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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七 - 【重生之王妃溫涼】《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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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4-5 00:17:41
標題:
畫七 - 【重生之王妃溫涼】《全文完》
重生之王妃溫涼
作者:畫七
【
內容簡介
】:
回望顧溫涼一生,將一手好牌盡毀,癡心錯付,最後落得個如花年紀就香消玉殞,魂歸西天的下場。
誰知再睜眼,竟回到了三年前,這回她笑著接了那賜婚的聖旨。
前世的負心人進府求她回心轉意,她冷眼望著不置一詞。第二日便聽得他被惡狗咬斷雙腿的消息。
與此同時,她亦被那喜怒無常的禹王逮了問話,只聽他言語間滿是酸味:“你既接了賜婚的聖旨,就該安心待嫁,旁的外男皆不可理會。”
顧溫涼含笑:“自當如此。”
禹王咬牙,怒氣深沈:“那昨日為何還與你那表哥見了面?”
顧溫涼明眸皓齒,憶前世他戰衣染血,堂堂七尺男兒在她墓前泣不成聲,就覺得心軟得如水一樣。
男人越發狂躁:“本王問你話呢!”
顧溫涼皺眉道:“你過來。”
“過來讓我抱一下。”
於是,久經沙場的戰神王爺臉悄悄地紅了,權衡片刻,一把攬住心心念念許久的人兒,同時還不忘發狠念叨:“別以為本王稀罕你抱,你若再想著他,本王去擰了他的頭下來餵狗。”
一邊卻哼哼唧唧抱著怎麼也不肯撒手。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4-5 00:17:54
第01章 前世(一)
年後的京都還充斥著濃濃的年味,街頭巷尾掛著一串串喜人的紅燈籠,各種形態掛在樹枝欄桿上,被昨日夜裏飄然而下的簌簌落雪染上了一層霜白,時不時掉落下一兩塊冰屑下來。
大津朝的臣民們終於過了三年來頭一次安安穩穩的年,新皇登基,雷霆手段血洗之後,那些戰戰兢兢的大臣都安了心,一個個趁著年假縮在府裏好生修養避禍。
生怕當今聖上的斷頭刀伸到自家頭上。
這日,禦書房之中,擺著一盤對峙許久的棋局,旁邊擺放著兩杯上好的茶水,香氣裊裊升至空中蜿蜒出兩道白色水汽。
一男子身著金黃龍袍,俊美無儔的臉上斂去了素日的淡漠,望著剛踏進門的沈徹露出了點星笑意:“你來了。”
沈徹素來淡漠如寒冰的臉龐無波無瀾,漆黑如墨的發髻上還落著外間的小雪片,加之身披著森寒的鎧甲,越發顯得整個人有如那極北苦寒之地的冰雕。
面對著時隔一年多不見的皇兄,沈徹微微彎了彎嘴角,點了點頭,終於開口說了話:“皇兄有詔,臣弟自然不敢不遵。”
聲音裏尤還帶著多月來征戰的殺伐之氣,震得禦前總管的臉皮微微抖了抖。
沈唯卻是不理會這些,只是望著自己這個自幼出色的胞弟,滿腔話語竟說不出一個字。
“皇弟,你變了個樣子。”
沈唯細細掃過面前之人,最終才沈沈嘆了口氣道。
曾經名滿京都的戰神王爺,驚才風逸鳳表龍資,京城貴女皆數趨之若鶩,如今卻孑然一身滿目寒涼站在這禦書房之中,無所寄托無所期待。
如同一具行屍走肉!
沈徹這才斂下眸子,握著刀柄的右手緊了緊,聽到這話滿不在意地一笑:“能助皇兄一臂之力,是臣弟的榮幸。”
“回來就好,你的禹王府朕早早便命人收拾好了,與以前的擺設一般無二,你且住下。”
說完便引著沈徹入座到了那棋局旁,饒有興致地道:“離京前你我所留的殘局,可有興趣陪朕下完?”
而貼身伺候的禦前總管也極有眼力勁,撤了微涼的茶水換上了兩盞香氣四溢的熱茶。
爐子裏熏的暖香似是能浸到骨子裏去,沈徹聞到這略顯熟悉的味道轉眼去看那小巧的金香爐,目光微動。
“可是聞出來了?這是皇後慣愛用的,如今也擱到朕的禦書房裏來了。”
沈唯尊貴淩厲的氣勢都放柔了幾分,沈徹黑如井底的眸子才泛起層層漣漪:“皇嫂可還好?”
沈唯輕輕頷首,執了一顆白子,繡著明黃圖騰的廣袖撫過棋盤。
“前陣子太醫診出了喜脈,什麼也吃不下,吃了凈吐,這陣子精神才好了一些,你明日便能見著了。”
沈徹執子的動作一頓,露出一個真心的笑容,聲音含著絲絲感慨:“臣弟要恭喜皇兄了。”
“哈哈哈,你我兄弟,還說這樣的客套話。”沈唯褪去了平日裏冷血君王的樣子,笑得格外開懷。
小心翼翼踱步進來的禦前總管長歲步子一頓,行事越發的小心起來。
除了現如今在長春宮養胎的皇後娘娘,也唯有這個從邊疆苦寒之地回皇城的禹王爺能讓聖上如此開懷了。
畢竟是一母同胞的親兄弟,且傳言自幼親近,自然是不同些。
“阿徹……”沈唯落下一子,張口欲言,才喚了沈徹便不知如何開口。
“皇兄可想問些什麼?”沈徹的眸子如同窗外屋檐下的凍棱,寒氣四溢,隱隱間又壓抑了一抹隱藏得極深的情緒。
沈唯心裏苦笑一聲,他堂堂九五至尊此刻竟也得顧忌著斟酌謹慎開口。
生怕一年前那樣理智全無,遠走邊疆的沈徹再次出現。
窗外沸沸揚揚飄下了鵝毛大雪,宮道上和流動著彩光的琉璃瓦上很快就覆蓋了厚厚的一層,瞧起來格外的蕭索。
沈徹慢慢地挪回了視線,卻聽得對面的沈唯開了口:“皇弟你……也老大不小了,母後一催再催,你可考慮成家之事?”
“朕替你留意了幾家貴女,皆是靈動可人……”
沈唯觀望著自己胞弟的神情,闊別許久,他越發摸不透沈徹的性情了。
“皇兄,臣弟無意男女之事,一心只想護我大津國土,皇兄勿要再說了。”沈徹粗黑英氣的眉直皺,直接回絕了沈唯的話。
“你!”
沈唯頓時氣得棋也不下了,在禦書房裏來回走動,眉宇間隱有怒意。
“你讓朕怎麼說你的好?你莫不是還想著顧溫涼那女人?”
沈徹並未回話,一身寒意卻尤為的明顯,一對看不清神色的琉璃色眸子望過來,不置可否。
沈唯簡直咬牙切齒,對這個石頭一樣不開竅的胞弟無計可施,最後也只能望著窗外簌簌的落雪道:“朕未抄了忠國公府,已是看了你的面子。”
“……也當是全了我們四人間最後一些情誼。”
最後一句話落得極為輕,卻仍是擲地有聲,這暖和的禦書房內便陷入了一片沈寂,誰也沒有再開口說話。
正在這時,卻見門外的守衛高聲稟報道:“陛下,皇後娘娘身邊的丫鬟求見。”
沈唯的臉色才堪堪好了一些,無奈地瞧了一眼面色平靜像是與這世界隔絕了的沈徹道:“瞧著時辰,衣竹是叫人送了吃食來,許是知道你來了,怕你我聊得投機又忘了用膳。”
聞言,沈徹如獵鷹般的眸子望著門外,隱隱掠過一絲羨慕,心裏不知為何卻惶惶不安起來。
“勞皇嫂掛心了。”
隨著淡漠得能將人凍冰的話語落下,一個小宮女匆匆走了進來,手上卻並沒有拎著食盒。
“奴婢叩見皇上、禹王殿下。”那個宮女肩上還沈著些許白雪,見著殿裏的兩人,跪著行了大禮。
“免了,娘娘派你來是為何事?”沈唯見沈徹已偏頭望向了窗外,顯然對宮中瑣事全無興趣,只得問眼前匆匆忙忙而來的宮女。
“回陛下,剛剛娘娘得到忠國公府的消息……”
話還未說完,便見俊美的帝王陡然沈了神色,而那個始終冷著臉的禹王也望了過來。
那宮女頭伏得更低,咽了咽唾沫,將接下來的話硬著頭皮說了出來:“忠國公夫人一把火燒了半個國公府,拖著忠國公葬了火海!”
這句話如同平地一聲雷,炸得這禦書房裏的人都回不過神來,沈唯身為帝王,少有這般失態的時候,片刻後卻發出了一聲怒吼:“人呢?給朕救出來了沒?!”
那宮女身子一抖,聲音都帶了點顫意:“陛下,忠國公最後被救了出來,身受重傷,國公夫人是跳著進了火海……”
話還未說完,只聽得一聲巨響,沈唯偏頭一看,沈徹原本坐著的位置空空如也,而窗子則破了一個人形的大洞,以及,外面風雪裏的一個黑點。
沈唯只覺得一陣頭暈,手撐著書案退了幾步,喃喃低語道:“莫非真是阿徹上輩子欠了你的?”
“顧溫涼……”
窗外的冷風毫不客氣地灌進來,帶著肆意的風雪,發出嚎哭之聲,久久不歇。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4-5 00:18:07
第02章 前世(二)
連著三日不斷的鵝毛大雪,把整個京都落成了一個銀裝素裹的世界,除了一兩家的仆從掃開門前的落雪,天地一片寂靜。
在整個皇城中,就屬忠國公府大門口有些人氣了,大大小小的官員來了又走,國公府管事迎客的臉幾乎笑僵。
雖則淪為了整個京城貴族裏的笑柄,但破落的忠國公府依舊想維持住最後一絲臉面。
忠國公衛彬躺在床榻動彈不得,眼睜睜瞧著諸多同僚借著探望的名義如同耍猴一樣看他如今的模樣,氣得目眥欲裂。
被火焰灼傷的後背火燒火燎,如同幾萬只螞蟻在爬,卻又撓不得,那等鉆心蝕骨的滋味極為難熬。
顧溫涼從外頭三尺深的雪地裏飄到臥房,居高臨下地瞧著他如今的狼狽樣子,竟有些慶幸讓他從那滾滾濃煙與烈火中逃生了。
瞧著衛彬如今的樣子,她恨不得在他那血肉模糊的後背上捅上幾刀,可是她如今做不到。
顧溫涼閉了閉眼,將旁的情緒摒除開來,再不想看他這令人作嘔的醜陋樣子,只是輕飄飄的身體卻像是被鎖在了這個屋裏,離不了分毫。
屋裏藥味濃郁,有人挑了門簾進來,打破了屋子裏的死寂,同是帶來了一室的寒意。
一個全身素服的丫鬟抖了抖衣上的雪,長相清秀眉目溫柔是顧溫涼再熟悉不過的模樣。
那是從小伺候她的大丫鬟青桃,可眼下青桃怎麼會出現在衛彬的房裏?
外邊冰天雪地,青桃的手指凍得通紅,臉上卻依舊浮現出一抹溫溫柔柔的笑意。她掀開食盒的蓋子,從裏面拿出一碗黑乎乎的湯汁來。
那湯汁才一放在衛彬的床頭,整個屋子裏頓時充斥著一股子腥臭的怪味,那絕非是大夫熬出來的療傷藥!
顧溫涼被嗆得輕輕咳了一聲,卻緊緊地盯著青桃的一舉一動,輕飄飄的身子浮在空中,沒有任何人看得見。
她在漫天的大火裏,忍受著無止境的灼痛,醒後卻成了這幅模樣。
人不人鬼不鬼的,也不能控制自己的身體,就像現在,她離不開這間屋子,只能眼睜睜看著青桃將那碗黑如墨的藥汁端到衛彬的床頭。
“青桃……”顧溫涼飄到她的面前,看著素日溫婉的青桃眼底頂著的烏青,有些心疼,伸出的手指卻撫不到她的面龐。
“國公爺,該喝藥了。”青桃不顧指間傳來的灼熱感,端著藥碗對著有氣無力的衛彬道。
如清水的眸子裏暗暗沈沈,讓得她清秀的眉目染上一絲猙獰與憂郁,將眉宇間那分美感破壞得淋漓盡致。
“走開,你這賤婢!這不是傷藥,這藥裏摻了東西!快拿開啊!”
衛彬見著這三日來都準時送來的藥,眼底驚駭不止,當下就費力撐起身子揮向那碗藥汁,想打碎那藥碗。
每當喝下這藥後,全身皮膚都奇癢不止,還散發著陣陣惡臭味,沒被燒傷的皮膚輕輕一撓就要流血化膿。
他躺在這裏無人問津,嗓子喊破了也沒人搭理,好不容易來了個人,卻是顧溫涼那賤婦身邊的丫鬟。
衛彬再怎樣蠢也是名門之後,當即就猜想到了這是有人在幕後下黑手,想整死他給顧溫涼陪葬。
青桃皺了眉頭,緊緊護著懷裏的那碗藥,耐著性子勸道:“國公爺,您快把藥喝了吧。”
“不然……夫人會不高興的。”
最後一句話,青桃說得格外輕柔,聽在衛彬耳裏,卻成了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顧溫涼,什麼都是那個賤女人惹出來的!死了都不安分還得禍害我,果然是個喪門星!”
顧溫涼饒是再寒涼,聽了這話也是心若死灰。她為了衛彬,拒了禦賜的婚,被嚴於律己的父親掃地出門,淪為整個京城貴女裏的笑柄。
她與最好的朋友分道揚鑣,對將她放在心坎的人惡語相向,逼得他遠走邊疆。
事到如今,竟還落得個喪門星的稱號!何其可悲,她顧溫涼三年來的枕邊人,竟是這樣的貨色!
顧溫涼虛幻的臉龐上劃過兩行清淚,覺得自己的人生荒謬之極,到頭來卻是這麼個結果。
打破她思緒的是藥碗陡然落地的清脆響聲,卻見青桃腳邊那碗藥已然落了地,昏暗的房間裏進了一個人。
那人逆光而行,森寒的鎧甲帶著來自地府裏的寒氣,臉龐隱在陰影之下,有若索命的修羅。
顧溫涼見了這個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連串的淚珠滾落而下,嗚咽聲止也止不住。
“沈徹……”
青桃見了沈徹,畢恭畢敬地行了個大禮:“王爺,國公爺他不肯喝藥。”
沈徹一身堅硬的鎧甲,走動間碰撞著寒光刺得人眼花。
他淡漠地擺了擺手,聲音低沈還透著難以言說的嘶啞,如同生了繡的鐵器:“你下去吧。”
青桃順從地點了點頭,挑了門簾又回過身來欲言又止,最後還是開了口:“王爺,奴婢將小姐的骨灰清了出來,放在了正房的屋裏。”
這樣沒頭沒腦的話已然僭越,卻聽得顧溫涼心口發堵,青桃這才拿起地上的食盒頂著門外的漫天風雪走遠了。
衛彬見了猩紅著眼的沈徹,身子止不住的開始顫抖,牙齒都在上下打顫:“禹王爺,顧溫涼的死與我無關啊,我國公府好吃好穿的供著她……她還想拉著我去死……”
沈徹站在他的床榻前,如同在看一個死人,深若古井的眸子裏終於有了一絲波動,薄情的唇上下翕動:“衛彬,你勾結異黨,罪無可赦,皇兄依舊饒了你性命。”
“臣知道錯了……臣從今往後,必效忠新皇,肝腦塗地在所不辭!”衛彬像是看到了一線曙光,只要能活著,叫他說什麼都認。
沈徹見他涕淚橫流的樣子,厭惡地皺了皺眉,瞥了一眼窗外的飄雪道:“為了你,溫涼拒了父皇的聖旨。”
“你不好好待她,還敢犯上作亂。今日,本王便收了你這條命。”
滔天的兇戾與陰鷙撲面而來,沈徹默不作聲地抽出了手裏的長劍,黑沈的眸子鎖定了在床榻上蠕動的衛彬。
衛彬瞧這架勢也知死到臨頭,索性破罐子破摔,使出渾身的力氣叫喊狀若瘋魔:“哈哈,想我一條賤命,能搶了堂堂王爺的心上人,占為己有百般折磨,看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別提多有意思了。”
顧溫涼在半空中,心中卻再沒有悲傷之意,只是盯著那個高大落寞的背影,落淚不止。
當初那個沈徹,哪裏是這樣的啊?
沈徹立於兩側的拳頭捏得死緊,手中的劍落得飛快,溫熱的血液飛出來,濺了他小半邊臉。
他淡漠地用衣袖拭去,撩開了門簾,望著簾外簌簌的落雪,眼底泛著點點銀光。
顧溫涼飄到他的肩頭,卻無暇於這漫漫風雪,而是細細觀望他有若石雕的面龐,每一筆線條都被牢牢記在心底。
“溫涼,我一直搞不懂,他比我好在哪裏?”
“溫涼,賜婚的聖旨,是我去找父皇求來的。”
低語聲消彌在漫天雪雨裏,卻引得她淚流不止,哭得如同一個迷了路的孩子。
顧溫涼的眼前漸漸黑了下去,一股深入骨髓的無力感襲來,她閉眼前的最後一幕,是沈徹迎著雪光,露出硬朗的側臉。
一如當年。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4-5 00:18:19
第03章 重生
顧溫涼睜開眼睛的時候,眼角還兀自帶著一點銀光,心裏酸酸漲漲的不知是個什麼滋味。
一張清秀中帶了點喜意的小臉湊了上來,見到顧溫涼睜開的眸子,不由得輕笑出聲,如釋重負道:“小姐終於醒了。”
顧溫涼溫潤的眼瞳轉動幾圈,落在了那人尚還顯得青澀的臉龐上,喃喃道:“青……青桃?”
喉間幹澀得厲害,出口的聲音略顯沙澀,顧溫涼撫了撫喉間,春桃就已經手腳利索地端了一盞熱茶到了床邊。
顧溫涼這才覺出不對來。
她自己變成了那幅樣子飄在空中,旁人怎的看得見?
溫水入喉,從喉間到胃裏皆是一片暖意,顧溫涼捧著茶盞不動聲色地一口一口抿著,同時打量周身所處的環境。
身下綿軟的雲鍛如水般絲滑貼膚,忠國公府破落已久,莫說她一個徒做擺設的國公夫人,便是衛彬自身,床榻上所用之物也只是次一等的素鍛。
顧溫涼垂下眼瞼,那麼現在這是在哪?
還未等她想明白,便聽得外間傳來了不小的聲音,青桃先是擔憂地望了她一眼,旋即繃緊了下顎道:“小姐,想是老爺來了。”
說完,顧不得顧溫涼的臉色有些欲言又止地勸著:“老爺這幾日都抽空來看小姐,心底也是擔憂不已。小姐……等會子還是莫要再提衛公子了。”
顧溫涼睜大了眼睛,還未來得及問這話是什麼意思,便見得一人身形高大魁梧掀了簾子大步走進來,面上不慌不亂,只是那炯炯有神的眸子裏時不時閃過一絲擔憂。
待得瞧見了半躺在軟枕上的顧溫涼,臉色才堪堪放柔了一些問:“怎的坐起來了?頭可還疼?”
顧溫涼卻在見著來人的那一刻起就呆住了。
她三年前因拒了聖上的賜婚聖旨,被一向對自己疼愛有加的父親顧奕懷掃地出門,從族譜除名。
從此,有家不能歸,再沒有見過顧奕懷一面。
後來才知道顧奕懷為了保住公然抗旨的她,付出了怎樣的代價,真真是一夜白了發,再不復之前意氣風發的模樣。
兩顆碩大晶瑩的淚珠從泛紅的眼眶滑落而下,一路飛快地掠過白皙無瑕的側臉,而後滴落在繡著各種圖案的錦被上。
顧奕懷冷硬的面上現出一絲無措來,自己這嫡女雖然看上去嬌嬌弱弱實則性子極其執拗,骨子裏比誰都要較真,認準的事幾頭牛都拉不回來。
自從他們父女倆因為那個衛彬吵過之後,溫涼是見了自己轉身就走,這般落淚的模樣倒是許久沒見過了。
顧奕懷輕輕咳了一聲,將目光投向一旁伺候的青桃。
“將軍,小姐她才將醒過來,見了將軍怕是高興壞了。”青桃上前替顧溫良掖了掖被角道。
顧溫涼這才囁嚅著嘴角開口,聲音兀自帶著一絲猶疑與不確認:“爹……爹?”
顧奕懷的嘴角微不可見翹了翹,而後坐在了床沿之上,瞧著顧溫涼略顯迷茫的濕漉漉的眼瞳,疼惜地揉了揉她的頭道:“以後切莫再做這等傻事了。”
“溫涼,爹爹不會害你。”
顧奕懷說到這,感慨地嘆了口氣道:“爹爹不是說那衛世子不好,只是如今忠國公府不得陛下心意,越見頹勢。那衛世子品性不端,非你良配。”
說到了這裏,顧奕懷見顧溫涼仰著一張蒼白的小臉,安安靜靜乖巧的聽著自己的話,再硬的心都要軟了幾分。
更何況這還是夫人留給自己唯一的子女。
顧溫涼僵住了身子,爹爹這話她未死之前聽了無數次,次次嗤之以鼻不當回事,終於自己嘗到了苦果。
從未想過,有生之年竟還有機會再聽一次。
顧奕懷見她不說話,也不見像平常一樣反駁,只當是撞得狠了些,當下就伸出大手輕觸她額前纏了一圈的刺眼白布,話帶疼惜:“這幾日便好生養著,莫要與你那些不入流的朋友會面,賜婚的聖旨也要下來了。”
顧溫涼陡然睜大了雙眼,纖細的身子徹底僵硬下來,顧奕懷說的話一遍遍在腦子裏回放,如同炸開了無數朵煙花。
她真正做過的傻事也只有一件,恰是因為顧奕懷透露出來的聖旨讓她情緒失控,再加上有幾人的慫恿,竟然在顧奕懷的面前撞了墻。
額上腫了一個大包不說,更讓顧奕懷惹了當今聖上不快,更別提自己後來拒了聖旨,惹得龍顏大怒的事了。
如今想來,當真是件件荒謬之極。
只是現在到底是個什麼情況,顧溫涼還是有些不敢確認,到底還是忍不住輕輕問出了聲:“爹爹,我這是睡了多久?今日是什麼日子了?”
