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紋藝 - 《種出一個太上皇 下》《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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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4-4 00:39: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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紋藝 - 《種出一個太上皇 下》《全文完》
種出一個太上皇 下
作者:紋藝
蘇然利用春草園的作物做起小吃店生意,鋪子每日紅紅火火,
對於不時來蹭飯吃順便與她聯絡感情的秦襄,
她也實在拿他沒辦法,只能放任自己的心越來越傾向他,
誰知平靜的日子沒過多久就被戰亂與水災影響,
糧價飆漲、難民無數,不忍他治下百姓餓死,
她天天勤奮的耕作,種植出更多糧食施粥賑災,
為日後征戰做準備,她還弄出了方便攜帶的肉鬆,
雖然辛苦了點,但他也會於繁忙的軍務中抽出時間與她用飯聊天,
這樣溫馨穩定的感情是她喜歡的,她也以為他們會一直這樣下去,
沒想到現實狠狠給了她一耳光,他竟說為了大業,要娶別的女人?!
是可忍,孰不可忍,她定下周詳計畫決定逃得遠遠,
豈料他的道歉方式竟是以江山為聘,許她母儀天下的後位……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4-4 00:39:32
第一章
【第二十四章 賺錢逛街大采購】
一處低矮的磚瓦房內,兩三件舊傢俱散髮出陳腐的氣味,紙糊的窗戶關的嚴嚴實實,擋住了晴好的日光,院子裡擺滿了花花草草,綠葉蔥蔥,在夏日的早晨,一眼望去格外怡人。
堂屋門口的小爐子上燒著熱水,蒸氣頂起了壺蓋,發出了刺耳的尖鳴聲。
常嬸疾步跨出門檻,吊著眉梢左右打量了一會兒,見沒什麼人走動,自己拿起水壺進了屋。
不一會兒,常叔剪完了一盆盆栽,從花草後走了出來,他蹲在小爐子前,封上了通風口,拿著鐵鉗子在炭渣子中扒拉了幾下,夾出幾塊沒燒透的炭,丟進了旁邊的炭籃子裡。
屋內的炕床上架著一張小幾,上面擺著一個小托盤,用紅布蓋著,只隱隱透出輪廓,常嬸心不在焉地倒著茶水,視線總是不由自主地往上面瞟。
炕上還坐著另一個婦人,梳著高髮髻,眉毛修得極細,輕輕靠著小幾坐著,身為王府體面的管事娘子,她每到這些小門小戶裡,總是習慣地耍耍自己的威風,她看似懶散地歪著身子,摩挲著身上穿的上好綢緞衣擺,眼神裡流露出掩藏不住的自得,看見常嬸投來打量的目光,側過頭用帕子擦了擦嘴角,清了清嗓子。
「您先喝口水,這是我家姑娘帶回來的好茶,叫什麼春的,我也忘了,嗨,反正我是喝不慣。」常嬸也沒閒著,倒完了茶水又拿出點心,恨不得把家裡所有好東西都翻出來,才不叫人小看了去。
「甭忙活了,我喝了碗雞湯才出的門,現在身上還燥著呢,咱們接著說話兒。你瞧,這是王爺賞給你們家的,說你們家男人種花種得很好,合他心意,叫他往後接著好好乾呢!」說著一把掀開了紅布,盤子上整整齊齊地放著四排兩角翹起、中間圓凸,明晃晃的銀錠子。
饒是做好了心理準備,常嬸還是被這銀光閃閃的好東西閃了眼睛。她目不轉睛地瞪著,一時言語全無,手掌攥成了拳頭。直到那婦人再次把紅布蓋上,才回過了神,她連呼吸聲都變輕了,彷彿怕嚇飛了這些寶貝。
「哎呦,叫我說什麼好!我們家常喇子我還不清楚,一輩子都是個窩囊的,怎麼會就入了殿下的眼?回來也沒聽他提起過啊。」
對面那婦人沒再說話,掛上了神秘的微笑,只顧低頭喝茶。
常嬸見了,心中敞亮,輕輕抿了抿嘴,親自動手掀開了紅布蓋,拿出一錠銀子塞給了她,見她依然無動於衷,暗罵一聲,又加了一錠,賠著笑臉道:「請姊姊提點提點我。」
那婦人不動聲色地將銀子塞進袖口裡,胳臂伏在小幾上,靠近了說:「聽說還放了你們家姑娘三天假,今兒應該就能接回來了吧,這可是天大的臉面,我記得當年我們府裡的倪主子,就是兩百兩抬舉的,巧了,這回賞給你們家的也是這個數兒。」
常嬸心裡一驚,隨即一陣狂喜,眉眼間都是掩蓋不住的笑意,她興奮的跳下炕床,在屋子裡來回踱步。
炕上的婦人有些看不慣她這樣輕浮,帶著一絲諷笑低頭喝茶。
屋外傳來了對話聲,打斷了還在喜不自勝的常嬸,她第一反應是衝到銀子面前,拿布蓋住,而後才反應過來屋裡還有別人,有些難為情地笑了。
那婦人臉上的諷笑更濃了,眉梢一挑,順勢站了起來,告辭道:「眼下府裡也離不得我,今兒在這兒躲了回懶,改明兒再找你說說話。」
常嬸連連點頭答應,將那婦人送到屋門口後,腳下生風的折了回去,在屋裡左翻右找,最後把銀子一股腦兒塞進櫃子裡的被褥裡,才算稍稍放了心。
欣喜的心情被人打斷,她有些不悅,皺著眉頭出了屋,見又是前兩日來過的那寡婦,叫什麼方三娘的,正跟自家男人說話,她臉色雖看似正經,可怎麼看都透出一股狐媚味,那又軟又糯的腔調尤其叫她不喜,當下板著臉走來。
「這位嫂子前兒個不是來過了麼,我們家妮子不在家,她如今在王府裡管的事兒多,沒什麼功夫見閒人呢。」也許是剛剛的驚喜衝得她有些飄飄然了,言語間都帶著一股輕狂。
方三娘臉上的笑意淡了,但仍強忍著,她稍稍低下頭,盯著自己的布鞋,鞋面上沾滿了灰塵,她不動聲色地用裙子遮擋了,抬起眼對著常叔道:「那我改日再來吧,若是她回來了就說,她托新倉街的方三娘打聽的事有眉目了。」說罷對著常叔一笑,扭著腰轉身走了。
常叔被她的笑弄得不知所措,看向自家婆娘的眼神有些心虛,常嬸則對著墻角吐出一口唾沫,輕蔑地擠了擠嘴角。
就在方三娘出門之時,剛好碰上挎著包袱獨自走回家的桑霓,她們倆一對視,俱是一愣,桑霓趕緊一個箭步上前,拉著她的手就往自己家裡拽。
「怎麼青天白日的跑來,還有誰看見你了?」
「沒呢,我都挑人少的地兒走,就是走的路遠了,還沒喝上一口水呢。」
常嬸見方三娘沒走多遠又折了回來,還是被自家姑娘帶回來的,心中先是訝異,而後氣不打一處來,臉色頓時不好看了。
她一把拉過女兒,走到墻根下,悄聲數落道:「你怎麼跟這種女人打交道,你現在不一樣了,身分尊貴,得自個兒端著些,少跟這些不正經的人來往。」
「娘你想說什麼?」桑霓心煩,也沒精神理會她,擺了擺手,先帶了方三娘進屋,轉頭對常嬸說道:「誰也別進來。」
自家女兒越來越管不了,常嬸氣悶,走到門口對巷子裡張望著,見巷道裡空無一人,不解地自言自語道:「抬轎子的人怎麼不進來歇歇腳就走了?」
屋裡,方三娘也不待主人家招呼,自己上了炕盤腿坐著,揉著酸痛的腿腳,瞥了一眼茶碗裡的茶渣子,收回眼神自顧自地捶著腿。
桑霓走到桌邊,一眼就瞧見桌上散著的茶葉,是自己帶回來的碧螺春,當即翻了個白眼,拿出新碗泡了茶,端給方三娘,才坐在小幾的另一邊,等著她說話。
方三娘笑著接過,先喝了一口熱茶,潤了潤嗓子,剛準備開口,卻被桑霓一隻手攔住了。
桑霓轉頭看窗子下躲著個黑影,對著窗子提高聲音說道:「娘,你去做飯吧,」她瞅了一眼方三娘,加了一句,「多做幾道菜。」
方三娘這才滿意地笑了,眼瞧著窗外的黑影罵罵咧咧地走開了,她才靠近桑霓的耳邊,耳語道:「那天我偷摸進燃記的小院,本來只打算探探門道,不料……你猜叫我看見了啥?」見桑霓露出不耐煩的深情,她雙手合十念了一段經,咽了口唾沫悄聲說道,「那院子裡住著個妖精!」
桑霓氣得一拍桌子,茶碗匡當一聲,茶水灑出了一半。
方三娘嘖了一聲,急了,「我若騙你,叫我爛了舌根子嚼碎了自己往肚子裡咽,腸子里長蛆不得好死!」她拿出一個絹帕裹著的小包裹,一層層展開,露出兩塊乾癟的瓜皮,說道:「你看,這就是妖果……」
這天,桑霓和方三娘一直待在屋裡嘰嘰咕咕,直到日頭最毒辣的時候,方三娘才出了屋門,頂著一頭烈日,匆匆離開了。
常家東屋裡,桑霓咬著指甲沉思著,她的呼吸越來越重,猛然一跺腳站起了身子,捏著的拳頭不住地顫抖著,她繞著屋子走了兩圈又回到原地,緩緩坐下,手指無意識地將灑落在幾上的茶渣搓成了小球兒。
燃記的小廚房裡,靠墻的位置多了一座鐵製的烤爐,這個烤爐是蘇然仿烤鴨爐特別定制的,除了可以掛烤鴨子以外,兩邊還多了幾排溝槽,可以放入鐵架烘焙一些其他東西。
此時火燒得旺旺的灶上蒸著一籠紅薯,蘇然極快地掀籠,用手指戳了戳,還有些硬,但已經起了皮,容易剝了,她便撤了柴火,減小了火勢,將蒸好的紅薯全部收入竹筐中晾涼。
一刻鐘後,她將已經冷卻的紅薯剝皮切成小長條,一條條放在鐵盤上,四四方方的鐵盤被插進烤爐溝槽中,一把推了進去,一筐紅薯足足擺了四盤,蘇然再次點燃了乾柴排放在爐底,又加了一些碎木炭,關上爐門,慢慢烘著。
她要做的其實是前世很常見的紅薯條,做法不算複雜,經過幾次的失敗後,她才慢慢摸索出來烤成型,為了盡善盡美,她還花了不少錢定做了烤爐,雖然目前投入與產出的比例不太划算,但等第二家鋪子開業了,烤爐就能充分利用了。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4-4 00:39:47
第二章
隨著要賣的東西越來越多,憑她那些三腳貓的功夫越來越不夠用了,之前她不過是仗著春草園裡的特產本就高人一等,所以做出了一些簡單、新穎又可口的東西賣了出去,但是一家店不能推陳出新,就會陷入故步自封的險地,她最近就在絞盡腦汁地想著辦法,希望能盡快走出這個瓶頸。
到底要不要招個廚師進來呢?蘇然又陷入了這個問題。
這幾日天公不作美,接連十日都是陰雨連連,雖然趕走了暑日裡的燥熱,但潮濕的空氣也實在叫人煩悶。
這糟糕的天氣裡傳來的消息也叫人心情低落。
南方戰事越演越烈,隱隱有北上燎原之勢,大批難民開始往北邊逃,一時之間亂了套,分不清誰是民誰是匪。
烏塔人也卷土重來,上萬兵馬逼近俞州,秦襄率領奎狼營眾將士嚴陣以待,形勢一觸即發,然而這樣一來就與滇南亂民形成了南北夾攻之勢。
凌州城在風雨飄搖的世道裡,難得的成了一處平靜安寧的所在,城中的百姓看上去也並不驚慌,茶餘飯後談起這些事情,像說書一樣熱鬧。
但這份平靜究竟能持續多久,沒有人能預測。
雨還在淅淅瀝瀝地下著,蘇然打著油紙傘,剛從外面回來,發絲肩頭都被水氣染濕了。她收起傘斜放在墻根邊,殘留的雨水順著傘流淌了下來。「你說怪不怪,這幾天對面的方三娘,見了我像見了鬼似的,一個勁兒的往屋裡躲。」
「家裡這麼多事兒,你還有心思管旁人吶,」晴枝抱著小世子,坐在堂屋門口看雨,她指著天空掉落下來的雨線,教他說話道,「下雨,下雨。」
見小世子秦昭興趣缺缺,靠在她的懷裡懶洋洋的,她又把手指指向揩著雨水的蘇然,接著道:「這是姑姑,你說姑姑。哎,這孩子快兩歲了怎麼還不會說話,怪叫人擔心的。」
蘇然一笑,走到小世子身邊,把他抱了起來,躲過他伸來拽她頭髮的小肥手,笑道:「這叫貴人語遲,說不定他全會說,只是懶得和你對話,你每次教他說話,他指不定還在心裡笑話你呢。」
晴枝哼了一聲,隨手拿起針線筐做起了繡活兒,沒過一會兒,她抬頭看看陰霾的天空,嘆道:「這天怕是要變了,咱們挖個地窖,多屯些糧食吧。」
蘇然沒有接話,低著腦袋心事重重。
屯糧是她一直在做的事情,如今春草園內的糧食已經夠他們吃上好一段時間了,可是一些生活必需品也得多準備一些才是,她算算手裡的錢,加上鋪子這段時間的盈利,只有五十幾兩,連投進生意裡的本錢還沒撈回來呢,這讓第二個鋪子的開張計畫又不得不推遲了。
這段時間以來,她一直在致力於收集各種種子,枸杞、玉米、韭菜、蘿蔔、山藥等等雜七雜八的品種,蒐羅了一大筐,雖然春草園裡根本沒有多餘的地能全部種下,但她現在的行為,倒有些像世界末日前保存物種延續生命的架勢。
之後日子如流水般過去,直到夏末的某一天,蘇然在春草園裡播種時發現,第一批種下去的白芨終於成熟了。
那片田裡,原本又寬又長的葉子枯萎了,一簇簇地聚攏在一起,看起來平淡無奇。在野外至少得三四年才能收穫的藥材,在春草園內只用了大半年。
蘇然用二齒耙小心地挖出了塊莖,將泥土清理乾淨,留下了一批當作種用,其他的則剪掉莖稈,放進籮筐裡封存好,這一畝地的產量大概有七八百斤,當天就全部被她運到了小倉庫裡。
最近正是缺錢用的時候,亂世之中,草藥應該能賣個好價錢,第二天她就雇了一輛騾車,將新鮮的白芨拖到了無方堂的大門口。
吳掌櫃不在,她只好對著小藥僮說明了自己的來意,很快她就被引入了無方堂的後院裡,不過這次接待她的不是掌櫃的,而是許久沒見的吳大夫。
甫一見到吳大夫,蘇然根本沒有心理準備,著實被驚呆了。
經過了一番對話,她才知曉這家鋪子竟然是吳大夫家開的,憑吳大夫和秦襄的交情,恐怕過不了多久秦襄也該知道她來賣草藥的事了吧。
可讓她意想不到的是,秦襄好像早已知道她會來這裡。
「殿下有過交代,蘇姑娘會再次送藥來小店,老夫一直候著,這回便親自前來迎接。」
蘇然這才恍然大悟,原來當初自己的一舉一動早就被秦襄看穿了,虧她還沾沾自喜,自以為做事隱蔽周全呢。
以蘇然的猜測,吳家和秦襄應該是同一陣營的,她從吳掌櫃口中聽到的無方堂廣收藥材,也是為了替秦襄做好後勤工作吧,畢竟一旦開戰,糧草和藥品都是必不可少的東西。這麼一來,她的這批草藥,最終還是落入了秦襄的口袋裡啊。
「這批草藥可是要銀貨兩訖的!」蘇然捂著籮筐急忙道,稻子和小麥無償提供給秦襄是當初約定好的,可是白白送草藥可不在她的計畫之內。
「自然,價錢也絕不會虧了姑娘的。」吳大夫捋了捋花白的鬍鬚,微笑道。
蘇然松了一口氣,尷尬地笑了笑,她沒有和吳大夫多寒暄,直接就進入了正題。
他們先將這批白芨過了秤,一共七百六十斤,算是不少了,之前她已經打聽好了行情,白芨在這一帶能買上每斤七錢五分左右,那麼這批未炮製過的白芨每斤應該不低於三錢銀子。
果然,吳大夫掂了掂手中的大塊頭,用指甲掐出一道印子,摳開了皮查看品相,最終點了點頭,說道:「每斤三錢八分銀子,姑娘可還滿意?」
蘇然一咬脣,討價道:「再加兩分辛苦錢,湊個整數吧。」
吳大夫無奈笑笑,嘆了一口氣說:「好吧,就依姑娘的價,請姑娘隨我去取銀子。」
最終三百零四兩銀子入了帳,果然還是種草藥划算些,開個小吃鋪,累死累活,每月最多賺上十一二兩銀子,若不是怕晴枝他們擔心生計問題,自己又不好解釋,她還真想關了鋪子專心種藥材。
不過賣草藥也是有風險的,這一行水深,很多老店在業內口碑好,幾乎做著壟斷的生意,她知道自己的斤兩,盡量不去招惹這些老字號,而且若是遇上了市場飽和,那就只有賤價賣出的分。這次靠著秦襄小賺了一筆,也是她的幸運。
蘇然心情很好,拉著小騾車,腳步輕鬆地逛起了街,因為她一心想著要多買些必需品屯起來,於是,賺了錢後的第一件事就是購物啦!
首先要去布莊買布,不光是她自己的,晴枝和陳鵬還有不斷長高的小秦昭都要備一些。
她的衣服大部分是在王府裡住著的時候做的,雖然華美但不耐穿,也太扎眼,自從出府以後,她就換上了粗布麻衣,尤其愛穿柔軟透氣的棉布衣裳。
布莊裡擺滿了五顏六色的布料,蘇然在一匹匹料子前挑挑揀揀,最終看中了一匹棕綠的、一匹鴨青的和一匹檀色的棉布料,每樣各買了三匹,又特地給小秦昭挑了一匹軟緞,另外還買了三匹白絹、三十斤棉花,最後添了一些盤扣之類的小玩意兒,這下林林總總一共花了十五兩三錢多,小騾車上被堆得滿滿當當,布莊的夥計滿臉笑容的送她離開。
之後她又去鞋鋪買了幾雙耐穿的布鞋,尤其是小秦昭的鞋子,從兩歲到十歲的大小鞋她都各備了四雙,抗戰花了八年,誰知道這天下一旦亂了,得多久才能平定,自然是趁著還算太平多準備些。
蘇然拉著滿滿一車東西,用粗布遮蓋嚴實,防止引起別人的注意。雖然逛街的癮還沒過夠,但因出來的時間不短了,她只好加快了步伐往回趕,就在離新倉街還有一刻鐘的路程時,她在街口找到了一家裁縫鋪子。
停車走進店裡,只有一個女工伏在桌上裁料子,她見有人進店,便放下手裡的裁片走來。
蘇然拿出一張紙,遞給她道:「這裡有三個人的身量尺寸,請大姐四季衣服各做兩套,料子我自備了。」
那女工看了一眼停在門外的板車,點頭道:「行吧,把料子搬進來,我估個量。」
蘇然搬進了幾匹布,安排好了每種花樣做什麼衣服,那女工就拿著尺子丈量布匹,裁剪撕拉,忙活了大半天才理清,蘇然先付了九十文定金,約定好一個月後取衣,便帶著剩下的大半布料回去了。
她先去了碼頭上的小倉庫,把買來的東西先搬到倉庫裡,再連同剩下的銀子一齊移到了春草園裡,這些必需品將來可能會成為他們的保命資本,她必須隨身攜帶著。
作者:
大頭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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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4-4 00:39:59
第三章
【第二十五章 前往俞州奎狼營】
蘇然這幾天正在尋找做肉鬆的辦法,她知道成吉思汗當年遠征時,就用肉鬆作為軍糧,保障蒙古鐵騎橫掃歐亞大陸時的營養。
為此她特地諮詢了陳鵬,但見多識廣的他也沒聽說過這東西,想來這裡的草原和她所知道的蒙古還是有些區別的。
另一件比較令人擔心的是,今年的雨勢似乎特別大,雨簾一幕接著一幕,看不到盡頭,再這樣下去,就得耽誤秋收了。凌州城裡的北海龍王廟都被踏破了門檻,家家戶戶幾乎都去拜了一輪,祈求這位鎮雨龍王能夠收收雨水。
潮濕的天氣也不利於風乾肉類,儲存肉製品的計畫只好暫時擱置,蘇然把全部心思都放在了春草園裡。
這個月新一輪的白芨剛剛種下,就又到了花椒收穫的時間,播種和收穫的時點幾乎無縫接軌,做好了田間管理,果然提高了不少效率。
一個月前為晴枝和陳鵬做的新衣服,蘇然自己悄悄去取了,隨後收進了春草園裡,園中如今多了幾口黃木大箱子,分門別類放著各種雜物,小到油鹽醬醋,大到鍋碗瓢盆,甚至還有嶄新的大型農具,應有盡有,這些東西全都封存在一個角落裡,不到萬不得已不能動用。
紅薯除了被烘烤成了紅薯乾,還被磨成了粉儲存了起來,糧食這一塊已經屯積的足夠了,蘇然在屯物清單上又打下了一個勾。單子上列舉的幾十樣東西她已經蒐羅的差不多了,唯獨「肉類」那一欄還空著。
臘肉放置的時間長了,吃下去對身體不好,春草園裡的地都被充分利用了,要養大一些的動物她也沒有那個精力打理,而且養活物和種田不一樣,活的東西變數大,光是飼料就夠她頭疼的了。
園子裡如今只養了小擰≠,牠的飼料都是現成的,不用特地喂食。
小黃被她留在了王府,她本打算等小秦昭再大一些再接過來的,但如今形勢不穩了,搞不好哪天就得逃難去,留牠獨自在王府裡她不放心,而且最近她發現,對門的方三娘總是往她的小院探頭探腦的,見了面卻又怕得連招呼也不打就逃走了,實在叫人捉摸不清她在鬧什麼鬼,因為實在不放心,所以她決定把小黃接回來看門了。
小黃在第二天就被晴枝接回了家,牠搖著尾巴滿院子撒歡,尤其喜歡蹦上石階繞著院墻跑圈兒。
小秦昭對於這個新朋友倒是一點也不害怕,有一次他還壓著小黃的身子抬高腿,想要騎大馬。
小黃適應了新環境,就趴在堂屋的石階上打盹兒,但大概是怕蘇然再次丟下牠,一有個風吹草動就會抬高腦袋,四處搜尋蘇然的身影,就是晚上睡覺也是在蘇然的床下趴著的,蘇然無奈,只好在自己的屋裡給牠搭了個小窩。
幾日後,她收到了秦襄寫給她的一封信,信裡讓她收拾好家當,擇日帶著全家跟隨呂蓮前往俞州與他會合。
看來南方打得火熱,終於還是波及到凌州城了,城裡最近的風向也開始轉變了,原本還談笑風生的百姓們這幾天都開始瘋狂的屯貨,動作快的人已經拖家帶口往更遠的堰州奔去了。
好在蘇然已經把該買的東西都備齊全了,春草園的草地上多了一圈小籬笆,放置著藤編的小雞籠,養了十來只小雞仔,平日裡蘇然就撒一些稻谷喂給牠們,還算省事。
但是凌州城的其他人就沒這麼幸運了,物價飛也似的飆升,糧食賣到了每鬥兩錢銀子,有的人家幾乎傾家蕩產了才能買下一點糧食,原本風平浪靜的凌州城,漸漸有些不受控制了,聽說南門口的坊市為爭糧打死了人,造反的匪兵還未到,自己已先亂了起來。
蘇然的心裡也不好受,自己的幸運和別人的不幸比起來更加讓她難安了,尤其是看見糧行門口那些日夜排隊買糧的人,痛苦和不安時刻壓迫著他們,倒出了錢袋子裡的所有銅錢,卻只能買一小斛米面回家。
蘇然的心情跟著沉重了起來,於是她決定多幫助一些人,雖然有這樣的想法,但她也必須保護好自己,所以這個出頭鳥不能由她來做,想了很久,她才找到了一個合適的人選。
這日午後,她將最新收穫的花椒賣給了無方堂後,和吳大夫坐在鋪子的裡間喝茶,她見藥鋪這幾天也是亂糟糟的,不少藥材都被打包裝上了車,不間斷地運走,藥櫃子上貼滿了售罄的標示,看來他們也打算離開凌州了。
蘇然的心思活絡了起來,她看著外面忙碌的身影,問道:「吳大夫,您這是打算往哪邊兒走呢?」
「犬子是奎狼營的隨軍大夫,此次自然是投奔王爺殿下,說起來和姑娘也是同路呢,這一路上也好有個照應。」
「那敢情好,最近城裡都亂了。」
「戰事還在甘山膠著,朝廷吃了不少虧,人心浮躁,自然就亂了。照理說這一仗不該波及咱凌州,只是旁邊有烏塔人虎視眈眈,城中百姓與其說是怕南邊失利,倒不如說是怕烏塔趁亂打劫。」
「背井離鄉最是辛苦,這一去還不知幾時能回,哎,我倒有心幫幫別人,只是憑我一介女流之力,怕是辦不周全。」
吳大夫聽出了她話裡的意思,沒有迴避,直接道:「哦?姑娘有何想法,若老夫能幫得上忙,定不推辭。」
「無方堂一直以來便以濟世救人為己任,實乃大善之家,若能得你們的幫助是最好不過了,」蘇然先說了兩句奉承話,才接著說正題,「其實此事也簡單,早前王爺交給了我一些糧食,如今我們舉家搬遷,那些糧食也沒法全帶走了,不如低價售予城中百姓,也算是行善積德的好事。」
「姑娘宅心仁厚,這份赤誠之心實在是叫老夫汗顏了。」
蘇然謙虛了兩句,接著說道:「只是我那地方太小,擺放不開,所以懇請吳大夫搭把手,將那些糧食售出去吧。」
實際上是蘇然的鋪子本來就已經很惹人注意了,她在凌州沒田沒地的,若是憑空冒出那麼多糧食來,就更惹人猜疑了,而且在城中糧價節節攀升的當口兒低價賣糧,誰知道會不會發生哄搶之類的亂子,所以這些麻煩事還是丟給別人處理吧,反正她也不圖什麼名聲。
吳大夫微一沉吟,就點頭同意了,這事對他來說不過是舉手之勞。
蘇然和他商定了細節,最終決定等無方堂的鋪子空了出來,就可以把糧食拉來售賣了。
放下心中的大石頭,蘇然輕鬆了不少,她回到碼頭的倉庫裡,把儲存的大半糧食都取了出來,只留下了兩個月的口糧,這些足夠支撐他們到達俞州了,而且用不了多久,新種下去的六畝地就又能收割了,因此沒有斷糧的風險。
過了幾天,蘇然想起了王府裡的靈芝和芳杏,便問起了綠灣小築的近況。
晴枝回說芳杏跟她家男人會留在凌州鄉下的莊子上,看管王府的產業,靈芝和其他人都被安排前往堰州,過幾日就要動身了。
不過一說到桑霓,她忍不住嗤笑了一聲,「姑娘你說可笑不可笑,我去接小黃回來的那天,這蹄子居然還想跟著我們去俞州,我說難道堰州不比俞州更太平?她跟著我們是想去見誰?這話兒才起了個頭兒,就把她臊了回去,這蹄子果然心思不乾淨!」
蘇然笑了笑,沒有在意,她的生命和桑霓應該是再無交集了,也不值得再費什麼心思在她身上,想想她也可憐,沒有了利用價值,只剩下被遠遠打發的分。
無方堂終於整理完畢了,陳鵬親自把糧食運送過去,來回跑了三趟才搬運乾淨。
無方堂開倉濟民,每鬥米只售十文,每人每日限購兩鬥。此消息一出,所有人都紛紛前往,排隊的長龍都出了街道口,還拐了兩個彎兒。
開售第一天發生了小範圍哄搶,不過很快就被無方堂的護院們鎮壓了下來,之後的事蘇然就全不知曉了,專心準備遠行的事。
天空剛晴了沒兩天,又下起瓢潑大雨,新倉街空曠的街道上,一輛馬車孤零零地停在燃記的大門口,雨中的馬兒甩了甩脖子上的雨水,打了個響鼻,這天是蘇然一家出發前往俞州的大日子。
陳鵬撐著傘,扶著蘇然和抱著孩子的晴枝上了車,呂蓮緊隨其後,坐在車板上親自做車把式,她們和陳鵬打了個招呼,先行前往無方堂與吳大夫會合。
陳鵬殿後,角門口的胡同裡還停著一輛馬車,上面放置著此次出行的所有行李,由他單獨駕車。他走進胡同裡,馬車邊已經站著兩位執劍的俠士,並未撐傘,雨水已經將他們澆得渾身濕透。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4-4 00:40:12
第四章
這兩人見了陳鵬,雙雙抱拳致意。
陳鵬也回了一禮,說道:「這些日子,多謝兩位兄台相助了。」
「陳兄不必客氣,我等也是受命於殿下,如今事已圓滿,就此別過,一路上還有其他弟兄照應,請放心。」
陳鵬又一一致謝,告別了這兩人,才一躍坐上馬車,甩開韁繩駕車離開。他剛出了胡同口,突然從旁邊竄出一人,驚得他急忙拉住韁繩。
只見大雨中的桑霓抱著一個小包袱,渾身濕透,縮著脖子,鼻尖紅紅的,一張清秀的小臉慘白,雙眼可憐兮兮地望著他。
陳鵬平靜地與她對視,大概是他太過平靜,桑霓首先沉不住氣了,她撲通一聲跪下,乞求道:「請您行行好,帶我一道走吧。」
陳鵬望著她沒有說話,面無表情地再次甩起韁繩,馬兒小跑了起來,與跪在地上的少女擦肩而過。
一錠銀子滾落下來,磕在石板路上的聲音清脆響亮,最後滾了兩圈,停在了她的手邊,桑霓望著銀子深吸一口氣,咬緊了牙,她憤恨地一轉頭,只見身後的馬車已加速消失在濛濛雨霧之中了。
從凌州前往俞州,原本走陸路的話只要七八天的路程,可從他們出發的那天起,雨水就沒有斷過,道路變得泥濘不堪,車輪時常陷進泥窪中,馬蹄也總是打滑。
總之一路走來意外不斷,弄得人心情好不煩躁,蘇然急得鼻尖上冒出了一顆小痘,晴枝的講話聲音越來越高,陳鵬則是變得更加沉默。
好在同行的吳家諸人對他們多有照顧,不時的派人來幫幫他們,否則光靠他們四人,折騰上十天半個月也到不了目的地。
然而這還不是最糟糕的。
第三天晚上,他們一行人拖著疲憊的身軀,投宿了一家客棧的時候,聽到了一條爆炸性的消息:皇帝駕崩了!
正在喝湯的蘇然聽見這個消息後,差點把湯水從鼻孔裡噴出來。在這個節骨眼上,皇帝突然賓天,意味著太多事情,她都不敢往深裡想。
出了這樣的變故,所有人的心都吊了起來,他們只能放棄留宿的打算,飛奔前往俞州,與秦襄會合。
於是,一行人不分晝夜、馬不停蹄地趕了三天的路,終於在亥時之前到達了奎狼營。
守營的小兵提前得到了指示,蘇然一行人剛到達大營門口,就領著他們進去了。
軍營裡氣氛肅穆,無人喧?,手執長槍的士兵們排著隊巡邏,每個營帳前都插著竹竿,上面掛起了白布,在陰森森的夜晚隨風飄蕩。
蘇然提著裙擺,踩在濕漉漉的泥地上,加緊腳步跟上隊伍。她低著頭不敢亂瞧,這是她第二次進入奎狼營,但和上次比較起來,這一次的軍營顯得更加肅殺威嚴。
大帳內的秦襄一襲黑衣,臂上戴著孝,神情一如既往的嚴肅冷然,只在見到蘇然的一剎那有了一絲微弱的笑意。
「軍營裡規矩嚴,平日裡不要隨意走動。」他提點了兩句,就讓其他人都退下了,只留下蘇然一人。
空盪蕩的營帳裡燈光微弱,秦襄靜靜地坐在椅子上,隔著桌案目不轉睛地看著她,眼神流轉在她紅撲撲的臉頰上,疲憊的臉上掛著溫和的笑容。
蘇然看著他布滿血絲的眼睛,心裡掠過一絲心疼,父親剛剛過世,連最後一面也沒見著,還要和太子過招,又要鎮守邊疆,防範異族,此時此刻的他得承受多少壓力。
蘇然的心中有千言萬語,卻說不出一句話來,她慢慢挪動著腳步,朝著他一步步走去。她來至他面前,緩緩蹲下了身子,執起他的一隻手,握在手心裡慢慢摩挲著。
兩人都沉默了許久,蘇然才忍不住輕語道:「你幾日沒睡了?」
秦襄的眼神微閃,沒有回答,只微微一笑,抽出了手撫上蘇然的臉頰,粗糙的指尖輕輕擦過她柔嫩的皮膚。
「後面的日子會很艱苦,委屈你了。」秦襄的聲音很輕,眼神裡有化不開的溫柔。
蘇然搖了搖頭,一隻手疊上了貼在她臉頰的手上,暈黃的燭光將她的雙眸照得柔和清澈,她歪著腦袋嬌俏一笑。
其實她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秦襄把她帶走,不是因為凌州即將不保,而是他要遠征了!
「行軍打仗多有危險,從今往後你就待在我的身邊,不要離開我的視線,」說完他從面前的桌上拿起一套衣服,抖落開來,是一套鴉青色男裝,「換上這套衣裳,軍營裡不能留女人,以後你就做男子打扮吧。」
蘇然接了過來抱在懷裡,想了一會兒,不確定的問道:「你這樣是為我壞了規矩?」
秦襄笑笑,靠在椅背上沒有說話。
「那晴枝和吳大夫的家眷怎麼辦呢?」
「她們跟在軍隊後方,和其他做雜活的婦人住在一起。」
「那裡可安全?」
「全軍沒有比那更安全的地方了。」一個部隊最安全的地方不是守衛最嚴密的地方,而是最不重要的地方。
蘇然明白了,那地方就是個雜務營,住著一些漿洗縫補的女人,那裡的帳營和軍營之間還有一段距離,這樣一來她和晴枝就離得遠了。
蘇然雖有些小失落,但只要她們一切安好,她也沒什麼可擔心的了,隨軍駐?,日子肯定比在家辛苦多了。
「往後你帶著昭兒住在隔壁的營帳裡。」
秦襄的主帳是由三個連通帳篷組合而成的,中間的帳篷放著沙盤和各種文書,是他平日和部下商議軍情的地方;東邊是他的臥室,有帷幔擋著,看不清內裡的模樣;而西邊的帳篷則是今後她和小秦昭起居的地方,地上鋪著乾淨的藤編地板,地板上還鋪著厚厚的平紋菱花地毯,一尺厚的緞面絨墊占據了大半個房間,兩端放置著扶手枕頭,乾淨的被褥疊得四四方方。
幾天沒有好好睡過一覺的蘇然,剛一坐進柔軟的床墊上就有些困了,她瞥了一眼外面,秦襄還在伏案疾書,便輕手輕腳地褪下了鞋襪,腦袋剛沾上鬆軟的枕頭就進入了夢鄉。
秦襄寫完一份軍策,已是三更時分,他靠在椅背上閉目養神,一想到朝思暮想的人兒就在自己身邊,嘴角不自覺地翹起,一直漂泊的心像是找到了家。
他揉揉抽疼的太陽穴,起身準備去睡一個時辰,卻鬼使神差地轉變方向,步入了她的帳內。
他動作輕柔地坐在床上,撐著身子低下了頭,看著她熟睡的容顏,漸漸出了神。
因為暖和,她的雙頰上染上了一抹酡紅,濕漉漉的嘴脣無意識地動著,他的心裡有一個角落變得溫溫的,軟軟的,像被塞進了一團棉絮,他甚至有那麼一瞬間覺得,坐擁錦繡河山都抵不過她這般酣睡的模樣。
【第二十六章 時局混亂風雲起】
作了一整夜美夢的蘇然是被一個重物壓醒的,她睜開惺忪的睡眼,只見胖嘟嘟的小秦昭露出一口小米牙,趴在她的身上蹬著小腿,而旁邊的不遠處小黃安靜地趴著,看見她睜開了眼睛,興奮地抬頭擺尾,吐著舌頭哈氣兒。
蘇然笑著翻了一個身,把小秦昭抱在了懷裡,張嘴在他藕節般的小胳膊上輕咬了一口。昨夜是他跟著晴枝睡的最後一晚,從今天起她就要做全職保姆了。
她捏著小秦昭的肉肉臉,佯裝惡狠狠的樣子說道:「我可沒有你晴枝姑姑的耐心,你以後給我老實點,不然請你吃竹筍炒肉絲。」
說來也奇怪,晴枝那個潑辣的性子,碰到小秦昭卻是一點兒脾氣也沒有了,真是一物降一物,這下要和小秦昭分開,她還不知多傷心呢。
小秦昭可沒有被她的這番話嚇住,小胖手抓著蘇然的一綹頭髮用力一扯,疼得蘇然叫了起來,罪魁禍首卻咯咯咯的笑個不停。
蘇然氣得仰倒,這娃絕對隨他爹,是個腹黑的種!
帳外的秦襄聽見裡面的熱鬧聲,不自覺勾起了脣角,提筆寫字都有了勁兒,連日來的疲倦感一掃而空。
由於小秦昭這個臭小子的嘴巴越來越刁,已經發展到除了春草園出產的東西,其餘一概不肯吃,蘇然只好親自下廚做他的飯食。
她先去春草園裡拿出了米粉和紅薯粉,和在一起下鍋煮著,再加入切碎的青菜和肉末,慢慢用小火熬著。兩刻鐘後,肉末和青菜都煮得軟爛了才盛在碗裡晾涼,一勺一勺喂他吃了個精光。
之後才輪到她自己吃早飯,大帳內已經擺好了一桌菜。蘇然把小秦昭放在裡間的床墊上,讓他自己玩布老虎,小黃則陪在他的身邊。
來到這裡的第一頓早飯,居然有難得的牛肉,蘇然穿過來的這一年,還是第一次吃上這久違的味道,就是肉質有點老柴了。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4-4 00:40:25
第五章
「奎狼營的夥食不錯呀,還有牛肉吃。」
「是前天老死的一頭牛,今天早上剛送進來的。」
蘇然咬著筷子,又想起了製作肉鬆這件事。
「我以前看過一本書,提到了一種叫做肉鬆的東西,就是把風乾的牛肉搗碎做出來的,整頭牛做成的肉鬆,最後只有一小袋,但營養不比直接吃牛肉差也便於攜帶。」
後面的話不用蘇然多說,秦襄自己也能想的通了。
龐大的糧草運輸一直是個難以解決的問題,不光會消耗大量的人力物力,還常常成為敵軍偷襲的目標,如果真有這種方便攜帶的食物,無疑會大大提高行軍效率。
秦襄想通了這些關鍵後,立馬一聲令下,召集來所有的火頭兵,言簡意賅地說了一下指令,命他們盡快研發出肉鬆來。
底下的人聽了這席話後面面相覷,全都被這聞所未聞的東西弄懵了。
一個看起來比較有經驗的老兵,為難地說道:「殿下說的這肉鬆,聽起來不難做,只是要風乾的話,怕要不少時間,少說也得半年才能製成。」
「不行,最多給你們兩個月,兩個月後不見肉鬆,全部去領軍棍!」
秦襄一句話拍了板,那些火頭兵也不敢反駁,全都苦著臉離開了。
蘇然在營帳內聽著外面威嚇的話語,又丟了一塊牛肉放進嘴裡,嚼得腮幫子都鼓了起來,心裡想的是,權力真是個好用的東西啊!
由於秦襄已經下了軍令,那幫火頭兵們自然不敢怠慢,於是最近軍營裡的炊煙總是不間斷地升起,肉香味也飄出了好幾裡。
有了巨大的壓力,果然動力十足,不出幾天,火頭兵們就送上來三盤不同的肉鬆,請秦襄鑒別,而秦襄並不是很清楚肉鬆到底為何物,只好讓蘇然說了算。
蘇然拿著筷子在盤子裡翻翻揀揀,像法醫檢查屍體一樣仔細。
第一種不太像肉鬆,倒像是牛肉乾,肉質比較柴,她皺著眉搖了搖頭;第二種太腥了,還能看到油膩膩的脂肪,她扒拉了兩下就略過了;剩下的那個看起來還不錯,從賣相上已經有些接近正宗的肉鬆了,蘇然嘗了一小口,沒什麼味道,不過口感差不離了。
「這個不錯,若是再加點鹽和五香調料,就更美味啦。」說完這句話,蘇然就有些後悔了,這是軍糧又不是小吃,還得追求色香味俱全。
秦襄好笑地看著她,把肉鬆捏在指尖細細研磨,吩咐火頭兵就按照第三種的做法,多做幾斤出來。
但是就在火頭兵將要退出之時,秦襄又叫住了他,輕飄飄斜睨了蘇然一眼,補充道:「再做一斤加鹽和香料的送來。」
蘇然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嘴饞的人臉皮薄吶。
秦襄見她這會兒裝乖巧了,忍不住打趣了她一句,「你這是要放在你鋪子裡賣麼?」
咦,這個主意倒是不錯,正好點醒了她。
本著多學一門技能餓不死自己的原則,蘇然興致勃勃地跑到火頭營去偷師了。
火頭兵們知道她是秦襄面前的紅人,對她還挺熱情,教她做菜也不藏私,這肉鬆的做法其實並不難,只是有幾道工序比較繁瑣。
要先挑出一頭牛身上最精瘦的肉,切成小塊下鍋煮熟,然後加鹽和蔥姜蒜、五香料收乾汁,這個步驟就得有耐心,要想完全入味,至少得小火慢煨一個半時辰,接下來出鍋的肉已經完全軟爛了,但還得烘烤乾了才能搗碎。
蘇然把自己親手做的肉鬆放入小瓷壇裡,吃了一口就停不下來了,這味道和她以前吃到的幾乎沒什麼差別!很快小半壇肉鬆就被她消滅了,蘇然意猶未盡地咂咂嘴,居然感到有些飽了。
做成的肉鬆體積只有原本肉塊的五分之一,盛在小囊袋裡可以隨身攜帶,吃一小把就能抵得上一頓飯的熱量,這絕對是戰場上的神器呀!
蘇然在吃得歡的同時,也沒忘記秦襄和小秦昭兩人,她也想盡快讓他們嘗嘗自己的手藝,便卷起袖子再次幹起活兒來。
秦襄的口味偏重,蘇然多加了一些鹽和香料,小秦昭不能吃太鹹,蘇然又單獨給他開了小灶。
在火頭營隨便對付了一頓飯,終於在天擦黑時做好了兩種肉鬆,蘇然分門別類裝好,腳步輕鬆地往回走。
走到半路上,突然從旁邊的營帳裡竄出一個人影,嚇得她差點打翻了手裡的罈子。她穩了穩心神,才發現原來是楊錚這小子,此刻他正笑盈盈地望著她。
蘇然翻了個白眼,重重哼出一口氣。
「你拿著什麼好東西,跟寶貝似的揣在懷裡。」
「要嘗一口嗎?」蘇然一有機會就想賣弄賣弄,她笑咪咪地掀開一個蓋子,露出裡面茸茸的肉鬆。
楊錚好奇地瞅了一眼,捏起一小撮,遲疑地放進嘴裡咀嚼了起來,嘗出味道後一臉驚喜。「有牛肉的味道!這是怎麼做的?」
「秘密!」蘇然賣起了關子,上下打量了他一遍。幾個月不見,他竄了老高,已經比她高出了大半個頭了,此時他的鞋面上全是泥點,衣擺下方也是一片髒污,似乎剛剛經過長途跋涉,蘇然好奇道:「你這是去哪兒了呢,我來了好幾日也沒見著你。」
「我去了一趟南方,」楊錚並未在這個問題上多說,他看了一眼蘇然,似乎有些欲言又止,但最後還是把注意力放在了肉鬆上面,「這味道不錯,再讓我吃一口。」
「這是要獻給王爺的哦,已經被你搶了先。」
聽了這話,楊錚伸出的手又默默地收了回去。
蘇然咧嘴一笑,心中想著下次再多做一些分給他吧。
話別了楊錚,小跑著回到了秦襄的營帳,她獻寶似的拿出了自己忙活了一下午的成果。
秦襄用筷子夾起一小撮的肉鬆,優雅地放進嘴裡,細細咀嚼著,像品鑒美食一般,雖然他沒有多說什麼,卻似乎對她的手藝很滿意,很快就吃完了一盤。
秦昭卻沒有這麼斯文了,他抓起一把就往嘴裡塞,手心和嘴巴上沾的全都是碎末,剛給他換上的乾淨衣裳又被弄髒了,蘇然氣得搶過了小瓷壇,擱在高高的桌子上,讓他構不著。
秦昭見好吃的被奪走,滿臉的不樂意。他踮著腳尖,高舉雙手,目不轉睛地盯著桌上的罈子,啊啊了兩聲後,一臉委屈地看著蘇然,「嘟……嘟……」
得,居然開口說話了!雖然人生的第一句話喊得不標準,把姑姑叫成了嘟嘟,但還是讓她欣慰自豪得很!可是,這吃貨的性子究竟是隨了誰?
秦襄聽見兒子開口了,也新奇地湊了過來,單手把他抱了起來,一臉嚴肅樣,「叫父王!」
蘇然扶額,看來對於哄孩子,他確實是沒什麼天賦的。
然而,小秦昭開口說話帶來的喜悅並沒有持續幾天,就有另一件棘手的事情擾亂了秦襄的心神。
在邊界駐?了幾個月的烏塔人,終於忍不住動手了!
互市關閉了大半年,草原各部落的供給都明顯不足了,這次烏塔人打了頭陣,各大部落在其後推波助瀾,奎狼營是最後一道防線,駐守在戰線的最後方,前線已有兩萬將士在浴血奮戰著。
屋漏偏逢連夜雨,糟糕的事情可不止一件,不過這回還真是雨水作的祟。由於長達數月連綿不息的大雨,各大河口均有決堤現象,俞凌堰三州沿河的幾十個村莊,在一夜之間都被洪水淹沒了,一時之間哀鴻遍野,民不聊生。
主戰場雖然集中在俞州,但仍有不少草原鐵騎趁亂騷擾了凌州,他們打砸搶燒,連著摧毀了好幾條街,鬧得滿城風雨,人心惶惶。
而本該於半個月前遷往堰州的桑霓,此刻躲在誠王府的一處角門口,驚恐地打量著四周,此時她的心裡是又懼又悔,本來她是因為害怕去了堰州就回不來了,才趁亂從王府裡逃了出來的,卻沒想到沒能跟去俞州,倒遇上了這幫野蠻韃子,這下她守著王府等王爺回來的計畫也泡湯了!
她抱緊了懷裡的包袱,裡面足足有一百兩,還是她從家裡偷出來的,現在這些錢放在身上也不安全了,她必須得找個地方藏起來。
街上的一陣騷亂剛剛過去,她聽四周沒了動靜,才低著腦袋衝出巷子,拚命的往前奔跑,她記得芳杏就躲在鄉下的莊子上的,此刻也只能投奔她去了。
誠王的莊子就在小蘆河對面,那條路她認識,但連日的雨水使得河水一路高漲,如今已經漫出了河道。
新倉街的大部分人家都被河水淹了,如今水位已經漲到了膝蓋處,桑霓跑得氣喘吁吁,懷裡的銀子也變得沉甸甸的。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4-4 00:40:37
第六章
她一路狂奔,已經能看見不遠處拴在碼頭石墩子上的小舟了,只要再奔跑過兩條街,她就安全了!
但是,在路過燃記小鋪的時候,她停住了腳,「燃記鮮湯館」這幾個字莫名地燃起了她心中的怒火,她一心認為,如今她落得這般下場,全都拜一人所賜!
憤怒摧毀了她的理智,她從包袱裡左翻右找,終於找到了一小塊墨條,這是她一直隨身攜帶的東西,以前她拚了命的認字讀書,就是為了能離心中的那個人近一些,想不到在學會了幾百個字以後,第一次用上的竟然是這四個字:此處有錢!
桑霓惡狠狠地在嶄新的門板上劃上最後一筆,被浸濕的墨條染了她一手的黑污,然後她從自己的包袱裡拿出一小串銅錢,掛在了燃記的門環上。做完這些,她得意地笑了起來,朝著門上吐了一口唾沫,一甩包袱跑了出去。
突然一陣馬蹄踏著水花奔來,濺起水珠四下飛濺,正在奔跑的桑霓驚恐回頭,一條長鞭迎面飛來,重重打在了她的脖子上,火辣辣的疼痛襲來,她捂著傷口跪倒在地,止不住地咳嗽著。
「下手輕些,是個妞兒,臉壞了玩起來就不帶勁了!」又有一個渾厚嗓音響起,說著一口變了味的官話。
兩匹馬兒一前一後繞著桑霓轉圈兒,馬上的兩個男子發出「嗚哦」的嚎叫聲,桑霓嚇得膽魂俱碎,僵著身子一動不動。
又有一條長鞭從後面纏繞住她的脖子,蠻橫地拉著她站了起來,桑霓被迫仰起頭,腳步錯亂地倒退著,陰霾的天空中,豆大的雨水擦過她的眼睛,砸到了她的臉上,此時一張顛倒的臉龐進入她的視線——寬大的臉龐,濃密的鬍子,滿臉橫肉,披散著幾十條小辮子。
是令人聞風喪膽的草原韃子!
雨水越來越大,砸在瓦礫上的雨滴轟鳴作響,四下裡俱是一片氤氳水氣,潮濕的衣服緊緊貼在身體上,勾勒出少女美妙的曲線,桑霓站在雨中,害怕得瑟瑟發抖。
馬上的男人狂傲地下了馬,揪著她的頭髮拉到了自己的跟前,用力一拍她的屁股,聽見了一聲清脆的響聲,哈哈大笑了起來。
下一瞬間,她就被騰空抱了起來,粗魯地甩到了馬背上,男人也緊跟著一躍上馬,手掌死死壓著她的脊椎,按住了她的兩個穴位,疼得她立刻軟下了身子,無法再亂動。
斷了線的淚珠順著她的臉頰滑落,她終於忍不住嗚咽了起來,因為哭得太過傷心,鼻尖和雙眸都紅腫了,可現在她失去了最後一絲反抗的力氣,眼睜睜的看著停靠在碼頭邊的小舟離她越來越遠,最終淹沒在蒙朧灼熱的淚水中。
風雨悲鳴,燃記的門上一串銅錢隨風飄搖,撞上了門扉,敲打出了一陣凄慘破碎的節奏。
俞州奎狼營內。
剛剛收割完三畝小麥,蘇然又經歷了一次地震般的搖晃後,春草園果然又再次擴充了一倍。
她看著四周廣袤的土地,揉起了太陽穴,這下憑她一人之力是真的打理不過來了。
而最近秦襄忙於部署前線戰事,也根本無暇顧及到她,甚至一連七天她連面都沒見過他一次,每晚入睡前和第二天睜開眼時大帳裡都是空盪蕩的,若不是每天還能見到他用過的茶盞,她還以為他已經離開了這裡,奔赴前線去了。
既然王爺都在玩命似的工作,她也沒有心情躲懶,何況最近她也聽到只言片語,知道外面的洪災已經造成了上千頃農田被摧毀,數十萬人無家可歸,餓殍隨處可見,甚至還有易子而食的駭人消息。秦襄已經開倉放糧了,但僅僅上萬石的糧食,面對數十萬災民,根本是杯水車薪。
蘇然攢緊了手中的耙犁,雖然已經睏倦得眼皮都打架了,但她還是憑著一股意志強撐著,若是她多種出一把稻子,就意味著多了一碗米湯,說不定就能多救一個人的性命。
而且,每回看他一籌莫展的樣子,她總是忍不住地心疼,既然她有能力幫助他,也想多替他分些憂愁。
又一畝田終於犁好了,蘇然癱軟地坐在田埂上,連呼吸都感到疲憊,這回實在撐不下去了,她還是先回去睡個覺。
這幾夜稍有風吹草動她就醒了,沒有一天是睡足了三個時辰的,饒是如此,她也沒能見上他一面。
蘇然收好農具,伸了個懶腰,抱起了隨她進園、此刻正趴在小絨被裡睡得正熟的小秦昭,輕手輕腳地踏出了園子。
剛一出來,她就驚喜地發現,已經十來天未見的秦襄,此刻正安靜地坐在她的床上,低著頭睡著了,大概是倦極了吧。
蘇然輕輕地把孩子放進小床裡,跪坐在褥子上細看他的睡顏,這還是她第一次這麼大膽地貼近他,觀察他。即使在睡夢中,他的眉頭也是緊鎖的。
蘇然的臉離他越來越近,陰影籠罩在他的臉上,嘴脣離他的眉間還有一寸,卻沒有了往前進的勇氣。輕柔的呼吸掃過他的眉毛,秦襄的睫毛輕輕一顫,他突然閉著眼睛攬過了她,將她壓進被褥中。
沒有預兆的,細密的吻落在了她的眉頭、鼻尖、嘴脣和脖頸上,像蜻蜓點水一般輕柔,恍若呵護一件珍寶。蘇然閉著眼睛,雙手緊緊揪住身下的被褥,扯得布面都起了皺。
一盞茶後,他將臉埋進了她的頸窩之中,微涼的臉頰貼上她滾燙的肌膚,她竟有些貪婪地想要更多。
秦襄卻沒有再繼續下去,他直接扯過被褥,蓋在了他們兩人身上,放在被子外的一隻手輕輕拍了兩下,哄著她睡覺。
蘇然也實在太困了,整個人的思維都有些不清明了,她窩在他的懷裡蹭了蹭,找到了一個舒服的位置,安然入睡。
這一晚是有史以來她睡得最安穩的一覺。
第二天蘇然醒來的時候,身邊的秦襄已經離開了,她愣愣地抱著被子的一角,兀自發起了呆。
他們昨晚是同床共枕了嗎?蘇然只覺得神奇,在這個時代,他們之間居然沒有任何彆扭,自然而然地就做出了這樣的舉動。雖然沒發生什麼臉紅心跳的事情,卻感到異常的溫馨,像一道細流淌過了她的心田。
經過秦襄日夜不間斷地部署,俞州的前線終於傳來了好消息,烏塔人在首戰告捷的情況下,居然沒有守住大好局面,接連敗了兩場戰役,這下他們終於受不了了,願意派使者前來講和。
不過讓人意想不到的是,這次前來和談的人物,竟然是他們的大王子巴塔爾。
巴塔爾穿著交領右衽袍,腳踩黑底彩花的絡縫靴,金光閃閃的?帶是他尊貴身分的象徵,他策馬直奔奎狼營,在草原上暢行無阻的第一勇士,卻在營口被幾個小兵攔了下來。
他居高臨下地望了那些小兵一眼,沉著臉眯了眯眼睛,冷哼一聲,才甩開韁繩,翻身下馬。
兩邊的士兵這才自動退散開來,放他入內。
蘇然只遠遠的看了他一眼,為避免被陌生男子衝撞,秦襄把她暫時安排在楊錚的營帳內,此時帳裡空無一人,楊錚也去參加和談了。
蘇然百無聊賴地坐在桌案前,很快視線被桌上的一把小匕首吸引住了,匕首手柄上的裝飾並不是十分珍貴的寶石,只是五顆圍成一圈的白色石子,中間是鑲金的掐絲圓環,看上去就像一朵小白花,蘇然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小雛菊。
上次楊錚送給她的那幾朵小花,都已經風乾成了乾花,她一直保存在春草園裡。她便靈機一動,將它們全部取了出來,用油紙包裹好,疊成方方的小紙包,擱在了他的桌上。
這是他家鄉的花兒,希望這個小禮物能減解一些他的鄉愁吧。這個少年雖然嘴上不說,但她至今都忘不掉他站在湖水邊遠眺家鄉的凄清背影。
經過三天的激烈爭論,雙方終於達成了協議。
烏塔撤兵,五年內絕不再犯,並補償牛羊戰馬若干,遣返所有戰俘,但作為停戰條件,俞凌堰三州必須重啟互市。
秦襄答應了這個條件,關閉互市是朝廷的明令,如今秦襄擅自重啟,也表明了他與當今以太子為主導的朝廷正式撕破了臉。
南方的戰事一直不太明朗,各種勢力錯綜複雜,雖然名義上是亂民起義,但其中還隱藏著各個藩王的影子,尤其以彭王最為活躍。
秦襄在這場混戰中隱藏的很深,他只是挑起了一個頭,但蠢蠢欲動的人不止他一個,誰也不是傻子,會放過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他索性放開了手,借力打力,讓局勢一直混亂下去。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4-4 00:40:49
第七章
她一路狂奔,已經能看見不遠處拴在碼頭石墩子上的小舟了,只要再奔跑過兩條街,她就安全了!
但是,在路過燃記小鋪的時候停,她住了腳,「燃記鮮湯館」這幾個字莫名地燃起了她心中的怒火,她一心認為,如今她落得這般下場全,都拜一人所賜!
憤怒摧毀了她的理智,她從包袱裡左翻右找,終於找到了一小塊墨條,這是她一直隨身攜帶的東西,以前她拼了命的認字讀書,就是為了能離心中的那個人近一些。想不到在學會了幾百個字以後,第一次用上的竟然是這四個字:此處有錢!
