢生活費,蘇然忍不住腹誹,他該不是故意的吧?
  這下同時開張兩個鋪面就不現實了,蘇然只能將計劃二擱淺,先關閉一個鋪子,暫時只開小吃部吧。
  屋子全部裝修好已經是盛夏時節了,小陳管事先搬了進去,他現在以蘇然的兄長身份示人,最近正積極地和四周街坊走動,打好人脈關係,聽說已經有不少大媽在打聽他的婚姻狀況,想把自家閨女說給他呢。
  春草園裡也有了好消息,種下去的菌菇全都成活了,並且還在不斷繁衍中,早前的三畝草藥也都發芽抽苗了,三七和人蔘都是多年生草本,短期內還不能收穫,白芨倒是已經出了花,淡紫色的小花朵像小鈴鐺一般,一結一串兒。
  她給番茄也搭了人字架,引著藤曼往架子上爬,當青澀的小果子結了出來,蘇然這邊也全部打點就緒,就準備搬家了。
  伏月正是一年中白晝最長的一個月,卯時還未到,小蘆河上的石拱橋就被陽光照得亮亮的,新倉街仿佛一瞬間活了過來,四五家店鋪陸續拆了門板,搬出桌椅,灶上架起了大蒸籠。
  方三娘和往常一樣起了個大早,攏好髮髻,裹了藍布碎花頭巾,用一隻桃木簪子固定好,便忙起了一天的活計。
  她拿著抹布擦拭桌椅,掐算著時間,約莫小一刻鐘就有客人上門了吧,昨兒李家大哥賒了四個饅頭;早上的肉包子餡兒她扣下了一點兒,晚上可以加個肉丸湯;隔壁的死婆娘又把桌子擺到她的鋪子門口了,一想到這個,心口就涌起一陣悶氣,她吐出一口濁痰,摔下抹布走了出去。
  「宋嬸子,挪個位吶,我這兒走動不方便了。」方三娘皮笑肉不笑地說著,也不待人家回話,自己動起手來,把桌椅往旁邊挪了幾寸。
  宋嬸子冷哼著翻了個白眼,嘲諷地笑笑,沒有吱聲。
  方三娘轉身回了屋,灶上的蒸籠已經咕嚕嚕響了,她一揭蒸籠蓋,蒸汽噴涌而來,她一擺臉躲開了燙人的熱氣,拿筷子戳了一下饅頭皮,已經熟了,麻利地拿下了這一籠,接著蒸包子。
  「三娘,給我來一碗粥,兩個饅頭,要快些,趕著上工呢。」
  「好!」客人上門,她立刻忙活了起來,黃嫩嫩的粟米粥配著醬油蘿蔔乾,是新倉勞工們最常吃的早飯,條件好些的還會加兩個白面饅頭或包子,也有那一日三餐都吃不飽的,一整個早上只靠一碗粥頂著。
  「李大哥,粥來咯,小心燙嘴,」方三娘左手拿粥右手端小菜,轉身又拿了兩隻饅頭擱在土陶碗裡,放在他面前。
  李家漢子嘿嘿嘿笑了,他眼神一掃方三娘袖子裡豐滿的皓腕,低著頭呼啦啦喝起了粥,朝嘴裡丟進一顆蘿蔔乾,嚼得嘎脆。
  三兩下喝完了一碗粥,他站起身一拍肚皮,又添了一句:「再給我包兩個饅頭帶走。」
  方三娘脆生生應了一聲,接過他遞來的布巾,包裹了兩隻大白饅頭,遞回給他。
  「行,我先走了啊。」
  「哎哎,李大哥,昨兒還有四個饅頭賒著呢。」
  「我知道,今兒晚上你來我家,再給你,」李家漢子擠眉弄眼,貼著方三娘小聲道,「我那兒還有給你新買的胭脂……」
  「滾犢子。」方三娘推了他一把,雖說著罵人的話,眉眼卻是笑的。
  看著李家漢子走出門檻後,她伸出舌頭一舔指尖,再抿了抿鬢邊的碎發,扭著腰去收拾了碗筷。
  無意間一回頭,整好見對面剛搬來的陳家小子出了門,一襲乾淨爽利的赭色長衫,愈發襯得這人雋秀俊美,方三娘一直盯著他的背影,直到他過了小蘆河才收回目光。
  她又一轉眼看著對面氣派的榆木雕花門面,雖還未開業,卻已經引得四方鄰居羡慕不已了,她自然也是其中之一,將近大半個月的裝潢整頓,少說也花了二三十兩吧,嘖嘖。
  還來不及細想,又一波趕工的人進了店裡,七嘴八舌地點著早飯,她只好把自己的心思丟到腦後,笑臉盈盈地應付著客人。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4-4 00:36:59

第五十五章

  半個時辰後,客人都陸陸續續散了,方三娘才逮著空兒歇了一會兒。這時一輛馬車停在了對面街上,方三娘眼尖,一眼就看出駕車的人正是陳家小子,他拉住馬韁,從車上跳下,搭好馬凳子,才掀開馬車簾。
  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女首先出了車廂,她下車後又扶著一個抱著孩子的婦人下來,方三娘的臉色立馬有些暗了,最後一個十四五歲的小姑娘,沒有讓人扶,直接蹦了下來,卻被旁邊的少女數落了一通,她沒有在意的揮揮手。而後那些人一齊抬頭看著嶄新的鋪面,興高采烈地議論著什麼。
  「陳……大哥,這鋪面做的真漂亮,我看一次喜歡一次!」對於突然改口稱呼小陳管事,蘇然還有些不習慣。
  「是不錯,比上次見到的體面多了。」晴枝也滿意地點頭誇獎。
  唯一不太給面子的是小世子,他此時正躺在奶娘的懷裡呼呼大睡。蘇然樂呵呵地捏捏他的嘟嘟臉,看著他皺起了眉頭才作罷,對著眾人一招手,豪情萬丈地帶著他們進屋去了。
  內院裡各處布置她都很滿意,地方雖然比綠灣小築小的多,但處處透出一股家的味道。她和晴枝住在東邊的主臥裡,奶娘帶著小世子住進了次臥,小陳管事則住在了西廂房。
  行李昨天就已經先搬進來了,東西都不多,只裝了兩個箱子,其中一箱是書籍。這裡沒有單獨的小書房,蘇然就在屋子靠窗的角落放了一張書桌,上面擱著筆墨紙硯,書也暫時收進了箱子裡,她打算之後再請木匠打個書櫃。
  她先取出了一本冊子,裡面記載著一份企劃書,也不是什麼專業的企劃方案,蘇然只是把自己認為重要的點記錄下來了,她拿著這件東西,前去找小城管事商量了。
  小陳管事認真地將冊子看了兩遍,才開口說話:「姑娘的這個想法是不錯,只是成本太高,怕是賺不到什麼錢,這香菇、木耳、菌子等等,都不是平價貨。」
  「這個你倒不用擔心,嗯,王爺介紹了一個店家與我,他能便宜賣給我一些食材。」蘇然也想不出更好的辦法了,只能搬出誠王來了。
  大概是誠王的名號太好用,小陳管事聽了之後也沒有懷疑,點點頭道:「若是如此那最好不過了,我已經摸清楚這一帶居民的狀況了,新倉坊有七百戶人家,三成是小蘆河的河工,四成是長工,其他則是零散的短工了,拖家帶口的約莫有六成。」
  蘇然點點頭,拿小本子一一記下了,她翻開前幾頁紙,上面記載著當下各種雇工的工錢,短工日薪約有七十文,但不是每天都能接到活兒乾,河工一日能有八分銀,每年也只有幾個月有活兒,剩下的時間也是做短工,而長工一年大致能有五六兩銀,雇主家還包伙食,這樣看來,新倉坊雖然沒有特別有錢的人家,但小康之家也有不少,蘇然就把目標銷售人群鎖定在這些人身上了。
  剛剛搬進來休息了幾天,蘇然就趁著大夥兒都沒注意,獨自一人出門了。
  這次出來的目的,是為了置辦一些掩人耳目的東西,她走到一家幹貨店,買了幾斤香菇、木耳之類的乾貨,她規劃以後店裡的主打菜色是菌菇類的,所以春草園裡現有的品種,她都買了一些。
  走在街上,沿街有小販擺了兩擔桃子在賣,此時正是桃子的時令,蘇然也買了幾隻,用衣角大略擦擦,就一口咬了下去,甜滋滋的蜜汁頓時溢了滿口,一隻桃子很快就消滅了,她留下了桃核,以後可以栽到園子裡去,在沙漠裡吃了不少的苦,現在她一有機會就往春草園裡搬東西。
  當她拎著滿滿一籃子的貨物滿載而歸的時候,累得雙手都快斷了。
  晴枝正站在角門口朝外張望,見她回來了立即上前,接下她手裡的東西,抱怨道:「姑娘怎麼一人跑出去了,下次出門采買記得叫上我。」
  「我和那老闆約好了,只能我們倆私下交易,除非我本人,別人他都不賣呢,所以以後采買就我一人去吧,你們照顧好家裡就行,先把這大桃子洗了,一人一隻,水靈著呢。」
  而後她就把自己關進了廚房,吩咐他們誰都不要進來打擾,從裡面插上了門栓,進入了春草園。園裡的番茄已經陸陸續續地成熟了,蘇然摘了四隻大番茄和一小籃蘑菇出去了。
  回到廚房後,她先從水缸裡舀了小半鍋水,吹燃了火摺子升起火,等水燒沸騰了,她把番茄下鍋滾了一會兒,直到都番茄起皮了才撈上來,去了皮和蒂,用石舂子搗碎。熱了油鍋,下蔥姜蒜爆香,再把番茄碎下鍋炒,一直炒到成糊狀,才把洗淨切片的各種蘑菇一起入鍋,加鹽翻炒,最後加水,用小火慢慢煨著。
  兩刻鐘後揭開鍋蓋,滴了幾滴香油,濃濃的湯汁散髮著噴香的味道,一道番茄鮮菇湯就完成了。這個湯的特點是,即使不加味精也十分鮮香。這是她前世最愛喝的一道湯,老媽的手藝無人能敵,蘇然也學了她三分真傳,聞著熟悉的味道,蘇然有了一絲傷感,不過她很快克服了這個情緒,舀了滿滿一大碗,走出了廚房。
  「都來嘗嘗這個湯的味道如何。」
  蘇然小心翼翼地把湯放在八仙桌上後,趕緊摸摸自己的耳垂。晴枝等人聞聲也出來了,圍著鮮菇湯一陣猛嗅。
  「姑娘你會做菜?」
  「我天賦不錯,和王爺去京城的那段日子學了不少菜,以後有機會再做給你們嘗嘗。」
  小陳管事拿來了幾隻碗,給每人舀了一勺。蘇然把湯吹的稍涼,咕咚咕咚喝了個底朝天,晴枝則翹著蘭花指,捏著調羹一勺一勺慢慢品,小陳管事也端著碗慢慢地喝,奶娘吃了兩口鮮菇,點頭稱讚。
  「這紅彤彤的湯水是用什麼熬出來的,以前沒吃過這個味兒。」
  「這是獨門秘方,不能外傳的,」蘇然一臉神秘的微笑,又給自己舀了一碗,「這個味道如何?以後我們就賣這個湯可好?」
  「味道是真不錯,酸爽開胃,湯頭又鮮,只是隻賣這一種湯,是不是少了點。」
  「這湯放涼了也好喝,夏天喝它剛好,以後我還會試著再做幾道菜色,這兩個月就主賣它吧,可以下麵條、麵疙瘩、泡飯,都不錯,咱們先從賣早飯做起,一步一步來。看看黃歷,擇一個良辰吉日,開張吧!」
  六月廿二,開張大吉。
  新倉街最寬敞的一條街道上響起了鞭炮聲,裡啪啦炸的塵土飛揚,蘇然捂著耳朵,興奮地站在路邊望著,小陳管事站在門口,作揖拱手迎著客人。嶄新的榆木門框上端,掛著一塊漆黑牌匾,燙金的大字寫著「燃記鮮湯館」,襯著飄逸的大紅綢,分外好看。
  圍觀的人有不少,但觀望的人多,進店的人少,小陳管事看著聚攏的人群,走上前來抱拳高聲說道:「各位街坊,小店開市三日,一律八折,一碗鮮湯只賣十文錢,請各位賞個臉,嘗過之後若是尚可,還請給小店說道說道。」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4-4 00:37:11