顧奕懷脊背挺得筆直,不假思索地道:“你昏了整整一日,今日是四月初十,再過幾日,你姨母家的嫡次女便要上京都來了,你前段時日可一直念叨著呢。”
顧溫涼抱著膝頭,卷翹的睫毛輕輕煽動,遮住了眼底盈滿的淚水以及所有情緒。
四月初十,再過五日賜婚自己與沈徹的聖旨便會由宮裏的宣旨太監帶到將軍府來。
自己卻回到了這樣一個敏感的時候,便是連老天都看不過去,給她一次重新選擇的機會嗎?
想到這,顧溫涼又憶起漫天風雪裏蕭索而立的男子,身著冰冷森寒的鎧甲,冷漠得如同極地的冰雕。
這道聖旨是他去求來的。
顧溫涼淺淺地笑了笑,兩側的小梨渦隨之浮現,美好得叫人生不出一絲褻瀆之意來。
“爹爹,我不會再做什麼傻事了。”滿腔的委屈和心事堵在喉間,說出口的也只有這麼幾個字。
重生這樣的事太過於駭人聽聞,莫說是顧奕懷這樣的鐵血將軍,便是顧溫涼自己,沒有經歷過也是斷斷不肯信的。
這樣的事,還是瞞著比較好。
顧奕懷聽了這話,摸了摸自己參差不齊的胡茬,露出了一個略顯僵硬的笑容,顯然還是不能完全放心:“你這樣說爹爹心裏就好受多了,那你且先歇息,爹爹還有些事,得了空再來看你。”
顧溫涼有些眷戀地蹭了蹭他伸過來的大掌,宛若一只幼獸,親昵之意溢於言表。
待得顧奕懷走了,青桃才淺淺地松了口氣,往顧溫涼身後再墊了幾個枕頭,好讓她能舒坦些。
“小姐,你今日好似變了一個人。”
顧溫涼擡眸,不明白青桃為什麼這樣說。
想是看穿了她的意思,青桃將那張雕花桌上的食盒取下來,從裏面拿出幾碟精致香糯的點心出來:“往日和將軍說話,小姐情緒總是極不穩定的,特別是提到與衛世子有關的事兒。”
許是怕她生氣,青桃說幾個字便要望一下她的臉色,見無什麼異樣才現出一個溫婉的笑容來。
顧溫涼望著自己蔥白的小手,想起幾年後幹枯得如同枯竹枝的模樣,心裏一陣翻湧。
既然得以重來一世,她便要好好地活下去,不讓悲劇再次發生。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4-5 00:18:35
第04章 挑撥離間
是夜,黑暗如同潮水湧進了大將軍府,於此同時帶來的,還有夜裏的點點森寒。
屋裏點了燭臺照明,角落裏雕著瑞獸的小金爐裏熏著不知名的香,散發著一股子藥味,不嗆鼻卻也不容忽視。
顧溫涼站立在那面光潔圓滑的銅鏡,亭亭裊裊,說不出的雅淡氣韻,目光溫和若水,水中又帶著赫赫風雪。
實則內心波瀾四起,銅鏡中映照出來的人兒膚若凝脂,明眉皓齒,略微笑一笑便現出兩個甜糯的小梨渦來,沁甜沁甜的如點了蜜一般。
這樣才像是個十五歲亭亭而立的貴女。
正是她三年前的模樣,手指還未因為浸泡在寒冬臘月的冰水裏而粗糙腫大,臉上也並未添上幾縷不該有的細紋,三年生不如死的日子就如同只是做了一場夢。
顧溫涼不動聲色垂下眼眸,被火海吞噬的灼心劇痛仍歷歷在目,那種撕心裂肺的掙紮與悔恨亦不能作假。
怎麼會是一場夢呢?
“小姐,可是在意頭上的傷口影響了容貌?”青桃手裏端著一碗藥汁,如同墨水般粘稠,屋子裏的藥味就更加濃郁了些。
顧溫涼瞧著她手裏那碗藥汁,不由得晃神,她仍是記得自己死後青桃給衛彬餵的那一碗湯藥。
青桃在用自己的方式替顧溫涼報仇。
青桃瞧著自家小姐的神色,以為說中了她的心思,當下就把藥碗放在一旁的桌案上,寬慰道:“小姐莫擔心,大夫說了這傷口淺,過幾日便好了,不會留下印子的。”
顧溫涼回過神來,心裏透過一陣暖意,嘴角淺淺地勾起,一雙耀眼的貓眼瞳彎成了淺月牙形,眸子裏像是承載了星辰北鬥。
“無事,只是瞧著這裹著的白紗,有些不習慣。”顧溫涼纖長的手指指了指額上的白紗道。
她自然知曉額上的傷口不會留下任何的疤痕,過不了幾日便會恢復如初。
青桃將藥碗給端起來遞給她,聲音中帶了一絲誘哄的意味:“小姐,吃了藥便好了,奴婢準備了蜜餞。”
說完,用勺子舀了一勺藥汁,裊裊的熱氣升起,不過片刻又消失不見,成功得讓顧溫涼眼角一跳。
她倒是什麼都能勉力一試,唯有這湯藥,還只含在嘴裏苦味便蔓延了全身,實在是叫人打心裏抵觸。
好歹捏著挺翹的瓊鼻喝了下去,澀人的苦一路從舌尖闖到了四肢百骸,她小臉揪成一團,連著吃了幾顆蜜棗才好受了一些,坐在木凳上閉目扶額。
青桃見那碗藥汁見了底,也是如釋重負地松了口氣,淺笑道:“小姐吃藥慣是難哄,每每都要王爺來勸才堪堪喝一些下去。”
她口中這個王爺,自然便是沈徹了。
說完,便端著空藥碗出了門,留下兀自失神的顧溫涼。
被人猝不及防提起他,顧溫涼倒也顧不得口腔裏蔓延的苦澀滋味了,只覺得心底的苦意如同水泡一樣上升,咕嚕咕嚕直響。
比那藥味還要濃烈數百倍。
是了,以往她但凡生了病受了傷,沈徹必是站在一旁冷眼瞧著,長身玉立面帶惱意,這個時候,若是她再耍小性子不肯喝藥,必然就是冷冷的一個眼風掃過來。
她自然是捏著鼻子乖得不能再乖。
塵封的往事一幕幕浮現在腦海裏,顧溫涼默默地用雙手捂住臉頰,些微的涼意沾染在指縫間,牽出了一室寒涼。
顧溫涼想,原來這些她一向不以為然的記憶,全被一點點記在心裏。
這次她受傷,沈唯兄弟沒一句話傳過來,想必也是被她的舉動狠狠寒了心吧。
特別是沈徹,知曉自己寧死不願與他成婚,怕是不知道在哪處借酒消愁呢。
不多時,青桃挑了門簾進來,臉上還泛著清淺的笑意,見了顧溫涼便道:“小姐,奴婢幫你把窗子關了吧?夜裏溫度低,可莫再著了涼。”
待瞧見顧溫涼點頭後,又道:“剛剛顯國公府來了丫鬟,說是衣竹小姐明日裏來探望小姐。”
顧溫涼聽到這個熟悉的名字,擡起了頭,一雙澄澈的眼眸盯住墊足關窗的青桃問道:“便只衣竹姐姐一人嗎?”
青桃頓了頓,半晌才點了點頭。
顧溫涼嘆息一聲,倒也不怨什麼,本就是她自己做了這等叫人寒心的事。
於是,一夜無夢。
待得第二日,天才將將放亮,顧溫涼就睜開了眼睛,細看眼瞳裏還有絲絲縷縷糾纏的紅血絲,顯而易見晚間並未睡好。
許是聽著了動靜,青桃帶著一幹子丫鬟端著洗漱盆具進了來,待得洗漱完,又端了早膳在食案上。
因為顧溫涼頭上的傷,將軍府的廚房特意備了清淡的藥膳,燉得軟糯無比,嘗起來有股子藥味,好在並未有藥汁苦味,顧溫涼這才勉強用了一些。
顧溫涼顧忌著自己重生的事,也不敢在青桃面前過多的表現出來,只得翻看屋裏的書籍了解一些東西。
而顯國公府嫡女秦衣竹進來時,正見到一身素淡的顧溫涼披著長發,坐在窗下,手裏拿著一卷舊書看得出神。
今日天色略顯陰沈,窗外的風一陣陣掠過,引得顧溫涼長發拂動,格外的恬靜美好。
直到她走到身邊,顧溫涼才覺出不同,從書中擡眸。見到是她,不由得放了書卷起身,笑意清淺:“衣竹姐姐來了。”
聲音還如以往那般甜糯,卻沒了那股子高高在上的仙氣兒,倒是讓秦衣竹有些意外。
“若是再不來瞧瞧你,還不知曉你會怎樣糟蹋自己的身子。”秦衣竹自然地牽住顧溫涼如玉的手,目帶關懷地望著她額前的白布。
“你也太胡來了些。”
顧溫涼卻是滿心感慨。前世這個時候,秦衣竹也是來瞧過她的,卻被她不知好歹地趕了出去,從此便很少見面了。
除了後來在封後大典上,顧溫涼作為忠國公夫人去覲見,也只得跪著行了個禮便回府了。
可饒是這樣,秦衣竹還是對她有所關照,正是這份上心,才讓得她在忠國公府撿了一條命,也保住了嫡妻的位置。
顧溫涼撫了撫額頭的位置,沒覺出什麼痛意來,想來是已經結痂快好了。
“是我太沖動了,勞衣竹姐姐掛心。”還不需顧溫涼使眼色,青桃已經備好了點心茶水,放在兩人案前。
茶香四溢,茶盞上方蜿蜒出兩道白汽,照得顧溫涼眼前都起了一片薄霧,對面溫婉而坐的秦衣竹都顯得模模糊糊,虛幻得很。
她捧起茶盞,小口小口地抿著,秀氣得很。秦衣竹瞧她這樣,懸在半空中的心總算放下來些許。
“你我之間,何須說這等客套話?”秦衣竹也只留著一個大丫鬟站在身後服侍,是以倒並不顯得顧溫涼的房裏擁擠,倒是空曠有余。
先前顧溫涼看過的書卷折了半頁痕跡,放在了桌上,秦衣竹不動聲色一瞥,旋即輕輕發笑起來:“這本遊記你竟還翻出來瞧?”
顧溫涼聞言,也往那泛黃的書頁上一瞥,有些赫然道:“你又不是不知曉我,閑時慣愛看這類書的。”
秦衣竹生得英氣,眉宇間又隨了顯國公府老夫人的大氣,倒是不輸那些嬌嬌媚媚的京城貴女分毫,且人緣也極好。
他們四人中,秦衣竹與沈唯慣來是不對付的,倒是自己與沈徹最是親近。
可世事弄人,最後走在一起讓顧溫涼瞧著便羨慕的,恰是這最不對付一見面便發生口角的兩人。
此刻秦衣竹聽了顧溫涼這話,笑得越見明媚:“還能有此閑情雅致,可見傷卻是好了。”
“前些日子府裏舉行了賞花宴,我得幫著些,聽聞你出了事又騰不出空來,只得叫了丫鬟過來,你可不許生氣。”
秦衣竹細細解釋道,神色間還有一抹極淡的不自然。顧溫涼了然,衣竹派來探望的那個丫鬟見了她將禮送上便客套了幾句,竟對著青桃說顧溫涼性子孤傲不尊聖上,故意惹得顧溫涼發怒。
現在想想,一個小小丫鬟,哪來那樣的膽子?不過就是受人指使挑撥自己與秦衣竹的關系罷了。
畢竟秦衣竹本人未曾親自來,出了這樣一件事,怕是再好的性子也免不得對顧溫涼生了惱意。
至於是誰插了手,且還對她的性子知根知底,顧溫涼眼瞼微垂,壓制住了眼底的漠然寒意,方才帶著歉意開口:“衣竹姐姐一番好意,卻叫我敗壞了,心裏當真是不好受的,幸得姐姐還願來瞧我。”
一旁的青桃聽了這話卻癟了癟嘴,溫婉的笑意全數隱沒了下去。
秦衣竹眼眸一沈,自然沒放過這樣的變化,意識到可能發生了自己不知情的齷齪,當下就沈聲開口:“可是發生了什麼事?”
顧溫涼見她問起了,也不推脫,她與秦衣竹數十年交好,倒是實在沒必要藏著掖著。
免得自己心裏不好受秦衣竹也心存不滿。
於是理了理思緒娓娓而來,期間秦衣竹的臉色也漸漸地沈了下去。
“我說怎的你突然性情大變,那丫鬟回來稟報時可不是這樣說的。”
顧溫涼笑了笑,那丫鬟說了什麼不用問便已心知肚明,不過是無中生有大力抹黑自己罷了。
只是這事,到底還是沒完。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4-5 00:18:50
第05章 不留情面
“你放心,這事我定要查個究竟出來。”秦衣竹星眸一厲,竟有幾分顯國公府老太太的風範。
顧溫涼輕笑了笑,只點了點頭,乖巧得很。
此番有人算計了她們二人,她自己定也是會把人揪出來的。往日許是她性子太淡泊,竟叫人這樣欺負到了頭上。
秦衣竹眼神才將將柔和下來,瞧她不爭不鬧的性子,越發心疼起來,嘴上更是忍不住嗔怪道:“你到底是個怎樣兒的想法?”
“今兒個一早我才到前院,便見到了大將軍,叫我好生勸勸你。”
顧溫涼擡眸,不必問也能想到顧奕懷一臉憂心忡忡的模樣,癟了癟嘴道:“爹爹叫衣竹姐姐勸我什麼?”
秦衣竹細細瞧她的表情,望見她眼底的一團烏青,再想起外間的流言,皺了眉道:“你莫不是真的心悅那衛世子的?”
“前些日子四皇子在我面前冷嘲熱諷好一頓,我前腳才與他理論一番,誰知就聽了你這的事。”
四皇子赫然便是沈唯了,他心眼小得如針尖一般,護短得很,聽說這件事後恨不得將自己皇弟的腦袋撬開來重新理順,免不得去刺秦衣竹幾句。
顧溫涼纖長的睫毛如同羽翼般垂下,在光潔的側臉上投下一小塊陰影,叫人看不出什麼情緒。
“衛世子?”
“姐姐不是不曉得,我與那衛世子曾有一戲言婚約,如今忠國公府日益破落,那衛世子也來府裏找過我幾次,我想著不做那等落井下石之人,便也見了。”
“誰知,卻叫得這事傳的變了個樣子。”
顧溫涼壓抑住從心底冒出來的厭惡,提起衛彬便是一陣犯寒,再不想同這人站上絲毫的幹系。
她的聲音軟糯又認真,瞧得秦衣竹心底發軟,忍不住揉了揉她的長發道:“你所說之事,我也聽說過零星半點,不過是一戲言,怎能當得真?”
“那衛世子的為人不行,雖擔了一個世子的頭銜,卻連你爹爹手低下的小將軍也不如。”
茶盞裏的茶葉泛著新綠,在水汽裏完全舒展開了葉片,上下沈浮。
顧溫涼心裏苦笑,這樣多的人都看清了的問題,她偏要不聽勸,一條道走到黑。
臨到頭來,不止自己一生淒涼,更讓爹爹一世英名全毀,沈徹披上戰甲鎮守寒關。
“你莫怪我說的直白,若是旁人,我必是不勸的。只是以你我之間的交情,我今兒個也不能袖手旁觀。”見顧溫涼神色恍惚又不置一詞,秦衣竹姣好的面容現出些焦急來。
顧溫涼這才猛的回神,撫了撫額苦笑道:“衣竹姐姐說得是,以後再不幹這等蠢事了,費力不討好。”
秦衣竹這才松了一口氣,撚了桌案上一塊水晶膏吃,感慨道:“這幾日真是忙得不行,今日算是在你這躲了會懶。”
聽了這話青桃倒是笑道:“衣竹小姐不知道呢,小姐昨兒個夜裏聽見你要來,自顧自笑了半晌呢。”
“這可是巧了,昨兒個夜裏,倒是有人遣人去我府裏找了我幾次。”
秦衣竹那雪白的帕子拭了拭嘴角,打趣地道。
不肖她說,顧溫涼也猜到了是誰,當下心底就泛起一陣陣漣漪,一雙嬌媚的貓眼瞳直直地望著秦衣竹。
“我尋思著後日去原音寺祈福,到時候趁機將那兩人也拉過來,你同七皇子好好說一番。”
“我聽得四皇子說起,這回七皇子算是氣得狠了,皇子府裏的東西砸了個幹凈。”
顧溫涼一怔,旋即抿唇輕輕笑了開來。
前世的沈徹最後變了個樣子,冷漠的叫人心疼。現在,倒還是那個動不動耍性子傲嬌的皇子。
“便聽姐姐的。”
待得秦衣竹閑聊了片刻,到了用午膳的時辰,秦衣竹便回了顯國公府去了。
手旁刻著青色描畫的茶盞已被撤下,青桃掀了簾子進來問:“小姐,奴婢給您煮碗紅棗桂圓羹吧,大夫說了可祛寒。”
顧溫涼漫不經心地點了點頭,心思全在後日的祈福上了。
也不知沈徹到底會不會去。
待青桃將紅棗桂圓羹端到了自己面前,顧溫涼還沈浸在這件事裏頭。
青桃覺得有些奇怪,自家小姐素日裏清淺有余,待誰都是溫溫柔柔的,實則什麼也不放在心上。
可自從撞了墻醒過來之後便時常沈思,時不時還淺笑一下,不時又淺蹙眉心。
“小姐,可以喝了。”青桃提高了一些聲音,顧溫涼才回了神,凈了手執起玉勺舀出一個白白嫩嫩的蓮子出來。
入口溫熱,滿口生香,蓮子的清香和著桂圓的軟糯,顧溫涼笑著道:“府裏的廚子手藝越發精益了。”
卻見青桃面色古怪,囁嚅著道:“小姐你忘了?這是七皇子送來的廚子,慣會做這些,只是小姐許久未吃過了……”
聲音漸漸弱了下去,顧溫涼這才記起還有這麼一件事,當下就垂下眼瞼,再舀了一勺放進嘴裏,指著玉勺的手指關節卻用力到泛出青白色。
她前世倒是真的沒發現,生活裏處處都是沈徹的影子,便是發現了,也只是淡淡一笑不當回事罷。
“日後每隔幾日,便送一碗過來。”顧溫涼面不改色,淡淡地吩咐道。
青桃自然是喜形於色地應下了。
午後小憩一會,顧溫涼悠悠轉醒的時候,有一個小丫鬟低眉順眼地進來稟報道:“小姐,驃騎將軍府的小姐來了。”
顧溫涼目光一凜,能來大將軍府看她的,估計也只有驃騎將軍府那位“口直心快”的庶出二小姐了。
揉了揉犯疼的額角,顧溫涼剛想開口,便見到一位清秀的人兒進了屋,見了她,笑得清甜:“溫涼,你可算是醒了。”
顧溫涼淡淡地點頭,卻見那文諄十分自然地坐到了床沿之上,握緊了她的手,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她額角上的傷口瞧,眼裏飛快閃過一絲快意來。
面上卻是分毫不顯,自責之意畢現:“都怨我與你說了那許多昏話,才使得你情緒失控去頂撞大將軍的。”
顧溫涼冷眼看著她做戲,更不像以往那般反過頭來安慰她。
不說驃騎將軍官職本就在爹爹之下,便是文諄,也不過是一個區區庶女罷了,上不得臺面。不過是機緣巧合之下搭了幾句話,誰知便叫她纏上了。
三天兩頭便到大將軍府來,惹得一眾人都認為她們玩得多好一般。
這且就不說了,這文諄心機深沈,意欲踩著她上位,每每與秦衣竹她們出去,必要粘著她。
想必那日大放厥詞的丫鬟,便是收了這文諄的好處了為她賣命了吧。
文諄身後跟著面色看起來不太好的青桃,想來是想攔又攔不住,又怕她再跟自己說些什麼話亂了心智,才著了急。
顧溫涼掙開了被文諄緊緊抓著的手,她皮膚細嫩,此刻手背已見了紅,她將一縷秀發別到通透的耳後,涼涼地道:“你既知道,為何還來找我?”
這下不止那文諄臉憋得通紅,就是站在一旁的青桃,也睜大了眼睛不敢相信這是自家那個溫良純善的小姐。
那個文諄如同被人捏了脖子的斑鳩,好半晌說不出話來,眼眸裏的情緒飛快閃動,才堪堪咬碎一口銀牙囁嚅道:“是……都怨我,姐姐怪我是正常的。”
顧溫涼性子雖然看似溫和平淡,不沾惹俗世塵煙,實則是懶得爭些什麼,與人為善並不代表任人宰割。
我對你好,你對我好,那麼顧溫涼也樂得多個閨中密友,可你不但不念著我的好還背後算計恩將仇報,那麼再溫順的兔子也要咬你一口了。
顧溫涼懶懶地從軟榻上站起身來,走到窗子下面,逆著光誰也瞧不清她的表情,卻能聽到她淡漠如同冰棱的聲音:“你那日與我說的衛世子一表人才心悅我已久,且並未把那戲言婚約當做兒戲。”
文諄心裏慌亂,不明白顧溫涼不過是撞了一個包,性情變化怎麼這樣的大。
莫不是知道了些什麼?
“溫涼你性情溫婉,冰雪聰明又出身大家,京城裏暗自愛慕的公子能排著隊,衛世子自然也是不例外的。”
顧溫涼輕嗤一聲,恐怕只有那個出身大家才是衛彬看中的吧?
虧得自己前世還傻乎乎的守著仁義,不惜嫁他為妻。
“這樣的話,也是你我能說的?”
“衣竹姐姐身邊的那個小丫鬟,是你的人吧?”
這話如同一聲驚雷炸響在平地,文諄渾身抖了一抖,旋即厲聲否認,聲音都尖利得變了樣:“溫涼你在說些什麼?這樣的話怎可亂說啊?我斷斷是做不出來那樣的事的,便是那丫鬟說了什麼昏話也不能疑了我啊!”
四月的風還帶著些微的涼意,吹得顧溫涼原就清明的腦子裏更是發寒。
她徐徐轉身,嬌嬌的貓眼瞳帶了幾許顯而易見的寒涼,竟叫人挪不開眼來:“你怎知那丫鬟說了昏話?”