桑霓惡狠狠地在嶄新的門板上劃上最後一筆,被浸濕的墨條染了她一手的黑污。然後她從自己的包袱裡拿出一小串零碎的銅錢,掛在了燃記的門環上。做完這些,她放肆地笑了起來,朝著門上吐了一口唾沫,一甩包袱跑了出去。
突然一陣馬蹄踏著水花奔來,濺起水珠四下飛濺。正在奔跑的桑霓驚恐回頭,一條長鞭迎面飛來,重重打在了她的脖子上,火辣辣的疼痛襲來,她捂著傷口跪倒在地,止不住地咳嗽著。
「下手輕些,是個妞兒,臉壞了玩起來就不帶勁了!」又有一渾厚嗓音響起,說著一口變了味兒的凌州話。
兩匹馬兒一前一後,繞著桑霓打圈兒,馬上的兩個男子發出「哦咯咯」的嚎叫聲。桑霓嚇得膽魂俱碎,僵著身子一動不動。
又有一長鞭從後面打到她的脖子上,纏繞了兩圈,蠻橫地拉著她站了起來。桑霓被迫地仰起頭,腳步錯亂地倒退著,陰霾的天空中,豆大的雨水擦過她的眼睛,砸到了她的臉上。
一個顛倒的臉龐進入她的視線——寬大的臉龐,濃密的鬍子,滿臉橫肉,披散著幾十條小辮子。這就是令人聞風喪膽的草原韃子!
雨水越來越大,砸在瓦礫上的雨滴轟鳴作響,四下裡俱是一片氤氳水氣。
潮濕的衣服緊緊貼在身體上,勾勒出少女美妙的曲線,桑霓站在雨中,害怕得瑟瑟發抖。馬上的男人狂傲地下了馬,揪著她的頭髮拉到了自己的跟前,用力一拍她的屁|股,聽見了一聲清脆的響聲,哈哈大笑了起來。
下一瞬間,她就被騰空抱了起來,粗魯地甩到了馬背上,男人也緊跟著一躍上馬,手掌死死壓著她的脊椎,按住了她的兩個穴位,疼的她立刻軟下了身子,無法再亂動。
斷了線的淚珠順著她的臉頰滑落,她終於忍不住嗚咽了起來,因為哭得太過傷心,鼻尖和雙眸都起了紅腫。可現在她失去了最後一絲反抗的力氣,眼睜睜的看著停靠在碼頭邊的小舟離她越來越遠,最終淹沒在了朦朧灼熱的淚水中。
風雨悲鳴,燃記小鋪的門面上,一串銅錢隨風飄搖,撞上了門扉,敲打出了一陣凄慘破碎的節奏。
百里之外,俞州奎狼營內。
剛剛收割完三畝小麥,蘇然又經歷了一次地震般的搖晃後,春草園果然又再次擴充了一倍。她看著四周廣袤的土地,揉起了太陽穴,這下憑她一人之力,是真的打理不過來了。
而最近誠王忙於部署前線戰事,也根本無瑕顧及到她,甚至一連七天,她連面都沒見過他一次。每晚入睡前和第二天睜開眼,大帳裡都是空盪蕩的,若不是每天還能見到他用過的茶盞,她還以為他已經離開了這裡,奔赴前線去了。
既然王爺都在玩命似的工作,她也沒有心情躲懶。何況最近她也聽到只言片語,知道外面的洪災已經造成了上千頃農田被摧毀,數十萬人無家可歸,餓殍隨處可見,甚至還有易子而食的駭人聽聞。誠王已經開倉放糧了,但僅僅上萬石的糧食,面對數十萬災民,根本是杯水車薪。
蘇然攢緊了手中的耙犁,雖然已經睏倦的眼皮都打架了,但她還是憑著一股意志強撐著。若是她多種出一把稻子,就意味著多了一碗米湯,說不定就能多救一個人的性命。而且,每回看他一籌莫展的樣子,她總是忍不住地心疼,既然她有能力幫助他,也想多替他分些憂愁。
又一畝田終於犁好了,蘇然癱軟地坐在田埂上,連呼吸都感到疲憊。這回實在撐不下去了,她還是先回去睡個覺。這幾夜稍有風吹草動她就醒了,沒有一天睡足了三個時辰。饒是如此,她也沒能見上他一面。
蘇然收好農具,伸了個懶腰,抱起了隨她進園,此刻正趴在小絨被裡睡的正熟的小秦昭,輕手輕腳地踏出了園子。
剛一出來,她就驚喜地發現,已經十來天未見的誠王,此刻正安靜地坐在她臥室的墊子上,低著頭睡著了。大概是倦極了吧,蘇然輕輕地把孩子放進小床裡,跪坐在褥子上細看他的睡顏,這還是她第一次這麼大膽地貼近他,觀察他。即使在睡夢中,他的眉頭也是緊鎖的。
蘇然的臉離他越來越近,陰影籠罩在他的臉上,嘴脣離他的眉間還有一寸,卻沒有了往前進的勇氣。輕柔的呼吸掃過他的眉毛,誠王的睫毛輕輕一顫,他突然閉著眼睛攬過了她,雙雙壓進了被褥中。
沒有預兆的,細密的吻落在了她的眉頭、鼻尖、嘴脣和脖頸上,像蜻蜓點水一般輕柔,仿若呵護一件珍寶,吹離其沾染的塵埃。蘇然閉著眼睛,雙手緊緊揪住身下的緞面,扯得花紋都起了皺。一盞茶後,他將臉埋進了她的頸項之中,微涼的臉頰貼上她滾燙的肌膚,她竟有些貪婪地,想要更多。
誠王卻沒有再繼續下去,他直接扯過被褥,蓋在了他們兩人身上,放在被子外的一隻手輕輕拍了兩下,哄著她睡覺。
蘇然也實在太困了,整個人的思維都有些不清明了。她窩在他的懷裡蹭了蹭,找到了一個舒服的位置,安然入睡。
這一晚是有史以來,她睡得最安穩的一覺。
第二天蘇然醒來的時候,身邊的誠王已經離開了,她愣愣地抱著被子的一角,兀自發起了呆。
他們昨晚,是同床共枕了嗎?蘇然只覺得神奇,在這個時代,他們之間居然沒有任何彆扭,自然而然地就做出了這樣的舉動。雖然沒發生什麼臉紅心跳的事情,卻感到異常的溫馨,像一汩細流淌過了她的心田。
經過誠王日夜不間斷地部署,俞州的前線終於傳來了利好消息,烏塔部落在首戰告捷的情況下,居然沒有守住大好局面,接連敗了兩場戰役,這下他們終於扛不住了,願意派使者前來講和。
不過讓人意想不到的是,這次前來和談的人物,竟然是他們的大王子巴特爾。
巴特爾穿著交領右衽袍,腳踩黑底彩花的絡縫靴,金光閃閃的?帶是他尊貴身份的象徵,他策馬奔直奎狼營,在草原上暢行無阻的第一勇士,卻在營口被幾個小兵攔了下來。他居高臨下地望了那些小兵一眼,沉著臉眯了眯眼睛,冷哼一聲,才甩開韁繩,翻身下馬。
兩邊的士兵這才自動退散開來,放他入內。
蘇然只遠遠的看了他一眼,為避免被陌生男子衝撞的風險,誠王把她暫時安排在了楊錚的帳篷內。此時帳篷裡空無一人,楊錚也去參加和談了。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4-4 00:41:00
第八章
蘇然百無聊賴地坐在桌案前,很快視線被桌上的一把小匕首吸引住了。匕首手柄上的裝飾並不是十分珍貴的寶石,只是五顆圍成一圈的白色石子兒,中間是鑲金的掐絲圓環,看上去就像一朵小白花。
蘇然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小雛菊。
上次楊錚送給她的那幾朵小花,都已經風乾成了乾花,她一直保存在春草園裡。這次她靈機一動,將它們全部取了出來,用油紙包裹好,疊成方方的小紙包,擱在了他的桌上。這是他家鄉的花兒,希望這個小禮物,能減緩一些他的鄉愁吧。這個少年雖然嘴上不說,但她至今都忘不掉,他站在湖水邊遠眺家鄉的凄清背影。
經過三天的激烈爭論,雙方終於達成了一致。烏塔撤兵,五年內絕不再犯,並補償牛羊若干,戰馬若干,遣返所有戰俘。但作為停戰條件,俞凌堰三州必須重啟互市。誠王答應了這個條件,關閉互市是朝廷的明令,如今誠王擅自重啟,也表明了,他與當今以太子為主導的朝廷,正式撕破了臉。
南方的戰事一直不太明朗,各種勢力錯綜複雜,雖然名義上是亂民起義,但其中還隱藏著各個藩王的影子,尤其以皇叔彭王最為活躍。誠王在這場混戰中,隱藏的很深,他只是挑起了一個頭,但蠢蠢欲動的人不只他一個,誰也不是傻子,會放過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他索性放開了手,借力打力,讓局勢一直混亂了下去。
烏雲壓城,秋風瑟瑟,奎狼營王帳內。
偌大的帳篷裡鴉雀無聲,當中的地上跪著一名衣衫破爛的男子,誠王坐在寬大的桌案後,看不清表情。蘇然留在側帳裡,長長的帷幔放下,遮擋了外面人的視線。
「你該死!」誠王重重扔出了一隻鐵劍,砸到了面前男子的腿邊。那男子低伏著頭顱,鼻尖幾乎觸了地。
「因為你的自以為是,擅自改變戰術,害死了一千將士,你可知,你的下場如何?」
伏在地上的雙手微微卷曲,極大力地扣住了地毯上的菱花紋。
誠王像在跟自己較勁,急得渾身在顫抖,用完了最後一絲力氣,他虛弱地倚靠在椅背上,蒼涼地嘆了口氣:「崇林呀,你跟了我多少年?」
這一句似悲似傷的嘆息,讓原本一直強撐的男子,終於崩潰落下了眼淚。
「殿下,屬下唯求一死,按軍法處置!」
「死?不,我不能讓你死,當年出生入死的七個兄弟,如今只剩下了你我啊。」
想起往事,崇林忍不住打了個淚嗝兒,張著嘴無聲地痛哭起來,混著血水的口水絲兒流了出來。
「你先下去吧,我雖不要你的命,但軍法不可廢,否則不足以服眾,你……好自為之吧。」
「無論將要受到何種懲罰,崇林都甘心領罰!」
叫崇林的男子退下後,外面是一陣久久的安靜,蘇然在裡間坐立難安,反覆捏著自己的指尖,不確定現在該不該出去安慰他。
就在蘇然還在猶豫的時候,誠王首先掀開了帷幔,站在帳口望著她。蘇然雖然不太清楚發生了什麼事情,但他此刻看起來很悲傷。
蘇然走了過去,看著他向下彎曲的嘴脣,伸出手指按在他的脣角,輕輕向上一提。誠王總算露出了一絲笑意,擁抱著她,撫摸著她光滑的發絲,喃喃說道:「原本我想讓你以嫂夫人的身份見見他,我們三人可以圍爐品酒,暢聊古今,卻沒想到……」
蘇然輕撫著他的背,她能感覺到他僵硬的身體漸漸放鬆了下來,才緩緩問道:「他既然是你最重要的兄弟,你打算將他怎麼處置呢。」
誠王再次將她緊緊勒在懷裡,語氣裡盡是掩不住的痛苦:「要想保住他的命,只能打斷他的腿,關他一輩子!」
蘇然沉默了下來,親如兄弟的人要在自己的命令下變成殘廢,並且終生活在囹圄之中,這個決定對於他來說,無疑於比殺了他還難受吧。也許在將來長久的年月裡,他還要夜夜被今天的決定折磨得徹夜難眠。可若不給他嚴厲的懲罰,又對不起命喪黃泉的將士們,這同樣讓他的良心飽受折磨。
蘇然將下巴磕在他的肩膀上,雙目無神地盯著繁花朵朵的帳頂,思緒紛亂。片刻後,她離開了他的懷抱,將雙手貼上他的臉頰,很認真地和他對視著:「也許,還有第三種選擇呢?」
誠王很用心地聽著蘇然說出了她的提議,本已灰暗的眼神亮了起來。
「同樣是監禁,與其讓他爛在牢籠裡,不如叫他多做一些有意義的事情,再說如今園裡的地確實太多了,我一個人耕種不了。」
誠王顯然已經心動了,卻還是有些猶豫,這件事牽扯到的問題甚多,尤其還把她扯了進來。若是因此給她帶來了危險,這是他最不願意看到的事情。
剩下的話蘇然也不多說,只能讓他自己想通了。她回到了自己的營帳裡,逗小秦昭說話玩。
誠王像烙煎餅一樣,在榻上翻來覆去苦想了一夜。天剛濛濛亮時,他連早膳也顧不上吃,坐在案前急急批了一條軍令:副都統王崇林輕重任意、延誤軍機,即日起革職枷責,圈禁水牢。
他寫完最後一個字,賭氣似的將筆擲了出去,毛筆在地上滾了兩圈,扎眼的墨漬印在了華美的地毯上。他有些急躁地在桌面上敲打著手指,最後一把抄起了手裡的令狀,步履匆匆地邁出大帳。
圈禁水牢是極其殘忍的,水牢裡的水能夠漫到腰腹,牢頂又極低,根本無處可避。下半身終年泡在水裡,遲早會泡爛長蛆。蘇然聽了這些解釋,不禁打了個寒顫。她不動聲色地掃了他一眼,他真的忍心做出這樣的懲罰?
當天下午,王崇林頭戴枷鎖,步履蹣跚地走入地牢。幾步遠的台階下,是一池渾濁的水,泛著陣陣惡臭。原本平靜無波的水面上突然掀起了兩朵浪花,一串水紋極快的遊蕩開來,隱約可見水面下極速的黑影。王崇林的喉結一滾,閉了閉眼,深吸了一口氣,抬腳朝前走去。
「且慢。」在最後一刻,誠王攔住了他。
王崇林不解地回頭,只見誠王抱著手臂,走到地牢門口,對著守門的侍衛吩咐道:「你先迴避。」
侍衛退下後還不到一盞茶的功夫,又從地牢口走進來一個嬌小的身影,雖然穿著男裝,可王崇林一眼就瞧出是個眉目清秀的女子。
一個不認識的姑娘笑盈盈地望著他,這讓他更加摸不著頭腦了。
誠王走到他的面前,冷著臉解開了扣著他的枷鎖,動作粗魯急促,像是憋著一股氣。
而對面的少女竟然當著他的面扯開了衣領,看樣子像是要寬衣解帶!饒是活了這麼大歲數的他,臉也紅了。
接下來的畫面他卻再也沒看到了,因為身後的王爺立即從袖口抽出一條黑巾,蒙在了他的眼睛上。
誠王一邊系著黑巾,一邊無聲地瞪著蘇然。蘇然聳聳肩,這個男人的占有欲太強了,連這樣的小動作也計較,她什麼都沒露呢。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4-4 00:41:12
第九章
眼前一片漆黑的王崇林,感到自己的後腦勺貼上了一隻柔軟溫暖的手,柔若無骨的觸感讓他不禁瑟縮了一下。緊接著他的皮膚觸碰到一種奇妙的涼意,一彈指間,腦袋上的手就放開了,他不知道這是在做什麼,也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只好僵著身體一動不敢動。
沒一會兒,布巾就被扯了下來,與昏暗的牢房不同,明亮的光線照耀得他的眼前一片白光,他眨巴著眼睛適應著。
當視線清晰時,王崇林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他方才連腳步都沒有挪動,為何會出現在這樣的地方?他看著面前依舊板著臉的誠王,不可置信地搖了搖頭,這一定是在做夢!
對面的少女對著誠王莞爾一笑,輕快地道:「剩下的事情你來解釋吧,我去幹活兒。」
蘇然留他們二人單獨說話,自己拿著鐮刀走到草地上,割起了草料。小牛見她靠近,對著她哞叫了一聲,便低下頭自己吃草,而小黃也興奮地從遠處飛奔過來。在軍營裡養狗多有不便,蘇然就把它帶了進來,反正它也更喜歡園子裡的環境。蘇然從自己的荷包裡倒出一小把肉鬆,窩在手心裡喂給它,粗糙的狗舌頭舔的手心癢癢的,她控制不住地笑了起來。
那邊正在談話的兩人聽見笑聲,不約而同地望了過來。誠王原本嚴肅萬分的臉上,難得浮現了一抹柔情。而王崇林則是一臉呆滯,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的視線到底落在了哪裡,此時他還沉浸在巨大的震驚之中,久久無法回神。
「我言盡於此,你自己想清楚。」誠王撂下了這一句話就丟下了他,朝另一邊走去。
王崇林望著那姑娘蹦蹦跳跳地迎了上去,抱住誠王的一隻胳膊,指著面前的黃狗,嘰嘰喳喳說著什麼。而誠王則溺愛地看著她,用拇指輕柔地抹去了她臉上的泥痕,這般珍重疼惜的表情,他還是第一次見到。
王崇林暫時忘記了自己的處境,被眼前自然流露出的溫馨甜蜜感動了,臉上露出了淺淺的笑意。
二哥冷情了這麼多年,如今終於找到了可以呵護疼愛的人,整個人都變得更加有人情味了,他由衷地為他高興。相較之下,自己現在的遭遇,又算個什麼呢?很快他也相通了,這般天降的祥瑞,果然也只有二哥這樣的雄才才配擁有。
為了二哥的偉業,也為了贖自己的罪,他心甘情願留在這裡一輩子!
他家世代都是種田的,到了他這一輩才從戎立了軍功,從小的耳濡目染,讓他對於田間的事情並不陌生。當年光著腳在田裡割豬草的日子,他也是經歷過的。
蘇然和誠王一起開開心心地喂完了狗,她壞笑著把手掌伸向了他的臉頰,有嚴重潔癖的誠王被她的舉動驚得落荒而逃,她笑哈哈地追了上去。
王崇林坐在凳子上,微笑地看著他們嬉笑打鬧,蘇然跑了一圈,才想起這裡還有別人呢。她一轉頭,見王崇林一身破敗的衣裳,頭髮都髒的打了結。
於是她從之前囤積的衣服裡,翻出了一套為小陳管事準備的衣衫,交給他道:「這裡有兩個爐子,那邊有洗澡盆,你燒些水洗個澡吧,然後換上乾淨的衣裳。」
誠王走到她的身後,拿過衣服直接摔給了他,牽起蘇然的手,又恢復了冰冷的面孔。
「回去。」他命令道。
蘇然搖了搖頭,這人怎麼這麼倔呢?
出了地牢的門,誠王帶著蘇然往回走,遠遠地歇在樹林邊的侍衛見他們出來了,忙跑了過來。誠王停下腳步,對他道:「把鑰匙交給我,往後你不用守地牢了,去奎狼營報道吧。」
那小兵驚喜地抬了眼,在奎狼營當兵可比看地牢有出息多了,若是他表現的好,還能往上爬得更高!小兵激動地給誠王磕了兩個頭,興衝衝地離開了。誠王親自將牢門鎖了,鑰匙貼身放好,才隨蘇然一起離開。
從此奎狼營上下都知道,王副都統受了軍法,被關在俞州郊外的地牢裡了。
王崇林果然是乾農活的好把式,動作比蘇然利索多了,力氣又大,能長時間不間斷地做活兒。以前她要花兩天才能做完的事情,他只要一天就全部搞定了。懂得的東西又多,比如某些菜是點播好還是撒播好,紅薯怎樣才能出苗更多,稻麥和什麼植物套種產量更高等等。可以說,以前春草園在蘇然手上只發揮了五成作用,如今在他的手上卻大放異彩。
之前要三個月才能長成的稻麥,在他的精心照料下只需要兩個月,不僅大大縮短了生長週期,產量還明顯提高了,幾乎翻了一番。
看來王崇林才是春草園的伯樂啊。
他花了大半個月的時間,把多出的十六畝地全部開墾播種好了,時間也是錯開的,兩個月後,幾乎每隔兩天就能收穫一畝地。因此種出的糧食成幾何倍數增長,很快就屯到了一千石左右。
洪災發生以後,俞州府一直在開倉放糧,如今糧倉已經快見底了,卻還有大批難民食不果腹。
於是,蘇然提出了設立粥棚的建議。
「雖說下面每天都呈報上來放了多少糧,接濟了多少災民,可真正落實了嗎?越是荒年,那些貪官污吏越心黑呢。」這批糧食究竟有多少入了百姓的口袋,還是值得商榷的,下面遞上來的文書越來越哭窮,就巴望著有更多的災銀撥下去。銀子是撥了一批又一批,效果卻不盡如人意。
南方的戰事一團亂麻,朝廷幾乎管不了北方的這次大災,所有抗災事項,全都由誠王一人扛著。
要花自己的錢,誠王當然慎之又慎。
他用拇指摩挲著杯口,把蘇然的話在心裡過了一遍又一遍,問道:「若是設立粥棚,現有的糧食能支持多久?」
「一天不超過七百五十斤的話,就能一直供應下去!」
誠王當即一敲桌子,決定以奎狼營所在地方為中心,在五里外的東南西北四個方向設立粥棚,每個施粥點每天供應一百斤米,八十斤面,熬粥做餅,施捨給饑腸轆轆的災民。
誠王的設立的粥鋪,供應的是最好的粳米白面!
此消息經過連日來領粥的災民口口相傳,迅速傳遍了整個大惠朝!所有人都稱讚這位年輕的王爺,竟能剩下自己的口糧來接濟災民,實在是世間罕有的一位愛民如子的好王爺。尤其和南方那些腐臭的大老爺們一比較,恨者更恨,親者更親。
四個粥棚合算起來,每天四百斤的米,大約能熬出二十大鍋粥,容納接濟的災民能達到兩千來號人。可是日子一天天過去了,前來領粥的人越來越多,粥棚漸漸有些負荷不了了。
但好在雨時已過,洪水正在慢慢退去。還未至秋分,農時並沒有耽誤。等節氣到了,新一輪的莊稼播種下去,日子就會好過起來,現階段正是最難熬的時候。
蘇然掐準了時間,決定加倍供應米面。如今春草園裡的糧食,撐到秋種時節不是問題。她只跟王崇林交代了一句,他就加倍力氣幹活兒,簡直恨不得把時間捋長了用。幸好春草園裡種莊稼不用除草施肥,他打理起三十畝田游刃有餘。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4-4 00:41:23
第十章
自從粥棚開設了以來,蘇然幾乎沒有一天過得安穩,每時每刻都在想著餘糧夠不夠,米粥熬得稠不稠,她甚至還親自到棚裡視察過。見到那些面黃肌瘦的人喝下了熱滾滾的粥水,發出滿足的喟嘆,她的心裡就有一種難言的幸福感。
原來心系蒼生是這樣的一種感覺,沉重的,充實的,又好像永不滿足似的。以前她從沒想過,一心只想過好自個兒小日子的她,有一天會想盡辦法讓更多的人吃飽飯。也許是因為和誠王處久了,被他的一些憂國憂民、愛民如子的情懷感染了吧。
上半年提供給誠王的麥種,他已經圈出了一頃地,就等著今年秋分種下去了。
誠王妃的陪嫁還有兩百頃土地,如今這些莊子都由蘇然代為管理,她的手頭也留下了一些種子,打算挑出幾百畝地試著種種看。
大災剛過,誠王給他名下的幾個莊子全都免了租子,蘇然也在琢磨著要不要也學學他。
誠王聽聞她的想法後,提出了自己的建議:「免就不必了,少收些吧,畢竟昭兒還小,每年給他存些銀子,將來辦事手頭也寬鬆些。」
蘇然聽了他的話,也把原來的五成地租減少到兩成。
今年的租金是收不上來了,幾乎所有的農田都是顆粒無收,於是她給佃戶們賒了口糧,又賒了種子,讓他們來年補齊。
誠王的粥棚已經聲名遠揚,最近聚攏在奎狼營四周的災民越來越多,幾乎快要達到一萬人的承受臨界點了,有些人遠道而來,排了一天的隊卻也沒能領上一碗粥。
蘇然此時萌生了一個想法:與其僧多粥少,緊巴巴地養著他們,不如招他們做些農活兒。
「雇災民做佃戶?」這天用午膳時,誠王聽了蘇然的建議,停下了正在夾菜的手,不確定地問。
「是啊,現在這些人每天只靠施粥過活,肚子都吃不飽,不如雇他們去種田,給他們一條生路。農忙時節快到了,田裡也卻人手。」
「這個主意我不是沒想過,但這些逃難來的人魚龍混雜,不知根底,弄不好會扯出不少麻煩。何況等災過了,大部分人都是要回原籍的,到時候豈不是白忙活一場?」
果然是自己想的太簡單了麼,蘇然也沒心思吃飯了,心不在焉地捧著碗,眼神渙散,低著頭喝了一口濃湯。誠王看她光喝湯不吃菜,親自夾了一片蘑菇,放進了她面前的碟子裡。
「這道小雞燉蘑菇做的很入味,如今你的廚藝見長了。」
蘇然回過神,聽見他誇獎的話,低著頭得意地笑了。她把蘑菇丟進了嘴裡,扒了兩大口白飯,越嚼越香。
雖然誠王點出了雇災民的風險,但她還是決定招一批人試試。不過為了防止出現棄田回鄉而留下爛尾地的情況,她這次決定只招一批長工,等一年後摸清了他們的人品,再把田地租給可信任的人。
招工告示很快就貼了出去,條件很優厚,包吃住、提供牲口和種子,每年還另發五斗粳米十鬥白面、二十尺布。這樣的條件對於這些朝不保夕的人來說,無疑是極具吸引力的。一時之間,聞風前來應招的人還真不少。
大概也是受到了蘇然的啟發,誠王也決定趁此機會,擴充軍力。他打算在奎狼營之外,再編一支新的軍隊,名字都已經起好了,尾虎營。不過因為沒有得到朝廷的批准,這支軍隊有那麼一點見不得光的感覺。現在他還沒有到了和太子兵戎相見的地步,所以這件事只能私下裡秘密進行。
又到一年露月時,小秦昭滿兩歲了。和去年大操大辦的熱鬧相比,今年他的生日則低調的多。蘇然親自下廚炒了幾樣家常菜,下了一鍋長壽麵,就湊成了一頓生日宴。
沒有賓客祝賀,只有家人陪伴。晴枝送來了親手做的小衣裳,蘇然第一次學做鞋,花了很大心血才給他做了一雙白底小皂靴。烏青的綢面沒有繡花,鞋底很厚實,最適合走路還不穩當的小孩穿。小秦昭似乎很喜歡這雙靴子,握在手裡使勁兒地甩著玩,還想自己穿上。可惜他人小力薄,手腳又極不協調,套了半天也沒把腳給塞進去。
他拿著小靴子,放到蘇然的手裡,奶聲奶氣地說道:「嘟嘟,穿腳腳。」
這是要讓蘇然給他穿鞋,小秦昭還不太會說話,常常詞不達意。誠王從來沒有猜對過一句,倒是蘇然每次一聽就懂。
蘇然把他抱到腿上,握著靴筒往他的腳上一套,肥嘟嘟的小腳丫就塞了進去。再拉著靴筒的兩邊往上提了提,穿穩了之後,才放他下地。小秦昭腳剛沾地,就掄著小短腿跑到了誠王身邊,一把抱住了他的大腿,仰著腦袋看著他。
誠王抱起了他,叉了一碗麵條,親自喂他吃。他做這些事還有些不順手,但蘇然沒打算幫他,她覺得男人帶孩子的時候有種別樣的魅力。
小秦昭抿著一根麵條,刺啦一聲吸進了嘴裡,呵呵笑了起來。
「好好吃飯,不許拿糧食開玩笑。」誠王雖然說著嚴厲的話,神色確是柔和的。
小秦昭瞪著無辜的小眼睛,聽話地咀嚼著面,一口咽了下去。喂完了面,又喂他吃了一碗蛋羹,才放他下去自己玩了。
這下才輪到蘇然和他兩人吃飯。
小輩先吃飯先離席,這在古代是敗壞規矩的,也只有在秦昭生日的這一天,誠王才這樣放縱他。平時他對待兒子,也是以嚴厲居多,小秦昭雖然不像寶玉怕賈政一般怕自己的爹,但也不敢過分違逆誠王的意思。從他小小年紀開始,誠王就建立起絕對的父親權威。
蘇然給誠王斟了一杯酒,又給自己倒了一杯,舉起手中的酒杯,先敬了他一杯。
「景鴻,謝謝你。」這三個字她很早就想對他說了,千言萬語在腦海中過了一遍,最後只匯成了這一個詞。她想今生有幸能和他相遇,無論最終他們的結局如何,她都不會後悔的。
誠王執起了手裡的杯子,帶著笑意仰頭而盡,馨香的酒水沾濕了他的脣瓣,亮晶晶的。
誠王凝視著她的眼神,神色漸漸變得專注認真,他緩緩低下頭,兩人的臉越來越靠近,蘇然都能夠聞到他呼吸中散髮出的酒香味。
「殿下,有急報!」帳外傳來一聲不適宜的喊聲,原本情動的氣氛瞬間當然無存。蘇然急忙扭過了臉,把酒當做茶一般灌著,她只想找些事做以掩飾自己的尷尬。
誠王拿過了她手裡的酒壺,伸出拇指按了按她脣角的酒滴,若有似無地擦過她的嘴脣,極具挑逗意味,蘇然的臉瞬間更紅了。
誠王擱下酒壺,忍著笑意,轉身離開營帳。他掀開門簾,外面站著的楊崢朝裡面瞥了一眼,看見了蘇然後撓了撓頭,憨憨一笑。
誠王在他的肩膀上重重拍了兩下,疼得他齜了牙。直到誠王走遠了,他也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惹得上司不爽了。
這天奎狼營裡,從南方來了兩個人,帶來了一條不太樂觀的消息:太子登基了。
「戰事絆住了他幾個月,他也是時候按捺不住了。」誠王的指尖玩弄著一把斷箭,這已經成為了他的一種習慣,每次他在議事時,都喜歡摩挲著這把斷箭。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4-4 08:28:54
第十一章
「可是沒有先帝的傳位遺詔,也沒有傳國璽印,如此魯莽登基,恐怕不足以服人心。」一位老者坐在側邊的太師椅中,佝僂著腰背,滿臉褶子,一雙精明的小眼睛閃動著光。
「彭王拒不臣服,已經在容城自立為王了。」另一邊的椅子上,一個腮幫子突出的壯年男子接著說道。
「我這位皇叔,還是這麼心急吶,」誠王聽了這話,一笑而過,站起來對身邊的這兩人說道,「南方的事情暫先撤出,由他們二人去鬥。兩位先生此行辛苦了,我已命人備好了氈包,明日我們再詳議。」
事情到了這一步,一直都還在他的計劃之內,只是突如其來的洪災為他添了一些麻煩,果然是上蒼要磨練他麼。為此他不得不改變策略,只能先把老師從南方調回來了。
何況已經過了一年,他們父女二人,也是時候相認了。
晚間,當蘇然聽說自己的父親還沒死的消息時,先是震驚,繼而欣喜,最後恐懼。
蘇濟銘可是最了解他女兒的一個人,可她對蘇然的過去一無所知。憑她的這點道行,在他面前說不上兩句話就被打回原形了吧。到時候露餡兒了怎麼辦?以蘇濟銘的手段,會讓她不得好死吧。
凌遲?沉塘?火炙?五馬分屍?
躺在床上的蘇然越想越害怕,臉色一片烏青,抱著被子滾來滾去。
她無聲的哀嚎著,難道真的要裝失憶麼?
蘇然拿著誠王妃的嫁妝單子研究了許久,發現其中一處莊子離奎狼營不遠,做騾車的話大約一天的功夫就到了。
她請誠王派人去摸了摸底,一共只有兩百多畝地,算是所有陪嫁莊子中的邊角料了。以前也是租給佃農種的,但那邊地勢較低,這次受災最為嚴重,幾乎成了荒地,佃戶都跑了大半。
蘇然這次招了一百號壯勞力,打算近期就把他們送過去。她先派小陳管事去修葺屋舍、采買牲口和農具,做一些前期的準備工作。
出發當天,蘇然把二十石麥種裝上了車,細細囑咐道:「如今形勢不大好,你們一路小心,若是遇上搶糧的,還是保命要緊。」
又交給陳鵬一百兩銀子,接著說:「添幾頭水牛和驢子,剩下的錢你看著辦吧,別委屈了自己。」
陳鵬一一應了下來,騎上了騾子,先領著十多個會修屋子、會打傢具的長工走了。
忙完了這件事,蘇然就暫時丟開手了。眼下還有另一件更嚴峻的事情盤桓在她的心頭,簡直讓她如臨大敵。
探子來報,蘇濟銘已經啟程前往俞州了。
蘇然思前想後想破了腦袋,也只想到了一個辦法來應對接下來的情況。
這兩天,她對著誠王使勁兒撒嬌,說自己太思念晴枝了,呆在軍營裡太無聊,想跟她嘮嘮嗑。誠王禁不住她磨,只好同意了。
有了誠王的許可,她就抓緊一切時間,從晴枝那裡惡補以前在蘇宅的事跡。可是她也不敢問的太露骨,只能在聊天的時候盡量套一些話出來。
「晴枝,你的家人呢?」
「我也不記得了,打小我就被人伢子賣了進來。這次大災,我看到處都有賣兒賣女的人,想來當年我也是這麼被賣掉的吧。」說起這個,晴枝並沒有特別的情緒,從始至終都很平靜,蘇然便繼續套話。
「那你跟著我有不少年了吧。」
「可不是呢,姑娘穿開襠褲的樣子我都見過呢。」
「去去去,沒個正經,」蘇然佯裝錘了她一拳,喝了一口清茶,看似不經意地提了一句,「那你覺得我爹是個什麼樣的人?」
「這倒奇了,姑娘怎麼反倒來問我?」晴枝把針線籮裡的碎布碼成卷兒,用絲線一隻只捆好,抬起頭認真想了一會兒,接著蘇然的問題答道,「老爺,自從沒了夫人以後就不大笑了。嗨,這些話也不是我這個做下人的該議論呢。」
蘇然被她這樣高的職業素質急得冒汗,什麼都不肯說,她還怎麼打探消息吶。
她只好沒話找話,隨口問了一句:「咦,你見過我娘嗎?」
晴枝停下手裡的活兒,奇怪地看著她:「夫人三年前才沒的呀,那時候姑娘已經記事了吧。」
「咳咳咳,」蘇然喝了一口水被嗆到了,她可不敢再胡亂說話了,沒得什麼情報都沒套出來,還把自己給賣了。
她只好改變策略,直面出擊:「這不我爹快回來了,我得送點禮物表表孝心,就是不知道該送些什麼呢,你可知道我爹的喜好。」
「姑娘這話就是玩笑了,我在姑娘屋裡當差,哪裡知道老爺的喜好?」說罷眨著眼睛盯著蘇然望,直把心虛的蘇然看得落荒而逃。
這條路行不通,蘇然只好轉向攻克誠王。
這天吃過飯,誠王難得有興練大字,蘇然見他興致好,就做了一道炸春捲,給他作為飯後小點。誠王挺喜歡吃她弄出來的這些小花樣的,他夾起一塊熱乎的咬了一口,嗯,是他喜歡的雞蛋豆腐餡兒的。
「錦鴻,我爹什麼時候到呢?」
「三日後。」
「啊!這麼快?」蘇然一驚,拿在手裡的春捲還沒咬下,卻怎麼都沒了胃口。
「一路走走停停,已經耽擱了不少時日了。」
「可是,我還沒想好送些什麼禮物呢,」蘇然眼珠子一轉,靠近了誠王身邊,腆著臉笑道,「殿下幫我想想主意唄。」
誠王一本正經地想了小一刻鐘,才說道:「你是老師的女兒,送什麼他都會喜歡的。」
蘇然強撐著笑臉,暗道:廢話,誰要聽這個。
蘇然沒有氣餒,再接再厲地說:「那錦鴻,你管我爹叫老師,我爹都教過你什麼呀?」
「四書五經,兵法策論。」
「就這些?」這時候他怎麼犯了說話節省的毛病,得再多說些才好吶。
誠王卻是理解錯了這話的意思,以為她是在嫌棄自己的學識淺薄,挑了挑眉,背了一段書:「人一能之己百之,人十能之己千之。果能此道矣,雖愚必明,雖柔必強。」
見蘇然一臉茫然地看著他,他搖了搖頭不再理她,繼續在紙上練字,卻寫下了「愚者多貴壽,賢者獨賤?」這樣的一行字。
蘇然被他突如其來的高貴冷艷的氣質震懾住了,只好抱著一盤子春捲躲到角落去吃了。
蘇然上躥下跳了幾天,也沒打聽出和她心意的消息來。眼看形勢實在是迫在眉睫了,她只好歇了心思,專心準備見面的禮物。她本想著做些鞋襪衣服,因為這些是最安全的禮物,萬能乖乖牌嘛,但她不知道蘇濟銘的身量尺寸,只好變為發揮自己的長處——做菜。
可是她又不知道蘇濟銘的口味,怕他有什麼忌口的食物,所以也不敢準備大葷大腥的菜。
這兩天她就為菜單絞盡腦汁。
宮保雞丁、魚香肉絲、西紅柿炒蛋、麻婆豆腐、菌菇素鍋,這幾樣雖然平常,但幾乎沒有人不愛吃吧。
她剛寫好這幾樣,又煩躁地把後面三個劃去了,西紅柿、辣椒和菌菇,都要用到春草園裡的出產的蔬菜,蘇然還不知道蘇濟銘知不知道有這麼一個空間的存在呢。
作者:
大頭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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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4-4 08:29:06
第十二章
她揉了揉腦袋,感覺快要被逼瘋了。煩躁地揉皺了紙張丟在一邊,哀號一聲,趴在桌子上欲哭無淚。這比受刑還難受啊,蘇濟銘果然厲害,他還什麼都沒做,就讓她自亂陣腳了。
即使再盼著時間走的慢些,這一天還是來了。
一輛馬車悄悄地駛進了奎狼營,誠王親自迎接,蘇然站在他的身後,緊張地嘴脣發白。同時迎接的還有兩個不認識的男子,一個駝背的老頭,一個大臉盤男子。這兩人蘇然之前沒見過,看樣子像是誠王的近身寵臣,但她此時也沒有心情了解別人的事情了。
車轆將地上的泥土壓出了深深的褶印,進入營裡行駛了一丈遠便停了下來。
蘇然伸長了脖子張望,交握的雙手一片冰涼,一個身影踏出了車門,蘇然的呼吸漸漸加快。蔚藍的天空下,一個俊逸的男子挺直了身子,朝著她微微笑著。
蘇濟銘一點也不像四十幾歲的人,他的發絲雖有些發白,上嘴脣蓄著一排小鬍子。但五官俊秀的很,皮膚也十分緊致,看起來只比誠王大上幾歲,完全符合一個帥大叔的標準。蘇然感概,男人果然是時間的寵兒啊。
他下了車後,剛準備掀開袍子給誠王行跪禮,誠王連忙上前兩步扶著他的手臂,緊緊握著他的手,顯得有些激動。
蘇然之前種種的擔憂恐懼,在見到蘇濟銘的那一剎那便不翼而飛了,只覺得一陣親切欣喜,她不由自主地朝前走了兩步。
蘇濟銘也見到了她,也滿臉慈愛地望著她,這讓蘇然的心都變得更加柔軟了。就好像被遺棄的孩子突然見到親人,她的心裡冒出一股酸酸的委屈感,眼眶也跟著濕潤了。
「然兒……」蘇濟銘的聲音極有磁性,這一聲叫喚她雖然第一次聽到,卻有一種難言的熟悉感。
當然,她已經不是原來的蘇然了,可她依舊是他的女兒。
蘇然跪了下來,給他磕了一個頭,淚眼汪汪的說:「父親,女兒能有今日,全靠父親的愛護成全。如今女兒重活一回,過去的紛紛擾擾,就隨它去吧。從今往後,女兒一定好好孝順您,陪伴您,照顧您。把您當作女兒一生中,最敬重的人。」
一隻溫暖的手掌扶起了她的胳膊,將她托了起來,蘇濟銘愛憐地摸摸她的頭髮,笑道:「你說的這些話,倒叫為父以為你犯了什麼錯兒,」他把蘇然額前細碎的劉海撥弄順,從近處打量著她的臉。瞧著一年未見的女兒養的水靈靈的,滿意的笑了,「你如今這樣很好,之前你吃了不少苦,為父今後會好好補償你的。」
父女情深了好一會兒,身後的兩人才上前來拜見,他們在蘇濟銘面前都自稱下官,看來是以前的同僚。蘇然從他們的零星幾句對話中了解到,駝背老者姓李,大腮幫子姓鄭。幾人寒暄了一陣,就各自回了。
蘇濟銘站在原地,指揮著十幾個小兵,卸下馬車上的行李。從車上搬下了十幾個大大小小的箱子,看起來都很重的樣子,最小的一隻匣子只有一尺長寬,也要兩個人才抬得動。
蘇然亦步亦趨地跟在他的身後,最初的激動和愉快過後,她又陷入了巨大的壓力之中,眼下更是一句話也不敢說,盡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早在幾天前,她就從誠王的大帳中搬出來,住進了一個單獨的氈包。蘇濟銘來了以後,她自然是要跟父親生活在一起。這也是最讓她感到不安的地方。
沉重的行李花了大半天的功夫,終於全部搬入帳內,蘇濟銘點了點數目,確認無誤後,向蘇然招了招手。
蘇然聽話地走到他的身邊,看著他輕輕掀開其中一隻箱子的蓋子。
一片金燦燦的強光閃瞎了她。
刻著牡丹吐艷的木箱蓋大敞著,蘇然瞪大了眼睛,望著只有在電視上才看到過的一整箱金條,驚得嘴巴都合不攏了。
「這一箱給你做嫁妝,如何?」蘇濟銘拿起一條金塊,放在她的手心,笑道。
蘇然以為他在開玩笑,趕緊把這燙手山芋放了回去。末了還在衣服上擦了擦手,她自己也沒意識到,手心裡已經汗濕了一片。
蘇然伸出手指一揮,指著面前全部摞起來的箱子,悄聲問道:「這麼些,全都是金子嗎?」
蘇濟銘笑著點點頭。
蘇然倒吸了一口涼氣,不可置信地說:「這麼多金子,就這麼,隨馬車運來的?額,女兒的意思是,沒有鏢行護鏢之類的嗎?」
蘇濟銘見她一臉憨相,情不自禁地笑了:「這一年你長了不少見識,連鏢行走鏢都摸清楚了。」
蘇然聽他這麼一說,怕引起他更多的懷疑,立即閉了嘴。蘇濟銘將匣子合上,吹了吹蓋子上落下的灰塵,繼續說:「誰能想到一個已死之人的車裡會有金子呢?」
這麼多金子加起來恐怕有上萬兩,蘇然當然好奇它們的來路,但這些問題不是她能問的,她只有緘默地站在一邊,低頭裝乖巧。
蘇濟銘檢查完金子,就不再搭理這茬了,好似箱子裡面裝得都是石頭,一點也不上心。
他坐在軟榻上,拍了拍身邊的位置,示意蘇然也過來坐下。蘇然踩著小碎步,盡量走得像個大家閨秀般優雅端莊。
「在爹爹面前還這麼拘謹嗎,你以前可是匹小野馬呢,」蘇濟銘抹了抹她脖頸邊皺起的交領,輕輕嘆了一口氣,「殿下的信裡已經跟我交代了,你母親的春草園,果然由你繼承了啊。」
突如其來的一句話,嚇得蘇然的冷汗刷地一下滲了出來,原來他什麼都知道了!
蘇濟銘不在意地笑笑,眼神透過了她像在看另一個人,說話聲也變得輕飄飄的了:「阿玲若是知道了,也會高興的吧。」
蘇濟銘沉浸在回憶中,蘇然也不敢打擾他,皺著眉頭一臉憂愁,仿佛也陷入了思念亡母的沉痛之中。
半晌,蘇濟銘深深吸了一口氣,看著女兒的眼神愈發輕柔:「聽說你自己還開了個鋪子?」說道這裡也不知他想起了什麼好笑的事情,右手握成拳頭捂在脣邊,輕輕笑了起來:「你呀你呀,還是這麼胡鬧,將你託付給殿下,難道不合你的心意嗎?爹爹當初九死一生,若是真就那麼去了,你還一個人孤苦伶仃,豈不是叫爹爹在九泉之下也不得安生?」
蘇濟銘的這番話讓她有些感動,也更加讓她愧疚。看得出來,他為了這個女兒操碎了心。
蘇然試著一點點打開心扉,大著膽子把雙手放在了他的膝蓋上,腦袋輕輕靠了上去,像個普通女兒一樣撒嬌地笑。
「你跟殿下……之前住在一個營帳內?」
蘇然見他一臉擔憂,知道他在擔心什麼,緩緩安撫道:「爹爹放心,我跟錦鴻,雖然互相傾慕,但我們並沒有做出逾禮之事,只是……」蘇然抬起頭來,眼神裡閃爍著微微光華,「只是女兒的心太大了,將來的事情女兒不敢去想,因為,女兒不願意嫁給一個帝王。」
這話聽起來自相矛盾,可是蘇濟銘並沒有露出疑惑的表情,反而似乎她說的每一句話他都理解。他看著蘇然的眼神充滿憐惜,微微吊起的眉頭使他看起來蒼老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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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頭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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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4-4 08:29:17
第十三章
他轉過臉看著外面一碧如洗的天空,一聲嘆息:「難啊……你我,都已經騎虎難下了。」
蘇然低著頭,盯著自己的手指一寸寸收緊,揪住了手心下的衣料,閉上眼搖了搖頭:「不,我相信事在人為!」她握緊了拳頭站了起來,若無其事地岔開了話題,「爹爹也嘗嘗我的手藝吧,我去做兩樣小菜來為您洗塵。」
說完她匆匆小跑了出去,脊背還是僵硬的,腳步略顯慌亂。
蘇濟銘靜靜坐在原地,雙手交握置於腹部前,喃喃自語道:「阿玲,女兒越來越像你,是福是禍?」
他起身走到自己的行李旁邊,打開箱子取出一副裱好的卷軸,畫卷散髮著淡淡的檀香味,在他的手裡徐徐展開。
畫中描繪了一妙齡女子,手執團扇回眸一笑,烏黑的長髮松松披散著,似慵似懶。身後立著一少年,紅透了一張臉,高舉著右手,做急切的發誓狀。四周花團錦簇,春色明媚。
畫裡的人物活靈活現,仿佛又把他拉回到那些年少輕狂的日子,也記起了那份為博佳人芳心,日夜煎熬的心情。
他的視線緩緩上移,畫卷的右上角,用簪花小楷提了兩行小字。
「春風風流花羞色,晴光艷艷空落紅。郎君可願指天誓,一雙棺槨夢娑婆。」
猛然見到熟悉的字體,蘇濟銘的心被重重一擊,熱了眼眶。
蘇然端著托盤進來的時候,蘇濟銘已經洗臉淨手完畢,一身清爽地坐在桌前等著她了。
「爹爹,這是我在鋪子裡賣的鮮湯,你嘗嘗,這湯的生意很好呢。」
紅艷艷的番茄菌菇湯擱在他的面前,另有幾樣小菜,顏色艷麗,看起來就很有食慾。蘇濟銘拿著調羹,仔細打量著湯水。
「湯頭裡加了什麼?顏色還挺鮮亮的。」
「是‘報喜三元’,這個果子是能吃的,你可別說出去呀,這可是我的秘方呢!」
蘇濟銘笑笑,吹涼了一勺湯,品了下去。
他喝完了一口慢慢回味,似乎挺滿意,又連喝了兩口,才拿起筷子,夾起一筷子西紅柿炒蛋,問道:「這就是‘喜報三元’?」
蘇然點了點頭,期待地看著他。
「你的鬼點子為何那麼多?」
「我這聰明靈巧的性子,自然是接了您的代。」蘇然笑嘻嘻地說,順口拍了一句馬屁。
蘇然發現其實和蘇濟銘相處並不困難,從晴枝和他的一些只言片語推測,以前的蘇然和她的性格似乎有些相似。所以只要她自然地說話行事,穿幫的幾率應該不大。可況他們父女二人分開了一年,中間發生了這麼多變故,即使性格有些出入,也是合理的。
於是她也不再做出戰戰兢兢的樣子,就像個普通的女兒一樣,輕鬆自在地和自家老爹玩笑撒嬌。
經過這一頓便飯,她還發現蘇老爹嗜辣。放在他面前的那盤麻婆豆腐是第一個被吃光的,而有些酸甜的西紅柿炒蛋,他反而吃的不多。蘇然用心記下了他的口味,也便於她今後投其所好。
誠王只放了一個中午的時間,讓他們父女相聚。蘇濟銘吃完女兒親手為他做的第一頓飯,又喝了兩杯消食茶後,便匆匆前往大帳商議軍情了。
主營大帳內,蘇然之前住過的側間已經空了出來,如今顯得空落落的。
誠王坐在上首,蘇濟銘坐在他的側首,李鄭二人則靠後坐著。
大帳內一時針尖可聞,蘇濟銘呈上了一張素箋,誠王展開掃了一眼,笑著叫了兩聲「好」!
「有了這兩萬兩金子,大可解了我軍的燃眉之急了!」他一轉手,把單子交給了姓鄭的男子,說道,「鄭宏維,你是錢谷師爺出身,這筆金子就交給你了,你擬個添補軍資的單子上來,務必要精打細算。」
鄭宏維恭敬地站起,喏了一聲,大腮幫子隨著他的話語,顯得更突出了。
另一老者摸了摸鬍鬚,搖晃著腦袋,豁口笑道:「蘇大人果然名不虛傳,去了一趟滇南,就把困擾了我等數月的難題解開了,下官佩服佩服。」
此人雖說著佩服的話,笑意卻沒達到眼底,一雙眼睛無時無刻不在轉動,仿佛算計著事情沒有一刻停歇的。
蘇濟銘也沒緊著搭話,他慢條斯理地喝了一口茶,晾了他小一刻鐘,才不痛不癢地說:「哪裡哪裡,都是各地的鄉紳抬舉罷了,說到底,也是沾了殿下的光。」
那老者還想接著刺幾句,誠王先清了清嗓子,打斷了他們你來我往的交鋒。他道:「日前本王收到彭王的修書一封,他向本王借兵三萬,助他攻下甘山後,我們二人劃江而治,共享天下。各位如何看?」
「何家樹大根深,軍餉充足,支撐個三五年不成問題。此刻我們貿然出兵,後繼不足,怕是會陷入苦戰。」蘇濟銘率先提出了自己的看法,誠王順著他的話語點頭贊成。
「可是日前御林軍失利,此刻正是合圍的絕好時機。蘇大人也說何家財力雄厚,此時再不出手,待他們喘過氣來,形成反撲之勢,就更難對抗了。」李姓老者對這話頗為不服,辯駁道。
鄭宏維看著他們兩位你來我往,沉默了許久才說了一句:「彭王此人狡詐無信,他的話未必可靠,殿下還是三思為好。」
「他信中言及,沈家的小女兒待字閨中,可以與本王共修兩姓之好。」
沈家是彭王的姻親家族,也是開國以來延續至今少有的望族,若能得到他家的支持,的確可以事半功倍。
在座的所有人都清楚,誠王殿下具備成為一名英明帝王的所有資質,就是缺少一個強有力的妻族支撐。
蘇濟銘正在翻茶蓋的手一頓,盯著杯中的茶葉一片片散開,下沉,最終沉入杯底,再也翻不了身。
誠王見下面無人接話,似乎都默認同意了這個提議,便暫且擱置了這件事情,部署今後的行軍戰略。
「南方的民變和彭王的五萬大軍,至多還能拖住何家一年。故本王決定於明年秋收起兵,速戰速決,諸位有何建議?」
這場戰事彭王填了幾萬兵力下去,當然不肯白白讓誠王撿便宜,除非他二人有強有力的維繫做保障,才能共享天下。看來他心裡已經同意了聯姻的提議。
蘇濟銘嘆息一聲,想到了自家女兒就有些心疼。剛剛她還趴在他的膝頭,撒嬌地說她愛慕誠王,若讓她知曉了這樣的事實,這個傻瓜得多心痛?
這種事雖在王侯公爵之家再平常不過,但輪到自己女兒的頭上,他還是揪起了心。他想起了阿玲臨終前的囑託,愈發覺得對不起女兒。他自己是白手起家,並未長成在世家大族之中,可為官多年的所見所聞,也讓他明白名門望族裡的血雨腥風並不少見。以女兒的性子,進去了就是送死。
當初他在滇南,命懸一線,危在旦夕,無奈之下只得將她託付給誠王。如今他安然回來,事關女兒的終身大事,他便有了更多的打算。他只有這麼一個獨女,自然不肯輕易送出門去,甚至他還動過招婿入贅的念頭。只是眼下的麻煩恐怕還是……殿下的心意。
舐犢之情與忠君之義,實在叫人難以取捨啊。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4-4 08:29:28
第十四章
蘇濟銘輕輕擱下茶盞,眼望著面前意氣風發、英姿卓絕的年輕王爺。他還不到而立之年,就如泰山一般沉穩了,這樣的英主,會是女兒的良配嗎?
一個時辰後,諸事商議完畢,李鄭二人離開,蘇濟銘卻被單獨留下了。
誠王摩挲著手裡的一隻斷箭,眼神並未看向自己的老師,而是落在案上的一方白玉印章上,聲音低沉飄渺:「令媛的心裡怕是不好受,請老師安撫安撫。」
蘇濟銘思索了片刻,並未多說什麼,起身行了一個躬禮,剛要離開時,卻又被叫住了:「罷了,還是我自己來說吧。」
晚間,蘇然正在和小秦昭玩數棋子兒的遊戲,她把圍棋子抓出一把來,讓小秦昭你一個我一個分好。小秦昭很喜歡這個遊戲,每次都能把半盒子棋子數盡。
「你一個,我一個,你一個……唔?」他拿著最後一枚棋子,抓在手心裡遲遲沒有落下。
蘇然笑著看他一臉糾結的模樣,問道:「怎麼啦?」
「給爹爹。」他把手掌展開,白色的棋子躺在他的手心,水汪汪的大眼睛眨巴眨巴。
「真乖,知道想爹爹了,」蘇然一把把他抱起,用臉頰貼了貼他嫩生生的小臉,「走,去找你爹爹。」
蘇然抱著小秦昭,往誠王的營帳走去。
帳裡,誠王正站在一幅美人畫前端詳,畫上的女孩巧笑倩兮,粉雕玉琢,讓人見了就心生歡喜。誠王的眼神卻是空洞的,臉上也不見任何喜悅。
蘇然悄悄走到他身後,想嚇唬他一把。
「腳步太重了。」誠王突然說了這一句,即使看起來心神恍惚,他的神經也時刻繃緊著,這也是他多年養成的習慣。
「沒勁。」蘇然翻了個白眼,把懷裡的小秦昭放下了地,他立馬跑到誠王身邊獻寶似的拿出那枚棋子,誠王扯了扯嘴角,接了過來。
「這畫上的姑娘是誰呀,怪好看的。」蘇然好奇地望著前面的美人圖,如文人騷客一般品鑒著。
誠王沒有回答,他彎下腰抱著小秦昭回到裡間,拿出一盤蜜餞給他吃,才轉身回到她的身邊,和她一起凝望著畫像。
沉默了半晌,他終於開口了:「沈家的閨女,芳年十六。」
蘇然的睫毛一閃,輕輕眨了一下眼,她若無其事轉過頭看著他,笑笑轉移了話題:「餓了沒,我去下碗面給你做夜宵吧。」
「我想跟你說件事……」
「我新學會一種香辣火腿面,用蔬菜汁和的面……」
「然……」
「配上蔥花、青椒絲和我特製的香菇醬……」
「沈家女兒世出名門,其族勢力名望僅次何家……」
「吃完了面,湯頭才是重中之重呢,掰碎了饃撒進去,那滋味……」
「我必須娶她。」
一片寂靜。
蘇然不敢呼吸,她怕自己一吸氣,胸腔會疼的破裂開來。
「什麼時候?」她的聲音沙啞,聽起來像個老婦人在喃喃自語。
「明年秋分左右。」誠王的回答近乎耳語,他負在身後的手握緊又鬆開,再握緊。
莫名地,他的心一絲絲抽疼了起來,越來越痛,像溺了水的人踹不過氣來。他不知道自己怎麼了,他以前從沒有過這樣的感覺。
他開了這個口以後,仿佛有什麼東西在他們之間永遠逝去了,他的心一陣慌亂。他想輓救補償,卻無從下手,急得像犯了錯的孩子,急忙補充道:「你放心,我會給你一個名分的!」
蘇然輕笑了一聲,但她依舊低著頭,看不清表情。
她早就知道會有這一天,只是沒想到來的這麼突然,從今天起她就失戀了麼?
「我知道了。」蘇然眨了眨眼睛,逼回眼中的淚水,自嘲地笑了。
這樣的失意落在他的眼裡,仿佛又一把刀子戳進了他的心裡,他就這麼看著她,轉過身,一步一步遠離他。
他想起那個大雪紛飛的夜晚,她也是同樣的踩在雪地裡,一步一步從他的身邊走開,說著不願嫁給他的話。可是為什麼,此時的心,比那時疼了千百倍。
這一次離開,仿佛再也不會回來一般。
「然然!」
這熟悉的名字,前世的父母才會叫她的昵稱,讓她的淚水奪眶而出,隱忍的理智潰不成軍,緊握著的手心被她自己掐出了點點血痕。
她怕留下來就會心軟會妥協,她會恨死這樣的自己,於是她逃跑般,一頭衝進了夜色裡。
誠王急得雙目通紅,快速跑著追了出去。
蘇然不管不顧地跑著,她不在乎自己撞到了什麼人,打翻了什麼東西,一直跑到樹林邊,伏在樹幹上咳嗽了起來,越咳越噁心,吐出了苦膽水。
胃裡一陣痙攣,她抱著肚子蹲了下來。
誠王遠遠地看著她,看她蹲在地上哭泣,心底的酸澀一陣陣翻涌,快要將他淹沒了。他拖著沉重的腳步,緩緩向她靠近。
蘇然的眼裡一片模糊,看著他漸漸靠近的聲音,抑制不住地笑了起來:「你是不是在等我祝福你們?白頭偕老?永結同心?早生貴子?兒孫滿堂?」她狠狠擦了一把淚水,聲音變得失真尖銳,「別做夢了!我只會咒你過的不幸!咒你永遠孤零零的!」
誰稀罕你的狗屁名分!