第五十六章

  「嘿,鵬哥兒,你小子開張了我怎能不來捧場!」人群中擠出一人,有那成日裡鬥雞走狗人,一眼就認出了此人正是本地的太歲爺齊大虎,人群又小聲議論紛紛,想不到陳小哥和齊大虎還有交情,新倉街就沒有不怕齊大虎的。
  小陳管事一臉微笑,將齊大虎迎了進去,親自端來一碗涼湯放在他的面前,還切了一小盤醃黃瓜給他。齊大虎盯著碗裡的湯瞅了半天,咦了一聲:「這紅的是什麼,從沒見過呀。」
  「這是本店的獨門秘方,大哥要是喜歡,可以天天來吃,一律給你八折的價兒。」
  「好小子,這就套上我啦,我先嘗嘗!」他舀起一勺湯,喝了一口,「呦呵,這味兒鮮!這湯裡的料可足哇!」
  「給我也來一碗。」人群中又走出一個打扮爽利的女子,手握長劍,穿著束口短衫,做男子打扮,修身的衣服卻掩蓋不住她婀娜的身姿。
  蘇然不禁多望了她幾眼,想不到在這裡還有這樣的女子,容顏姣麗,身姿卓絕,倒更像是行走江湖的兒女。
  有了這兩人作為活廣告,人群裡有那喜歡湊熱鬧的也紛紛上前,主動點了一碗湯,卻不敢坐在齊大虎的旁邊,只端著碗站在路邊喝。
  「嘿,快瞅瞅,這裡面的料怕值不少錢吧,賣得怎麼賤價不得虧死!」
  「這湯味道不錯,用什麼熬的……」
  「夏天喝這個正爽口……」
  大夥兒七嘴八舌地議論著,蘇然抿著嘴偷笑,她給每碗湯的定價是十二文,雖然對於當地的消費來說偏高一些,但也不是貴到普通民眾望塵莫及的地步,那些雜工們沒有條件每天都吃一碗,但是十天半個月改善一下夥食還是可以的。
  關於要賣些什麼,之前蘇然也想過直接把空間裡的果蔬拿出來賣,但是她沒田沒地,每天憑空變出菜來,要不了多久就會惹人懷疑的,而且現在也沒有無公害綠色產品之類的概念,光賣菜是賺不了幾個錢的,於是她就想出了這個點子。
  西紅柿和香菇都是零成本,每鍋湯只有油鹽調料的費用,幾乎是淨賺的,小廚房她加了一把鎖,除了她自己,別人都不能進去,這既保持了神秘感,又保護了春草園的秘密,尤其是廚房裡還有多少存貨外人並不清楚,也免去了她動輒就要出門「進貨」的必要,不過從此,她也擔起了做飯的活兒,為此晴枝還埋怨了她幾句。
  「不是我信不過你們,不肯告訴你們秘方,而是教給我秘方的師傅要求我絕不外傳,你和小陳管事就等著收錢不好?」她哄著晴枝,晴枝無奈地戳戳她的腦門,只好攬了其他雜活的任務。
  因為春草園裡的小麥還沒成熟,下麵條和麵疙瘩的計劃暫時延後了,她在自家小院裡添了一架舂米對和一盤碾子,舂米對是用腳踩的脫殼工具,比起以往用石舂省力了不少,蘇然已經用它舂了上百斤稻子了。
  這個時代大多數百姓只吃粟米,只有極少數富貴人家才吃得起粳米,更別提蘇然種出來的香稻了,所以蘇然推出了湯泡飯這個菜單時,頓時吸引了不少顧客,白花花的米飯泡在紅艷艷的湯裡,一大碗下肚既鮮又飽,每天熬的兩鍋湯都賣了個精光。
  能賣的這麼好確實有些出乎蘇然的意料,因為一頓早飯十二文,對於新倉坊的百姓來說,幾乎是一頓普通早飯的兩倍,但她後來分析了一下,這情況大概就像花十幾塊錢能吃到鮑魚一樣,討了大便宜!雖然用菌菇比作鮑魚有些誇張,但以這個價錢喝到這麼好的湯,蘇然敢說:大惠朝僅此一家!
  小世子秦昭正是斷奶的時候,給他添加的輔食是米糊糊,不過他不大喜歡吃,每次給他喂到嘴裡,他都原樣吐出來。這天在飯桌上,他又把衣襟上弄得一團糟,蘇然無奈地刮刮他的肥下巴,又氣又好笑:「你這小子嘴巴怎麼這麼刁。」
  秦昭一撅嘴,小臉一扭,轉過身子,把屁屁對著蘇然。蘇然丟下了碗,輕輕敲了他一記板慄,無奈搖頭,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總得找點他願意吃的才行。
  到了傍晚,秦昭坐在院子裡的涼床上玩耍,奶娘坐在他的旁邊做針線,她正專注地繡著一件花開富貴的小兒肚兜,和秦昭身上的那件相仿,活計卻鮮亮的多,配色用線都極考究。
  秦昭剛會走路,現在正是好動的時候,他跌跌歪歪地站了起來,邁著步子往前走,涼床有半個人高,秦昭三兩步就走到了床的邊緣,此時奶娘卻依然心無旁騖地繡著花……
  咕咚一聲,而後傳來秦昭震天動地的哭喊,蘇然趕緊丟下廚房裡的活兒,跑出門去,只見奶娘此時已經把小世子抱在懷裡哄著,大哭的秦昭卻沒有停下的意思。
  「怎麼回事,怎麼哭的這麼可憐?」蘇然走到秦昭身邊,看見他的腦門上紅腫了一片。
  「沒什麼,磕到腦袋了。」奶娘的眼神閃爍,語焉不詳地回答著。
  「撞到什麼東西了?」
  「撞到……床板了。」
  「那身上怎麼有泥?」
  「啊,那就是……是跌到地上了。」
  蘇然瞥了一眼奶娘沒有說話,自己失誤了心裡慌張她能理解,不過蘇然還是要提醒她一句,最近她帶孩子確實不大上心了。
  「下回得當心了,這地上的石子兒尖利著呢。」
  奶娘紅著耳朵應下了。
  可是她懷裡的秦昭卻一直不肯罷休,哭聲都快把房頂掀翻了,晴枝和小陳管事也急忙出了屋,察看情況。
  秦昭見了蘇然更加手舞足蹈,要脫離奶娘的懷抱,蘇然順勢把他抱了過來,心疼地親親他腦門上的紅腫,掂掂他哄著。最後他哭的累了,趴在蘇然的懷裡小聲抽噎,那可憐的小模樣兒像受了多大委屈似的。
  蘇然倒被他這副模樣逗樂了,把他帶進了廚房裡,拿了一隻小板凳給他坐著,他倒也乖巧,真就一動不動地坐著,只還止不住地抽噎著。
  蘇然用小碗盛了一湯勺剛剛熬好的紅薯粥,甜軟的紅薯丁煮的軟爛,配上極品大米,香味充滿了整個屋子。
  秦昭掛著眼淚愣愣地看著蘇然,口水都流了下來。
  「香吧,嘿嘿,你有口福啦。」說完用小勺把紅薯搗成泥,和著米湯吹涼,給他喂了一勺,小傢伙居然砸吧著嘴巴吃的正香,剛吃完又張著嘴,像雛鳥等食一樣,蘇然沒辦法,只好一勺接著一勺給他喂下去了。
  這紅薯粥是她當初在沙漠裡吃膩了的,沒想到過了這麼久她又饞了,剛煮好一小鍋,卻被這個小魔星搶了先,蘇然忍不住也吃了一口,也不知是不是她心理作用,總覺得春草園裡種出來的紅薯比外面的甜的多!
  就這樣一大一小的倆人,你一勺我一口,把一碗粥給分了個精光。
  蘇然摸摸秦昭的小肚皮,感覺差不多飽了,就牽著他的小手一步一步慢慢走著,看著他顫顫巍巍地邁開步子,小短腿高高抬起跨過了門檻,她的心裡居然升起了一種欣慰的感覺。
  將他送回屋時,奶娘正歪在炕上魂不守舍的,看見蘇然帶著孩子進來了,趕忙迎了上去,蘇然摸摸秦昭的腦袋,囑咐了兩句就離開了。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4-4 00:37:22