青桃聞言,清秀的眉眼間現出深深的厭惡來,不動聲色站到了顧溫涼的身後。
早知道這驃騎將軍府的庶小姐不是什麼好人,沒成想竟這般惡毒。
果然上不得臺面。
那文諄頓時慌張地斂了僵硬的笑意,想說什麼又怕多說多錯,當真是百口莫辯。
顧溫涼瞥見她的樣子,宛若幽潭的心底有些煩亂,再開口自然是不客氣的疏離警告:“文諄,我與你並不熟。你的那些小伎倆,最好別出現在我眼前。”
“至於那落魄癡情的衛世子,你還是央著驃騎將軍看能不能坐了那世子妃的位置吧。”
說完,便隨手踱步到桌案前,瞧著掛在墻上的古畫,不再言語。
該說的已經說了,想來衣竹姐姐那裏,也是不會善罷甘休的。
文諄再怎樣,到底還是個十五六歲的嬌滴滴小姐,自然是受不得這樣明顯的諷笑,當下就掛不住臉,捂著嘴奔出了門。
她帶來的兩個小丫鬟自然也是匆匆尾隨。
這屋裏便只剩下顧溫涼和嘴張得能塞下夜明珠的青桃。
屋裏仍是燃著一股子藥香,顧溫涼敞開窗子,望著那文諄的背影,眼睛彎成了月牙形:“把爐子裏的香撤了,換上安神一些的。”
“是。”
又過了一日,顧溫涼頭上的包原就消了,只留下了一個疤,如今這疤也脫落了,長出了粉紅色的嫩肉。
顧溫涼斜臥在外間的羅漢床上,身上披了一件純白色的披風,襯出窈窕的身形,此刻美目微閉,想著秦衣竹前日子所說的廟裏祈福。
原音寺是帝京數一數二的寺廟,主持是頗有名氣的海慧大師,便連當今聖上都受其恩惠點醒過,更見其非凡。
青桃挑了門簾進來,身後還跟著一個俏生生的丫鬟,正是秦衣竹的貼身丫鬟。
顧溫涼睜開了眼,美目在那丫鬟身上一掃,紅唇輕啟:“衣竹姐姐是有何事?我記著你……是叫筍兒?”
那丫鬟生了一張喜氣的圓臉,別有一股子活潑的模樣,脆生生地回道:“正是奴婢。我家小姐叫奴婢來知會您一聲,明日早間用過早膳便可前往原音寺,老地方見。”
顧溫涼從床榻上直起身來,身上的被褥隨之下滑到了腰間。
“你只管回了你家主子,便說我定會赴約便是。”
待那丫鬟領了賞錢走了,顧溫涼才掀了被褥起身,轉身問青桃:“我記著有一條月牙鳳尾羅裙,放在哪了?”
“明日便穿那件兒吧。”
青桃倒是很快記起來,眨了眨眼睛回道:“姑娘放心,都好生收著呢。”
“小姐素日裏愛穿顏色素淡的,這鳳尾羅裙倒是嬌嫩,明日裏是什麼大日子嗎?”
顧溫涼一怔,一雙小手旋即輕輕拽住了月白色的衣角。
空曠的夜色裏像是潛藏著巨獸,唯有天空中一輪明月皎皎如洗,顧溫涼輕嗯了一聲。
眼前像是浮現了那個冰冷朗硬的側臉。
明日便能見著了,心情當真是不一般的微妙。
“以後再不氣你便是了。”
呢喃聲從唇齒間溢出,碾碎在夜色裏,只那聲音裏的嬌嗔之意分外惹人。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4-5 00:19:09
第06章 見面
原以為夜裏定是輾轉難以安眠的,誰知竟拿著書卷淺淺睡了過去。
清晨的第一縷寒氣消散,顧溫涼被屋外輕輕的腳步聲驚醒,伸手揉了揉眉心,再瞧了一眼蒙蒙亮的天色。
青桃這才挑了外簾進來,站了小半會去了一身寒氣,才笑著對顧溫涼道:“小姐醒得這樣早,可是被外間的小丫鬟給驚醒了?”
顧溫涼含笑搖了搖頭道:“也是時候該起來了。”
青桃清秀的臉上白凈得很,上面全是暖和的笑意:“小姐定是念著與秦家小姐的約定,才這樣早醒了來。”
顧溫涼聞言,笑容更盛了幾分,如同一朵灼灼而開的芙蓉,還帶著晨間未落的露珠,嬌媚又安靜。
青桃見狀,只拍了拍手,外間就有三四個丫鬟端著洗漱用具依次走了進來。
洗漱完後,顧溫涼才覺著自己殘剩的一些睡意盡數消了去,她攏了攏外衣,見到青桃手裏捧著一件嬌嫩的羅裙。
素來淡漠如水的心境宛若被投了一堆石子般,漣漪不止,甚至帶著一絲絲不為人察覺的緊張之意。
穿好了外衣,顧溫涼穩穩端坐在古凳上,瞧著銅鏡裏顯現出來的人兒,帶著絲絲涼意的手不由得撫上額間那塊淡粉色的印記。
瞧起來有些醜啊。
青桃在鏡中瞧見她的舉動,心裏一緊,嘴上試探著道:“小姐若是介意,等會子奴婢給你畫個小花樣遮了去?”
顧溫涼有些猶豫,她素來是不在意這些的。可就這樣去了,沈徹若是見著了,豈不是更覺得生氣?
她澄澈的眸子裏閃過一絲茫然,旋即還是輕輕頷首,應了青桃的話。
青桃配合著那月牙鳳尾羅裙仔細地挽了個飛仙髻出來,越發顯得顧溫涼清淡如蘭,純良非常。
正要替她簪上金鑲玉流蘇簪,卻聽得顧溫涼開了口:“用那支桃花暖玉簪吧。”
青桃先是楞了一下,懷疑自己聽左了,直到見了她肅然的表情,才不得不小聲提醒道:“小姐,這……這桃花簪您說過……”
不碰的。
顧溫涼不由得輕輕咬住下唇,有些懊惱。青桃說的的確是她的原話。
蓋因那朵桃花玉簪是沈徹所贈,一塊上好的玉頭上雕了兩朵栩栩如生的桃花,灼灼而綻,華美異常。
只是那時關於自己與沈徹賜婚聖旨的事已傳了出來,她哪裏還肯與沈徹多做接觸?巴不得遠遠離了才好。
這桃花簪最後雖還是收下了,回來就叫她丟在了箱底。青桃還曾勸過,卻叫她好生發了一通火,再不敢提了。
桃花本就有些纏綿的意境,更換況是並蒂而開的兩朵?
換做以前,顧溫涼說什麼也是看都不肯看上一眼的,上輩子也的確至死都未再見過這根簪子。
如今看了那流蘇簪,腦子裏卻清晰的記起了這麼件事來,仿若發生在昨夜的夢裏。
“昨兒個瞧見院裏的桃花開了些許,生得漂亮,我看著也歡喜。”顧溫涼聲音裏都帶了桃花的嬌脆,字字如珠。
顧溫涼態度轉變的原因,青桃是怎麼也不知曉的,卻也能按著自己的思緒猜出幾分。
到底是伺候了這麼久的近身丫鬟。
當下就笑了開來,應得比誰都快:“是,奴婢這就去取了來。”
原本青桃就覺得自家小姐太過純善,那衛世子虛虛實實的幾句話便要當真,險些真的一口應下了那樣的婚約!
饒是自己一個小小丫鬟,都覺得那是個無底的坑,忠國公府早便在京都顯赫圈裏銷聲匿跡,裏面的生活便是連個有錢的商戶人家都不如。
縱是小姐要遵循仁義之道,不想落井下石,可盡自己心意的方式那樣多,便是大將軍府多給些錢財都好,也不必叫小姐以身相許。
那衛世子若是真心悅於小姐,更該在聖上面前好生表現,掙得個實權也好。
可他偏只會在小姐面前裝各種清高之態,明知聖旨即將下來,還要胡攪蠻纏糾纏不清。
惹得小姐與七皇子鬧得不歡而散不說,更是破壞小姐與大將軍的感情。
著實可惡!
現在顧溫涼總算是有些開竅的苗頭了,青桃自然是喜不自勝。
簪上了那精致的桃花簪,顧溫涼的容貌越發叫人挪不開眼,眉心處也叫青桃描出了一朵小巧的桃花形狀,端是人比花嬌。
因為是早前天就約定好了的,出府的事宜自然是被安排妥當了。
顧奕懷得知是與秦衣竹去廟裏祈福,自然是沒有什麼話說,只叫青桃好生照料著,便不再說什麼了。
於是顧溫涼用完早膳便登上了馬車,一路行的頗為平穩,少有顛簸。
大將軍府與原音寺隔著不遠的路程,這個時期正是廟裏人多的時候,青桃便叫駕車的走去後山的路。
約莫一個時辰之後,馬車穩穩地停了下來,青桃掀開車簾的一條縫,外面的天已然大亮,卻帶了一絲灰蒙,周圍的樹枝葉都在顫動,涼風拂過,平添了一絲寒氣。
駕車的侍衛恭恭敬敬地道:“小姐,後山已到了。”
顧溫涼點了點頭:“我知道了。”
青桃瞧著天色皺了眉道:“小姐,這天怕是要下雨,山間更是寒冷,不若系件披風再下去吧?”
顧溫涼琉璃色的眸子澄澈異常,隨著青桃把純白柔軟的披風系在神色,手上抓緊了衣裳的袖擺。
青桃覺出異樣來,停了動作疑惑道:“小姐,怎的了?”
正要疑心自家小姐是否身子不舒坦之時,便聽見顧溫涼略帶遲疑的聲音:“春桃,我……我有些腿軟。”
“沈徹會不會……”
壓根就不會來啊?
可說出口的話卻變成了:“會不會又將我丟在林子裏啊?”
春桃一楞,旋即輕笑著安慰道:“殿下那時才七歲,頑皮了些,如今是斷不會再那樣的。”
原音寺後山是一大片的林子,裏面少有人經過,卻是他們四人碰面的地方。
顧溫涼七歲的時候便被沈徹丟到林子裏待了大半個時辰,被秦衣竹找到時哭得滿臉淚痕。
顧溫涼美目微閉,再睜開時已無波瀾,就著青桃的手下了馬車。
秦衣竹遣人來說的老地方,便是後山上的一片竹林,竹林前有一顆巨大的石塊,醒目異常,卻又因清幽太過而鮮有人駐足。
顧溫涼順著腳底的石子路前行了一小段,再拐入一條不起眼的小道,走了數百步便已看到了那塊巨石的輪廓。
隨著映入眼簾的還有幾個小小的身影,除了幾個面無表情的護衛,便只有一抹鵝黃色的倩影亭亭而立。
顧溫涼心裏咯噔一下,罕見的有些慌亂。
沈唯兄弟一個也未來。
待走到了近前,秦衣竹已笑著握了她的手:“手怎麼這樣涼?”
顧溫涼低垂著眼眸,眼神轉過一圈後收了回來,心底的失落被放得大了些。
“山裏的風吹的,等會子就暖了。”
秦衣竹這才放心,引著顧溫涼在早已鋪好的軟墊上坐下,這才又開口道:“今日倒是咱兩來得最早,且等等看,他們兩個莫不是又被政務拖住了?”
顧溫涼並未接話,只是無意識地揪著自己的衣袖邊,指甲泛成青白色。
哪裏是忙,明明是不願見到她。
沈徹現在只怕氣得食不下咽,哪裏會再來她這裏自取其辱?沈唯就更不用說,便是看在秦衣竹的份兒上來了,也必是要對她冷嘲熱諷一般的。
就如前世一樣……
可即便是前世,衛彬犯了那樣大逆不道之事,也只是接連被貶,連忠國公的名頭都還留著,若說不是沈唯手下留情,顧溫涼是怎麼也不信的。
越想越難受,顧溫涼淺淺蹙眉,卻被秦衣竹輕輕扯了衣角,後者一臉顧慮地開口:“溫涼,待會子四皇子若說了什麼話,你且不要放在心上。”
顧溫涼扯了扯嘴角,點了點頭,沈唯與沈徹是同胞兄弟,感情自然是極好的。
自己做出這麼過分的事,真要被狠狠說一通她心裏倒還好受些。
秦衣竹瞧她神色恍惚,與往日裏清清冷冷的模樣大相徑庭,又有些不放心地示意道:“喏,看起來真是來者不善。”
顧溫涼擡眸,眸光在前方百步之處狠狠定住,兩道修長的身影出現在了視線裏。
沈唯黑著一張俊臉走在前方,步履不徐不疾,眉宇間隱現不耐之色,穿著繡金線的祥雲袍服,姿態閑雅,銳利的眸光如同利箭。
顧溫涼卻無暇觀察他,全部的心神都放在了他身後數十步的沈徹身上。
只是,沈徹的臉色瞧起來比沈唯更嚇人。
顧溫涼心底湧上些微的雀躍之意,一雙美目流光溢彩。
他們人慢慢的走的近了,顧溫涼才細細打量著此時的沈徹,不同於披著寒森盔甲面若冰雕的記憶,而顯得鮮活無比。
他一頭墨發被松松綰起,如黑曜石般澄澈的黑瞳裏閃著一團不容忽視的火氣,一張如有刀雕的面容更是繃得死死的,帶著深重的怒意與怨氣。
顧溫涼默默地縮了下身子,一旁的秦衣竹顯然也註意到了,不由得輕咳一聲。
沈唯走到她門面前,帶著居高臨下的睥睨,隨之而來的話語也不是十分好聽:“本殿處理些事情,倒是叫你們等著了。”
旋即目光一轉,如刀的目光落在了顧溫涼的額間,瞧見了那朵嬌嫩的桃花,語帶譏嘲之意:“怎麼,既都撞了墻何必遮遮擋擋?這桃花倒是畫得出彩,怕是撞了桃花運?”
顧溫涼呼吸一窒,滿腔的寒意吸入鼻腔,直至心底,可也唯有淺淺苦笑一聲。
前世沈徹遠走之後,沈唯已成了權勢極盛的東宮太子,早就練就了不動如山的本事,也只是丟給她一句涼意十足的好自為之。
是以這樣火力全開的沈唯,顧溫涼倒還是第一次見到。
一陣風吹過,此刻一片死寂,卻是秦衣竹忍不住站了起來:“四皇子,何必這樣咄咄逼人?若是不想來便不來就是了。”
沈唯鳳眸一瞪,饒是秦衣竹都有些架不住。顧溫涼兀自站了起來,扯了一下秦衣竹的衣袖,清清淺淺地道:“殿下說得對,原就是我的不是。”
“只是我與爹爹生出些矛盾來,到底是家務事,還望殿下口下留情。”
言下之意便是沈唯多嘴了。
沈唯被這一句話噎了一下,袖袍一揮,倒也未再說些什麼,在軟墊上尋了個離顧溫涼最遠的地坐了下來。
如此一來,便只剩下沈徹一人斜斜倚在樹下,表情桀驁,周身充斥著生人勿近的氣息。
秦衣竹揉了揉眉心,提著裙擺走到他跟前,微微福了福身,試探著道:“殿下可要去軟墊上坐著?我叫丫鬟替殿下沏杯熱茶?”
平日裏相處倒不至於這般生疏,只是這位如今看樣子都不好招惹,一個不好就要被誤傷。
“你有事便與皇兄盡快說了,本殿就不過去了。”
帶著絲絲火氣的嗆人,沈徹的臉色著實談不上好看,秦衣竹踟躕片刻犯了難。
顧溫涼卻一步步走了過來,裊裊婷婷,貓眼瞳裏噙著水霧,一張桃花面上表情似喜似泣。
沈徹耳朵動了動,聽了動靜,強忍著淡定自若地扭過頭不去望她。
剛聽了顧溫涼撞墻地那天,他連夜裏翻墻進大將軍府質問的心都生出來了,最後還是委屈地歇了心思。
怕顧溫涼徹底翻臉。
他舍不得,也沒有那個真決裂的勇氣。
才強忍了三秒,還是默默地冷著臉看向了顧溫涼的方向。
沈唯穩坐在軟墊上,將這一幕收入眼底,忍了忍,還是沒忍住輕吐出幾個咬得重重的字眼:“沒出息。”
顧溫涼卻顧不了那許多,只覺得掩在寬袖下的手指都在細微地顫抖,腳下軟綿綿的像是走在雲端之上。
短短十幾步的距離,竟叫她生出一種走不到盡頭的錯覺。
好容易到了秦衣竹的身側,與沈徹面對面站著,卻發不出半點聲音來。
沈徹淡淡地掃了她一眼,先是瞥到了她眉間那朵妖異的桃花,聯想到沈唯剛剛說的話,心底的火氣更上了一層。
剛想故作冷淡地轉過頭去,卻瞧見了她如雲的發髻間那根精致的桃花玉簪,一時間有些回不過神來。
但也只是數秒的時間,沈徹便收回了目光,眼底的寒光與委屈交織著,矛盾地融合在一起。
早前都沒見她戴過,這會子卻戴上了,別以為這樣就能叫自己原諒她!
眉間還花了朵桃花,莫不是與顧奕懷對抗無果,將主意打到自己身上,好哄了自己去請父皇收回聖旨好成全她那段爛桃花?
做夢!趁早歇了這心思!
沈徹越想越覺得有這可能,心裏委屈得要命,表情卻越見倨傲。
氣氛越見寒涼。
林間起了一陣小風,秦衣竹頭痛不已,明明是叫人出來好生把話說明白的,怎麼就成了這等如同仇人對峙的畫面?
此刻若不說明白,待溫涼接了賜婚聖旨,矛盾豈不越發大了?
秦衣竹剛想開口,就見到身邊嬌嬌俏俏站著的顧溫涼伸出了一只修長的玉手,在沈徹驚愕欲絕的眼神中朝他的臉上摸了上去。
當下也瞪大了眼睛不知該作何舉動。
沈徹早在顧溫涼手伸過來時就已經傻了,腦子裏如同在放過年的鞭炮一般,轟鳴不止。
如玉的手貼在臉上帶著微微的涼意,他一雙幽深的黑眸中閃過一絲明顯的慌亂與猶疑。
這,也是顧溫涼的懷柔手段?
顧溫涼自己回過神來也是有些不知所措,一見到沈徹的樣子便想起了前世,他獨身立在漫天飛雪中,只露出一個寒涼的側臉。
她就忍不住輕撫了上去。
手下的皮膚光滑,還時不時抽搐一下,肌肉抖動的尤為明顯。
顧溫涼與沈徹深幽的眸子對上,面面相覷。
顧溫涼心裏忍不住抖了一下,旋即淡定地將那只有些僵硬的手抽了回來,面上慢慢地染上了一層嬌粉。
她艱難地咽了咽喉嚨,半咬著下唇道:“你臉上……方才,有只黑蟲。”
目光卻慢慢地收了回來,不敢再看他,幽潭般的心底更是羞惱。若是等會再做出什麼怪事來,她自己臉面全要丟光。
沈徹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半邊臉,觸手微燙,當下英氣的眉毛微微一抖,怒聲道:“本殿臉上幹凈著呢。”
“真有蟲子你不會說一聲?若是旁人,你也要這般摸了去?你有沒有一點……”
余下的話還未吼出口,便見顧溫涼澄澈如夜明珠的眸子直直地望過來,沈徹到底還是說不出口,聲音漸漸低了下去,眼神全是委屈與悲憤。
恨恨地轉過身去,心頭如同哽了一根刺,怎麼也咽不下這口氣。
對自己這般也就罷了,莫不是那衛彬臉上沾了什麼東西,她也要親手取了下來不成?
沈徹想想那場景就覺著怒火狂炙,幾乎要慪出一口老血來。
顧溫涼瞧他這般惱羞成怒的模樣,倒是將仍在微微瑟縮的手掩在廣袖之下,悄悄彎了眉眼,白皙如玉的臉龐上現出兩個甜甜的小梨渦。
沈徹看直了眼,沒出息地微紅了臉,喉結上下狠狠滾動了一圈。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4-5 00:19:25
第07章 不要臉的衛世子
就在顧溫涼有些窘迫的時候,秦衣竹輕輕咳了一聲,想來也是受不住這樣的氣氛。
“乘著還未下雨,咱們去吃些點心墊肚子,等會子再去廟裏祈福。”秦衣竹擡眼瞧了瞧天色,對著顧溫涼與沈徹道。
沈徹才將暗罵自己不爭氣,正愁沒有臺階下,秦衣竹這樣一說,順勢道:“既然來都來了,本殿也不與女子一般計較。”
說完,輕哼一聲,直直地與顧溫涼擦身而過,面不斜視地朝那鋪著的軟墊走去。
顧溫涼瞧著這樣的沈徹,溫潤的眼瞳裏沁出絲絲縷縷的笑意,襯得她越發清淡如蘭,舉手投足皆是風景。
若是自己不再和前世那般愚昧,沈徹是否也一直都是這般模樣?瀟灑肆意,瞧自己的眼裏全是光亮。
沈徹可以放緩了步子,想著再給這個不識趣的女人一個解釋的機會,誰知等了半晌,跟在自己身後的竟是松了一口氣的秦衣竹。
當下就黑了臉。
而顧溫涼才從自己的思緒裏回過神,就觸到了沈徹滿是不善的眼神,還未來得及開口詢問,便聽到惱羞成怒的怒聲:“傻楞著幹嘛?還不跟過來?!”
她察覺到這話裏些微的咬牙切齒,忍不住輕輕漾開了笑意,聲音如同這林間徐徐的涼風吹蕩開來:“嗯,這就來了。”
意識到自己又忍不住去主動搭話,沈徹淡漠的面上雖努力保持著不動如山,心卻哇涼哇涼的碎成了一片片。
有些煩躁,想摔東西。
為了表現自己的怒意,沈徹緊挨著自己的皇兄坐下,這樣顧溫涼便只能與秦衣竹坐在軟墊那頭。
誰知沈唯涼涼地瞥了他一眼,將手裏握著的小巧酒杯裏的酒液一飲而盡,眼裏滿是恨鐵不成鋼,壓低了聲音道:“你來時路上是怎麼說的?”