又一陣反胃涌了上來,蘇然還沒罵夠,便跪在一遍嘔吐了起來。
「你太卑鄙了,」蘇然早已潸然淚下,她像個無助的孩子一般哭了出來,「你怎麼能就這樣若無其事的說出來?在我毫無防備的時候?」
誠王走到她的跟前,蹲下了身子,一隻手輕輕拂著她的發絲,被她一掌拍掉了。
「你不要碰我。」哭的累了,仿佛被抽走了最後一絲力氣,她滿臉頹喪,目光呆滯地站了起來,撣撣身上的灰塵,腳步虛無地往回走。
誠王一直默默地跟著她,腳踩在枯枝敗葉上,發出沉悶的破碎聲響。直到看見她安全地到達了自己的帳篷,他才停下了腳步,卻依舊站在原地注視著她的背影。
蘇濟銘站在門口,摟過傷心的女孩,輕聲安撫著。他一抬頭,看見銀白的月光下站著的男子,臉色發白,氣質冰冷,眉宇間是化不開的憂愁。
二人對視了許久,誠王略微一點頭,便抬腳往回走。在回去的路上,他反覆安慰自己,她是因為受到了刺激才這樣的,女人都愛哭鬧,待她情緒穩定了,再哄哄她,她就會原諒他的。再等到成親之後,他要把天下間所有的寵愛都給她,她就一定會被他的真心感動的。
蘇濟銘端來一杯熱茶,放在了蘇然面前的小杌子上,輕輕拍著她的後背安慰著她。
「如今蘇家被抄家滅族了,你沒了一個硬氣的家世,婚事上自然吃虧一些。若時間往前倒退些,那時爹爹還身居高位;或往後推遲些,天下平定了,爹爹也能封爵拜相。到那時,或許還可爭一爭。」
蘇然對著他虛弱地笑笑,終於開口說話了,聲音卻像生鏽了一般嘶啞。
「爹爹,女兒都明白的,錯的時間遇上了錯的人,怨不得別人。女兒不敢奢望與他終成眷屬,卻也不想委曲求全。」
「到了如今這一步,殿下看來是不打算放手的,你今後打算怎麼辦?」
「女兒什麼都不怕,只怕連累了爹爹。」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4-4 08:29:38
第十五章
蘇濟銘笑了,他將她散亂在鬢邊的碎發籠到耳後,不在意地說:「你且放心,目前你爹爹的地位無人撼動。」
話雖如此,她依舊在心裡說了無數遍「對不起」,倘若他知道了她打算做的事,也會怨她不肖吧。
這一晚,萬籟俱寂時,蘇然抱著雙膝坐到了帳門口,瞪大了眼睛仰望著夜幕中那盤缺了口的月亮,靜靜地坐了一夜。
次日,蘇然一如往常的早起梳妝打扮,她取下了平常用來綁頭髮的絲絛,插上了一隻金絲墜粉白珍珠相間簪花。模糊的銅鏡中襯出一張憔悴的臉龐,她摸了摸自己的毫無血色的嘴脣,難得的擦了一些殷紅的口脂,又在臉頰上拍了少許胭脂,掩蓋住了一夜未眠的蒼白臉色。
她對著鏡子扯了扯嘴角,擠出一絲笑意。儘管從昨夜至今,她已經心痛到麻木,但她必須強打起精神來。而且說實話也沒什麼好矯情的,眼下這種情況,她在和他在一起的第一天,就預料到了。只不過她曾經擁有的那些不切實際的幻想,終於破滅了。誠王還是那個誠王,不會為她改變任何事情。
儘管不捨,但她必須斬斷這份情愫!可她也不會蠢到直接和誠王攤牌,且不說什麼可笑的你儂我儂,難捨難分的話,單是堂堂一個王爺的尊嚴就不允許她一而再的挑戰。她看的很清楚,誠王能夠容忍她的哭鬧任性,不過是建立在他自以為的「真愛」上,她當然不會想當然的以為,她真的可以隨心所欲,無法無天了。
蘇然笑了,對著鏡子,笑得很燦爛。
誠王也早早的起了,但此刻他有些焦頭爛額。自打昨天蘇然突然跑了出去,不光是他自己感到不安,小秦昭也感受到了不同尋常的壓抑氣氛,「嘟嘟」沒有回來給他講故事,哄他睡覺,他就以為「嘟嘟」拋棄了他,哭鬧了大半宿,最後才倦極睡去。
而第二天一大早,他睜開眼的第一件事,就是鬧著要找「嘟嘟」,他只穿著裡衣,躺在榻上蹬著小腿哭鬧。
誠王被吵得心煩意亂,一掌拍在了枕頭上,嚇得小秦昭打了個嗝兒,止住了哭聲。他不擅長哄孩子,也覺得男孩子不能慣,板著臉說道:「再哭就出去罰站!」
小秦昭把嘴一撇,眼淚在眼眶裡轉了兩圈,也不敢哭出聲音來。蘇然走進來時,就看見他這副可憐兮兮的模樣。小秦昭也眼尖,第一時間看到了蘇然,光著小腳丫從褥子上跑了下來,掛著淚珠喊:「嘟嘟!嘟嘟!」
他一頭扎進了蘇然的懷裡,委屈得大哭起來,這下可真是哭得傷心欲絕。
蘇然輕輕拍著他的背哄著,視線卻沒有離開誠王,誠王也站起了身,默默地望著她。他們兩人相對無言地互相望著,空氣仿佛漸漸凝結。誠王的喉結一滾,眼裡似乎隱藏著千言萬語,卻什麼都沒說出口。蘇然也垂下眼皮輕輕一笑,深吸了一口氣,朝著誠王行了一個蹲禮。
誠王的心突然抽疼了起來,她幾時待他這般疏離過?
「殿下公務繁忙,我先將世子帶出去了。」說罷她頭也不回地離開了,誠王急急跨出了兩步,最終還是忍了下來,她的心情不悅,他說什麼都會聽不進去的。
不知為何,他竟然有些不敢面對她,仿佛只要多看她一眼,心就像犯病一樣痛了起來。而一想到自己要和別的女子結為連理,白頭偕老,他也會難受得徹夜難眠。
他自嘲地笑笑,這是中毒太深了吧,以往即使寵愛其他側室,他也從沒有過這種感覺。這股難受勁兒一刻不停地啃噬著他,甚至讓他有了悔婚的衝動。
這不是什麼好兆頭,他必須克制,他很清楚,要想君臨天下,就不能有任何弱點。
誠王輕輕呼出一口氣,心緒才稍稍平靜了些。他轉頭看著放在桌案上的少女圖,眼神更加堅定了。
蘇然木木地趴在桌子上,眼神呆滯,漫無目的地想著心事。小秦昭自己一人乖乖地在一邊玩著圍棋子,他的兩隻小手各抓了一把棋子,像下雨一樣撒了下來,聽見清脆的撞擊聲,樂得大笑大叫。
蘇然被他高分貝的叫聲擾的心神不寧,想事情的頭緒全都沒有了,只好走到他旁邊,捏捏他的小臉蛋道:「你可真磨人吶!」
蘇然拿起香榧木製的名貴棋盤,無奈地笑了。小秦昭的破壞能力果然強大,嶄新的棋盤面已經慘遭他的「毒手」,被撞出了星星點點的小坑和劃痕。
她把圍棋挪到一邊,抱著他坐到自己的腿上,像晃搖籃一樣晃著身子。小秦昭則靠在她的懷裡,極享受地搖晃著腦袋。
蘇然的心裡百轉千回,最後她還是忍不住摸摸他嫩白的小臉,問出了憋了一晚上的話:「姑姑如果走了,你看不到姑姑了怎麼辦?」
小秦昭哼哼了起來,不願意地扭動著小身子,又輕又糯地說:「不要,不要。」
蘇然被這委屈又軟弱的撒嬌弄得都軟成了棉絮,她把他朝懷裡摟緊了,咬著脣接著問:「那爹爹和姑姑,你喜歡誰呢?」
小秦昭歪著腦袋,一把抱緊了蘇然的胳膊,大大的腦袋擱在了上面,仰望著蘇然,說道:「喜歡嘟嘟。」
雖然聽見這樣的回答很開心,但她的心情卻更沉重了:「和爹爹在一起不好嗎,爹爹會教你騎大馬。」
「爹爹,凶。」小秦昭一癟嘴,緊皺著小眉頭,活脫脫地另一個誠王的翻版,而後他又想了想,補了一句,「和嘟嘟爹爹,一起。」
他的意思是想和兩人永遠在一起,可是這個願望不能滿足他了,蘇然一直在糾結,倘若將來的一天她離開了,秦昭該怎麼辦。
帶他一起走嗎?那她會產生無窮無盡的罪惡感,她憑什麼帶走他?他是誠王唯一的血脈啊。可留下他?別說她舍不得這孩子,這孩子也離不了她吶!
這件事她是想不出結果來了,那就讓老天爺決定吧。
「昭兒,我們玩一個遊戲好不好?」
「唔?」
「姑姑抓一個棋子兒在手裡,你來猜猜在左手還是在右手,猜對了,就跟姑姑出去遊山玩水,好不好?」
天氣漸漸轉冷了,農忙時節剛剛過去,新一批麥種全部種了下去,所有人都翹首企盼著來年的收穫。
蘇然此刻正在春草園裡忙碌著,王崇林目瞪口呆地看著她像不要命似的幹活,驚訝得都結巴了:「蘇……蘇姑娘,你,沒事吧?」
蘇然已經忙紅了眼睛,根本沒空搭理他。她撒氣搬飛速割著麥子,聽見嚓嚓地割斷聲,竟然體會到了一種莫名的快感。
「你和殿下,吵架了?」
蘇然猛地直起了腰,手握鐮刀刷刷揮舞著,指著他吼道:「別跟我提到他!」
王崇林立馬閉了嘴,縮著脖子走開了。
蘇然今天的速度是平常的兩倍,等到她離開春草園時,都已經收了大半畝地。王崇林走到田畝中央左右看看,到處都是倒伏的麥子,七七八八灑落了一片,他暗嘆了一聲「作孽」啊,心疼地拾起了麥穗。
出了一身汗,心情果然輕鬆多了,準備好澡盆,拉上了帷幔,燒了兩桶熱水,舒舒服服地泡進了熱水裡。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4-4 08:29:51
第十六章
緊繃了一天的肌肉猛然松弛了下來,她才感到渾身酸痛、閉著眼睛緩緩沉了下去,讓溫水漫過鼻尖,感受著來自四面八方的壓迫感覺。
胸腔裡的氧氣越來越稀薄,胸口變得劇痛,可她並沒有伸出頭的意思。也許就這麼過去了,心就不會這麼疼了吧。眼前突然一陣陣發黑,腦子越來越渾濁,她甚至看到了前世的父母笑著朝她招手,和他們一起離開,就能解脫了!她伸出了雙手,緩緩放上他們的掌心。
就在肌膚相觸的最後一剎那,她猛然浮出了水面,趴在澡盆邊劇烈地嗆咳著。
有自殺的念頭太蠢了,如果就這麼死了,豈不是毫無價值可言?那個指天發誓說要好好對待此生的蘇然,難道因為區區一次失戀就丟了小命?她被自己的蠢念頭逗樂了,抑制不住地笑了起來,臉上的水珠流進了她的口中,鹹鹹的,澀澀的。
從那天起,蘇然變了,她不再是一副痛不欲生的樣子,而是淡然地看待周圍的一切事物。見到誠王的時候,她的雙眼再也沒有了愛慕之情,只剩下深潭一般的古井不波;她不再嬌笑嗔怒,也沒有了孩子氣的小脾氣,面對誠王,她只有客氣疏離。
蘇然的這一轉變讓誠王有些心慌害怕,他瘋狂地想抓住她,想把她摟在懷裡輕聲安慰,甚至想求她不要放棄,至於放棄什麼,他自己也不清楚。他想了很多辦法,找來各種新奇的玩意兒逗她開心,最終卻只換來她淡漠的一句「謝謝殿下」。
他不能讓她越走越遠,他必須要做些什麼來阻止她的躲避,做一些真正能換回她心意的事情。
當天,他即刻修書一封,喚來了楊錚,在營帳裡間吩咐了他半天的話,才放他離開。而後又來回地踱步,左思右想總覺得不夠保險,便叫來了蘇濟銘,對他說道:「請老師受累,往容城一趟,本王有些條件要和彭王重新談談。」
蘇濟銘這一離開就是大半月,日子一天天流過,天氣漸漸轉涼,誠王和蘇然的關係也越來越冷。
有時候他們即使同桌而食,一頓飯下來也說不上三句話。誠王暗自焦慮,連帶著脾氣也暴躁了起來。最近一段日子,他變得更加冷酷無情,屬下稍一犯錯便是嚴懲,全軍操練更是沒日沒夜的進行,弄得軍營上下苦不堪言。
若是以往,蘇然還會勸上兩句,對於她的話,誠王也能聽得進去,從而對屬下的責罰自然就會減輕三分,但是這次她是鐵了心思兩耳不聞窗外事。每日晨起,她便定時進入春草園,收割、播種,日復一日,忙著自己的事情。
對各種農活兒都熟練上手了以後,蘇然和王崇林搭配幹活,效率大大提高了。幾乎隔日就能收穫一畝,如今已經儲備了上萬石糧食,滿滿的堆了好幾畝地。
春草園又經過兩次擴充,土地已經變得廣闊無垠,站在園裡的一端眺望另一端,邊際線上那些朦朦朧朧的迷霧,幾乎都看不見了。
這天午後,誠王又罰了一個兵長去跑了一百圈校場。同時王帳內,在他冷若冰霜的臉色下,其他人總算有驚無險地商議完了軍務,以李鄭二位大人為首的一幫智囊魚貫而出,一個個都低垂著腦袋,只敢用眼神交流。
他們途徑蘇然的帳篷外,都不自覺地往裡掃幾眼。只見蘇然正坐在光亮處,旁若無人的加固著一雙鞋底。這雙靴子她花了大力氣來做,穿在腳上既舒適又耐穿。
李顯貴和鄭宏維見狀一對視,都從對方的眼神中讀出了各自心中的想法。
這位姑娘好本事啊!明眼人一眼就瞧出,殿下就是為了她才變得如此煩悶郁躁的,這可和當初那個喜怒難辨的王爺大相徑庭了。可這位姑娘倒好,依舊一派悠然自得的模樣,這樣的心量倒是世間少有,連他二人也是自愧弗如。
李鄭二人不敢置喙主上的事情,各自搖頭嘆氣地離開了。
蘇然補上最後一針,打了一個結實的結,扯斷了線頭,將鞋子放在手心欣賞著。這麼厚的鞋底怎麼穿都散不了的,她還特地在底部多加了幾道紋路,增加摩擦力,就算穿著它爬山也不成問題了。
她將鞋子收好,回屋查看正在午睡的小秦昭。小傢伙張著嘴巴流了不少哈喇子,抱著被子的一角都已經濡濕了一片。他已經睡夠了半個時辰,是時候該叫他起了,否則夜裡又該睡不著鬧騰人了。
她輕輕拍拍他的背,用一根手指塞進他的小拳頭裡,肉肉嫩嫩的掌心暖的發燙。小秦昭被打擾,哼了兩聲,翻了個身繼續睡了。蘇然無法,只好使出殺手——咯吱他。
在麻麻癢癢的攻勢下,美夢了一覺的小秦昭終於醒了,他睜著剛剛睡醒的呆萌的眼睛,精神還有些不濟。
見到他這般可愛的模樣,蘇然的心卻是一痛,要不了多久,他們就要分開了。
蘇然強壓下心裡的傷感,輕柔地抱起了他,摟在懷裡輕聲哄著,顛顛他替他醒神兒。
誠王收到了加急的信件,拆開封子剛剛掃了兩行,便腳步匆匆地趕了過來,剛到門口就停住了腳步。他看著眼前的女孩兒輕柔地哄著孩子,眉眼間流露出從未有過的溫柔,嘴角含笑,一頭青絲垂散開來,發梢輕輕晃動,這樣的一幕,不禁讓他看入了神。
蘇然的余光掃到斜後方有人注視著她,轉過了頭,剛好撞入誠王的眼裡。
誠王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她,脣角輕輕一勾,笑道:「你剛剛的樣子,很美。」
蘇然的眼神微閃,低下了腦袋,朝後退了兩步,平靜地問道:「殿下找我有事嗎?」
誠王的臉上浮起掩飾不住的失望,但他很快展露了笑顏,將手裡的信箋展開在她的面前,輕鬆地說道:「有個好消息要告訴你。」
他停住了話頭,上前接過了小秦昭,這小子雖然才兩歲多,卻渾身長著肉,抱起來沉甸甸的,時間久了,胳膊也會酸的。
他把秦昭放在地上,讓他自己在帳內玩耍。之後才靠近蘇然,想去牽她的手說話,卻被她避開了。他也沒有生氣,接著剛才的話題道:「容城來了信,令尊前去和彭王交涉,總算有了眉目,我與沈家的婚約有變……」
蘇然抬起了頭,雙眸無意間升起了一絲亮晶晶的光彩。
「沈家嫡女將不會成為我的正室,而是以側室的身份嫁過來!然然,我的正妃之位,是留給你的!」
竟然是這樣的改變,為此他應該付出了不少吧。蘇然閉上了雙眼,遮住了那僅剩的一點光彩,她剛剛在期待什麼呢?什麼都沒有改變罷了。
當她再睜開時,剩下的只有死寂。
她盯著誠王的臉看了許久,突然覺得他們兩人都很可憐。即使離得這麼近,心卻永遠貼不到一起去。他們之間的鴻溝,不是外界的困難和誘惑,而是他從沒有站在她的角度,感受過她的感受。而她也不願意站在他的角度,體諒他的不易。
他以為只要給了她尊榮和寵愛,就是給了她愛情。殊不知她真正想要的卻是一場奢望。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4-4 08:30:01
第十七章
蘇然露出了久違的笑容,仿若回到了他們親密無間的時光,她走到他的近前,輕輕攬住了他。歪著頭貼在他的胸口,輕聲耳語道:「謝謝你,錦鴻,你的心意我感受到了。你不用為我做到這個地步的,你就做回原來的自己,對你對我,都好。」
誠王聽了蘇然的話後,愈發摸不著頭腦了。他將蘇然拉到了他的面前,低下頭仔細打量著她,不錯過她臉上任何一個微小的表情。
「你還不開心?你告訴我還想要什麼,為你建造一座宮殿可好?不要再讓我來猜你的心思,我真的猜不透你。」
蘇然摸上了他的臉,一滴淚極速劃過,仿佛從沒有存在過。她的手有些冰冷顫抖,誠王溫暖的手掌貼了上去,捂熱著她。
「我很開心,因為我知道,普天之下再沒有第二個人,如我一般得到你的傾慕。」
「你明白我的心意就好!」誠王略微有些激動,他把蘇然緊緊地摟在懷裡,一下又一下撫摸著她的後背,輕輕吻著她的秀髮,「你放心,我不會對沈家的女兒太重視的,無論是誰,都抵不上你在我心中的地位。」
蘇然吸了吸鼻子,咽下了哽在喉嚨裡的話語,輕輕點了點頭:「嗯。」
見她終於服軟了,誠王暢快地舒了一口氣,連日來積聚在他心頭的鬱悶,不翼而飛了。
心氣兒順了的誠王,對待下屬也和顏悅色了不少,軍營裡的氣氛明顯松快了。另有一班子人馬替他打理和沈家的婚嫁禮俗,一切事情都有條不紊的進行著,朝著完美的方向發展。
十一月初六,宜納采。
誠王早早就準備了一對大雁,是他親自打來的,足以顯示他的誠意。用紅繩捆綁好雙足,再系上大紅花,託人送往容城去。這一天帳外喜氣洋洋,觥籌交錯,獨自坐在黑暗中的蘇然卻心如死灰。近日來的強顏歡笑,已經耗去了她大半心力。
她和衣躺在床上,閉上了眼睛,不自覺地哼起了《太委屈》的曲調,哼著哼著卻嗤笑了起來。有什麼好委屈的,她應該哼《瀟灑走一回》才對。
「在唱什麼小調?」誠王帶著些微醉意走了進來,坐在了她的床墊邊,悄悄打量著她。
蘇然沒有睜開眼睛,仿若睡著了一般。誠王伸出食指,虛空地貼著她的臉,畫起了她的眉眼脣鼻。
蘇然依舊躺著沒有反應,誠王索性蹬脫了靴子,側躺在她的身邊,單手支起頭說道:「明日,我畫一幅你的肖像可好?」
蘇然沒有理睬他,誠王也不再搭話,他們就這樣靜靜地互相依偎著。
一刻鐘後,一直沉默的蘇然突然問了一句:「什麼時候納吉?」
「一個月後。你呀,你呀,」誠王無奈地嘆著氣,將她摟緊在懷裡,嘴脣貼得極近,柔聲說道,「好大一股醋味兒啊。」
「好重的酒味,離我遠些吧。」蘇然在他懷裡掙了掙,誠王卻將她摟的更緊了。
帶著濃郁酒香的嘴脣貼上了她的脣,與以往蜻蜓點水的親吻不同,這一次他吻的霸道張揚,舌尖直直探入她的口內,反覆挑逗著她。蘇然本能地反感著,想要扭過頭躲避他,卻被他的一隻手牢牢扣住了。
也許,這是最後一次的親吻了,起碼現在的他,還是完完整整屬於她的。以後他的身上不再是酒的香味,而是另一個女人的脂粉味了。想到這裡,蘇然含著淚回應了起來,她伸出雙手勾住了他的脖頸,下巴高高抬起,舌尖輕觸,情意纏綿。誠王翻了一個身將她壓在下面,一隻手揉搓著她要側的嫩肉。蘇然也不甘示弱,抬起一條腿,掛在了他的腰間。
最終誠王敗下陣來,趴在她的脖頸邊喘著粗氣。
「壞東西,打量著我現在不能把你怎麼樣,你就肆無忌憚了是吧。」
蘇然在黑暗中睜大了雙眼,一陣緊似一陣的喘著氣,胸腔的跳動聲像鳴鼓一般。
她推了推趴在她身上的誠王,疲憊地說道:「你快回去吧,席面上少了你還像話嗎?」
誠王輕輕一笑,在她的腦門上輕輕留下了一個吻,翻身坐起穿起了靴子,時不時地還回頭望她一眼,直到蘇然背過身去,他才好笑地搖搖頭,踏著輕鬆的腳步離開了。
冬至剛過,天氣迅速寒了下來,蘇濟銘自那日離開了之後便再沒回來,看來他似乎被外派到別的地方辦事去了。蘇然嘆了一口氣,抹平了剛剛做好的一件冬衣,軟和的料子裡塞滿了厚重的棉花團,雖不太輕巧,卻比一般棉衣還要禦寒。這是她花了十天時間才趕制出來的,看來無法親手交出去了。她將棉衣整整齊齊的疊好,放在了蘇濟銘的床榻之上。
蘇然坐著想了一會兒心事,外面爐子上燒開的水頂起了茶壺蓋,吱吱名叫了起來。蘇然快步出了門,提起了水壺放進屋裡,轉身出門熄滅了炭火。
她取來一套梅雪爭春的白瓷溫酒壺,現在酒壺裡倒滿清香的美酒,再在酒甕裡加入熱水,最後放進酒壺,蓋上翁蓋,捧著溫熱的酒水朝誠王的營帳走去。
此時誠王正拿著一本《兵制》仔細品鑒著,蘇然放輕腳步走到他的身邊,將酒壺擱在桌上,又如變戲法似的拿出兩隻小酒杯,挨靠著放在一起。
誠王聽見聲響放下了書,瞅了一眼旁邊的一整套酒具,抬起頭意味不明地看著蘇然笑了起來。
「一大清早就想買醉?」
「天冷了,喝些熱酒活血暖身。」
誠王說不過她這些歪理,但看她興致高昂,也不忍讓她失望,便親自斟了一杯酒,送到她的脣邊。蘇扶瞥了他一眼,輕輕撫著他的手,低下頭喝了一半,留下另半盞笑盈盈地看著他。誠王無奈,稍微晃了晃酒杯,便將剩下的酒一仰而盡。
趁著氣氛正好,蘇然抱著胳膊趴在了書桌上,上半身前傾,靠近了誠王,在他耳邊輕輕一吹,清淡的酒香彌散開來。
「錦鴻,我想去一趟莊子上。」
「嗯?」誠王吃了一驚,沒有預兆地突然提出這樣的要求,讓他一時有些措手不及。
「三日後,我想出去散散心。」蘇然的臉上雖帶著輕柔的笑意,眼裡卻是一片傷感。
三日後,正是納吉之日。
那一天對她來說又是一次煎熬吧,上次看她鬱郁寡歡,誠王也止不住地心疼,如今的她強忍著淚水微笑,更是讓他的心都被揉碎了。
讓她出去玩兩天也好,這樣的場面對她來說太殘忍了。最近他時常會莫名的惆悵,考慮她的感受,有時甚至回想,如果她嫁給了別人會怎樣?這個念頭剛一升起就被他掐斷了,多想片刻也會心如刀割般疼痛。
「好,我多叫幾個人跟著你,你什麼都不要多想,開開心心玩兩天。」誠王在說這話時,語氣裡有著他也說不清道不明的心虛。
蘇然點點頭,有些失神地盯著酒壺上的朵朵紅梅。
「昭兒的話……」
「不帶了,」蘇然的聲音又輕又飄,仿佛不是出自她口一般,「還是讓他跟著你吧。」
她怕自己下一秒就會落下淚來,猛一回頭走出兩步,才停下腳步,背對著他道:「爐子上還燒著水,我先去熄了炭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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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頭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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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4-4 08:30:17
第十八章
誠王笑著低下了頭,又給自己斟了一杯酒,自言自語道:「還是這麼大大咧咧啊。」
這日晚上,蘇然和小秦昭面對面躺著,蘇然輕輕拍著他的背,哼著不知名的小調,哄他入睡。今晚的小秦昭卻有些好動,早就過了睡覺的點了還沒有困意。大概因為喝了一小碗羊肉湯覺得臊,他扭動著肥胖的小身子,一骨碌跪趴在被褥上,撅著小屁屁做起了喵式伸懶腰。
一身舒爽了以後又打了個滾,這次直接滾進了蘇然的懷裡,蹬著小腳丫踢開了被子,撒嬌道:「嘟嘟,講三隻小嘟。」
「是三隻小豬,不是小嘟。你這是在拐著彎兒罵我呢吧?嗯?」蘇然哈了一口氣咯吱他,癢的他尖叫一聲打滾,笑得上氣不接下氣。
鬧了一陣之後,她把他挪到自己跟前躺平,掖好被子講起了睡前故事:「從前有三隻小豬兄弟,老大住的是茅草屋……」
故事講了一遍又一遍,他也聽不膩,本還以為他閉著眼睛睡著了,誰知她剛一停下來,他就睜開了眼睛望著她,等著她接著說下去。蘇然只好勉強打起精神,從「三隻小豬」到「龜兔賽跑」,她把自己小時候聽過千百遍的故事又將給他聽。她的聲音軟綿綿的,聽著十分舒服,漸漸地,小秦昭不自覺地吮起了手指,這表示他快睡著了。
一盞茶後,蘇然拿出他的手指,輕輕握在手心裡,親了一口。
初冬的夜晚鴉雀無聲,蘇然呆呆地看著小秦昭的睡顏,回憶起他們相處的點點滴滴。他第一次尿床,弄得她驚慌失措;偶爾她玩心一起,把他欺負得嚎啕大哭;他犯了錯時,她揮舞著藤條嚇唬他;他開心時,高興地抱著她的脖子蹭來蹭去……
今晚,是他們呆在一起的最後一晚了,沒想到他們的緣分,竟然這般淺吶。
她摸摸他溫熱的小臉蛋,輕聲自白道:「今後無論姑姑在何方,都會祝福你健康成長的,而姑姑唯一能做的,也只有這件事了。」
翌日清早,大騾子早早地就被拉了出來,套好了繩索。
蘇然匆匆吃完了早飯,便打理起行囊。其實也沒什麼好準備的,必需用品她早就放進了春草園裡,這次輕裝上陣,也能減少誠王的懷疑。
將包裹打好了結,挎在了肩上。她最後一次返回帳內,看了看睡熟的小秦昭,雙腳像釘在了地上一般。
昨晚睡得比較晚,此刻他應該不會醒了。蘇然隔著空氣,對著他做了一個刮鼻頭的小動作,狠狠心轉頭離開了。
外面的騾車停靠在營口,誠王站在不遠處等著她。
陽光明媚,空氣清涼涼的,蘇然對著誠王咧開嘴一笑,這是壓抑了許久之後,她發自內心的第一個笑容。
「東西都備齊了嗎?」
「嗯,沒什麼要帶的,小陳管事都替我打點好了。」
「若是管服不了那些長工,就給我遞個信兒。」
「知道了,你也保重。」
「小寒前一定要回來!」
「嗯,」蘇然攏了攏耳邊的碎發,低著頭踢開了腳邊的一塊小石子,「你,先回吧,今日也有你忙的呢。」
「不急,我先看你走。」
蘇然怕他嘮叨下去會沒完沒了,咽了咽吐沫,閉上眼睛用力抱了他一把,在他還沒反應過來之前就鬆開了手,頭也不回地朝馬車走去。
「記得早日回來!」
蘇然沒有回頭,只伸出一隻手揮了揮,示意自己聽到了。
她剛一爬上騾車,便從後方跟上了四個騎馬的侍衛,她知道那是誠王派來保護她的人。
騾車緩緩駛動了,一隻寒鳥撲稜著翅膀飛過,發出一聲嘶啞的鳴叫,似悲似泣。
車廂內,蘇然頭靠在壁板上,無聲地哭泣起來,離別之時,竟是這樣痛徹心扉。她緊緊咬著自己的拳頭,哭到氣竭,臉色潮紅。
可是,騾車剛行駛了沒幾步,便停了下來。
突然的剎車讓蘇然的精神立刻緊繃了起來,她趕忙用袖子擦乾了淚水,清了清嗓子,盡量平靜地問道:「發生了什麼事?」
「姑娘,你快看!」
蘇然打開小窗戶,探出了腦袋,朝後望去。
只見小秦昭穿著單衣,光著腳丫子,大哭著飛奔而來。誠王一個箭步上前,將他抱了起來。小秦昭卻拼命扭動著身子,胡亂揮著小拳頭,要掙脫他的懷抱。
蘇然再也忍不住了,淚水刷地流了下來,她怕被發現異常,趕緊縮回了車裡。
「繼續……」走。
最後一字到了嘴邊,卻怎麼也說不出口。她嘆了一口氣,用帕子擦乾淨淚水,穩了穩心神,重新下了車。
小秦昭看她一步步朝自己走來,震天響的哭聲把林子裡的鳥都驚起了一片。
他張開雙手,讓蘇然抱抱。
蘇然一把將他抱了過來,溫熱的手掌握住他冰涼的小腳,眼神裡滿是疼惜和無奈。
一時間,她默默看著誠王,不知該如何是好。
「你不在,這小子吵得我頭疼,還是帶他一起去吧。」
「可是……」
「我忙起來也顧不上他,還是你照顧他比較細心。我看他也只跟你親,連我這個老子都不愛搭理。」
蘇然還在猶豫,小秦昭卻在寒風裡瑟瑟發抖,不禁打了個噴嚏。蘇然一驚,咬牙切齒地想:這可是你自己送上門來的!
因為私心作祟,她也顧不上什麼道義了!秦昭早不醒晚不醒,偏偏在她離開的最後一刻衝了出來,她只當是老天爺改主意了!
蘇然經過一番心裡鬥爭,最終避開了誠王的目光,點了點頭,說道:「那好吧,我們,走了……」
一步三回頭地辭別了誠王,蘇然抱著孩子回到了車裡,用小被子將他裹得嚴嚴實實,輕聲安慰著還在抽噎不止的小人兒。
待他再長些年歲,對她不那麼依賴了,她再把他送回去罷。
「哎,你果然是來折磨我的啊!這麼一來,今後的每一天,我的良心都會遭到譴責的啊!」
車轍淺淺,落葉深深。車馬最終消失在了他的視線之中,他卻依然久久佇立在原地。一陣寒風卷起紛飛的落葉,片片飛旋兒,散落滿地,掩蓋住了車輪行駛的痕跡。
誠王的腦袋裡一陣恍惚,他不自覺地摸了摸心口,這裡為什麼會有空了的感覺?
冬天太陽落山早,蘇然到達莊子的時候,天色已經黑漆漆的了,天空中飄下了一片片細小的雪花,今年的初雪終於姍姍來遲。蘇然抬起手掌,接下了一片薄薄的雪花,瞬間在掌心融化成晶瑩的水珠。
「姑娘仔細腳下,待小的先亮燈再下車。」小陳管事站在車外,吹醒了手中的火摺子,點好了明角燈,舉至蘇然的腳下,替她掌燈。
蘇然抱著昏昏欲睡的小秦昭,扶著小陳管事的胳膊下了車。
「有沒有備吃的?小世子今天吃的不好。」由於本來沒打算帶他一起來,準備的吃食都不太講究,今天只用熱水泡了一小隻餅,將就喂他吃了一些。
他還從來沒吃過這種苦,平時挑食的毛病在餓肚子的痛苦下,也敗下陣來了。
「灶上煨了山藥湯,我這就讓人給姑娘盛兩碗來。」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4-4 08:30:27
第十九章
一小碟醋溜白菜、一碗豆腐蒸蛋,配上四五樣什錦醃小菜,還有一海碗山藥南瓜湯,湊成了一桌精緻的農家小菜。
小秦昭穿著新做的大紅小棉襖,坐在小凳子上,像等食的雛鳥一樣張著嘴等蘇然喂他吃飯。
「你就這麼一件衣服,可不許吃髒了!」蘇然吹涼了一勺湯,送進他的嘴裡,小秦昭吃到新奇又可口的飯菜,美的笑眯眯地猛點頭。
這件衣服還是蘇然在走前收拾在行囊裡的,原本是為了緩解今後的思念之苦,沒想到竟然還派上了用場。
小陳管事立在一邊,不時幫她布菜盛湯。熱熱鬧鬧吃完了一頓飯,蘇然早早幫小秦昭洗漱乾淨,熱了炕床,哄他睡覺。
因為到了一個新的環境,又是低矮的土胚房,小秦昭一時還不太適應,非得抓著蘇然的衣角才肯入睡。等到他睡熟的時候已經是大半個時辰之後了,這時蘇然才出了屋,小聲地和小陳管事商談事情。
「地裡的莊稼怎麼樣了?」
「剛鎮壓實,澆足了越冬水,如今又下了一場雪,過冬應是不成問題的。」
蘇然點點頭,拿出一包銀子放在面前的小杌子上,認真地說道:「這陣子你辛苦了,這裡有些辛勞費是我補貼給你的。」
小陳管事剛要推辭,蘇然抬手打斷了他,繼續說道:「這裡有五十兩銀子,多了我也拿不出了,你一人拿三十兩,剩下的二十兩分給工人們吧,也叫他們過個好年。」
這五十兩其實是蘇然給他們的補償費,她走了之後,工錢就沒法按時發了,頂多隻能以糧代錢,不過她相信以小陳管事的能力,這些問題還是能夠處理好的。
「往後我不能常來了,這裡一切都由你做主吧。這莊子原是王妃娘娘的陪嫁田產,你在這裡我也沒什麼不放心的了,交給你打理總比我這個兩眼瞎好。」
「姑娘,為何說這些?是要出遠門嗎?」小陳管事疑惑地看著她,滿臉的疑惑。
蘇然差點忘了小陳管事也是一個人精,幸好沒露出什麼馬腳,她故作輕鬆地笑笑:「沒有的事,我是懶得來回走動了,管的事多容易心煩,你能做主的就自己辦好吧,今後我只專心帶孩子就是了。」
除了這些,還有一件事情是她放不下的,只是走前太匆忙,她也沒來得及安排,現在貿然提出反而惹人懷疑了,她只好把肚子裡的話又咽了回去。
交代完剩下的幾樣瑣事,蘇然頓覺渾身輕鬆,笑著說道:「今年冬至我還沒吃上餃子,明兒補上!煮上幾大鍋,全莊上下熱熱鬧鬧地過個早年!」
下了一夜大雪,蘇然第二天推開門時,眼前白茫茫一片,一眼望去,天地連接,叫人格外心情舒暢。
一陣冷風竄了進來,吹散了火盆子裡的點點火星。小秦昭的整個腦袋都蒙在被子裡,露出一條小縫隙朝外瞄。
「懶貓快起床,姑姑帶你出去玩雪!」
小秦昭聽後興奮地大叫一聲,掀開了被子,迅速爬了出來。蘇然趕緊把門關上,先用被子將他裹好,再一件一件替他穿上衣服。
粉雕玉琢的娃娃配上猩猩紅小棉襖,肉嘟嘟的小臉小手粉嫩嫩的,頭戴蘇然給他特質的棉布垂耳帽,乍一看倒真像是從年畫裡走出來的。
蘇然用小圍巾捂好了他的口鼻,帶著他出了門。小秦昭喜歡踩雪玩,在院子裡踩出了一溜小小的腳印。蘇然搓了一隻小雪球給他,替他整理好兜帽說道:「再玩一盞茶時間,就得回屋咯。」
小秦昭樂呵呵的答應了,兩邊臉頰上紅紅的一片,蘇然伸出手掌替他焐臉。小秦昭好奇地看著手裡的雪球,張大了嘴巴想啃下去,被蘇然拉住了。她把他抱起,朝屋裡走去:「餓了咱們就回去吃餃子!」
秦昭軟糯糯地答應了一聲「好」,拿著雪球的那隻手摟住她的脖子,雪水滴答滴答,流進了她的衣領裡。
蘇然殺豬般的嚎叫聲環繞著整個院子——
「你給把它我扔了!」
大鍋裡翻滾著白生生的餃子,薺菜餡兒、香菇餡兒還有白菜餡兒的,另一邊的桌上放滿了剛包好的生餃子,少說有好幾百個,饒是如此,也遠遠不夠上下一百來張嘴的食量呢。
蘇然見了剛包好的餃子,想起了生煎的吃法,一時烹飪興致高漲,立即生火熱鍋。
她在鍋裡刷了一層油,若是平底鍋更方便些,但現在沒有條件,她也只好將就了。油鍋熱了後,她將生餃子一輪輪碼放好,倒了一小碗麵糊水,油鍋立馬炸了開來,她迅速蓋上蓋子,掐算起時間。
直到水聲減小,餃子也差不多燜熟了,蘇然開了蓋子,把餃子挨個翻了個面,再燜上一兩分鐘,就差不多了。裝盤上桌,配上一小碗番茄醬,簡直是絕配。
小秦昭坐在寬大的椅子上伸長了脖子,晃蕩著小腿,等得有些焦急。蘇然夾了一隻餃子,蘸上番茄醬,送到小秦昭的嘴邊又收了回來,自己一口吞了進去。嚼著脆脆的面皮,誇張地享受般嗯了一聲。
小秦昭撲了個空,不樂意地嘟起了嘴,滿臉不高興。
「這個太硬了,不能給你吃!」蘇然斜眼看了他一眼,不理他,吃下了第二隻餃子。
哼,誰讓你整我來著!蘇然小心眼地這麼想著。夾著餃子的筷子在他面前晃來晃去,可就是不給他,小秦昭的小眼神隨之轉來轉去,卻吃不到,只能幹著急。
最後,小秦昭終於意識到自己吃餃子無望,肚子又配合著發出一陣咕隆聲。他小嘴一撅,「哇」地哭了出來。
「哦,哦,不哭不哭,姑姑逗你玩呢。」悲劇的某人眼看情勢失控,手忙腳亂地安慰了起來。
最終還是蘇然繳械投降,直到填飽了小傢伙的肚子,才算就此揭過。
雪花只飄了一天就放晴了,田邊的積雪融化後流進了溝渠中,最終匯入了村頭前那條寬厚的河流之中。這條河的河面看似平緩,實則水流急湍,蘇然站在河堤上,撿起一小根樹枝,丟盡了河裡,眼看著它越流越快,越來越遠。
蘇然找了一塊乾淨的地兒,卷起裙擺,坐在了河堤邊。手裡抓了一把小石子,有一下沒一下的丟進了河裡,目眺遠方,想著心事。陽光灑了下來,她對著空氣哈了一口氣,白濛濛的水氣立即凝結一團。她搓了搓手,這天,真是越來越冷了啊。
而此時,就她的身後幾丈遠處,四名侍衛遠遠地望著她,其中一人擔憂地說道:「姑娘這幾日總在河邊晃蕩,心事重重的樣子,咱們要不要向殿下報告一聲?」
「殿下即將娶妃,她心裡難免會不痛快,我們不要多事。殿下只讓我們護著她周全,那我們就……啊!」話未說完,他便大叫了一聲。
而其他三人早已嗖嗖飛奔了出去,就在剛剛一眨眼間,眼前的女孩竟然直接跳進了河裡!
冷冽的冰水灌進她的嘴裡,刺骨的寒冷割疼了她的皮膚,她順著河流向下漂泊。不遠處傳來「咚咚」兩下入水聲,她知道是跟著她來的那幾名侍衛,想不到最後還是連累的別人,蘇然本就不輕鬆的心情又沉重了一些。
作者:
大頭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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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4-4 08:30:38
第二十章
在河裡泡了不到一分鐘,她的身子就已經冷僵了,蘇然閉上了眼睛,緩緩沉了下去。
一剎那間,她就出現在春草園裡了。
當她渾身冰冷濕透的突然出現在春草園裡時,在一邊陪著小秦昭看大牛的王崇林嚇了一跳。
蘇然青紫著臉,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王崇林飛奔了過來,跪倒在她的身邊,拍拍她凍僵的臉蛋,急切地問道:「姑娘?姑娘!」
眼看蘇然精神有些渙散,他急忙找來乾爽的衣裳,卻對著她無從下手,他總不能親自替她換衣裳吶。
蘇然咳嗽了兩聲,翻身跪在地上,將口鼻裡的冷水全都咳了出來。她艱難地爬起身,推開王崇林遞過來的衣服,虛弱地說:「生火。」
衣服待會兒還要濕透,她就不換了,春草園裡四季如春,還是先讓身體暖和起來再說。
小秦昭被她這副模樣嚇哭了,他奔了過來,張開雙臂要她來抱。
蘇然此刻渾身冰冷,後退了兩步躲開了他的靠近,笑嘻嘻地說:「別怕,姑姑出去鳧水玩的,等你長大了姑姑教你游泳。」
聽見是在玩兒,小秦昭這才收住了眼淚,吸了吸鼻子點點頭。他拿起剛剛被丟下的乾淨衣裳,一直往她手裡塞,鬧著要讓她穿上。雖然他人小什麼都不懂,卻曉得心疼人了,蘇然滿心欣慰,答應了他去換衣裳了。
春草園四周的迷霧變成了水墻一般的透明狀,雖然還看不清外面的景象,但明顯能感覺到他們此刻正是在水面下的。
王崇林也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情形,驚恐地四處打量,焦急地問著蘇然:「蘇姑娘,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我們難道掉進河裡了嗎?」
「嗯,我落了水,不過沒什麼大礙。」蘇然輕描淡寫地一句帶過,並不想多做解釋。
突然空中又響起了此起彼伏地呼喊聲,聽起來悶悶的,並不真切。
王崇林豎起耳朵仔細辨別了許久,才不確定地說道:「姑娘,外面似乎有人在叫你?」
可是,蘇然只是專心致志地烤著火,並沒有理他。王崇林見狀也不多言了,雖然眼下的情形太詭異了,著實讓他有些擔憂,但蘇然的態度擺明了不願多說,他也無可奈何。
爐火越燒越旺,冰涼的身體很快就被烘熱了,全身的血液順暢地流動了起來,蘇然估摸著時間已經過去了兩刻鐘左右,外面的呼叫聲越來越小,最終消失不見了。看來那些侍衛應該已經離開了,很有可能是回去搬救兵了。
蘇然理清了頭緒,知道自己必須抓緊行動了,她必須趁著誠王有所行動之前,盡快逃得更遠。
蘇然放下了手裡的手爐子,站起身活動著四肢關節,一盞茶後,熱身運動準備完畢,她的渾身都發散出了陣陣熱量。最終,她鼓起了勇氣,深吸一口氣憋住,一剎那間,就重新返回了冰冷的河水中。
雖然有了心理準備,但驟然轉變的溫差還是刺激得她差點昏了過去,皮膚如針刺一般疼痛,她咬著牙僅憑意念向河流的另一邊游去。
如此反覆了三次,她才終於游到了河對岸。這次的「冬泳」估計會是她一生中最恐怖的經歷,若是今後她患上了恐水症,她一點都不會奇怪。
蘇然已經摸到了河岸邊的淤泥,她悄悄浮起了腦袋朝對岸掃視了一眼,確定已經空無一人,並且是一片陌生的荒林才敢爬到岸上。看樣子她已經被水流衝出了老遠,這裡的林木茂密錯落,遮擋住了視線,她已經看不到原來的農家小院了。
樹林裡的樹木大部分都是常青樹,即使在嚴寒的冬季也是枝繁葉茂,粗壯高聳,頂部的枝葉遮擋了大部分陽光,樹根下的積雪還沒有完全化盡,一陣陰冷的風掃過,直把人凍成了冰棍。
蘇然剛一爬上岸就躲到了春草園裡,打了幾個大噴嚏後,喉嚨漸漸疼痛了起來,腦袋也變得昏昏沉沉的了。她無力地蹲下了身子,抱著雙腿渾身哆嗦,一陣寒噤竄過全身,小腿一軟便倒在了地上。
王崇林抱著厚實的棉被趕到她的身邊,將她過了個嚴嚴實實。蘇然抱著棉被止不住地發抖,顫著聲音說道:「沒關係,我還有力氣,先拿衣服給我換上。」
蘇然撐著最後一絲毅力換好了衣服,剛系好松松垮垮的腰帶,就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了。
當她再次恢復意識之時,就感到自己的胳膊被一雙小手反覆推搡著,小貓一般細微的哭泣聲縈繞在耳邊。
「嗚嗚嗚,嘟嘟,嘟嘟,嘟嘟。」
「世子不哭,姑娘已經退燒了,很快就醒了。」王崇林輕聲安慰著,但顯然效果並不太好。
「嗚嗚嗚,騙人……」
眼皮仿佛又千金重,蘇然吃力地睜開一絲細縫,小秦昭哭得紅腫的眼睛正好與她一對視,哇地大哭一聲撲到了她的懷裡。蘇然被這一撲撞得七葷八素,喉嚨裡像被煙燻了一般乾疼,她大喘了兩口氣,虛弱地說:「渴……」
一隻臂膀貼著她,將她扶了起來,溫熱的水送到她的嘴邊,她低下頭猛灌了一大碗,才算舒服些。
雖然依舊頭昏腦脹,但最難受的勁兒已經過去了,她把小秦昭摟緊懷裡,搖晃著身軀輕聲哄了許久,才勉強使他恢復了平靜。看來這次確實是嚇壞了他,聽王崇林講述,自從她昏過去以後,小秦昭就一直哭泣,即使哭累了睡去,在夢裡也是流著眼淚的。
蘇然心疼地把他抱在懷裡親了又親,再三保證以後絕不會做出這麼可怕的事情來了,他才緊緊抓著她的衣角沉沉睡去了。
「我睡了多久?」蘇然扶著腦袋,揉著抽疼的太陽穴問道。
「六個時辰左右,外面的天又亮了一輪。」王崇林指著四周明亮的迷霧說道。
竟然整整昏睡了十二小時,看來這次大傷元氣了,不知道會不會留下什麼後遺症。蘇然有些擔心地活動活動腕關節,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情。
她昨天上岸的那個地方,肯定離最初入水的地方不遠,如果誠王派人搜索的話是很容易找到的,而她昨天上岸之後,還在積雪上留下了腳印!
只有腳印,沒有走出樹林的痕跡,誠王很容易猜到她就在原地進入了春草園裡,並且一直沒有出現,到時候他來個守株待兔,那她之前的努力就全都白費了!
奎狼營離這裡不到一天的路程,誠王若是有心要徹查這件事,只怕會更快找到她。蘇然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了,雖然還生著病,但她必須走出樹林,跑到沒有積雪的地方去!
俞州郊外奎狼營。
誠王看完手裡的急報之後,雙手止不住地顫抖了起來。他將信箋揉成一團捏在手心裡,握著雙拳抵在桌面上,周遭的聲音仿佛全部消失了,他只聽得見自己急促的喘氣聲和極速亂跳的心跳聲。
不會的,他的然然不會就這樣撒手人寰的,她幾天前還站在他的面前嬌笑輕語,答應他過幾日就回來的,怎麼可能突然就沒了?
他的然然,還沒有及笄,還沒有做成他的新娘,她怎麼會忍心離開他呢?如果她真的這麼狠心,那從前的甜言蜜語算什麼?海誓山盟算什麼?生死與共的經歷算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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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頭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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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4-4 08:30:51
第二十一章
他緩緩跪到了地上,心像被凌遲一般痛極,他的後腦勺磕在桌腿上,一下又一下地重重撞擊,仿佛只有這樣才能減輕他心裡的痛苦。
他已經喪失了思考的能力,只覺得天塌了也不過這般感覺,若是知道然然的報復是這樣,他當初還會堅持麼?他不是沒有看出她的強顏歡笑,也不是沒有看出她的鬱郁寡歡,他甚至知道她不甘心乖乖嫁給他。
但他還是太高估自己了,他滿心以為她逃不過他的手掌心,所以給了她最大的自由;他也太低估了她,沒想到她會以這樣決絕的方式向他表明,她抵死不從的決心!
她怎麼能這麼狠心?怎麼能!誠王此刻滿腔恨意,他恨不得撕開她的胸膛,看看裡面的心是什麼顏色!
即使她已經對他不在乎了,可是她怎麼能捨得朝夕相處的昭兒呢?她如同親兒一般對待的昭兒啊!
對了,昭兒呢?
誠王打了一個激靈,理智迅速回歸,他雖然傷心,但長久以來的磨煉使他的反應十倍強於常人,即使只有一絲細小的疑點,他也能準確的找到。他急忙召來送信的侍衛,仔細詢問了事發前後的狀況。
從侍衛口中得到了部分情報,再聯繫起這段時間的蛛絲馬跡,他很快就得到了一個大膽的猜測——她並不是要自殺,而是逃離!
因為她帶走了昭兒。
誠王不知道他此刻是該慶幸還是該憤怒,他握著拳頭咬牙切齒地想:「好你個蘇然!」
雖然他已經得出了一個幾乎肯定的答案,但隱隱的惶恐還一直消散不去,他必須盡快前去驗證一下。當夜,誠王騎上最快的千里馬,帶著十名最精英的手下,踏著月色飛奔而去。
樹林裡,蘇然穿著自己親手製作的厚底靴子,在涼薄的樹林中快速小跑著,這雙靴子是她特質的厚底登山靴,就是為了這一刻準備的。她不熟悉這裡的地形,也不知道這個林子究竟有多大,她只能盡自己所能奔跑著。有了上次迷失在沙漠裡的經驗,她知道沿著帝星的方向,就一定能跑出樹林的。
雖然身上還帶著病,嗓子裡又乾又疼,呼吸間都是夜間寒冷逼人的涼氣,五臟六腑都已經快結成了冰。但她不敢有一絲松懈,加快了腳步全力奔著。
當誠王趕到河邊的時候,已經將近子時了,正是夜色最濃的時候,可他沒有一刻停頓,當即派遣手下沿著河邊四散開來,尋找任何可能存在的蛛絲馬跡。
一個時辰之後,十來名偵察好手也無功而返。誠王臉色陰沉地看著對面黑的樹林剪影,發話道:「速去尋一艘舟來。」
蘇然的體力嚴重透支,她的眼前已經一片朦朧,腳步也由原來的小跑變成了稀稀拉拉的走步,腳下的積雪已經漸漸消失了,樹木也越來越稀疏,她猜測應該已經走到樹林的邊緣了。這個好現象讓的她精神一振,但依然不敢掉以輕心,以誠王的能力,搞不好真會抽絲撥繭找到這裡,她必須再往前走一點才保險。
這一次她糟了大罪,恐怕養上十天半個月也不見得好。等這次順利逃出了,她一定要多吃些人蔘靈芝之類的補補才行。
她一邊奔走一邊自我安慰著,只有這樣才能減輕一分她身心上的煎熬與痛苦,但是這份輕鬆並沒有持續多久,她無意間一轉頭,竟然看見了幾千米外有火把的亮光。雖然還很遠,連人聲都聽不見,但她的心一瞬間提到了嗓子眼,竟然這麼快就追了上來!
夜涼如洗,樹影鬼魅。
因為剛剛見到了火把受了驚,此刻蘇然奮不顧身地奔跑著,跑累了她就彎腰扶著膝蓋歇息,不到一分鐘又跑了起來。
樹林裡的路不太好走,這一晚上,她已經跌了不少跟頭,但皇天不負有心人,一刻鐘後,她終於能看見前方寬廣的荒野了!再有幾丈遠的距離,她就能出了林子了!
由於太過興奮,她忽略了腳下的路況,猛然一個踏空,蘇然一頭栽了下去,順著一個極陡的坡滾出了老遠!
眼前的景物不停的旋轉變換,蘇然護著自己的腦袋,緊抿著嘴脣不敢發出一絲聲音,即使磕到了堅硬的石子兒,也咬牙忍著。她滾了近一分鐘才停了下來,挺屍般躺在了一處平坦的空地上。
夜晚的月亮很圓,星星卻只有稀疏的幾顆。蘇然躺在地上不敢動,她的腰像斷了似的疼痛,渾身的肌肉稍一扯動,就感到一陣鑽心的疼。
蘇然孤苦伶仃地躺在冰涼堅硬的地上,痛的連連喘氣,但此刻不是她軟弱的時候,她咬著嘴脣捏緊拳頭,使出渾身的力氣顫顫巍巍地爬了起來,雖然雙腳發軟,但還是勉強站立著。做完這一套動作,她的腦門上竟然出了汗。
此時天色已經微微朦朧亮了,她回頭看了一眼,原來是樹林子的地理位置比較高,幾乎是個小山頭了,而幸好她滾下來的地方土質比較硬,沒留下什麼痕跡,雖然吃了不少苦頭,但也稍稍放了心,她盡量放輕腳步繼續往前走。
她一邊走一邊整理自己的衣裳,蓬頭垢面的突然出現在春草園,會嚇壞小秦昭的。
半個時辰後,蘇然走到了一個岔路口,筋疲力盡的她已經到了自己的極限,此時天色已經光亮,太陽即將升起,蘇然決定先回去補個覺。
剛一現身,小秦昭就小跑著奔來,緊緊抱著她的腿,抬著笑臉可憐兮兮地看著她。蘇然無力的笑笑,摸摸他的腦袋輕聲說:「昭兒乖,姑姑太累了抱不動你,讓姑姑先去睡一覺哦。」
小秦昭乖巧地點了點頭,率先跑到蘇然的被褥旁,跪坐在被子上等她。蘇然一入被窩,他也一身不吭地躺在她的旁邊,睜著大眼睛望著她,生怕自己一眨眼,她就不見了。
樹林裡,誠王等人盯著潔白的雪面上印著的一排腳印沉默了許久,再往前去,積雪已經融化了,搜尋工作就變得加倍困難了。
誠王知道若是追蹤一個普通的弱女子,自己不費吹灰之力就能找到她,可是然然帶著一個隨時可以隱蔽的春草園,這麼一來變數就增大了。他幾乎不清楚她會何時隱藏,何時現身,這讓他的追蹤變的只能碰運氣了。
誠王極不甘心地一拳捶到了樹幹上,冷著臉吩咐道:「所有人分三路,再往前追一個時辰,若依然沒有發現蹤跡,便全部撤回!」
眾人領命離開,朝三個方向分散開來,誠王一腳踢散了雪地上的腳印,臉色沉了下來。
這個丫頭是他遇到過的最荒唐大膽的姑娘了,不光敢在他的眼皮子地下逃跑,竟然還敢拐跑他的兒子!簡直無法無天了!
若是讓他逮到了她,他一定要……一定要……,誠王思索了半天,也沒想出懲罰她的辦法,罰太輕了根本嚇唬不了她,罰的太重,他自己又先心疼了。腦筋轉了一圈,他這才發現,自己是真是拿她一點辦法也沒有!