第五十七章

  她回到廚房收拾了碗筷,去井邊打了一桶水,蹲在地上刷起碗來,紅薯粥的味道確實不錯,連那麼小的孩子都喜歡吃,蘇然頓時靈光一閃,鋪子裡加上這個肯定也很好賣!
  最近店裡的銷售額有些下降,過了最新鮮的那陣子,來喝鮮菇湯的顧客基本穩定了,再也沒出現過剛開張那幾天的火爆情況,是時候增添一些新花樣了,紅薯在現在吃的人還算不多,價錢也賣的比較貴,雖然蘇然知道要不了幾年,紅薯就會遍地開花成為平價食物,但是抓住了這幾年的商機,還是能賺一些的。
  蘇然還一直想弄出一種百搭的小菜來,無論喝粥喝湯還是吃面吃飯,都能搭配得起來,她最近已經有了一些想法,就等動手試做了。
  趁著興起,她又把自己關在了廚房搗鼓。
  她先去園子裡摘了一籃子香菇,回來把菇洗淨切碎瀝乾,將大蒜剁成蒜蓉,和著豆豉下油鍋炒香,再把香菇碎倒入翻炒,最後加了醬油,倒入一碗水慢慢悶著,收乾湯汁,在快出鍋時,撒上一把芝麻。
  最終完成時,蘇然夾了一小丁嘗味,味道還不錯,但總感覺少了點什麼,這口味有點兒生鹹了,配粥和湯水倒是不錯,配白飯就不太合適了,像是少了一種調味。通常為了讓食物的口感更圓潤豐富些,會加一些糖調味,這香菇醬估計也是少了這一種味道。蘇然剛準備重新再試一次的時候,突然想到這個時代的糖是很貴的,一斤少說也要三四十文,那園子裡有沒有什麼東西可以代替糖呢?
  蘇然第一想到的是——比蜂蜜還甜的哈密瓜。
  用果汁調味,西餐的做法比較多,中餐幾乎沒有過,不過一些燒烤會用到,烤出來的肉質鮮嫩,酸酸甜甜的,口感很好。
  之前在沙漠裡種下去的一茬哈密瓜剛好成熟了,蘇然這次也大膽地在香菇醬裡加了一些哈密瓜汁,重新下鍋燴了一遍,火速出鍋後,她夾了一小塊細細品嘗,新的香菇醬果然口感層次豐富了不少,非常下飯,蘇然決定明兒一早就加上這小菜,讓客人嘗嘗鮮。趁著夜色不深,她趕緊加快手腳炮製了一鍋香菇醬。
  當她回到屋子裡時已經過了亥時,晴枝早已睡著了,她輕手輕腳躺上了床,晴枝無意識地翻了個身,嘟囔了兩句又睡熟了。蘇然羡慕地看看她,這幾天自己都有些失眠了,鋪子剛開業,要照管的事情太多,還要打理春草園和小世子的衣食起居,每一件事都要她煩神,睡眠質量自然就大大下降了,當然,她也不會承認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她會分外想念一個人。
  翻來覆去睡不著,她把掛在胸口的一隻玉佩拿了出來,迎著月光細細地端詳著,鍾馗的臉龐在這樣寂靜的夜晚,也變得柔和了許多,她不禁又想起當初和他關在密室裡,他坐在她的身邊沉默不語,映在黑暗中的輪廓影影綽綽。
  此時遠在千里之外的俞州大營,誠王的手指摩挲著一隻斷劍,一個人坐在案桌後想心事,面前的桌上放著兩隻熱氣騰騰的烤紅薯,他拿起一隻掰開,卻也不吃,盯著橘紅的薯肉漸漸變涼,最後,他還是把盤子撤了下去,分給值夜的士兵們吃了。
  夜已深沉,他將已經摩挲的光滑的斷箭放進小匣子裡,蓋上匣蓋,指尖眷戀地劃過匣子上刻著的並蒂花。
  天色剛過寅時,蘇然就睡不著了,她打了個哈氣爬起了床,扭扭僵硬的胳膊,開始了忙碌的一天。她去小廚房的路上正巧碰上了小陳管事陳鵬,他也起了個大早。
  「姑娘這就醒了?」
  「嗯,今兒要做兩個新菜色,你放到前頭賣賣看。」
  陳鵬點點頭,拿著斧子去二門外的過道上劈柴了,蘇然開了廚房的鎖,點起了油燈,用鐵戳子把油燈挑的亮亮的,才輓起袖子幹活。她先把昨晚熬好的香菇醬熱了一遍,用小瓷壇盛好放在一邊,再重新洗菜燒水,熬粥熬湯,等一切準備就緒後,已經是一個時辰後了。
  此時陳鵬突然在外面喊道:「兩碗湯泡飯!」
  這就是有客人上門了,蘇然趕忙拿出陶碗,盛了滿滿的兩碗放在托盤上,又加了兩小碟香菇醬,從窗戶口遞了出去。
  「陳大哥,這是新做的香菇醬,請客人們嘗嘗,待會兒還有客人上門,你可以推銷推銷我們的新花樣,紅薯粥,一碗只要五個銅板,管飽!」
  陳鵬點頭應了,端著托盤疾步離開了。大概是小陳管事的口才不錯,之後的不少客人都點了紅薯粥,蘇然也加快手腳,把客人吃過的碗筷迅速清洗著,早晨的井水還是有些冷的,蘇然活動活動指關節,澆下燒開的鹼水,用絲瓜瓤刷起碗來。
  一早上賣了四十幾碗紅薯粥,還算開了個好頭,新做的香菇醬全部被吃光了,有好多客人吃了一盤還覺不夠,又加了一盤。香菇小菜是搭配早飯送的,看它這麼受歡迎,蘇然又有心思放在外面賣了。
  還沒到正午,一桶鮮菇湯和兩桶紅薯粥就全部賣光了,蘇然記下了今天的營業額,一共四百九十文,他們來新倉街的這十天,刨去一些零碎的成本,已經賺了三兩二錢銀子了,不過這幾天的開支也很大,她們添了五十隻碗碟、兩件大頭的農具和一些其他雜項的開銷,大約也有二兩銀子,好在情況一點點好起來了,蘇然對將來的日子充滿信心。
  可是對於新倉街其他店鋪來說,突然殺出的「燃記」卻成了他們的眼中釘肉中刺,自從「燃記」開張以來,自家的生意簡直一落千丈了。
  方三娘最近就為這事兒有些上火,她的嘴裡起了一溜泡,除了那麼幾個老主顧,其他人都不光顧她的鋪子了,每天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對面的生意紅紅火火,客人如流水般進出,沒幾個時辰就售罄歇業了,她卻只能坐在空盪蕩的店裡幹著急。
  「三娘,今兒還是這麼清閒啊,哥哥今晚下工早,帶你出去逛逛?」李家漢子見左右無人,偷偷拉著她的手地說道。
  「去去去,拉拉扯扯像什麼樣,今兒身上不利索,呆在家裡哪兒也不去!」
  「得得得,一大早就給我吃掛落,我去趕工了啊!」
  「哎?」方三娘發了脾氣後就有些後悔了,看李家漢子真要離開,心裡一急,跺著腳站了起來。
  李家漢子卻停下了腳步,一臉興味盎然地看著她,方三娘嬌嗔地瞪了他一眼,從蒸籠上取下一個小布包,丟給了他,翻了一個白眼才道:「帶上饅頭,晚上遲點再來!」
  李家漢子嗨嗨一笑,把手裡的包裹往上一拋,接住了揣進懷裡,喜滋滋地離開了。方三娘笑著臉送他出門,轉過臉看見燃記的牌匾時,臉色卻瞬間陰沉了。
  忙了一個早上的蘇然扯下圍裙,做了一套舒筋操,骨頭都發出了嗒的響聲,舒展了筋骨後,她準備回去補個回籠覺,養足了精氣神兒,再去春草園打理打理。
  只是她剛一出門,就見院子裡只有秦昭小小一個人,趴在井沿玩耍,井上的蓋子沒蓋,他踮著腳,小半個身子都探了出去!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4-4 00:37:34