沈徹正屈尊紆貴地為自己倒了一小杯酒,聽了沈唯這話,動作一頓,旋即狠狠咬牙。
一路上想的都是顧溫涼再怎樣哭鬧都要置之不理,叫她知曉自己的憤怒,一路走一路下決心。
可誰知真一見了人他就心底直冒酸泡泡,止也止不住。
這也便算了,也不知顧溫涼是不是被撞壞了腦子,一上來就摸他的臉,美得他找不到東南西北。
好容易守住了心緒,借著這事吼了她一兩句,可一瞧見她嬌嬌柔柔的眼神,恨不得再將臉送到她面前去才好。
沈徹飲下一小杯美酒,入喉辛辣,眼神有些飄忽,嘴上卻很堅定地道:“我自然記得,等會定不理會……”
她字還在喉間未曾說出來,便見到顧溫涼理了理衣裙,柔柔坐在了他的對面,沖他甜甜一笑。
於是嘴裏的那個字在嘴裏轉了幾圈,卻怎麼也吐不出來了,惹得沈唯鳳目一斂,鄙夷之意不肖多說。
顧溫涼卻全然不知他兩所說之話,秦衣竹命丫鬟婆子裝在食盒裏的點心茶水被一一端放在軟墊上,點心的甜糯香氣一下子就彌散在空氣中,誘人得很。
顧溫涼不動聲色地撫了撫小腹,覺得腹裏有些空,早間沒心思用早膳,這會子卻有些食欲了。
青桃知她的心意,將素凈的帕子遞到顧溫涼的手上:“小姐早膳用得少,吃些點心墊墊肚子也好。”
顧溫涼撚了一塊做得極其精致的桃花膏,透著亮光似乎還能看見裏頭的細碎花末,入口便化,甜糯非常。
秦衣竹瞧她彎了眉眼,不復素來淡漠的模樣,也跟著輕笑出聲,有些得意:“如何?我府裏做點心的廚子可是一等一的出色。”
顧溫涼點了點頭,用幹凈的帕子拭了嘴角,方才開口道:“衣竹姐姐府裏的廚子自然是好的。”
這話叫沈徹聽了,不由得輕嗤一聲,默默灌下滿滿一杯的酒水,肚裏火燒的辛辣,卻抵不過心上蔓延開的涼意。
果然,自己特意找的廚子專做這些小吃食,她怕是壓根就沒在意過。
越想越心灰意冷,沈徹一雙晶亮的黑瞳幽深如打翻了的墨硯,瞧不出什麼表情來。
林間的風越發的大了,秦衣竹見狀提議道:“不若現在去廟裏?等會子下起雨來還有個躲雨的地方。”
顧溫涼站起來身,擡眸望向變得有些灰蒙的天空,烏雲堆了一層又一層,空氣也變得有些悶,壓得人心口喘不過氣來。
決定了之後,四個人都站起了身來,沈唯與沈徹走在前頭,秦衣竹攜了顧溫涼離他們兩三步的距離。
秦衣竹悄悄地扯了顧溫涼的袖口,顧溫涼感覺到動靜,偏頭望向秦衣竹,卻見她白嫩的指尖指著前面不遠處沈徹的背影,朝她擠眉弄眼。
多年的閨中密友,顧溫涼自然是明白她的意思,無非就是問沈徹可是消氣了。
顧溫涼失笑,只能咬著下唇搖了搖頭,交疊的手中沁出些濡濕,頗有些苦惱。
她素來淺淺淡淡,對什麼都不怎麼放在心上,能不說話便不說話,如今雖重生了一回,卻仍是不知該如何同沈徹解釋這件事兒。
又怕越解釋越錯,徒惹得他更不開心。
真真是不知該如何是好。
秦衣竹見狀,也唯有淺淺嘆息一聲,若是旁的事,她還可調和調和,可這種事,怕也只有他們兩個才能說個明白。
一路無話,靜寂得只能聽到林子裏頭飛鳥撲棱著翅膀嘶鳴的聲音,長長的尾音回蕩在小道上,徒添了一絲淒厲之感。
又拐進一條小石子路,眼前豁然開朗,一座恢宏的寺廟躍然於眼前。
原音寺主要分為三大殿,前兩個大殿裏熏著叫人安寧的佛香,殿前人頭攢動,一眼望過去都是人海。
沈唯與沈徹自是不會去與百姓爭位置的,才到第三座大殿門口,便有一個小和尚雙手合十,也不說話,只是笑著給他們幾人引路。
顧溫涼美目流轉,腳下的步子不急不慢,盯著前頭沈徹高大的背影和散落在肩頭的墨發兀自出神。
冷不丁前頭的人突然就止了步伐,顧溫涼走了幾步就撞上了一堵肉墻。
她下意識地捂住自己額前的位置,眼眶有些發紅,一雙妙目與那肉墻的主人直直對上。
秦衣竹疑惑地開口問:“溫涼你今日怎的了?可是身子不舒服?”
不怪她這樣問,實在是顧溫涼往日的性子是絕出不了這種錯的,前頭的人停了下來,她恨不得隔著數十米就停下來才好。
顧溫涼眼瞼微垂,捂著光潔的額頭默默退了兩三步,聲音倒是一如既往的寧靜:“一時走了神,不礙事的。”
沈徹也覺出顧溫涼今日有些不對勁,與一旁的秦衣竹對視一眼,雖沒說話卻也皺起了眉心。
沈唯見了這一幕,鳳眸裏閃過一絲不耐煩,但轉眼看到沈徹那暗自擔心又強忍著的模樣,氣不打一處來。
顧溫涼這等女子雖容貌生得是好了些,卻並非艷冠京城,且待誰都是一副冷冷清清的模樣,也就沈徹那個傻小子急巴巴地湊上去。
還不是給人拒絕得那樣徹底?
以死相拒,這是有多瞧不起皇族?有多瞧不起只差將心捧到她面前的沈徹?
想到這裏,沈唯眼底飛快掠過一絲戾氣,再開口時語氣自然十分不耐:“到底還走不走了?”
顧溫涼沖著他歉意地淺笑,倒讓他一時不好再嗆聲。
畢竟伸手不打笑臉人。
待到了大殿裏,佛音陣陣,每尊佛像都造得極為逼真,或慈眉善目,或正襟危坐,或淺笑不語。
顧溫涼心底驀地安寧下來,覺得這些佛像都有了些靈性。若是在前世,她是萬萬不信這等字事的,可自身經歷了重生這等無法解釋的異象,就不得不心存了幾分敬畏之意。
佛像前有供香客跪拜的大蒲團,殿裏人不多,皆是些貴婦人,其中幾個顧溫涼都瞧著面熟。
秦衣竹在一個蒲扇前輕輕跪了下來,對著眼前高大的佛像,虔誠地閉上眼睛。
沈唯與沈徹則是隱與一側的陰影中,目光無甚波瀾,他們身為皇族,有著血脈裏的驕傲,自然是不信這些的。
顧溫涼表情變得有些嚴肅,就著身下的蒲團理了衣裙跪了下去,學著秦衣竹那樣,閉了眼睛。
自然看不到沈唯與沈徹訝異的表情。
她將心頭一切雜念摒棄,心中輕念:此生唯有兩願,一願爹爹親友身體安泰,二願歲月靜好,不負良人。
佛像前燃起的香燭火光映在顧溫涼的臉上,顯得她越發純善溫和,如同一塊澄澈的暖玉,散發著皎皎的光澤。
而陰影處的沈徹負手而立,淺蹙眉心,銳利的目光恨不能在顧溫涼筆直的後背上灼出兩個洞來。
“倒想不到顧溫涼這樣的人還信起佛來了。”沈唯修長的食指點著下顎,若有所思。
沈徹聞言,卻猛的擡頭:“皇兄也覺得今日她不太對勁?”
沈唯大力地拍了拍胞弟的肩:“怕不是真被那衛彬迷昏了頭,寄希望於漫天神佛了吧?”
顧溫涼這樣清心寡欲的人兒,一不求姻緣,二不求富貴,如今都開始拜佛了,可不是蹊蹺得很?
沈徹聽了這話,眸子裏的亮光熄掉了一大半,卻仍是強撐著沒有說話。
“皇弟,這京城中傾心於你的大家閨秀不在少數,不若去請父皇撤了那聖旨罷?”
沈徹心裏的一團火流入四肢百骸,又帶著點點的寒意匯集到胸口位置,酸脹得發疼。
休想!
緩緩吐出心間的一口郁氣,沈徹剛欲冷著聲音開口,便見到顧溫涼已從那蒲團上起身,朝著他們這邊走來。
顧溫涼才走到他們身旁,便見到另一側的秦衣竹也帶著滿足的笑意款款而來,見了她便輕笑:“溫涼竟也拜起佛來了。”
雖是一句無關緊要的玩笑話,顧溫涼仍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剛想岔開這話題,便見秦衣竹面上的笑容慢慢消融了去。
順著秦衣竹的目光望過去,顧溫涼清淺的眸光一頓,面色也漸漸沈靜了下來。
踏進殿裏的赫然便是一身白衣素凈的衛彬。
這是顧溫涼自重生來第一次見到衛彬,這樣熟悉的面孔,曾經朝夕相處的枕邊負心人,如今雖面帶青澀,卻仍成功令得顧溫涼僵了身子。
衛彬自然也註意到了他們一行人,當下越發的目下無塵想吸引住顧溫涼的目光。
雖然七皇子的面色陰沈如水,可他想一想如今的境遇,仍是硬著頭皮走了過去。
“臣見過四皇子、七皇子殿下。”衛彬拱了拱手,一臉的溫潤笑意,自認為是臉上的表情毫無瑕疵,定會使得顧溫涼下定決心嫁給自己。
七皇子越是惱羞成怒,越發顯得他沈穩有度。
顧溫涼透過眼前之人風度翩翩的皮囊,瞧見了裏頭那個滿是算計的靈魂。
同床共枕三年,日日煎熬,受盡屈辱。
如今竟還故作姿態想叫她再跳一次火坑!
顧溫涼宛若琉璃的貓眼瞳裏投射出灼灼的怒焰,有若實質,再是波瀾不驚的心境此刻都被氣得身子微微顫抖。
在旁人看來,卻完全是另一回事。
沈徹如鷹般銳利的視線直射在衛彬臉上,實在不明白自己哪點比不上這樣一個無所作為的偽君子?
竟叫她眼也不眨地望著失神不已!
衛彬宛若沒瞧見沈徹警告的眼神,心底卻有著一股子從所未有的成就感。
七皇子的心上人,如今滿眼的全是自己。
秦衣竹冷了俏臉,冷冷笑了聲:“衛世子竟也來寺廟裏拜佛?”
衛彬沖著顧溫涼回了一個溫潤的笑,這才娓娓道來:“今日來替家母還願,不知竟還能遇到兩位殿下,秦姑娘和溫涼也在,倒真是緣分了。”
稱秦衣竹為秦小姐,倒是毫不忌諱地叫顧溫涼的名,其中親疏,一聽便知。
佛前有小和尚敲著木魚的聲音遠遠近近虛虛實實,顧溫涼慢慢地回了神,雙目裏的寒氣一點一點凝聚起來,直至盛滿。
沈徹聽了這話,心裏卷起滔天巨浪,顧不得旁的,只微瞇了一雙鳳眸,劍眉微微上挑,扯出一個不屑的弧度。
“本殿倒不知衛世子不要臉到了這樣的境地,溫涼名諱也是你能直呼的?”
字字從薄唇中吐出,帶著難以承受的寒意,令得衛彬一楞,旋即偏頭望向顧溫涼。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4-5 00:19:40
第08章 請願
“殿下不知,臣與顧小姐算是遠房表兄妹關系,私下裏慣是這樣稱呼的。”
衛彬聲音不疾不徐,如同雨打過屋檐的溫潤之聲,落在顧溫涼耳裏卻只有滿滿的厭惡。
沈徹聽了這話大怒,一雙鳳眸裏的火光瀲灩,顧溫涼清楚地瞧見他垂立在身側的雙手緊握了握,隱約可見虯龍般的青筋。
一句私下裏倒是引得在場人表情各異,衛彬清潤地笑著,面上的表情絲毫不變,實則心底也是直打鼓。
他沒有辦法,從文諄那裏得來的情況叫他不得不給顧溫涼下一出猛藥。
他只要稍稍顯露出與顧溫涼不同尋常的關系,沈徹必定動怒,畢竟誰也無法忍受臣下覬覦自己的意中人,哪怕只是口頭上。
而以沈徹的皇子身份,一旦以勢壓人,自己再委屈一時,顧溫涼必定顧忌著心底仁義之道,出言幫他。
這樣一來,沈徹與沈唯必定不滿,再加上顧溫涼撞墻之事,誤會已深,他就不信沈徹還能再忍下去。
只要賜婚聖旨沒下來,這事便尚有余地,他的婚事成為忠國公府能否再度輝煌起來的關鍵。
所以,他必須要這樣做,別無選擇。
沈唯漫不經心地瞥了一眼衛彬,不屑之意表露無疑,鳳眸微瞇道:“衛世子當真好心思。”
所謂旁觀者清,他這個局外人自是將衛彬的意圖瞧得清楚,就是不知這兩個當事人如何說了。
衛彬心下一凜,越發的謙卑起來,心裏暗嘆,四皇子不愧是最有望坐上儲君之位的皇子,心思明銳,自己的意圖竟在這樣短的時間內被看了個清楚。
沈徹如何不知曉沈唯是在提醒自己,心底的火一點一點熄下來,化作盡數的無力與頹然,甚至帶著一絲自己也說不清道不明的委屈。
只是因為,自己身旁站著的女子亭亭裊裊,未發一言。
顧溫涼卻是憶起了前世諸多的事,再回過神來時,已經陷入了一片詭異的沈默中。
清冷的眼眸裹挾著混沌的色彩,叫人看不真切,她低下頭,瞧著自己嬌嫩的裙邊,有些煩悶。
好好的與沈徹出來,怎麼這樣倒黴撞上了這樣一個偽君子,好生敗壞興致。
見她不說話,衛彬的笑容更盛了幾分,剛欲再說些意味不明的話,卻聽得一沁冷的聲音,如同寒冬臘月裏的簌簌落雪,飄然而至:“衛世子何時與我私底下見過?”
“我只統共見過世子兩次,一次世子來府上拜訪爹爹時,確與我閑聊幾句,還說些子我與世子有表兄妹關系,好是令人費解。”
“再就是世子前陣子突然進府,硬要說什麼婚約之說,不過是長輩間的一句戲言,爹爹隨口說之當個笑話。”
“世子還莫要喚我名了。”
輕輕巧巧的一番話,讓原本一臉笑意的衛彬白了臉,溫潤的笑意再也保持不下去,一雙眼睛死死地盯著顧溫涼,壓根想不明白。
秦衣竹站在一旁,這才終於松了一口氣,冷笑道:“世子還莫要在這混淆視聽,若還要還願,便去吧,我們也要回了。”
衛彬垂下眼瞼,越發顯得落寞。顧溫涼瞧他惺惺作態的樣子,眼底滿是不耐,偶爾還露出一縷憐憫之意來。
對前世自己的憐憫。
沈徹同樣楞了一會,竟覺得顧溫涼的聲音如同天宮裏的仙樂般,虛幻而不真實,心底的各種湧動的情緒皆是戛然而止。
直到看見那衛彬咬牙躬身抱拳,氣息都有些不穩:“臣這便告退。”
“站著。”沈徹英氣的劍眉緊緊皺著,而後踱步到了他的跟前,居高臨下地望著維持著躬身抱拳動作的衛彬。
“望世子自重,再去肖想不該肖想的人,本殿不知會做出些什麼事來。”
他聲音壓得極低,又穩穩地落入了衛彬的耳裏,後者表情一下子變得有些猙獰,觸及沈徹叫人生寒的目光,除了打落牙齒和血吞,也無甚辦法。
沈徹這才心情大好地負手回到顧溫涼的身側,衛彬最後瞧了一眼,便見他們兩個並排而站,眼底都落著光亮,瞧著如同一對天造地設的璧人。
腳下步子一頓,而後頭也不回地出了這座大殿,步履不穩。
悠悠的鐘聲蕩氣回腸,顧溫涼瞧著殿外的天色,微微蹙眉:“怕是要下雨了。”
誰料秦衣竹倒是心情正好,挽了她的手臂道:“好不容易出來一趟,溫涼陪我去請願樹下走一趟吧?”
顧溫涼自是不會拒絕,只淺笑著彎了眉眼,偏頭問兩位身份顯貴的兩人:“你們可要一同去?”
沈唯倒是意味深長地瞧了顧溫涼一眼,而後將目光轉向沈徹。
“那便一同去吧。”沈徹嘴角扯著淺淺的弧度,極力嚴肅都忍不住心底冒出的泡泡,自然是要跟著顧溫涼身邊的。
先前還以為顧溫涼真沒點良心默認了那衛彬的話,慪得半死,誰料竟來了個反轉。
看來這個衛彬在溫涼心中,也算不上多重要。
沈徹如鷹般銳利的黑眸越見柔和溫醇,瞧著顧溫涼單薄柔弱的背影,暗暗下了決定。
還是早些將婚事定下來的好,不然這樣子拖著,等得他心焦。
保不準哪天又叫什麼小人盯上了!
幾人去了後院,一棵高聳入雲的巨樹直直聳立,樹冠直指蒼穹,繁茂的枝葉間掛著一束束紅綢,紅綢下方皆垂著一卷小紙條,上面寫著請願之人的祈求。
風一吹,樹葉朝著一邊飄,簌簌作響,天色越發的陰沈下來。
也正是因為這樣的天氣,今日來請願樹下請願的人少了許多,偶有一兩個,也是掛了紅綢就匆匆離去。
秦衣竹吩咐丫鬟去一個老主持那取了四條紅綢,每人一份。
沈唯瞧著手上的紅綢,哭笑不得,他堂堂皇子,竟要玩些女兒家的小玩意。
顧溫涼取了紅綢,俯在擺放在樹下的書案上,輕柔的手指提著毛筆,微一停頓,便落了筆。
沈徹見狀,不動聲色地湊到她身邊,時不時偷瞥上幾眼,卻仍是看不清意思,這才不得不作罷。
攤開自己那份的小紙條,沈徹提筆,想也未想地寫了一行字,字跡未幹力透紙背,恰逢顧溫涼卷了自己的紙條,一不小心將他的看了去。
書案一共只那樣大,自己剛剛占了一大半的地,倒是沈徹,高大的身子縮著占了剩下的一小半,滿是認真地寫了那紙條,樣子難得有些滑稽。
卻引得顧溫涼鼻尖發酸,她捏著手中的紙條,覺得手心有些灼熱。
待掛上了那紅綢,瞧著那張小紙條在風中搖動,顧溫涼心底說不出是個什麼滋味來。
她素來沒什麼大的夙願,左不過是身邊的人都和樂康健。
沈徹特意尋了高處掛起來,走到她面前問:“你寫了什麼?”
顧溫涼瞧著他悵然若失的樣子,不由得反問道:“那你寫了什麼?”
沈徹一啞,朗硬的面龐上漸漸染出了可疑的紅色,兀自強撐著,有些惱羞成怒:“我還能寫些什麼?”
要是你眼裏也有我,能高高興興接了賜婚聖旨,我需要來信這樣的漫天神佛?
沈徹心裏憋屈,又不好說出口,只好深深吸一口氣:“我去皇兄那瞧瞧。”
“誒……”顧溫涼聲音如貓兒一般,沈徹卻已經大步走遠了。
她繞了繞手裏的素帕,咬著下唇暗惱不已。
原就是想告訴他自己與衛彬無甚關聯,話到了嘴邊吐出來的卻是另一層意思。
他的紙條上只是草草的五六個字:成親,琴瑟和鳴。
顧溫涼好半晌才低了頭,暗自嘆了一口氣。
才剛一出了後院,天上的雨就落了下來,聲勢極為浩大,雨滴連成了一片水幕,觸目所及,皆是茫茫的一片。
飛濺的水珠從屋檐上滴落,打在青石磚的臺階之上,再濺到裙擺之上,不多時便已濕了一小塊衣角。
顧溫涼瞧著這樣來勢洶洶的暴雨,退後了幾步,身子被帶著雨的風吹得有些瑟縮。
沈徹瞧見這一幕,將她扯到自己身後,嘴裏不自然地道:“叫你平日裏多吃些,這樣弱不禁風的,等會子著了涼還得怪在本殿頭上。”
一邊卻將她藏得更嚴實了些。
一旁的秦衣竹自發地躲在了沈唯的身側,瞧著這一幕,笑得有些歡脫:“溫涼你瞧,七皇子這可是叫做英雄救美?”
顧溫涼瞧著前頭僵直的高大背影,不知怎的,又憶起前世的風雪裏孤立的背影。
心裏哽得難受。
雨勢洶洶,打落了寺廟裏一地的殘花,鋪在地面上,又被雨水沖走,顯得有些淒涼清婉。
過了好半晌,雨漸漸地小了,青桃和幾個丫鬟婆子拿了幾把傘過來,替他們撐了開來。
這回他們沿著山路往回走,因著下過了雨,路面潮濕滑膩,一個不留神便要摔跤,是以都走得小心翼翼。
青石路上散落著不知名的花瓣,顧溫涼手裏執著紙傘,鼻尖凍得有些發紅。
這回前頭的兩人倒是皆有默契地把顧溫涼和沈徹落在後頭,其中意思心知肚明。
顧溫涼手裏的山水墨色紙傘轉了一圈,心緒千回百轉之下幽幽地叫住了前頭的人:“阿……阿徹。”
短短兩個字,顧溫涼叫得極為困難,她有些忐忑地停住了腳步,傘面上滴落下來的雨水滴在她發白的指尖。
沈徹原是懷疑自己聽左了,轉過身來才瞧見顧溫涼離著自己兩三步的距離,怯怯嬌嬌地望著自己,小小的鼻頭凍得微紅,清水般的眼瞳裏濕漉漉的帶著些霧氣。
他止住了腳步,偏頭壓低了聲音問身後跟著的小廝:“方才是誰叫本殿?”
那小廝戰戰兢兢,聲音有些抖:“是……是顧小姐。”
沈徹淺皺了眉心,極不確定地問道:“她叫本殿什麼?”
那小廝大著膽子朝顧溫涼的方向瞥了一眼,不明白自家殿下是個什麼意思,皇子名諱,他怎的叫得出口?
“阿……阿徹……”
這聲兒如同粗糲的石子摩擦,聽得沈徹身子一寒,手臂上直起小疙瘩。明明是幾個相同的字兒,怎麼差別那樣大?