倦極而眠的蘇然在春草園裡睡了最香甜的一覺,當她再次醒來的時候,腦袋是史無前例的清明,但是身上的肌肉更加酸痛難忍了,蘇然剛一抬脖子就倒抽了一口涼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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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頭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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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4-4 08:31:03
第二十二章
小秦昭端來一碗熱水,走得顛顛簸簸的,碗裡的水都灑出了大半。他還想學著用胳膊把蘇然扶起來,只是自己人小力薄,憋紅了臉也沒能挪動她半寸,看他這一副認真專注的小模樣,倒把蘇然逗樂了,身上的痛楚也減輕了大半。
這一夜的逃亡讓蘇然受了不少苦,好在都是皮外傷,將養幾天就痊愈了。她也估摸著誠王這幾天會經過她藏身的地點,為了保險起見,她覺得還是呆在園裡過段時間再出去為妙。她相信以他那麼忙碌的日程,他也沒有功夫和她慢慢周旋了。
於是當她再次踏出春草園時,已經是半個月後了。她特地挑了夜裡的時間出去,穿著一襲黑衣,以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果然這條道上空無一人,蘇然裹緊了衣裳,再次踏上了逃亡之路。這次出門太匆忙,她都沒來得及準備代步的牲口,只能先累著自己兩條腿了。而眼下的當務之急,就是要弄清楚自己究竟在什麼地方。
晝伏夜出的趕路一直持續著,終於在第三天的凌晨,她走到了一座小村莊。此時的天氣已經異常寒冷,蘇然走了一個晚上的夜路,早已凍得瑟瑟發抖了,她來到村頭的一家農戶門口,伸長了脖子朝裡張望。
這個農家小院乾淨敞亮,小院邊種著一排大白菜,兩個孩子在院裡玩耍,一名婦人正拉著小毛驢拉磨磨麵粉,而一個年輕的男子則踩在凳子上貼春聯,旁邊一年長的男人站在院落中央,觀賞著兩邊的春聯,一家人忙得不亦樂乎。
蘇然在院外躊躇了片刻,最終還是一個小娃娃發現了他,他跑到自家爹爹身邊手指蘇然,嘀咕了兩句。那男人便抻著脖子朝她這邊望,蘇然見狀,終於鼓起了勇氣搭訕道:「大伯,我是過路的人,今早走錯了路,我想問問這裡是什麼地方?」
那男人叉著腰,撓了撓頭說道:「這裡是馬欄村,姑娘你打哪兒來?」
「我從凌州來,請問這裡還是俞州境內嗎?」
「是啊姑娘,今兒是除夕,你一個人在外,不要緊麼?」
原來走走停停了這麼些日子,一晃眼都到了過年的時候麼。蘇然扯著嘴角露出了苦笑,哈了一口氣搓了搓手,勉強笑道:「沒事的大伯。請問這附近哪裡有集市?」
她得盡快找到市集,雇一輛車才好趕路,不然僅憑她的兩條腿瞎跑亂撞,走斷了也走不出俞州的。
「大過年的誰還往市集上趕,都回家過年啦。姑娘你要趕市集,最快也得等到正月十五吶。」
蘇然意識到這一嚴峻的事實,立刻皺起了眉頭,沒有市集,那隻能往更大的鎮上走了。
「那這附近的鎮子在哪個方向?」
「呦,姑娘你要去鎮上可不容易,坐車也得走一整天呢。何況這附近都是山,你要翻過最大的那個山頭才能走到鎮上,山裡有野獸出沒,你一個姑娘家進去了多危險!」
蘇然嚇得咽了一口唾沫,山裡不會還有狼吧。如果僅僅是走路的話,她倒是無所謂,但是野獸之類的還是怪嚇人的。而且她對樹林子沒什麼好感,可不想再一次迷失在其中了。
她絞著手指有些為難地看了他們一眼,雖然覺得麻煩別人是一件不美的事情,但此刻她也沒有別的辦法了,只好弱弱地開了口:「大伯,我如今飄零在異鄉,實在走投無路了,所以能暫時借宿幾日嗎?等你們要去鎮上或市集了,順帶捎我一程。」
她說道後面聲音越來越小,低著頭不敢看他們的表情。蘇然的這些話確實是比較唐突的,但是她一個姑娘家孤苦伶仃,若不是到了窮途末路的情況下,也不會提出這樣難堪的請求的。那男子同情地看著她,但是這件事他也做不了主了,便朝自家婆娘看了一眼。
這時旁邊那高壯的女人走了出來,爽朗地說道:「大過年的也沒有把客人攆出去的道理,姑娘你小小年紀流落在外也怪可憐的,若是不嫌棄就留下來吧。」
蘇然聽後感激地對著他們鞠了一躬,輓起了袖子自來熟地要幫那婦人拉磨,那婦人也沒有推辭,欣然地接受了她的幫忙。原本蘇然是想給些銀子表示感謝的,但她轉念一想,自己獨身一人在外,還是不要露財為好,於是她最終決定用勞動來報答他們吧。
因為蘇然做事勤快麻利,很得那婦人的喜歡,她們倆邊聊邊幹活,很快就熟悉了起來。
從交談中蘇然得知,這家的男主人叫栓子,祖孫三代都是種田的,於是她便管他叫栓子叔,又稱呼女主人為英大娘。他們夫妻二人還有三個兒子,大兒已經是個十六歲的小夥子了,學名周榮浩,在村裡的秀才家裡讀過兩年書,但因為不是讀書的料最後還是輟學了,現在子承父業繼續種田。另兩個小的一個十歲,小名大寶,另一個才六歲,身子有些虛弱,是家裡的寶貝疙瘩,起了個賤名毛蛋,期望他好養活。
三個男孩整日裡在家淘氣,是以他們夫妻二人一直想生養個妞妞,乍一見到了嬌俏可愛的蘇然,也是打心眼裡喜歡的。
這一家人淳樸善良,蘇然便決定先在他們家借宿一段時日,等到過完年再去鎮上尋找出路,此時的她也是沒頭的蒼蠅亂撞亂晃呢,還是應該先安定下來,好好規劃下面該如何生活了。
馬欄村原本是個幾百戶的大村,但近些年北邊的鎮子上開通了互市,愈發發達了起來。於是也不知是誰帶的頭,許多鄉親都跑到鎮子上去做工了,也不少由混出頭的,把一家老小都遷出去了。於是漸漸地,原本上千人的村莊到如今就只剩下百來戶了。
栓子叔一家在村裡頭也算是數一數二的小康之家了,他們家不光有驢有牛,還有幾十畝良田。原本小日子過的紅紅火火的,但是今年洪災泛濫,也殃及到了他們家。於是,今年的這個年就過的有些緊巴巴的了。
不過經過蘇然的觀察,即使日子再艱難,他們夫婦倆依然是樂善好施的熱心腸。隔壁家嫂子來借點米,東村頭大嬸來賒點面,只要他們家還有餘糧,就沒有吝嗇過。
蘇然慶幸自己遇上了一戶好人家。
在她借宿的第一天,英大娘就替她收拾出了一間小廂房,屋子裡搭著簡易的床板,彌漫著一股醬菜的香味,幾個大醬罈子就擺在她的床板下面。
「家裡沒有多餘的棉被了,只翻出來這一床單薄的,我拿去曬曬。若是夜裡睡覺涼的話,就把棉襖子封在被子上吧。」
睡覺對於蘇然來說完全沒有問題,她反正還有春草園,晚上都是要進園子睡覺的。她看英大娘一臉歉意的表情,趕忙安慰她道:「沒關係的英大娘,你們肯收留我,我已經感激不盡了,我身子骨很好,不怕冷的。」
「娘,要不把我的被褥給蘇姑娘吧,我身上陽氣旺,寒氣不侵。」他們家的大兒子周榮浩開口說道,他生了一副魁梧的身材,皮膚黝黑,襯得一排牙齒特別白。他雖然讀過兩年書,可身上卻沒有一絲匠氣,反而有種行伍的氣質。剛剛蘇然就見他在院子裡活動拳腳,打拳的套路還有模有樣的。如此冰寒地凍的天還穿著單衣,蘇然見了都替他冷得慌。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4-4 08:31:13
第二十三章
「你弟弟身子弱,受不得凍,你們的被褥不能換。」英大娘看了蘇然一眼,似乎在仔細打量著她瘦弱的身材,蘇然怕她再說出把他們夫妻倆的被褥拿出來的話,急忙從她手裡奪過了單薄的被子,笑著說道:「沒事兒,這個就很好了,晚上把腳泡熱了睡覺,一整晚都不冷呢!」
說完自己將被褥架在了晾衣繩上,熟捻地拍了拍被面揚灰。
晚上所有人都圍坐在一起,吃上了熱乎乎的餃子,其中最高興的莫過於兩個小的了,他們一年到頭就盼著今天能吃上一頓好的,栓子叔給自己倒了滿滿一碗熱黃酒,迫不及待地喝了一口,極享受地眨眼咂嘴。
這頓年夜飯一家人倒也吃得熱熱鬧鬧,蘇然也被他們濃濃的喜悅感染了,雖然她只是個外人,但一點兒也沒感到不自在,也許這就是緣分吧,正如有句禪語所言:世間的所有相遇,都是久別的重逢。也許上一輩子,她真的和他們是一家人呢。
一家團圓之時,蘇然就特別想昭兒,也不知道他在春草園裡鬧了沒有。隨著時間的推移,她只期盼快快吃完這頓飯,好回去多陪陪他。她也不可抑制地想起了誠王,此時的他,是否會感到一絲孤獨?蘇然不忍心再想下去了,她的眼睛被碗裡的熱氣熏得有些泛紅,抓著袖子一抹眼眶,扒了一口餃子進了嘴裡。
奎狼營內,誠王獨自一人坐在一桌飯菜前,仿佛一尊雕像般一動不動,眼盯著滿桌豐盛的佳肴,卻沒有動一下筷子。原本熱氣騰騰的菜肴漸漸冷卻了下來,他執著酒杯輕呷一口,入口的是一陣苦味,他連借酒消愁的心情都沒有了。
去年王妃離世,但好歹然然還在他的身邊,今年卻真的成了孤家寡人了。誠王自嘲地笑了,他握緊了拳頭抵在自己的腦門上,並未喝多少酒,腦袋卻生起了一陣宿醉般的疼痛。
然然現在在哪裡呢?受苦了嗎?後悔了嗎?還有他的昭兒,想父王了嗎?
他越想越覺得悲傷,自己仿佛成了全天下最失敗的人,妻離子散,是老天預示著他最終的下場嗎?
這樣的夜晚,總讓人忍不住胡思亂想。
誠王丟下了筷子,離開了席面,獨自坐在一尺高的案牘後,頭靠在高高的椅背上,閉上了眼睛。火盆裡的炭火星星點點地燃燒著,不知過了多久,炭火一塊接著一塊熄滅了,椅子上的人依然保持著最初的姿勢,絲毫未動。
栓子叔家歡歡喜喜地吃完了一頓飯,蘇然主動收拾了碗筷,搶先一步將碗盤洗了乾淨。英大娘看著她勤快的背影,讚賞地點了點頭。初見這丫頭時,生的臉白手嫩的,模樣又好,她還以為是個嬌生慣養的女孩,指不定是家裡遭了難或走失了。處了一天下來,她也打聽了一回,但是人家沒有說的詳盡,她也就沒再追問了,現下見她做活兒麻利,不怕勞累,恐怕是個大戶人家出來的丫鬟吧。
蘇然速速洗完了碗,把凍僵的手使勁兒搓了搓,和英大娘打了一聲招呼,就回到廂房去了。她輕輕將門閂插好,就進入了春草園。
小秦昭坐在小凳子上,趴在桌上一臉不高興,桌上的飯菜幾乎都涼透了,王崇林束手無策地坐在一邊,輪流給他的碗裡夾菜,可他就是不理。當他看到蘇然突然出現以後,卻破天荒地哼了一聲,扭過臉去賭氣。
蘇然走到他的身邊,蹲了下來和他對視著,可他撅著嘴又一擺頭,把後腦勺對著她。蘇然噗嗤笑了,伸出手指戳了戳他,柔聲哄道:「姑姑給你做好吃的紅薯山藥糕好不好啊?」
小秦昭聽見這話,脾氣立馬不翼而飛了,他轉過腦袋看向蘇然,眨巴著眼睛,咽了一口吐沫,脆生生地補充了一句:「要甜甜的。」
蘇然被他可愛的模樣逗樂了,在他的臉蛋上親了一口,果然這小子的軟肋就是吃啊。她先把已經涼掉的雞蛋湯熱了一遍,喂他喝了一碗墊墊肚子,然後才動手做起糕點。
先把紅薯和山藥洗淨刨皮,放在鍋裡蒸熟後,將紅薯搗成泥,山藥切成厚塊,挖空中心,填入紅薯泥,就做好了一隻糕點的雛形。再把剩下的山藥邊角料搗成泥,用糖水收汁,澆在做好的糕點上,便大功告成了。若是有花朵樣的模具的話,還能做得更精緻些。
不過小秦昭可不管什麼美觀不美觀,他三兩下就把面前的一塊糕點吃得面目全非了,鼓鼓囊囊的嘴巴上糊的都是澱粉。蘇然坐在他的面前,看他吃得噴香的樣子,心裡洋溢著滿滿的滿足感。
大年初一正是走親訪友的日子,不過栓子叔的爹娘都去了,也沒有親兄弟,是以他們這一家在年初一反而閑了下來。
英大娘收拾了一籃子雞蛋,包了兩條臘肉,遞給周榮浩,仔細吩咐了一番。
「這些禮給里長家送去,去年他幫了咱家不少忙,拿點東西去孝敬孝敬也是應該,」說完她想了想,又轉身從廚房裡拿出一袋子糧食,添到了節禮中,「他們的家幾畝田都在河邊,今年遭了大殃,明年怕是連種子都拿不出,你把這袋谷子也帶過去吧。」
周榮發應了一聲,提起了肉和糧食,剛要去拿籃子時,被蘇然搶先了一步,她轉頭對英大娘道:「這些東西都不輕,我也幫忙送過去吧。」
英大娘的臉上露出了笑容,點了點頭,囑咐他們二人早去早回。
走在清晨的鄉野間,空氣冷颼颼的,蘇然抱緊了籃子,加快了腳步,跟上了前面少年的步伐。周榮浩意識到身後的女孩兒跟的有些吃力,便有意識地放慢了腳步。
今天的他顯得格外安靜,他忍不住用余光瞄了瞄旁邊的女孩。此刻她正低著腦袋仔細走路,烏黑的頭髮編成了兩股麻花辮垂在兩側,雖然這樣的打扮和其他鄉下姑娘沒什麼不同,但他卻覺得她格外好看。
他被自己冒出的想法嚇了一跳,忙正了正臉色,隨口找了個話題掩蓋自己的羞赧:「蘇姑娘打算去鎮上做什麼?」
「嗯,我得雇一輛車回家。」
「你家裡是做什麼的?」
「在凌州做小買賣的。」
「那你怎麼跟家人走散了呢?」
「那是因為,嗯,烏塔人進了城搶劫,我和家人逃難出來,卻在路上走失了。」
「原來是這樣,初三那天我們要去舅舅家拜年,他家就住在鎮上,到時候可以捎上你一程。」
「啊,那太好啦!你們家於我有大恩,我卻沒什麼好報答你們的。」
「嗨,這算什麼,舉手之勞罷了。」
一路說說笑笑,很快他們就到了里長家門口,蘇然把手中的籃子交給他,說道:「那我先回啦,你也早點回家。」
說完也不等他回話,轉過頭朝他揮了揮手,步伐輕快地走開了。
周榮浩呆立在原地,注視著前方女孩的背影,一時半刻竟然回不了神。他甚至有些後悔提起後天就去鎮上的話頭,他想要是她能一直住在他家該多好。初見她時,她披散著頭髮站立在院外,兩鬢的發絲垂下,顯得本就嬌小的臉蛋只有巴掌大。一雙大眼睛撲閃撲閃的,粉雕玉琢的臉蛋上,小巧的鼻頭凍得粉粉的。他想起了前些年看過的一些詩集,想來「水沉為骨玉為肌」也不過如此吧。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4-4 08:31:28
第二十四章
周榮浩重重吸了一口氣,緊閉著雙眼搖了搖頭,企圖把自己腦海中奇怪的想法驅散出去。
大年初三,一頭小毛驢拉著一輛木板車緩緩走在山道上,道路有些顛簸,車上坐著的四人都有些搖搖晃晃。英大娘摟著兩個兒子輕聲說話,蘇然抓著車架邊的護欄,觀賞沿途的風景。
他們現在走的這條路是山谷間的一條小道,兩旁的高山巍峨,人行走在其間,會自然升起一股渺小感。也不知是不是去年雨水太多的緣故,今年的冬天居然沒有下過幾場雪,如今滿山的樹木都是光禿禿的,露出了黑黑的土地,一眼望去單調乏味,叫人提不起興致來。
「阿爹,今年去舅舅家住幾天?」他們家最小的小毛蛋窩在娘親的懷裡,細聲細氣地問道。
在前頭走路的栓子叔把手中的煙桿子對著鞋底磕了磕,控出了灰渣才回答道:「咱們今年過完元宵再回來。」
「哦哦!」大寶興奮的手舞足蹈,連帶著車都晃了三晃,跟在後面的周榮浩扶住了車身,訓斥了弟弟一句,才讓他老實了下來。
周榮浩的呼吸有些喘,哈出的白氣又急又長,蘇然坐在車上有些擔心他的身體吃不消,便說道:「栓子叔、周大哥,你們走了一早上了,上車來歇歇吧,我下去走走。」
「不打緊,我們習慣了,在地裡幹活兒可比這個累多了。小驢仔也拉不動我們這許多人,我們走的還快些。」
為了不給他們拖後腿,蘇然便放棄了這個提議,安靜地坐在車上隨車一路前行。
俞州西郊的一處軍營內的校場上,誠王正和一名士兵過招。
那士兵手握長槍,大喝一聲向誠王刺去,誠王輕巧一個轉身,躲過了他的襲擊,轉到後方,空手一劈,重重打中了那小兵的後脖頸,疼的他本能地縮起了脖子。誠王逞他分神之時,迅速出手抓住他的一隻胳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猛力使出了個過肩摔。
那小兵疼的躺在地上嗷嗷叫,誠王站在他的面前搖了搖頭,沉著臉說:「漏洞太多,你們這般樣子,如何上戰場?兩個月的集訓都打水漂了嗎?所有人投石一個時辰!」
校場上上千名士兵聽了這話,雖不敢吱聲違抗,但都苦著臉互相擠眼色。過了午時就集合訓練了,到現在還水米未進,鐵打的人也要熬不住了。
楊錚眼看誠王失去了以往的沉著冷靜,一日比一日躁怒,暗自焦急。他知道王爺的脾氣變得陰晴不定,和那丫頭的突然失蹤有很大關係,但個中緣由他也不甚清楚,只想著等蘇大人回來了,或許有辦法解開這個難題。
雖然他也不願意此時去逆鱗,但是身為軍人,他對下面士兵的苦累也是感同身受的,他正了正神色,跨出一步走到誠王身後,輕聲說道:「殿下,尾虎營剛剛建立,這些兵丁自然不能和身經百戰的奎狼營弟兄們相比,凡事欲速則不達,不如……」
誠王輕輕看了他一眼,楊錚下面的話自動就咽了回去。
「你看看這些人的臉,有哪一個有勇猛精進的勁頭?且不說和奎狼營相比,就是將來征戰沙場,他們這般態度也是死路一條!不如趁著現在狠狠收拾他們一番,讓他們清楚打仗不比種田,這是提著腦袋的事情!」
楊錚被他說的啞口無言,低垂著腦袋自我反思了起來,正在尷尬之時,一名黑衣侍衛走到誠王的面前,抱著拳頭小聲報告道:「殿下,派出去的人都回來了,暫時還未發現蘇姑娘的蹤跡。」
「那就是找錯了方向,互市那邊也不要松懈,繼續派人盯著,再按照計劃從另一條路出去,接著找!」
俞州說大不大,卻也有數十萬人口,若是某人存心躲藏,隱匿在鬧市之中,也如海底撈針一般難找。
誠王負著手來回踱著步,腦筋飛速地思考著。
她最後留下的蹤跡是樹林邊的幾隻腳印,再往下走便是兩條岔路,一條直接通往繁華的邊疆互市,一條路沿途荒無人煙,走出幾十里,才能見到幾個零散的小村落。他原本以為她會選擇躲避在鬧市之中,但搜尋了多日也未見結果,看來這次她似乎反其道而行之了,當然,也不排除是她瞎跑亂撞地選擇了另一條道路。
誠王此刻產生了一種貓捉老鼠般興奮心態,她想逃出他的手掌心?
好,那就陪她玩玩,看她究竟能有多大能耐!
此刻,他已經開始期待逮到她的那一刻,她臉上的精彩反應了。
蘇然坐在車上昏昏欲睡,卻怎麼也睡不著,許多事兒堵在心口,她不得不一條一條梳理乾淨。
她之前向英大娘稍微打聽了一番,俞凌鎮上的互市位於俞州東北方向,與凌州接壤,是北方三州中規模最大的一個互市。在那裡,騾馬牛羊、珠寶絲綢、茶葉藥材等等行當各成體系,每天來往進出的人不計其數。蘇然心想,若是短時間藏身其中,應該不成問題。
但這裡是誠王的封地,奎狼營就駐紮在俞州西北郊外,雖然距離比較遠了,但就怕哪天誠王心血來潮到這邊溜達,跟她來個巧遇什麼的,那她真是欲哭無淚了。
為了避免撞上這樣的狗屎運,蘇然打算盡快縮短在俞州逗留的時間。眼下最重要的一件事情就是,她必須要籌集足夠的盤纏,購買足夠的物資,才能踏上新的逃亡之路。
而她也得知了一個好消息:由於北方草原上的牧民沒有過春節習慣,是以為了迎合這一部分人,互市裡有近一半商戶年初就開業了。
於是蘇然迅速在腦袋裡做了一個精簡的計劃,規劃後面行走的路線。南方正在打仗,蘇然可不想跑去當炮灰,北方又遍布誠王的眼線,一不小心就會被抓包,蘇然可不信什麼「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這樣的話。
那麼只有往中部走了,雖然山迢水遠,但勝在保險。
蘇然咬緊了牙關,長長吁出了一口氣。從這一刻起,她要打點起精神,眼觀四路,耳聽八方。
因為,她和誠王鬥智鬥勇的追逐戰開始了!
蘇然雙手扒著護欄,腦袋枕在手背上,半闔著眼簾,額前細碎的發絲遮住了表情。周榮浩走在前方,不經意間一回頭,就看見她這副乖巧的模樣,心口不自覺地微微疼了一下。從他的角度望去,只能看見她挺立的鼻尖稍稍翹起,睫毛又長又密,像一把小扇子似的撲閃撲閃的。周榮浩的心跳越來越快,他艱難地移開了眼神,自顧望著腳下的路行走,後面的路程他一言未發。
一個時辰後,奔波了一天的眾人終於到達了俞凌鎮,剛好是飯點兒,栓子叔一家加快了速度趕路。
但既然已經到達了鎮上,蘇然便不想給他們再添麻煩了,她一個外人再跟著他們住進別人家裡去,確實有些說不過去了。於是她拿出了早就準備好的一袋銅錢,交給英大娘道:「大叔大娘,這兩日多謝你們照拂,我這裡有些盤纏,你們不要嫌棄收下吧。如今到了鎮上,也是時候分離了,日後我再路過俞州之時,就去馬欄村看望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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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頭寶珠
時間:
2019-4-4 08:31:39
第二十五章
英大娘自然極力推辭,可這次蘇然的態度卻十分堅決,拉鋸了近一刻鐘,萬般無奈之下,他們只好收下了錢,卻不放心她一人留宿在外,熱情地輓留她。
蘇然笑著搖了搖頭,胡謅道:「我在俞州也有認識的人呢,你們不用擔心,我找一家客棧投宿便好。」
英大娘見她似乎鐵了心,也不再堅持,再三囑咐了她許多,才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了。栓子叔和兩個小的都和她告別了,可周榮浩卻是一言不發,低著腦袋頭也不回的走了,看起來似乎生了氣。蘇然反思自己是不是有什麼地方得罪了他,但想了許久也沒想出個頭緒來,索性撂開了手,專心找起今晚的落腳處了。
客棧雖然是最理想的住所,但她並不敢前去投宿,誠王若想找一個人,最容易打聽到她下落的地方便是客棧。
可除了客棧,還有哪裡能收留她一夜呢,難道要去青樓?蘇然趕緊把這想法打消了,不說她還沒進門就會被叉出來,就算真的混進去了,她一個姑娘家在那樣的地方出沒,也難保不會碰上紈褲子弟之類的麻煩。
其實她只要找一個落腳的地方,一個能方便她進出春草園的隱蔽空間就可以了。
蘇然漫無目的地在街上晃蕩,各種店鋪的幌子隨風飄搖,直直的街道一眼看不到盡頭。這裡的互市果然和普通的市場大不相同,才剛年初三,就有不少商鋪掛牌營業了,街上也有不少人流,大部分是高鼻白臉的草原人,身材高大,腰配短刀和馬鞭,敞著步子走路,天生帶著一種粗獷的氣質,生在北方的中原人與之比較起來,倒顯得秀氣了許多。
蘇然摸了摸饑腸轆轆的肚子,心想若是今晚找不到個像樣的住所,那只好躲到隱蔽的胡同裡進春草園去了。
她剛準備調轉腳步尋找合適的胡同時,目光卻被斜對面一座高高的兩層小樓吸引住了。
小樓並沒有什麼特別,不過其門口的梁柱上懸著一隻銅壺,屋檐角的木樁子上,掛著一條藍底白字的大布幌,上書著一個大大的「湯」字。
樓裡不時有熱蒸汽冒出,蘇然眼珠子一轉,心想自己難道遇到了傳說中的古代澡堂了嗎?
此湯館非彼湯館,她突然覺得自己開的「鮮湯館」和這家一比較,頓時有了一種濃濃的喜感,難怪自己當初取名的時候,小陳管事和晴枝一臉不解的震驚表情,但礙於她的堅持,也沒有提出反駁的意見。雖然直到現在,蘇然才後知後覺的感到丟臉,但為了今晚的住宿問題,她還是厚著臉皮朝正牌「湯館」走去了。
中原人對於洗澡這樣的私事一般是比較忌諱,願意上澡堂洗澡的人不多,不過互市之中大部分都是異族人,他們對於合浴這件事並不是很在乎,因此在互市中澡行這個行業還是比較旺的。
蘇然踏入的這家「清池浴肆」裝潢十分華麗,四壁的墻上畫著牡丹紋飾,朱漆的梁柱上繪著萬福花樣,地板上鋪著富麗堂皇的金菊吐蕊紅毯,兩扇碧波白蓮屏風擋住了東西兩個甬道口。這樣高級別的澡堂,在後世絕對稱得上某某高級會所啊。
櫃檯內一名男子正擦拭著台上的水漬,此時店裡並沒有什麼人,蘇然懷著忐忑的心情走到櫃檯前,清了清嗓門問道:「請問,這裡可有女浴?」
那人頭也未抬,繼續忙碌著手裡的事情,懶洋洋地接話道:「小店男女分浴,女浴就在西邊房間裡,半個時辰兩文錢。」
聽見有女浴,蘇然放了一半心,看來自己來澡堂也不是特立獨行的了,她便又接著問道:「那這裡可有單獨的雅間?」
這回那夥計終於放下了手裡的筆,仔細打量了她一番,見她一身村氣的打扮,似乎不信她能用得起雅間,斜了一眼樓梯道:「雅間在二樓,半個時辰十文錢,。」
那住上一夜,倒是比客棧還便宜些,蘇然盤算著五個時辰才一百文錢,便問了最後一個問題:「可否包夜?」
這下他似乎確認了蘇然是認真的,笑著臉回道:「小店晝夜經營,有那半夜從草原深處趕到互市的客人,都愛來這兒解解乏呢。」
蘇然點點頭,從荷包裡摸出一顆小銀錁子,放在櫃檯上道:「給我找一間清淨的房間,至明日卯時我便離開。」
澡堂夥計擠出了滿是皺紋的笑臉,殷勤道:「姑娘可要用點心和酒?可要揩背人服侍?」
「全都不用,不要進來打擾。」
「好!二樓西側蘭花間有請,」說罷,他從櫃檯下方拿出一塊精緻的刻畫小木牌,交給了蘇然道,「酉時三刻入浴,明兒客官離開前,請把牌子交還給小的,屋裡有熱茶,門外廊上有人候著,您有需要喚她一聲即可。」
蘇然摩挲著小牌子離開了大廳,被一個五大三粗的大娘引入了二樓的一間還算乾淨的屋子。房間裡燃著蠟燭,燈光暈黃,靠墻的一側放置著一張小床,另一側的角落有一座四方形的木製台子,約有一尺高,中間凹下去一塊三尺見方的正方形池子,台子邊放著乾淨的布斤和皂角,還有幾隻小瓷瓶。蘇然拔出其中一隻的瓶塞,頓時一陣芳香撲鼻,看來似乎是某種花朵的頭油。雖然這味道挺好聞的,但蘇然還是將它放回了原位。現在的她是越低調越好,把自己弄得香噴噴的,容易引人側目。
一柱香後,幾個壯丁提著熱水桶進來,將熱水和涼水調兌好倒入池子中,直至水池注滿,才恭敬地退下。蘇然走到門口,讓守在外面的人離開了,她將門輕輕掩好,放下門閂,才進入園裡。
一天沒見面的小秦昭此時正由王崇林扶著其在牛背上,像騎馬一樣「駕駕」喊得歡,見到蘇然後開心地叫了一聲,就鬧著要讓蘇然抱他。
蘇然走上前去,把他抱在懷裡笑著拍了拍他的小屁屁,佯怒道:「你又淘氣了是吧,折騰了你王叔叔還不夠,還要來折騰小牛犢。都這個點兒了,怎麼還不睡覺?」
「想嘟嘟了!」小秦昭摟著她的脖子撒嬌道。
每次他一這樣,蘇然就拿他沒轍,心想這麼下去豈不是要被這小子吃得死死的了?
即使不甘心也沒辦法,她抱著小秦昭和王崇林打了聲招呼,便出了園子,進入了洗澡間。小秦昭好奇地盯著浴池左瞧右看,指著冒著熱氣的水哦哦叫喚了起來,像發現新大陸一樣興奮。
蘇然蹲下身子替他揭開小衣服,笑話他道:「幾天沒洗澡啦,臭熏熏的!」
蘇然摸摸熱水,水溫剛好,三兩下把他剝了個精光,丟盡了池子裡。水池裡放置著一個小凳子,蘇然便讓他踩到凳子上,這時水位剛好沒過他的脖頸。
小秦昭抓著水池邊木桿上,勉強站穩了,他第一次在浴池裡洗澡,看什麼都覺得新奇。蘇然掬起一捧水澆在他的腦袋上,輕柔地替他洗頭洗臉。
清水滲進了他的鼻孔和眼睛,他難受地哼哼了兩聲,蘇然哄他道:「馬上就好了哦,我們是男子漢,這點難受算什麼,想當年,你爹爹他……」
蘇然話說了一半就頓住了,她沉默著用手巾替他擦乾淨了頭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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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頭寶珠
時間:
2019-4-4 08:31:51
第二十六章
小秦昭難受地眨了眨眼睛,卻依然惦記著蘇然剛才的話,可憐巴巴地瞥了兩眼蘇然,小聲嘟囔道:「我想爹爹了。」
蘇然心中一抽,摸了摸小秦昭濕漉漉的小腦袋,眼中露出掩蓋不住的愧疚,輕聲道:「對不起吶……」
小秦昭揉了揉眼睛,抹去了兩滴淚水,終於忍不住撅著嘴哭了起來。可是雖然他心裡難受,卻沒有鬧著要找爹爹。這就更讓蘇然心疼了,她把他撈了出來擦乾淨水和淚,穿好衣裳抱在懷裡哄他入睡。
小秦昭咬著自己的拇指,和蘇然頭靠頭躺在小床上,一大一小的兩個人,在這個無聲的夜晚,都因為想著同一個人,相互依靠著睡去了。
第二日凌晨,蘇然就早早的醒來了,這個房間內濕度極大,悶悶的有些喘不上氣來。
蘇然抱著秦昭進入園子,把還在熟睡中的小傢伙交給了王崇林,便走到田裡挖起了地,去年種下的人蔘和三七,差不多都能出土了。
不過蘇然今天的行程有些緊,她只有一天的時間,必須盡快做完計劃之中的事情。她昨天打聽了互市的東北角有一處草藥行,打算今早就去那裡碰碰運氣。而要賣三七就得大面積出土了,蘇然當下也沒有時間去挖了,因此她這次準備先賣幾顆參試試看。
一個時辰後,蘇然走在寬廣的街道上,握在手中的布袋子裡裝著三株參,每株個頭都不小,生著長長的須,外面覆蓋著一層泥土,根須都保存的很完好。
茸參行內,新年開市熱鬧非凡,各大店鋪的叫號聲不絕於耳。這一帶山裡出產的參是遠近聞名的,各種名頭花樣百出,野山參、移山參、紅參、白參等等,看的人眼花繚亂。
蘇然謹慎地左瞧右看,觀察著旁人的交易,隨著時間的推移,她愈來愈發現這裡頭的學問深的很。
不過她轉了幾家店鋪便發現,上點檔次的參成交價格就沒有低於一百兩的!這買賣對於她來說簡直就像天上掉餡餅一樣,直接砸了一筆巨富到她的頭上啊!
因此她抱著吃虧也能賺大錢的覺悟,朝最大的參鋪「楊枝堂」走去。
這是她第二次入藥鋪出賣藥材,但這次要出手的藥材檔次提高了很多,因此她還是有些緊張的。
楊枝堂的掌櫃剛好得了閑,蘇然瞅準了時機開口道:「掌櫃的您好,我這裡有幾株參,請您給掌掌眼?」剛剛才看完一筆山參交易,她立馬現學現賣了起來。
那掌櫃的剛做成一筆大買賣,此刻心情正好,他也沒有因為蘇然是個小姑娘就輕視她,接過她手中的袋子,舉起一株粘著泥土的參,仔細辯究了起來。
沒一會兒,他的眼神越來越驚訝,放下手裡的人蔘,仔細盯著蘇然的臉望了半晌,才開口道:「姑娘您若不介意,讓本店將這幾株參打理乾淨過稱可好?」
「當然可以,若‘楊枝堂’再不可信,這天下怕是沒有可信的藥鋪了。」甭管最後結果如何,先給拍一拍他家馬屁總是沒錯兒的。
那掌櫃呵呵一笑,抱拳謙虛道:「哪裡哪裡,姑娘您抬舉了。」
說罷便把人蔘交代了下去,親自請她去客廳歇息了。他親自奉上了茶水,稍稍聊了兩句之後便道:「姑娘的參確實是好參,不過這兒有句話還得說在前頭,請姑娘不要見怪。鄙人剛才粗粗看了一下,你的參雖為人蔘,不過形態上極似野山參,若是眼睛拙些的,恐怕就誤買了。」
「掌櫃的好眼力!」其實她也不懂他到底在說什麼,但她不能在此時表現出來。這家掌櫃看上去經驗很豐富的樣子,想來專業過硬應該不會出錯的,蘇然便裝作了然於心的樣子,附和他了一句。
二人喝了幾杯茶,便有小藥童將三株人蔘用托盤裝了出來,參下墊著紅色的絨布,已經打理乾淨的人蔘襯托在其上,細長的參須垂落到托盤外,乍一看上去,倒真像個活物似的。
小藥童還拿來一個戥子,小小的稱盤還沒有手掌心大,他小心翼翼地一株株過戥子,每戥一株便響亮地報出來:「二兩二錢、二兩七錢、三兩六錢!」
大掌櫃的聽完了三次報數,心中微微沉吟,靠近蘇然說道:「既如此,咱們談談價吧。」
掌櫃的將案頭的一隻算盤拿起,撥了一個珠子遞給蘇然,蘇然伸出腦袋一看,是個八。
蘇然打定主意,甭管價格公道不公道,先討個價再說:「掌櫃的,跟您說句實話,這三株參來路不同尋常,一般人我還不願賣給他,這個價兒確實低了些。」
「您這是移山參,可不是野山參,行情就擺在這兒呢。」
「隔壁的一株三兩重的移山參,可賣到了三百八十兩,那株還沒我的這個成色好呢!」
「那您開個價兒?」
「這麼著把,過年討個好彩頭,八百八。」
「嘶。」掌櫃的吸了一口氣,急急地撥著算盤珠子思考了起來,檀木珠敲擊在算盤上,發出一陣噠噠響。一刻鐘後,他終於下定了決心,一掌拍在了算盤上,高聲說道:「好!今年楊枝堂進的第一批參,圖個吉利,我也不壓價了,同討個好彩頭!」
沒想到瞎貓碰上死耗子了,蘇然本來不過是一通胡謅,沒承想還真給她說通了!她按捺住心中的激動,裝作一臉雲淡風輕的樣子,朝對方笑笑,緩緩點了點頭。
這次結算的銀錢是「惠盈錢莊」的銀票,「惠盈」在全國三十多個地區都有分號,是大惠王朝數一數二金融大鱷,互市最繁華的中心就開了一家他們的票號,蘇然剛一拿到銀票,便前去兌換了五十兩銀子放在身邊。
手邊有了錢,心裡底氣就足了,她打算填飽肚子就上路。蘇然在路邊找了一家麵館,點了一碗陽春麵,就坐在店裡的角落處吃了起來。
今天她的腦袋上包裹著厚實的頭巾,遮住了烏黑的頭髮,身穿喜慶的花棉襖,下身套著青藍色的麻布棉褲,這樣的打扮平淡無奇,丟在人堆裡都挑不出來,粗粗一眼看過去,還真以為是個鄉下丫頭。
蘇然吃飯吃到一半時,店裡進來了兩個客人,坐在了她旁邊的桌子上。其中一個是高頭大馬的草原人,另一個是上了年紀的小老頭,頭大身子小,穿著單薄的儒生袍,和旁邊的漢子在一起,簡直是天壤之別。
原本這兩人並沒有什麼特別的,但是那草原人一開口,就吸引了蘇然的注意力,因為他說了一口漂亮的中原官話,標準的連蘇然都自愧不如。
「先生方才所言甚是,大丈夫應當殺伐果斷,我就不信會每次都栽在他的手上!」那人義憤填膺地說道,一掌拍在了桌子上,動靜之大嚇得全店的人都朝他望去,蘇然更是連湯碗都沒捧穩,手一哆嗦灑出了一半湯水。
那人朝她望了一眼,沒在意地轉過頭去,剛要繼續開口說話,卻突然頓住了。他又重新轉回視線,皺著眉頭審視起蘇然來,似乎在思考在哪裡見過她一般。
蘇然一驚,難道他們以前見過嗎?
此男子的長相併不平凡,高鼻梁大眼睛,五官立體,眉眼深邃,是個標準的美男子,不過耳朵邊留下了一道長長的刀疤,破壞了整體的美感。按理說這樣有特色的長相,蘇然若是見過的話,一定留下印象的,可是她現在卻什麼都想不起來了。
作者:
大頭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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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4-4 08:32:04
第二十七章
眼下的情形有些詭異,似乎這人認識蘇然,可蘇然卻處在失憶之中。為防止事態惡化,蘇然默默轉過身子避開他的視線,硬著頭皮裝作若無其事的繼續吃面,但速度卻加快了許多,燙得喉嚨生疼也不敢吱聲。
她草草吃完了一碗面,迅速結了帳,步履匆匆地離開了。
蘇然一直低著頭走路,跨過門檻時和一人擦肩而過,裙擺華美,香風陣陣。蘇然此時也沒心思看別處,只想快快離開,於是,她跨出門後幾乎是小跑著離開了。
原本一直目不斜視的桑霓在進入麵館後,突然腳步一頓,困惑地回頭,看著一個嬌小的背影越走越遠,湮沒在人海中。
「東西都買完了?在看什麼?」刀疤男子走到桑霓的身邊,一手攬過她的肩膀,接過她手中的包裹,輕聲問道。
桑霓對著他嬌嬈一笑,搖了搖頭道:「沒什麼,估計是眼花了。殿下剛剛又在看什麼呢?」
那男子望著人來人往的街道,露出了一絲意味不明的笑容:「我倒是見到了一些有趣的事情。」
說罷對著街對面的兩個男人使了個眼色,那兩人點頭領會,也雙雙消失在人潮中了。
蘇然一路奔逃,跑得氣喘吁吁,卻不敢停下腳步,仿佛身後有什麼東西攆著她一般。
她迅速跑到了早就打聽好的車馬行,甩下了大手筆賣了一匹上等馬,也顧不上自己那三腳貓的騎馬功夫,直接上馬走人。
雖然心中焦急,可她也不敢表現的過於驚慌失措。她勉強壓下了渾身的躁火,一夾馬肚子小跑了起來。她必須盡快出城,走到荒無人煙的地方,躲進春草園中,呆上個把月再出現為好。
只是一路走來,街面上人群熙熙攘攘,走馬的速度一直慢悠悠的,蘇然不時朝身後望去,總覺得身後有人跟著,但又看不到什麼可疑的人,只能暗自祈禱是自己想多了。
同一時刻,俞州郊外的奎狼營內。誠王手執一封密函,迅速掃了一遍,便放下了手裡的信箋,對座下的眾人說道:「近日烏塔的動向有異,烏塔大王子巴特爾出現在俞州境內,連叛徒魏甫田都現身了,諸位如何看待此事?」
底下人聞言一陣騷動,氣氛頓時緊張了起來,雖說之前的戰事風波已經過去,互市重新開啟就表明兩方已經重修於好。
但是底下的人都清楚,烏塔族和誠王的恩怨遠沒有那麼簡單。
烏塔族和誠王過世的王妃母族之間有著血海深仇,如今扎爾明部大不如前,只能躲在草原深處苟延殘喘。而烏塔和奎狼營三次大戰,均都鎩羽而歸,更是不甘心,雖然目前已經平息戰事,可但凡有些了解烏塔的人都知道,這不過是他們的緩兵之計,如今恐怕就躲在什麼地方伺機而動呢。
針對此事,下面的人經過幾番脣槍舌戰,漸漸分成了幾個派別,各自爭論不休。誠王低垂著眼睛喝了一口茶,嘆了一口氣,果然老師不在,就如同一盤散沙。
他將茶杯砰的一聲擱在了桌上,底下的爭辯聲戛然而止。
誠王交握著雙手放在桌案上,前傾著身子,看著剛剛爭論最激動的一人說到:「李顯貴,你來說說你的看法。」
誠王的聲音不高卻隱含著一股威嚴,被點到名的老者佝僂著背,起立恭敬地說道:「此事,還是要等蘇大人那邊調查清楚,才可定奪。」
嘖,老狐狸。
誠王心嘲了一句,視線一一掃過其他人,最後定在了鄭宏維的臉上。
鄭宏維見狀,上前走了一步,抱拳說道:「殿下,依下官之見,此事恐怕和尾虎營有關。」
誠王聽見這樣的說法,頓時來了興趣:「何以見得?」
「上次交戰,我軍的擒王陣變幻多端、攻無不破,讓他們吃盡了苦頭。而眾所周知,魏甫田乃天啟四十年三甲進士,其過目不忘的本領無人能及,若他能見識到擒王陣的排兵布陣套路,相信他日再戰,他們也找到了擒王陣的攻克之法。」
「這與尾虎營有何相干?」
「一來,尾虎營是剛剛組建的軍營,他們此番正是想來打探打探尾虎營的虛實;二來,尾虎營近日正在排練擒王陣,不過尾虎營不比奎狼營,」說到這裡他停頓了片刻,抬頭偷覷了一眼誠王的臉色,見無異常才接著說,「不比奎狼營猶如銅墻鐵壁,滴水不進……」
後面的話他未說全,但其他人也都聽明白了。無非就是想說明尾虎營的管理散漫,漏洞百出,在這種情況下,還排練那麼重要的兵陣,簡直就是作死。
誠王聽得興致勃勃,連連點頭,甚至還開起了玩笑:「看來本王被扣上了治下不嚴的罪名了。」
鄭宏維驚恐地抬起了頭,雙腿一曲就要跪下,被誠王哈哈一笑攔住了。
「你說的很好,」誠王嘉獎道,順便也不經意間瞥了一眼李顯貴,後者縮著脖子站了回去,佝僂的背顯得更彎了。誠王移回視線,沒有多做追究,繼續誇獎道,「讓你做個錢谷師爺太埋沒了你,先記上你一功,三日後你來本王營帳,助本王處理軍務。眼下蘇大人在外,我也急需一個幫手。」
鄭宏維激動的雙臉泛紅,胸膛起伏不定,跪在地上重重磕了一個響頭。其他人均用羡慕的眼光看著他,能整天都在殿下身邊共事,在這之前可只有蘇濟銘一人有此殊榮!
誠王議完了事,便起身大步朝外走去,眾人紛紛讓出了一條道路。他負著手,邊走邊說道:「今晚送一頭烤全羊去你帳內,你們眾同僚好好聚聚罷!」
誠王剛一踏出大帳,裡面頓時響起了吵鬧的聲響。他脣角一勾,不置可否,回到了自己的營帳後,立即換上了一套浮光錦裘常服。接著他又從馬廄內牽出了一匹追星寶馬,腳踩馬鐙騎上了馬背,甩起馬鞭,一陣煙塵揚起,轉瞬間就已奔出數丈之外了。
四周的人流越來越稀疏,蘇然艱難地穿過最後一條繁華的街道,終於安然走出了這個北國三州中最大的互市,一直提著的心總算落了下來。喧鬧的聲響離她越來越遠,她加快了馬速,只要盡快離開俞州城,就萬事大吉了。
顛簸的馬背硌的她大腿一陣刺痛,蘇然的騎馬技術太差,從後面看去,歪歪斜斜的極不穩當,仿佛隨時會掉下來一般。
她駕著馬兒一路狂奔,高高的城門口已經近在咫尺,緊繃的臉上終於露出了一絲笑意。
近一些,再近一些……
可就在即將到達城門口之際,一個人影極速閃過,嚇得馬兒長嘶一聲,兩隻前腿猛地高高抬起,蘇然猝不及防,重心不穩,直直從馬背上跌落下來!
一陣天旋地轉,她的後背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堅硬的石子兒戳得她鑽心的疼,一口氣堵在了心口,嘴巴大張著,白熱的哈氣從口中散出,卻發不出一絲聲音。
昏暗的天空烏雲密布,仿佛下一刻就會滴落下雨滴。蘇然的視線漸漸失去了焦點,最終陷入了一片黑暗。
誠王到達俞州城時,立刻有一名探子上前拜見他,手裡牽著一匹躁動不安的馬兒,似乎剛剛受了驚嚇,馬背上掛著一隻土氣的花布包袱,鼓鼓囊囊塞得滿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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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頭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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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4-4 08:32:14
第二十八章
他走到誠王身邊行了一禮,小聲說道:「殿下,一個時辰前巴特爾派人跟著一個小姑娘,在西城門口劫走了,這是那姑娘留下的行囊。」
誠王驚疑地抬頭看了他一眼,又順著他的手看向不遠處孤零零的馬兒,不知為何,心情陡然變得異樣了起來。
他打開了沉重的包袱,裡面赫然出現了幾錠沉甸甸的銀錠子,還有幾套乾淨樸素的衣裳。有男裝也有女裝,尺碼都不大,還有兩件看著很眼熟。誠王的心跳驟然加快,他顫抖著抖落開其中一件,一隻玉佩掉了出來。
誠王撿了起來,栩栩如生的鍾馗臉瞪著一雙猙獰的虎目,仿佛看透了世間的魑魅魍魎。這是他給然然的玉佩!他的手掌瞬間合攏,臉上露出從未有過的驚恐,緊握的拳頭青筋暴起,僵硬的牙關止不住地顫抖了起來。
生平第一次,他嘗到了恐懼的滋味,那是一種靈魂被絞碎的感覺,他的每一片頭皮都在發麻,像溺水的人抓不到救命的浮木,壓抑得喘不上氣來。
他不敢想象此時的然然,正遭遇著什麼樣的事情。
沒有片刻的耽誤,誠王迅速跨上馬背,用盡全力抽打出一記響亮的馬鞭,馬兒吃痛,以從未有過的速度奔竄而出。
當蘇然再次醒來的時候,是在一處黑暗的屋子裡,她躺在冰冷的床上,屋子裡彌漫著一股潮濕的霉味。
而正對著炕床的不遠處,放置著一張寬厚的太師椅,其中坐著一人,無聲無息地隱秘在黑暗之中。
蘇然並沒有發覺,她捂著撕裂般疼痛的腦袋,吃力地坐了起來。此時的她,有一瞬間的失憶,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她現在在哪裡?
她只隱約的記得,俞州的城門越來越近,卻在快要出城之時,她好像出了「車禍」?
她揉著酸硬的脖子一抬頭,猛然看見黑暗中有一人陰森森地看著她,駭得她?溜縮成了一團,捂著嘴差點叫出聲來。
「呵呵,好久不見啊,姑娘。」
語氣森冷,聲音卻無比的熟悉。
「你你你是……桑霓?」蘇然驚訝得語無倫次了,這是什麼匪夷所思的情形?她本能的感覺到,自己眼下的處境並不樂觀,昏迷、小黑屋、宿敵,這不就是被綁架了麼?一想到這兒,蘇然不由自主地腦補了許多畫面,比如最終大反派居然是個名不見經傳的丫鬟之類的,卻怎麼也想不透怎麼會再這裡見到桑霓,似乎她還沒有手眼通天的本事吧。
就在蘇然胡思亂想之際,桑霓慵懶地站起身,一步一扭腰地朝她走來,行至床榻邊,俯下身子靠近蘇然,蘇然環抱這胳膊躲到了最角落的地方。
桑霓凝視著蘇然的臉近一刻鐘,才壓低了聲音,近乎耳語道:「姑娘怎麼一個人流落在外呢?殿下不要你了嗎?」
說完捂著嘴咯咯咯笑了起來,尖細的笑聲如鬼魅般陰森森的,聽得蘇然毛骨悚然。
「跟姑娘講個笑話罷,之前有個人跟我說,你是個妖精,不僅能隨意隱身,還能變幻出各種東西。」
蘇然心中警鈴大作,但面上卻不敢表現出來,只假裝聽不懂她所說的話,像看神經病一樣的眼神看著她。
沒想到這表情徹底惹怒了桑霓,她一把揪過蘇然的頭髮,扯到自己面前,嘶吼道:「你還不知道吧,我今日遭遇到的一切全都拜你所賜,即使你是哪路妖魔鬼怪,我也一樣要叫你生!不!如!死!」
昏迷後剛剛醒來的蘇然渾身無力,她握著桑霓的手,想要掰開她的手指,卻怎麼都使不上勁兒。
沒想到她會突然失控,蘇然不想吃虧,只好先軟化了口氣說道:「別別別激動,我好像沒怎麼得罪你吧,我不知道你之前遇到了什麼,但肯定不是我造成的,遷怒也不能這般傷及無辜啊!」
「我最恨的就是你這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所有事情都因你而起,你卻一無所知!」
媽啊,這麼說的話,自己也太冤了吧。在她的印象中,桑霓只是不討喜而已,在綠灣小築時,雖然平時防範著她,卻也沒有刻薄過她。當知道桑霓就是埋伏在自己身邊的眼線之後,確實有些膈應,但最後也只是躲得遠遠的,這樣算下來,自己真的沒什麼對不起她吧。
一個人若是把悲慘人生全都歸咎於另一人,那豈不是每天都活在地獄之中嗎?蘇然覺得此刻的桑霓可憐又可怖,同時更加替自己擔憂了,如果她真的鑽了牛角尖的話,那自己豈不是很危險?而且最重要的是,她並不想在桑霓這樣的恐怖分子面前暴露春草園啊!
「會突然隱身?嗯?你倒是耍一個給我看看啊!」
她揪住蘇然的頭髮,突然發狂似的朝墻上撞去,情急之中,蘇然猛地一蹬腿,朝她的肚子上狠狠踹了一腳。
桑霓飛出了幾尺遠,跌倒在地上,捂著肚子蜷起了身子,滾在地上喊痛。雖然這一腳踢得很爽,但蘇然也沒討到什麼便宜,剛剛她被扯住了頭髮,桑霓飛出之時揪下了一小撮頭髮,如今頭皮上火辣辣的疼著。
剛剛那一腳又狠又準,如果是孕婦的話,鐵定掉了。不過看桑霓又矯捷地爬了起來,蘇然知道是自己想多了。
桑霓氣得渾身戰慄,她一把拽下了頭上的簪子,二話不說直接朝蘇然撲了過去!
手無寸鐵,情勢危急!蘇然一把扯過炕床上唯一的一條破被單,撒網般撒了出去,正好兜住了桑霓的頭臉,擋住了她的視線。蘇然瞅準這個機會,再次一腳踹了出去。桑霓受了一腳,急忙退了幾步,卻被腳下的被單絆倒了,摔倒在地時大叫了一聲。
蘇然急忙跳到了地上,朝門口跑去。還沒摸到門栓,門卻從外面被人用力踹開了,門栓立時斷成兩截。
蘇然捂緊胸口,驚恐地看向門外的人。
居然就是在麵館裡碰見的那個男人!
那男人看看跌坐在地上,披頭散髮的桑霓,又看看驚恐萬狀的蘇然,臉上的表情漸漸變得複雜紛呈。
他沒有多說什麼,一把拎起了剛剛還準備逃跑的蘇然,丟到了屋子中央,這人氣場很強大,蘇然咽了一口吐沫,握著手站在原地一動不敢動。他又從地上拽起了桑霓,直接撕碎了交纏在她身上的布料,抓著她的胳膊轉了轉,看看她的後背,似乎在檢查她的傷勢。
桑霓小聲的啜泣了起來,那男子煩躁地摸了摸頭,帶著一臉荒唐的表情問道:「不是說是舊識麼,怎麼會弄成這樣?問出了什麼沒有?」
桑霓低著腦袋,捏著袖口擦了擦眼淚,嬌弱地搖了搖頭。
那男子叉著腰,悶聲笑了起來,他上下打量著蘇然,個頭小小的,比桑霓還矮上一寸,看起來力氣也不大,倒是一雙眸子看起來機靈得很,他實在想象不出剛才發生了什麼事情。手指蘇然,不可思議地問桑霓:「你打不過她?」
桑霓抽噎了一聲,咬著下脣沒有言語,雙頰因為自慚形愧而變得通紅。
自己的女人居然這麼弱,這在草原上是要遭人鄙視的,不過他也喜歡她這樣的調調,覺得新鮮,和潑辣爽朗的草原女子相比,別有一番風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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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頭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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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4-4 08:32:26
第二十九章
不過眼下不是欣賞女人的時機,他冒著風險,花了大力氣才把這個女子弄來,卻沒有問出什麼有價值的情報,這讓他感到惱火,看向桑霓的眼神也隱隱帶上了怒火,這個蠢女人,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就在三人僵持之際,門口竄出了一人,他疾步走到那男子身邊,伏在他的耳邊小聲嘀咕了幾句。
那男子聽了幾句,不可置信地吸了一口氣,看向蘇然的眼神變了,掛上了一股玩味的笑容,自言自語道:「哦?居然獨自一人來了?看來是撿到寶了。」
他突然揪住蘇然的前襟,疾步向門外走去。
蘇然被拉了一個踉蹌,驚惶地問道:「你是誰!要帶我去哪裡!」
「巴特爾,你給我記住這個名字,從今往後我就是你的主人!」
巴特爾走的飛快,蘇然小跑著才能趕上他的步伐,他用力拽著蘇然的衣領,收緊的領口卡得蘇然咳嗽了起來,可無論蘇然怎麼捶打他,他卻絲毫不受影響,依舊大步流星地往前走。
屋內,桑霓一個人靜靜地站在原地,經過剛剛一番激烈的打鬥,她的肚子還十分疼痛著,可是似乎所有人都遺忘了她,連一句問候都沒有。
她陰沉的雙眼直勾勾地看著蘇然的背影,牙根咬得嘎吱響,而就在他們快要消失在拐彎處時,她對著角落吐了一口唾沫,提著裙擺跟了上去。
一陣風吹開了半闔的門扉,吹散了屋裡的一片狼藉,月光被烏雲遮擋,黑暗中,這間空盪蕩的屋子更加顯得陰森可怖。
誠王根據不同的探子匯報,繞城大半圈,才找到了這麼一處隱蔽的地點,此時早已人去樓空,可是倒地的椅子,破碎的布料,還有地上亂七八糟的腳印,無一不顯示出這裡剛剛經歷過一番激鬥。
然然受傷了嗎?誠王焦急地四處翻找了起來,沒有看見血跡,卻也找不到任何線索,他氣急的一腳踢開了擋道的椅子,重達十幾斤的木椅飛撞在墻壁上,啷一聲,四分五裂!
他要殺到烏塔老家去!
誠王提著寶劍,殺氣騰騰地衝出了屋子。此時的他理智全無,沸騰的熱血游走全身,連寂滅多年的血性都活絡了起來,他紅著雙眼,單槍匹馬地直奔城門而去。
如果不能追蹤到他們的行跡,那他就趕到他們之前,守在必經之路的道口,殺他個措手不及!
夜裡的空氣極涼,蘇然騎在馬上,身後坐著的人竟然是巴特爾,這般親密的動作讓她渾身不自在,此時她的身上披著一套大氅披風,遮擋住了被捆著的雙手。
蘇然一路以來絞盡腦汁,苦口婆心地勸說了許多話,雖然知道希望渺茫,但還是抱著一絲僥倖,希望能讓他良心發現放了她。
「這位大王子,我真的不是很重要的人,你看誠王殿下都把我逐出來了,可見我一點價值也沒有,還有啊……」
「要我把你的嘴也堵起來麼?」
蘇然立即禁了聲。
巴特爾見她終於閉嘴了,哼了一聲,看來是個吃硬不吃軟的。他摸了摸脖子上被指甲劃傷的三道血印,微微的刺痛讓他的眉頭皺了起來。
這三道印子,還是剛剛巴特爾要和蘇然共乘一騎時,蘇然暴力抗拒的結果,後來被人家三兩下收拾了,才算老實了不少。
另一邊桑霓獨自一人騎著馬,冷艷的臉頰上閃過一絲憤恨,她強忍著噬骨的妒火,裝作若無其事地繼續趕路。如今她只要多看蘇然一眼,就恨不得喝其血啖其肉,再把她丟盡糞坑裡任其腐爛!
他們正在往西北方向走,蘇然猜測這是要回到草原去,她隱隱焦急了起來,如果還留在中原,好歹是誠王的地盤,要脫身也容易。此時她寧願被誠王逮回去,也不願意跟著目的不明的人走,尤其還有桑霓這個定時炸彈,誰知道她會不會突然發瘋,把自己大卸八塊。
如果自己真的死了,那麼留在春草園裡的王崇林和小秦昭會怎麼樣呢?一起死去嗎?一想到這個可能,蘇然更加著急,她寧願自己受盡折磨,也不願意看到小秦昭受一點點傷害啊!
她必須想個辦法,盡快把小秦昭轉移到安全的地方去。
蘇然的腦筋轉了幾百圈,最後想出了一個還算靠譜的辦法,只是她需要先找個機會進入春草園去。但是身後的這人體力不是一般的好,看樣子他似乎打算徹夜趕路了。蘇然無法,只好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裝作疲倦萬分的語氣說道:「已經過了子時了,我們不投宿客棧嗎?」
「閉嘴!你算什麼東西,敢這般和殿下說話!」身後的桑霓氣勢逼人地怒斥道。
蘇然斜看了她一眼,冷笑了一聲,諷刺道:「你又以什麼身份說這話?奴才還是暖床的貨色?」她實在忍無可忍了,這一路以來桑霓一直陰陽怪氣的拿話刺她,前面她一直忍讓著,可卻讓她得寸進尺了。
這一句話正中桑霓的痛腳,她氣得胸口針扎般疼痛,一口甜腥涌到了嗓子眼。蘇然翻了個白眼,見目的達到了,也不再理會她。
後面的巴特爾卻是一臉興致盎然,他很享受兩個女人為了他拌嘴這樣的事情。雖然這種情況他見得多了,卻每次都能讓他心情大好。他氈包裡的那些女人,每天都要為了他吵上幾次,卻至今還沒見誰能把桑霓氣成這樣的。
前面這個小丫頭倒是本事不小,一句話就把桑霓氣得仰倒。她不光口齒伶俐,還耐性極佳,這一路走來,各種話兒都被她說了個天花亂墜,還不帶重樣的,無聊之時聽她說話,還能解解乏。
不過雖然這丫頭很有趣,只是身子骨還沒全長開,完全叫人提不起興趣來。他實在想不通那個威震天下的誠王爺究竟看上她哪一點了,今天他還是第一次聽說,冷靜如水的誠王爺居然為了一個女人,單槍匹馬地找來了。從死敵的手裡搶走他珍視的東西,實在是大快人心。
心情很好的巴特爾加快了馬速,前面有個小鎮子,他們正好路過。原本打算連夜趕路的他改變了主意,決定照顧到兩個女人的身子,今夜找家客棧歇息一晚。
而與此同時,一路策馬狂奔的誠王直接穿過了小鎮,跑到了郊外的樹林子裡。他把馬兒拴在了一棵樹幹上,自己找了一塊乾淨的地方坐了下來。這個林子是兩條路的交匯口,無論他們從鎮上出來,還是從小路趕來,都必須要經過這個樹林,於是他決定就守在這裡了。
寒冷的夜風穿過他單薄的衣衫,即使穿著厚靴,也阻擋不住寒氣從腳下冒起。穿過這片樹林,就出了俞州境內了,另一邊是無邊無際的大草原,而發生在草原上的事情,就不是他能控制的了了。
這是最後一道關口,他必須守住!