第五十八章

  剎那間,蘇然被驚出了一身冷汗,她屏著呼吸,不敢驚動他,只躡手躡腳地朝他走去,緊握著的拳頭害怕得直抖,走到能夠到他的距離,立馬一把攬過他的腰,緊緊將他摟在了懷裡。
  小秦昭受了驚急忙回頭,見是蘇然,憋著嘴哼哼了兩聲,蘇然抱起他拍怕他的後背,心裡怒火中燒,找了整個屋子也沒找到奶娘在哪兒,最後見角門開著,就抱著孩子尋出門了,最後在胡同口看見了奶娘,她正把手中的一個包袱交給一個男人。
  「在幹嘛!」蘇然從沒這麼氣憤過,不自主地尖著聲音質問。
  那二人都被蘇然的突然出現駭了一跳,奶娘轉過臉看著蘇然一臉慍怒,狠狠地瞪著她,心裡就知道不好,撲通一聲跪了下來,哭訴道:「姑娘饒了我這一遭,我只是想給家裡的小兒送些東西。」她一把扯過男子手裡的包袱,抖落開來,掉出了幾件小衣衫和一件紅肚兜,還有一些碎銀子。
  蘇然冷哼一聲:「既然你一門心思放在自家孩子身上,那就回家看孩子去吧。」
  她的聲音是從沒有過的冰冷,瞥了一眼那男子和地上散落的東西,依舊僵著臉。雖然奶娘的話也許是真的,但經歷過娟兒、何素娥和桑霓的事情之後,她再也不能輕易相信一個人了,今天她能遞東西出去,保不準明日就會遞消息出去。
  蘇然這次是鐵了心的,本來還想等著昭兒再大一些再把奶娘打發走,此刻卻是留不得人了,大不了以後自己和晴枝辛苦些,輪流帶孩子。
  「你叫家裡準備準備吧,先回去收拾東西,明兒一早就走,我會雇一輛車送你家去。」
  奶娘張著嘴,望著蘇然離去的背影,無聲地流下了淚。
  奶娘走的時候,蘇然多付了她三個月的月錢,還有一封五兩銀子的紅包,自認為沒什麼對不起她的。
  晴枝在聽說了奶娘的行跡之後,氣得暴跳如雷:「呸!這種人就該稟報王府,打死也不為過!主子家的哥兒若是出了什麼意外,她家的三個娃也抵不上!大戶人家有大戶人家的規矩,這種奶口,竟會敗壞門風,」她對於蘇然還給了那麼豐厚的謝禮,氣得仰倒,「姑娘你不經事兒,不知道管束下人的輕重厲害,以後這種禍害就讓我來處理!」
  「沒有你顯威風的機會咯,後院我也不打算招人了,我們三人清清靜靜的過日子挺好。」蘇然的想法卻是,即使有一天春草園暴露了,只讓陳鵬和晴枝知曉,她也是能夠承受的,可萬一讓不可信的外人知道,可就麻煩了,所以小院她一定要防守好。
  然而此時,就在隔著一堵墻的小院外,方三娘正在胡同內四處晃蕩,她徘徊在角門的周圍,不時踮起腳尖,想把院裡的情況一窺究竟,卻只看到房頂上烏壓壓的瓦礫,只好眯著眼睛,把腦門兒貼在門板上,想透過縫隙瞧瞧裡面。
  「在這裡鬼鬼祟祟的做什麼。」在方三娘身後,一聲清脆是聲音響起,雖然不高卻極有力道。驚得方三娘一愣,她趕忙轉頭一看,只見一個身材姣好的女子抱著劍,依靠在墻上審視著她。
  「啊,是呂姑娘啊,我,我就是,想看看陳小哥在不在家,想跟他借點東西呢。」說罷也不待對方回覆,踉踉蹌蹌地倒退著離開了。
  被稱作呂姑娘的女子嘲諷一笑,看看旁邊的小院子,好在沒出什麼亂子,將手中的劍一甩,架在肩上,大步流星地離開了。
  由紅薯粥激發的靈感,蘇然記得前世醫院門口就有很多小販推著小灶賣粥的,枸杞山藥粥、香菇雞絲粥、皮蛋瘦肉粥等等,各類品種應有盡有,生意十分紅火,若不是春草園裡已經沒有閒地了,她還想多種一些枸杞和山藥,開發新品種,但一口吃不成胖子,利用現有的蔬菜,她也能推陳出新,首先她想到的是材料簡單又美味的木耳豆腐粥。
  這個粥幾乎沒什麼難度,兩三個步驟就能搞定,先把木耳切成小片,豆腐切丁,再把米入鍋加水煮上,水開後加入姜絲、鹽、豆腐慢燉,最後再加入碎木耳,文火煮到米開花,滴上芝麻油,香味就出來了。夏天賣這些素粥還有一個好處是,晾涼的粥既爽口又沒有腥味,趕時間的工人們三兩口就能喝下一碗,既節省了時間,每天還能多賣幾碗。
  除了開發新菜單,蘇然最近還在店裡推出了一套會員積分制度,就是按消費的百分之十返利給客人,積分可以累積到下次消費抵現金,這樣的營銷手段雖然在後世司空見慣,但在這個時代還是獨樹一幟的,並且也確實有效,回頭客明顯增多了。
  香菇醬誤打誤撞成了最受歡迎的小菜,立刻被搬到了櫃上零售了,一兩隻賣三文錢,很受左鄰右舍的青睞,當然這全都歸功於春草園出產的蔬菜要比外面的好吃,只要不做成黑暗料理,口味都是沒得挑的。
  燃記在小陳管事的人脈和蘇然的經營下漸漸步入了正軌,生意還算紅火,只不過小陳管事要管的事情太多,人手就有些不夠了,於是蘇然打算給店裡招一名長工。
  這天收了工,蘇然回到房間裡,在書桌上鋪好了筆墨紙硯,打算寫一份招工的布告。刻著松間明月紋樣的墨條在硯台中心緩緩研磨著,濃稠的墨汁散髮出淡淡的墨香,夏日的陽光照進窗戶,投射在窗前的筆架上,一排大小不一的毛筆,在桌上留下了長長短短的影子。
  這一套筆硯還是誠王送給她的,湖州狼毫、徽州凝香墨、老麻子坑硯,和誠王用的是一對,蘇然提起筆,盯著誠王最愛用的雪浪紙走了神,微黃的狼毫吸飽墨汁,原本打算寫下「招工啟示」的字樣,卻不知不覺地變成了「錦鴻」。
  既然已經開了頭,那不如寫一封信送去吧,蘇然咬著筆桿尖,躊躇了起來。
  該寫些什麼呢?
  麥子快要成熟了,何時來取?新店生意興隆,口碑不錯,我現在的手藝可比當初大有長進了,你若回來,我熬一碗粥給你嘗嘗……
  蘇然把紙揉成一團,怎麼寫都不滿意,自己的語氣是不是不夠矜持呢,字是不是寫的不好看呢,給他送信會不會顯得突兀呢……心思亂了,她索性把筆一丟,抱著胳膊趴在桌子上獨自煩惱,唉,她好想見見他。
  就在蘇然呆在屋裡為自己的少女心思發愁之際,桑霓獨自一人走在新倉街的街面上,衣著考究的她與這條市井氣息濃厚的街道極不相稱,有幾個漢子好奇地打量著她,她厭惡地拿著袖子罩在嘴上遮遮掩掩,見到了燃記的大鋪面後,停在店面口駐足觀看了許久,鋪子已經關上了門,牌匾上的大紅綢緞有些褪色了,但依稀可以想象開張時的熱鬧景象。
  桑霓轉了個身,走向對面的店鋪,她見前邊小店的女老闆盯著她通身的打扮,眼神中不乏羡艷,嘴角一翹,拿下了遮著臉的袖子,高高抬起了頭,目光直直地看向前方,一步一頓地往前走,在這裡,她竟有些享受被別人矚目的感覺,這樣才能讓她真切感受到,她不再是那個窮酸的鄉下丫頭了。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4-4 00:37:44