沈徹這回是知道顧溫涼真叫了自己的名,且還頗為親昵。
顧溫涼也不知是個什麼情況,沈徹聽到後停倒是停了下來,只是偏頭去與身後的小廝說什麼,理也不理她。
顧溫涼淺淺皺眉,而後撐著傘慢慢朝沈徹走去,實則心裏如同揣了一頭小兔,頗不寧靜。
下過雨的林間小道,頭頂還有不知名的落花時不時飄落幾片,顧溫涼素手執著傘,清淺的眉心隱隱皺起,一步一步朝著自己走過來。
沈徹突然覺得自己好似發了某種病,身體裏的血液朝心口位置湧去,稍一呼吸便直發甜。
“怎麼了?”他好不容易錯開眼神,又瞧見了顧溫涼有若凝脂的脖頸,修長而幽美,沈徹不動聲色咽了咽口水,聲音有些幹啞。
“想與你說會子話。”顧溫涼渾然未覺他的情態,想與他好好解釋一番,又不知該從何說起。
一時之間頗為羨慕秦衣竹直爽的性子。
沈徹心裏猛然警惕起來,黑亮的瞳孔如同住進了一團火。
難怪今日這般反常,還叫他阿徹,果然是有後招在這等著呢!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4-5 00:19:54
第09章 下馬威
思及此處,沈徹默默地守住心神嚴陣以待,再不去瞧顧溫涼了,免得被一個笑容迷惑住了。
兩人心思各異,在長長的青石道上慢行,落後了前頭的兩人有些距離。
顧溫涼挽了挽垂在耳側的發絲,偏頭看向身側長身玉立的人。
“你想與本殿說些什麼?”沈徹感覺到她幽幽的視線,心裏如同被貓兒的爪子撓過一般,開口問道。
顧溫涼理了下思緒,瞧他臉色不開口,開口就有些遲疑:“就是……賜婚的事兒。”
誰料才將說了這一句,便見到沈徹陡然停了步子,一雙鳳眸開闔間全是失望與委屈,瞧得她心直顫。
青石路上原就有些青苔,如今才下過了雨,路面上更是濕滑,一個不留神的功夫,顧溫涼腳下一滑,膝蓋骨著地,連著磕了三層石階才停了下來。
“嘶!”顧溫涼眼淚一瞬間落了下來,捂著自己的膝蓋位置,天上的蒙蒙細雨飄落在發絲上,沁人得很。
沈徹也顧不得手裏的傘了,直接一個跨步到顧溫涼面前,瞧她皺成一團滿是淚痕的小臉,心揪得死緊。
“摔著哪了?”他急著想瞧她的傷口,卻又無從下手,只能連聲急問。
顧溫涼雪白的銀牙上下打顫,鉆心的痛意從左邊的膝蓋與小腿上傳來,叫她連說話都不能。
青桃此刻也急出了眼淚,連聲道:“腿,小姐摔著腿了。”
顧溫涼在青石臺階上滾了一圈,身上的衣服都沾上了渾濁的泥水,沈徹小心地圈住她的身體,卻再也生不出一份旖旎的心思。
咬了咬牙,他緩慢地掀開了覆在顧溫涼左腿上的裙邊,這處也是破得最厲害的地方,甚至已經撕裂了一道口。
這樣一掀開來,沈徹瞧著眼前的場景,眼裏緩緩現出了沈沈的血絲。
雪白的小腿上,並未破皮流血,可一大片的皮膚已然變得青紫,表面的皮膚光滑無比,與周邊白皙的膚色相襯,顯得尤為可怖。
沈徹托著顧溫涼的手有些細微的顫抖。
顧溫涼吸著冷氣,大顆大顆的眼淚不受控制地流下來,好容易擠出一個笑容,卻不負往日的清淺,顯得有些蒼白。
“我沒事兒。”
話才剛說完,泛涼的臉上就貼上一個溫熱的手掌來,將她嬌嫩臉頰上劃過的淚痕一一拭去。
“溫涼,別哭。”沈徹手上染了她濕濡的淚,灼得他四肢百骸都發疼。
顧溫涼抽著鼻尖,痛意開始慢慢地減弱,倒覺得有些害羞起來。
起先並未覺得什麼,此刻倒是掙紮著伸手將暴露在空氣中的左腿重又用裙擺覆蓋住,而後,便被沈徹輕巧地橫抱了起來。
顧溫涼聽得他沈穩的心跳聲,抽了抽鼻尖,頗有些羞澀,原本蒼白的臉湧上了幾縷羞紅。
前世顧溫涼也是成過親的人,卻從未與衛彬有過如此接觸。
不過是相看兩厭罷了。
顧溫涼閉著眼睛,雙手輕輕揪著沈徹的衣袍,原就嬌小的身子更是縮成了一小團。
沈徹將她抱在手裏,輕得如紙一般的重量壓得他心口發悶,臉色沈沈地抿了抿嘴。
成親之後,定要將她餵得胖一些,現在這樣風一吹指不定就要飄走了。
顧溫涼睜開了眼睛,這樣朝上看,只能望見他堅毅的面龐,有若傳神的石刻。
柔柔地彎了眉眼,顧溫涼聲音如同雨打過青石路,清脆又帶了朦朧:“賜婚之事,可是真的?”
心裏更想問的是,賜婚聖旨是你去向聖上求取的嗎?
沈徹沈默半晌,而後輕輕落下一字,似有千鈞之力:“是!”
顧溫涼左腿上的痛意漸漸地遠去,天上絲絲縷縷的細雨飄到臉頰上,又是酥麻又是寒幽。
她輕咬了咬嘴唇,試探著問:“那……你願不願意啊?”
沈徹深吸一口氣,面色有些扭曲。
除了細碎沈穩的腳步聲,跟在後頭的丫鬟小廝也不敢發出任何一點動靜來。
這是一道不好回答的題。
若回自己願意,豈不顯得太過扭捏?日後也更隨得她無法無天了。可……若說不願意,豈不就叫她找了借口好拒了自己?
臨到最後,沈徹也沒敢去看懷中人的眼睛,只沈沈地道:“莫亂想些旁的東西,先送你回府找大夫看傷。”
明明身體隔著這樣近,一低頭,便可覆上她的唇,心卻似隔了千山萬水的距離。
顧溫涼原本想著柔柔回他一句我也願意,熟不知他竟這樣回了她,頓時又羞又惱,索性不再說話了。
一路寂靜。
待他們走到後山頭,只有兩輛馬車侯著,顧溫涼心中正疑惑,沈徹就開了口:“四皇子和秦衣竹呢?”
那守在此地的小廝才擡頭望了一眼,便飛快地低下頭道:“回殿下,四皇子說他還有事便先回府了,秦小姐也一起走了。”
沈徹皺眉,很快便明白了他們的意思,無外乎是叫兩人多多相處。
只是眼下這樣的場景,哪裏還顧得上那許多?
他低頭問懷中緊閉著雙眼睫毛微顫的人:“皇子府的馬車寬敞舒適一些,我抱你進去?”
顧溫涼微微頷首,沈徹這才抱著她小心地登上了那輛尊貴寬敞的馬車。
由於傷著了腿,顧溫涼被沈徹放在墊了厚厚一層皮軟墊的坐墊上,沈徹則坐在一旁,忍了忍還是問:“還很疼嗎?”
顧溫涼緩緩地搖了搖頭:“不怎樣疼了,不碰就不疼。”
兩句話下來,馬車裏便陷入了長久的安靜。
沈徹一點一點地蹭到她身邊,狹長的鳳眸微閃:“溫涼,你這樣偏著身子累嗎?”
顧溫涼不明所以,擡眸只望見他低垂的瞳孔,自己的身影倒映在裏頭,竟是比山間的泉水還要清幽。
“若是覺得累了,本殿肩膀給你靠一會。”
才說完,又皺著眉心補充道:“此處距大將軍府還有些距離,怕你受不住。”
顧溫涼倏爾一笑,沈徹便將半邊身子湊了過去。
車內偶有顛簸,顧溫涼眸子開闔間眼前之物漸漸模糊起來,腿上的疼痛隱隱傳來,並不劇烈卻從未停過。
沈徹聽著身旁之人均勻的呼吸聲,擡眸望了望馬車上晃動的流蘇掛件,心弦繃得死死的。
臨到頭來,也還是不知道她心裏所想。
肩頭上的小腦袋動了一下,沈徹沈沈笑了一聲,將她嬌軟的身子半攬在懷裏。
香甜的氣息縈繞在鼻間,沈徹修長的手指輕敲身下的軟墊,目光幽深如古井,半晌方才輕蔑一笑。
左不過是個無所作為的世子,膽子倒不是一般的大。
顧溫涼是被腳上的陣痛刺醒,幽幽地睜開眼眸,第一眼便瞧到床榻前慈眉善目的老者,見她醒了,撫掌朗笑:“殿下、將軍不必擔憂,小姐並未傷筋動骨,只是肉裏頭有了淤塊,好生養幾日便好了。”
顧奕懷聞言,大睜的虎目才緩緩閉了一下,大松了一口氣:“如此,便麻煩大夫了,青松,領大夫下去拿賞錢。”
顧溫涼嗓子有些幹啞,嘴唇也幹裂得有些不舒服:“爹爹。”
沈徹負著手站在床幔之外,只能隱約瞧見一個輪廓,顧溫涼還是一眼便瞧了出來。
“溫涼你先莫說話,好好歇著。爹爹去送殿下出府。”顧奕懷伸出大掌撫了撫她發燙的額心同她說。
顧溫涼下意識地點了點頭,目光轉到了垂落的層層床幔之外,即使瞧不清臉也能感受到那灼灼的目光直直落在她身上。
待得顧奕懷起身,沈徹便緩緩踱步出了去。
顧溫涼眨了眨眼,朝著他的背影莞爾一笑,眼角的一滴淚隨之滾落。
原來這個年紀的沈徹,是這樣的性格啊。
這麼些年,自己倒像是從未了解過他,又像是處處受他恩澤,直至今日,才好好瞧過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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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的時光過得飛快,這日一早,顧溫涼便有些思緒不寧,拿著瓷杵的手漫不經心地將白玉碗裏的花瓣搗碎,直到碗裏的花瓣都成了花汁,手下的動作還是未停。
青桃這時候走進了屋裏,才一進屋便道:“小姐快回塌裏躺著吧,外邊兒又下了雨,怪是陰冷的。”
顧溫涼這才恍若驚醒,低頭瞧著碗裏的花汁已被碾得變了色,而自己手間也濺了一兩滴的花汁。
細密的睫毛緩緩垂下,拿了桌上的帕子細細地拭凈了,才有些思緒不寧地問青桃:“府裏可曾來了人?”
青桃聽了這話,細細地思索了一番道:“府中並未有客人前來,小姐是與衣竹小姐約好了嗎?”
顧溫涼從凳子上起身,望著被毀了顏色的花汁,不由得有些可惜:“無事,你將這碗花汁倒了去吧。”
青桃這才又披著雨蓑端著玉碗出了去。
顧溫涼走到半開的窗子底下,眼中不解之色頗濃。窗外風雨淒淒,白色的雨幕如同一道道水簾傾倒而下,落葉打著旋兒落在了雨裏,飛出了老遠。
今日是前世賜婚聖旨下達將軍府之日。
為何到了這個時候,聖旨還沒有來?
莫不是哪裏出了差錯?今世所發生之事不盡然與前世相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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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望著這滿天雨幕出神不已的,除了顧溫涼,還有端著一杯溫酒的沈徹。
“這樣說來,父皇準備下旨,將顧溫涼許你為正妃,工部侍郎之嫡長女為側妃,同日進府?”
沈唯鳳眸一挑,將手中溫熱的清酒一飲而盡:“是件好事,皇弟可享齊人之福啊。”
沈徹眸色森冷,帶著幽幽地寒冽之氣:“皇兄。”
沈唯見他真要惱了,才無謂地聳聳肩:“工部侍郎之嫡長女是府中的掌上明珠,大方秀靈之名傳遍京都,莫說是側妃,便是皇子正妃也是做得的。”
“奈何你偏偏中意那顧溫涼,父皇此舉,便是要給她一個下馬威罷了。”
“蔑視皇子,冒犯天威,還能有正妃之位都是父皇瞧在你相求的份上,你且叫顧溫涼生受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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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頭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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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4-5 00:20:06
第10章 人如其名
這日一早,顧溫涼還在用早膳,廚房裏端來一碗蓮子羹,熬得濃稠香甜,竟用了小半碗的量。
侍候在顧溫涼左側的小丫鬟長得可人,瞧起來俏生生的,見狀不由得歡喜:“這廚子倒乖覺,難得小姐肯用羹湯呢。”
顧溫涼笑了笑,前世太過瘦弱,年紀輕輕便病痛纏身,便是有心想要吃些什麼,也是吃了便吐,糟心得很。
青桃挑了門簾走進來,清秀的小臉上滿是喜意,見了顧溫涼便道:“小姐,外頭好是熱鬧呢。”
顧溫涼放下手中的湯勺,偏頭淡淡地問:“大清早的發生了何事?”
青桃今日穿了一件桃紅色的小襖,再加之臉上的笑意,當真如五六月掛在枝頭的桃兒一般。
“小姐,聽外頭人說,幾位皇子殿下同時封王了呢!”
顧溫涼手裏的湯勺隨之而落,發出鏗鏘的輕響聲,她似是沒有聽明白,重復著問了一遍:“聖旨下來了?”
青桃不料顧溫涼有這樣大的反應,當即重重地點頭補充道:“四殿下封了宸王,七殿下封了禹王,九殿下封為江王。”
大津朝的成年皇子只有三個,至於年紀尚小的十皇子,十二皇子,暫還養在宮裏貴人身邊。
顧溫涼眼瞼微垂,心卻放下來了一大半,至少這一步與前世相符合。
心頭正稍感寬慰,便聽得外頭一小丫鬟急急撩了簾子道:“小姐,外頭都在傳,皇上將你許給禹王為正妃。”
咽了咽口水,接著氣息不穩地道:“還……還將工部侍郎家的嫡長女許給禹王為側妃。”
顧溫涼聽了這話,唇邊的笑意漸漸隱沒,如青蔥的指尖泛出月牙的青白之色,將那兩個字細細咀嚼:“側妃?”
怎麼會突然從天而降一個側妃?
前世沈徹至死都是孑然一身,與那工部侍郎之女無半分瓜葛糾纏。
她生得聰慧,心思一轉就明白了聖上此舉的用意。大津朝這麼多年來正妃從來都是比側妃先過門,這樣安排不過是當眾給了自己難堪。
顧溫涼嘴裏一股子苦澀的味道,誰也怨不了,聖上護短之心更是人之常情,沈唯都尚且那樣對自己橫眉冷對,更遑論金鑾殿上的那一位。
淺淺皺眉,顧溫涼聲音有些幹啞:“都且下去吧。”
原伺候在側的小丫鬟低著頭魚貫而出,房裏除了步子輕輕落下的聲音,連一句竊竊私語也聽不著,安靜得有些可怕。
最後一個小丫鬟將簾子輕輕放下,偌大的屋裏便只有坐在食桌前的顧溫涼和站立著的青桃。
“小姐,可是不喜禹王殿下?”青桃走到顧溫涼的身邊,熟練地替她輕輕揉捏肩臂的位置,同時問道。
顧溫涼表面上仍是一副帶著仙氣兒的面孔,心裏卻亂成了一團麻。
不喜?怎是不喜?
前世衛彬往後院擡了一個又一個姨娘,每一個都風情萬種,各有韻味,顧溫涼瞧見了也只是淡漠一笑,不置一詞。
如今到了沈徹這裏,怎麼就覺得心裏各種別扭,又覺著憋了一團火?
好生奇怪。
青桃瞧見自家小姐的表情,心思一動,試探著緩緩道:“小姐可是不能接受那側妃與你同日進府?”
顧溫涼眸光一寒,旋即有些委屈,聽聞那工部侍郎之女鐘敏靈秀,直率大氣,長久的相處之下,沈徹哪就能不動心?
“就是覺著心裏難受得慌。”顧溫涼向來清清冷冷,獨來獨往的一個人,渾身都帶著仙氣,哪裏能知道喜歡一個人的滋味。
青桃眼角含笑,心中吊著的巨石才算是落了地。
不想著再撞墻做傻事就好。
青桃瞧著顧溫涼愁眉不展的樣子,忍不住勸慰道:“小姐不必憂心,外間那些傳言凈數是以訛傳訛,聖旨還未下來便要揣測聖心了。”
“不肖放在心上。”
顧溫涼揉了揉眉心處位置,而後有些疲憊地道:“哪有什麼空穴來風啊?”
青桃原想說些什麼,還是閉了嘴。
窗外的花葉從早春的嫩黃色成了如今的濃綠色,越發的生機勃勃,風一過,沙沙聲不絕於耳。
而此時的七皇子府,已摘下了門口的牌匾,換上了更為氣派的帶著禹王府字樣的牌匾上去。
而府裏的藏書閣內,沈徹單手握著一卷兵書看得正入神,便聽得府裏管家步履輕輕地走了進來,眼皮都未擡,只是聲音淡漠:“何事?”
禹王府管事王福聞言,不由得訕訕一笑:“王爺,下邊兒的人傳了消息過來,說是將軍府的小姐聽得了側妃的消息,臉色十分不好看。”
沈徹一聽,將手中看了一半的兵書扣在陳舊的書櫃上,一股滄夷古老的氣息撲面而來。
“誰將消息傳出去的?”沈徹眼底泛出濃郁的煞氣,面帶深重的慍色發問。
那王福身子抖了一抖,抹了把額頭上的細小汗珠道:“這……奴才也不知曉何人有這樣大的膽子敢在顧姑娘面前胡說八道了去。”
沈徹心底的惶惶之感越來越重,在古舊的藏書閣裏踱步,暗淡的光線照進來,越見黑沈。
“查。”沈徹眼底沈沈如一口古老而幽深的井,裏面還藏著赫赫的風雷,面色沈冷如石雕。
尚不確認她是否會乖順地接了這婚事,如今又來了這一遭,存了心叫顧溫涼與自己分道揚鑣嗎?
沈徹從未覺得如此踟躕不決,且是在兒女之事上,便是連最艱難的戰役,都未讓他如此愁眉不展。
當真是步步維艱。
只是這側妃,是立不得的。
王福躬身回道:“是,奴才這就去查。”
沈徹擺了擺寬大的袖袍,放下的書卷再也沒拿起來,好看的眉宇間滿是陰霾:“王福,以後記住了,我禹王府沒有側妃。”
王福腳下的步子一頓,忌諱莫深,卻也不敢說話,默默地退出了這方藏書閣。
沈徹再拿起半卷的書卷,密密麻麻的自己工整而傳神,自己卻再看不進半分。
外頭終於不再落細細密密的小雨,臨街的路子上全是濕濡,行人撐起幾把油紙傘,傘面上畫著江南的煙雨人家。
沈徹突然就想起了那個清淺如江南細雨的女子,似站在雨中,嬌嬌俏俏,裊裊而行。
“溫涼……”
想起那個女人,沈徹苦苦一笑,性子真真應了她的名字,清淺有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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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頭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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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4-5 00:20:18
第11章 聖旨
京都的流言往往傳得飛快,哪怕聖旨並沒有下來,也一夜之間在京都貴圈裏變得人盡皆知。
顧溫涼心裏如同橫亙了一方巨石,每每想起都覺得十分不自在,不自在之余還剩得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苦惱得很。
又過了一日,顧溫涼所住的溫涼閣院外,開了一種不知名的花兒,花瓣呈嫩黃色,小小的一朵,每朵花蕊裏都含了一口晶瑩的露珠,聖潔非常。
天氣終於放了晴,暖暖的光線照在散落著花瓣兒的石道上、亭閣中,倒是與細雨蒙蒙的場景不同,別有一番獨特的韻味。
顧溫涼在裏屋透過窗子往外敲,見了這樣的場景,清淺的眉終於微微舒展了片刻,如同水晶的指甲輕輕搭放在窗邊上,失神不已。
青桃瞧她這樣,掀了簾子走出去,再進來時手裏捧著一大捧嫩黃色的花來。
屋裏子頓時有了一股清新的香味,又似乎還帶著點點藥草的味兒。
顧溫涼偏頭,目光落在青桃手裏的花上,紅唇輕啟:“這是什麼花?怎的好似有股子藥味?”
青桃撫了撫手裏的花,沾了一手的露水,止不住淺笑著回道:“這是將軍從邊疆之地帶回來的藥花,這花碾碎了有療傷的功效,今兒個才開了第一次花呢。”
顧溫涼澄澈的眼眸裏波光流轉,聽青桃這樣一說,免不了來了興趣:“竟這樣神異?拿來我瞧瞧。”
青桃本意便是叫她轉移註意力,不再愁眉不展,此刻自然是快步上前將手中的花交到顧溫涼白嫩的掌心中。
嫩綠的花葉微微抖動,顧溫涼見花蕊間都含著一滴碩大的露珠,不由得彎了眉眼補充道:“此花名為藥水仙,不止是這花瓣碾碎了可療傷,便是這花裏的露水,喝了都可滋補身體。”
青桃聽得目瞪口呆:“竟……竟有這樣神?”
顧溫涼但笑不語,將手中的一捧花輕輕放在桌上道:“等會子找個合適的花瓶,插起來放在屋裏吧。”
青桃剛要點頭,便聽著外頭急急的腳步聲,越來越近,最後一小丫鬟掀了簾子喘著氣進了來。
“這是作甚?成何體統?”青桃不由得低低呵斥,清秀的臉龐滿是認真。
顧溫涼挑了挑眉,淡淡地發問:“且起來吧,何事這樣急?”
那小丫鬟才從地上起了,努力平息著呼吸,平淡無奇的臉上滿是焦急,說出口的話卻炸得屋裏人皆數回不過神來。
“小姐,宮裏有聖旨來了!老爺要您換了衣服前往正廳接旨呢!”
顧溫涼目光陡然嚴肅起來,她藏在袖口裏的手變得有些素白,而後揮了揮手,出口的聲音帶了一絲極細微的顫抖:“你且下去吧,我馬上便去。”
青桃這時才猛的回過神來,直直打了個激靈,清秀的臉上滿是興奮:“小姐,奴婢替您更衣吧?”
顧溫涼有些僵硬地點了點頭,配合著坐在了銅鏡前,仍覺著是做夢一般。
重生十多日以來,終於迎來了這樁事,可這次,她將做出一個全新的選擇。
沈徹……這兩個字光是在嘴邊咀嚼,都是光一樣的溫暖呢。
顧溫涼瞧著銅鏡前明眸皓齒的芙蓉面,悄悄彎了眉眼。
青桃許是瞧出了她的情緒,邊手腳利索地忙活,邊笑著道:“奴婢這邊先恭喜小姐了。”
顧溫涼聞言,再是波瀾不驚的心境,都緩緩紅了臉,還是嗔怪道:“在我跟前胡說什麼渾話呢。”
誰料青桃十分認真地回道:“可不是奴婢瞎說,王爺對小姐的心思,大家都瞧在眼裏呢。”
顧溫涼聽了這樣清脆的聲音,一時之間有些感傷。
前世的青桃,也曾這樣勸過她,是她自己一意孤行,奉行著什麼仁義之道,生生跳了火坑。
臨到頭,不止將沈徹傷得體無完膚,便是連忠心耿耿的青桃,也沒落得什麼好下場來。
沈徹對她的好,所有人都知曉,偏偏她不當一回事。
顧溫涼突然生出些沮喪來,她不知錯過了沈徹多少個溫情的瞬間。
半柱香之後,顧溫涼一身盛裝,姿態端莊優雅,行走間步步生蓮,便是那宮裏來宣旨的太監,也不由得眼前一亮。
傳言顧家姑娘清清冷冷,姿態無雙,不成想竟真的如同仙人一般,身上都帶著一股兒廣寒宮裏的寒氣呢。
也怨不得素來清心寡欲的禹王殿下偏偏非卿不可,鬧出了那樣大的陣仗。
想歸想,那太監還是一臉肅穆恭敬地取出了懷裏的明黃聖旨,尖利的聲音隨之響徹在這正廳之中。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大將軍府嫡女顧溫涼,生而溫婉,秀毓名門,鐘敏靈秀,克嫻內則,今特封為禹王正妃,擇日而冊,欽此!”