祥福客棧裡,桑霓前去定了兩間上房,雖然今晚能夠睡上床板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情,可一想到這是因為蘇然開口才有的待遇,又一次把她氣得七竅生煙。
作者:
大頭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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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4-4 08:32:38
第三十章
她回想起這一路走來的艱辛,先是被兩個齷齪漢糟蹋了,想到這裡她掐緊了手心,對蘇然的恨意又上一層。後來她被送給了大王子,使出了渾身解數踩下了別的女人,爬到今天的位子,卻再一次被蘇然輕描淡寫地比了下去。她有了一種無論自己如何努力都拼不過命運的感覺,她甚至覺得蘇然天生就是來克自己的,只有弄死她,才能後顧無憂。
一絲歹毒的心計涌上心頭,滿腔恨意明晃晃地露在了她的臉上。
兩間房的分配是,桑霓和巴特爾一間,蘇然單獨一間,只可憐了隨行的侍衛要一夜守在蘇然門外,謹防她逃走。
總算有了一間單獨的屋子,後面的事情就好辦多了。
蘇然剛一關上門,就在眨眼間進入了春草園。她見到了王崇林,還沒開口說話,王崇林就率先開了口,語氣中滿是急切:「我都聽見了,蘇姑娘,是巴特爾劫持了你。」
蘇然急急點了點頭,不浪費一秒鐘,連珠炮般說出了自己的計劃:「待會兒我將門口的侍衛引進來,你就地將他制伏,我再出去吸引開巴特爾的主意,你趁亂抱走小世子,回到奎狼營把他交給誠王。」
說罷她就要前去抱孩子,卻被王崇林一把拉住了。
「不行!蘇姑娘,你得跟我們一起走!」
蘇然急急地搖了搖頭,她就怕出現這樣扯皮的情景,說話的語速越來越快:「我只會拖你的後腿,到時候三個都逃不掉!」
「那我們就一起躲在園子裡,等風平浪靜了再出去,不是兩全其美嗎?」
「沒用的,有人知道了春草園的存在,他們來個守株待兔,我們同樣逃脫不了!」其實蘇然也不確定桑霓究竟知道多少,從她的行為舉止來看似乎並不太相信這件事,但也不排除是她膽子大,不把這些事情放在眼裡,總之蘇然現在不敢拿小秦昭冒一丁點險,她寧願自己先往火坑裡跳。
見王崇林依然猶豫不決,蘇然只好安慰他道:「你不用太擔心,我對他們應該還有利用價值,你找到殿下,讓王爺不要輕易答應他們的要求,他們一時半會兒不會拿我怎樣,之後我再伺機逃走。我連在誠王的眼皮子底下都能逃出,何況這些人了!」
情況緊急,王崇林也只有將信將疑的聽了。
蘇然安排好其他細節之後,便走到躺在被窩裡的小秦昭身邊,她已經一天沒有見過他了,此時已經夜深沉,小傢伙早已沉沉睡去了,也不知道沒有和姑姑一起睡覺,他的夢裡會不會出現她。秦昭的睡相很好,也不容易吵醒,蘇然看著他粉嫩嫩的小臉蛋,微微出神。
想不到他們的緣分只有這麼淺,也不知今生還有沒有機會再見,當初就應該把他留在誠王身邊的,果然強行逆了天意,就是這樣的報應嗎?
雖然心中萬般不捨,蘇然也沒有時間多留了,時間拖得越久越可疑,她必須盡快出手。
下一秒鐘,她就回到了客房內,先把孩子放在了床上,床前架著一座屏風,透過屏風看出去,隱隱約約不甚清楚。
做完了這件事,蘇然便再次走到門口邊,王崇林手握匕首,貼著門邊站著,蓄勢待發。
蘇然凝視著王崇林的眼神,深吸了一口氣,兩人不約而同地點了點頭。
蘇然猛地打開了門。
老舊的木門突然被打開,吱呀的響聲驚動了站在門外看守的侍衛,他驚訝地轉過頭,只見屋裡的女孩捂著胸口,一臉驚恐地望著他。
「侍衛大哥,我床上有個奇怪的東西!」蘇然伸出手指,朝著床的方向指去。
那侍衛順著手指看過去,床前架著屏風,看的並不清楚,但他仔細辨認著,床上似乎有一個小小的……孩子?
那侍衛一驚,沒有多想,直接跨出兩步朝屋裡走去,躲在門後的王崇林突然竄到他的身後,一手捂住那人的嘴巴,另一隻手窩匕首柄,朝他頭頂的百會穴重重擊了下去。王崇林也是個練家子,一擊即中,只一瞬間,那人就昏迷不起了。
蘇然用腳踢了踢倒在地上的人,確定真的沒反應了,便趕緊把孩子塞給了王崇林。
可是人還沒跑出去,隔壁間就有了動靜了。
天字一號房內,原本交纏在一起的兩具身體,在聽到旁邊的房門打開的聲音後,頓時停止了動作。
巴特爾快速披上了衣袍,桑霓也緊跟著穿起了衣裳,此刻她比任何人都焦急,如果出了什麼岔子讓蘇然跑掉的話,她一定會慪到吐血。
蘇然眼看來不及了,一把按捺住王崇林,小聲說道:「按原計劃行事!」
說罷匆匆奔跑了出去,還故意弄出極大的聲響。
王崇林抱著小秦昭躲在了角落裡,原本熟睡的小秦昭滾了兩下眼皮,看樣子似乎快醒了,王崇林急忙把他換了一個舒服的位置,輕輕搖晃著繼續哄他入睡。
隔壁間的房門一瞬間被大力打開,巴特爾敞著胸膛跑了出來,他跑到蘇然的房門口,看見躺在地上挺屍的侍衛,嘖了一聲,暗罵了一句烏塔話,閃電般追了出去。桑霓也心急火燎地穿著衣裳,她顧不上寒冷,赤著腳就跑了出來。
這一出動靜極大,客棧大堂的所有人都仰著腦袋,好奇地觀望著,只見一女孩極速從樓梯上奔了下來,而另一男子緊隨其後。
等到二樓都陷於一片寂靜之後,躲在門後的王崇林才抱著小秦昭走了出來,他此刻心急如焚,既要護住小世子的周全,又要躲避客棧裡其他人投來的異樣眼光。
店小二上了樓梯,見地上躺著一個不省人事的人,唬得一驚一乍的,大叫了起來:「死人啦!」
整個客棧頓時炸開了鍋,所有人都朝二樓涌來,王崇林趁著混亂,護著小秦昭的腦袋,從人群中擠了出來。
嘈雜聲過大,小秦昭終於被吵醒了,他揉著惺忪的睡眼,第一反應問道:「嘟嘟回來了嗎?」
王崇林緊抿著嘴脣,把他的頭按進了懷裡,拍拍他的背,第一次對他撒了謊:「姑姑一會兒就來了,我們去街上等她。」
而同一時間,蘇然咬緊了牙關,拼盡全力跑到了街上,她環顧四周,本能地朝著最黑暗胡同逃去。巴特爾的速度極快,他跨著大步,一步頂蘇然兩步。他剛追出幾丈遠,就看見了不遠處正在全力逃跑的女孩,他冷哼一聲,三兩步就追了上去。在還剩一臂遠的距離之時,他伸出了一隻臂膀,指尖已經碰到了她的肩膀。
千鈞一發之際,蘇然突然來了個急轉彎,靈活如兔子一般,竄進了一條只有一人寬的巷子口。
巴特爾撲了個空,踉蹌了兩步,但依舊反應極快地調轉了身子,可是下一瞬間,他卻猛然停下了腳步,對著空無一人的巷道傻了眼。
狹長的甬道口黑乎乎一片,卻並沒有人出沒的跡象,巴特爾不確定地伸出了一隻手,胡亂撈了一把,依然什麼也沒碰到。
怎麼就突然憑空消失了?他對眼前的情形百思不得其解,呆愣著站在原地,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
桑霓氣喘吁吁趕到的時候,巴特爾還沒回過神來,她站在她的身後,探出腦袋望著黑洞洞的巷子,心裡升起了一股不祥的預感:「人呢?」
「怪事,沒了!」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4-4 08:32:50
第三十一章
竟然真有其事!桑霓捂著嘴,滿臉震驚。若不是這次她親自驗證了蘇然隱身的本事,她還以為這些怪談只是方三娘那個女人的鬼扯,目的是想要訛她的銀子呢!
雖然心裡已經幾乎確定了這件匪夷所思的事情,但她沒有把這個想法告訴巴特爾,心機深沉的她立刻意識到,這個情報將會成為她的王牌,必要時候,她還能好好的利用一把。
可眼下她卻覺得十分不甘心,大好的機會就這樣白白放過了,她原本還想趁機狠狠折磨蘇然一番,以解自己心頭之恨,卻沒想到居然讓人輕易逃脫了。她此時懊悔不已,都怪自己太輕敵了,而她又一次領悟到了蘇然的狡猾。
「這丫頭速度太快了,竟然連我也比不上,」巴特爾一拳捶在了青磚墻上,心有不忿,過了半晌後,他越想越覺得不對勁,「按理說不應該,方才明明差點就被我抓住了……」
王崇林一路狂奔,小秦昭趴在他的肩上,被顛得七葷八素的,他嗚嗚地小聲哭了起來:「我要嘟嘟……嘟嘟……」
哭了一會兒,見王崇林並不搭理他,他氣得掄起小拳頭砸著他的後背,奮力蹬著腿腳,鬧著要下地。
危急時刻,王崇林一改往常的好耐心,粗魯地摟緊了他的身子,按住他亂動的腿,穿梭在大街小巷之中。
這個小鎮坐落在俞州的東北面,他曾經帶領部隊在這裡歇過腳,憑著殘存的記憶,他朝著最近的一條大路向北跑去。
他記得出了鎮子就是一片樹林子,那邊足夠隱蔽。方才一番折騰,鎮裡鬧出的動靜太大,已經不安全了,今晚還是去那裡避一避罷。他一邊奔跑,一邊敞開了外袍,罩住了小秦昭的身子,用體溫替他抵擋了一些寒氣。
樹林裡誠王抱著雙臂靠在樹幹上,夜裡的涼氣已經將他的臉凍得僵硬了,但他依舊不動如山立在原地。黑暗中的誠王雙目如炬,周遭的冷空氣和他身體裡散髮出來的寒氣比較起來,簡直不值一提了。
光禿禿的大道上,一個人影越來越近,由遠及近的喘氣聲越來越清晰,誠王精神一振,迅速握緊了手裡的劍,瞪大了眼睛盯著來人。
王崇林一心跑路,還要分神照看孩子,因此並未發現隱匿在樹林裡的誠王。他此刻只想逃得裡小鎮更遠些,所以當面前突然竄出一個人來,駭的他急忙剎住了腳步,手掌本能地掏出了腰間的匕首。
兩人還未打照面便動起手來,鏘鏘兩下刀光劍影,雙方各退了一步,待看清面前之人時,同時大吃一驚。
「是你?」誠王不可置信地看著眼前的人,目光也自然地被他懷裡的孩子吸引了。
「爹爹!」小秦昭清脆的叫聲響徹了夜空,展開手臂迎接誠王。
誠王丟下了劍,一個疾步上前,把許久未見的兒子擁入懷裡,摸摸他的頭,眼眶竟有些濕潤了。
可是,為什麼只有他們兩人?他們不是應該呆在春草園麼?
「她人呢?」誠王意識到事情不對勁,一把抓住王崇林的胳膊,力道之大連健壯魁梧的王崇林都痛得皺起了眉頭。
雖然未提及姓名,王崇林卻聽懂了他的意思:「走散了,蘇姑娘應該還留在鎮上……」
話還未說完,誠王便如離鉉的箭一般飛奔了出去。直到跑出了幾仗遠,身後才傳來了一句幾乎聽不清的話:「林子裡有馬,速回奎狼營……」
「蘇姑娘從巴特爾手中逃了出來,此時恐怕已經被抓住了,你萬事小心!」王崇林對著他的背影大喊道,誠王的身影一頓,而後以更快地速度消失不見了。
胡同口,赤著腳的桑霓忍著腳底傳來的冰冷的刺痛,單腳踩在地上,獨自一人守在胡同口。她不時變換著及地的腳掌,活動著另一隻腳,防止被涼氣凍僵。
一柱香後,去別處搜尋的巴特爾空手而歸,他氣得把拳頭臥得嘎吱響:「整個小鎮都被我搜遍了,居然還是讓她跑了!這丫頭是怎麼辦到的?」
桑霓臉色暗沉地盯著黑暗中虛無的一個點,心裡也有些不確定了,難道她不僅能隱身,還有瞬間移動的神通嗎?
一想到這裡她又忍不住嫉妒起來,老天真是厚此薄彼啊,同樣為人,蘇然卻什麼都比她強,出身、運氣、甚至連男人的寵愛都比她強,這些都是她可望而不可即的,可恨的是擁有這一切的人卻滿不在乎!她的滿腔憤恨無處宣泄,便油然生出了一種想要摧毀一切的渴望。
來日方長,桑霓也不急於這一時半刻了,她的臉上掛上了一絲森然的冷笑,赤著雙腳重重踩在了碎石子上,疼痛愈盛,她的心裡卻越快活。
桑霓終於放棄了守在原地,她跟在巴特爾的身後,一步一步地往回走,離開了黑的巷道。
巴特爾此時滿心鬱悶,在他手上逃脫的女人,蘇然還是第一個,他覺得沒有面子,走路的步伐也不由自主地加大了。
可當他走出巷子口時,站在對面的男子讓他停下了腳步。
誠王一襲暗紫色裘服,神色冷峻地站在空無一人的街道上,手中的寶劍早已出鞘,劍尖及地,即使在沒有月光的夜晚也隱隱閃爍著亮光。
旗鼓相當的兩個宿敵,在夜黑風高的夜晚,再一次相遇了。
夜色如墨,風起雲涌。飛揚的發絲四散飄蕩,誠王目光冷峻地掃視著對面的一男一女,在見到怯懦的桑霓的時候,露出了一絲譏諷的笑容,原來她也參與了進來,果然是個後患。
他緩緩舉起手中的利劍,劍指前方,夜風將他的衣袍吹得翻飛,劍穗懸在空中左右搖擺,對面二人都感受到了他身上濃濃的殺意,互相對望了一眼,都從對方的眼中讀出了驚懼。
巴特爾面對誠王的時候,會不自覺地想起前幾次戰敗的經歷,自然而然地就會升起一股畏懼的心理。
但他絕不會承認自己會懼怕任何人,尤其是在自己的女人面前。此時他只好強裝鎮定,昂首挺胸地往前走了兩步,輕蔑地看了一眼誠王手中的劍,嘴角勾起了一絲滿不在乎的笑意:「你也不過爾爾,仗著自己有劍,想要對付赤手空拳的人?」
「對你用不著講君子道義!」
「哈,你想要挑起兩國之間的戰火嗎?」
誠王的眼皮一抽,握著劍的手青筋累累,卻沒有繼續下一步動作,此時的他還保留著一絲理智,只是冰冷的語氣令人聞之膽寒:「把人交出來!」
巴特爾見誠王似乎還有些忌憚,膽子也大了起來,裝作一副痞痞的模樣,看向誠王的眼神竟然有些幸災樂禍:「哈哈哈哈,看樣子你是被那丫頭甩了!」
此話一出,頓時點爆了誠王的最後一絲克制。他身形一晃,如飛豹一般,剎那間奔出數丈遠,劍花翻飛,鋒利的劍氣直逼巴特爾罩門。此舉太過突然,巴特爾心中大驚,誠王看起來像是真的要置他於死地!他竟然不顧兩國的契約!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4-4 08:33:01
第三十二章
劍勢凌厲,殺氣逼人,手無寸鐵的巴特爾躲避的有些狼狽,他萬萬沒有想到,向來沉著冷靜的誠王也有沉不住氣的時候,更讓他感到驚異的是,讓他破功的原因居然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丫頭。看來那丫頭在他心裡的分量遠不止他想象的那樣,巴特爾躲避之餘,忍不住裂開嘴笑了,事情似乎變得越來越有趣了,那個無懈可擊的誠王居然有了弱點。
巴特爾稍一走神,防守便出現了漏洞,劍光一閃,他的臉頰傳來一陣劇痛,他急忙退了幾步,躍至戰鬥圈外,輕輕一抹臉頰,滿手鮮紅。
「說!人在哪裡!否則下一劍,就是割下你的耳朵!」誠王反手一轉手裡的劍,直直插入腳邊的土壤中,劍身發出一聲嗡鳴,晃了幾晃。
巴特爾盛怒,瞠著雙目像是要噴出火來,但他也知道此時不是誠王對手,粗粗喘了好幾口氣,從牙縫中擠出了一句話:「我追到了巷子口,她就溜了,你若是動作快些,興許還能追得上!」
誠王聽了這話,眼神微閃,他轉頭看向漆黑的巷子,急切地搜尋了起來。
巴特爾自覺失了面子,滿腔怒火無處發泄,一甩被劃出了好幾道口子的袖子,憤而邁開了步子,與誠王擦肩而過,正要離去。桑霓小心翼翼地跟上,斜著眼睛偷偷瞥了一眼誠王,低下頭快步走著。
「慢著,你不能走,」誠王回過神來,攔下了桑霓,轉過身看著巴特爾面無表情地說道:「此女必須留下!」
「這是我的人,秦襄,你莫欺人太甚!」
「你有資格與我談條件麼?」
「呵呵,你養的那幾條扎爾明的老狗,最近沒來跟你乞憐麼?他們的日子恐怕不太好過吧?」
誠王眯了眯眼睛,冷哼一聲,拔出手邊的劍,身子前傾縱將而出,急如閃電,穿過巴特爾身側,直奪桑霓的頭頸。
桑霓的瞳孔急速放大,眼睜睜地看著波如蟬翼的寶劍破空而來,排山倒海般的壓迫感撲面而來,她僵在原地,連躲避的力氣都沒有。
巴特爾大急,他沒想到誠王竟然敢真的不顧扎爾明部落的死活,看來自從死了老婆以後,扎爾明部和誠王的關係真的破裂了。
眼看誠王即將揮劍斬下,巴特爾情急之中立即迴旋轉身,單手扣住了誠王的肩膀。誠王被拖住,身形立頓,可是凌厲的劍尖卻已刺入了桑霓鼻梁上的肌膚,劃出一道血痕。
桑霓一驚,捂著鼻子跌坐了下來,她不可置信地望著前面冰冷如霜的男子,剛剛那一劍,是真的想要她的性命吧……
喉頭一陣酸澀,淚水奪眶而出,夜色朦朧中,她看著那個讓她痴迷的男子,揮舞著三尺劍,為了要殺自己,和另一人拼命廝鬥著。
你想要守護的人,就是我要摧毀的人!
桑霓在心裡一遍又一遍地大喊道,她捂著臉,淚水從指縫中溢出,混著血水留了滿面。當眼淚流盡之後,她又不可抑制地大笑了起來,笑聲愈來愈大,尖細而悲涼。
另一邊打得不可開交的兩人被這笑聲打斷,一拳對一掌,各自分開,不約而同地看向又哭又笑的桑霓,均被她這副魔魘的樣子怔住了。
桑霓笑了良久,直到笑到岔氣才停了下來,擦乾眼角的淚水,萬念俱灰地看著誠王的雙眼,一字一句道:「與其在這兒浪費時間,不如去尋你心尖兒上的人呢,你不擔心她逃走了,你就再也也找不到了?」
誠王盯著她看了半晌,眼神在巴特爾和桑霓之間穿梭,思索著下一步該怎麼辦。現在若要較真,他也討不了便宜,巴特爾雖粗莽,卻也不是尋常之人,單論武藝,若沒有個把時辰,他也拿不下他。
這女人只有日後收拾了,他當機立斷,丟下了這二人,轉身跑進了胡同口,隱沒在黑暗之中。
「呸,真晦氣,」巴特爾啐了一口痰,扶起了倒在地上的桑霓,不解地問,「你們是舊識?他為什麼要殺了你?」
「因為……我會奪走他最寶貴的東西!」桑霓的臉上浮起了一絲詭異的笑容,連膽壯氣粗的巴特爾見了,都有些心驚肉跳。
天色已經微微亮了起來,誠王失魂落魄地穿梭在巷子裡,僵硬的雙腿早已失去了直覺。一個時辰以來,他已經搜尋了一遍又一遍,卻連一個人影也沒見到。他知道若是蘇然存心要躲他的話,他拿她一點辦法也沒有。
又機械地繞了一圈之後,他駐足在一條細狹的胡同口,向裡望去,空落落的巷道裡冷風颼颼。
仿佛用盡了最後一絲力氣,誠王背靠著墻壁緩緩坐了下來,握著劍的手竟然抓不住劍柄,寶劍從手中脫落,砸在了地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他閉著眼睛的睫毛微微顫抖,靜謐中他微微嘆息了一口氣,這些時日以來縈繞在心頭的蒼涼孤獨之感,在這個蕭瑟的夜裡變得尤為明顯。
就差那麼一點兒,他就能見到她了,他艱難的咽了一口吐沫,滿嘴苦澀。
可是見到之後又怎樣呢?她不願意跟他走,就算把她綁了回去,她依然可以躲起來。明明離得很近,卻遠似天涯。
誠王迷茫了,他不清楚這些日子以來的執著,究竟還有什麼意義。
他只知道自己很想她,他每天都在腦海中把她的臉描繪了一遍又一遍,將他們過去的點點滴滴回憶了一遍又一遍,她嬌美的睡顏,甜甜的笑容,還有生氣時瞪得圓溜溜的眼睛。正是這些回憶才支撐著他走到現在,可是日子一天天過去了,她的模樣還是漸漸模糊了。他怕將來的某一天,他會完全記不起她的樣子來,可是心裡卻永遠丟失了一塊,空虛的感覺會陪伴他孤獨終老。
所以他才要不顧一切的找到她。
誠王頹廢地伸直了雙腿,像無家可歸的流浪漢一樣,坐在墻根下,望著漸漸吐白的天空。
「然然,跟我回家吧。」
他的聲音如泣如訴,濃濃的悲傷伴充斥著沙啞的嗓音,像雲霧一般飄渺。
回應他的卻是一片寂靜。
明明是在意料之中,卻再一次痛徹心扉,他靠著墻壁露出了一絲苦笑,靈魂仿佛已經剝離了軀體,遊蕩在未知的天際。
她真的這般不待見他嗎?連見他一面都不願意?他放下了繁忙的軍務,一聽見有她的消息,便奮不顧身地趕來,就換來了這樣的結果?
他終於明白,她沒有了他,依舊可以活得很好,可是他失去了她,就如行屍走肉一般,終日活在深不見底的深淵。
元河是大惠朝第一大河流,寬數十丈許,貫穿東西,支流眾多,凌州城的小蘆河就是其中最大的一支。
這條小蘆河縱穿南北,與幾十年前開鑿的運河相連通,四通八達,水情平緩。是以多年以來,河上往來船隻數不勝數,漕運、商船甚至青樓畫舫,都在這條河上出沒過。
波光粼粼的水面上蕩起層層水紋,一支船篙戳進水中,拔起時攪污了河底的淤泥,原本清澈見底的河水頓時渾濁了一小片兒。
一葉小小的烏篷船遊蕩在廣闊的元河水面上,船頭的艄公撐了一上午的船還沒歇息,他疲憊地喘了喘氣,看了一眼坐在狹小的艙內那位帶著斗笠的女子,打起了精神,提高了嗓門說道:「姑娘,從前面的岔河拐過去就是小蘆河了,你可要繼續往南走?」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4-4 17:21:34
第三十三章
「再往南去,是什麼地方?」聲音輕靈,洋洋盈耳。
「那便是凌州新倉坊了,再從小蘆河順流而下,便是容城了,容城往南,可就不太平了,那一代有滇南來的流民作亂呢。」
蘇然壓低了斗笠的帽檐,沉吟了片刻,從袖口取出一串銅錢,遞與了他:「先在新倉坊停一柱香時間,之後再往南去罷。」
艄公答應了一聲,小船便晃晃悠悠地繼續前行,蘇然側身靠在船艙上,閉目養神。
從俞州逃出已有兩個多月了,這一路走來並不算順當,前段時間誠王派出不少探子來尋她,讓她躲避的很辛苦。有一次甚至已經被發現了行蹤,但她最終還是利用春草園躲了過去。
在園內一避就是兩個月,是以當她再次出來的時候,已經是草長鶯飛的季節了。不過從那以後,她就再也沒有見到四處打探她消息的人,估計誠王也厭倦了這種躲貓貓的遊戲了吧,撤走了所有耳目,從她的世界中消失了。蘇然抿了抿脣,他終於打算放棄了嗎?
一口濁氣輕輕呼出,在感到一身輕鬆的同時,心裡又有種茫然若失的感覺,他們……真的已經走到了頭吧。
從今往後,他們將各自開始新的生活了。他會娶上許多嬌妻美妾,每日游轉在各色美人之間,過上最平常的貴族生活。也許有朝一日,他還會登極巔峰,開創盛世,成為萬世景仰的一代聖主;而她,則會窩在一個小小的縣城內,每天早睡晚起,關心著自家小鋪子的生意,精打細算著油鹽醬醋茶,若是運氣好的話,她會遇上一個溫順的男子,與他日久生情,共享天倫。
這想法和她初到這個世界時計劃的一樣,沒想到兜兜轉轉了一圈,又回到了原點。
飄搖的船隻如嬰兒的搖籃一般讓人昏昏欲睡,午後和煦的日光照進船艙裡,頓時滿室生輝。蘇然沐浴在溫暖的陽光下,幻想著將來的生活,情不自禁地微笑了起來。
「姑娘,小蘆河到了,您瞅前面十幾艘船停靠的地方,就是新倉坊的碼頭了。」艄公一抹滿臉的汗水,指著前方人聲鼎沸的地方說道。
蘇然之前在新倉坊住過好幾個月,那個碼頭她很熟悉,不過從河面上的角度看過去還是頭一次。新倉坊的碼頭上人頭攢動,工人們一如往常地忙碌著運送貨物,數十艘船隻隨著水波搖搖晃晃,蘇然座下的這隻小蓬船和那些高頭大馬的船舫相較起來,愈發顯得不起眼了。
烏蓬舟的船頭觸到了河堤邊,艄公熟練地扔出了套索,精準地套進了石墩子上。他一寸寸收縮著繩索,在離岸邊還有一尺遠的距離時,輕巧一躍,跨到了堤岸上,再拉平船身,穩穩當當地靠在河堤邊,便示意蘇然可以上岸了。
蘇然放下了斗笠上的紗幔,遮住了臉蛋,提起了裙擺登上了岸。
她從容地走在街道上,熟悉的感覺撲面而來,雖然一別數月,可新倉坊依舊一片生機勃勃,仿佛幾個月前的恐怖氣氛只是一場夢幻而已。
她先走向燃記小鋪的街道口,只敢遠遠地望一眼,卻沒想到原本嶄新的黃木門窗竟然被破壞的七零八落了,似乎有人闖了進去洗劫了一空。而這條街上也不止她一家倒霉,對面的方三娘家裡還有被火燒過的痕跡,如今也是大門緊鎖,人去樓空。
雖然心疼自己的家被踹了,但她也無可奈何,原本還想偷偷回去拿些大部件的東西放進春草園的,現在看來,這個地方是回不去了,她只好另尋出路。
再次回到船舫內,她給了艄公兩隻白面饅頭和一小罈子香菇醬菜,待他吃飽喝足了,才又重新開始了新的征程。她對下面的行程並沒有清楚的規劃,如今只能隨波逐流,順其自然了,也許走到一座安逸的小城時,她會定居下來,買一些產業,細心打理,度過餘生。
誠王站在一片青油油的麥田之中,視察著這片田地的麥子生長情況。他的指尖輕撫過青翠的麥穗,細硬的穗尖扎得指腹微微刺痛,,真像那丫頭的性子啊,彆扭又刺頭兒,他不經意間勾起了嘴角。等到他反應過來時,又是一陣悵然,最近他總是想入非非,見到一些細小的事物,都能聯想到然然。難道他真的害了相思病麼?
可是再美好的回憶,也掩蓋不住他內心的苦悶。他只知道,他想見她,發瘋般地想她,卻不敢再打擾她,他怕自己一衝動,再一次把她嚇得銷聲匿跡。如今他雖然知道她在哪個方位,卻不敢驚動她,只能默默地守候著她。
他從沒想過有一天,自己會變得這般卑微。
可是在別人面前,他依舊是那個威風八面的鐵血王,十萬將士以他馬首是瞻,只要他一聲令下,大軍壓境,所向披靡。
原本一直韜光養晦的他也漸漸失去了耐心,此時他只想速戰速決,盡快還給她一個太平盛世,也許到那個時候,她就願意回到他的身邊了。
而最近他的一些舉動也引起了朝廷和彭王的注意,原本打的不可開交的兩方,隱隱有了休戰之勢。不過他也不在乎了,他的羽翼已經豐滿,只待一個合適的時機,便能橫掃天下了。
誠王摘下一串麥穗,放在手心顛了顛重量,緊緊握成了拳頭,轉過頭問著身後的人:「此次種下去的麥子較之以前,可有何不同?」
「回王爺,今年小麥必定高產,至少翻了一番。」隨他一同下田視察的鄭宏維激動地說道,臉頰上因為興奮泛起了潮紅。
這是然然留給他的種子,也是她留給他的最後一份念想。
「好!」有了這最後一份保障,他便無後顧之憂了。
「最近彭王和朝廷那邊可有什麼動靜?」
「回殿下,下個月初七是偽帝生辰,有幾個小國的使者前來朝賀,不過他們剛剛丟了兩個州,這個生辰怕是過的不太順心。」鄭宏維低著頭,收斂了一些笑意,默了一會兒,才抬頭看看誠王的臉色,「至於容城那邊,彭王幾次三番傳書過來,請求殿下提前婚期。」
看來第一個忍不住的是彭王了,他這麼急著聯姻,是出於對自己的忌憚吧,誠王無所謂地笑了笑:「那就依他所言,婚期定於下月初二吧!」
鄭宏維聞言一驚,仔細辨認著誠王的臉色,發現並非玩笑之言,恭敬地行了一禮,暗自記下了。
小舟依舊慢悠悠地在水面盪漾,兩邊的風景不時變幻著,時而是熱鬧喧嘩的市坊,時而是青山幽幽的農家。一路順流而下,蘇然游盡了山水,漸漸有些膩了。
這天小船漂到了一排楊柳青青的河岸旁邊,紛飛的柳絮飄落進船艙裡,蘇然好奇地探出頭去,只見這個地方十分奇妙,河岸兩邊是兩個截然不同的情形。西邊是繁華無比的大城鎮,東邊卻是一望無邊的鄉野農田,兩者之間僅一水相隔,卻是天壤之別。
「這個地方有點意思,叫什麼?」
「姑娘,這裡便是容城啦,再往南去,就是打仗的地兒了,我也只能泊到這裡咯。」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4-4 17:21:44
第三十四章
蘇然也不想冒險跑到兵荒馬亂的南方去,這裡是她遠離誠王的極限了,那就在這裡住些日子把,若是合心意,就在這裡常住了。
蘇然取出一隻青灰色的錢袋子,裡面裝著滿滿的銅錢,一個拋物線拋到了艄公的懷裡,銅板發出了清脆的撞擊聲。
「多謝你了,大爺,用這些錢打些酒喝吧,不過撐船的時候可不能喝酒哦!」蘇然調皮地眨眨眼睛,船身還沒停靠穩當,她就一躍跳到了堤埂上,小船失去了平衡,猛地晃了兩晃。驚得那艄公哎呦叫喚了一聲,笑罵了一句,拋了拋手裡沉沉的錢袋子,咧開了嘴笑了起來,站在船頭奮力對著她的背影揮了揮手。
這一路吃喝玩樂,花了不少銀子,她的當務之急是要找到惠盈錢莊,換些零碎的錢出來花銷。
之前被巴特爾劫持的時候丟失了幾十兩銀子,害她心痛了好久,好在剩下的銀票她都貼身放著,至今還剩餘八百多兩。這些錢若是打理得當的話,盡夠她一個人生活了,她提了提挎在肩膀上的包袱,踏入了南方重要的一個城鎮——容城。
容城的中心地帶是一座高聳的白塔,上面供奉著三位上古神仙,一直以來香火鼎盛,千年不絕。容城的百姓們堅信這三位神仙就是他們的光明護法神,是以每逢初一十五都會去白塔前燒一柱香,虔誠地祈願家宅安康,風調雨順。
容城依水而建,景色秀麗,城內還有眾多湖泊,是有名的百湖之鄉。夏季各大小湖泊蓮花盛開,十分壯觀,自古以來不少文人騷客都在此留下墨寶,才子佳人的傳說更是絡繹不絕。這裡是大惠王朝文明的搖籃,崇尚精緻安逸的生活。而這座城市的封王是先帝的胞弟彭王,歸隱蟄伏了數十年,終於在先帝賓天之後揭桿而反,自立為王。
彭王府坐落在容城北端的風水寶地,主府位於王脈之首,城中最高的建築觀星台便是其王府中一景,相傳此樓建造費用高達幾十萬兩,蘇然遠遠地看過一眼,確實金碧輝煌、光彩奪目。
名門望族沈家緊隨其後,沈府的宅子與彭王府僅相隔於一片二十餘畝的蓮花湖,兩座府邸關係密切,蓮花湖上修築了一條盤龍水榭,長長的石梯將兩府緊緊相連了起來,每逢花開時節,兩府女眷便相約賞荷,臨水賦詩。每到這一天,總會引起全城轟動,甚至有那風流才子寫詩讚美過這一年一度的盛況,美其名曰:浮蓮匯。
只可惜這湖泊甚大,岸邊的平民只能遠遠地觀望著,影影綽綽的嬌麗身姿在水榭中彈琴論詩,引起岸邊之人無數遐想。
「那穿水紅色紗裙的,一定是沈家么女沈青溪,咱們容城的第一美嬌娥!」
「沈家小姐不是今年就要遠嫁凌州了麼,她不在家中待嫁,還來今年的浮蓮匯?」
「嘖,你懂什麼,瞧著吧,明兒個滿城都會盛傳沈家小姐驚才艷艷的美名,沈家這是要在嫁女兒前壓夫家一頭呢。」
「那可是誠王,能吃這一套?」
「嗨,我們操這心做甚,有熱鬧瞧就行。」
看來自古以來,上層貴族的生活一直是平民百姓茶餘飯後的談資。蘇然穿著一身男裝,混在人群中,抱著雙臂倚在楊柳樹上,側過臉看向水榭中一群花枝招展的麗人,神情飄渺,雙眸中露出一絲淡淡的傷感。
後面的話她也沒有興趣繼續聽下去了,一切都已經塵埃落定,她心裡悶悶的難受,眼眶乾澀,連哭泣的慾望都沒有,靈魂仿佛已經乾涸枯竭了,只剩下行屍走肉一般的軀殼。她一遍又一遍地安慰自己:沒關係,只是一時難以接受罷了,又不是世界末日,終有一天會淡化這份情感的,更何況這世上比她慘的人多多了,她要做的,就是珍惜現在,過好今後的每一天。
路邊有個乞兒跪在地上行乞,髒污的頭髮乾結成球,破爛的衣衫打滿了補丁,他伏在地上不住地磕頭,偶爾有一兩個路人發了善心,朝他面前的破瓷碗中丟進了一兩個銅板。
又是一個比自己過得慘的人,蘇然從他跟前走過,勉強打起了精神,面無表情地扔了一塊銀錁子給他。他不過是缺錢,用錢能解決的問題就不是問題,她有能力幫助了別人,心裡得到了一絲安慰,眼神也不再如剛才一般空洞了。
跪在地上的乞丐聽到一絲異響,驚訝地抬起頭,碗裡的銀疙瘩足有一兩重,他急忙揣進了懷裡,再抬頭時,那女孩的背影已經湮沒在人群之中了。
天清氣朗,陽光明媚,浪費這大好的光陰實在太暴殄天物了,蘇然買了一隻燒雞,又買了一瓶玫瑰露,找了一塊平整的草地,席地而坐,鋪開包裹著燒雞的油紙,抓起了一隻雞大腿,不顧形象地啃得津津有味。
狼吞虎咽下一隻雞腿兒,心情果然暢快了許多,她吮了吮手指,打了一個飽嗝兒。玫瑰露馨香清甜,一口咽下齒頰留香,蘇然小口小口地喝著,很快一瓶就見了底,她仍意猶未盡地舔了舔脣角。
「蘇……蘇姑娘?」身後有個熟悉的聲音響起,可一時之間又想不起來是誰,蘇然愣在原地不敢回頭看,繃緊了身子艱難地咽了一口吐沫。
居然在這裡被人認了出來,情況實在不妙,她只好低著頭假裝什麼都沒聽到,心裡一直在默默祈禱:不管是誰,希望你以為認錯人了趕緊走吧!
「真的是你!蘇姑娘,你怎麼來容城了!」顯然老天爺沒有聽到她的祈禱,那人確認了以後說話的聲音更加興奮了,語調都提高了八度。
蘇然乾咳了兩聲,掛著一絲尷尬的笑容回過頭,沒想到竟然是馬欄村收留過她的栓子叔家的大兒子——周榮浩。
「周大哥,好巧啊!」蘇然的臉上堆起了假笑,心中卻是叫苦不迭。
「我隨我舅舅來容城辦事,沒想到竟然碰上你了,我們真是……有緣啊。」最後的那三個字的聲音明顯低了下去,周榮浩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後腦勺。
蘇然沒有在意他的態度轉變,此時她只想快快逃離這裡,她一把裹起了燒雞夾在胳肢窩下,哈著腰點了點頭,沒有過多寒暄,嘴裡說著「好巧好巧」,腳步卻已經邁開準備逃離了。
「你現在住在哪裡呢,有時間我便去府上拜訪拜訪。」
「這個……不用這麼客氣了,我現在住在客棧而已,明天就準備搬走了。」
「你和家人團聚了嗎?」
蘇然語焉不詳地應了一聲,腳尖蹭著綠茵茵的草地,渾身不自在。
周榮浩的興奮勁兒過了之後,只見蘇然一身男子的裝扮,才發現了一絲異常:「蘇姑娘你怎麼是這身打扮?遇到什麼難事了嗎?」
「沒有的事兒,這麼穿舒服又方便,我習慣了做假小子啦。」蘇然扯著嘴角笑了兩聲,敷衍的意思溢於言表。
周榮發也看出了蘇然的神情有些焦慮,他躊躇了片刻,還是壯著膽子搭話道:「上次匆匆一別,著實讓我遺憾了許久,這次是個千載難逢的機緣,請姑娘不要推辭,讓我請你吃一頓便飯吧。」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4-4 17:21:54
第三十五章
蘇然深吸了一口氣,連連擺手:「不用如此客氣,周大哥,我知道你們全家都是好客之人,之前你們願意留宿我,實在讓我感激不盡,這次就不要再為了我而破費了。」
「姑娘哪裡的話,前面的‘江南春’酒家與我舅舅關係甚好,這幾個月來我們常去那裡請客吃飯,那店家與我也十分熟悉,這次就讓我盡盡半個地主之誼,請你去吃一頓地道的容家菜罷,還請姑娘萬萬不要推辭。」說罷他竟然抱拳深深鞠了一躬,這讓蘇然十分受寵若驚,連推辭的話也不好說出口了。
蘇然跟在周榮浩的身後滿腹心事,她看著他意氣風發的背影,心想幾個月不見,他的變化倒是挺大,記得在當初馬欄村的時候,他還是個內向的鄉下小子,見到她都說不上幾句話,有時候甚至會躲著她。曾經有一段時間,蘇然每天都在自我反省,是不是有什麼地方得罪了他。想不到他跟著自己的舅舅混了幾個月,待人處世倒是圓滑老練了許多。
「江南春」內一張不起眼的小桌上,芙蓉豆腐、蔥香酥雞、三脆羹、油炙鵪子、細棗糕等五花八門的菜肴,擺滿了一大桌,蘇然目瞪口呆地盯著面前的佳肴,高舉著筷子都無從下手了。
「周大哥,你點得太多了,你我二人根本吃不完。」
「無妨,今日遇上你確實高興,總要讓你吃得盡興才好。」
「這怎麼好意思,讓你如此破費。」
「蘇姑娘放寬心,我雖只跟著家舅幾個月,卻也攢下了一些體己,今天你就敞開了吃!」
「唔,看來你的舅舅是個做生意的。」
「非也,家舅是‘楊枝堂’的二查櫃,這次為了容城新開的分號常住於此,我也有幸沾了一些光而已。」
「楊枝堂?」蘇然驚訝,這家店不就是她賣出人蔘的店家麼,原來要在容城開分店,實在是奇妙的緣分。
原本打算盡快跑路的蘇然突然改變了主意,她咬著筷子組織了一下語言,一本正經地說道:「周大哥,實不相瞞,我……我是從家裡逃出來的,正打算在容城落腳,還要請你替我兜住這個秘密吶。」剩下的話她沒有多說,她決定日後多多和他來往,一點點加深關係,說不定有朝一日,他會成為一個很可靠的合作夥伴。
在這樣的世道,她一個小姑娘要立足不容易,有一些事情她不方便出面,能搭上熟人的順風車,就再好不過了。
周榮浩聽了她的話後,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他聽自己娘親提起過,蘇姑娘可能是大戶人家逃跑的丫鬟,他也知道有些地主家苛待下人,甚至能逼得人活不下去,因此他也並沒有輕視她,反而油然產生了一股憐惜之情,甚至有種想替她遮風擋雨,保護她安然無虞的衝動。
在容城一條人來人往的街道上,周榮發舉著一根細竹竿,上掛著一溜紅紙包裹的鞭炮,他捏著一柱長香,別過脖子迅速點著了鞭炮的尾端,一瞬間裡啪啦的爆竹聲響徹街道。
不少衣著光鮮的客人前來恭賀,楊枝堂的少東家親自在前廳待客,店內各種名貴珍稀藥材擺的滿滿當當,抓藥的小藥童忙得不亦樂乎。
蘇然穿了一身體面的浣花錦長衫,依舊做男子打扮,白淨的臉上神采奕奕,手裡提著一隻杏黃色壓花錦盒,滿面笑容地朝楊枝堂新號走去。
還未及門口,周榮發興衝衝地迎了過來。
「蘇姑娘,今兒你也來了?最近不是在忙著找房子麼?」
「楊枝堂分號開張,我怎麼能錯過這個道喜的日子呢?」
兩人一路有說有笑,一齊朝熱鬧的廳堂走去。楊枝堂的新掌櫃,也就是周榮發的舅舅霍東雲,正是那日在俞州從蘇然手中收購了三株人蔘的人,蘇然不禁又一次感慨世間最妙不過「可巧」二字。前幾日通過周榮發的牽線,蘇然和霍東雲也算是結識了,今後蘇然手頭緊時,免不了要向楊枝堂兜售一些藥材,和他打好關係是必要的。
此刻霍東雲正忙著招呼客人,蘇然便站在門口稍稍等了一會兒,待他閑了下來之後才上前恭賀道:「霍叔,恭喜你呀,我聽周大哥說了,你做了新號的大查櫃!」
「嗨,什麼大不大的,不過是替東家誠心辦事兒罷了。發子,帶蘇姑娘去裡間喝口熱茶。」
「不勞煩啦,我今兒來就是送個賀禮,待會兒還有件事兒要辦呢。」蘇然一邊說話一邊遞上了手中的錦盒。
霍東雲客氣了幾句,雙手接過了沉實的盒子,輕輕揭開了蓋子,頓時驚得倒吸了一口氣。錦盒內,紅色絨面上躺著一株極長的白色山參,最長的一根須有大半尺長。此物一出,頓時吸引了不少賓客的注意。
「呦!這參成色真好,少說也有五兩重吧。霍掌櫃您給估估價兒!」一個脖子上掛著一串金鏈子,看起來財大氣粗的胖子叉著腰說道。
蘇然微微一笑,補充了一句:「五兩三錢重。」
「此物乃貨真價實的野山參吶,至少值一千兩!這……這禮物太貴重了,小店承受不起!」霍東雲連連擺手,想要把盒子退還回去。
「禮物不在貴重,全在心意,霍叔不要拒絕我的一番心意了。今日是楊枝堂大喜的日子,我這株參是來喜上加喜的。」蘇然負著雙手,不肯接受退回的禮物。
「嘿,這小子倒是會說話。霍掌櫃,這參你今日賣不賣?」那胖子迫不及待地摩拳擦掌,雙眼放光地盯著錦盒裡的參。
此時人群中走出一人,個頭不高,三十歲許,蓄著一排小鬍子,他朝蘇然拱手作了一個揖,微微一笑:「多謝這位……公子對小店的抬舉,小可乃楊枝堂的少東家楊連翹,今日小店有幸得您贈寶,他日您來本店買任何藥材,一律八折!霍師傅,馬上把這株參上櫃掛牌出售,售出的銀子,貼補給今後看不起病的人抓藥治病!」
「好好好!」人群中爆發出一陣震天響的歡呼,全都交口稱讚這位年輕的東家宅心仁厚。
蘇然也笑得開心,這位少東家確實是個聰明的人,很懂得替自家的招牌賺取口碑,提升企業形象嘛,利用的還是白撿來的便宜,實在是一舉兩得的妙計。
「這參是我先看上的,一千兩賣給我吧!」那胖子急吼吼道,堵在人群之前,生怕被別人搶走了,他甩出一把銀票拍在櫃檯上,粗著脖子喊道,「正好最近急需一件拿得出手的東西送禮,我可是楊枝堂的老主顧了,這點面子不會不給吧。」
霍東雲看著那一沓銀票,略有些猶豫地看了看少東家,這參在參茸行的進價值一千兩,可誰也不會按本往外賣呀,這株參到了容城,少說得翻一倍,是以這一刻,他既不敢得罪顧客,也不敢妄下定論,一切只等少東家的決斷。
楊連翹看了臉紅脖子粗的胖子一眼,臉上堆起了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自然,今日開業只為酬賓,一千兩成交!」
那胖子拍著雙手哈哈一笑,樂得找不著北了,看樣子似乎他也清楚自己討了個大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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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頭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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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4-4 17:22:04
第三十六章
另一邊的蘇然不懂行情,倒是欣喜不已,想不到種在春草園裡的人蔘經過了幾個月的進化之後,已經從還能看的出人工痕跡的移山參蛻變成高級野山參了!而且她帶來的這株參,只不過是她種出來的眾多人蔘中比較普通的一株了,還有更驚人的七八兩的參沒問世呢!不過太惹眼了對她也不利,此時已經有不少人在議論紛紛蘇然的來歷了,顯然他們對於一個「小少年」為何能送出這麼名貴的禮物很感興趣。蘇然握著拳頭咳嗽了一聲,和楊連翹及霍東雲寒暄了幾句,便藉口告辭了。
避開了眾人的視線,蘇然才感到渾身輕鬆了不少,她決定最近還是少出門了,等這陣熱潮過去之後再露面,此時她正趕往另一個重要的地方——莊宅牙行。
蘇然也是最近才知曉有這麼個地方的,莊宅牙行其實就相當於後世的房屋中介,因為住在客棧多有不便,她便著托牙郎替她找個隱蔽舒適的住所,今後就可以關起大門自在地生活了。
莊宅牙行位於容城的一條小河邊,四五間敞院房緊挨在一起,外圍著一圈圍墻,中間空著一處拱門,門頭上掛著一塊掉了漆的牌匾,「莊宅牙行」四個字卻清晰可見,蘇然這才確定自己找對了位置。
一位中年婦人正坐在院門口曬太陽,她瞧見了一俊俏小生走了進來,站起了身子,在衣服上擦了擦手,笑眯眯問道:「這位小公子有何貴幹?」
「我來找牙郎作保。」
「哎哎,您稍等,我這就叫人去,」說完她急匆匆地跑進了屋,扯著大嗓門喊道,「死鬼,有生意上門啦!」
過了許久,屋門口才出現了一個手拿煙槍的男子,慢條斯理地吸了一口煙,操著一口外地口音的煙腔,慢悠悠道:「買屋還是賃屋啊?」
「租賃。」
受了上一次的教訓,蘇然再也不敢在房子上一次性投入過多的錢了,這次她只想租個短期的屋子,以防自己隨時要逃走。
「打算在哪一帶?」
「清淨一些的地段就成。」
那牙郎又問了一些瑣碎的問題,小聲嘀咕道:「一個人住,要有獨立小院,四周街坊和善,還要安靜自在,臨水為佳,這怕是不好找啊!」
容城比凌州小得多,蘇然來的這幾天幾乎都把這座城市逛遍了,因此她也知道自己提出的要求有些苛刻,便說道:「不拘多少錢,請您費費心吧。」
「既然您這麼開口了,我也提一個地兒,不知合不合您的意,」牙郎叼起煙嗆緩緩吸了一口煙,吐盡之後才接著說道,「王府和沈家的那一帶,有幾處零散的小院子,俱都精緻的很,也安泰。大多是往年告老還鄉的官人們築的屋子,如今空出了幾家,不知您意下如何。」
蘇然一聽到沈家就有些膈應,她本想拒絕,話到嘴邊,卻鬼使神差地改了口:「可以,我就要住那一帶。」
赫赫名門沈家內的一處雕梁畫棟的偏廳裡,幾個打扮得花枝招展,粉面朱脣的女孩圍坐在一起聊天。
席間,一雙細如蔥白的玉手翹著蘭花指,輕輕捏起一隻茶匙筒,從玉竹白瓷罐中舀出幾匙極品毛峰,輕輕放入翠玉茶荷之中供眾人觀賞,之後又將茶葉細細撥入白玉茶盞中,提起小爐上滾燙的小紫砂壺,高山流水衝入盞中,半杯停下,手托茶盞均勻搖晃了兩下,才再次注入大半杯水。尖尖的茶葉在杯中舒展開來,隨著水波上下沉浮,姿態秀美,色澤清透,香氣襲人。
泡茶之人動作行雲流水,極盡優雅,看得眾人都有些痴了。
「沈姐姐,你這一套動作真好看,也教教我吧。」一個年齡甚小的丫頭托著腮羡慕地說道。
「好呀,你留下來多住幾天,我全都交給你。」聲音婉轉如歌,仿若黃鶯出谷。只聽其音,便能猜出這女子定是一位絕代佳人。
「我也是這麼想的,過陣子你就要出門了,我想多陪陪你。」
此話一出,旁邊幾個女孩吃吃笑了起來,不住拿眼神瞟向沈青溪,被說中的女孩臉色緋紅,嬌嗔地瞪了一眼。
隔著屏風的另一邊,幾名珠光寶氣的貴婦人聚在一起,聽了這話都不約而同地笑了起來,其中一名渾身上下金光閃閃的婦人見縫插針,順著這個話頭說道:「貴府千金出門在即,我也沒什麼好東西添妝,昨兒個倒是得了一株參,沈夫人若是不嫌棄,就收下吧。」
說罷她轉過頭給了自家下人一個眼神,立即就有人捧著一隻錦盒上前來,打開了蓋子,露出裡面一棵碩大的人蔘。
那沈夫人輕輕瞥了一眼參,低頭笑著喝了一口茶,看似並不在意,客氣道:「您太費心了,這禮物我代小女謝謝您,整好家裡要做一盒人蔘養榮丸給她帶走,找不到好參,您可真是解了我的燃眉之急呢。」
那婦人聽見這些話,樂得合不攏嘴,眯起的眼尾擠出了好幾道皺褶。
其他貴婦見她這番情態,紛紛用手帕捂住了嘴偷笑,神態中滿是不屑。
另一邊的主角沈青溪聽見話題越來越害羞,急忙起立走到古琴邊,對著屏風向對面的長輩請示道:「午後乏味,容小女為各位嬸嬸彈奏一曲解解乏吧。」
一曲深沉悠遠的琴音自松鶴漏花窗飄散而出,迴盪在精緻古樸的花園中,坐在花壇邊打瞌睡的小丫頭揚起了腦袋側耳傾聽,在抄手遊廊上奔走的下人們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腳步。
沈府院落之外的幾十丈遠處,一個小巧玲瓏的小四合院內,鬱郁蔥蔥的花木投下一片陰影,趴在門檻邊耷拉著腦袋的小黃突然間抬起了頭,耳朵微微掀動,像是在仔細傾聽著什麼。
蘇然正坐在花架下的鞦韆上想著心事,小黃的動作引起了她的注意,她走到小院的門扇邊,蹲下身子摸了摸它的腦袋,溫柔輕語道:「突然聽見了什麼,這麼好奇的模樣。」
小黃被順毛捋得正舒服,眯著眼睛哼哼,蘇然抬眼朝外望去,只見對面高門大戶的墻根下站著一衣衫襤褸的小乞丐,托著破瓷碗眼巴巴地看著她。
蘇然如今一個人住,很怕惹上什麼麻煩,於是叫起了小黃,把它攆到了屋子裡去,自己隨手關上了門扇。
結實的木門當一聲關了起來,小乞丐摸了摸鼻梁,擤了一把鼻涕,捂著空癟的肚子,吊兒郎當地離開了。
天氣漸漸燥熱了起來,各大湖泊中的荷花開始競相綻放,小麥也到了收穫的季節。
無邊無野的金色麥浪之中,誠王站在田埂邊,觀察著田裡辛勤勞作的農人們,他背在身後的手裡拿著一本藍封冊子,上書著「農經摘要」四個清秀小字,書冊的邊角已經有些微卷曲,看似這本書已經被翻閱過無數遍了。
一畝田的麥穗剛剛脫離完成,鄭宏維興奮地小跑到誠王面前,彎腰低頭說道:「啟稟殿下,此次畝產糧食七石!真乃天降祥瑞,亙古未有的大喜事!」
誠王卻是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看起來並無驚喜,鄭宏維詫異地抬起頭來,偷看誠王的臉色。
不遠處一名穿著寬大袍服的禮官行色匆匆地趕來,行至誠王身後,撲通一聲跪了下來,聲音凄苦:「請殿下回輿,三日後即是大婚之日,府內一切均已安置就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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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頭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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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4-4 17:22:13
第三十七章
誠王依舊不動如山地站在原地,雙目微微失神,不知在想些什麼。跪在地上的禮官神色焦急,不時對站在旁邊的鄭宏維使眼色,鄭宏維見狀,上前小聲勸說道:「殿下,請回輿罷,收割之事請您放心,下官定會安排妥當。」
誠王背著的雙手漸漸收緊,手中的書冊被他揪得皺了一片,沉默了片刻之後,他突然轉過身子,緊緊攢著的雙手像是要捏碎手裡的冊子,鄭宏維和那禮官俱是一驚。
誠王未發一言,大步流星地離開了,只留下那二人面面相覷,誠惶誠恐,不知自己那裡得罪了這個主子。
月朗星稀的初夏夜晚,蘇然穿著寬鬆地睡袍呆呆地坐在床邊,月光透過紗窗映射在屋內,滿室銀輝襯托得這個夜裡更加寂寥,這註定是一個不眠之夜,因為明日就是沈家女兒出閣之時。
蘇然這些日子不敢出門,她怕那些無處不在的紅色喜字會灼痛她的眼,刺穿她的心。
月色正濃,她走到窗戶邊打開紗窗,細小的蚊蟲飛了進來,盤旋在她的頭頂。她歪著頭靠在窗欞上,眼神清冷地盯著皎潔如玉的月亮,時間流逝,鼻尖微微酸澀了起來。蘇然吸了吸鼻子,突然對著天空的月亮大喊出聲:「從此無心愛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樓!去你的臭男人!」
綠灣小築的一處臥房內,誠王從窗前回轉過身,銀色的月光灑在他的背上,投下了一片光影。他頹廢地躺倒在床榻之上,一隻手臂枕在後腦勺,另一隻手中舉著一截斷裂的短箭,箭尾的羽翼已經被磨得所剩無幾了,他將已經取下了箭頭的尖部對準了自己的胸口,緩緩按了下去,胸前的皮膚已經被戳出了凹下去的印記,他卻一點也感覺不到疼痛。
他們已經分別了一百二十八天,每過一天,對他來說都如過了一年般難熬,也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已經忘記了開心的滋味,昨日的種種,如夢幻一般不真實,他甚至有些不確定,她是否在他的生命中出現過。
窗外的草叢中,不知名的小蟲子悉悉簌簌地鳴叫著,夏風吹拂而過,發出沙沙的聲響。
第二日一早,蘇然是被一陣響徹雲霄的鞭炮聲吵醒的,將近天明才睡去的她拖著昏沉的腦袋坐了起來,早起的一瞬間,她的腦袋一片空白。
嗩吶鑼鼓的聲音越來越響,無處不在,蘇然機械地穿上衣裳,步履沉重地開了門,迤邐而行,走到了一團喜氣的沈府正門口。一隻大紅花轎停在路邊,四下裡有不少衣著光鮮的婦人,手輓上挎著竹籃,裡面盛滿了油紙包裹的糕點糖果,正喜氣洋洋地給路人發散喜糖。
一把捧著糖果的手伸到了蘇然面前,蘇然卻只是呆呆的望著沒有動作,那婦人笑著抓過蘇然的手,強行向她手裡塞了一把糖後,未作停留走到了別處,繼續派發糖果。
蘇然咬著下脣咽了咽嗓子,迅速仰起頭眨了眨眼睛,對著天空微微笑了。
「新娘子出來了!」
此話一出,她卻再也沒有勇氣繼續呆下去了,著急慌亂地轉過身子,腳步凌亂地跑了回去。「」地一聲關上了門,蘇然背靠在門扇上緩緩滑了下去,淚水再也隱藏不住,流過她的臉頰、脖頸,沾濕了衣襟,早已麻木的心有了一種寒氣無孔不入地鈍痛,她伸出手背覆蓋在雙眼之上,手指控制不住地顫抖著。甜蜜的糖果灑落了一地,惹得一溜螞蟻浩浩蕩蕩地占領了它們。
就是為了看到這一幕,她才選擇搬到這裡的,如今終於如願以償,她真的可以徹底死心了。從今往後,大惠朝又多了一段才子佳人的佳話,甚至會記載史冊,流傳百年千年,後世會有無數文人墨客撰寫戲劇話本,為這段天作之合留下引人遐想的韻事,卻不會有任何人知道,有一個叫做蘇然的女子,與這即將小登科的男子,有過一段傾心愛慕的美麗過往……
蘇然把自己徹底關閉了起來,遠離了外界的紛紛擾擾,不分晝夜地留在春草園勞作,稻子、小麥、草藥、蔬菜,收穫了一批又一批,摞得如小山一般高,夠她吃幾輩子了,可是她卻依舊沒有停下的跡象。她害怕自己閑下來之後會胡思亂想,會控制不住自己做出不理智的事情。
每天都倦極而眠,一夜無夢,醒來後繼續埋頭耕作,除了耕種收穫,腦袋裡不想任何事情,她仿佛把自己的情感關進了牢籠之中,變成了一個冷漠如冰的人。
漸漸地,心裡的那塊隨時隨地疼痛的地方變得偶爾抽搐一次,再往後,心底只剩下哀莫大於心死的麻木。
當有一天,她再次想到那個男人的時候,心裡竟然沒有了一絲波瀾,她坐在田埂邊,愣神了許久,最後站了起來,拍了拍身上的灰塵,重新走出了園子。
這一次「閉關」不過兩個月余,比她想象中要短。沒想到短短的兩個月,她就走出了這段失戀的陰影,她不知該高興還是悲傷了。
「錦鴻,我對你的感情不過如此啊,昨日種種昨日死,他日再見是路人。」蘇然將烏黑的頭髮高高束起,鏡子裡的人還是那個臉蛋,卻儼然成為了另一個人的感覺。
兩個月前。
大紅喜轎一路吹吹打打,紛紛引得路人駐足觀看,還未出閣的大姑娘捂著嘴笑,眼神中滿是羡慕的光芒,年輕男子則是搖頭嘆息,一臉苦悶。
坐在轎中的沈青溪蓋著大紅頭蓋,緊張地咬著脣,不停地捏著手指,眼神飄忽。她不時摸摸袖口裡的硬塊,做幾個深呼吸。
披星戴月地趕路,也不知走了幾天的路程,終於到了凌州境內,當轎外的喜娘提醒她已經到了的時候,她捂著胸口,感受到了胸腔裡強有力的跳動。
強行壓了壓驚,她捏緊了袖口,扶著喜娘的手走出了轎子,立時就有一條紅綢伸到了她的面前,她輕輕執了過來,纖纖玉手纏繞在艷麗的紅綢之間,愈發顯得膚如凝脂,皓白如月。
一路走來並不吵鬧,她雖然矇著蓋頭,也感受到了這場婚禮並沒有多少客人,這與她想象中的場景有些出入,但她並不在意,心想人少些也好,省得耗費自己的精力去應付女眷,後面還有更緊張的事情要做呢!她強迫自己打起精神,亦步亦趨地跟在前面那雙大腳之後。
紅燭高燒的屋內,綺麗的紅光隨著燭火的飄動搖擺不定,坐在床側的沈青溪有些心慌慌的,她輕輕咳嗽了一聲,立時就有兩個丫鬟上前來,詢問她是否需要伺候。
「去把窗戶關上吧,風吹進來,蠟燭晃得厲害。」
丫頭聽命,前去關了窗戶,原本就寂靜的屋裡變得更加靜悄悄了。
隨著時間移動,沈青溪漸漸有些坐立不安了,就在她的腰酸疼的幾乎忍不住的時候,房門突然被推開了,驚得她差點站了起來,好在修了多年的涵養穩住了她,只有蓋頭輕輕晃動著。
誠王剛一進屋裡,看見床邊坐著的新娘,蓋著紅頭蓋,看不見臉蛋,這一幕讓他有一瞬間的失神,坐在床邊的人,是他的新娘啊,他的心尖突然燙得發疼。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4-4 17:22:25
第三十八章
他不敢在看下去了,他的腦袋裡已經出現了不切實際的幻想。三步並做兩步,提起托盤中的如意稱,隨意一挑,蓋頭順勢落下,露出了一張陌生卻嬌美的容顏。
香爐裡的合歡香冉冉升起,案上的紅燭滴下了一滴燭淚,嬌媚的新嫁娘含羞地低垂著頭,誠王曲著食指抬起她的下巴,深邃的目光在她的臉上逡巡了良久,稍一用力,將她按在了床榻之上。
他的指尖微微有些顫抖,挑起了她腰間系著的紅綢帶,輕輕一拽,腰帶便鬆散了開來。
他俯下身子,緩緩靠近她的臉,在兩人的雙脣還有一指寬的距離時,他卻停了下來。
原本緊張不已的沈青溪見他突然停下了動作,抿著脣巴巴地望著他,心跳驟然如搗鼓,這樣地僵持讓她不知該如何是好。她壯著膽子伸出手,貼上了誠王的臉頰,不料卻被他歪過頭避開了。
誠王倏地抽開身,坐到了床邊,一隻手撫上了自己的額頭,雙目緊閉,臉色萬分糾結:「抱歉,今日不可以。」
今天,是那丫頭十五歲及笄之日啊!