第五十九章

  進入店內,她先拿出絹帕擦了擦板凳才緩緩坐下,撫了撫手腕上的銀鐲子,點了一碗清湯麵。方三娘趕忙燒水下面,挖了一勺豬油放在碗裡,再加入白鹽和剁碎蔥花,面煮開後撈起入碗,加湯,端上桌。
  「老闆娘,跟你打聽個事兒,」桑霓看著飄著薄薄一層油花的面湯,沒有動筷,先指著對面燃記的鋪面,開口問道,「他們家的生意如何?」
  「嗨,別提了,十里八鄉的生意都叫他家搶光啦,」方三娘說著誇張的話,扯過板凳坐在桑霓的身邊,好似這些日子以來的苦水終於有地方倒了,一口氣說了下去,「你說邪門不邪門,一碗值二三十的鮮湯,他們家只賣十來文,還賣什麼香菇醬、木耳粥,我們小門小戶人家的,誰家這麼折騰過呀。」
  「廚子是誰?」
  「沒見過,好像只住著兩個丫頭片子吧。那小院兒神秘著吶,我有好幾次去他們家串門兒,都進不了二門。」
  桑霓無聲地思考著,現在她關在王府,活動不便,而王爺出去了一個月,她還什麼消息也沒打聽出來,王爺一定會對她失望的,她不能讓王爺覺得自己是個沒用的人!所以,她一定要打聽出一些有利的東西來。
  算算她出來已經不少時間了,今天是乞巧節,她還是用著爹爹的名頭,托他把她接回家團聚的,現在時間所剩無幾,她當機立斷掏出一錠銀子,丟給方三娘,笑著說:「這兒有一兩銀子,請你辦個事兒,若是辦好了,後面還有酬謝呢……」
  桑霓走後,方三娘興奮地摸著那枚小小的銀錁子,塞進了袖袋裡又覺得不放心,拿出來放進腰間的荷包,再塞入腰帶裡,才踏實了一些,又看見放在桌上的湯麵沒動一口,面已經泡的脹軟了,她趕緊端在手心,左右看了看,確定桑霓已經走遠了,才呼啦啦吃了起來。
  方三娘吃完一碗面,渾身燥熱了不少,出了一身汗,她用袖子胡亂抹了一把臉上的汗珠子,捏著抹布扇風,正見對面的燃記開了門,陳家小哥走了出來,手裡拿著一卷宣紙,走到屋檐下的廊柱邊,用刷子在柱子上刷了一層漿糊,然後展開紙張貼了上去。紙上抬頭寫了四個大字,她不認識,卻見隔壁家裡暫住的呂姑娘饒有興味的看著。
  這個呂姑娘,比對面的燃記還神秘,不聲不響地就住進了宋嬸子家裡,整日裡也無所事事,就盯著對面燃記的動作,怕不是陳小哥在外面惹上了什麼麻煩吧,想到這裡,她再也坐不住了,最近她總想方設法要跟陳小哥套套近乎,有這麼個現成的理由,她怎麼能放過?
  她用清水洗了一把臉,整理乾淨就過了街道,前往燃記去,走到屋檐下,回首一看,呂姑娘已經回了屋裡,看不見人影兒,她這才放下心來和陳小哥搭話。
  「陳家小哥,忙吶。」最後一個字音一轉,聽起來又嬌又酥。
  「嗯,貼個招工啟示。」陳鵬的語氣客氣又疏離,卻也不得罪人。
  「你一個人撐起一個家業來不容易,可要小心那起子小人算計你,」方三娘不經意間瞥了瞥對面,看陳鵬微笑著看著她,仿佛受到了鼓勵,繼續壓低了聲音說:「這兩天我們隔壁來了個女的,走江湖的,總是盯著你們家呢,你可得小心,若是碰到什麼難處了,只管來找姐姐我,我好歹在這一帶住了十來年,自然比你有些路子。」
  陳鵬舉起雙手,做了一個抱拳手勢,先謝過了她。正巧這時鋪子的門被推開了,晴枝探出了一隻腦袋,看看陳鵬又看看方三娘,她一向不太喜歡這個女的,妖妖嬈嬈的,行為舉止也不大正經,當下也當作沒看見,直接轉頭對陳鵬道:「小妹又做了個新菜式,你進來嘗嘗罷。」說完直接關上了門扇,當一聲。
  方三娘斜斜瞥了一眼,輕蔑地吊了吊嘴角,不動聲色地翻了個白眼,轉眼看向陳鵬的臉色卻立刻柔和了許多,她尷尬地笑笑,輕輕一甩手,勾人的眼神在陳鵬的臉上流連了一圈,才轉過頭離開了。
  陳鵬順著她的背影,看向斜對面宋嬸子家的店鋪,二層小樓上,一個女子伏在窗子上吃桃,吃完的桃核被她一擲,直直朝陳鵬飛來,陳鵬也不躲避,眼看著桃核直接砸傷了廊柱上的招工啟示。
  陳鵬一笑,轉身回了屋子。
  第二天,燃記多了一名長工夥計,人稱呂姑娘。
  呂姑娘長相漂亮,卻看不出實際年齡,有人猜她十幾,也有人說小二十了,雖然年紀不大,行事說話卻很老練,這樣的女子實在少見,很快就成了新倉街茶餘飯後的談資,於是,燃記又一次走進了大眾的眼球。
  其實雇呂姑娘為長工還是蘇然的主意,不可否認她的心裡是有那麼一些女權思想的,總覺得她一個女子行走江湖艱難,如今想安家落戶了,能幫一把也好,所以當呂蓮走進鋪子裡說要應聘的時候,蘇然幾乎沒怎麼考慮就答應了。
  對於呂蓮,蘇然也並不陌生,開張的第一天她就在燃記開伙了,當時她一身女俠打扮,給蘇然的印象極深,聽小陳管事說,她現在是燃記會員的頭幾名呢!
  另一個讓蘇然比較滿意的是,呂蓮就住在對面的街上,她租了宋嬸子的一間屋子,平時上工做活都很方便,蘇然開了每年五兩銀子、二十鬥米的工錢,她也沒有討價就答應了,做事十分乾脆,這也是讓蘇然十分欣賞的,總而言之,就是她跟呂蓮的氣場很合。
  店裡有了一位女俠坐鎮,燃記成了新倉一景,不光吸引了更多的客人前來光顧,連賒欠飯錢的人都少了,蘇然也不再滿足於開一個早飯鋪子了,她想多開闢一些業務來。
  七月的最後一天,凌州城的大街小巷傳遍了一條消息:滇南反了!
  自太祖平定天下七十餘載以來,大惠朝一直休養生息,國泰民安,好日子剛過上沒幾年,怎麼好端端的就反了呢。
  說書先生停了一直以來廣受追捧的《三戰烏塔》,專講起如今的天下大勢:「滇南的百姓不堪苛政,揭桿而反,已經殺過了旦山,直逼京城,京裡的大老爺們拖家帶口,全往北邊逃了。
  「這事兒鬧的可凶,今年新賦每畝又增加一分銀,這已是第三次加賦,滇南沒有分封藩王,自然先緊著他們倒霉,好在咱們凌州有殿下坐鎮,不怕這些刁民。」
  說書先生捏著扇柄,虛晃一招,刷刷揮了兩下,好似真的撂倒了那些反賊。
  「這幫拿鋤頭的農民能幹得過拿刀的兵?我可是不信……」
  「可由不得你信不信,太子殿下親自掛帥,還吃了悶頭虧呢,這事兒可邪門的很,據說一夜之間,上萬匹馬癱了一半兒,軍營裡鬼哭狼嚎,都說有鬼神作祟呢!」
  「哎呦,這可了不得,這幫子不要命的反了天啦!」
  這說書先生是蘇然請來吸引客人的,店鋪裡最近延長了營業時間,她打算等春草園裡的麥子收割了,就做些麵食賣晚飯,現在正是預熱的階段。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4-4 00:37:56