那太監掃視了一遍聖旨上的內容,這才笑著將聖旨拖在手中道:“顧小姐,接旨吧。”
顧溫涼聽著這與前世如出一轍的聖旨,心思百轉千回,竟沒有第一時間去接那聖旨。
見此一幕,跪在地上的顧奕懷虎目大睜,露出明晃晃的緊張之色,生怕自己這個清傲的嫡女真敢不接聖旨。
顧溫涼隔了一會緩過了神,地面的涼意隔著衣裙傳到了膝蓋,她莞爾一笑,耀眼的貓眼瞳裏閃出盈盈亮光,叫那宮裏的太監都微微楞神。
這未來禹王妃,可真真是個標誌的人兒!
“臣女接旨,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顧溫涼聲音婉轉如同棲在樹枝的黃鸝,帶著一絲歡欣的意味,回響在將軍府的正廳之中。
那太監才將明晃晃的聖旨放在了她輕柔的掌心,而後帶著笑意看向她與顧奕懷:“恭喜大將軍,恭喜顧小姐了。”
“哦,瞧雜家這嘴,現在該改口為禹王妃了。”
那太監尖著聲音,一聲禹王妃叫得顧溫涼心頭微甜,這才察覺到自己手心裏滿是濡濕。
“公公說的哪裏話,顧某特備上了清茶幾盞,還望公公賞臉。”顧奕懷松了一口氣,而後也是朗笑連連。
那公公接了小廝遞過來的白銀,掂了掂分量,而後臉上的笑意越發深重:“這茶雜家就不喝了,還得趕著走下一家呢。”
顧溫涼表情一滯,與同樣肅然的顧奕懷對視一眼,後者這才撫著胡須問:“下一家?”
那公公瞇了瞇眼睛,指了指身後小太監手裏捧著的另一卷聖旨,這才道:“顧大人難道不知?”
“雜家還得去為工部侍郎家的嫡女宣旨。”
顧溫涼微微垂下眼眸,心底那股子莫名的情緒作祟,清冷的聲音略有不穩:“舒家小姐?”
那公公笑著點了點頭道:“正是,舒家小姐被許給江王殿下做正妃。”
一語既畢,所有人皆是不可置信地張大了嘴。
顧溫涼訝然之余,心底又生出些許歡喜,她向著廳外的光亮處悄然一笑,露出兩個嬌甜的小梨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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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頭寶珠
時間:
2019-4-5 00:20:31
第12章 衛世子登門
四月十八日的兩份聖旨如同平地一聲驚雷,炸響京都貴圈諸人的心中,無論懷揣著怎樣的心情,都且還是紛紛上門道喜。
三位王爺中兩位都已有了正妃,倒是剩下一個宸王,可聲望極高,正妃的門檻只怕更高。
一時之間,倒好是熱鬧了一番。
第二日,顧溫涼才用了早膳,便瞧得青桃臉色鐵青,一張小臉上滿是憤憤不平之意,她隨口笑問:“這是誰將我們小青桃惹得如此氣惱了?”
誰知青桃倒是微微一跺腳,才猶疑著咬了下唇道:“小姐,忠國公府衛世子來了,正在正廳等著呢。”
“小姐……可要奴婢打發了去?”
顧溫涼唇邊的清淺笑意漸漸變涼,而後理了理自己順滑冰涼的裙擺,眼瞳裏閃爍著點點寒光。
“爹爹呢?”顧溫涼站起身來,清柔的身形宛若夜裏淒清的皎皎月光,令青桃都晃了一下神。
再次被人提及衛彬,顧溫涼心中不耐頗多,於此同時更是疑惑頗多。
顧奕懷向來是不喜衛彬的,如今聖旨一下,更是怕出什麼亂子,斷斷不會放由衛彬自由出入大將軍府。
“將軍今兒個一早便去了平南王府上,還未回來。”
果不其然,青桃的話令顧溫涼眼瞼微垂,過了半晌,染著鳳仙花汁的指甲撫了撫眼角的位置,才淡淡地開口:“不必了,去瞧瞧吧。”
青桃一張清秀的臉上滿是擔憂之意,望著顧溫涼欲言又止:“小姐……這般見面,是否不太……妥當?”
顧溫涼知曉她的未盡之意,她現在身上擔著未來禹王妃的名頭,更要忌諱許多,若是今日與衛彬見了面傳揚出去,定又是一場麻煩事兒。
只若是這事不解決了,自己心底總是不舒坦,如同壓了一塊巨石,隨時都會砸落下來。
外頭又淅淅瀝瀝下起了小雨,四五月的京都最是多雨的季節,雨絲連綿不絕如絲如縷,怕是比那煙雨江南也要美上幾分。
顧溫涼下了決定,青桃也不好多說什麼,只好暗地裏嘆了一口氣,而後撐開一把繪著淡雅素荷的油紙傘來,撐在了顧溫涼的頭頂。
曲曲折折的走廊小道,暖風轉涼,自四面八方吹過來,顧溫涼緊了緊身上的披風,腳下的步子不由得加快了些。
正廳離著溫涼閣有段距離,她們到達正廳時,已過去了一段時間。
顧溫涼頓了頓步子,斂下了眼底的森森寒意,將肩上的披風輕輕取下放在青桃的臂彎裏。
“小姐,奴婢是要跟在您身邊伺候的。”青桃生怕顧溫涼要獨身前去與衛彬碰面,一臉的緊張模樣,瞧得顧溫涼心頭發暖。
“放心罷,少不了你的。”
說完,顧溫涼便不疾不徐地伸手掀了簾子,一眼就望見了端坐在雕花座椅上微微閉目的衛彬。
許是她們的腳步聲太過明顯,那衛彬放下了手心裏捧著的茶盞,朝著顧溫涼溫潤一笑,清雅絕倫。
“溫涼,你來了?”
如同珍珠滴落水底般清脆的聲音,卻引得顧溫涼心頭發寒。
事到如今,他還是不死心要在她面前擺弄這樣一副嘴臉。
顧溫涼瞧著他的樣子,眼前卻浮現出另一人的面龐,雖談不上清潤溫雅,卻俊美無儔敢愛敢恨。
時常一副惱羞成怒的樣子,叫她好生苦惱。
一陣不知從何處吹來的風掀動了顧溫涼臉上的一角面紗,露出一張似嗔似怒的桃花面,以及臉頰兩側的淺淺梨渦。
衛彬突然覺得心裏一動,便是連手上的動作都放輕緩了不少,待再想瞧上一眼,發現顧溫涼已然坐在了上首的位置,神態冷漠疏離,高不可攀。
他掩於衣袍下的雙手緩緩緊握了一下,而後才恢復原態。
又是這樣高高在上的姿態,他堂堂世子身份,緣何所有人都能這樣對他?
卻還是不得不忍住氣好言好語道:“上次是我唐突,還望溫涼不要放在心上。”
顧溫涼冷眼瞧著他,對這些說辭嗤之以鼻。若真知自己唐突,怎還會趁著爹爹不在府上貿然來訪?
“衛世子,請您自重,小姐名諱,斷不可這樣稱呼。”青桃站在顧溫涼的身側,聲音清脆鏗鏘有力。
衛彬一楞,旋即歉然一笑,頗有些試探地道:“衛某此番前來,是想問問溫……顧小姐的傷可好些了?”
這傷,自然是指顧溫涼為了他而與顧奕懷大鬧撞墻時留下的傷口。
衛彬觸及顧溫涼冰冷清淺的視線,心裏突然有了些許惴惴不安。
不過更多的,顯然還是被深深抑制住的怒意。
區區一個世家小姐身邊的丫鬟,也敢在他跟前叫囂?待將顧溫涼哄騙好了,定要打落那賤婢一口的牙齒。
顧溫涼聽了他的事後問傷,一時間竟生出些哭笑不得的心思來。
這是在提醒她不堪的往事還是叫她記起自己的仁義之道?
她望了望院外的朦朧景色,漫不經心地撥弄著自己染了花汁的指甲,聲音涼涼入耳:“早已好了,不勞世子費心。”
衛彬臉上的溫潤笑意一黯,察覺到顧溫涼真的與往日大不相同。
雖則以前也是冷冰冰的,卻從來都是客氣有加,莫不是真瞧上了禹王妃的名頭,自持端貴了?
想到這,衛彬眼底一冷,出口的話忍不住就帶了某種譏嘲之意,尖銳得刺耳:“無事便好,說來衛某還要恭喜顧姑娘喜得良緣了。”
顧溫涼偏頭,想起沈徹每每口不對心的樣子,悄悄彎了眉眼,而後認真地對衛彬道:“多謝衛世子了。”
“世子若無旁的事,我這便先回了。”顧溫涼從上首之位起了身,將握在手心裏的茶杯放在桌上,發出細微的一聲輕響。
“等等!”
衛彬眼角一跳,覺得事情真的出乎了他的意料,當下也顧不得什麼謙謙君子的情態,直接叫住了欲轉身離去的顧溫涼。
他好不容易乘著顧奕懷那個老匹夫不在府裏的時候急趕著過來,可不是叫顧溫涼這樣掃地出門的。
“你若有話,不妨直說了罷。”顧溫涼卻是眼也不擡,對他的反應沒有半分驚訝。
惺惺作態慣來是他唯一的手段。
只可惜定性不夠,往往露出了自己令人厭惡的真面目。
衛彬瞧她這樣子,索性破罐子破摔,清潤的面孔竟如同市井小販一般刻薄:“你就當真不顧仁義要嫁給那沈徹嗎?”
“他堂堂天潢貴胄,你竟當他真看得上你不成?”
人一急,不免慌不擇言,什麼話也說得出口。
顧溫涼聽了這話,黛眉蹙起,而後淺淺回眸,聲音如同三九天裏的冰屑:“世子是在質疑什麼?”
“若是對聖旨有何不滿,不妨請奏聖上裁定。”
衛彬心頭一緊,也知自己話語間出了紕漏,可就如此放棄大將軍府這個依靠,他心有不甘!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4-5 00:20:43
第13章 放狗咬世子
這時候顧溫涼表情已顯不耐,透過面紗只能瞧出黛眉淺蹙,衛彬看得心中一陣煩亂。
這顧溫涼莫非真的撞壞了腦子?先前可不是這樣子的。
到底還是收斂了一些道:“顧小姐,有些事衛某早便與你分析過,希望小姐明白衛某一片苦心……”
顧溫涼伸手揉了揉眉心位置,而後夾雜著徐徐涼意開口:“世子的一片苦心便是哄我拒了聖旨好助力你忠國公府?”
這話當真沒給衛彬留半分情面,實在也是她瞧夠了衛彬的這些慣用伎倆和嘴臉,每瞧一眼都像是在嘲笑自己前世的愚昧。
衛彬的心思被顧溫涼毫無顧忌地撕開展示在人前,頓時臉色變幻了好一陣,再開口時已明顯的惱羞成怒了。
“既然顧姑娘這樣揣度我,那也沒甚好說的,告辭!”說完,打翻了桌上端放的茶盞拂袖而去,而那茶盞的碎片滾了一地。
唯有瞄著灼灼山茶的杯蓋穩穩滾到顧溫涼的腳邊,粘上了些許灰塵。
“我們也回罷。”顧溫涼輕輕嗤笑一聲,有乖覺的小丫鬟將茶盞的碎片一一拾起,一點兒聲響也沒發出來。
青桃在身邊撐著傘,顧溫涼緩緩走到一個小亭子裏,眺望遠處,觸目所及皆是一片茫茫雨色,只有亭子飛檐上的雨點打下來與地面接觸的滴答聲。
顧溫涼仿佛回到了前世,自己站在茫茫風雪中,天地不靈,舉目無親,唯有那燃燒在冬夜的大火才是歸宿。
許是被她眼中的滄夷嚇到了,青桃斟酌著開口:“小姐,可是那衛世子惹惱了您?”
“早知他是這樣的人,便叫管家打發了是。”
顧溫涼緊了緊身上的披風,淡笑著搖了搖頭:“無妨,日後別叫他踏入我將軍府的大門便好。”
青桃這才堪堪放了心,臉上滿是堅定:“無需小姐吩咐,奴婢等會子便去交代了。”
顧溫涼深深吸了一口涼氣,鼻尖充斥著雨水的潮濕味,這才轉身執起了地上的油紙傘,卻被青桃拿了過去。
“這樣的活,怎好叫小姐自己來?”
顧溫涼啞然,旋即反應過來現下不是前世,無需事事親力親為。
“回屋裏吧,外邊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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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福這次進書房的時候,頭低得異常的低,在門口躊躇了好一陣子,依舊不知該如何應對沈徹的怒火。
最終,也還是重重嘆了口氣,視死如歸地扣響了門。
“進來。”
沈徹正在書房翻閱一本古兵書,英氣的眉心直皺,眼都未曾擡一下,聲音顯得有些慵懶還帶著點點低沈:“何事?”
王福心裏直打鼓,跟著沈徹這麼些年,哪裏不知道自家主子對未來王妃的上心程度?
“王爺,剛……剛得了消息。”王福咽了咽口水,瞧著沈徹又翻了一頁兵書,許是因為書上的內容,俊美無儔的臉上還帶著點點笑意,瞧得王福心裏一寒。
“吞吞吐吐的所為何事?”沈徹將手中的兵書卷著放在了書案上,這幾日得了念著許久的兵書,顧溫涼那個蠢女人也接了聖旨,他的心情實在是舒暢。
王福瞧這架勢,咬了咬牙道:“王爺,衛世子今日去了大將軍府。”
頂著陡然淩厲起來的視線,王福頭也不敢擡:“大將軍不在府內,是以……是以溫涼小姐與衛世子見了面。”
“啪!”那卷前不久還在沈徹手裏的兵書在地上翻了個卷兒,砸得王福通身抖了一下。
沈徹踱步到他面前,聲音依舊冷靜,似是懷疑自己聽左了去道:“你放才說什麼?她與誰見了面?”
王福哭喪著一張臉,擦了擦額頭上不存在的汗,才又開了口道:“忠……忠國公府的衛世子。”
原以為下一刻將會迎接自家主子的滔天怒氣,卻不料書房內竟是靜得可怕,一絲聲響也無。
王福戰戰兢兢地擡起頭來,卻見沈徹正對著窗外,漆黑的眼底翻湧著無邊的怒焰,如同一頭會隨時暴起傷人的兇獸。
這是個什麼情況?
沈徹負著雙手,窗外雨勢漸大,幽深如墨的瞳孔醞釀著嚇人的暴風雪。
這個衛彬,真是小瞧了他的膽子,只身前往將軍府拜會他禹王府未來的王妃,真當他不管的嘛?
“他現下在何處?”沈徹在書房裏來回走了兩圈,而後發問,聲音如同從牙縫裏擠出來一般。
顧溫涼那女人明明接了聖旨,還要與外男見面,那衛彬當真就如此合她心意?
王福趕忙回道:“回王爺,那衛世子不過片刻便從將軍府出來往忠國公府去了。”
沈徹微微頷首,心裏的一股子邪火壓都壓不住,瞧著外邊的天色,皺著眉樣子頗為陰鷙。
“前些日子皇兄牽來的那幾條外番狼狗呢?”
外番進貢來的狼狗兇猛異常,一頓便要吃幾大盆鮮肉,一條條長得體壯膘肥,嚎叫聲能從王府傳出老遠。
王福不明所以,卻還是苦笑著如實道:“都鎖在府裏後頭呢,您前陣子說怕沖撞了溫涼姑娘,特意叫人鎖起來了。”
王福一提,沈徹便想起了這回事,心裏越發的慪,又難免覺著有些委屈。
那個蠢女人,虧得自己事事都為她考慮到了,就怕她來了王府過得不舒心。
就是連香料和她愛品的茶葉子都準備了許多種,可供她慢慢品賞,可搏她一笑。
越想越氣,但一想到那人清清淡淡的語調和漠不關心的樣子,心裏五味雜陳,如同一拳打在了棉花團上。
“去牽出來,本王帶它們去溜溜,想來也該憋壞了。”
話語中夾雜著狠決的戾氣,那王福身子一縮,直直打了個激靈。
這衛世子,估計不死也得脫半層皮!
不過也是在自找罪受,京城貴女這樣多,偏偏要瞧上顧溫涼這麼個冰美人兒,可不得被自家醋壇子王爺記在心底了?
面上卻是十分恭敬地拱了拱手:“是,屬下這便叫人牽到門口候著。”
沈徹輕嗯一聲,有小廝麻利地替他系上披風,襯得他劍眉星目、面若冠玉,若不是眉宇間那股子戾氣,倒像極了溫潤有度的書生。
沈徹登上馬車的時候,朦朧細雨已成了滂沱大雨,整個世界都沈浸在這等悲戚裏,而沈徹則彎了彎嘴角,修長的手指挑起車簾。
這樣的天氣,放狗咬人最適合了。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4-5 00:20:55
第14章 茉莉姨娘
次日一早,顧溫涼方才起床,便聽得院外熙熙攘攘的聲響頗大,青桃也未在房裏。
她理了理自己雪白的中衣,仍覺出一些困意來,素白的小手掩著唇打了個哈欠,而後才清清脆脆地開了口:“外邊發生何事了?”
青桃很快就掀了簾子走進來,見了顧溫涼困倦的樣兒,不免心疼:“小姐,天還有些早,不若再睡會子吧?”
顧溫涼搖了搖頭,目光落在她紅中泛青的手上,伸手覆了上去,惹得青桃一個瑟縮。
“這是怎的回事?”顧溫涼有些微怒,清冷的聲音中困意全無。
青桃忙不疊將自己的手從顧溫涼的手底抽了出來,目光閃躲,清秀的臉上仍舊掛著暖暖的笑意。
“奴婢不小心撞了桌角,便成了這副模樣。小姐要傳膳嗎?”
顧溫涼眸光一利,櫻唇輕啟:“青桃,是否撞傷,我心中自明白。你若是不說,外邊的小丫鬟自然會細細說與我聽。”
青桃上輩子跟在她身邊兒,受了頗多的苦楚,仍是一心一意侍候,如今她自然見不到有人在她眼皮子底下這般欺負青桃。
青桃低著頭也不說話,顧溫涼見狀,眉心一挑,剛欲叫人,便被青桃叫住了。
“小姐,是奴婢早間打翻了盤子,叫茉莉姨娘瞧見了,便懲罰了一下,奴婢沒事的。”青桃生怕顧溫涼誤會些什麼,急急地就回了,將責任都往自己身上攬。
顧溫涼斜瞥了她一眼,朝著簾外道:“琴心!”
守在門口的那個丫鬟撩了簾子,見到屋裏的情景,不由得一楞,而後恭敬地俯身行禮:“小姐。”
顧溫涼順勢坐在了軟凳上,眉心隱隱作痛,輕揮了一下袖擺:“起來罷,可知青桃手上的傷是怎麼回事?”
那名叫琴心的丫鬟性子與青桃不同,也最是活潑多言,見顧溫涼問起,有些嬰兒肥的臉上露出些憤憤不平來。
“小姐不知,今日天還未亮,青桃姐姐便去小廚房瞧可做好了小姐的羹湯,誰知遇上了茉莉姨娘。”
“茉莉姨娘有心刁難,硬要府裏的廚子做好各類膳食送過去,說是要與將軍一同用膳。”
那琴心頓了頓,見了青桃手上的淤傷,更是心疼:“這便也罷了,那些膳食沒一樣是早間用的,做起來甚是耗時間。青桃姐姐不過提了一句,能否先將小姐的膳食做好送上來,不料茉莉姨娘突然就發了火,罰了青桃姐姐去洗了兩缸衣物。”
說到這,琴心瞧了一眼顧溫涼的臉色,方才接著補充:“小姐不知,那茉莉姨娘的衣服裏,竟還放了冰塊在裏頭,原本就下過雨,早間天氣又涼,青桃姐姐的手便成了這般模樣。”
顧溫涼靜靜地聽她說完,而後起身拉了青桃冰涼腫脹的手,唇齒間的寒意緩緩沁出,聲音仍舊嬌嬌柔柔:“茉莉姨娘此刻正在與爹爹準備用早膳罷?”
琴心與青桃面面相覷,不知顧溫涼為何這樣問,卻也還是畢恭畢敬地答了一聲是。
顧溫涼輕輕點了下頭,觸到手心裏的涼意,好看的眼眸像是攏了一層冰霜:“我記著盒子裏有一盒凍傷膏,你先去塗一些。”
青桃眼眶有些發紅,頗為感動。自家小姐性子雖冷了些,卻是面冷心熱,實則心裏柔軟得很。
顧溫涼這才轉身細細打量琴心的模樣,問:“你與青桃交好?”
那琴心心思活絡,此刻也有些不好意思地回道:“青桃姐姐待人極好,我們都歡喜她。”
顧溫涼也偏了頭,頗為贊同地點了點頭,而後沈吟片刻道:“那你以後便與青桃一般,在裏間伺候吧。”
琴心還未反應過來,傻傻地楞在原地,還是青桃走了過來,笑著推了她一下:“還傻楞著幹啥?”
琴心這才回過神來,笑出了兩側的小虎牙:“琴心多謝小姐擡舉,奴婢日後一定忠心耿耿伺候小姐!”