她一人流落在外,可有人為她煮上一碗長壽麵?
誠王捂著胸口,這裡又疼了起來。自從她離開之後,他的內心深處不時有個聲音冒出來譴責他,可他始終想不通自己做錯了什麼,他明明只是做了自己應該做的事情,卻覺得什麼都不對了,甚至連這麼重要的場合,他都感到發自內心的厭惡。
他大概是病了吧,這些日子以來通宵達旦地忙碌,使他的精神有些不濟了,看來需要找吳太醫為他調理調理了。
「你先歇下吧。」
誠王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做什麼,他只知道自己再在這間紅彤彤朦朧朧的屋子裡呆下去,就要窒息了!他幾乎是逃一般離開了這裡,仿佛屋子裡藏著什麼洪水猛獸。
沈青溪紅著雙眼坐了起來,呆呆望著喜被上一對栩栩如生的戲水鴛鴦,雙目漸漸失去了光彩。
誠王獨自一人坐在盛暉閣內,他一遍又一遍撫摸著手裡的一支短箭,回想起然然將這支箭從頭髮上拔下之時,滿頭青絲瀉落及腰的那一瞬間,畫面極美,久久揮之不去。他的嘴角不知不覺勾起了一絲笑意,僵硬冰冷的臉色終於有了一抹溫柔。
他從一隻紅木鏡匣內取出了一支翡翠玉簪子,通透的玉身雕刻著海棠花紋,簪尾處是精緻的箭羽造型,其上雕刻的羽毛毫發畢現。
他本想親自替她簪上的,他說過待她及笄之後,便會親自提親求娶她的。只可惜,他已經先娶了別人,她為此也離開了他,那她以後也會嫁給別人嗎?誠王一想到這個念頭,手指不禁猛一用力,手心的玉簪立馬斷成了兩截。
時間不溫不火地流逝了過去,白晝的時日漸漸變長,樹上的蟬鳴越來越響亮。
沈青溪嫁入誠王府已經十日,這十天她見到誠王的面屈指可數,一到晚上,他更是如辟邪似的躲著她,有好幾次她主動求見,都被拒之門外了。今天聽說有位太醫來府裡替王爺診脈,沈青溪藉著這次機會,去廚房做了幾樣點心,端著茶點來到盛暉閣的小書房外,請求覲見。
屋內沉默了半晌,才傳來請她進去的聲音,沈青溪輕輕推開了門扉,步伐輕盈地踏了進去。誠王坐在碩大的案桌後端,桌上鋪滿了紙箋案牘,她並不敢多看一眼。低眉斂目地走到他的面前,放下手中的捧盒,揭開蓋子,露出裡面通透翠綠的小糕點來,精緻的外形讓人一見就有了食慾。
「殿下,妾身做了幾塊小點心,請您嘗嘗。」
「知道了,放下吧。」誠王興趣缺缺,瞥了一眼糕點後,就移開了目光。
沈青溪揪著衣擺,眼神閃爍,依舊不願離去,她看向誠王欲言又止,誠王也是面無表情地看著她,良久相對無言。
沈青溪舔了舔紅艷艷的嘴脣,擠出了一絲笑容:「殿下,妾身近日練就了一支新曲,正巧今夜明月高照,繁星萬點,若殿下有雅興,不如聽妾一曲,以解乏累。」
誠王看看天色,一輪皓月當空,他算算自己自從那日之後,就再也沒有踏入過新房,他雖然不清楚自己究竟在躲什麼,但這麼躲避下去終究不是辦法,於是開口道:「知道了,今晚我會去你屋裡的。」
說的如此直白,沈青溪的臉騰地紅了,她連捧盒都沒收回,就腳步凌亂地離開了。
沈青溪回到屋內,大紅喜子還掛在床頭,此刻看上去別有一派迤邐風情。她捏緊了拳頭,渾身起了一股異樣的顫慄,為了迎接今夜,她必須要做足準備。
沈青溪急急忙忙地翻箱倒櫃,找到了一盒特製的香片,她鬼鬼祟祟地看了一眼門外,確定無人才把香片放進熏爐之中。
接著又給自己泡了一杯釅釅的提神茶,吹涼後咕嚕嚕一口灌了下去,最後,她把袖口內一塊硬物掏了出來,放在了枕頭之下。
做完了這些,她拿起了瑤琴,掩上了門扇,走到了涼亭之中,在明朗的月色之下,撫了一曲《瀟湘吟》。
悠揚婉轉的琴音飄進盛暉閣內,如泣如訴,似哀似怨,誠王停下了手中的筆墨,瑩白的宣紙上,一個明眸皓齒的女孩正笑盈盈地看著他。這曲子勾起了他的許多回憶,他痴痴地看著巧笑倩兮的畫像,仿佛下一秒鐘,畫上的人就會開口說話一般。
一支韻味悠長的樂曲已畢,誠王回過神來,依舊坐在孤清的書房內,陪伴他的只有一些死物。他閉了閉眼,拿起手邊的另一張白紙,遮蓋了畫上的女孩。
誠王剛一走進闊別多日的新房,便皺起了眉頭,炎熱的夏夜一陣熱浪撲面而來,濃郁的香味悶得人險些喘不過氣來。
「大夏天的,為何熏這麼重的香?」誠王徑自走到窗邊,打開了窗戶通風。
正在鋪被褥的沈青溪被身後突然響起的聲音嚇了一跳,腳下一軟跌坐在床側。
「做甚麼這麼害怕,本王會吃了你麼?」誠王走到床邊,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沈青溪愣在原地,張口結舌地說不出話來,誠王沒有理會她,直接躺上了床榻,閉目養神。
他這樣的態度,倒讓她一時沒了主意。她就這麼靜靜地等待著,過了一盞茶的時間,依舊無人打破沉默,她瞥了一眼燃燒得旺旺的香爐,又看了一眼大開的窗戶,見誠王沒有醒來的意思,便躡手躡腳地前去關上了窗戶。
她回到床邊,伸出手掌輕輕在他的面前揮了揮,躺在床上的人沒有一絲反應,呼吸也漸漸趨於平緩,她便屏著呼吸,急急走到香爐邊,提起了桌上的瓷壺,往爐子裡澆了一壺水,火星頓時熄滅了。
沈青溪小心翼翼地越過誠王,爬到了床榻裡側,她試著輕輕推了推誠王,見他毫無反應,才哆嗦著手從枕頭下面摸出了那個硬物,竟然是一隻小匕首!
她瞄準了誠王的喉嚨,呼吸越來越重。
這一瞬間,想起了出嫁前父親對她的命令,還有被關在鄉下受苦的娘親。
世人都道她是沈家千嬌萬貴的嫡女,才華橫溢、絕世獨立。卻鮮有人知沈府內院那些齷齪陰暗的事情,更沒有人知道她真正的身份,她不過是一個下賤婢女生下庶女,因為在孝期出生見不得人,連生日都是假的。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4-4 17:22:40
第三十九章
親生娘親成了她的奶嬤嬤,將她養到了十歲就被趕到了鄉下,從此母女相隔,夜不能寐。她知道這一切都是沈府當家主母的狠辣手段,她故意讓娘親陪了自己十年,產生了深厚情誼之後,再生生將她們拆散,讓她們飽受痛苦,終日以淚洗面。
從那以後她便咬著牙發奮要強,她以為自己變得更加優秀了,父親大人就會賞識喜歡她,就會把娘親接回來。於是當別人背十遍《女訓》的時候,她要背二十遍;當別人繡了一枝梅花,她就要繡一幅百花爭艷;當別人學會了一首新曲子之時,她已經將整本樂譜都練熟了。
可是,她依舊連娘親的面都見不著,就在她幾乎絕望的時候,一個天大的好消息傳來——她要嫁人了!嫁的人竟然是威震天下的英雄,大惠朝的鐵血王。
她幻想自己做了王妃之後,父親總要看在誠王的面子上,將娘親放出來的,將來她們母女二人,總有再次見面的機會。
因此當出嫁前一晚,父親將她叫到書房之時,她是懷揣著滿心期待的。可是接下來的一席談話,當頭澆了她一盆涼水:「記住最好在失身之前得手,你若保住了貞潔之身,將來送到烏塔之後,會更值錢些!」
父親毫不避諱地說出這些醜陋之言,萬箭穿心的感覺不過如此。原來在他的心中,自己早已經如貨物一般被明碼標價了,她連哭泣的權利都沒有。她不敢反抗,因為她那可憐的娘親,還被關在鄉下吃盡苦頭,她的任何一個自作聰明的舉動,都可能給她帶去災難。
從那天起,她就對人生徹底絕望了,她自覺地把自己看成了一件工具,沒有感情,沒有靈魂,機械地按照別人的指示生活,就像現在這樣,舉著鋒利的匕首,只要一瞬間,她就能結果他的性命,完成父親交代給她的最重要的任務……
蘇然將豎立的菱花鏡扣在了梳妝檯上,再將手裡的梳子隨意扔進了梳妝匣內。天氣晴好,她走到了小院子裡,深深嗅了一口清新的空氣,關在春草園裡兩個月,再見天日的感覺特別爽快。現在她最想做的就是去「江南春」叫上滿滿一桌子菜,請周榮發來作陪,聽戲、飲茶、遛鳥,娛樂休閒活動一個都不能少。
想到就做!當她打開大門的時候,正好看見周榮發就站在門外,舉著手像是正要敲門。蘇然見了他露出了一個淡淡的笑臉:「這麼巧,周大哥,剛準備請你去喝茶!」
周榮發卻是一臉焦急,用力一拍大腿急道:「這些日子你去哪兒了?出大事啦!」
正是日頭毒辣的時候,蘇然從袖袋裡掏出一塊乾淨的帕子,遞給了滿頭大汗的周榮發:「周大哥,你先擦擦汗,有什麼事情慢慢說。」
周榮發一愣,本就潮紅的臉上又增添了一分紅暈,他不好意思地用袖子一抹臉頰,扇了扇風說:「彭王要起兵北上了!」
「什麼!彭王不是在南方打仗麼,怎麼突然改了行軍線路?南方的戰事停了?」
「我舅舅打探到消息,彭王與何家暫時和解了,如今兩軍集中兵力共同對付誠王了,烏塔人也摻和了進來,形成了三方合圍之勢!坊間還有傳聞,誠王病危了!」
「不可能!」蘇然下意識地大喊出聲,她緊緊掐著自己的胳膊,強制自己保持鎮定。
周榮發被她突然爆發的情緒驚呆了,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她,不確定地道:「蘇姑娘,你怎麼了?」
蘇然的手心出了一層汗,她的大腦一片空白,四周的聲音似乎從很遠處傳來,卻穿不進她的耳朵裡。很多事情像跑馬燈一般在她的腦海中閃過,她卻一件也沒記住,所有的精神都集中在「病危」二字之上。他那麼厲害的一個人,怎麼可能和死牽扯到關係呢?
周榮發擔憂地看著她,伸出手掌在她面前揮了揮,卻依舊見她一臉呆滯,便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搖晃了起來:「蘇姑娘,你醒醒,以防戰火燒到容城,我們得盡快逃到安全的地方去。」
蘇然被他晃回了神,理智也漸漸清晰了,這件事情有太多的漏洞,任何風言風語都不能相信,越是水渾的時候,她越不能自亂陣腳。
當下她點了點頭,沉著冷靜地說道:「我知道了,周大哥,我這就去收拾東西,兩個時辰後在楊枝堂匯合。」
周榮發見她又恢復了正常,只當剛剛是被打仗的消息嚇傻了,隨即也不再耽誤時間,爭分奪秒地回去準備了。
蘇然在院落裡來回走了幾圈,越想越覺得這件事可疑,突然腦袋裡靈光一閃,她急忙走到大門口,對著空曠的胡同高聲道:「出來吧,我知道你在這裡,你盯了我個把月了吧!」
聲音落了許久,胡同內依舊是死一般的寂靜,蘇然卻沒有放棄,她邁出了門檻,走到巷子口,叉著腰喊道:「我就要離開這裡了,你若跟丟了我,怎麼回去交差?」
話音剛落,一個瘦骨嶙峋的身影出現在了胡同的另一端,破舊的衣衫,髒兮兮的頭髮,烏黑的臉頰上看不清相貌,只有一雙眼睛是明亮的。
是一個小乞丐。
「你過來,我有話要問你。」蘇然朝他招了招手,表情嚴肅地說。
小乞丐年紀不大,十一二歲的樣子,他撓了撓露在外面的肚皮,戰戰兢兢地走了過來。
「你是誰派來的?誠王麼?」
「不,不是的。是蘇老爺派我來的。」
竟然是蘇老爹,蘇然心裡微詫,難怪發現了她之後也沒見有其餘動作呢。
「我爹都讓你做什麼?」
「老爺只讓我跟著您,定時向他匯報情況。」
「他現在在哪兒?」
「在凌州。」
這麼說就是在誠王身邊了?蘇然心裡一緊,凌州那邊果然出了什麼事情麼?
「誠王他……可是真的有恙?」
那小乞丐躊躇了,他皺著眉頭拽著衣裳,聲音低的幾不可聞:「老爺說,讓姑娘遠離凌州即可,其餘不必擔心。」
雖然沒有正面回應,但蘇然心中的大石總算放下了一半,聽蘇老爹的口氣似乎對於戰事胸有成竹,那誠王應該沒有什麼大問題,剩下的事情蘇然也不用操心了,她只要保護好自己,不給他們惹麻煩即可。
凌州誠王府內,盛暉閣燈火通明,誠王蒼白著臉臥坐在床榻上,端著藥碗一仰而盡。他的另一隻手臂上裹著白色的棉布條,隱隱可見紅褐色的血跡。那日實在是驚險萬分,幸虧長久以來養成了睡夢中也能保持警醒的本能,所以在沈青溪刺下的手風扇面之時,他的身體先於大腦做出了反應,躲避了致命的一擊,否則他當下就已經命喪黃泉了。
如今細想,依舊有些後怕。誠王倚靠在床頭,有些虛弱地閉著眼睛。
蘇濟銘站在他的床邊,彎下腰輕聲道:「他們已經動手了,三路大軍齊齊逼近凌州。」
「必須把他們的兵力分散,第一戰打狗,讓尾虎營去會會烏塔,若是這一戰能贏,就一棒殺了他們的士氣了。」
「可是尾虎營戰力還不足夠。」蘇濟銘想起近些日子關於尾虎營的傳聞,心裡有些不踏實,這個新成立的軍隊他還沒有見過,其實力究竟如何他並不知曉,這樣的決定不免讓他有些擔憂。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4-4 17:22:50
第四十章
「對付烏塔足夠了,讓楊錚領兵,他自然知道該怎麼做。」
誠王說得斬釘截鐵,不容置疑。蘇濟銘這才發現,面前的這人已經不是當年那個凡事都依賴他的少年了,他的權威日甚,已容不得他人反駁了。這些年蘇濟銘也感到了自己的權力被有意無意地削減了,誠王不動聲色地扶持了不少新的親信,最近的楊錚和鄭宏維便是個例子。
「他果然是天生的上位者啊,從現在起就已經在為將來的事情考慮了。」蘇濟銘心中微嘆,也不再在這個問題上多加置喙了。
兩人各懷心思地沉默著,良久之後,一陣風吹開了窗扇,趕走了滿室的悶熱。
「老師,」誠王喊出了久違的稱呼,閉著的雙眼睫毛輕輕顫動,「她現在可好?」
雖然未提姓名,他的心意卻表露無遺。
「一切安好,她能保護好自己。」
誠王睜開了雙眼,呆呆地看著帳頂,松花青的蚊帳已經有些褪色了。他沉默了許久,嘆了一口氣:「不要讓她來凌州涉險,更不要打聽我,以免被人盯上。」
蘇濟銘嗯了一聲,把連夜擬好的作戰策略放置在誠王的床頭,輕輕退了出去。
由於原本打算主動出擊的戰略變成了被動防守,誠王之前幾個月所做的準備計劃全部被打亂了,連日來,誠王府內所有門客先生晝夜不休,加急討論應對方案。
雖然忙亂了些,但這次敵人主動來犯也是一個契機,行軍打仗糧草先行,從容城到凌州有兩千里,即使走水路也是逆流而上,需要消耗大量人力物資,何家的軍隊從南方趕來,消耗更是驚人。這麼一來,倒是替誠王省下了不少軍資,何況俞凌堰三州各有天險,易守難攻,彭王之所以敢全軍壓境,不過是得到了錯誤情報,以為誠王已經病入膏肓了。
是以彭、何、烏三方都以為這是一次千載難逢的機會,雖說明面上三家是合作關係,但誰都不是傻子,個個心裡都跟明鏡似的,誰先拿下這三州,誰問鼎中原的勝算就最大。
三方就這樣你追我趕的急急往三州奔去,離得最近的烏塔最先到達。
不過在聽說守在邊境的竟然是尾虎營之後,巴特爾氣得一拍桌子:「他們也太看不起人了,拿這些蝦兵蟹將來擋,無異於螳臂當車!」
「南邊的十萬大軍正在靠近,他們自然不敢有一丁點兒松懈,此次他們派出尾虎營,也不過是想拖住我們一段時間。我們一定要趁此機會拿下俞州,將來才有一席之地。」巴特爾身邊一個身子瘦弱的小老頭說道,大大的腦袋架在脖頸上,讓人忍不住擔心他的小身板能不能承受住腦袋了重量。
「魏先生所言甚是,前段日子我們已經將尾虎營的情況摸得清清楚楚了,連他們的‘擒王陣’都破解了,這次自然是戰無不勝!」
兩日後,雙方軍力在俞州境內激烈交戰,捷報頻頻傳入巴特爾帳內,尾虎營潰不成軍,節節敗退,巴特爾聞此仰天大笑三聲,心想這一次終於輪到自己翻身了,為了鞏固戰果,一定要將敵軍全軍覆沒,於是一道道「繼續追敵」的軍令陸續發往了前線。
至第十日時,戰線已經深入俞州腹部,氣候越來越惡劣,不見樹木只有飛沙,這次連烏塔的軍隊都有些吃不消了,追殺過快導致補給出現了斷層。
可是反觀尾虎營這邊,後續發力才剛剛開始,在戰鬥力上尾虎營無法與烏塔鐵騎媲美,但他們可以利用天時和地利彌補自身的缺陷,最重要的是他們的主要軍糧不需要依賴龐大的隨軍糧草,而僅僅依靠人手一袋的肉鬆,以及壓縮之後的草餅,就完全滿足了整個軍隊的需求。
這一日,尾虎營的將士們已經退無可退,背後就是令人聞風喪膽的「鬼沙海」!幾千人面對上萬敵人站在沙漠邊緣,各個神情嚴肅,嚴陣以待。
楊錚騎在馬上,一臉肅殺地望著前方的敵人,高舉長槍大喊道:「眾將士聽令,排‘擒王陣’!」
幾千士兵整齊劃一地排成三路,高舉盾牌環環相扣,從空中俯瞰下去,竟無死角。
「他們排了‘擒王陣’!」烏塔將領興奮地騎著馬在前面跑了一圈,撕扯著嗓音吼道:「破陣!」
一聲令下,兩軍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向對方殺去!
可就在還有十幾丈遠處時,尾虎營天衣無縫的兵陣突然發生了變化,左右兩路兵力如展翅一般散開,中間一路向後退去,瞬間形成了一個倒「八」字形包圍圈,原本集中攻打中路的烏塔部隊頓時失去了目標,慌神過後只好雜亂無章地攻打了起來。
尾虎營並不戀戰,打不過時就稍稍撤退,之後再投入戰鬥之中,他們更集中地刺殺敵軍的坐騎,當烏塔最後一匹馬倒地之後,尾虎營只損失了一半坐騎,他們立即訓練有素地兩兩上馬,奔騰而去,只留下烏塔眾人面面相覷。
直到這時,他們才猛然發現,自己竟然身處在一片沙漠之中!
歷史上以少勝多的例子並不常見,這次尾虎營三千兵力大敗烏塔兩萬騎兵,足以在歷史上畫下濃墨重彩的一筆。不出兩天,此消息便不脛而走,整個大惠王朝為此沸騰了起來。街頭巷尾都能見到奔走相告的百姓,他們歡欣鼓舞,拍手稱快,尤其是常年受到騷擾的北方三州的百姓,樂得連在睡夢中都能笑醒了。烏塔這一次遭受重創,怕是永遠都翻不了身了。
俞州城內一間老舊的土坯房內,破敗的木門搖搖晃晃,突然被裡面扔出的一隻破碗砸中,當一聲,木門再也支撐不住,從門框上掉落了下來。
「滾,我還死不了,把這些狗屁藥渣給我撤了!」巴特爾扒著床沿怒吼道,消瘦的臉上一片烏青,頭髮如枯草一般雜亂。
桑霓沉默著蹲下了身子,將散落一地的七零八碎的青花瓷片收拾了乾淨。只是她這副無動於衷的表情徹底激怒了巴特爾,他掀開了被子赤腳踩在地上,一把揪住了她的頭髮,扔到了潮濕陰冷的炕上,隨後欺身而上,窸窸窣窣地去解她的衣裙。
「連你也敢反抗老子?」他貼著桑霓的耳後根,惡狠狠地嘶吼道,手上的動作愈發粗魯,桑霓痛的皺起了眉頭。
「殿下,如今不是自暴自棄的時候,我們必須反擊回去……」
「閉嘴!現在還輪不到母雞來打鳴!」巴特爾不管不顧地摁下她的頭,刺啦一下撕開了她的褻褲……
兩刻鐘後,巴特爾正是興起之時,而桑霓卻被弄得眼前發昏,下面如撕裂一般疼痛,可她依舊沒有放棄剛才的念頭,顫抖的聲音帶著一絲哭腔:「殿下,報復誠王有一個絕佳的辦法。」
巴特爾的動作陡然停住,紅著雙眼怒視著桑霓,仿佛她說了什麼十惡不赦的話。可是桑霓並不懼怕,她知道自己的話已經成功引起了他的興趣,她對著他嬌媚一笑,緩緩撫上了他的臉頰:「那就是,毀掉他最珍愛的人。」
波光粼粼的元河水面之上,幾百艘戰艦密密麻麻的停靠在岸邊,當中最大一艘艦船的甲板上,一個挺著圓滾滾肚皮的男人負手而立,稀疏的小鬍子迎風亂舞,他的身後站著一排武將模樣的人,俱都神情肅穆,不苟言笑。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4-4 17:23:03
第四十一章
風越來越狂躁,看天色似是要下雨了,那排武將之中有一人上前而言:「殿下,烏塔全軍覆沒,恐怕我們情報有誤,誠王並未傷重,是否要撤兵?」
「晚了,如今已是騎虎難下了,本王與他遲早有一戰,這次與何家聯手,未必會輸,一切照原計劃行事!」
「可是前方便是天塹廬門,誠王極有可能在那裡設了埋伏。」
「先派二百人小隊去探探路。」
一艘船艦載著兩百名士兵,組成了探路小分隊,乘風破浪駛向凌州的門戶入口——廬門。
雖被稱作為「門」,但其實是兩座極長的山脈,矗立在河岸兩邊,形成了一道極險的狹道口。
探路的艦船緩緩地逆流而上,兩旁巍峨的高山上怪石嶙峋,奇峰羅列,偶爾有一株孤零零的黃松立於巨石頂端。此時正是盛夏的午後,卻安靜的出奇,船上眾人都感到一絲異常,俱都屏住呼吸,仰著腦袋四處張望。
突然,從遠處飛來一隻黑色的陰影,快如疾風,直奔甲板而來。船上眾人只憑本能慌忙躲避開了,錚的一聲,一支細短的箭插入木板之中,尾部掛著一簇紅穗子。
箭身通體發黑,無光無澤,十分罕見,幾十個士兵將它圍在中間,七嘴八舌地議論了開來。這時從甲板另一端突然傳來一聲驚恐的高呼:「快躲起來!」
所有人都是一驚,循聲望去,只見一個小兵躲在一塊木板之下,驚恐地望著天空。可是其他人還未來得及回頭看上一眼,脖頸、頭顱、後背,就已經遭到了密集的襲擊。漫天箭雨密密麻麻地灑落,船隻上被插滿了鋒利的箭只,船身四周的水域也不時傳來「叮咚」的入水聲響。
如此反覆幾輪之後,甲板之上近百名士兵,倖免於難的人僅有十分之一!
「有埋伏,回程!」士兵隊長捂著被刺傷的胳膊,衝進船艙內大聲命令道。
留在艙內掌舵的船長急忙調轉方向,剩下的士兵拼了命地劃著槳,原本氣派非凡的戰艦早已被攻擊的滿目瘡痍,狼狽地逃竄離去。
彭王坐在甲板正中的太師椅上,見遠方急速駛來的船隻越來越近,倏地站了起來,虛著眼睛仔細辨認。當他見到船艙上插滿了箭頭,氣得一甩袖子,轉身回了艙內。
一間小小的艙室內,幾名小官圍聚在一起,仔細研究著一隻黑色的鐵箭。
「這是玄鐵打造的暗器‘甩手箭’,當今世上只有暗器世家唐門才有此物,怎會出現在這裡?」
「廬門自古以來便是江湖人士的聖地,這時節正是一年一度的‘綠林大會’之期,出現唐門暗器也不足為奇,可江湖人士都不屑與朝廷為伍,不知為何此次他們竟然公開支援誠王?」
連江湖上的奇人異士都站與誠王同一陣營,這確實不是一個好消息。
彭王鐵青著臉色,將手中的甩手箭奮力擲出,咻的一聲,直入門框的木頭縫之中,原本嘈雜的環境頓時鴉雀無聲。
「嘁,盡找些變戲法的人來濫竽充數,當真以為本王會怕了他不成!我軍四萬精兵良將豈容這些宵小輕視!傳我令下,全力進攻!」
狂風乍起,上百艘軍船直逼廬門,每艘艦船的甲板上示威般站著一個方陣的士兵,每人手中舉著一隻兩寸厚的盾牌,懸於頭頂,如銅墻鐵壁般密不透風。
「秦襄,看這次你的那些雕蟲小技如何耍出來!」彭王的臉上露出一絲猙獰的笑意,他近乎迫不及待地期待著雙方的交鋒了。
浩浩蕩蕩的大軍終於駛入了廬門之內,上百艘船隻擠入狹窄的道口,河道內頓時擁擠不堪。領頭的船隻加快了速度,水波朝兩邊劃開,一排排波紋四散開來,壯觀無比。只是,有什麼情況不太對勁……
之前那些囂張的唐門暗器,竟然一個也沒見著。
狹道口內是一片死一般的寂靜,誠王一擺手,做了一個停止前行的手勢。所有船隻迅速停泊在河流中央,只是由於太過狹窄,不時有幾隻船身擦撞在一起。
這次前進的太過順利,彭王的心中有了一股隱隱的不安。
「快看,那是何物?」一名視力較好的士兵指向前方不遠處的水域,水面上黑烏烏一片,順著水流朝這邊漂來。
「是火油!」
「快撤!撤!」
彭王奔跑到船尾之處,對著後面的船隻急吼道,呼嘯的大風將他的聲音吹得四面飄散,遠處的船隻依舊停留在原地,沒有一絲動作。
彭王急得滿頭大汗,不顧自己那肥碩的肚子,對著標桿蹦了幾下,好不容易扯下了牙旗,急忙打著「撤退」的旗語。
尾部的船艦雖然看懂了旗語,只是河道太窄,根本無法調轉方向,有兩隻強行掉頭的船隻,反而和更多的船碰撞了起來,船隊立即亂成一團。
更糟糕的是,頃刻間從船隊頭頂的山上,潑天火油從天而降,大批船身都被沾染了,彭王軍隊所在的水域上,早已是黑乎乎的一片。
剎那間,上百隻火把猶如漫天煙火,自上而下飛瀉而來。頃刻間。廬門變鬼門,一片火海之中慘叫聲不絕於耳,其形狀慘不忍睹。
有那水性好的士兵立即潛入水中,頭頂火光沖天,他們硬憋著一口氣朝安全的地方游去,只是剛一露頭,一隻只利箭便準確無誤地穿刺進他們的腦袋……
熊熊的大火越燒越旺,嗆人的煙味從木頭中冉冉升起,蘇然抽出了一塊燒焦的木頭,撒了一把乾樹葉進去,樹葉?溜一下燒成了灰渣。大夏天的在野外生火,簡直是活受罪,但如今逃亡在外,這點小苦她還是能堅持的,更何況這也不是她第一次流落在外了,做起這些事來熟門熟路的。她把小鍋子放在火堆上,倒入了一小袋米粒,加入涼水,小火慢燉著清粥。
周榮發懷抱著一摞樹枝走來,將柴火整齊地收拾好後,揭開鍋蓋看了看今晚的夥食,不滿意地皺起了眉頭:「明日我去打些野味吧,喝稀粥不頂飽。」
蘇然扯斷了一枝樹枝丟進火堆中,漫不經心地問:「你還會打獵?」
「豺狼虎豹對付不了,抓只山雞總沒問題,」周榮發把一塊空地打掃乾淨,連細小的石子兒都被他掃開了,之後他在上面鋪了一件寬大的裘衣,跪在其上用手壓了壓,確定鬆軟舒適了,才轉身對蘇然說道,「蘇姑娘,你的床褥鋪好了。」
「謝謝你周大哥,這件小事都要麻煩你。」蘇然轉過頭對他笑笑,沒想到周榮發卻像被冒犯了似的轉過頭,並沒有搭理她。蘇然感到一陣沒趣,聳聳肩繼續道:「我們還要走多久?」
「再有兩日就到馬蘭村了,接了我爹娘和弟弟們之後,咱們就繼續往東走,那邊地廣人稀,還算太平。」
蘇然聽後點了點頭,抱著膝蓋發起了呆,忽明忽暗的火光映照在她的臉上,顯得尤為落寞。
夏雨傾盆,一騎馬兒呼嘯而過,馬上之人手舉鑲紅邊明黃軍旗,一路奔來,各城大門齊開,暢通無阻,原來正是百里加急軍報。
距離凌州城不足一百里的一座小城內,烏壓壓駐紮著數十萬士兵,營帳緊緊挨著,雨水順著高高的帳篷頂流下,連成了一幕幕雨簾。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4-4 17:23:11
第四十二章
快馬踏散了稀泥,黑乎乎的泥水被濺起,急速飛奔的身影直接闖入軍營重地,守營的士兵眼見高舉的軍旗,紛紛退散讓路。
王帳內一頭戴冕旒的男子高坐上首,陰鷙的眼神掃向座下一人,陰惻惻地說:「居然不費一兵一卒二戰連勝!何二,放虎歸山是你做的好事,事到如今,你還有何妙計?」
何友紋並未因為他的冷嘲熱諷而受到影響,徑自走到沙盤前,拿起三面小旗,分別插入三塊不同的地方,回首答道:「依臣之見,若論兵力,奎狼營還不及我軍一半,是以我軍可以兵分三路進攻俞凌堰,待分散了奎狼營的兵力,便可一舉拿下三州!」
「烏塔和孤皇叔都栽在了他的手上,難道你還想重蹈覆轍?」前太子秦寅額前的寶石串微微顫動,如今已經登基為皇的他比以往更加跋扈。不過在他看來,處處掣肘的何家,比誠王秦襄更礙眼。
「此二人兵敗並非由於兵弱將少的緣故,而是他們太過輕敵,中了激將法,葬送了全軍命脈。是以我們只要繞過鬼沙海,搶占廬門高地,再配合堰州大軍進攻,定能萬無一失。」
「好,既然你說的如此斬釘截鐵,孤要你即刻立下軍令狀,若不能大破敵軍,便提頭來見!」
何有紋眼神一跳,他望了一眼幾十尺外冷若冰霜的男子,雙膝跪地愴然說道:「臣,領旨。」
署月最末,何家十萬大軍齊壓境,一時間旌旗招搖,狂風乍起,黑雲遮天蔽目滾滾而來。誠王迎風站在城門頭上,遠眺前方如蟻巢般攢動的人頭,臉色是從未有過的嚴峻。何有紋不比平常人,他自幼聰慧異常,生性謹慎,任何奇招怪計於他來說都如水投石,無甚效果。
所以這一戰,只有硬拼!
戰鼓低沉,烽煙裊裊,厚重的城門緩緩開啟,數萬兵馬如潮水一般涌出,排成壯觀的一排,士兵們身穿鐵甲,手執長矛,嚴陣以待,視死如歸。
誠王傷勢剛愈,元氣還未恢復,他慘白著臉色,在風中咳嗽了兩聲,猛然拔劍出鞘,劍身發出一聲急促的龍吟。下一瞬間,他用力一揮打馬鞭,帶頭衝鋒殺出,幾萬大軍傾巢而出,吶喊聲響徹雲霄,馬蹄聲陣陣轟鳴,所有士兵都紅著眼睛,浴血奮戰,刀光和劍影交織,殺戮與血光並存……
一陣細雨帶走了夏日裡最後一縷燥熱,涼風拂過,帶來了一絲寒意,蘇然抱了抱胳膊,看向遠方的滾滾黑雲,心跳沒由來的驟然加速。
她和周榮發等人穿梭在小溪邊的叢林裡,翠綠的樹葉間不時滴下水珠,蘇然按著鼓噪的胸口,停下來喘了一口氣,就在歇息的空擋,她聽見幽深的樹林中傳來一些異樣的雜音。
「周大哥,你聽見什麼聲音了嗎?」蘇然壓低了嗓門,悄悄喊道。
周榮發停下了前進的步伐,仰起頭側耳傾聽,須臾,他做了一個停止的手勢,同行的幾人都止住了腳步。
他的舅舅霍東雲拄著一根樹枝,摟著周家的兩個小弟,站在幾步外看著他。
周榮發將手裡的包袱丟給他的母親英大娘,彎下腰悄聲說:「我去前方探探,你們留在這裡不要出聲。」
說罷他壓低了身子,盡量不觸碰到攔路的枝葉,輕手輕腳地離開了。這一去就是小半個時辰,蘇然眼看天色一點點暗了下來,心想今夜又要露宿野外了。
英大娘不放心兒子,焦急地來回走動,不時抻著頭朝遠處張望,但茂密的樹叢遮擋了視線,雨後的叢林愈發顯得青翠欲滴,枝頭的鳥兒並不怕生,站在高處嘰嘰喳喳。
蘇然撿來了一些樹枝和枯草,但大部分都濕漉漉的,並不容易點燃,她用打火石試了幾次,都冒出了一股股黑煙,卻並沒燃燒著。
突然不遠處的樹枝葉發出一陣窸窸窣窣的聳動,眾人還沒反應過來,周榮發猛地竄出,大踏步走到火堆邊,一腳踢翻了柴火。
他急忙拉住蘇然,又對所有人招了招手,急促地說:「前方有一小隊當兵的,可能是逃兵,我們還是趕緊撤吧!」
蘇然神情一凜,也不知剛剛的黑煙有沒有打草驚蛇,雖然這裡枝繁葉茂要被發現也不容易,但還是小心謹慎些為好。於是他們全都卷起了褲腿,趟過小溪,頂著疲憊朝另一個方向趕路。
樹林里幾個士兵模樣的人砍倒了一棵手臂粗的樹苗,劈成了幾瓣當作燒火用的木柴。另一端的樹墩上,坐著一消瘦頎長的身影,眉毛又細又長,眼梢微挑,極有媚色。其身後站著一個面白臉方,身形微微發福的人。
那人將手裡的一截樹枝扯斷,滿腹怨氣地扔了出去,嘴裡不住地抱怨道:「這鬼天氣,何時才能走出去?」
前面的人聽後眉毛一挑,眼波流轉斜了身後的人一眼,朱脣微啟:「二哥在前線奮戰,比我們艱苦的多,大哥你有何好埋怨的?」
被數落的男人咬著牙吸了一口氣,一臉鄙夷地翻了個白眼,毫不客氣地反擊了回去:「打仗的事情有我們大老爺們做主,你一個女人瞎摻和什麼勁兒!」
那女子輕輕一笑,用帕子輕輕擦了擦樹葉上滴在她肩頭的露水,絲毫不為所動:「若論起誰最了解那位鐵血王,自然非我莫屬了。」
後面的男子聽見這話,嘴角扯起一絲嘲諷,語氣也變得陰陽怪氣了起來:「哈,那倒是,在凌州呆了幾年被攆了出來,京圈兒裡誰不知道你是秦襄穿過的破鞋呢?」
刻薄的話語終於成功激起了何素娥的怒火,她將手裡的帕子一把擲到了地上,兩步上前狠狠踩了上去:「我敬你一聲大哥,你可不要不識好歹,我雖是個女人,卻比你中用得多,當初天寒地凍的時候,我就有能耐從誠王府逃出來,那會兒你在哪兒呢?宿在溫柔鄉吧!你自己也知道,這個家裡最沒用的人就是你!」
「呸!我也是看在老二的份上給你三分顏色,你不要得寸進尺,你我都是庶出,少往自己臉上貼金,我就瞧不起你這份捧高踩低的輕狂。休得在我面前充主帥,瞎指揮,老子跟你一起窩在後方,已是一肚子火,你可別自己往刀口上撞!」
「呵呵,您大話倒是說得漂亮,有本事自己領一軍人馬出征去啊!我差點忘了,你手裡一塊虎符也沒有吧,就連指揮這一小隊人馬的兵符,還在我的手上,」何素娥拿起手邊的酒瓶子,松松垮垮地舉起來塞進對面人的懷裡,滿臉輕蔑地低語道:「你還是做好分內的事吧,喝點酒,睡一覺,明兒醒來的時候,咱們就到了。我找兩個人抬著你走都省事得多,別再拖後腿了,大——哥。」
最後兩個字加重了語氣,卻滿是嘲弄的語氣。
何家大少氣得把酒瓶子重重摜在了石頭上,頓時碎瓷片四分五裂的飛散了開來。周圍的士兵們抬起頭看了一眼後,依舊有條不紊地忙活著自己手裡的事情,仿佛早已習以為常。
蘇然一行人在經過長途跋涉之後,終於走到了樹林邊緣,入眼的卻是一大片荒無人煙的荒地,地面的另一端是兩座高聳的大山。由於遇到突發事件,他們不得不改變方向,現在的情況和他們的計劃相去甚遠。
作者:
大頭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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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4-4 17:23:21
第四十三章
蘇然提了提肩上沉重的行李,看眾人臉上都是一副不知所措的表情:「周大哥,這下該怎麼辦,我們迷路了嗎?」
「快到廬門了,眼下只有兩條路走,一是直接爬過山,這條路雖然近些,卻苦累得多;二是繞道回去凌州城,冒險雇一輛騾車去堰州,如此一來就要耽誤十來天了。」
「眼下戰事如何了?」如今世道已亂,要想保命,蘇然自然更加關心戰爭的情況。
「前幾日聽得的消息,廬門大戰已經結束,誠王軍大勝。不過何家的軍隊已經逼近凌州了。」
蘇然更傾向於徒步翻山,這條路雖然艱險疲憊,但勝在穩妥。若是回到凌州的話,萬一正好遇到兩軍交戰,最後戰敗被屠城之內的,那她真是連哭的地兒都沒有了。
可是英大娘卻顯然抱有僥倖心理,她心疼兩個兒子走路太累,一心想要去城裡雇車。她摟著自家的小兒子,摸了摸他的小腦門,擔憂道:「發子,毛蛋渾身燙得厲害,再這麼下去,就得病倒了。」
栓子叔見狀也搓了搓手,走到周榮發身邊,小聲地嘀咕了兩句,卻依然被耳力不錯的蘇然聽見了:「你娘有了身子,也不能這麼累下去了。」
蘇然當場被劈成焦黑,英大娘看起來有四十了,居然在這時候還能再來一次晚來春,同時被驚嚇到的可不止蘇然一個,周榮發就差點跳了起來:「爹,這麼大的事你們怎麼不早說!」
「這兵荒馬亂的,跟你說了也是白擔心,還是逃命要緊。」
於是在這樣的情況下也沒有選擇的餘地了,蘇然只好服從大部分人的意見,戴著低低的斗笠,遮住大半張臉,重新前往凌州城趕去。
蘇然一行人走在蜿蜒的鄉間小路上,路邊的野草茂盛,不時有一兩隻癩蛤蟆竄出。英大娘捂著肚子,面有菜色,眾人擔心她的身子,也都是走走歇歇的,於是原本一天能走完的路程被拉長了兩倍。
這天傍晚,他們剛剛路過一座小村莊,得知離凌州只剩下十多里路了,卻不料見到了許多人拖家帶口的迎面涌來,原本卯足了勁兒趕路的蘇然停下了腳步,疑惑地望著行色匆匆的人擦肩而過。
這情形太不正常了,蘇然急忙拽住一名婦人,詢問道:「這位大娘,請問前面發生了何事?」
「小娘你還不知曉?前面打仗啦,家都沒了!」那婦人說到了傷心處,捏著袖角擦了擦眼角的淚花,滿是褶子的皮膚幾乎逡裂了開來。
果然還是遇到了最壞的情況,凌州城進不去,他們這些日子披星戴月趕路的功夫全白費了。
事情變得棘手了,蘇然咬著脣沉思了起來,周榮發的神情無比嚴峻,他看了看一家老小,個個都灰頭土臉的,他最終還是無奈地嘆了一口氣:「我背著小弟走吧,咱們原路返回。」
英大娘瞬間面如土色,顫抖著雙脣紅了眼,她捂著嘴巴別過臉去,雙肩微微顫抖。毛蛋抱著她的腿,細細弱弱地喚著娘。
周榮發走到毛蛋的跟前,叉著他的胳肢窩,把他高高舉起,騎大馬般放到了自己的肩膀上,毛蛋蔫蔫兒地抱著他的腦袋,憋著嘴哼了哼。
蘇然眼見這一家人像霜打的茄子一般,心想這麼下去可不行,心神先崩潰了,往後的行程肯定不順,於是她攔住周榮發的腳步說道:「我看後面有駕車的,我們出些盤纏,請他們順帶捎上我們一程吧。」
「可是這個世道太亂,恐怕人家也想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未必肯帶上我們。」
「有錢能使鬼推磨,多出些銀子就是。」
「可是……」周榮發愈加犯難,低著頭躊躇不已,蘇然見他這副樣子,就知道他們恐怕已經囊中羞澀了。
這一路走來她也受了不少照顧,這麼一些小錢她還是拿得出的,於是她把腰帶上的錢袋子解了下來,交給了周榮發,周榮發明白她的意思,羞得連連後退。
「就當是我借給你的,等你手頭寬裕了再還來。」
周榮發聽見這話也不再推辭了,紅著臉接了下來。
一輛小車只多塞進了四個人,英大娘和兩個小兒子是重點優待對象,栓子叔則要隨行保護他們,其他人則落了單。蘇然把手中的包袱放進車中,對他們囑咐道:「到下一個村子只需大半日時間,你們先在那裡落腳,待我們匯合了再從長計議。別不捨得花錢,大娘和小弟的身子要緊。」
栓子叔愧疚地點點頭,眼神都不敢和蘇然對上,他大概覺得蘇然出了錢卻讓她留下來是一件不太厚道的事,因此心裡產生了不小的負擔。
不過蘇然倒沒什麼想法,沒有英大娘隨行,他們趕路還能快些,何況她正暗自慶幸不用回到凌州城呢。
將騾車送走之後,蘇然感到了一身輕鬆,剩下的人身體都不錯,趕路明顯快多了。周榮發身強力壯不必多說,蘇然有過更艱苦的逃難經歷,這些腳程對她來說也不值一提,霍東雲雖然是長輩,但這些年走南闖北的經歷使他練就了極強的適應能力,於是三人一路說說笑笑,到也自得其樂。
可是這份輕鬆並未持續多久,就在天剛擦黑之時,他們的身後猝然響起了此起彼伏的尖叫聲,夾雜著混亂嘈雜的馬蹄聲,蘇然驚愕地一回頭,只見大批難民蜂擁而來,其身後竟然是一大片騎兵模樣的人,手拿著刀劍策馬狂奔。
「糟了,戰場轉移到這裡了!」經驗豐富的霍東雲一眼就瞧出了真相,驚恐地叫出了聲。
蘇然大駭,急忙壓低了斗笠沿,竄梭在人流中,艱難地避開四周混亂的撞碰。可是一不小心,就被人踩住了腳後跟,腳下一絆,重心不穩,跌坐在地上,瞬時有幾人從她的胳膊上踩了過去,這幾下疼的她腦門上立即冒出了細細密密的汗,待剛要爬起來,又被一人踩在了背上,再次跌了回去。
蘇然在心裡狠狠罵了一句髒話,問候了那人全家,心裡卻開始慌了,再這麼下去要被人踩死了,這年頭髮生踩踏事件可沒有保險。她只好在混亂中勉強護著頭,一隻只腳從她身上踏過,疼得她齜牙咧嘴,在正準備躲到春草園去的時刻,背後突然伏上一隻溫暖的胸膛。
周榮發咬著牙護住了她,用自己的身軀抵擋著身後的踩踏,蘇然不禁心裡一暖,難得還有一個人願意在這麼危險的時刻保護她。
蘇然一回頭,他們二人一對視,極有默契地相互扶持著,頂住了身後的人潮站了起來。蘇然的後背上印著不少腳印,渾身酸疼的厲害,周榮發的嘴角破了一個口子,頭髮上也沾上了泥巴。
可是,幾乎不到一秒鐘的時間,後面的戰馬猛然逼至眼前,馬蹄高高揚起,眼看就要踏到他們身上……電光火石之間,蘇然猛地一推,把周榮發推了出去,自己則靠反作用力滾向相反的方向,咕嚕嚕兩下便滾到了路邊草叢裡。
藉著半人高的雜草的遮擋,她順勢進入了春草園。
幾丈遠外的誠王騎在馬背上,驚異地看著前面一人滾了出去,那身影太過熟悉,他愣愣地連眼睛也不敢眨一下,舉在空中的手僵直地握著劍柄,硬生生地頓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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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頭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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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4-4 17:23:30
第四十四章
就是這一瞬間的分神,立刻給了敵人可乘之機,背後傳來一聲劇痛,握著劍的手拼盡全力往後揮去,直接砍下了偷襲者的頭顱,可是一桿長槍插進了他的背中,殷紅的血水順著他的鎧甲流了下來。
跟在他後面的楊錚大喝一聲,快馬加鞭奔了過去,趕在誠王倒地之前扶住了他。出了這一變故,軍情立即急轉直下,何家軍眼看敵營主帥重傷,立馬士氣高漲,步步緊逼。楊錚身上也多處掛了彩,手腕漸漸乏力,最後在十幾名死士的拼死相護之下,才殺出重圍,狂奔而去。
凌州城內,守在城門的士兵眼見帥旗已倒,上百名鐵骨錚錚的漢子,竟然全都淚流滿面,泣不成聲,這是他們第一次嘗到失敗的苦澀,簡直比殺了他們還難受。
城門外,幾萬名何家軍緩緩挺進,他們以勝利者的姿態昂首闊步的走來,「」的吶喊聲朝四方唱響,向世人宣告著:凌州城破了!鐵血王的神話破了!
留在城內的幾百名士兵手舉火把,站在一垛垛高凸的谷堆旁邊,仰望星空,默默唱起了流傳在軍中的歌謠,下一瞬間,所有人都對著天空扔出了火把,如煙花般絢爛的火光,頓時將儲糧倉燒成了一片火海。
「絕不能讓敵人得到一粒種子!」王爺在出征前對他們吩咐道,而這句話,也許就是他們聽到殿下說的最後一句話了。是以他們用這樣極端的方式完成了任務。
前方的城門已經傳來沉重的撞擊聲,城墻上的弟兄還在奮力抵抗,箭羽漫天飛舞,熱油、滾石輪番上場,即使螳臂當車,為了心中的信念和神聖的職責,也要誓死守衛家園。
深情凜然的士兵們手握長弓,齊齊對準了城門口,在在沖天火光的映襯下,如雕像一般,孤獨地矗立在星空之下。
三個月後。
新皇在京城盛大登基,四方朝賀,普天同慶。
凌州城也漸漸恢復了平靜,只是沒有了誠王的城池,再也不復當日的繁華。蘇然游走在破敗的城市中間,眼看著當地的居民一批批遷出,商鋪一家家關閉,這座原本擁有數十萬人的大都會,最終退化的只剩下不到十萬人。
蘇然留了下來,買了一處小房產,安靜地住了下來,她也不清楚自己在執著什麼,也許是懷念當初生活在這裡的時光,也許是想為這座蒼涼的城市盡一份微薄的力量,也許是……還心懷期待。
誠王已經命喪黃泉的消息,這幾日傳得沸沸揚揚,可是她一個字都不信,也不願相信。
日復一日,東升西落,她守著新倉街的那座小四合院,關閉了鋪子,褪去了浮華,過著與世無爭的生活。
直到有一天,大門外突然想起一陣敲鑼打鼓聲,沉寂了許久的凌州城突然熱鬧了起來,蘇然打開大門,循聲望去。
一名大漢手拿銅鑼,興奮地揮舞著手中的木槌,眉飛色舞道:「各位街坊聽我一言,傳聞新塞北王與朝廷互通了牒文,咱凌州城的互市又要重新開啟咯!」
互市是利於邊疆穩定的舉措,新皇只要不是傻子,遲早會頒布這條政令的,只是如今的凌州城已經大不如前,只怕就算開通了互市,也恢復不了當年的盛況了。
蘇然並未放在心上,漠然地關上了門,繼續坐在院子裡發呆,陽光漸漸西斜,當夕陽的最後一絲光線隱沒在雲層之中,天空頓時暗了下來,蘇然這才驚覺,她竟然空著腦袋乾坐了一個下午。
一陣膽寒的空虛感突然侵襲而來,一寸寸啃噬著她的心,噁心的感覺泛起,她覺得自己仿佛已經陷入了崩潰的邊緣。乾嘔了兩聲後,她踉踉蹌蹌地跑回了屋裡,黑幽幽的屋舍讓人懼怕,她一刻不停地爬上了床,裹緊了被子閉上眼睛,數著數兒強迫自己入睡。
歲月荏苒,光陰似箭,又是一個草長鶯飛的季節,百花冒出了花骨朵兒,郊外的綠茵地也是一片鬱郁青青。
一轉眼,蘇然來到凌州城已經近半年了,也意志消沉了半年,整日裡都懶洋洋的,對什麼事情都提不起興趣。春草園就被荒廢了許久,裡面的果樹雜亂無章的瘋長著,藤蔓枝條纏繞在一起,連下腳的地方都沒有,即便如此,蘇然也懶得去打理。
不過坐吃山空的日子總有盡頭,當她發現錢袋子裡只剩下幾十文錢的時候,她才終於驚覺,自己過的日子有多糟糕。來到這個世界,也吃過不少苦了,難道這次的坎就過不去了麼?她如今這一副死樣子,真以為天塌下來了麼。
蘇然把臉埋進冷水中,神智瞬間清醒了許多。生活是自己的,自憐自艾只會讓自己更悲慘。她用巾帕捂住臉,一幕幕往事歷歷在目,那些笑語嫣然的日子恍如隔世……不願再回首,她將手中的帕子擲入臉盆之中,轉身走出了屋子。
目前最緊迫的,是要賺些生活費。她已經將近半個月沒吃上葷腥了,身上的衣服也已洗得發白。於是她先去春草園晃了一圈,那里幾乎成了野生生態園。
挑挑揀揀采了兩籃子香菇,放在小板車上,推到了幾裡之外玉明街上。這條街原本是凌州城最繁華的地帶,如今已經落魄了許多,當地的達官貴人遷走了之後,房屋幾乎空出了一半,有些鋪面只落了一把鎖,上面鏽跡斑斑,門頭也破敗不堪。
蘇然在一個空置的鋪面前擺好菜籃子,自己坐在了前階上,低著頭也不吆喝,乾等客人上門。有幾個行人路過,紛紛朝她投去好奇的目光。
一刻鐘後,有個老婦人走上前來,撥拉了兩下還沾著泥土的新鮮香菇問道:「這菇什麼價兒?」
「三十文一斤,」蘇然抓了一把香菇,遞到老太太鼻子前,「您聞聞,多香。」
「太貴了,便宜些吧。」老婦人癟癟嘴,用手指甲掐了掐香菇柄,倒是水靈靈的。
「不瞞您老,我今兒第一天賣菜,那就給您個開張價,二十五文吧。」
老婦人顛了顛手裡的香菇,又有些猶豫了,雖然這個價兒比市面上便宜的多,但是二十五文都能買半斤肉了,這個價錢還真不是普通人家能吃得起的。
香菇在這裡被稱做四珍之一,是很金貴的食材。老太太當下也猶豫不決,拿起了又放下,復又拿起,最後她還是下了決心:「給我十文錢的吧。」
十文錢還不到半斤,基本沒幾顆,蘇然今天糊裡糊塗地出了門,也沒帶秤砣來,她抓起兩把放進老婦人的菜籃子中,微微一笑道:「這麼多肯定過半斤了,就收你十文錢吧。」
那老婦人拿起一顆菇,菇蓋肥厚,菇柄短壯,是很難得的上品,一顆就有一二兩重了,她滿意地笑了起來,愈發看眼前的這個小姑娘順眼:「你是個實誠人,以後若是常擺攤的話,我還來你這兒買。」
成功做了第一筆生意,後面來買的人也漸漸多了起來,蘇然都有些懷疑是不是剛剛那位老大娘給她做了廣告。很快一籃子香菇就見了底,她幾乎半賣白送地賺了幾百文,這就夠她改善幾天的夥食了。原本她也只想賺幾天的生活費,並沒打算長久做下去,不過今天的這次賣菜經歷,也讓她考慮起要不要做個專職的菜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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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頭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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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4-4 17:23:41
第四十五章
只是還沒待她想出個頭緒出來,又有顧客上門來。這次是一個蓄著鬍子的瘦大叔,看穿著很是體面,他看似對蘇然香菇很感興趣,也很懂行,蹲著身子挑了幾顆菇,在手心裡翻來覆去地檢查。
不一會兒,他捻著鬍鬚表明了來意:「這位小娘,在下是對面‘富香居’的采買管事,聽夥計說你這裡有上好的山珍,就來鑒鑒。方才我也看了,這菇尚可,剩下的就供給我們‘富香居’可好?」
蘇然面上一哂,「尚可」這詞兒說得挺保守的,恐怕是把自己當作沒見識的鄉下姑娘了吧,蘇然明白,他說這話就是想壓壓她的價。
「富香居」是遠近聞名的大酒樓,蘇然曾經還來消費過幾次,一道山珍雞湯就要好幾兩銀子,如今雖然遠不如前了,但是底子還在,蘇然可不甘心當冤大頭,也許以後她還有機會供貨給「富香居」,這個口子一開,後面豈不是每次都要吃虧?