第六十章

  蘇然此時正站在櫃檯後算賬,聞言擱下了手中的賬本。能讓太子親自出馬振奮士氣,看來情形是十分嚴峻了啊。滇南,那不是之前蘇濟銘被流放的地方麼,蘇濟銘死後不到一年就反了,是不是太巧合了些?還有那些馬,不會是那個傻愣頭太子,真的中了誠王的圈套了吧……
  蘇然的手指無意識地撥動著算盤珠子,也不知是不是自己多心了,她總覺得這事兒有誠王的影子摻和其中。
  正在出神之際,櫃檯上蒙了一層陰影,而後一個好聽的男聲說到:「來碗鮮湯。」
  「哎!」蘇然下意識的答應了,一抬頭撞見一雙帶著笑意的眼睛,驚訝的張大了嘴。
  一別月余,誠王的膚色變深了,眉宇間的紋路也更明顯了,卻依舊威嚴不減,氣宇軒昂。不過此刻,他的臉上還難得的藏著一抹柔情。
  看著蘇然驚愕的神情,他輕輕一笑,伸出手掌,在蘇然的頭頂比劃了兩下,笑道:「長高了。」
  突然見到了朝思暮想的人,蘇然此刻卻是石化般說不出話來,她閉上眼睛狠狠眨了兩下,確定他不會消失不見,才露出欣喜的笑容。
  「幾時回的?」蘇然跑到櫃檯後的小門邊招手,示意誠王跟他進院子裡去。
  「今日,」誠王轉頭掃視了一遍鋪面,又看看店里幾乎坐滿的客人,笑道,「做的還不錯。」
  蘇然得意地抬頭挺胸,開了燃記小鋪是她來到這裡以後,最值得驕傲的一件事情。
  「咱們進屋裡說話。」
  於是他們兩人朝小廚房走去,半道上正巧碰見端著托盤走出的呂姑娘,托盤上放著一摞剛剛洗乾淨的碗。她見了誠王,匆匆的腳步突然止住了。
  誠王也見了她,帶著笑容,微微頷首,像是舊識,誠王很少在外人面前露出過笑意,這回讓蘇然有些驚訝。
  「你們——認識?」蘇然有些不確定的問道,這情形怎麼有些詭異呢。
  「她是我的人,不然你以為你這小店能開的這麼順利麼?」
  誠王說出「我的人」的那一瞬間,讓蘇然的心頓時涼了一截,但她沒有繼續多想,也許呂蓮只是他的屬下呢,她知道誠王的麾下是有江湖上的女中豪傑的,想來應該就是這位呂姑娘了。
  蘇然忍著心頭的不適,對呂蓮強笑道:「原來是這樣,這些日子多謝你的照拂了。」
  「不敢當。」呂蓮依舊不卑不亢的說。
  「殿下怎麼不跟我打個招呼呢,我還把呂姑娘當長工使呢。」
  「這樣才不容易引起別人懷疑。」
  話別了呂蓮,他們來到小廚房,蘇然將油燈點亮,昏暗的房間裡多了一絲亮光。
  「白天裡怎麼還關門窗。」
  「自然是方便進園子裡去。」蘇然直接在衣服上擦擦手,有些緊張地瞥了眼誠王,見他依舊一臉笑意,垂著眼神去牽他的手。
  剛一沾到他的皮膚,他們就身處在春草園內了,蘇然立馬放開他的手,卻被他反手握住了。
  但此時的蘇然卻有些彆扭,也許是剛剛和呂蓮的碰面讓她有些不舒服,她有些急切的甩開了他,誠王只當她害羞了,也沒在意,興趣盎然地觀察著春草園。
  一段時間沒見,變化真是不小。地裡除了種滿了各種果蔬糧草以外,廚具、澡盆甚至連桌椅都備齊了,儼然是另一個小家。
  蘇然走到一堆農具旁,挑挑揀揀拿出了一把鐮刀,遞給誠王道:「田裡的麥子熟了,你來割吧。」
  誠王無奈地笑笑,敢情她是把自己當成勞力使喚了,不過既然自己進來了,總不能讓女人做農活兒,於是他也不推辭,將長衫下擺掀起卡在腰帶上,卷起了袖子和褲腿,就下田收割了。以前他隨軍駐紮,戰事平息時他們也會自己種田補充糧草,因此對於農活兒他並不陌生。
  蘇然看著他行雲流水的割麥動作,心裡感嘆,果然是全能的人才,連這些田間的活兒他都會做。她看著誠王起起伏伏的背影,想起了上學時背過的《觀刈麥》,走到誠王身邊,蹲下說道:「我想起了前人寫過的一首詩。」
  誠王忙碌的雙手稍頓,抬起頭看了蘇然一眼,復又繼續勞作,動作卻放慢了許多,像是在等著她接下來的話。
  「足蒸暑土氣,背灼炎天光,力盡不知熱,但惜夏日長。」而後她拿起一隻藤編的籃子,挎在胳膊上,將散落在田畝以外的麥穗拾進籃子裡,接著說,「右手秉遺穗,左臂懸敝筐。家田輸稅盡,拾此充饑腸。今我何功德,歲晏有餘糧,念此私自愧,盡日不能忘。」
  誠王割下最後一茬麥子,直起腰來,雙目炯炯地看著蘇然,這樣的情懷,難得她一介閨閣能夠擁有,這幾句詩意真是說進了他的心坎裡,仿佛他們之間不用多少言語,就能體會到對方的心意。
  當下他頭腦一熱,情不自禁地說道:「待江山平定之後,你我共享可好?你為天下農人造福,我為大惠開啟一個承平盛世!」
  蘇然拾麥的手停在半空,麥穗彎彎,輕輕抖動,幾個眨眼,才緩緩將麥穗放入籃中,她回答不了這個問題,只好抬起頭笑臉盈盈地看著他,轉移話題:「我很好奇,呂姑娘是何時入你麾下的?平常她都做些什麼呀?」
  誠王的一腔熱血,被蘇然的急轉彎弄的不知如何是好,只得順著她的話說:「她是江南鏢局總鏢頭的女兒,她父親走鏢時被烏塔人劫了鏢,身死異鄉,她有一身武藝,便投了奎狼營,三年前隨軍大戰烏塔,也立了不少功勞。」
  原來他們一起出生入死過,蘇然瞬間覺得自己好像處在了一個很尷尬的位置。
  「她很厲害?」
  「是世間罕見的奇女子。」
  誠王毫不吝嗇的稱讚讓蘇然的心一直下墜,即使殘忍,她也必須要弄清楚一件事情,因為,她不想做小三。
  「她是你的……紅顏知己?」
  心上人?
  誠王被這話問愣住了,隨後一臉恍然大悟的表情,無言笑了:「你在吃醋?」
  這是什麼回答?默認了嗎?
  蘇然的心突然酸澀難忍,像被一隻粗糙的老手擰得皺巴巴的,她看著誠王揶揄的眼神,一賭氣,自己出了春草園,將他一個人留下了。
  太陽漸漸偏西了,蘇然坐在昏暗的廚房裡,看著窗稜上的日影一寸寸拉長,停滯的思緒也一寸寸回籠,她深深呼出一口氣,摸摸自己心口的位置,方才自己太衝動了吧,不分青紅皂白就甩手離開了。哎,她好像越來越難以把控自己的情緒了,尤其是遇到和誠王相關的事情,一不小心就會讓她自亂陣腳,難道在這場感情博弈中,自己占了下風嗎?
  「東家,今日的活兒做完了。」呂姑娘的聲音從外面傳來。
  蘇然回過神來,嗯了一聲,聲音沙啞,長時間沒有講話,嗓子都有些乾澀了。
  呂蓮在外面駐足了一會兒,終究還是什麼都沒說便離開了。
  蘇然站起身,捏緊了拳頭給自己打氣,逃避現實不是辦法,她必須回去和他把話說清楚。
  當她再次回到春草園的時候,她已經做好了誠王和她翻臉的準備,卻沒想到他似乎絲毫沒有受到影響,依舊在田間勞作,一畝麥子他已經收穫了七八分了。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4-4 00:38:09

第六十一章

  他一轉頭,見蘇然悄無聲息地站在田埂邊,低著頭踢腳下的泥土,呼出一口氣:「氣消了?你這性子也太衝了,喜怒哀樂全寫在了臉上,叫人拿你一點辦法也沒有。」
  蘇然深吸了一口氣,終於鼓起了勇氣,抬起頭雙眼亮晶晶地看著他,說出了自己的想法:「我雖然喜歡你,」沒想到第一次表白,是在這樣的情況下,「但如果你和別的女人有扯不清的過去,我是不會趟這趟渾水的。」
  誠王聽後,丟下手裡的鐮刀,叉著腰低下頭,止不住地笑了起來,聳動的肩膀起伏不定。
  「沒有你想的那樣,我不過是賞識她的才華,」誠王拍怕手上的泥土,走到蘇然的面前,握著她的肩旁,與她對視,見她的臉上染上羞臊的紅暈,忍不住又加了一句,「小醋罈子。」
  醋你妹!
  在誠王面前丟了人,蘇然為自己的愚蠢行徑後悔了,不過好在是虛驚一場,自己白難受了一個下午,她齜著嘴,露出尖尖的小虎牙,惡狠狠道:「那還有沒有其他人?若是以後再跑出來什麼荷花杏花的,我就,我就跟你割袍斷義!」
  誠王一樂,一曲食指朝她的腦門賞了一個「爆慄」,蘇然捂著被敲疼的腦殼,氣憤難平。
  不過這份親昵的溫存還沒持續多久,另一個變故突然發生了。
  腳下的土地突然天崩地裂般晃動著,劇烈的搖晃甚至讓他們站不穩,雙雙跌坐在地,地底的深遠處傳來了嘯鳴聲,仿佛地下有一個怪物甦醒了!
  一時間天旋地轉,大地轟鳴,這場面太過震撼,駭得蘇然的心都快蹦了出來,她屏住呼吸,跪在地上,雙手緊緊圈住誠王的腰。誠王也緊繃著臉,將她摟在懷裡,單手按著她的腦袋,貼上了自己的胸口。
  晃動足足持續了一盞茶的時間才停下,蘇然被震得頭暈眼花,心口有種作嘔的感覺,好在沒有什麼怪物跑出來,春草園依舊平靜如昔,看來是虛驚一場。
  可是下一瞬間,他們就意識到了一個問題。
  空間變大了!
  他們倆對著這突如其來的變化面面相覷。
  新出現的土地和之前沒有什麼不同,種下去的農作物也沒有受到傷害。待蘇然反應了過來,她立即跑到園子中心的那顆大樹下,抬頭一望,果然,枝椏間又出現了第三朵小金花。
  以蘇然所知道的一些微薄的常識,無論是地震還是火山噴發,都是能量的釋放,照剛剛的情形推測,似乎春草園也在一直在積聚能量,而當能量達到一個頂點的時候,就會釋放出來,從而造成空間的擴大。
  蘇然聯繫前兩次的情況,向誠王做了個簡單的解釋,並說出了自己的推斷:「每次這裡的土地增大都是在收穫之後,難道這裡每收穫一個果實,都是在增加能量嗎?」
  「若真是如此,那便是種的東西越多越快,土地增長的也越快。」
  「可是,我一個人也打理不了這麼多土地了。」八畝地已經占用了她大半時間,除此之外,她還要照料鋪子裡的事情,本就已經忙得腳不沾地了,若再多出幾畝地,一定超出她所能承受的負荷了。
  誠王也沉默了下來,在他看來,春草園當然越少人知道越好,所以不能冒險把任何人帶進來,可是他也不能常在她的身邊,確實幫不了什麼忙。
  他左右環顧了一番,最終提出了一個建議:「我看這裡種的東西太雜了,不如梳理一番,把耕作的時間錯開來。」
  蘇然心裡一亮。沒錯,春草園裡沒有氣候季節的限制,只要種下去就開始生長了,每次她都是逮著空兒就種些東西,所以也一直是雜亂無章的收穫著,越往後去空間只會越大,不如現在摸清各種植物在園裡的生長週期,給它們安排一個合理的種植時間和種植數量,這樣就不至於一時閒來無事,一時又手忙腳亂了。
  誠王見她明白了也不多說,拍拍手上的灰塵,將落在她發間的稻草碎捏了出來,牽起她的手道:「走罷,時辰不早了,我們先出去,近幾日我還會來幫你收麥子的。」
  太陽已經落了山,廚房內一片漆黑,蘇然和誠王甫一出現,就在黑暗裡撞了個滿懷。
  蘇然剛要去開門透光,卻被誠王拉住胳膊拽了回去,他從背後將攬她入懷,下巴磕在她的頭頂,雙臂一寸寸收緊,他身上獨有的沉香味輕輕淺淺的飄散開來。
  「我很想你……的烤甘薯。」
  「撲哧,」蘇然笑了,調整了一個舒服的姿勢靠著他,「你的口味跟昭兒倒是如出一轍,對了,你回來還沒看過他吧,我帶你去見見。」
  「不急,我有很多話想跟你說。」說完這句,他卻沒了下文,蘇然也不催促,就這樣靜靜等待著,心貼著心的溫熱,即使沒有隻言片語,也能默默感受的到。
  「我在俞州的時候,茶飯不思,就想吃你熬的粥,還有你做的醬瓜。」
  「那我再做一些給你帶走。」
  「你隨我一起走吧。」
  「額,那不行,我這裡才剛起步。」
  「哎……」
  誠王把她越摟越緊,臉龐輕輕埋進她的脖頸,溫熱的呼吸拂過她的肌膚,麻麻癢癢的,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害羞什麼,縮著脖子躲避著。
  誠王最後大力抱了她一下,深深吸了一口氣便放開了。
  外面的天色擦黑了,誠王不打算留下吃飯,蘇然只好先去抱小世子了。晴枝聽說誠王駕到,唬得急忙梳妝整理,蘇然搖搖頭,只好先帶著孩子出了屋。
  小世子秦昭邁著小短腿緩緩走著,出了堂屋門,看見誠王的第一眼就站住了腳,好奇地打量著他,誠王微笑著看著對面一大一小兩人朝他走來,恍然有種一家人的感覺。
  「這是你爹爹。」蘇然指著誠王,在秦昭耳邊輕聲說。
  這娃卻不太給面子,嘟嘟嘴,轉過頭一把抱住了蘇然的大腿。蘇然無奈,只得抱起他,走到了誠王面前。
  誠王伸出了雙手,接過孩子,高高舉起,看著他一臉倔強的小模樣,忽而像拋繡球一樣高高拋起,如此反覆幾次,終於把他逗的咯咯咯直笑。
  大概確實想孩子了,誠王提出今天由他把兒子帶回去過一夜,他倒是難得提出這樣的要求,蘇然心想能讓他們父子增進感情也是好的。
  臨走前,她給秦昭準備了一大包東西。
  「這個是小衫,睡前一定要給他穿上,夜裡涼氣重;帶幾隻紅薯走,熬成爛爛的紅薯粥喂下,他才肯睡的;他喜歡啃腕子上的桃核珠子,要看緊了,別讓他吞了下去;這盒藥膏涂在被蚊蟲叮咬過的包上,別叫他抓破了……」細細碎碎叮囑了許多事,誠王嘴角微勾,極有耐心地聽著,但盯著蘇然的眼睛卻一眨也不眨,蘇然都在懷疑他聽進去了沒有。
  「就這些了,從這兒回王府還有半個時辰的路程呢,天色不早了,快快上路吧。」蘇然湊過臉去,在秦昭的臉蛋上吧唧一口,拍拍他的小屁屁,目送著他們回程了。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4-4 00:38:21