顧溫涼見狀,也極淺地笑了一下。
她不喜多人近身伺候,是以這些年也只有一個青桃陪在身側。而青桃又心細如發,事事都要顧著,時常累得慌,如今多了一個琴心,兩人也好有個伴兒。
青桃淺淺笑著,朝顧溫涼福了福身道:“廚房裏還做了幾樣膳食,奴婢這就去端了來。”
顧溫涼伸手止住了她的動作,轉而坐在了銅鏡前:“先且不用膳,去茉莉院走一趟。”
青桃聞言一楞,旋即連忙擺手:“小姐,茉莉姨娘是主子,奴婢是下人,做錯了事受懲罰也是應該的。”
她自然知曉顧溫涼是想去為自己出口氣,可大將軍還在那兒用膳,鬧起來怕對小姐不利。
顧溫涼聽了這話,雅致的眉心微皺,聲音淡漠似夜裏清冷的寒月:“主子?一個姨娘,左不過也是將軍府的奴才,竟也要欺負到我頭上來。”
她雖淡漠不問事,卻也並非怕事之人。顧奕懷常年征戰,近幾年才回了京都,這個茉莉姨娘,便是前年顧奕懷帶回來的。
為此,顧溫涼還許久未和顧奕懷說過話。
青桃雖有心相勸,卻也不敢忤逆顧溫涼的決定,只好叫琴心替她寬衣梳發,自己則去廚房端了一碗小米粥來好叫顧溫涼墊墊肚子。
待顧溫涼帶著兩個丫鬟出門的時候,天色才將將亮,顧溫涼思忖著顧奕懷昨晚是歇在了茉莉姨娘的房裏,否則她斷然沒這個膽子。
果不其然,當顧溫涼不疾不徐走到茉莉院的時候,守門的兩個小丫鬟一陣遲疑,不知該不該放她進去。
“放肆!你們眼睛長在哪的?小姐也敢攔?!”琴心怒目,聲音大得足夠裏屋的人聽見。
那兩個小丫鬟被嚇得臉色發白,戰戰兢兢地行了禮,雖然得了姨娘的吩咐,但到底不敢得罪了顧溫涼。
不說府裏只有這麼一個小姐,將軍多有寵愛不說,單是未來禹王妃的名頭,也足夠將她們嚇得腿軟。
顧溫涼眼也未擡一下,直直地走進了院子裏,腳下的步子輕又穩,只是心底突然生出些不安之意來。
顧奕懷在桌前坐得筆直,臉上仍是冷冰冰的無甚表情,茉莉姨娘倒是一臉的柔意,眼含秋波脈脈含情,只可惜顧奕懷卻是瞧都未曾瞧過一眼。
“爹爹原是在姨娘這用膳了。”
顧溫涼站在門口,隔著一層門簾,倒是隱約能瞧見裏屋兩人的輪廓。
空氣中散發著一股黏膩的香味,也不知裏頭熏了什麼香,顧溫涼直接皺緊了眉頭,腳步停在了門簾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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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頭寶珠
時間:
2019-4-5 00:21:11
第15章 溫涼發怒
裏頭的顧奕懷夾菜的動作一頓,僵硬的面龐上擠現出絲絲笑意來,雖不明顯卻也讓一旁站著布菜的茉莉姨娘絞了帕子紅了眼。
“溫涼是來尋爹爹的嘛?”顧奕懷將手中的銀筷放在冰涼的盤中,站起了身。
“怎的在外站著?快些進來,外頭冷。”
顧溫涼輕輕頷首,才一踱步,便又聞見了那股子膩得胃裏泛嘔的味道,素雅的眉心皺得越發緊了。
“女兒便不進去了,只今日來找茉莉姨娘說道說道,爹爹想必不會有失偏頗吧?”
顧溫涼言語淡淡,卻讓茉莉姨娘臉上甜膩的笑容一僵。
“將軍……”茉莉姨娘心一慌,連忙站到顧奕懷的身邊嬌嬌弱弱地挽了他手臂,也不做爭辯,眼淚成串地掉下來。
顧奕懷虎目一睜,冷冷地瞥了一眼千嬌百媚的茉莉姨娘,將自己手臂抽了出來。
“到底是個怎麼回事?”
顧奕懷一把掀了珠簾,瞧見顧溫涼一雙靈透的眸子清清淺淺,像是世間沒什麼東西能入了那雙眼。
他這個嫡女一向懶得生事,若不是真觸碰到她頭上去了,絕不會這樣大張旗鼓胡鬧。
像極了她的母親。
顧奕懷常年冷硬的心漸漸軟了下來,微不可聞地嘆了一口氣。
那茉莉姨娘見了顧溫涼漫不經心的樣兒,心底的嫉妒如同毒蛇般纏繞而上,到底還是死死壓抑住,心不甘情不願地福了福身,聲音有些尖利:“小姐找妾身,是因為早間那賤婢的事吧?”
若不是因為這個寡淡不知趣的原配嫡女,將軍哪裏會次次都叫她喝下避子湯?叫她日後連個依靠都沒有?
不過是個嫡女,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自古如此,將軍何苦因著這樣一個人連個子嗣都不留下?!
顧溫涼眸光陡然一寒,撫了撫眼角的那顆淚痣,而後竟緩緩地輕笑出聲:“賤婢?你茉莉姨娘在我眼裏,便是個不折不扣的婢子。”
許是經歷了兩世,顧溫涼的性子雖還是淡漠若水,卻也多了一絲鋒利,尤其瞧不了身邊的人受委屈。
這話一說出來,不止茉莉姨娘一臉不可置信,便是顧奕懷,也淺淺皺了眉,滿是不贊同地道:“溫涼,不可這樣說話。”
顧溫涼垂下眼瞼,手裏的素錦帕子映著泛著青白色的玉指上,分外惹眼。
茉莉姨娘見狀,淺淺彎了彎唇角。
反正她無所依靠,府裏雖然只有她一個姨娘,卻並不受寵,也無子嗣,如今能給這不可一世的顧溫涼使些絆子,何樂而不為?
“爹爹,我往日也便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今日的事,卻無法善了。”
顧溫涼美目掃過桌上已然涼了的飯菜道:“今日一早,青桃去替我取羹湯,被茉莉姨娘罰著洗了兩缸摻了冰的衣物。”
“青桃是我身邊的大丫鬟,我倒是想問問,茉莉姨娘哪兒來的權利責罰我身邊的人兒?”
顧溫涼性子也有些執拗,否則前世裏也不至於一條道走到黑,說這番話時雖還是淡淡不染凡塵的模樣,卻已有咄咄逼人之意。
那茉莉姨娘心裏咯噔一下,滿肚子的委屈,挽了顧奕懷的手臂便嗚嗚咽咽哭了起來。
“將軍……妾身追隨將軍已有年余,是斷然不敢忤逆大小姐的。只是今日將軍要在妾身這用早膳,妾身這才上了心,一時情急做了錯事,竟惹了大小姐不快。”
顧溫涼不耐地偏過頭,心底的煩躁之意漸漸升騰起來,不知為何,這茉莉院給她的感覺並不舒服。
顧奕懷輕咳了一聲,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處理。
茉莉姨娘雖做事有失分寸,卻全是因為自己,找他說,這不過是小小一件事,平日裏哪有這樣的事鬧到他跟前來?
可這青桃是溫涼身旁唯一的大丫鬟,溫涼為其出頭也在所難免,當下也只能負著手道:“我這有幾盒凍傷膏,等會子叫小廝送去溫涼閣,茉莉姨娘也是有心辦錯事,溫涼莫要計較。”
顧溫涼輕輕嗤笑一聲,目光在這屋裏掃了一圈,聲音依舊軟軟糯糯:“爹爹既這樣說了,我自不好再計較些什麼,就不打擾爹爹了,這便回了。”
顧奕懷瞧她疏離的態度,張嘴欲言,瞧了一旁面帶希冀的茉莉姨娘,也只好淺淺嘆了一口氣。
還是行軍打仗來得爽利,這些後宅瑣事叫他處理起來,難免為難。
顧溫涼轉身,腳下的步子已到了染了紅漆的門檻處,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復又回過頭來瞧著那一桌的菜淺笑:“爹爹與姨娘情深,卻怎麼忘了今日是娘的忌日?”
顧奕懷聞言,高大的身子一下子僵住了,回憶如同生生不息的潮水將他包圍,嘴角的笑意也一點點湮沒,竟顯得有些蒼涼,如同一座古舊的石雕。
顧溫涼瞧著,想起他前世為自己勞心操神的樣子,到了舌尖的話轉了兩個圈,咽回了肚裏。
“走罷。”她聲音淺淺淡淡,青桃知她心底不好受,眨著眼將眼底的水霧遮了去,撐開了手裏的油紙傘。
京都這個時節最是多雨,昨日才下了一場大的,今早又開始淅淅瀝瀝下個沒停,顧溫涼被撲面而來夾著雨水和泥土鹹腥味兒的風吹得清醒不少。
“小姐不必為了奴婢做這些的。”青桃撐著傘瞧著腳底下的土水窪,一邊哽咽著道。
顧溫涼的聲音在雨裏顯得有些虛渺,又聽得不太真切:“你是我身邊的人兒,自然是要護著的。”
更何況前世裏陪了我那樣久也未抱怨過什麼。
身後的屋裏突然想起盤碟破碎的清脆聲響,顧溫涼腳步頓了頓,而後擡頭望了望陰沈沈的天空。
不知為何,她突然有些想沈徹了。
顧溫涼的母親一直是府裏的禁忌,多年前的今日,替顧奕懷擋了賊人的一刀,當場便咽了氣。
顧溫涼擡起手指,些微的雨絲帶著沁涼之意,緩緩落到了她白嫩的指尖,顧溫涼倏爾一笑,喃喃道:“這府裏總算可以消停一陣子了。”
茉莉姨娘真當她沒得脾氣,時不時使些小手段,她一時之間懶得計較,不想竟叫她樂此不疲了。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4-5 00:21:33
第16章 赴約
下了小半日的雨,天氣突然放了晴,陽光柔柔地照到人身上,倒叫人有些犯困。
顧溫涼手裏捧著一杯香茶,溫熱的白汽裊裊升至半空,又泯滅在稍顯寒涼的風裏,只香氣倒是不減。
她瞥了瞥被擱在桌邊的那封山墨色的信,忍不住又拿了起來再仔細瞧了一遍,而後玉手托腮,眼瞳裏閃著意味不明的光亮。
琴心給香爐裏添了些香料,淡淡的香氣便充斥著裏屋,她性子單純,湊到顧溫涼身邊問:“小姐,是這封信有問題麼?您盯著瞧了許久了。”
顧溫涼聞言,但笑不語,將手裏的那封信展開來,撲面而來的字跡力透紙背,又帶著女兒家的娟秀,來來回回便是邀她出去賞花的意思,許是怕她不去,竟寫了滿滿一頁的紙。
這封信上的署名是秦衣竹。
青桃這時也端了一碟甜點過來放在顧溫涼手頭的桌案上,柔柔地勸道:“小姐用些點心罷,墊了肚子再赴秦小姐的約也不遲。”
顧溫涼擡眸,眼底帶了幾分淺淺的笑意,饒有興致地問:“青桃怎知我會去?”
“小姐與衣竹小姐最是交好,自是會去的。”
顧溫涼聽了這話,抿了一口茶盞裏的濃茶,茶香醇正,入喉回味,她細細摩挲著信上的字跡,露出兩個嬌軟的小梨渦。
“昨日裏衛世子回府時遇到了惡犬?”
顧溫涼突然發問,倒是琴心先反應過來連聲答道:“可不是麼,聽說忠國公府好一頓熱鬧,卻怎麼也找不著那幾條惡犬,只聽著衛世子是這樣說起。”
青桃見顧溫涼有興趣,便在一旁補充道:“衛世子從咱們府裏出去,離著忠國公府還有一些距離,不知就從哪躥出來幾條惡狗,將衛世子雙腿都咬斷了去。”
“聽外邊的人說,當時的巷子裏滿是血跡,瞧著便叫人心慌。”
顧溫涼偏了偏頭,再瞧了瞧手裏的信,眸光格外的柔和,幾縷陽光照在她半邊小臉上,看得人心裏暖絨絨的。
“青桃,這個時日玫園裏的花開了哪些?”
“回小姐,牡丹與芍藥花當時開得最好的時候,只是這連日的雨,怕是打落掉不少來。”
顧溫涼心不在焉地放下手裏的信起了身,青桃會意,吩咐外邊的人去備馬車準備出府。
坐在古樸的銅鏡前,顧溫涼伸手撫了撫額角上的那個疤,只剩下淺淺的一條痕,若是不湊近了仔細瞧,斷是看不出來的。
“小姐,再過數日這疤便徹底消了。”青桃為顧溫涼挽了一個分肖髻,垂落下幾束的青絲如流水般附在肩頭以及衣領處,雅淡之余更顯一分嬌俏。
顧溫涼淺淺嘆息一聲,從妝奩盒裏挑出了一串珊瑚手釧戴在了手腕間,珊瑚帶著幽幽的涼意,她卻越瞧越歡喜。
青桃瞧見了她的動作,偷偷笑了幾聲,也不戳穿。
果然,有了婚約的人,總是對未來夫婿有著不同之處的,小姐這都將禹王殿下送來的手釧戴在手上了,可見其心意。
上了馬車,顧溫涼坐在軟墊上,隨手拿起一本遊記,瞧了半天,方才輕輕揉了揉眼角,將手裏的書放了下來。
明明前幾日還瞧得心癢癢的書,今日倒是怎麼也瞧不進去一個字。
顧溫涼搖了搖頭,從幹凈的帕子將手中的濕濡一一拭去,清水般的眼眸罕見地掠過緊張之色。
若猜得不錯,那封信不是秦衣竹寫給自己的,起先一瞧倒還是有模有樣,卻經不起細細推敲。
先是那字跡,原是剛勁異常,卻又偏偏刻意模仿女子,倒是顯得有些別扭了,其次便是那信的內容,來來回回就是那幾句,要求她務必前往玫園。
秦衣竹向來溫婉有度,斷不會這樣說話,而信中字裏行間流露的絲絲霸道之意,倒是像極了那個男人。
而與此同時,一條小巷子裏橫亙著幾輛大氣舒適的馬車,堵了這條巷子的出口,好在原本過路的人也不多。
為首的那輛馬車之中,沈徹修長的手指掀開了車簾,瞧著空蕩蕩的巷子那頭,面色隱有鐵青之意。
“王爺,您莫急,信已經送到了溫涼小姐手中,等會子應該便到了。”王福騎在一匹馬上隔著車廂苦笑著勸。
沈徹穩穩端坐在馬車裏,穿著墨色的緞子衣袍,衣袖間隱見雅致的竹紋,黑發墨衣眸光深邃,如玉的面上卻隱有焦灼之意。
“那信,她會瞧出端倪來嗎?”沈徹劍眉緊鎖,終於還是問出了心底所想。
顧溫涼雖說瞧人的眼光不怎麼樣,可學識品鑒卻不差,那封信他在書房裏捏著筆臨摹了半晌,大體瞧著是沒問題了,可誰知她會不會細細斟酌?
王福默默地低了低頭,這問題可叫他怎麼答?
沈徹瞧了幾次還未見巷子那頭有動靜,開始沈不住氣了。
他掀起車簾,一陣衣袂翻飛後,人已騎在了一匹棕色的馬背上,心底說不出是個什麼滋味。
總覺著在等的人不是他未來的王妃,而是戰場上赫赫有名旗鼓相當的敵軍將領。點星的陽光照進幽森的古道,映出點點金光,照在沈徹的面龐上,襯得他越發意氣風發。
昨日午後他牽著幾條外番狼狗去逮了衛彬好一頓咬,心裏的郁氣才算是消了一些。
可到了晚間,翻來覆去寢不安眠之際,每每都要咬牙切齒,心底的酸意一波更勝一波,才想要逮了顧溫涼好生警告一番!
叫她知曉自己不是任何事都縱著她為所欲為的,至少在衛彬的事兒上,自己是絕不可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
且……這麼些日不見她,心裏總和貓兒爪子撓著一般,還是見見的好。
只是以自己的名義是肯定不行的,顧溫涼只怕是有多遠能躲多遠。
無奈之下,他只能截了秦衣竹的幾份書信,抖著手模仿了大半夜的筆跡,報廢了無數張上好的書紙,才總算找到一張還算滿意的。
可顧溫涼怎麼還不來?!
過了半晌,馬車車輪的軲轆聲由遠及近,沈徹抓著馬兒韁繩的手微不可見一抖,輕咳一聲,努力掩住上翹的唇角。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4-5 00:21:45
第17章 過來叫我抱一下
顧溫涼才要伸了手去掀車簾瞧瞧外頭的光景,便感到車身陡然一震,前頭還有驚馬的嘶鳴之聲,惹得她一個踉蹌,險些穩不住身形顛了出去。
青桃沈下了臉,急急地扶住顧溫涼,而後掀了車簾,探出身沈喝道:“怎麼回事?”
將軍府的護衛面色猶疑,對著車廂裏的顧溫涼抱拳道:“小姐,前頭有人將我們攔下了。”
顧溫涼眼底光芒明明滅滅,隨後緩緩沁出一絲笑意出來,青桃柳眉一皺,剛要探出身去,便被顧溫涼給拉住了。
外邊的聲響變得十分安靜,既無吵鬧聲,也無碰撞聲,只有馬蹄敲擊地面的輕響聲兒,聽著聲兒有人騎著馬已經行到了她們車廂外的位置。
顧溫涼素手微擡,在青桃擔憂不已的目光下將車簾掀開了一道縫兒,一眼便瞧見了騎在馬上姿態清雅的男人。
只是那臉色,真算不上好看。
沈徹瞧見了顧溫涼嬌俏的面容,面上雖沒有什麼表情,卻忍不住緊了緊手裏的韁繩,惹得身下的馬兒不舒坦地叫喚了幾聲。
些微的陽光撒在他的墨發上,顧溫涼眼底都帶了光亮。
“下來!”
冰冷強硬的聲音自沈徹的唇齒間吐出,他翻身一躍便下了馬,站在車廂前冷冷地望著顧溫涼。
青桃不明所以地瞧著自家小姐,卻見顧溫涼微微頷首,旋即理了理有些褶皺的裙邊,慢條斯理地下了馬車。
顧溫涼朝沈徹微微福了福身,有些不解地問:“可有什麼事?”
竟這樣著急,不惜模仿秦衣竹的字跡也要將她騙出來,且臉色也是不好看。
誰料沈徹聽了這話,幽深如古井的眼眸裏閃過一絲顯而易見的怒氣。
怎的他沒事便不能找她了?那衛彬沒事不也去大將軍府逛了一大圈?!
一想起衛彬,沈徹更是惱火不已,他一揮衣袖,淡漠地吩咐道:“都退下。”
顧溫涼瞧他反常的模樣,也淺淺地皺了眉,不知這樣興師動眾是要做些什麼,也未說什麼,只是叫自己身邊的人也退了去。
古舊的小巷就更是空曠,兩頭都有著王府的侍衛守著,顧溫涼粗粗一看,視線便停到了沈徹硬朗分明的臉上。
地面上有些坑窪,仍帶著雨後初晴的濕意,古道兩旁是尚算高大的灌木,有些枝葉蜿蜒到空中,滴落下幾滴雨水來。
沈徹近十日為此見著她,如今她嬌嬌小小站在他身前,乖順得不得了,只能強自壓著心底的一股子氣,扣了她如玉般白皙的手腕,往自己身側一帶。
顧溫涼腳下一個不穩,人已被他強硬地扣在懷裏,她的腦袋被沈徹的下巴死死抵住,鼻尖繚繞的都是一股凜冽的冷香味兒。
她楞楞地反應不過來,靈透的貓眼瞳睜得大大的,瞧不出一絲方才的淡雅嫻靜。
沈徹……這是在做什麼?
沈徹現在也有些發懵,懷中軟軟嬌嬌的一團,叫他整個身子都僵硬了起來,最是冷硬陰鷙的禹王爺悄悄的紅了臉,頗為惱羞成怒地放開了懷中僵硬的人兒。
顧溫涼頭低低地垂著,面上紅紅的漲得火熱一片,再是波瀾不驚的心境如今也變得紊亂起來,她盯著腳尖,一口銀牙幾乎咬碎。
大庭廣眾之下,這人怎的這般胡來?!
沈徹也覺出一絲不妥來,瞧著顧溫涼低低垂著頭也不說話,低低地咳了一聲。
顧溫涼這才擡起頭來,眼裏如同住進了六月底的漫天星子,一張小巧的桃花面含羞帶怯,沈徹喉頭一緊,鳳眸裏火光乍現。
“本王今日,是有事想問你。”沈徹不自然地別開了眼,說出了心頭的正事。
顧溫涼默默地點了點頭,含著水霧的眼眸直直地望著沈徹繃得筆直的下顎,乖巧得不得了,瞧得沈徹心裏如同被貓兒的爪子撓過一般。
還想再抱抱她怎麼辦?
也只能強忍心頭的念想,聲音帶了點點危險的暗啞之意:“本王聽得昨日,你與衛彬見了面?”
顧溫涼啞然,再瞧著沈徹滿臉不滿還帶著點點委屈的表情,心裏一個咯噔。
他便是為了這件事兒專程將她堵在這兒的?
甚至專程學了秦衣竹的字跡煞費苦心將自己約出來,便是因為自己與衛彬見了面叫他放不下心來?
顧溫涼原本的羞澀之意漸漸沈入心底,又有點星的苦澀之感湧了上來,惹得她鼻尖發酸。
顧溫涼眨了眨眼睛,柔柔地回道:“昨日爹爹不在府上,我便去正廳見了。”
沈徹聽得她一幅漫不經心的樣子,氣得胸膛止不住起伏。被賜了婚的閨中貴女怎好去見旁的外男?且還是最不老實的衛彬。
明明……明明有心人都能瞧出那衛彬的心思,就她不避嫌還主動湊上去!
顧溫涼見他眼眶裏的縷縷紅絲,料想他氣得狠了,不由得絞了絞手中的絲帕,卻又不知該如何解釋清楚。
沈徹心中所想,她大約也能猜到,可真要細細解釋起來,她又不知該如何說。
顧溫涼前世今生皆是不善言辭,素日裏冷冷清清的一個人,從不主動生事,也不喜多話。
但沈徹這樣子,顯然就是誤會了。顧溫涼垂下了眼瞼,理了理思緒準備開口,卻聽得沈徹發狠的聲音。
“你既接了聖旨,就該安心待嫁,旁的外男,皆數不可理會!”
顧溫涼訝然擡眸,見他逆光而立,身形如同一桿修竹,朗朗似清風,言語間的酸意不加掩飾,眼裏的灼熱光亮比正空中的陽光還要惹眼。
她淡淡地點頭,而後淺淺一笑,露出兩側嬌俏的小梨渦:“自當如此的。”
沈徹聲音似從牙縫裏擠出來一般,充斥著怒意:“那你昨日為何還與你那什麼表哥見面?”
這個表哥,自然是指的那個不知所謂的衛彬。
顧溫涼沈默片刻,並不言語。昨日出去見他不過是為了叫衛彬停止這一出出自導自演的戲碼,可沈徹明顯不這樣認為。
日頭越發的大了,照得人眼花,顧溫涼瞇了瞇眼睛,卻見沈徹不動聲色將那面的光線擋了下來。
顧溫涼到底還是淺淺彎了彎眉眼。
沈徹卻越發狂躁:“本王問你話呢!啞巴了?!”
顧溫涼細細地瞧他高大的身影以及分明的輪廓,淺淺蹙眉,想起前世種種,心頭便酸脹得不像話。
“你過來!”