於是她搶先一步說道:「我這兒還剩下一籃,一貫錢給您包圓了,可好?」
「剛剛你可不是這個價!」此人瞪圓了眼睛,不樂意地說道。
「可我也沒坑你呀。」
這倒是實話,即使漲了價,也比市面上便宜一些呢。那管事不禁沉默了,他大概沒想到蘇然這個丫頭片子竟然還會坐地起價這一招,本來他還想把價格再壓低些,可話還沒說出口,倒讓她先下手為強了。
「八百文,我瞧你這裡還沒二十斤呢!」
雖然沒帶秤,可這籃少說也有二十幾斤重,缺斤少兩的事情蘇然可做不來,這關乎到人品,蘇然有些怒了:「您若不信,大可以去您的店裡過過秤!」
賣了一早上的菜,此時蘇然的肚子已經餓得咕嚕叫了,她也不想再耽誤時間,又讓了一些價:「九百文全拿走吧,我也提早收攤了。」
那人這才同意,領著蘇然入了富香居的後院,當面付了錢,而後他又對蘇然道:「在下姓孫,小娘以後再有這麼肥厚的香菇,可以銷給我們。」
蘇然撥了撥手中的錢串子,漫不經心地問道:「這香菇你們多久要一次?」
「大概一旬左右。」
「我這兒還有些其他菜,紅薯、花椒、辣子還有其他菇,包括極珍貴的猴頭菇,你們可收?」
孫管事微微詫異,他仔細打量了一番蘇然,能一口氣報出這麼多不尋常的食材,他再也不敢把她當作無知的鄉下姑娘了:「那就請小娘帶來給我瞧瞧吧。」
「行,一旬後,我送新的香菇來,順便帶點其他菜給您挑選。」
忙碌了一早上,蘇然拖著疲憊的身子往回走,雖然東西賣得很好,可她的心裡依舊無波無瀾,很早之前做成第一筆生意時的激動之情,她再也體會不到了。
她在路邊攤將就地吃了幾口飯菜,回到家倒在床上睡了個昏天黑地。一覺醒來,她發現這個倦極而眠的夜晚竟然沒有做任何夢,這讓這些日子以來一直噩夢纏身的她感到一絲解脫。從那以後,她從一個極端走到了另一個極端,幾乎晝夜不寐的忙碌了起來。原來春草園裡種的稻谷她一輩子也吃不完了,於是她把所有種糧食的土地騰了出來,重新翻整了一遍,種了一種凌州沒有的經濟作物——茶葉。
從前她做了一些小打小鬧的生意,都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無疾而終了,這次她剛剛從誠王兵敗失蹤的打擊中走了出來,一夕之間仿佛找到了新的方向,和以往隨遇而安的理想不同,這次她誓要做出一番大事業!
以往種菜幾乎是隨心所欲的,所以春草園裡的植物就顯得雜亂無章。不過這次決定種植茶葉,她卻是經過深入的市場調查的。
凌州城多險峻的高山,氣候土壤也並不適合種植茶葉,但凌州又與外藩草原接壤。草原人民主食牛羊肉,油水很大,去油腥的奶茶就成了他們日常生活的必需品,因此他們對茶葉需求很大。蘇然之前去了凌州的互市逛了一圈,本想賣出幾根人蔘,但凌州的互市並沒有專門的茸參行,散客們都買不起她手裡的參,因此那一整天,她也沒賣出一株,不過卻無意間看見一些賣散茶的商販們生意極好。經過多方打聽,她才最終決定種茶。
蘇然了解到茶樹也是多年生草本,正常情況下至少要四五年才能打頂采摘,蘇然記得當初種人蔘的時候也是經過大半年才采摘的,這次恐怕也不會低於這個時間,於是種下茶種之後,她也不再操心這件事了。更何況僅僅種了茶還遠遠不夠,炒茶烘茶這些活兒是她完全不能勝任的,要招一個熟練的制茶工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於是接下來的一段時間,她一邊賣菜一邊打聽懂得制茶的工人。
除了給「富香居」供菜,她還把多餘的菌菇製成了乾,拿到互市上賣去,這些商品倒也很受歡迎,雖然不至於到一搶而空的地步,但也總能賣得七七八八。這一回蘇然也從上次的生意中吸取了教訓,當初開鮮湯館的時候蘇然把湯的價格定的很低,雖然生意火爆,但也得罪了不少同行,所以在鋪子在後期發展的並不是很順利,也時常收到其他店鋪老闆的惡意眼光。即使她後來百般示好也無法輓回,於是這次她賣的貨物都是稀缺物,不需要打價格戰,因此價格不比同行低多少,而且量也不大,是以並沒有受到太多的阻力。
這一個月下來,她也小有了積蓄,雖然比不上最富有的時期,但日子過得卻很充實,比以往吃了更多的苦,學到了不少東西,性子也沉穩了不少。這一次只靠她自己一人打拼,她才知道之前的那份小生意做的有多順風順水,誠王雖然表面上表現的萬事不管的樣子,恐怕背地裡也幫了她不少忙。還有小陳管事確實是個得力助手,人情來往之類的很多麻煩事都是他解決的,蘇然幾乎就是坐等著收錢了。
蘇然對此不禁感慨了一番,她揉著酸疼的肩膀,不禁想到了過去所有幫助過她的人。
也不知他們現在過的如何了,凌州淪陷後,他們就憑空消失了。蘇然停下了手上的動作,一不留神就想到了他——錦鴻他,現在究竟在哪裡呢?
滇南的一處陰暗潮濕的貧民窟內,光著膀子的孩童們踩著髒兮兮的污水嬉戲,不時有一兩隻碩鼠穿堂而過,吱吱的尖叫聲轉瞬消失。孩子們肆無忌憚的追逐打鬧著,連珠串兒似的拐進了一處狹窄的胡同口,卻頓時剎住了腳,笑鬧聲也戛然而止。
胡同的盡頭站著一名消瘦的男子,挺拔的身姿卻使得他與這種髒亂的地方格格不入,雖然他也穿著打滿補丁的衣服,臉上也是烏黑一片,看不清五官,但那雙威嚴的雙眸,猶如深潭一般沉靜清冷。
那男子掃了一眼調皮的孩童們,仿佛對他們剛才的吵鬧有些微惱,這一記眼神嚇得孩子們一哄而散,像沒頭的蒼蠅一般竄入各個小巷道之中。
誠王秦襄對著再次清淨下來的巷子默默站了一會兒,才轉身回到了現今他的藏身之所——一間破爛的木板房。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4-4 17:24:02
第四十六章
屋子裡昏暗如夜,連一盞油燈也沒有,房頂有一個角看起來快塌了,四面木頭搭建的墻破洞百出,剛剛下過了一場雨,潮濕的木頭上長滿了青苔,不時還有水珠滴落。
秦襄坐在了屋裡唯一的一隻椅子上,搖搖欲墜的木腿發出了吱呀的聲響,他從衣襟內掏出一隻黃紙糊好的信封,右手仿佛有些不聽使喚,哆哆嗦嗦地拆著,拆了大半天才將信封口拆開,此時他的腦門上竟然出了一層密密的虛汗。信箋被展開,他就著破墻板的縫隙中漏下的微弱光線,細細讀了起來……
千里之外的凌州城中,重新開啟的互市有了一次難得的鼎沸歡騰,因為這一天來了一大批外藩商人,他們帶來了大量的皮草、奶酪、肉乾等等,用這些和城裡的中原商人們交換著商品。蘇然今日也搭上了這趟順風車,她帶來的一板車香菇乾被一個外域商人全部買下了,她收下了二兩銀角子,放在手心裡瞪了很久。
已經有多久沒見到銀子了呢,貌似已經是好幾個月以前了吧,以前她從沒把二兩銀子當過一回事,花錢也大手大腳的,所以賺的錢沒幾天就被她花光了。過了幾天清湯寡水的日子,她才感慨由奢入儉難。算算這段日子的收入,不過剛剛突破了五兩銀子,這些錢都是她舍不得吃穿,一文錢掰成了兩半花,才省下了一分一釐存起來的。
她收好了錢,注意力重新回到互市之中。這裡賣的最好的自然是茶葉,如今茶葉的出手價已經賣到了一斤七八十文,有那成色好些的,都能賣到一貫錢了,看著別人流水般地撈銀子,蘇然也只能幹著急。春草園裡的茶樹生長得太緩慢了,如今才剛剛冒出了一點小芽,要等到掐尖也不知要到什麼時候。
她也覺得不能再幹等下去了,必須想點別的出路了。凌州的互市果然還是規模太小了,只能讓她勉強混個溫飽,而她種出的上好的草藥,竟無人能買得起,當然但她也不願意賤價銷售,於是便陷入了死循環。
好東西賣不出去,生意便成了一潭死水,怎麼才能把手裡的寶貝盤活呢?她第一想到的是俞州互市裡的參茸行,上次她在那裡賣出了三根參,八百兩銀子著實讓她逍遙快活了一陣子。只可惜俞凌堰三州是誠王的舊封地,朝廷依舊對此很忌憚,於是在其有意無意的干預下都漸漸蕭條了,如今那邊恐怕也大不如前了吧。
她現在手頭緊,若是要遷去更遠的地方,路費也出不起。於是她又把心思放在了自己的老本行上,當然除了鮮菇湯之外,她也有了一些更多的打算。
先前一直沒有恢復經營鋪面,是因為開小吃店太累,不僅每天天不亮就要起床熬湯,還容易惹上是非,有時候會遇上一些無理取鬧的顧客,刁難了幾個時辰就為了吃頓霸王餐,像蘇然這種怕麻煩的包子,通常都會選擇息事寧人的。
又或者生意好了點,就惹得左鄰右裡的同行們眼紅了,緊接著就有各種風言風語傳出來,損害店鋪的名聲。當初蘇然在得知了這事之後,還感慨過這時代的商業競爭也厲害著呢,一不小心就會中招。
當然之前的這些麻煩事都是小陳管事解決的,蘇然幾乎萬事不管,聽這些事情也當作笑話聽的,可如今沒了幫手,她只好當縮頭烏龜。
但不遭人忌是庸才,總不能因為怕了這些,就當一輩子的烏龜。何況窮則思變,如今她已經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也沒法再逃避了。
於是她挑了一個晴好的日子,把鋪子裡的桌椅全部擦洗得乾淨亮,又翻了翻黃歷,挑了個良辰吉日重新開張。同時,她又想起了之前準備開第二個鋪子的計劃,那個當初因為種種原因擱淺的計劃,在現在看來,似乎時機已經成熟了。
最後她又翻出了自己的所有積蓄,把銅板數了一遍又一遍,還是狠下了心,一口氣添置了十幾隻寬口胖肚的白瓷罈子。再請木匠沿著墻壁打了一個長條形檯面,還有一塊新的匾額——酥記零食小鋪。
很久以前因為嘴饞,她也是研究過一些零食的做法的,除了搗鼓出了甜脆的紅薯片,爽口的香菇醬,還新研發了香濃味足的滷蛋和鮮甜酥脆的慄蓉餡餅。
去年春草園裡種了兩棵慄子樹,經過一年的栽培,已經和外面三四年樹齡的慄子樹毫無差別了,即使枝幹很粗壯,也被滿枝椏的毛慄子壓彎了。地上掉落了滿地熟透了的慄子,如刺蝟一般的外殼開了口,有兩果的也有三果的,個頭極大,如蜜一般甜。
糖炒板慄雖然好吃,但難度太高,蘇然也沒那個力氣去炒,不過她卻知道一個簡單的慄蓉做法。
先把慄子剝乾淨用石舂子搗碎,加一點冰糖和油,用小火慢炒,一刻鐘就能炒出細膩的蒜蓉了。再把蒜蓉加進好的面皮中,重新裹好成燒餅狀,切成小塊用油鍋煎熟就行了。考究些的還可以刷上一層蛋黃液,再用烤箱烤出來,小廚房之前添了一架烤爐,現在正好派上了大用場。
這天是她第十二次實驗做酥餅,當兩刻鐘的時間剛過,就迫不及待的熄了火,取出已經烘烤得酥酥脆脆的慄蓉酥,金黃色的酥皮油亮亮的,入口即化,十分美味,這一次總算過關了。這道點心是她花了許多心血才做出的,不僅美味,而且每天做出的數量也有限,所以價格自然就不菲了,蘇然打算把這種餅作為高檔點心銷售,定價在每只十五文左右。
除了甜品,蘇然也在追求多元口味,凌州人的口味重,但是吃辣椒的人不多,主要原因是如今的辣椒還多為藥用,平常百姓不會想到拿來做菜。但蘇然相信當辣椒普及的時候,一定會收穫一大批無辣不歡的狂熱愛好者的,於是她決定率先把辣味引入到食物之中。
經過反覆思考之後,蘇然打算試著做幾種自己前世最愛的零食——麻辣豆乾。
做這種小吃,無非煎炸兩種方法,蘇然兩種都試了一遍,覺得炸的口味更好些。新倉坊有個老余頭,做了幾十年的豆腐了,他家的茶乾是祖傳秘方,香味濃郁,鹹淡適中,還有一種獨特的味道,似甜似鹹,口感非常豐富。用他家的茶乾做出來的麻辣豆乾,不僅味道正,而且一點也不嗆喉,蘇然在一盞茶的時間裡就把自己試做的豆乾全都吃完了,雖然味道還不夠完美,卻讓她越吃越想吃,越吃越夠味。
麻辣豆乾、香菇醬、紅薯片、滷蛋和慄蓉餡餅,勉強湊出了五樣小吃。只靠這幾樣開一家店顯得單薄了些,但在前期,蘇然是打算把這些小食配合鮮湯出售的,等湯館重新步入正軌,利用這段時間積累的人氣,再把第二家鋪子推出去。
新倉坊和凌州城裡的其他地方一樣,比之以往蕭條了不少,鋪面關了近一半,人口也減少了大半,這個時候開鋪子,蘇然的心裡也沒有底。不過好在新倉坊臨靠碼頭,自從互市開了之後,內陸的商船也時常停靠在這邊。這些外地的商人們把中原的絲綢茶葉等貨物賣給草原的牧民,再從互市裡低價買入牛羊等草原特產,高價販賣給京城等繁華之地的大老爺們,如此來回倒貨,每一趟都能賺得盆滿缽滿,讓蘇然好生羡慕。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4-4 17:24:16
第四十七章
多虧了這些闊綽的商販們的到來,蘇然的小店倒也能經營下去,因為燃記的食物風味獨特又實惠,一段時間下來也有了幾個回頭客。
小吃方面香菇醬依然最受歡迎,麻辣豆乾從一開始的無人問津,到後來銷量越來越大,很多商客甚至在臨行前會買上一二十斤帶走,如此看來用不了多久,豆乾就會趕超香菇醬了。滷蛋和紅薯片反應平平,孩童比較愛吃,有些家長多賺了一點錢,也會買點給孩子們解解饞。
不過出乎蘇然意料的是,她最滿意的慄蓉酥卻銷售不太好,難道是賣得貴了的緣故麼?
蘇然疑惑地拿起一小塊酥餅,咬下了一口,細細咀嚼品嘗著,香甜的口感在舌尖一絲絲化開,吃完一塊仍然覺得意猶未盡。蘇然百思不得其解,這個味道打著燈籠也找不著第二家了,應該對得起這個價呀!
由於麻辣豆乾的銷量節節攀升,蘇然幾乎都來不及製作了,雖然生意一天天好了起來,可是一個人顧店太辛苦了。尤其是最近一段時間沒日沒夜地操勞,蘇然發現自己的膚色都變得暗沉不已,於是她決定招一個人來幫忙。
新倉坊是工人聚集地,要招工也不算難事,招工啟示剛一發出,就有幾撥人前來應聘了。最後蘇然雇了一名手腳利索,說話幹練的大姐,姓曹。其以前幫過有錢人家洗衣服,能吃苦,打扮清爽,後來因為主家搬離了凌州城,她才丟了飯碗。
經過一輪商談,最終敲定了三百文的薪酬,包吃住和四季衣裳。曹大姐對樣的待遇很滿意。
當天,蘇然就領著她參觀了自家的小院子:「以後你就住在西廂房,那邊的被褥床墊都是乾淨的,你拿出來曬曬就成。我這裡沒什麼難做的事情,就是活兒比較重,小廚房只有我一人能進,你只要負責前面跑腿就成,不過磨面舂米這些雜活兒也要做,可有問題?」
「沒問題,這些事兒我常做,衣裳我也能洗,保管洗的乾淨。」曹大姐拍了拍胸脯保證道。
站在萬惡的資本家角度,蘇然心裡簡直樂開了花,這相當於花一份工資請了兩個幹活兒的人,跑堂加保姆。這麼便宜的事兒,蘇然當然是一萬個願意。想不到從前總是同情弱者的她,居然有一天搖身一變成了剝削者,不過她還沒到喪失良心的地步,起碼保證了曹大姐的夥食比別家工人強多了,不僅頓頓能吃上白米白面,三不五時還能沾點葷腥,這可是過年過節才有的待遇。
這天剛吃完午飯,曹大姐主動收拾了碗筷,去井邊打水洗碗。蘇然愜意地回到屋子裡睡了一會兒午覺,醒來後想起小廚房裡的茶乾快用盡了,不禁嘆了一口氣,果然悠閑的時間也有限吶。
趕在太陽落山前急忙忙趕到老余頭的豆腐攤,買下了所有茶乾,又買了幾斤豆腐皮,因為她打算開闢麻辣豆干係列,下一個產品就是麻辣豆腐皮。
老余頭見蘇然買的茶乾量越來越大,忍不住問道:「小娘,今天二十斤茶乾都賣給你了,你明兒可還需要?」
「要呢,余爺爺,要不以後你專供我們家豆乾吧,每天再多做十斤。」蘇然捏起一塊茶乾咬下,含糊不清地說。
老余頭撓了撓光禿禿的頭頂,一臉不可置信地問:「你們家的辣乾賣得這麼好?比我家祖傳的茶乾還好?」
「那些人就好這個味兒,也多虧你們家茶乾的味道正呢,」蘇然順口拍了拍馬屁,以後還要靠他長期供貨呢,嘴甜些不吃虧,「再給我一塊豆腐,回家做魚湯喝。」
老余頭從旁邊的木桶裡拿出一塊水靈靈嫩生生的豆腐,用荷葉包好交給了蘇然。蘇然買了不少東西,一時間兩隻手拿不下,老余頭只好把放在一邊的竹筐拿來,清空了裡面的物件,把蘇然買的東西都裝了進去,讓她直接提回家。
「真是太謝謝您啦,待會兒我再給您送來。」老余頭無所謂地擺了擺手,蘇然卻沒立即離開,視線被剛從竹筐裡拿出來的一隻草編螞蚱吸引了。
「這螞蚱真有趣,是您自己編的?」蘇然湊近了去看,這件小東西編織的天衣無縫,栩栩如生。
「閒來無事,編個小物件哄孫子頑的。」
熟悉的物品喚起了她遙遠的記憶,她記得小時候總喜歡駐足在民間編織藝人的攤子前,觀察他們神奇的雙手迅速地翻飛,小老鼠、小蜻蜓、小龍和小蛇,從他們的手中一個接一個「蹦出來」,形態各異,好似有生命般鮮活。而這時候爸爸總會給她買上一隻,然後牽著她的小手走回家,只可惜過不了多久,新鮮的螞蚱就枯黃了。
蘇然的情緒有些低落,最近她總是容易想起前世的事情,也許是一個人孤單太久了吧。她收拾起惆悵的心情,拿起自己的東西往回走。老余頭的竹筐又輕又結實,和普通的藤筐很不一樣,恐怕這也是他自己編的吧,想不到除了做豆腐,他還有這手藝,做的東西輕巧又耐用,都可以拿出去賣了。
想到這裡,蘇然突然冒出了一個點子。
一陣興奮感燃起,她急忙加快腳步回了家,把東西放下後又匆匆返了回去。
「余爺爺,竹筐我還回來了,」蘇然拍拍竹筐的底部,緊繃的竹條錯綜交織,紋絲不動,「您編的框子真不錯,編一些小隻的賣給我吧。」
蘇然之前一直想不通慄蓉酥為什麼賣不出去,她也請了不少人試吃,都說味道不錯。所以她覺得既然不是口味不好,那就是賣相的問題了。一隻售價十五文的酥餅,卻連個像樣的包裝都沒有,也確實寒磣了些,如果蘇然是顧客,也會覺得這錢花的不值。
那如果用小竹籃包裝好,扣上彩綢花之類的裝飾,想來確實要吸引人的多,既然打算走高端路線,那面子也得做足才行。
老余頭聽說蘇然要討幾隻小筐子,滿不在意地說:「這東西不值錢,我送你幾個便是。」
「這可不行,余爺爺,以後我要的多呢,你要白送可吃不消,」說著她伸出雙手比劃了一下,接著道,「還記得上次我請你嘗的慄蓉酥嗎,我是用來裝那個的。先做幾隻能裝下六塊酥餅的框子吧,要帶蓋子的那種,可好?」
「就你這丫頭鬼點子多。」老余頭一聽就知道她要用來做什麼,雖說著揶揄的話,卻也佩服她小小年紀就能想的這麼周全,更是一人撐起了家產,這在凌州城也是獨一份了。
「這東西不難做,明日你來取吧。」天色漸暗,老余頭收拾了攤子,臨走前把那隻草螞蚱送給了她。
蘇然提著拴住螞蚱的草棍子,輕輕晃了兩下,草螞蚱立刻如活過來似的彈跳了起來。
老余頭的手藝十分精湛,編織的小竹筐小巧玲瓏,平平整整,他還編出了方便提攜的手把,實用性大大增強。在裡面鋪上嶄新的油紙,整齊地碼放好慄蓉酥,用紅綢帶系好竹蓋。經過這番包裝,慄蓉酥的檔次立刻提升了一倍。
於是,蘇然一整天就在燃記裡兜售這種「新」酥餅,改頭換面的酥餅確實得到一些人的青睞,他們願意買下一兩盒,用來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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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頭寶珠
時間:
2019-4-4 17:24:26
第四十八章
從此以後,百般艱難的慄蓉酥也終於走上了正軌,雖然一小筐酥餅價格不菲,但也漸漸吸引了一些中高檔客戶,吃膩了油重甜齁的傳統糕點,像慄蓉酥這樣的小清新甜點,總能給人眼前一亮的感覺。
日子平靜流過,蘇然漸漸把重心放到第二家鋪子的籌備上來,燃記就基本交給曹大姐打理了。出了原來的幾樣小吃,她還添了幾樣新品:烤香腸、麻辣腐竹、麻辣乾絲、香脆鍋巴,她還從互市裡購回了牛奶,與春草園裡種出的水果混合,開發了兩種新飲品——牛奶桃子汁和牛奶哈密瓜汁。
燃記漸漸打響了名聲,趁著這股熱勁兒,當第二家店鋪開業的時候,已經是秋末時節了。這個時候蘇然的店鋪生意已經十分紅火,不過也時常有人來找茬,最嚴重的一次是幾個混混砸了她的場子,桌椅板凳被踹得東倒西歪,鍋碗瓢盆被砸了個遍,蘇然經過一年多的磨練,早已不是吃素的了,她二話不說牽出了小黃,直接放狗咬人,追得那幾人屁滾尿流。
雖然小勝了一回合,但是第二天蘇然就發現,其中一名混混居然拿著肉骨頭引誘小黃,這麼看來,恐怕那肉骨頭裡添加了不少藥劑吧,好狠的心!好在小黃平時只吃蘇然遞給它的食物,對於陌生人遞來的東西,它也懶得搭理。雖然只是虛驚一場,但梁子也結下了。從那以後鋪子裡就沒有太平過,小偷小摸是常事,偶爾還會碰上無賴來挑釁,氣得蘇然在櫃檯上隨時備了一把刀,揚言這些小畜生再來找麻煩就直接砍死。
因為這事,蘇然彪悍的名聲也徹底低傳了出去。最後還是當地的地頭蛇齊虎出面,調停了此事。
要說齊虎此人,蘇然只見過一面,還是燃記第一次開張的時候他來捧場的,蘇然大約知道他是小陳管事的朋友,這次大概也是看在小陳管事的面子上,替她解決一個麻煩。但人情確是欠下了,有他的名頭罩著,鋪子裡總算清淨了許多,明目張膽使絆子的人也不見了。
雖然不時還有流言蜚語傳出,對她的清譽造成了負面影響,但既然選擇了做生意這條路,她早就做好了被人說長道短的覺悟,只要能多賺錢,她才不在乎究竟誰眼紅了。這一年來,她也賺到了一些體己,從原來一窮二白的生活,總算躍入小康階層了,於是她給自己的下一年目標是——步入小富階段。
爆竹聲中一歲除,鵝毛大雪片片飛,除夕之夜,凌州城家家戶戶響起了鞭炮聲,曹大姐回家團圓了,只留下了蘇然一個人。這已經是她在大惠朝的第三個新年了,回顧往年總有一些不真實的感覺,明明只有兩年多的時間,她卻像走完了一生一般漫長。
溫了一壺清酒,蘇然獨自小酌,雪花隨風飄零,從敞開的大門飄了進來,落在冷冷清清的地上,化為水滴。蘇然的手腳冰涼,即使喝著熱酒,也無法暖身,她的心情在這樣的夜晚總是格外寂寥。
平時忙忙碌碌,她幾乎無暇胡思亂想,可是但在這個微醺的夜晚,她不可抑制地想起了一個人,即使那人的音容相貌已經漸漸模糊,但他猶如燒紅的烙鐵,在她的心中留下了一個無法磨滅的印記,這份印記,隨著時間的推移,反而愈發明顯。
也許是心太累了,也許是喝醉了,蘇然伏在桌子上,把玩著面前的空酒杯,雙眼卻是失神的。突然間,趴在門口的小黃抬猛然起了腦袋,靈敏的雙耳微微掀動,像是發現了什麼動靜。
屋內一片寂靜,蘇然打了個酒嗝兒,腦袋昏昏沉沉的。小黃焦急地在屋裡亂晃,它扒拉著蘇然的裙擺嗚嗚輕喚,期望能引起主人的注意。可渾身無力的蘇然並沒有搭理它,半睜半合的眼簾漸漸貼在了一起,小黃無法,只好一骨碌跑到院子裡,對著角門吠叫了兩聲。
小黃極少有這樣的動作,蘇然這才發現異常,她勉強撐著虛弱的雙腿,搖了搖腦袋保持清醒。以防萬一,她還拔出了隨身佩帶的匕首,緊緊握在手中,謹慎地躲到角門邊,一隻耳朵貼上門板,安靜地傾聽著外面的動靜。
門外有人在小聲對話:「今天年三十兒,她一個人在家,我們翻墻進去正容易!」
「你聽見狗叫了麼,那狗雜種怎麼對付?」
「不怕,我帶了只雞腿,下點藥就完事了。」
「那我托著你,你先翻墻過去,開了門放我進去,咱哥倆再好好整治這個臭娘們!」
後面的交談聲漸漸消失了,但僅憑這些只言片語,蘇然也摸清了發生了什麼事情。她心裡一陣冷笑,這聲音她認得,就是之前找過她麻煩的兩個小痞子,被奇虎教訓了一頓就消停了一段日子,想不到憋到年三十終於出手了。她摸摸小黃的腦袋,安撫了它焦躁的情緒,一隻手輕輕握住門閂,靜待時機。
當門外響起細微的刮擦聲,蘇然知道對方已經開始行動了,她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打開角門,小黃如閃電般竄出,張口就咬中一人的胳膊,嚇得他們大叫一聲,雙雙跌倒在地。小黃死死咬住不放,那人甩脫不了,只能嘶吼狂叫起來,痛苦得滿臉通紅,大汗淋漓。
蘇然舉著鋒利的匕首,凶神惡煞地盯著另一個人,一步步朝他逼近。這小混混年紀不大,嘴脣上剛長出絨絨的小鬍鬚,此時正瞪大了一雙眼睛,如見了鬼一般臉色慘白,坐在地上蹬著腳跟,蹭著冰冷的雪地連連後退。
「這麼好的夜晚不好好珍惜,跑到姑奶奶這裡找不自在,今兒算你犯太歲了!」蘇然趁著酒勁,將匕首的利刃對準他的大腿,狠狠戳了下去!
高亢的嘶吼聲響起,癱坐在地上的人捂著臉大叫,叫聲持續了很長時間,卻沒有意料之中的刺痛感傳來,正納悶間,他瞧瞧從指縫中朝外望去,卻被眼前的景象驚得目瞪口呆。
剛剛還氣勢洶洶的女孩,此刻竟然趴倒在他的腳邊,一動不動。而在她的後面,站著一個手舉木棍的男子,此人個頭高大,身材魁梧,左耳邊有一道駭人的疤痕。
「滾!」那男子冷若冰霜的臉使人不寒而慄,渾厚的嗓音吐出嚴酷的字眼。
不敢多發出一個聲音,他一骨碌爬站起來,抱著頭跌跌撞撞地逃走了。
另一邊原本還氣勢洶洶的小黃,此刻竟倒在一片血泊之中,它的背上插著一把匕首,已經奄奄一息,正痛苦地呻吟著。
當巷子裡再次安靜下來之時,從另一頭走來一個消瘦的身影,單薄的肩膀上套著一件厚重的披風,嬌麗的臉蛋陷在厚實的皮毛之中,她望著地上昏迷不醒的人,眼睛裡露出一股不明的笑意。
「巷子口的那兩個傢伙收拾乾淨了麼?」男子用腳踢了踢倒在地上的人,確定她是否還有意識。
「已經去見閻王了。」女子的聲音輕飄飄的,仿佛在說「今天天氣很好」一樣隨意。
「呵呵,秦襄一定想不到,他視若珍寶的女人,竟然沒有保護住。」
「這都是他的報應!」桑霓激動地說道,她死死盯著雪地中鮮紅的血跡,露出了猙獰的笑容,「動手吧,我要讓他生不如死。」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4-4 17:24:41
第四十九章
巴特爾一把扛起昏迷中的蘇然,走進了小院裡,他轉過頭對著桑霓使了一個眼色。桑霓會意,褪下了繁重的披風,開始從廚房裡搬運柴火。
所有的木柴都搬進了臥室,圍擺在炕床四周,巴特爾將蘇然丟進木柴堆中,確定她仍然處在昏迷的狀態,從桑霓手中接過吹燃的火摺子,不帶一絲猶豫,面無表情地扔到了沾滿火油的柴草上,火舌霍霍躍起,房間裡頓時彌漫著一股嗆人的煙氣。
巴特爾捂著嘴巴咳嗽了起來,艱難地喘了兩口氣,他領著桑霓離開了屋子,桑霓在臨行前回頭看了一眼,猛然竄起的火焰瞬間掩蓋了火光中間的人……
朦朦朧朧間,蘇然只覺得四周熱浪逼人,卷縮成小小的一團,呼吸間充斥著刺鼻的煙燻味,她不由自主地咳嗽了起來。睜開仿佛有千金般重的眼皮,下一瞬間,還未反應出發生了什麼事,一團明亮的火紅襲面而來!
除夕之夜,新倉坊的一把大火毀了三戶人家,全街出動救火,忙活了大半宿才被撲滅,這一事件甚至驚動了凌州府衙,知府大人連夜從小妾的被窩裡鑽出來,望著東邊沖天的火光,暗自祈禱。
三戶人家的屋舍都被燒得面目全非,燃記的院子最為嚴重,幾乎完全化為了灰燼,年紀輕輕的蘇家小妹也在這場大火中喪生,新倉坊的四鄰街坊紛紛前來悼念。
這一消息隨風穿梭在大街小巷,當遠在滇南的誠王看見手中的信箋之後,胸口悶如高山壓頂,一口血氣猛然衝出喉嚨,殷紅的點點血珠染紅了潔白的宣紙。
來不及多等一刻鐘,他不顧虛弱的身體還未痊愈,連夜策馬疾馳,獨身一人朝遙遠的北方奔去。
三日後。
當蘇然再次醒來的時候,胸口如火燒般灼熱,她捂著快要爆炸的心口,顫顫巍巍地站了起來,環顧四周,卻發現自己身處在一處似曾相識,卻又陌生的地方。
經過一番仔細辨認,她才確定這裡竟然是春草園,可是如今的春草園已經變得面目全非了,所有植物都已經枯死,看上去像是被烤焦了。
她想起上次看見的漫天火光,雖然只有一瞬間,但她也確信當時自己是處在一片火海之中。不過當時她被驚呆了,腦海里一片空白,根本沒有意識進入園裡避難,不過似乎春草園自己做出了判斷,於危急時刻自動開啟了保護機制,這一發現著實讓她吃驚不小。
現在四周的迷霧是一片暗灰色的狀態,這表明外面正處在夜間時分,四下裡萬籟俱寂,現在出去應該是安全的,蘇然閉上了眼睛,默念「出去」。僅僅是這樣一個微小的動作,她做起來也十分吃力。
剛一出來,竟然是站在一塊焦木之上,燒焦的木頭無法承重,嚓一聲斷成兩段。腿腳無力的蘇然應聲跌落,直直坐在了地上,發出了極大的響聲。也不知碰到了什麼,原本搖搖欲墜的屋梁終於轟然坍塌,粗細不等的木頭灑落下來,直撲蘇然而來。
可是這一次,春草園似乎出了一些問題,因為剛才一瞬間,蘇然動用意念進入園中卻沒有半點反應!
蘇然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熏得烏黑的梁木砸到了她的肩上、背上和腿上,她無助地抱著腦袋四處逃竄,躲避這突如其來的飛來橫禍。
好在木頭並不多,有好些已經被燒的焦空了,砸在她的身上也並不十分疼痛,只有一個實木的梁木砸中了她的腳,疼得她眼淚都飆了出來。
她怕這次巨大的動靜引起鄰居的騷動,強忍著疼痛一瘸一拐地匆匆離開了。她雖然不太清楚這次火災是怎麼造成的,但這絕對不是一個意外。這一次的手筆明顯是想要她的命,蘇然感到一陣心悸,竟然有人恨她到了這個地步,並且心狠手辣沒有人性。她雖然得罪過一些小混混,但他們還遠遠沒有到殺人放火的地步。
為了避免再次被不明仇家發現,她只有盡快離開這個地方,找個隱蔽之處躲起來。她又試了一次用意念進入春草園,可是依然沒有成功。一股強烈的恐懼涌上心頭,她失去了春草園嗎?是因為這場大火把春草園燒壞了嗎?還是因為之前啟動了一次自動保護機制,就徹底失效了?各種胡亂的猜想掠過她的腦海,卻理不出一絲頭緒,當下逃命更要緊,她強壓下心中不安的情緒,跛著腳離開了這片廢墟。
覆滿冰雪的官道上,馬蹄子不住地打滑,好幾次差點翻進路邊的溝渠之中。馬上的秦襄心急如焚,平日裡一貫的從容和風度,此刻在他的身上早已不見半點蹤影。此刻他的腦海里充滿了自責的聲音,他怎麼能把她一個人丟在那麼遙遠的地方?本想先還給她一個安穩的天下,再將她接到自己的身邊,誰承想竟然收到了她香消玉殞的消息。
一想到這裡,他的身體便不由自主地顫抖了起來,分不清是因為寒冷還是恐懼。心底有一股股寒氣冒出,他不能想象失去她的後果,也許,他會瘋掉。
一定是報信之人的消息有誤,她有空間傍身,怎麼可能會喪命於一場小小的火災?可即便如此,他也不得不拋下一切,冒著被暴露的風險,先來確認她的安危。
蘇然為了躲避仇家,並不敢走大路,也不敢出現在人煙繁盛的地方,只能在彎彎繞繞的羊腸小道上奔波。除了腳踝受了傷,疼痛難忍,更糟糕的是,她沒有一點方向,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辦。
隨身攜帶的荷包裡只剩下兩三塊碎銀子了,之前賺的所有錢她都存進了春草園,可現在那裡進不去,一切都化為泡影了,這些銀角子也撐不了幾天,連馬車錢她都付不起。她感到一陣前所未有的迷茫,等到山窮水盡的時候,她該怎麼辦呢?
以前遇到任何的困難,她都能樂觀面對,那是因為春草園給了她很大的信心和支持,可如今的她已經陷入絕境,她實在不知道該如何邁過這道坎了。
腳上的疼痛愈盛,跑了一整晚的她早已精疲力盡,突然不小心踩到了一塊凸起的硬石頭,再一次重重地扭傷了腳踝,鑽心的痛楚直達心口,頭皮疼得一陣發麻。這一創傷似乎成了壓彎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她捂著臉跪坐在冰冷的地上,失控地抽泣著,一夜之間,她失去了一切,包括她僅剩的勇氣和希望。
就在她自暴自棄的這一刻,一陣馬蹄聲由遠及近,在空無一人的小道上顯得尤為清晰,蘇然緩緩抬起了頭,臉上掛滿了淚珠。
遠處的地平線上微微泛出了魚肚白,黎明在絕望中悄悄到來。一個疾馳的身影在微弱的光線下變得漸漸清晰起來……
時間仿佛靜止了,蘇然跪坐在冰冷的地上,愣愣地看著前面騎在馬上的人。
馬兒立在原地,轉了轉脖子,從鼻孔內噴出白騰騰的熱氣。秦襄坐在硬邦邦的馬鞍上,身體也仿佛僵硬了,他凝視著坐在地上的女孩,眼神微微閃動,眼眶也似乎有些泛紅了。
幾百個日夜難眠,輾轉反側,心像在油鍋裡煎了一遍,可當朝思暮想的人終於出現了,他的心裡卻產生了一絲膽怯。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4-4 17:24:54
第五十章
蘇然此時的衣服又髒又破,原本白嫩的臉頰上沾滿了污漬,淚水滾落印下兩行淚道,雙手被凍得紅腫,在刺骨的寒風中凍得瑟瑟發抖。
秦襄見此情形,喉嚨哽住了,又澀又苦。此時此刻,他寧願替她承受百倍的苦痛,也不願見她留下一滴眼淚。
他以最快的速度翻身下馬,衝到她的面前,把她裹緊自己寬大的披風內。
蘇然呆呆地伏在秦襄的懷裡,一動不動,她怕自己一動這個夢就消散了。
馬蹄慢悠悠地晃蕩在冰凍的路面上,秦襄抱著蘇然騎坐在馬背上,一言不發,他的面頰緊緊貼著她的額頭,雙臂越收越緊。蘇然冰涼的身體漸漸暖和了起來,嘴脣也不再青紫,臉色終於恢復了一絲血色,不過此時的她還有些恍惚。
感覺到對方身體裡源源不斷傳來的溫熱,她才真切地感受到他是真實的。她抬起頭,眼神聚焦在他下巴上青黑的胡渣上,吸了吸酸酸的鼻子。其實她想問的話有很多很多,憋在心裡像是要炸開來了,可最終卻只是弱弱地問了一句:「你是怎麼找來的?」
「我去燃記轉了一圈,雪很厚,你留下了腳印。」秦襄的聲音發緊,似乎還有些緊張。
蘇然閉上了眼睛,嘴角輕輕翹起,心底是從未有過的踏實。她像一隻溫順的小貓般安靜地依偎在他的懷裡,幾天未閤眼了,她的眼皮越來越沉重,很快就迷迷糊糊睡著了。陽光照在她的臉上,融化了憔悴不安的神色。
當她再次醒來的時候,她發現他們走到了一條廣闊的河流邊,岸邊停靠著一條隨波晃蕩的小船舫,河面上漂浮著幾塊碎冰渣。
秦襄見蘇然醒了,便將她輕輕抱下了馬,蘇然的雙腳一落地,腳踝處傳來一陣劇痛,她急切地倒吸了一口涼氣。
秦襄立馬蹲下了身子,用溫暖的雙手緩緩地揉捏著她的腳踝,過了一會兒,他揚起臉來擔憂地看著她。
蘇然笑著搖搖頭,示意自己並無大礙。秦襄猶豫了片刻,最終還是將她打橫抱起,朝河邊的船舫走去。
久別重逢的幸福將蘇然的心充斥的滿滿的,此時的她一點也不在乎他們將要去哪兒,只全身心的信賴著他,跟隨著他。
秦襄的呼吸就貼在她的耳朵邊,暖暖的,癢癢的,她縮著脖子躲避著。
秦襄見懷裡的小丫頭有些不安分,便輕聲細語地對她道:「此次來凌州,我已經暴露了行蹤,是以我們要去個荒蠻之地待上一段日子了。」
蘇然伸出雙手摟住了他的脖子,臉頰緊緊貼著他,用行動表明了自己的態度。秦襄被她逗笑了,胸腔中傳出好聽的轟鳴聲。
他們乘坐的這條小船舫雖然個頭不大,卻十分精緻,傢具、食物、器皿應有盡有,看上去像是早就準備好的。
秦襄將她放在床上之後,便出了屋子,蘇然的腳受了傷,她只好蜷腿坐在床板上,輕輕地摞起了褲腳,檢查著自己的傷勢。
受傷的那隻腳踝已經腫得有一個拳頭大小了,手指一戳就疼;小腿上還有多處淤青,看起來斑斑點點的;腳趾頭因為長時間走在雪地裡,也被凍傷了,又皺又紅的皮膚破了皮,流出了黃黃的膿水。這樣的慘相簡直不忍直視,蘇然露出了一個苦澀的笑容。
船艙門被打開了,秦襄端著一盆熱水走了進來,當他看到蘇然滿目瘡痍的雙腿時,愣住了。
蘇然受驚嚇般拽過被子,捂住了令她難堪的雙腿,眼神都不敢與他對視。
秦襄放輕了腳步朝她走來,在床腳邊放好熱水,執起蘇然緊緊揪著被子的雙手,放在自己的手心裡反覆搓了搓,印下了一個吻,蘇然的心裡頓時暖得發燙。
接著,他小心翼翼地拿開了被子,捧起了那雙千瘡百孔的腳,深深吸了一口氣,他看向蘇然的雙眼又微微泛紅了,蘇然發現如今的他似乎很容易感性了。
「都是外傷,養養就好了,」蘇然無所謂地笑笑,希望能打消他的難過,她冰涼的雙手摸上了他的臉頰,入手一片溫溫的,叫人不忍放開,「還有一件事要告訴你,春草園,沒了。」
秦襄先是微微睜大了雙眼,顯然這個消息給他帶來了不小的震驚,但很快就恢復了平靜。他伸出一隻手貼上了蘇然的手背,細細研磨著她的每根指頭,發出了一聲嘆息:「沒了就沒了吧,如今我也不敢奢求太多了,只要你呆在我身邊。」
說完他用熱水浸濕柔軟的布巾,仔細替她擦拭著傷口,他的動作有些笨笨的,緊皺著眉頭,神情嚴肅,像是在對待什麼難題一般。
擦試完後,他從一邊的藥箱中拿出一隻小瓷瓶,摳出一小塊藥膏輕柔抹在她的傷口處,一陣熱辣辣的刺痛瞬間升起,蘇然痛得腳趾都卷縮了起來。
他一把捉住了她臨陣退縮的腳,粗粗的手掌按摩著她腫起的腳踝,雖然疼痛感此起彼伏,但她咬著牙不再躲了。
刺痛感過後她出了一身的汗,虛脫地抱著雙膝深呼吸,她長久地盯著他英俊的臉龐,怎麼也看不厭,似乎她已經很久沒有見過這張臉了,就連在夢裡都是模糊的。
他瘦了許多,也黑了不少,眼神也更加凌厲了,不過看著她的時候總是溫柔的,青青的胡渣使他顯得更有男人味了,她伸出一根手指點了點他眼角細細的紋路,呢喃道:「這兩年,你過的很辛苦嗎?」
「你說呢?」誠王依舊低著頭,專注地按摩著她的腳,手上的力道卻漸漸加重了,他有些負氣地嘆道,「你怎麼能這麼心狠?」
蘇然將頭枕在膝蓋上,心情突然有些低落,嘴巴也變得不饒人了:「嗯,這句話再原封不動地還給你。」
秦襄沉默了,他知道這是在說自己負了她的事情。一步錯步步錯,當初他因為自己的貪心,做了那件讓他後悔萬分的事情,也因為自己娶了別人的舉動,使得後來的事情都不受控制了。
秦襄停下了手上的動作,別過臉去,像是在生氣,長久的沉默之後,他囁喏地說了一聲:「對不起……」
這句話的聲音小到幾乎聽不見,這大概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道歉。他低著腦袋,垂著眼睛,嘴脣抿得緊緊的,像做錯了事情的孩子。
蘇然的心突然就軟了,苦笑一聲:「罷了,你不過是做了這個世上大部分男人都會做的選擇。」
秦襄的軍隊失利了,如今的他一無所有,要想反撲難如登天,這也讓蘇然產生了一絲希望。也許他會厭惡過去的生活,願意跟她重新開始,過平淡的日子呢?但這樣的想法她不敢深思了,她經歷過一次幻想破滅的痛苦,也嘗到過心如死灰的滋味。
蘇然收拾了心情,勉強對他露出了笑容。秦襄看上去也放鬆了許多,他從袖袋中拿出了一根玉簪,正是一支短箭的形狀。
「這是為你準備的及笄禮,去年沒送出,現在補上吧。」
蘇然接了過來,簪子上還帶著他身上溫熱的體溫,上好的玉色泛著光澤,箭尾處雕刻的羽毛纖毫畢現,蘇然很是喜歡。她對著自己的髮髻,正準備插上,卻被秦襄攔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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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頭寶珠
時間:
2019-4-4 17:25:06
第五十一章
秦襄被她的舉動逗得啼笑皆非,他勾起她的一綹發絲劃過,漫不經心道:「哪有自己給自己上頭的?」
他接過簪子,對著蘇然松松的髮髻,輕輕地插了進去。
初春的陽光下,容顏嬌麗的女孩頭戴自己親手插上的碧玉簪子,正盈盈地對著他笑。秦襄的呼吸不經意間變得又輕又緩,他想再過幾十年,這樣的笑容也會深深映在他的腦海中的。
於是他情不自禁了,他捧著她的臉,閉上了雙眼,輕柔地吻了過去。他的舌尖細細地觸碰著,品味著她的芳香,這樣的一幕他思念了千萬遍,當真的實現的時候,他的心尖都是顫抖的。即使閉著雙眼,他也感受到了陽光灑在他們身上的剎那光華……
蘇然前傾著身體,倒在他的懷裡喘著氣,剛剛就差一點,他們就要擦槍走火了,好在最後一刻,他憑藉著強大的毅力,把已經伸進她衣服內的手又抽了回去。他的額頭緊緊貼著她的,艱難地吞噎了好幾口吐沫,喉結滾動著,強壓著心口的躁動。
蘇然不知道他為什麼停下了動作,松了一口氣的同時又有些空落落的,明明已經情動如斯,卻還要憋著難受勁兒,淺嘗輒止。
他拉過被子將她裹得緊緊的,抱在懷裡一齊倒在了床上,聽著木漿劃過水波的聲音,合上眼睛重重地喘著氣兒。
這條船舫有兩間小艙室,一間是他們起居的臥室,另一間住著兩名船夫,他們輪流執槳,日夜兼程。
天氣一天天回暖了,厚重的棉衣被換下,換上了單薄的春衫。蘇然的傷勢也在一天天好轉著,淤青和紅腫都消了下去,小腿重新變得光滑如初了。凍壞的腳趾頭麻癢難耐,粉嫩的新肉長了出來,她總是忍不住去撓,只是每次被秦襄發現後,都換來不輕不重的一拍。
如今他們倆之間的相處雖然親密,卻總有一種小心翼翼的感覺,秦襄常常在夢醒時分將她緊緊摟在懷裡,而之後就是徹夜的失眠。蘇然的情緒也不太穩定,她有時候想到將來的事情,心情就變得莫名的失落。她知道秦襄只是一條蟄伏的龍,遲早要一飛沖天,她擔心他的安危,也擔心他們會再次回到天涯相隔的局面。
失而復得的感情讓他們更加珍惜,也更加惶恐了。
風和日麗的季節是出行的好時節,波光粼粼的河面上,一艘其貌不揚的小船舫一路南下,飄蕩在寬闊的水面上。
蘇然坐在臨窗的凳子上,看著幾隻歡騰的小鳥在空中盤旋,托著腦袋憧憬著他們即將要去的新家。會是怎麼樣的光景呢,聽上去像是個與世無爭的世外桃源,鳥語花香,氣候宜人,只可惜秦襄沒有多說,偶爾提到的一言半語也足以讓她遐想萬分了。
風漸漸大了起來,秦襄走到她的身後,合上了紙糊的窗戶,握住她涼涼的雙手,替她捂熱了說道:「河面上的風厲害得很,你剛剛痊愈,吹久了骨頭疼。」
蘇然拉著他的手貼在了自己的臉頰上,輕柔地蹭了蹭,眉眼彎彎地笑了。秦襄的眼神變得很溫柔,她的一些細小的舉動總是能戳中他心裡最柔軟的一部分。他坐到了她的身邊,將她攬入懷中,發出了一聲長嘆。
小船盪漾,猶如搖籃一般輕柔。蘇然窩在秦襄的懷裡昏昏欲睡,而秦襄一直望著窗外一望無際的水面,突然間他打破了寧靜:「然然你見過大海嗎?無邊無際,一碧如洗,夕陽照在海面上的時候,是一片金黃色的。」
「怎麼突然說這個,」蘇然不解地抬起頭,眨巴著眼睛望著秦襄,可他卻是一臉莫名的笑容,蘇然的腦筋在轉了兩圈後,猛地睜大了雙眼:「難道我們要過海嗎?」
秦襄依舊是一副神秘莫測的笑。
不過憑蘇然對他的了解,這幾乎就等於默認了,可是……就憑這艘小船?去航海?
蘇然凌亂了,她覺得自己的腦子不夠用了。
不過眼看著水面越來越寬,船身越來越晃,真的大有入海的跡象。蘇然不禁替這艘小船的安危擔心了起來。先不提海面上時不時會有颶風之類的風險,單是浪頭大一點,都有可能拍散這單薄的小身板。
蘇然覺得秦襄雖然是個封建的貴族,可好歹也是搞軍事的,不會連這些常識都不懂吧,可是,在秦襄的命令下這艘小船全速駛向了更廣闊的水域,沒有一點調頭去碼頭上換一艘大船的跡象。
憋了兩天,焦躁的蘇然終於忍不住了,她拽著秦襄的袖口急道:「出海可不是鬧著玩兒的事情,我們什麼都沒準備呢,食物和水還不夠兩天的量,更重要的是,這船根本出不了海呀,你看這船身晃的,一不小心我們都得喂魚啦!」
最後一句蘇然幾乎是叫了出來,急得她臉蛋粉嘟嘟的,圍著秦襄亂轉。
秦襄卻老神在在地看著她急得跳腳,被她這幅模樣逗樂了,也學了那紈褲子弟的做派,乘她不注意,在她粉嫩嫩的臉頰上偷偷香了一口。蘇然立即捂著臉瞪圓了眼睛,氣道:「這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有心情耍流氓!」
秦襄極力壓下了翹起的嘴角,指著蘇然背後的水域說道:「快看,你身後有什麼?」
蘇然雖然懷疑秦襄只是為了轉移她的注意力,可還是抵不過心裡的好奇,她半信半疑地瞥了他一眼,嚴正警告道:「你要是敢騙我,我就把你大卸八塊!」說著就掄起了小拳頭,在他面前晃了晃,露出了尖尖的虎牙,一副氣勢洶洶的小獸樣。
秦襄裂開嘴一笑,像轉陀螺似的將她轉過了身子,雙臂一攏就將她抱在了懷裡,寬厚的胸膛緊緊貼著她的後背,嘴脣貼在她的耳畔輕言道:「我何時騙過你。看見遠處的黑點了麼,那才是我們要乘坐的船。」
有意無意間,秦襄濕潤潤的嘴脣擦過了她的脖頸,激得她一陣酥麻迅速傳遍全身,她條件反射般縮著脖子,躲避著他灼熱的呼吸。
作為一名上輩子就沒看過真實的海船,只在動畫片和照片裡了解過一些的土鱉,如今面對的這支「海上巨無霸」著實讓蘇然驚得目瞪口呆。她不知道鄭和下西洋的船有多大,但現在她見到的這艘肯定也不遑多讓了。
這艘船的船身有四層樓高,儼然一座龐然大物,矗立在水面上猶如一座山,九根桅桿上掛著一排白色的帆布,一眼望去極其氣派。蘇然捂著咚咚跳的心口,震撼地連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
這時,船身側面放下了一排繩梯,蘇然在秦襄的幫助下踩了上去,梯子很不穩當,她吃力地一步一步往上爬。雖然以前沒有過恐高症,但當她爬到頂部時往下一看,洶涌的濤水撞擊著船身,翻出白色的浪花,渾厚的響聲就在她的耳邊縈繞,簡易的繩梯在空中晃晃悠悠,她的小心肝忍不住顫抖了起來。
此時秦襄就在她的下方,當他發現上面突然停住動不了,抬頭一望,只見蘇然的眼神失焦地望著下方,臉色發白,一幅被嚇傻的樣子。他伸出了一隻手握住了她的腳踝,鼓勵道:「別怕,我在後面接著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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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頭寶珠
時間:
2019-4-4 17:25:16
第五十二章
他的聲音溫柔又堅定,充滿了安全感。蘇然回過神來,感受到了握住她腳踝的手正在支撐著她,心情便漸漸平復了,僵硬的四肢也找回了知覺。她捏緊了繩索,呼出一口氣,用最大的力氣登上了船板。
當雙腳踩在堅硬的木板上時,蘇然感到全身都虛脫了,徒步攀爬這種事情她可不想再來第二次了。她趴在欄桿上,俯視著秦襄,對他伸出了胳膊。秦襄仰著頭微微一笑,抓住她的手腕三兩步爬了上來。
這條船艦噸位太大,容易引起朝廷的主意,所以從不在港口停靠,這次他們在無人水域上船,也是為了躲避視線。
船頭的風很大,船身很高,站在甲板上放眼望去,視野極其開闊。秦襄攬著她立於船頭,迎風遠眺,蘇然有一瞬間覺得「君臨天下」大概就是這樣的感覺吧。
海上的生活是單調乏味的,秦襄在上船後的日子也變得忙碌了起來,一天之中幾乎見不了他幾面,船上除了蘇然是唯一一個女人,其餘皆是一眾漢子。沒人能陪著聊天嘮嗑,那蘇然只好自己找事情打發時間。如今她雖然沒有了春草園,卻早就養成了看農書的習慣,因為前些年編纂的《農經摘要》留在了軍營裡,幾經輾轉,她還以為這部心血丟失了,卻沒想到被秦襄完整地保存了下來,當她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簡直可以用欣喜若狂來形容。
編纂的工作重新開始,蘇然又加了許多自己的經驗,當初秦襄說要把這本書推廣開來,雖然只是一句戲言,卻在她的心裡扎了根,也許,她真的能對這個世上的人有些積極的影響呢。
日子一天天平靜地過去了,當她的書寫到最後一篇的時候,航行終於要結束了。這一路還算風平浪靜,遇到過兩次暴雨,都有驚無險的度過了。不過最危險的一次是經過一片暗礁海,聽說那片海有「死亡之角」的稱呼,稍不留意便是屍沉大海的後果,所以沒有一艘船願意從那邊經過。
可雖然危險,卻也是天塹,正適合用來避難。於是那一天,全船人員都神情戒備,水手們翻來覆去地對比著航線圖,幾乎每隔一刻鐘就調整一次航道,就連一向鎮定自若的秦襄都是緊繃著臉的。
經過百般磨練終於走出了困境,在一個和風習習的午後,一座青山幽幽的小島終於出現在了人們的視野之中,全船的人員也隨之歡呼了起來!
這就是他們的新家,位於大陸西南邊,一座方圓百千里的無人島!