第六十二章

  這一晚,蘇然難得睡了一個踏實覺,第二天清晨是被窗外清脆的鳥鳴聲吵醒的,隔壁屋的晴枝倒是早早就醒了,她端了一盆清水進了東屋,放在架子上,見蘇然也醒了,擰了個濕巾給她擦臉醒神。
  「小世子走了,我昨兒一晚沒睡好,總覺得心裡空盪蕩的,平日裡就數我最懶,今兒倒是起了個大早。」
  蘇然笑笑,坐在凳子上讓晴枝給她梳髮髻,聽晴枝絮絮叨叨地說些家長裡短,總覺得日子這麼過才有人氣兒,要是讓她再回到那個古板的王府,想想就膽寒。
  「姑娘明年就十五了,及笄禮卻行不了,哎。」晴枝梳著手中柔順烏黑的頭髮,滿面愁容。
  女子十有五年笄,無婚約者二十而笄。蘇然的終生大事在這個時代算是耽擱了,不過這卻正和她意,在她的觀念裡,最少也要十八歲才能嫁人吧。
  而且說到婚約……蘇濟銘臨終前的那份囑託,應該不算吧。
  梳完了頭,蘇然就一頭扎進廚房,準備今天要賣的湯和粥了,晴枝呆在屋裡坐立難安,最後決定親自去王府接孩子,小陳管事磨不過她,只好雇了車帶她出門了。後院裡只剩下蘇然一個人,她便把廚房的窗戶打開,通風采光。呂蓮也早早地上了工,拿著抹布在鋪子裡擦擦洗洗。
  此時新倉街的街道上還沒什麼人來往,只有四五家鋪子陸續開了門。呂蓮擦完屋裡的桌子,正準備走出門時,赫然看見不遠處的墻根下站著一個人,目光直直地盯著燃記這邊。
  呂蓮眼力極好,一眼就看出此人五官深邃、鼻梁高挺,掖在頭巾裡的頭髮微黃卷曲,一看就不是中原人,此時邊關互市早已關閉,怎麼還會有異域人出沒?她當下就嗅出一絲不正常的味道,突然那人急匆匆地轉身離開了,她當即扔下了抹布,追了出去。
  對面的方三娘看見一陣人影從街道上竄過,好奇地出門張望了一會兒,但誰也沒瞧見,以為是自己眼花了,剛準備回屋,跨在門檻外的那隻腳卻停住了,她一扭頭,燃記的鋪子此時空無一人。
  方三娘的眼珠子滴溜溜轉了一圈,捏了捏袖口裡的銀錁子,見左右無人,便壯著膽子匆匆過了街道,穿過鋪子,直接往內院去了。
  而在同一時間,誠王府的盛暉閣內,誠王穿著一身家常衣裳,親自喂著兒子喝粥,這小子吃東西極挑,每一勺白粥都要配著甘薯丁,不然喂進去也會吐出來。誠王的好耐性已經被磨光了,剛準備發揮嚴父的威儀之時,門外來報:「綠灣小築的桑霓姑娘求見。」
  誠王執勺的手一頓,他都快忘記有這麼個人了,如今那丫頭已經搬出了府,她還來做什麼?況且現在他反而希望注意她的人越少越好,看來一些多餘的事情是該處理了。
  桑霓進屋後對著誠王磕了一個頭,請了安,誠王依舊坐在原處,視線卻沒看向她,先瞪了一眼把米粥吐出來的兒子。
  「找本王何事?」
  桑霓將手中的一冊本子遞過頭頂,輕聲回道:「這是這一個月來,奴婢搜集到的一些消息。」
  誠王沒有接受她呈上來的冊子,先用手巾擦了擦手,才轉過身看著跪在下面的人,聲音聽不出喜怒:「你本事還不小,連出了府後的消息還能打探出來。」
  聽見這類似誇獎的話,桑霓激動的臉色泛紅,她迅速抬頭瞥了誠王的臉一眼,又立刻低下,聲音因為興奮而顫抖:「奴婢無能,打探不到蘇姑娘在內院的消息,只記錄了一些表面行跡。」
  「以後不要再打探她的事情了。」
  「殿下?」桑霓不可置信地抬頭,仿佛自己聽錯了。
  「我會給你家裡一分厚賞,以後你就本本分分地在府裡當差。」
  「可是殿下,他們確實有古怪啊!」桑霓急了,也顧不上什麼規矩不規矩了,跪在地上超前挪了兩步,急切地說,「且不說姑娘在府裡時就有些稀奇古怪,即使出了府,也惹人懷疑,聽說她鋪子裡的東西都賤價出賣,擠兌的十里八方的店鋪都做不了生意……」
  桑霓一口氣說了許多,誠王就靜靜地看著她,沒有開口打斷,眼神卻是越來越冷。
  直到她告一段落了,才接話道:「說完了?」
  無波無瀾的聲音在她頭頂響起,她猛然驚起一身冷汗,她剛剛太造次了!
  她又迅速趴回到地上,貼著地的腦袋一直不敢抬頭,雙肩不受控制地縮了縮。
  「下去!」
  一聲令下,桑霓忙不迭地爬了起來,不敢發出一丁點兒聲音,弓著腰一步步向後退去,最後逃一般出了盛暉閣。
  新倉坊,燃記小院。
  蘇然正在小廚房裡剁著香菇粒,鍋裡的熱油冒了煙,她趕緊將一盆已經切好的香菇倒入,鍋底立即響起了刺啦聲,她拿著大鐵勺上下翻飛,動作嫻熟地加著各種調料,最後拿起一隻小瓷罐晃了晃,糖汁沒有了。
  而此刻,方三娘正躲在小院裡的石磨碾子後端,鬼鬼祟祟地露出一隻眼睛,往廚房裡瞧,敞開的門窗讓蘇然的一舉一動都一覽無遺。
  下一秒,方三娘猛然睜大了眼睛,張著嘴巴定在當地!
  因為她剛才眼睜睜地看著廚房裡的小姑娘,一瞬間消失了!然後後又抱著一隻皺巴巴的「大冬瓜」倏地出現!
  她被這駭人的景象嚇得捂緊了嘴,僵硬地蹲了下去,背靠在石磨上大口喘氣,卻不敢發出一點兒聲音。
  洗淨了哈密瓜,蘇然將砧板放在臨靠著窗口的桌子上,操起一把鋒利的廚刀,將瓜一切兩半,再仔細切成小塊狀,剔了皮,把多餘的瓜皮通通倒入門口的泔水桶裡。最後把切成塊的瓜肉像剁肉末一樣剁成碎丁,一把加入鍋內和香菇丁一起燴著,忙完了這幾道工序,蘇然解下小圍裙,把剩下的哈密瓜拿進春草園裡,打算做幾罈子醬瓜埋進土壤裡。
  方三娘看著她再一次憑空消失,才確定不是自己眼花了,她在外面等了許久,也沒見蘇然出現。這次她深呼吸了幾次,壯著膽子跌跌絆絆地走了出來,雙手合十祈求佛祖保佑,腳步虛軟,心跳如鼓。她此刻只想快些打道回府,路過廚房門口時,看見滿滿當當的泔水桶,咽了一口吐沫,默念著佛號迅速抄起兩塊瓜皮,飛奔似的跑走了。
  而此刻,就在離燃記兩條街遠的胡同口,呂蓮正和一男子拳腳過招,那人一個迴旋踢擦過呂蓮的臉頰,她略一歪頭躲了過去,轉身伸手一劈,直朝對方門面,而對方也迅速抬起胳膊肘,擋下了這一掌,但同時,裹在他頭上的巾帽卻在瞬間被她摘了下來。
  一頭棕黃色的卷髮披散下來,面前的男子三十來歲,眉毛極濃,目露精光,蓄著短糙的絡腮鬍,左邊臉頰貼著耳朵的部位留著一道疤痕。
  呂蓮一見那道刀疤,心裡一驚:「是你!」
  那男子輕蔑一笑,雙手交叉用力一推,將呂蓮推出幾步之外,轉身跑了,呂蓮也不依不饒緊追其後,就在拐彎之時突然迎面飛來幾隻暗鏢,千鈞一發之際,她回身跳了幾個後空翻,驚險地躲過了這些飛鏢。可是,人卻跟丟了。呂蓮看著空無一人的巷道,抹了一把嘴角的血印子,吐出一口血痰。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4-4 00:38:31

第六十三章

  這邊廂,蘇然算著時間差不多了,就回到了小廚房,油煙味也散盡了,她將門窗關好,等著呂蓮前來報菜名,但是過了許久也沒等到一點動靜,她好奇地出了門,來到鋪子裡。
  店裡的呂蓮不見蹤影,卻已經有幾個客人徘徊著,他們看見蘇然,親切地打了招呼,點了常吃的幾樣粥,蘇然笑著臉應了,親自去廚房端早點。雖然想不通,但呂蓮不是個不負責任的人,想來應該是遇上什麼急事了吧。
  好在沒過多久,她就回來了,臉上掛了彩,嚇了蘇然一跳。
  「你的臉怎麼青了!」
  「遇到個找茬的,暫時解決了。」
  「快去跌打館看看吧。」
  「不礙事,」見正在吃飯的客人們好奇地打量著她,為了避免麻煩,她只好說道,「我還是請兩天假罷,等傷恢復了再來。」
  蘇然應允了,從藥箱子裡找出幾瓶跌打油送給了她,才算放下心來,隨後走到櫃檯後,在賬冊上記下了一筆,這算是工傷吧,得給些補貼才是。
  半個時辰後正忙得不可開交之時,小陳管事終於回來了,除了晴枝和小世子,誠王竟然也跟著來了,蘇然正忙得滿臉是汗,邋裡邋遢的,見了一身清爽俊朗的誠王,頓時有種自慚形穢的感覺。
  小陳管事頂替了呂蓮的工作,在前面招呼客人,而誠王則要繼續幫忙割麥子,蘇然把他帶進園裡,先讓他一人忙活,自己還要做完灶上的事情。
  她在臨走前側目看了他一眼,半開玩笑道:「你就不怕我把你關在這裡一輩子?」
  誠王此時已經彎下腰收割了幾茬麥稈,聞言停下手裡的動作,反詰道:「留在你心裡一輩子?甚好!」
  呸,油嘴滑舌。蘇然沒再理他,緊抿的嘴脣卻壓不住勾起的脣角,眉眼含笑地清了清嗓子,倏地消失了。
  因為誠王光臨,燃記今天早早打了烊,蘇然覺得孤男寡女長時間關在小黑屋裡,容易讓小陳管事和晴枝誤會,於是決定換一個地方,以避開他們的視線。
  「去小蘆河的碼頭上。」誠王提議道。
  「那裡人多眼雜的,行事多不方便。」
  「碼頭邊一定有倉庫,你先去租一間倉庫,等麥子割完了就直接放進庫裡去,擇日我再找人來運走。」
  這倒是個避人眼目的好辦法,蘇然聽了他的話,往小蘆河的碼頭走去。新倉坊邊的小蘆河寬約九十丈,水流平緩,來往船隻不少,河對面是成片的農田和青蔥的山巒,隱沒在煙霧朦朧的早晨,也別有一番詩意。
  碼頭邊,纖夫們的腰間套著纖繩,吆喝著整齊的口號,苦力們肩扛兩三袋貨物腳步匆匆,推著小車的賣貨郎穿梭在人群中,兜售著各種小食。
  蘇然在碼頭上詢問了兩個人,才找到了出租倉庫的房主,她挑了一間居中的庫房,約有兩百平米。本來她只打算租一個月,但後來仔細想了想,還是花了三兩六錢銀子,簽下了一年的租約。
  現在園子又擴大了一倍,十六畝地是該好好規劃一下了,她打算把收穫的大宗糧食放進小倉庫裡,以節省出更多的土地來耕種。
  現在地裡一共種了近十種作物,白芨、三七、人蔘、苜蓿、稻麥、花椒和各類鮮菇,而哈密瓜、辣椒、紅薯則是輪番種植的,中草藥的生長週期最長,至少還有兩個月才能收穫,花椒和苜蓿也任憑它們自行生長,花椒樹每半年就能收穫一次,苜蓿草兩三個月也能收割一茬,其他時間都不需要操心,倒是各種菇類需要經常打理,這些蘑菇生長的越來越快,蘇然每天都要挑著采下長得最壯實的蘑菇,饒是如此還有些跟不上它們的生長速度。
  她首先將前段時間出產的紅薯裝袋入庫,少說能有七八千斤,其中有一半是要給誠王帶走推廣種植的,剩下的蘇然就打算自銷了,自從燃記漸漸上了軌道以後,她就一直琢磨著把另一個店鋪也開張了,至於賣些什麼,她心裡已經隱約有了一個計劃的雛形。
  她和誠王花了四天的時間,才把麥子收割脫粒好,基本上都是誠王乾的重活兒,為此他的手上還生了不少倒刺。
  新收穫的小麥比稻谷的產量還高,每畝輕輕鬆松就上了十石,誠王為此感慨不已:「若是天下糧食都能如此多產,我大惠何愁不興盛。」
  蘇然心想那可不一定,糧食一多人口自然就多,宋朝時期占城稻引進中原,大大提高了糧食的產量,可人口也史無前例的突破了一億大關,雖然帶來了不少人口紅利,可當耕地逐漸開墾殆盡,再高產的糧食也會達到極限,這時再出現個天災人禍的,還是民不聊生。
  不過天下興亡這些事情不是她一個女子該操心的,眼下她能把自己種出來的東西惠及更多人,也是好事一樁。
  「過幾日我便要回俞州了,你在這裡一切小心,生意好了難免招人妒忌,和左鄰右裡打好關係,若是遇到難處了,就帶著這枚扳指,去王府求助,我會和長史官交待好的,總之要低調行事,勿出風頭。」
  說完他把手上的扳指拿下,套進她的大拇指上,上面還殘留著他身體的餘溫,蘇然將它拿了下來,貼在自己的眼睛前,透過小圓洞對著他莞爾一笑。
  誠王見此,不自禁地把她抱進懷裡,撫摸著她柔順的發絲,在頭頂印下一個輕吻:「若是……想我了,寫信與我,陳鵬知道如何聯繫上我。」
  蘇然把臉埋進他的胸口,使勁兒蹭了蹭。
  誠王走後,日子一切照常,新收的小麥蘇然留下了幾百斤,一直閒置的石碾子終於派上了用場。
  小院裡,麥粒被石碾子壓得吱咯響,沒有牲口拉磨,小陳管事推得滿腦袋汗水,汗珠子流進嘴裡,又苦又鹹。白花花的麵粉剛被磨出,就被掃落進篩子裡,防止麵粉到處飛揚,蘇然把篩子套入麻袋裡,捏著袋子的邊角用力篩了起來,被過濾後的麵粉就直接落到了麻袋中。
  剛篩好幾斤面,蘇然就迫不及待的倒水和面,第一次和面還掌握不好水和面的比例,她只好慢慢摸索,經過反覆的加水加面的實驗,最後揉出來的麵團才算勉強過關,卻比預料的多出一大團。
  她沒有拉麵條的高超技藝,但她知道一個簡單的做面方法。
  先把麵團成薄薄的面皮,撒上麵粉防止粘黏,再摺疊成一掌寬的面卷,用刀切成一條一條的寬面,就成了一種地方特色麵條。
  最後煮出了一大鍋鮮湯麵,光憑他們幾人是肯定吃不完的,她想起應該和鄰居搞好關係,就索性拿出了所有碗筷,給這條街上的每戶鄰居都準備了一碗,還極有誠意地挨家挨戶送面,除了對面的方三娘不在家外,街面上的家家戶戶都喝上了燃記鮮湯麵,好幾人都豎起了大拇指,這個傍晚比燃記剛開張那會兒還熱鬧。
 
 【上集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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