這座島史書上並無記載,因為四周暗礁甚密,從未有船成功到達過。不過秦襄幾年前就暗中命人打探大陸南方的海域形勢了,原本只是為了給自己準備一個攻打京城隱蔽航線,卻無意間發現了這座神秘的島嶼。他也沒想到那一次的意外收穫,竟然在今天起到了這麼大的作用。
島上的風光很漂亮,藍天白雲,海鷗椰樹,金黃的沙灘踩上去軟綿綿的。只是這裡的氣候很炎熱,蘇然帶著斗笠阻擋了熾烈的陽光,即使穿著夏裝,也出了一身的汗。
島嶼的中心是一座高山,密布著茂密的叢林,秦襄此刻就帶著她進入了叢林腹地,這裡奇特的植物隨處可見,不時還能聽見不知名鳥兒的鳴叫聲。不過這樣的環境也讓蘇然想了起以前看過的一些叢林災難片,都是關於狂莽、蜘蛛和鱷魚之類的,這麼一想,當她再看這些高聳的樹幹和幽靜的樹林,頓時有種不寒而慄的感覺。
「這地方有蛇嗎?」蘇然快跑了兩步,主動牽起了秦襄的手,緊緊地跟著他。
秦襄反握住她已經汗濕了的手,將她拉近自己的身邊,步伐也放慢了,配合著她的速度。
只是他說出的話也讓蘇然更加不淡定了:「有時候會有小蛇從樹上掉下來,警醒些吧,若是真遇上了,撣下去就是了。」
聽見這樣的回答,蘇然差點要咆哮了出來:大哥這樣的事情你為什麼能說得這麼輕鬆啊!真遇到這種事情絕對能把人嚇尿啊!
不過她也不敢發出太大的聲音招惹來什麼奇怪的生物,只好悶聲不吭地貼著秦襄走路,雖然在心裡已經把某人腹誹得「體無完膚」了。
秦襄覺得今天的蘇然難得的乖巧,被心愛的人粘著的感覺很不錯,他不自覺地有些膨脹了起來,於是他故意更加放慢了腳步,只希望這樣的行程能更久些,也讓他多享受一會兒被人依賴的感覺。
於是當半個時辰之後他們還沒走出樹林的時候,就有了如下對話:
「還有多久才能到?」
「小半個時辰吧。」
「這裡有猛獸嗎?」
「蛇蟲鼠蟻都有,還有一種四腳龍,身上覆蓋著鱗片,跑起來速度極快。」
「……」是蜥蜴吧。
「你若是怕了可以抱著我。」
「……」嗯嗯,不錯的建議。
「也別抱太緊了,勒的人喘不過氣了。」
「……」不管!
「嘶,你怎麼還掛我身上了。」
「……」哼!
蘇然給這座島取了個名字叫「南川島」,此島雖然風光宜人,卻常有極端天氣,平日裡就像個蒸籠般悶熱,每隔三五天就有一場暴雨。蘇然不確定是不是這個時候就是這一帶的雨季,如果不是,那她可要做好常年吃苦的準備了。
首先就是要多儲存一些糧食。這座小島目前處於半開發的狀態,秦襄之前就在這裡開墾了一小片荒地,種植了一些稻谷,雖然足夠裹腹,但並不富余。不過值得一提的是,這裡出產的米口感極佳,米粒細長,還有一種獨特的香味,蘇然心想前世享譽世界的「泰國香米」大概就和這個差不多吧。
由於島上的氣候特別炎熱,蘇然磨了秦襄近半個月,才讓他點頭同意自己穿得清涼一些。如今她把自己的衣服全都改成了簡易的窄口中袖短衫,在日常生活中方便了不少。而他們住的地方正位於山腳之下,背靠山脈,前方是茂密的森林,四周罕無人跡,於是秦襄對於她平時的「衣不蔽體」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島的另一面居住著隨船而來的一百多名船工,他們同時還肩負種植糧食和巡邏全島的職責,即使每天的飯桌上多了不少魚蝦等海產品,可糧食問題依舊是一個嚴峻的問題,蘇然去看過儲存糧食的糧倉,實在沒有多少餘糧,若是發生一次嚴重些的自然災害,從而導致全年顆粒無收,他們鐵定要面臨餓肚子的風險。
蘇然最近就時常在森林裡出沒,她想盡可能的多找到一些食物。托前世見識的福,還真讓她找到了香蕉和芒果這兩種水果,不過這裡的香蕉和她以前吃過的不太一樣,果肉中間有許多明顯的黑硬顆粒,看起來像是它的種子,蘇然以前從沒見過,因此也有些不太確定,不過她還是保留了一些黑籽,打算在自己住的附近試著種植看看。
她把能夠找到的水果采摘了不少回來,吃不完就曬成了乾儲存起來,於是她也做出了不少零嘴出來,由此她也想到了以前做出來的肉鬆,於是靈光一閃,又烘曬出了許多小魚乾、小蝦乾。這些魚蝦的肉質中本就含有不少鹽分,幾乎用不著進行二次加工也很美味,只可惜在潮濕炎熱的環境下,這些乾貨的保質期並不長,通常隔個兩三天就變質腐爛了。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4-4 17:25:29
第五十三章
儲存糧食的計劃失敗,蘇然有些悶悶不樂,秦襄見她前幾日還忙活得熱火朝天,這兩天卻有些蔫兒蔫兒的,感到十分不解。於是他悄悄走到她的身後,趁她不注意時一把抱住她的腰,原地轉了兩圈,見她咯咯咯笑出了聲才作罷。
秦襄憋著笑臉裝作若無其事的模樣,在蘇然的花拳繡腿攻勢下敗下陣來,好言好語哄了一陣,才總算讓她打起了精神。
在島上住了近兩個月時間,也沒有特別大的災難降臨,蘇然還發現降雨有越來越緩的趨勢,這表示雨季快要結束了嗎,她不禁松了一口氣。充沛的雨量並沒有造成山體滑坡之類的災害,除了由於山上的植被茂密,根系發達之外,和山上擁有多處瀑布及泉流也有關係吧,這座山有著天然的排水系統,因此蘇然在山腳下住得更加放心了。
但是她剛放下的心沒多久就又吊了起來,因為島上來了一批不速之客!
因為小島的特殊地理位置和複雜的海域環境,蘇然從沒想過這裡還會有其他人到訪,秦襄顯然也被這個消息震驚了,他第一時間是把蘇然塞進了後山的一座山洞內,並囑咐她天黑之前不得出來。
「若是我天黑前沒有來接你,你就在凌晨時出發,一直往東走,東面海灘的牙口處有個小木屋,裡面住著個老頭,他會帶你離開這裡的!」
蘇然噙著淚花拽住了他,頭搖得像撥浪鼓一般。他們才剛剛重逢,正是怎麼粘在一起都不膩的時候,她怎麼捨得和他分開?蘇然急得小臉漲得通紅,使出全身力氣握著他的手,他每說一句話就搖一次頭,一副決不妥協的架勢。
秦襄被她那雙絕望的眼睛擊得心口一痛,往事如潮水般涌了上來,他又何嘗不知道分離的痛苦?可在「生死與共」和「護她安全」之間,他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後者。
他一把拖住了她的後腦勺,狠狠吻了下去,脣齒間頓時充盈著鐵鏽般的血腥味,可他們誰也沒有放開彼此。蘇然一邊哭著一邊吻他,鹹苦的的淚水落進了嘴裡,再被他席捲而去。
秦襄把她的腦袋按進了懷裡,在她的耳邊輕聲道:「若這次我能安然無恙回來,就娶你為妻!」
蘇然終於哭出聲來,淚水怎麼抹也抹不掉,她的心口脹得滿滿的,卻又是一片絕望的灰暗。
秦襄終於還是走了,蘇然早已哭乾了淚水,雙目無神地靠著冰涼的岩石坐著,她望著山洞中的光線一點點變暗,潮濕的風吹進了洞內,帶來一陣寒意。不一會兒,暴雨傾盆,刷刷的雨滴敲打在岩石上,狂風呼嘯而過,洞內淹沒在一片嗡嗡的轟鳴聲響中。
蘇然大半個身子都濕了,冷風一吹不禁連打了好幾個噴嚏,她最終還是忍受不了心中的煎熬,心想趁著暴雨的掩護,她應該能繞到後面去偷偷看一眼,總比現在兩眼一抹黑強得多。打定主意之後,她便拖著被雨水澆透的的僵硬的身軀,沿著山脈繞轉,直奔山頂而去。
她這次沒有走大路,而是選擇了直接翻山,這樣遇到敵人的幾率就大大降低了。只是爬山是個痛苦的過程,蘇然的十個手指頭就被粗糙的岩石磨得紅腫了,十指連心,現在只要稍一觸碰就傳來一陣鑽心的疼痛。
當她的十個指頭全都脫了皮的時候,她終於爬到了小島的最高點,這個地方視線開闊,全島的大部分地方都能看的清楚,蘇然心想如果要開打的話目標一定很大,她一眼就能看清了。
可詭異的是,除了風雨聲,整座小島幾乎處於一片死氣沉沉的靜謐之中。
沒有響徹雲霄的打殺聲,也沒有血流成河的景象,蘇然分不清現在的心情是松了一口氣還是更加恐懼了。細密密的雨簾遮蔽了她的視線,給她的尋找帶來了困難,而且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如果不加緊返回,滯留在半山腰過夜的話恐怕會有危險。好在現在雨已經停了,蘇然只停留了一刻鐘,只好放棄搜尋,加快了下山的步伐。
泥濘的山路給下山帶來了極大的困難,她必須全神貫注地盯著腳下,稍一松懈就有可能滾落下去,雖然此時她的心裡有一百個疑惑和不安,也盡量不去分散注意力,思考為什麼沒有發現兵戎相見的情況,以及秦襄現在的處境究竟如何。
烏雲剛剛散去,沉墜在西邊的太陽只剩下清冷的餘暉。蘇然剛剛走出兩刻鐘的時間,突然前方的樹叢裡一陣聳動,她迅速反應了過來,一骨碌鑽進了旁邊的灌木叢中,屏著呼吸,瞪大了眼睛注視著前方。
「然然?你在嗎?」熟悉的聲音中隱隱地藏著焦急的情緒,是秦襄!
蘇然幾乎喜極而泣地衝了出來,奔向秦襄的懷抱。秦襄被突如其來的變故唬了一跳,本能地扯住了她的胳膊正準備來個過肩摔,可當他發現正是那個磨死人的丫頭的時候,又立即改變了力道,結果兩人抱成了一團,雙雙跌坐在地,蹭著泥地滑了好幾尺。雖然他又急又氣,但好歹心中的大石終於落了地,剩下的只有無奈的嘆氣聲。
「為什麼不聽話留在原地,嗯?」秦襄把她提溜了起來,鼻尖對著鼻尖質問道。
蘇然自覺理虧,只好使出殺手,摟住他的脖頸撒嬌道:「不管我在哪裡,你總能找到我的嘛,」說罷還破天荒地在他的臉頰上親了一口,果然秦襄的臉色好看了許多,「究竟是怎麼回事呢,不是朝廷的軍隊打來了嗎?」
蘇然還是想不通究竟發生了什麼,各種可能出現的情形都在腦子裡描繪了一遍,卻沒有理出任何頭緒來。
「一時半會說不清,你去看看就知曉了,不過可別人家被嚇到了。」
秦襄的話瞬間點燃了她的好奇心,有什麼人能嚇住她?三頭六臂麼?
直到蘇然親眼見到了前來「拜訪」的客人,她才明白秦襄指的究竟是什麼。
一群金髮藍眼的外國人。
從外貌上看,正是蘇然所熟知的那個世界的歐洲人的模樣。
此時那些人正對著幾名本島的船工們雞同鴨講,正急得拍腦袋嘆氣,船工們也全都舉著長矛指著他們,估計是怕他們突然襲擊,但面對著這些從未見過的「異類」,船工們也不知道該拿他們怎麼辦。
蘇然側耳仔細聽了聽,隱約聽懂了一兩個詞,這些人貌似在講英語!不過雖然她上學時的英語成績還不錯,也看過不少美劇,但口語水平卻很一般,而且只能聽懂一些簡單的語句,語速太快了就會反應不過來。
雖然她可能是所有人之中唯一能與這幾個老外溝通的人,可她卻不打算暴露自己會點英文的事實。她在這個時代就是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大家閨秀,沒理由會一種從沒發現過的番邦的語言,這太容易惹人側目了,而且秦襄可比普通人難對付的多,如果讓他對自己產生懷疑,她可沒有把握能全身而退。
只是這麼僵持著也不是辦法,蘇然聽了許久之後只對一句話有把握,她裝作頓悟的樣子,小聲地對秦襄說道:「你看他捂著肚子,是不是因為餓了?」
作者:
大頭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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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4-4 17:25:41
第五十四章
於是秦襄命人取來了一些飯菜,果然那些人立即兩眼放光,對著秦襄做了一個脫帽致敬的動作,然後就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他們不會用筷子,直接上手,抓得滿手油膩。
秦襄皺著眉頭看他們的吃相,蘇然知道他現在肯定是滿腦袋的鄙夷,旁邊的船工也吃吃笑了起來,還有幾個人毫不避諱地指指點點,說著「蠻夷」之類的話。
可蘇然卻笑不出來。之前聽秦襄所說這個島是個孤島,在他的探知範圍內沒有發現第二個大陸,可這些外國人卻乘著船漂洋過海地來到這裡,可見他們的遠航能力比秦襄的艦隊還強大,難道別的國家的大航海時代已經開始了嗎?
蘇然實在不願意回想自己的祖國曾經遭受過的百年恥辱和傷痛,更不願意大惠王朝步其後塵,從前的歷史她無法修改,但從今天起,她一定要給當今的世人提一個醒!
經歷了虛驚一場,蘇然的身心都疲憊極了,她跟著秦襄回到了小屋內,直接攤在了床上。
秦襄的臉上也滿是疲倦,只是當他看見蘇然的十個指頭都磨出了膿,不禁心疼不已,原本還打算秋後算賬的他,此時也不得不軟下心來,只得又憐又恨地瞪了她一眼。
「你這麼不聽話,難道要我以後把你拴起來麼,嗯?」他翻箱倒櫃地找出藥箱,自言自語嘟噥道。
蘇然吐了吐舌頭不敢多言,裝作乖巧依跪坐在床榻上,主動交出爪子,忍著痛讓他給自己上藥。藥粉剛一粘上,就凝結成了膿塊,手指變得更加猙獰可怖,這雙手跟著她遭了不少罪,早些時候為了討生活,硬是把這雙纖纖細手磨得粗糙了,如今更是連個好皮肉都沒了。
抹完了藥,秦襄用拇指輕輕磨了磨她布滿硬繭的掌心,眉頭漸漸皺緊,長時間沒有言語,末了只微微嘆息了一聲,定定地靠在床頭,小心溫柔地陪她說了一會兒閒話,直到蘇然睡眼惺忪之際,才在她的額頭輕輕印下一吻,柔聲細語地哄她入睡了。
接下來的幾天,蘇然開始有意無意地接觸那幾名外國人,想從他們口中聽取更多的關於外界的消息。秦襄顯然對他們還抱有警惕之心,並不準他們離開小島,只安排了一間簡陋的草屋供他們起居。這間小屋前有一小片圍著籬笆的院子,院中央長著蔥蘢的榕樹,長長的須墜下來,幾乎觸地,那幾名老外就常常睡在樹底下的涼床上消暑。為了套近乎,蘇然時常會帶去一些水果或小魚乾,用蹩腳的英語加肢體語言溝通,很快就和他們混熟了。
從他們的口中,蘇然大概知道了海峽外有一個叫離羅大陸的地方,十幾個小國常年征戰不斷。近幾年來,幾個實力雄厚的大國已經開闢了自己的海上航線,這是他們第一次到訪中原,被中原的繁華與文明深深震驚了,並且換得了許多瓷器和布匹,準備敬獻給自己國家的國王。只可惜回程的時候恰巧遇到颶風,又誤駛入了這片暗礁之中,導致整個船隊分崩離析,如今僅剩下他們幾名船員,幸運地逃到了這片小島上。
蘇然了解到這些信息之後便在心裡暗自琢磨,看來她的猜測被證實了,大航海時代已經開啟,接下來的幾百年就是資本積累的黃金時期,各個國家只有占得了先機才有強大的機會。不過作為飽受列強欺辱過的中國人來說,蘇然很不齒那種通過燒殺搶掠積累資本的做法。
此刻她的心裡充滿了矛盾,既焦急又不安,還有些慶幸自己及早地發現了這些情況,但她所知道的信息目前還無法透露給秦襄,況且她作為一個女子,能做的實在有限,這不禁讓她感到心塞。
這天傍晚,蘇然在屋外點燃了艾草驅蚊,把新晾乾的蚊帳掛好,又用溫水擦洗了一遍席子,再用扇子扇涼,這樣晚上躺上去的時候就是涼沁沁的了。做完了這些事情,她就坐在院子裡乘涼,團扇輕搖,涼風習習,天邊火紅的晚霞照印著她紅潤潤的臉,染上了一層柔和的光。她的目光一直停留在籬笆外的小路上,盼望著那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就像個成親多年的小媳婦,等著晚歸的丈夫回家。
想到這裡,她不禁又想起了那一天秦襄緊緊地摟著她,嘴脣貼在她的耳邊說要娶她為妻的話,臉頰不禁熱了起來,腦袋像喝醉了酒一般昏乎乎的,隱隱的喜悅又有些苦惱。她和秦襄雖然兩情相悅,但他們的根本矛盾並沒有解決。秦襄始終放不下對權力的渴望,而她也不希望終身困在一個金碧輝煌的牢籠裡,過著膽戰心驚的生活,最後變成一個精於算計、薄情寡歡的人,甚至落得鬱郁而終的下場。
只是這一個月來,秦襄與外界的聯繫越來越頻繁,蘇然有幾次甚至看到了軍事部署之類的機要文件,這也讓她更加不安,預感到一場巨大的變故正在悄悄逼近。
蘇然想了很多,從她進府到離開,從戰爭到逃亡,她的生命卷軸明明只展開了短短的一角,卻像過了一個世紀般漫長。太陽穴突突地疼了起來,心中煩瑣的頭緒怎麼也理不清,暑氣蒸騰,燥得她把手裡的團扇往地上一扔,一腳踢開。
「管他呢,將來的事情誰知道,沒準老娘會甩你第二次呢!」
扇子顫顛顛地滾出了老遠,最後撞在了一雙白底青面的布鞋上,打了個旋兒停了下來。
秦襄彎腰拾起扇子,撣去了上面的灰塵,望著蘇然無奈道:「怎麼又跟扇子置氣了?」
蘇然一時語塞,但自己任性的姿態被他撞見也不是一兩次了,也沒覺得有什麼難為情的,只是心裡有話口難開,只得胡亂找了個理由搪塞:「我不喜歡那上面的畫!」
她的臉蛋因激動紅撲撲的,雙眼也蒙上了一層水霧,又氣惱又著急的樣子,秦襄不解,低頭看了看手裡的扇子,是個很普通的宮裝美人折花細嗅的圖案,旁邊寫了兩行舊詩:「年年花落無人見,空逐春泉出御溝。」
秦襄笑了笑,不以為意道:「怎麼有心情嘆起宮怨來了,你還沒嫁給我呢,就這麼迫不及待了?」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蘇然氣噎,狠狠瞪了他一眼,語氣也有些不善:「誰稀罕,就算飛龍真的升天了,難道雞犬就必須要跟著去麼?」
秦襄的臉驀地沉了下來,扇子在他的手中來回翻轉著,一時語寂,只有知了聲一浪高過一浪。
氣氛漸漸僵硬,蘇然說完就後悔了,眼神也變得有些侷促。秦襄深吸了一口氣,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他走到蘇然身邊,牽過她的手往家裡走,輕語道:「上回剩的化瘀膏你還收著麼,找來給我擦上些,背上的舊傷復發了。」
夕陽照在他的身上,投落下長長的影子,蘇然一言不發地走在他的陰影之中,看他的肩膀比以往瘦弱了許多,又想起他最近日夜操勞,連個整覺都睡不好,不由嘆息了一聲,方才的衝動也都化為虛無了。
雙方都有意粉飾太平,說起了無關緊要的瑣事,好像剛剛的僵持不存在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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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頭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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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4-4 17:25:57
第五十五章
屋內,悶熱的令人窒息,昏暗的燭光只照亮了周圍一小圈。
蘇然輕柔地替秦襄抹著藥膏,他的背上腫起了一片。
「這是第三次復發了,再這樣下去要留下病根的。」蘇然抹好了藥,輕輕吹著。
羽毛輕拂過般的細癢和涼涼的藥感覺織在一起,產生了一種奇異的感覺,秦襄捏緊了拳頭,腰背挺得筆直。
蘇然注視著他肩頭的一處舊傷,陷入了回憶,那還是那年他們在鬼沙海里逃亡時留下的,如今傷口早已長出了新肉,在大大小小的新舊傷疤中已經不甚顯眼了。
「我們就這樣過下去吧,這裡是個世外桃源,我們可以做對平常夫妻。」終於,蘇然鼓起了勇氣,把長久以來壓抑在心口的想法說了出來,儘管她的語氣中帶著一絲哀求。
雖然是一句沒頭沒尾的話,但蘇然相信秦襄能夠理解。
窗外的夕陽收起了最後一絲光輝,秦襄久久沒有回答,蘇然知道這陣沉默代表著什麼。
「嗨,瞧我最近總是胡言亂語的,恐怕是節氣到了,心裡煩躁。」蘇然迫不及待地打斷了尷尬的氛圍,強顏歡笑了起來,她不知道自己心中那份顫抖的恐懼是什麼。
「是了,最近氣候多變,這麼悶,怕是要下雨了,」秦襄也笑著附和,他順手揉了揉蘇然的小腦袋瓜,捺了捺她發跡線上細碎的柔發,「在家若是悶了,就出去逛逛,這些天忙,冷落你了。」
「嗯,不用擔心我。倒是見你總是食不下咽的,是不是遇到什麼煩心事了?」
說到這裡秦襄的臉色又有些凝重,他避著眼睛揉了揉眼角,嘆氣道:「從這裡運出去的稻種,在外面種了一輪,收成都不好。」
蘇然知道秦襄在外面發展著自己的勢力,她也從不過問,只是說到這一茬,倒讓她想起了一件事。
「你還記得我們在新倉碼頭租賃了一間貨倉麼,早先我在裡面存了許多糧食,少說有七八十石,都是春草園裡出產的。只是……這一批時日有些久了,也不知道還能不能出芽。」
秦襄聽了後倏地站了起來,興奮地在屋內來回踱步,也不知他突然想到了什麼,頓住了腳對蘇然大笑了起來:「然然,你果然是我的福星啊!」
蘇然垂著眼笑了笑,似乎並不將他的話放在心上。秦襄迅速走到案邊,龍飛鳳舞地寫好了一封信,就匆匆離開了。
蘇然望著他漸漸沒入夜色的背影,閉了閉眼睛,心底有一處地方莫名地疼了起來,她在期待什麼呢,希望他能為了愛情放棄經營多年的宏圖大業嗎?蘇然自嘲地笑了笑,這完全是在自尋煩惱。
又一個雨季剛剛過去,太陽冉冉升起,空氣中盪漾著清新涼爽的氣息,山間的小溪潺潺流過,偶爾有一兩條小魚來回穿梭。
一隻木槌敲打著濕漉漉的粗布衣衫,蘇然正趁著早涼,麻利地漂洗著衣服。汗珠子順著她的臉頰流下,匯聚在鼻尖欲滴未滴。
蘇然一邊手上動作不減,一邊盤算著今日要做的活計。院子裡的葡萄成熟了,今晚就摘下來釀酒或曬乾儲存;屋子的外墻有些斑駁了,自己和點泥補補就成;米缸裡的糧快見底了,因為口糧緊張,今兒就只喝清粥吧……
正想得入神,身後突然傳來熟悉的腳步聲,還未待她回頭,就突兀地落入一個結實的懷抱。
秦襄一言不發,臉頰輕輕蹭著蘇然的頭髮,雙臂卻是微微顫抖的。
他很少表現出激動的一面,尤其是一大清早就有這樣的舉動。蘇然不禁心中一緊,小心翼翼地問道:「發生什麼事了?」
秦襄聽見蘇然的問話,收緊雙臂把她勒的更緊了,重重吸了一口氣,激動道:「贏了!捷報傳來,海戰贏了!」他將臉埋入蘇然的脖頸,發出一聲滿足的喟嘆,「然然,多年的心願就要成功了……」
乍一聽見這話,蘇然有一瞬間的恍惚,剛剛她還在思考著柴米油鹽之類的瑣事,卻突然被告知……身後的這人,就要完成他的宏圖大業了?這讓她有了一種「人生真荒唐」的失真感。
不過僅僅是片刻時間,她就恢復了平靜,這樣的結果她早就料到了,秦襄準備了這麼多年,後勤保障充分,又是戰略戰術的高手,也是時候反撲了。只是,這樣的局面讓人有些害怕面對,她抱著一絲僥倖的心理,試探著說:「只是贏了一場海戰,敵人也不是善茬,還不可掉以輕心呢。」
「你說的不錯,不驕不餒才穩妥。只是這一次,何有紋被安了個‘指揮不當’的罪名,已經被打入大牢,少了何家這個臂膀,剩下的烏合之眾根本就不足為懼了!哎,我這個三哥,做了皇帝還是這般偏激短視。」說到這裡,秦襄忍不住笑了起來,他把蘇然的手握在手心裡,捏捏她的指節,顯得心情極好。
「他有那麼蠢?」蘇然覺得匪夷所思,即使是她這樣的軍事小白,也知道臨時換帥是大忌,新皇好歹也是在政治圈中摸爬滾打長大的,這點常識也是有的吧。想到這兒,她不禁斜瞄了一眼秦襄,該不是這傢伙從中作梗了吧?
秦襄像是看出她心中所想,脣角上揚,悶悶地笑了起來:「他早就對何家有所忌憚,一直在找機會鏟除這個心腹大患。這次海戰,我的人只是佯裝成海盜,對沿海港口搶劫騷擾,他的二十艘精銳艦船居然不敵區區幾個‘倭寇海盜’,自然大動肝火,除了怪罪何家,各大海港也關閉了,這讓他死得更快。還有滇南的叛亂沒有平定,折損了不少兵力,實力大減,現在真是成了偏安一隅的小朝廷了。」
秦襄說得興起,搬過蘇然的身子,視線在她的臉上來回逡巡,最終定定地凝視著她,輕聲說道:「然然,不出明年六月,我將必定問鼎中原,到那時,你就陪在我的身邊,我們共同看盡天下風雲,可好?」
蘇然心神一震,這大概是這個男人最動情的話了,原本沉靜的雙眸漸漸濕潤了,她撫上了秦襄的臉頰,細細勾勒著他俊美的輪廓,很想不顧一切地說一句「我願意」,只是在張開嘴的那一刻,卻從喉嚨深處傳來一聲深深的嘆息。
凝望著秦襄滿含期待的雙眸,蘇然閉上眼睛狠了狠心。
「還記得三年前的那個雪夜嗎,那時我對你說的話,今天,依然不變……」那一晚,他說父親將她許配給她,可她卻掙脫了他溫暖的手心,堅定地說出了「我不願意」的話語。此刻,雖然嘴裡說著無情的話,她的心卻像是被鋸齒碾壓了一輪,痛成渣滓。
秦襄的笑容一點點消失了,原本滿心欣喜之情也迅速冷卻了下來,他沒想到會遭到這樣拒絕,猶如一盆涼水當頭澆下,驕傲如他,自尊再次受挫,是最不能容忍的一件事。他失落地笑了笑,眼神中不禁也蒙上了一絲嘲諷:「原來一直以來都是我一廂情願了?呵呵,姑娘的心是石頭做的嗎?即使是石頭做的,也早該被捂熱了吧!」
「錦鴻……」蘇然胸悶異常,用力眨了眨眼睛,將眼淚逼了回去,說話聲卻帶著一絲鼻音,「你還記得,曾有一個人愛你如命,她嫁給了你卻得不到你,她耗盡了所有力氣,卻落得抑鬱而終的下場……那樣的人生,我不想重蹈覆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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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頭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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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4-4 17:26:08
第五十六章
這話徹底激惱了秦襄,他一把揮開蘇然撫在他臉頰上的手,雙目變得通紅,他狠狠盯著蘇然的臉,像是要將她看穿一般。
「你究竟想說什麼?嗯?原來在你的心中,我連保護心愛之人的能力也沒有!」
「你自小生活在那樣的環境之中,自然比我更清楚後宮女子的悲慘命運!」蘇然又氣又急,失控地大聲嗆了回去。
「那是她們沒有足夠的地位!若是母儀天下、寵冠後宮的皇后,誰敢比肩!」
「那你希望我成為什麼樣的人!是整日戰戰兢兢不敢行差踏錯的小婦人,還是遍布眼線算計他人的鐵娘子?是爭風吃醋不擇手段的毒婦,還是野心勃勃心狠手辣的權後!」
秦襄的呼吸一滯,蘇然的這些話字字誅心,他竟然找不到話來反駁,不由得悲從中來,他不明白原本水到渠成的事情,為什麼就變得這麼複雜了。
他絕望地望著蘇然,滿心疲憊:「即使為了我,你也不願意妥協麼?」
「你瞧,我們都是自私的人,」蘇然笑了,語氣中也是無盡的悲涼,「兜兜轉轉這麼久,我們還是回到了原點。」
秦襄步步逼近蘇然,咬著牙從齒縫中擠出幾個字:「那你究竟要如何?」
究竟想要個什麼樣的結果呢?蘇然猶豫了。她很久以前認為,如果秦襄為了她拋棄世俗的成見,頂住輿論的壓力,只娶她一個,她就心滿意足了。
可是後來漸漸地,她發現他們之間的問題並不在於娶幾個女人,而是他們根本沒有思想上的共鳴。秦襄始終跳不出一位封建君主的思想禁錮,就好比他知道蘇然無法忍受他另娶他人,可他所能想到的辦法不過是給她更多的榮華富貴來彌補,而蘇然,也絕不可能在這一點上委曲求全。所以漸漸地,她明白了,如果她嫁給了他,即使不為了後宮,也還會有其他無窮無盡的矛盾。
一想到這觀念上的天差地別,再多的勇氣也被消弭殆盡了。可是,歷經千辛萬苦才走到的這一步,難道要輕言放棄嗎?
不,從他們再次相遇的那一刻起,蘇然就決定了,即使希望再渺茫,她也要盡自己最大的努力,改變他們的命運。
「我現在腦子很亂,讓我靜一靜,晚些時候,我們談一談,我會把我所有的想法,都跟你坦白。」最有幫助的溝通莫過於坦誠,蘇然決定放手一試了。
「好,我等你。」秦襄也完全冷靜了下來,只是聲音有些沙啞,蘇然愕然發現,他的眼圈竟然紅了。
告別秦襄,分道揚鑣。
蘇然獨自一人走了回去,短短的小道竟然像走了一個世紀般漫長,當門扇緩緩關上時,她抱著雙臂緩緩蹲下,方才的爭吵仿佛耗盡了她所有的力氣,汗水淋濕了她的發絲,白皙的臉蛋因為激動泛著紅暈。
她的思緒雜亂,前世今生的許多零碎片段,像電影畫面般在腦海中一閃而過。雖然決定要和秦襄坦誠相談,卻不知道該從何處說起了。
時間一點點流逝,蘇然一直沉靜在自己的思緒中,連午飯也沒有吃,當空腹的鳴響傳來時,才猛然驚醒。蹲得太久雙腿都不聽使喚了,她勉強抬起一寸身體,卻因為酸麻難忍而摔倒在地。
恰巧在這一刻,房門被推開了。
刺眼的陽光照進來,蘇然眯著眼往外瞧,只看見三個模糊的身影。
「怎麼跪在地上?」秦襄的聲音從頭頂傳來,他彎下腰輕輕把她扶了起來。
蘇然並沒有回答他,因為她的全部視線,都被另外兩個人吸引住了。
逆光下站著一男一女兩個身影——
楊錚,以及,消失了許久的,何素娥。
秦襄曾今的女人。
曾經在蘇然眼皮底下逃跑掉的女人。
何素娥不動聲色地上下打量了一番蘇然,視線在秦襄扶著蘇然的手上一晃而過,露出一絲得體的笑容,對著蘇然輕輕點了點頭。
蘇然並不知道她這樣的舉動是什麼意思,只本能地感到有些不自然,一想到這個女人曾經是秦襄的愛妾,心情就有些微妙。秦襄有沒有對她動過真情已經無從知曉,蘇然也不會去刨根問底自尋煩惱。可是,正因為對秦襄的過去一無所知,蘇然的心情在這一刻才五味陳雜,仿佛有一根刺扎進了心中。
氣氛變得極其詭異起來,楊錚來回看著兩個女人間的眼神交鋒,似乎有些受不了這樣的尷尬,握著拳頭放在嘴邊咳嗽了一聲,打破了沉靜。
蘇然收回了目光,深吸了一口氣,若無其事地對著楊錚笑道:「許久不見,別來無恙。」
楊錚這小子看上去更高更壯了,眉梢處留下了一道傷疤,褪去了少年般的稚氣,性子變得更加沉穩剛毅,他對著蘇然點了點頭,露出了一個友好的笑容。
「你們……怎麼會在這裡呢?」蘇然瞥了一眼何素娥,無波無瀾地問道。
楊錚張了張嘴剛準備回答,卻被何素娥搶過話頭:「這位就是蘇姑娘吧?果然聞名不如見面,」說罷,她稍一低首,做出了一個優雅的揖禮,眉眼脣角邊都透露出無盡的風情,「在下何素娥,字慧卿,今日有緣得見姑娘芳容,實乃卿之大幸!」
她同男子一般自稱「在下」,是極與眾不同的,也流露出了超脫的自信風采,這般成熟從容的氣質是蘇然在其他女人身上沒有見到過的。蘇然的個頭在她面前有些吃虧,只得仰著頭看著她,何素娥身上顯露出的氣勢更加讓人有種壓迫之感。
「去屋裡談吧,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秦襄出聲打斷了他們,自然地摟過蘇然的肩膀,帶著她朝屋裡走去。
何素娥原本完美的笑容頓了一瞬,看著前方相互依偎的身影,眼神閃了閃,隨即露出一絲更加從容的笑容,無聲地跟了過去。
屋內暗香浮動,一隻纖纖素手執起了青花茶盞,送至紅脣邊輕輕呷了一口,秋水般明眸微微一抬,含情脈脈地看了一眼秦襄。
「幾年不見,殿下變了許多,」何素娥嘴角帶笑,看著青煙裊裊的香爐出了會神,「這香還是奴家住在綠灣小築時常燃的,想不到殿下還記得……今日是中秋佳節,這樣的日子總有許多往事浮現眼前,不知殿下可還記得五年前的中秋之夜,元河水畔立下的誓約?」
「當初是你先背信於本王,還有何資格提起這誓約?」
何素娥一愣,旋即微微低下頭,露出一抹苦笑道:「殿下所言極是,一切都是奴家咎由自取,只不過此情此景,總教人忍不住感嘆一番罷了。想當年塞外涉獵之時,奴家被烏塔俘虜,殿下便孤身深入敵軍大營,死戰三天三夜,最終落下了滿身傷痕……」
原來當年的烏塔大戰還有這樣一段原由,那麼秦襄對何素娥的感情可能不僅僅侷限於王爺對小妾寵愛的程度了,一想到秦襄曾經對別的女人付出過真情,蘇然不禁感到心塞。她不動聲色地看了一眼秦襄,只是那張冷若冰霜的臉上依舊看不出喜怒。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4-4 17:26:18
第五十七章
何素娥仍在滔滔不絕地回憶過往,蘇然的臉色卻越來越僵硬,雖然知道追究一個男人的過去是愚蠢的行為,但何素娥近乎示威的行為,卻讓蘇然幾乎要忍不住做出揪住秦襄的衣領大聲質問的蠢事來。
「過去的事情就不要提了,你跋山涉水來找本王,想必不是為了敘舊的。」秦襄出聲打斷了她的追憶,寥寥幾句話語顯得極為生硬,這讓蘇然的心裡好受了一些,看來他此刻對待何素娥的態度,是防備多過於柔情的。
何素娥被突然打斷,神色有些微惱,她低下雙眸幽幽嘆道:「殿下果真涼薄,只見新人笑,不聞舊人哭呢。」秦襄聽了這話,本就冷酷的臉上瞬間蒙上了一層霜,雙眸咄咄逼人地盯著何素娥,強大的氣壓下,她不得不深吸了一口氣,換上一股討好的笑意,繼續道:「殿下息怒,是奴家不知好歹,說話造次冒犯了殿下。其實奴家此次前來,是想投誠於殿下的,如今何家上上下下,都願歸順殿下。」
秦襄的嘴角掛起一抹諷刺的笑意:「你們風向倒是轉的挺快。」
何素娥微窘,她細細斟酌了片刻,才輕言慢語道:「當今天子昏聵無道,迫害忠良,陷黎民於水深火熱之中,此時正是需要殿下這樣的雄才濟世,才是順應天意,蒼生之福。如此,何家也願傾盡所能,助殿下一臂之力!」
「本王憑什麼信你一面之詞,你不過是個女人,還是何家的庶女。」
何素娥今日第三次被秦襄毫不留情地反駁,尤其是這一次似乎戳中了她的痛處,原本明艷的臉蛋頓時染上了一層怒怨,無奈敢怒不敢言,強忍了半天,才從袖袋中掏出一張羊皮紙遞給秦襄,說道:「奴家雖是一介女流,卻也是受全族信任委以重任的。這張單子上列了我族百年基業,共計銀三百萬兩,錢四百萬貫,兵器七千斤,戰馬兩萬匹,田畝三千傾,屋舍六百餘間,其餘珍寶若干,全部奉給殿下,還請求殿下能夠青眼相看。」
秦襄掃了一眼她手中的單子,並沒有接過來,而是執起面前的茶盞,緩緩揭開了蓋子,吹了吹茶水,才接著說道:「你們不過是為了自保罷了,不用說的這般好聽,何家如今也只剩下這些籌碼了,對了,聽說何二被判了斬監候?」
幾個回合下來何素娥一直被秦襄牽著鼻子走,對她的談判很不利,於是這一次,她採取了迂迴戰術:「殿下若要這麼說,奴家自然不敢辯駁。不錯,這也是各取所需,只是也實在不枉為一樁兩全其美的辦法呢。」
何素娥果然厲害,很快就看清了形勢,說話不卑不亢直擊要點,她很清楚自己開出的價碼很高,有了這筆資助,三年軍餉都不用愁了,秦襄不可能不動心。
可天下哪有那麼便宜的事情。
「何家開出的條件呢?」秦襄朝前探了探身子,貌似很感興趣。
何素娥頓了一頓,並未立即回答,而是轉頭對著蘇然說道:「可以請姑娘迴避一下麼?請姑娘見諒,此事關係何家今後命運,故不得不小心謹慎。」
蘇然心中咯一聲,有什麼話到現在還要藏著掖著?把她支開,是表明了讓她不要插手,還是怕她從中作梗壞了何家和秦王的好事?
這些想法一閃而過,蘇然立即意識到這樣的反應並不冷靜客觀,而是懷有惡意的揣測,難道說,她在何素娥面前竟然感到了深深的危機和不自信?
意識到了這個問題,她立即調整心態,把自己從胡思亂想中拉了回來。既然把何素娥擺在了「情敵」的位置上,就不能露出任何怯場的蛛絲馬跡,氣勢上一矮就難翻身了。於是她正了正神色,理直氣壯道:「不用如此麻煩,你有事不妨直說吧,景鴻一定會同我商量的。」
大話撂下,擲地有聲,蘇然忍住不去看秦襄此刻是什麼表情,兀自裝作氣定神閒地坐在椅子上,噙著笑等待何素娥下面的話。
何素娥對蘇然油鹽不進的態度頗為驚訝,本以為只是個性子軟弱的小姑娘,卻沒想到竟然是個難纏的角色。她再次仔細審視眼前的女孩,雖然身材嬌小,白皙的臉龐上還有些稚氣,但那雙堅毅的雙眸卻讓人無法輕視,仿佛那小小的身體裡蘊含著巨大的能量。
更讓何素娥驚訝的是,秦襄居然沒有絲毫怪罪的意思,反而似笑非笑地盯著蘇然,似乎方才的那番話很得他的心意!何素娥心下有些忐忑,沉吟了一會兒,只得繼續說回正題:「何家自然全心全意效忠於殿下,只是……還懇請殿下能給予何家點滴恩賜,如許予貴妃之尊和皇家血脈……」
蘇然一聽這話就炸毛了,起兵造反還沒成功呢就想著來瓜分她的男人了,她憤怒的眼睛幾乎要噴出火來,雙手緊握成拳。
「然然,你覺得這買賣划算嗎?」秦襄看起來似乎對這些條件並不是很上心,對蘇然此時的反應倒是饒有興趣,眼帶笑意地看著蘇然漲紅的臉頰。
秦襄的態度讓蘇然有些惱火,她不管不顧地站起身,盯著秦襄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道:「我,不,同,意!」
秦襄笑意更甚:「哦?為何?我覺得這買賣並不虧呢。」
雖然秦襄的話惹人生氣,但此時面對外人,她必須分清輕重緩急。
蘇然冷哼一聲,對何素娥不假辭色道:「請你聽清楚,此時坐在上首的這個男人——秦襄王,是我的男人,他是當今世上舉世無雙的英雄,有足夠的謀略和手段達到君臨天下的目的,而你送來的東西,不過是錦上添花的玩意兒,可有可無!若是接受了你的提議,威名赫赫的秦襄王豈不是成了靠後宮才能維持朝堂平衡的君主?呵呵,這樣的帝王也不過爾爾,我還看不上!」
這番言論囂張至極,簡直弄懵了何素娥,她一臉荒唐的表情,張口結舌了半天,也只問出了一句話:「這,這是什麼話,簡直聞所未聞!」
「這話的意思是:我將是景鴻從今往後唯一的女人!我會陪在他的身邊,愛他,懂他,尊重他,支持他,想他所想,忠誠待他,而他,亦會同等待我!所以,什麼貴妃皇子的主意,你們就不要打了!」
「你瘋了!」何素娥尖叫出聲,她下意識地去看秦襄的反應,卻發現秦襄也怔怔地盯著蘇然,眼眶中好似有光在閃動。
「回去告訴何家的長老們,我秦某人無福消受你們的美意了。」秦襄聽完了蘇然如宣誓般的表白後,心情極好,他走下座來到蘇然的身邊,牽起她的手握在手中,頭也不回地對何素娥發話道。
而這句話,也判了何家的死刑,何素娥原本還想再做輓回,卻被守在門口的楊錚強行帶了出去,她在離開的時候,雙腳都是虛浮的。
何素娥離開後,秦襄的嘴角噙著一絲笑意,拉著蘇然的手輕輕揉捏,低頭淺吟道:「這就是你想跟我坦白的話?」
被何素娥一刺激,蘇然確實頭腦一熱,說了些「驚世駭俗」的話,但她對方才的言行並不後悔,甚至有些慶幸,多虧了何素娥,她才有勇氣把憋在心裡的想法一口氣說了出來。
作者:
大頭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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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4-4 17:26:29
第五十八章
但是蘇然覺得,剛剛所說的那些,還遠遠不夠。於是她一言不發地拉著秦襄坐下,和他肩並肩挨在一起,摩挲著他骨骼分明的手指,緩緩道:「還有些事要和你說,只是你可能不愛聽……和你分開的那段日子,我寄宿過一個農家,他家有個兒子,年歲與我相當,對我極好……」
她剛說了這一段,秦襄就倏地抓緊了她的手,神情也變得凝重。蘇然無視了他,接著說道:「後來我們一路逃難,他無微不至地照顧我,那時候我還以為,他只是心腸不錯的人,直到有一天我們在路上遇到戰亂,我差點被踏死在馬下,而他奮不顧身地把我護在懷裡,我才意識到他對我的情誼……」
蘇然說這話時,是很平淡的敘述語氣,神情也不見波瀾,可是僅僅聽了這樣的幾句話,秦襄就顯得十分煩躁了,他頗為不耐地問道:「後來呢?」
「後來我們失散了,」蘇然平靜地敘述著,看見秦襄明顯送了一口氣的樣子,將話鋒又一轉,「但是,後來我時常在想,也許他這樣的男子才是我的良配。」
這話明顯刺激了秦襄,他猛地站了起來,在屋內來回踱步,眉宇間的戾氣很重。
「此人叫什麼?家在何方?」蘇然剛才的那番話無異於平地驚雷,深深震動了他的心,他從未想過蘇然會除了他以外,還想過嫁給別人,這無疑大大挑戰了他的底線。
「你先冷靜,我說這些並非表示我對他有男女私情,只是表達我對成親這件事的一些看法。」
「所以呢?既然這樣你還跟著我做什麼!」
「既然這樣你還不放手做什麼?」
秦襄語噎,他回答不了這個問題,他只知道一想到蘇然嫁給了別的男人,替別人洗衣做飯、生兒育女,就如萬箭穿心般疼痛。
「景鴻,你如今感受到當我聽見你娶沈家女兒為妻時,心中的痛楚了嗎?你可能體會到在將來的某一天,我日日夜夜都要忍受噬心的煎熬?那時的我們,互相折磨,痛不欲生,生死與共的情誼也被消磨殆盡了,真到了那一步,你大概也會嘆一句‘不如相忘’罷……」
「不,不是這樣的!」秦襄疾速走到桌案邊,用力敲擊著桌面,胸膛急速起伏著,「我明知你說的不對,卻反駁不了你……」
平時那麼強勢的一個男人,此刻竟然一點辦法也沒有,只能反覆喃喃幾句。蘇然見火候差不多了,便走到他的身後,輕輕環住了他的腰,將臉蛋貼在他的背上,喃喃道:「既然你不願放手,那你會為我做到什麼地步呢?將來某一天,滿朝文武逼迫你廣納後宮,你該怎麼辦?外族部落為了締結同盟,要與你和親怎麼辦?那時候的我,依然是個小心眼的女人啊……」
秦襄背對著看不清表情,蘇然嘆了一口氣,這事她不能逼他,只能靠他自己想通了,如果他願意為她做出一些讓步,那她對未來也有了一絲信心,即使將來再艱難困苦,她也有勇氣面對了。
這一晚,蘇然始終沒有得到秦襄的回答,她臥在床上聽著雨打窗欞的聲響,輾轉反側,而秦襄,獨自一人坐在堂屋中央,保持著同樣的姿勢,一夜未眠。
何素娥被送走了,秦襄沒有出面,在離開之前,她找到了蘇然,丟下了一句不甘心的警告:「你會害了他的!」
蘇然不在意地笑了笑,秦襄的態度已經說明了一切,在這場實力懸殊的博弈中,獲勝的居然是弱勢的一方。回想幾天前她還在這位情敵面前感到自卑,現在的心境卻完全翻轉了,不禁有些唏噓,在愛情角鬥中,女人的自信果然來源於男人的真情。
朱門尚靡音,紫微已殘輝。
就在京中的老爺們還沉浸在酒池肉林的奢靡之時,民間卻對於傳國璽現身一事傳得沸沸揚揚,更有流言直貶當今聖上不仁不聖,禍亂百姓,上蒼動怒,必遭天譴!
果然三個月後,滇南遭遇大地動,有聲如雷,毀屋千間,亡人近萬,一時之間各種蠱惑人心的謠言四起,朝廷極力壓製,卻依舊壓不住沸騰的民怨,更多流離失所的人加入了反叛的大軍。
秦襄借此機會,揮軍一路南下,攻略城池,與滇南叛軍兩面夾擊,江湖各路人馬傾巢而動,一時之間,天搖地動,狼煙四起,整個中原變成了混亂與殺戮的修羅地獄!
面對突如其來的戰事,朝廷那些嬌生慣養的散兵根本不敵秦王的精銳部隊,戰況幾乎呈一面倒的趨勢,朝廷的戰線節節敗退,潰不成軍。
終於,在除夕之夜,襄王的鐵騎攻入了皇宮的巍峨大門。
寒風四起,蘇然坐在馬車裡,用手帕捂著脣鼻,濃重的血腥味混合著木頭燒焦的煙味,嗆得人眼睛酸痛。遠處的廝殺聲此起彼伏,鼓聲陣陣,蘇然挑起車簾朝外望去,只見幾重城墻外縷縷黑煙直衝雲霄。
一片雪花飄下,落在晶瑩的發釵上。
「又下雪了,天寒地凍行路困難,你快迴車裡吧。」楊錚穿著厚重的甲胄,如小山般壯碩,他騎馬小跑到蘇然的車前,提醒了她幾句話,握著劍柄的手一刻也不放鬆,一雙警醒的雙眼四處掃射著。
「今日除夕,不知有多少人命喪黃泉了,哎……」蘇然抱著手爐,歪在車壁上,望著灰黯黯的天空嘆道。
「等天下平定,好日子就不遠了。前日奎狼營被偷襲,折了三百將士,殿下才決定在今夜決一死戰,讓那幫龜孫子一同陪葬!」話音剛落,一支箭迎面飛來,楊錚迅速拔劍劈開,轉頭高聲道:「全隊在此休整!」
再往前去就是戰區,偶爾會有箭支落下,楊錚擔著護送蘇然的重任,自然不敢讓她冒險。他從行囊中取出一包乾糧和肉鬆,遞給蘇然道:「吃點東西吧,已經過了直崇門,不出三個時辰,戰事就該有結果了!」
蘇然咬了一口乾糧,混著涼水嚼了嚼咽下,搓搓被凍僵的臉頰,閒聊起來:「楊錚,待到天下太平之後,你有什麼打算?」
楊錚灌下一口烈酒,擦擦嘴角,毫不猶豫地回答:「我要把我娘接到京城來,好好孝敬她,讓她天天都穿金戴銀,呼奴喚婢。」
蘇然被他這股天真勁兒逗樂了,撲哧一聲笑了出來:「以你現在的軍階,也能讓你娘過上好日子呀。」
「這哪能比得上我在跟前伺候,何況我娘清苦慣了,寄回家的銀子她也舍不得花,都存了起來,說是要給我娶媳婦。」楊錚失笑,黝黑的面龐上居然露出了一抹羞赧。
蘇然狡黠地眨眨眼,揶揄道:「那你趕緊娶個媳婦生個娃,你娘一定更高興呢!」
楊錚被打趣地又羞又惱,豎眉瞪眼地哼了一聲,牽著馬走到路邊去,不再理會蘇然了。
蘇然見楊錚這個大男孩這般較真兒,也不好再開玩笑,只好獨自臥在馬車內昏昏欲睡,不知過了多久,手爐裡的炭火都漸漸冷卻了,一陣冷風灌進來,不禁打了個寒顫。
突然,所有馬匹都揚蹄嘶鳴起來,車廂一陣猛烈晃動,正在打瞌睡的蘇然險些跌了出去。楊錚見狀迅速奔來,大力牽住馬嚼子,大聲道:「別動,有偷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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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頭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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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4-4 17:26:45
第五十九章
突如其來的變故嚇了蘇然一跳,她本能地緊緊扣住窗框穩住身子,另一隻手摸到腰間的匕首,靜靜地蟄伏著。
刀劍的碰撞聲瞬間響起,楊錚大喝一聲,便加入了廝殺的行列。蘇然的心跳如鼓,幾乎快蹦出了嗓子眼,看不見外面的真實情況,卻越想象越害怕。
一刻鐘後,車門被當一聲踢開,蘇然刷地抽出匕首護在身前。一個蒙面男子出現在她的視線中,待看清車內只有蘇然一人的時候,他興奮地扭頭大喊了一聲:「在這裡!」
幾乎一瞬間,蘇然猛地撲了過去,她必須先下手為強!可就在匕首快要戳進身體的那一刻,卻被對方迅速側身躲開了,此人再反手一掌將蘇然的匕首打落在地,揪著她的衣領一提,扛到了自己的肩膀上。
蘇然又懼又急,手腳不斷地拍打他、掐他,甚至低頭咬他,那男子吃痛悶哼一聲,對著蘇然脖頸後一處穴位痛打下去,疼地她立刻縮起了身子。
意識到自己掙脫不了,蘇然只好對著不遠處正在酣戰的楊錚疾呼道:「楊錚!救命!」
楊錚聽見呼救,一腳踹開眼前的對手,不再戀戰,立即朝蘇然這邊追來,只是從四周不斷涌出新的敵人,拖住了他的腳步,使他無暇分身。
眼看著離楊錚越來越遠,周圍又沒有什麼可以幫助自己的人,情急之下,蘇然只得一把揪住蒙面男的頭髮,死命地拉扯,另一隻手無意間拽住了他的腰帶,順勢一拉,卻沒想到腰帶立刻散了開來,褲子沒走兩步就往下掉……
這一意外讓蒙面男子吃驚不小,趁他慌亂地去提褲子的時候,蘇然掙脫了他的另一隻手,膝蓋用力一拱,狠狠地撞在了他的肚子上!
那男子吃痛,本能地捂著肚子蹲了下來,蘇然雙腳落地又使出全力給了他一腳,手也不閒著,學著他剛才的動作,照著他的後脖頸處劈了一掌,強大的危機感激發了人的潛能,這套動作行雲流水一氣呵成,即使是這蒙面男是練家子也沒來得及防範。
爭取到了這段時間,楊錚也趕了上來,他揮舞著劍唰唰刺向蒙面男,對方只得勉強應戰,不出幾個回合就敗下陣來,眼看反撲無望,他只好收起攻勢速速撤退。楊錚沒有窮追不捨,他渾身上下也受了不少傷,尤其是虎口處撕裂了好大一個口子,他扯下腰間的布巾,將傷口三五下包紮了起來。
驚嚇過後,蘇然雙腿一軟跪坐在地,身子止不住地顫抖著,自己差一點就被擄走做了人質,甚至有可能被拋屍荒野,想想真是後怕。不知道這些人是什麼來頭,怎麼會找到自己的頭上。
「你可有事?」楊錚將盔甲脫下,披在蘇然的身上,握著她的肩膀晃了晃,關切地問道。
蘇然咽了一口吐沫,輕輕搖了搖頭,她本想說些什麼,卻發現牙齒打著顫,只好沉默著縮成一團。
「嚇壞了吧,我們迴車裡去……」話音未落,楊錚痛苦地悶哼一聲,拄著劍跌跪了下去,他的面色極其猙獰,大口喘著氣。
蘇然被他這個樣子嚇住了,張著嘴巴木愣愣地看著他。
下一瞬間,他突然用力將蘇然的頭往下一按,用自己寬厚的身軀籠罩著她,將她圈在一個小小的範圍之中。蘇然不解其意,抬起頭正準備問個究竟,卻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
楊錚的眼睛睜得大大的,失去了光彩,脖頸上的青筋凸起,嘴角的鮮血一滴滴流下,滴在了蘇然的臉上……
一支利箭嗖地劃過她的身邊。
緊接著,第二支、第三支紛紛飛過,密密麻麻的箭雨落在他們的四周,蘇然這才意識到,楊錚的背上已經插滿了箭桿!即使如此,他卻依舊保持著原本的姿勢,如石雕般屹立不倒。
蘇然哭了,她扯著袖子去擦他嘴角的鮮血,卻怎麼也擦不幹淨。她恨自己此刻什麼也做不了,只能無聲地留淚。絕望讓她的腦袋如千斤般沉重,昏脹的額頭抵在他的胸口,企圖支撐起他的身體,讓他輕鬆一些。
楊錚,這個剛剛弱冠的男子,在用自己的生命保護她!
熱淚決堤,滴在白皚皚的雪地上,瞬間成冰。
一陣馬蹄聲從身後傳來,伴隨著眾人的呼嘯,轟鳴般的聲音在蘇然聽來簡直有如天籟。衝鋒之人身披鎧甲,手持盾牌,踏雪奔來,即使他的面目隱藏在猙獰的盔甲之下,蘇然還是一眼就認出了他——秦襄!
恍惚間,她想起了一句話:「我的意中人是個蓋世英雄,有一天他會踩著七色雲彩來娶我。」也許緣分真的如此奇妙,上天的安排也驚人的相似,她的蓋世英雄總是踏雪而來,在她最脆弱的時候,給她帶來希望。
蘇然不再關心戰場上的拼殺,即使淹沒在滾滾濃煙和兵荒馬亂之中,她的心也是安定的,因為她知道秦襄就在她的身邊,用盡一切力量保護著她。
而此時,楊錚靜靜跪在雪地裡,喉嚨裡溢滿了血,說不出話來,他勉強睜著空洞的雙眼看著蘇然,嘴脣囁嚅著,像是有什麼話要說。
蘇然含著淚,扶住他的身子,不讓他倒下,只見他哆哆嗦嗦地從衣襟中掏出幾朵風乾的小花朵,花瓣已經微微泛黃。
這是蘇然送給他的,他家鄉的小雛菊。
這一刻,蘇然明白了他最放不下的就是年邁的母親。即使已經泣不成聲,她依舊點頭回應道:「我知道,我會照顧好你娘的,我發誓!」
楊錚眨了眨眼睛,原本因痛苦而扭曲的神色舒展了開來,那隻捏著花的手漸漸失去了力氣,花瓣片片飄零,落在冰冷的雪地裡,翻滾過猩紅的血泊,隨風無聲遠去。
天幕愈發暗沉了下來,雪越下越大。
「然然,回家了。」蘇然跪坐在雪地中,渾身凍得僵硬,世界仿佛突然安靜下來,從遙遠的天邊傳來一聲呼喚。
長長的睫毛上落滿了雪珠,蘇然睜著朦朧的雙眼,努力辨清聲音的方向。秦襄走到她的身邊,將她攬入懷中,用自己的體溫溫暖著她。
「回家吧。」秦襄親親她的額頭,重複了一遍。
「結束了嗎?」秦襄身上有濃重的血腥味,蘇然忍不住咳嗽了起來。
「嗯,都結束了,從此以後,還你一個太平盛世,我不會再讓你遭受今天的苦楚了,你會成為全天下最幸福的女人。」
秦襄抱著蘇然一路朝皇宮的至高處走去,鮮血染紅了腳下的道路,狂風將他們的發絲吹得翻飛,枯焦的宮殿淪為暗沉的背景,這座擁有百年曆史的皇城,在這一刻,迎來了這巍峨江山的新主人——
一位獨一無二的曠古明君,一位空前絕後的痴情帝王。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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