“過來叫我抱一下。”
軟軟糯糯的話語剛落下,沈徹臉上的怒氣戛然而止,他有些茫然地頓了頓,疑惑地眨了眨眼睛。
顧溫涼莞爾一笑,朝他走了幾步,面若桃李亭亭而立。
沈徹呼吸一窒,隨後臉慢慢的紅了,已到了喉間的怒吼聲在舌尖打了幾個轉兒,又不爭氣地咽了回去。他一把將顧溫涼帶入自己的懷中箍得死緊,滿足地喟嘆,一邊忍不住蹭了蹭顧溫涼如玉小巧的耳垂。
惹得顧溫涼微微瑟縮一下,而後被他摁得更緊。
沈徹聞到她身上香香甜甜的味兒,心裏美得咕嚕咕嚕冒泡兒,一邊不忘初衷反反復復念叨:“莫以為這樣本王便不氣了,再有下次,定不輕饒。”
一邊兒將這甜滋滋的味兒記下,回頭叫王福去調香館裏多拿些放在後院裏頭。
一邊兒卻哼哼唧唧緊緊抱著怎麼也不想撒手。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4-5 00:21:56
第18章 賞花宴
半晌後,顧溫涼才堪堪從他懷裏掙脫出來,面上早已布滿紅暈,素手理了理有些淩亂的衣物,低著頭也不說話,白玉般的耳垂漲得通紅。
沈徹站在一側,偏頭望著她,臉上的弧度止也止不住,一臉意氣風發一改之前陰鷙的模樣。
“那封信是你寫的?”顧溫涼半晌恢復過來,依舊是清清淺淺的模樣,低聲問沈徹道。
沈徹有些尷尬地瞥了瞥兩頭的空巷,不情不願地嘟囔:“若不用這等法子,你也不會出來。”
顧溫涼哭笑不得,倒是從未想過沈徹有這樣孩子氣的一面兒。
“被瞧見像什麼樣兒?”
沈徹黑如井底的眸光緊緊黏在她的身上,聽了這話不由得輕嗤一聲:“本王與未來的王妃見面,誰敢嚼舌根?”
這話一說出來,顧溫涼不免有些慌亂,她絞了絞手中的帕子,如麝鹿般清透的水眸極不自然:“我先回去了,青桃她們還等著呢。”
沈徹眸光一暗,啞啞一笑:“本王叫人送你回去。”
到底還是得顧及著她的名聲,不能親自送她回大將軍府。
沈徹銳利的視線掃過她若凝脂的手腕上戴著的珊瑚手釧,襯得她越發明眸皓齒,不由得問:“這手釧你喜歡?”
顧溫涼撫了撫那串手釧,誠實地點了點頭。沈徹眼神微微柔和下來:“本王再叫人送些給你,喜歡便一天換一樣兒戴著。”
顧溫涼輕輕頷首,踏過一個淺淺的小土坑,卻猝不及防被沈徹擡起了下巴,被迫與那雙幽深如墨的瞳孔對視。
“溫涼,乖乖在府裏等我娶你,別再想些不該想的事了。”
這話雖是帶著笑意說出來的,顧溫涼卻仍差點溺死在那犀利的鳳眸中。
那雙眼裏的情緒太過復雜,有警告,又有一種深執的愛戀,詭異又矛盾。
只能下意識地淺淺點頭。
聰慧如顧溫涼,自然明白他這話裏的意思,終究他還是信不過自己。
顧溫涼登上了大將軍府的馬車駛出了數百米距離,她忍不住將車簾勾起一道縫兒,遠遠地瞧見沈徹站立在原地,目光深邃而火熱。
一旁伺候的青桃戰戰兢兢現在都還回不過神來:“小姐,您早便知曉了那信不是衣竹小姐所寫?”
顧溫涼不置可否,只伸手揉了揉她的腦袋,而後拿起軟墊上的書卷,心思卻全不在這上頭。
面對沈徹時,她總有一種心悸的感覺,不知是因著前世的記憶,還是旁的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顧溫涼長長的睫毛掩住了眼底的陰霾,揉了揉泛疼的眉心,而後淺淺嘆了一口氣。
這些事兒,慢慢來吧,總歸以後還有那樣多的時間。
回到府中,顧溫涼才進了溫涼閣的門,便聽琴心跑過來小聲稟報道:“小姐,將軍在屋裏等你。”
顧溫涼默了默,示意自己知曉了。
才進了裏屋,便見著顧奕懷坐得筆直,手旁是一動也未動過的茶水,聽了動靜才睜開了眼睛。
顧溫涼將披風取下交給一旁的青桃,才吩咐屋裏伺候的人都退下。
“爹爹。”
顧奕懷從喉間輕輕地嗯了一聲,一時之間屋裏的氣氛頗為沈悶,顧溫涼等著他開口,是以也並未發出什麼聲響。
“溫涼剛從外邊回來?”
“衣竹姐姐約女兒出去了一趟兒。”顧溫涼乖順地坐在另一邊,低低地回著話,手裏捧著一盞熱氣騰騰的香茶。
“早間是爹爹有失偏頗,你別往心底去。”顧奕懷虎目微垂,瞧著自己唯有的嫡女,話語間帶了一絲罕見的愧疚。
顧溫涼手裏的動作一頓,她知曉這份愧疚並不是對自己,而是對她死去的娘親。
這份愧疚,顧奕懷不該對著自己說出來。
真要說起來,心懷愧疚倒是自己。上輩子少不更事,聽信讒言,不僅害了自己更是拖累了大將軍府。
顧奕懷瞧她略帶冷淡的臉色,戰場上的一員猛將也微紅了眼眶,他猛的一昂頭聲音粗嘎:“茉莉姨娘已被爹爹關了禁閉,凍傷膏亦帶了過來。”
顧溫涼露出一個淡雅的笑容,徐徐開了口:“溫涼就替青桃謝過爹爹了。”
兩輩子,她的印象裏都未有娘親的影子,從來都是形單影只清清冷冷,顧奕懷忙著行軍打仗顧不上她,久而久之,她對親情就更是麻木。
只是掛在顧奕懷書房裏的那副畫像,她瞧過不止一次。
畫中的人兒有著雅致的面容,笑起來又是溫和又是親切,還有如出一轍的小梨渦。
顧奕懷眼底閃過一絲傷懷,而後道:“是我對不起你娘。”
“你娘親在世時爹爹覺得她所做的所有事全是理所應當的,直到她死在我的懷裏,粘稠的血液滴到臉上,我才好似醒了。”
“可我也未能做成一個好的父親,你娘親不在身邊,你小時性子孤僻不愛與人親近,爹爹卻時刻忙著行軍打仗……”
顧奕懷深吸了一口氣,後面的話再也說不出來。
顧溫涼一直默默地聽著,第一次見著硬朗異常的顧奕懷露出這幅情態,不由得有些茫然。
徐徐的涼風透過半開的窗戶吹了進來,吹散了茶盞上方裊裊升騰的熱氣,也吹得人心裏發疼。
“爹爹,我並未怪過你什麼。”顧溫涼視線細細地掃過他眼角的細紋和放在膝上的幹枯大掌,認真地道。
至少顧奕懷心底是掛念著她的,無論是將軍府久未出現當家主母,還是前世替她扛下了抗旨的罪。
“你娘也時常這般寬慰我,可我知曉,她對我總歸是怨的。”
“便是你,也怕是怨我不叫你接近那衛彬的罷?”
顧溫涼啞然,許久才淺淡一笑:“爹爹,衛世子與我不過幾面之緣,怎談的上親近?”
顧奕懷拍了拍她細嫩的掌心,而後站起身來,顯然是不想再談這許多事了。
“總有一天,你會知曉爹爹為何偏向禹王殿下的。”
顧奕懷很快恢復了常態,朗朗一笑便出了門,只有顧溫涼聞著空氣中的酒味兒,心底如同堵了一塊巨石。
爹爹既然那樣記掛著娘,為何連忌日都忘了呢?
所謂情之一字,當真叫人百思不得其解!
恰在這時,青桃面帶喜意進了來,見了她便笑著道:“小姐,宮裏邊傳來了消息,皇後娘娘邀諸家貴女三日後往宮裏賞花,小姐您也在此列。”
顧溫涼一聽,果然被分散了註意力,原還掛著淺笑的面上徹底僵硬下來。
皇後娘娘所出兩子便是沈徹與沈唯,顧溫涼上輩子有幸見過一兩面兒,被奚弱得有些慘……
不因為旁的,只因為皇後娘娘護短的性子與當今聖上如出一轍,甚至更過。
顧溫涼頓時有些慌了神,若是前世便算了,可如今,她想和沈徹好好兒過著,可怎麼過了皇後這一關兒?
青桃見她這樣,只當是有些緊張,急忙寬慰道:“小姐不必擔心,衣竹小姐那日也會去,小姐也好有個伴兒。”
她咬了咬下唇,問青桃:“王爺屆時會去嗎?”
才剛問出口,便輕輕扶額。為諸貴女所設的賞花宴,自是不會叫上男賓的。
豈料青桃一本正經地點了點頭回道:“奴婢聽說幾位王爺和世子也是會出席的。”
顧溫涼斟酌了一番,想起這陣子的賜婚風波,才明白了這賞花宴的意義所在。
意在皇室的正側妃以及侍妾的人選!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4-5 00:22:10
第19章 禮物
因著茉莉姨娘被關了禁閉,府裏的下人對溫涼閣的人越發恭敬起來。
這唯一的姨娘都因為惹了小姐而被關了禁閉,加之顧溫涼越發貴重的身份,自然都是百般獻媚,這日子倒也過得安寧。
才將將放晴了一天,便又下起雨來。顧溫涼身子倦懶,叫力氣大的婆子搬了一張羅漢床到了窗邊,上頭墊了幾層的軟墊,又鋪了一層錦被。
青桃一遍忙活一邊嘟囔道:“小姐,外邊兒下著雨,雖把窗子支了起來,仍是有風灌進來的,若是著涼了可怎麼是好?”
顧溫涼放下手頭的書卷,而後望了一眼窗子外頭的光景,淅淅瀝瀝的雨聲不絕於耳,倒是靦腆地笑了笑:“不知怎的,這幾日偏想瞧瞧外頭的雨。”
於是這日午間,顧溫涼斜斜臥在軟榻之上,腰上搭了一條薄薄的繡雲紋錦被,窈窕的曲線勾人無比,素白的小手之中拿著一卷古舊的書,清潤的瞳孔卻瞥向了窗外。
從屋裏望出去,便是一片片茫茫雨幕,還有在風中搖曳生姿的花草,是去年顧溫涼隨手在院門口撒下的花籽,不想卻真的長成了模樣。
顧溫涼又瞧到青桃與琴心打了一把小小的傘從南邊闖過過道,朝著這邊走過來。
琴心活躍些,便是在雨裏,也不時比劃著什麼,手裏還提著一個小小的籠子,被一層黑幕蒙著,瞧起來倒是有些重量的樣子。
顧溫涼挑了挑眉,輕輕放下手中的書卷,以手托腮,不錯眼地盯著她們瞧。
青桃與琴心一走進來,便在門口處跺了跺腳,抖落了一身的寒氣,才提著那黑籠子到了顧溫涼面前。
“小姐,猜猜這裏頭是什麼?”琴心性子靈動,聲音清脆,惹得顧溫涼莞爾一笑。
青桃走過來,點了點琴心有些微紅的鼻尖道:“越來越放肆了,虧得小姐性子溫軟,不然叫你好受的。”
琴心低低嗚咽一聲,捂著鼻尖躲到了顧溫涼的身後。
“可莫要再尋我開心了,這裏頭是什麼?”顧溫涼倒也隨著她們鬧,而後指了指籠子裏的東西。
青桃用手揭了半面黑幕,露出一個小小的鐵籠,籠子裏關著白白小小的兩個團兒,許是突然見了光亮,兩個小家夥拱了拱身子,拿著毛茸茸的尾巴對準了顧溫涼。
“這……這是什麼?”顧溫涼溫潤的眼中放出光亮來,她站起身來,搭在腰間的錦被順勢滑到榻上。
青桃與琴心對視一眼,面上皆是笑容,而後還是青桃掀了另一面兒的黑幕道:“這是禹王殿下使人送到府上來的,說是要姑娘挑一只兒養著。”
“聽送來的小廝說,這是兩只還未斷奶的小雪狐,十分有靈性,小姐快瞧瞧吧。”
顧溫涼再是清冷,也受不住這樣的誘惑,當下就走到籠子跟前,躊躇片刻,試探著伸出一根蔥白的手指,戳了戳其中一只白團子的尾巴。
軟軟絨絨的,如同上好的絲綢!
顧溫涼面上的笑意止也止不住,明眸皓齒灼灼光華,而後仰起頭來問:“能否將籠子打開?”
青桃見她開心,自然是含笑將那鐵籠打開了半道口。
裏頭有一只小家夥聽了動靜,下意識地朝著顧溫涼這邊晃腦袋,眼睛還只睜開了一條細小的縫兒,嘴裏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音,嬌嬌弱弱的叫人想捧在手心裏。
顧溫涼小心翼翼地伸出白嫩的手心,那只白團子用粉嫩的鼻尖蹭了蹭她溫熱的掌心,而後將小腦袋靠在上頭,尾巴卷住半個身體,不動了。
“殿下叫我選一只?”顧溫涼心都化成了一灘水,眼睛一直黏在那白團子上邊,一邊問青桃。
“送來的小廝是這樣交代的,人還在外頭候著,小姐可要傳進來?”
因是小廝,所以不好貿然進女子閨房,只得在外頭候著。
顧溫涼忍不住低低嘀咕一句:“怎的就不派個丫鬟過來?”
青桃聽了不免笑著道:“京都誰人不知禹王殿下潔身自好,近身伺候的全是清一色的小廝呢。”
顧溫涼將手心裏那顆小小的白團子拖起來,眼也不眨:“去問問那小廝,能否兩只都留在這。”
青桃一聽,不免訝異,也還是福了福身走了出去。
顧溫涼將另外一只也報到榻上,小小的兩只不多時又靠在了一起,她坐在一旁,孩子氣地摸了這個又戳一下那個。
她難得這樣喜歡一樣東西,臉上的笑意幾乎沒有停過。
過了不多時,青桃便走了進來道:“小姐,那人說這雪狐是一對兒,王爺特意吩咐了,叫小姐挑一只養著,另一只帶回王府由王爺養著。”
顧溫涼手下正摸著一只狐兒的尾巴,聽了這話,臉慢慢地漲成了六月天邊的雲霞色。
心中又嗔又怒,當著這樣多人的面,這樣的話,沈徹也竟真的說得出口。
顧溫涼蹲下身子,仔細觀察了這兩只白團兒,怎樣瞧都歡喜到不行。
一只好動活潑些,一只卻只知呼呼大睡,露出粉嫩粉嫩的小肚皮。
顧溫涼最終選了那只趴在她手心裏睡覺的那只,將它捧在手心裏,一邊道:“快將那只拿走,別叫我瞧見了。”
不然等會子說什麼也要留了兩只下來!
顧溫涼這一日笑的比往日的一周都要多些,青桃少見她這般孩子氣的時候,忙不疊忍著笑應了。
顧溫涼將嬌嬌小小的一團兒捧在手心,動也不敢動亂動,與那幼狐大眼瞪小眼。
“還未取得名字吧?等會子我翻翻史籍再定。”顧溫涼一邊將壓箱底的上好玉盆取出,準備用這個當它的窩。
青桃忍住笑:“小姐,王爺已賜了名。”
“小姐手中的這只出生早些,便叫大白……王爺那只,叫……叫小白。”
“……”
顧溫涼默默地放下了手中的大白,細細瞧了片刻,才幹巴巴地附和:“倒真是挺白的。”
==
禹王府。
沈徹瞧完手裏最後一份折子,才問已候了許久的小廝:“東西可送過去了?”
“是,王爺。”
沈徹滿意地點了點頭,修長的手指輕敲桌面,似是想到什麼,嘴角勾出一抹似有似無的笑意:“她可有說什麼?”
那小廝生得耿直,撓了撓腦袋,倒是一字不落地回了:“顧小姐抱怨了一句王爺身邊伺候的怎都是小廝,還問能否兩只都養了。”
沈徹高深莫測地瞇了瞇眼,顧溫涼打小就喜歡這樣的小東西,既然喜歡,自己就陪著她養上一兩只。
沈唯說得有道理,往後時間這麼長,就不信她還要再眼瞎一次!
禹王爺頗為怨念地想。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4-5 00:22:21
第20章 嫡次女
顧溫涼養的那只白狐兒,到底還是沒叫大白,而是取了子悅這個名。
這日午間,顧溫涼剛用過午膳,便瞧見青桃拿了一個碗,碗裏是拌著奶的米糊糊,不由得莞爾。
子悅還太小,吃不得什麼硬的食物,只好泡了奶再加點肉末熬成糊糊小口小口地餵它,所幸這是只乖巧的,成日裏吃了睡睡了吃,倒也不需怎麼擔心。
真正惱人的卻是沈徹養的那只。
禹王府的後院裏,沈徹氣急,一雙鳳眸瞇成危險的弧度,瞧著自己身上一灘黃色的粘稠,氣得胸腔不斷起伏。
而小雪狐卻渾然未知,懶懶地睜了一會眼睛,又閉了起來。
王福顫抖著手將它拎給後邊的小廝,笑得比哭還難看:“王爺息怒,它還小呢,定不是故意冒犯王爺。”
沈徹臉色鐵青,身上那灘澄黃色的尿液散發著陣陣腥味,使得他額上的青筋一跳,太陽穴隱隱作疼。
他咬著牙,聲音像是從牙縫裏擠出來,一字一句都帶了咬牙切齒的意味:“將這只不識擡舉的東西給本王丟出府去!”
活到這樣大,從未有任何東西敢在他面前如此放肆!今日好心將它放在膝頭逗弄一下,它竟,竟敢直接在他身上撒尿!
傳出去他堂堂王爺的臉往哪兒放!
那王福咽了咽口水,而後戰戰兢兢地問:“王爺……若,若溫涼小姐問起……”
沈徹臉上的怒火戛然而止,閉了閉鳳眸,深吸了一口氣,有些無力地揮袖:“帶下去養著吧,別叫本王再見著它了。”
王福這才松了一口氣,抱著懷中嬌軟的小家夥跑得飛快。
果然還是溫涼小姐的名頭好使,可要乘早巴結上未來王妃這棵大樹!
沈徹修長的食指揉了揉脹痛的太陽穴,覺得自己是在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怎麼顧溫涼這女人喜歡的東西,都不得他歡心?
這一世,莫不是她來尋仇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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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顧溫涼才將睜開眼睛,便被青桃給喚起了。
今日便是宮裏主子娘娘們舉辦的賞花宴,諸多名門世家的閨中小姐皆要早早打扮收拾。
外邊的天泛出黑青色,才有一些蒙蒙的亮光,丫鬟婢子便排著隊兒進了屋裏。
一番洗漱之後,顧溫涼仍有一些睡意,懶懶地掩唇打了個哈欠,還未回過神來:“今日怎的這樣早?”
青桃瞧她難得的迷糊樣兒,忍住笑回道:“小姐可是忘了?今兒個要去宮裏,合該好生打扮一番呢。”
顧溫涼睡意頓消,一搭沒一搭地給懷中的小白團順毛,子悅奶聲奶氣地叫喚,換了個方向繼續大睡。
自己還未撞墻之前,曾進過兩次宮,聖上與皇後皆是和藹之人,對一些世家閨秀都是和顏悅色,不曾苛責。
只是如今,再是心大的人,心裏也存了萬般的介意與不滿了。
顧溫涼眼瞼微垂,如玉般的小臉繃得緊緊的,望著鏡中花顏玉貌的人兒,低低苦笑了一聲。
天色破曉,顧溫涼坐進了馬車裏,身邊跟著一個青桃,琴心則被她留在府裏照料子悅。
車軲轆的轉動聲從車簾外傳來,青桃輕輕挑開一條縫,正與另一兩馬車裏的丫鬟視線撞了個正著。
客套一笑後皆是放下了車簾,青桃才對顧溫涼道:“小姐,是忠勇侯家的兩位小姐。”
顧溫涼聞言,淺淺皺眉。
前世裏這兩位小姐可是鬧出了不少風波,嫡長女心悅沈唯非君不嫁,嫡次女少時被沈徹救過一命,時常將這事掛在嘴邊,大有一副以身相許的姿態。
只不過皆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愁得一把年紀的忠勇候一夜白了頭,為了兩個女兒丟盡了臉面。
顧溫涼心中一曬,又想起自己前世做的那些子荒唐事,倒是沒資格去說旁人如何。
“瞧著時辰,衣竹姐姐也該在路上了。”
這樣的事,顯國公府自然不會缺席,且秦衣竹與沈唯的事兒,這次應該會被定下。
畢竟身為七皇子的沈徹都已被賜了婚,沈唯身為兄長,自是不能落後了去。
馬車偶有顛簸,顧溫涼想著自己的事兒,卻怎麼也理不順。
她不知曉自己現如今對沈徹是個什麼想法。
瞧著他犯傻的樣兒,覺得打心眼裏歡喜,歡喜之余又帶著一絲前世的愧疚。
歡喜他還未因為自己變得那副樣子,同時也慶幸自己可以重來一世。
可有些事兒,好似出乎了她的意料,叫她慌亂又不知所措。
顧溫涼按了按眼角的那顆淚痣,淺淺地嘆了一口氣。
明明自己嫁給衛彬之後,瞧著他擡了一個又一個的妾,寵幸千嬌百媚的姨娘,內心也毫無波瀾。
他喜歡,便叫他去,這是女子出嫁後必須忍受的。
可如今,便是才將賜了婚,顧溫涼一聽禹王府後院可能會進旁的女人,心裏就怎麼也不是滋味。
她頗為困擾,胡思亂想著這些事兒,時間倒過得快,她們的馬車穩穩停了下來。
青桃替她掀了車簾,顧溫涼頓了一頓,才緩緩下了馬車。
此時天已大亮,馬車停在了皇宮的偏門,與她們一同的,還有幾位嬌嬌滴滴的貴小姐。
有個面目嚴厲的老嬤嬤一直候著,陸陸續續又有幾輛馬車停了下來,這片地處的聲音漸漸大了起來。
那忠勇侯府的嫡次女站在顧溫涼的身側,不錯眼地瞧著她。顧溫涼有些不喜,又不好視而不見,只能淺笑著開口:“鐘家妹妹這樣瞧著我,可是我臉上有何臟東西?”
鐘淺離俏生生地搖搖手,笑得一臉的天真爛漫:“非也,只是往日溫涼姐姐少見,今日便想認識一番。”
顧溫涼才想說話,便叫鐘淺離捉住了一只手,嬌媚的臉上流動著異樣的光輝:“今日才一見著溫涼姐姐,便覺得心中歡喜得緊呢!”
顧溫涼淺淺地笑著,實在不知怎樣應付這樣熱情的小姑娘。
“溫涼姐姐好福氣,能嫁予禹王殿下那樣豐神俊朗的人物,青梅竹馬的情誼到底不一樣些。”
誰知下一秒,這鐘淺離便頗為幽怨地說出這樣一句話。
顧溫涼心中警鈴大作,這忠勇侯府的嫡次女,果真是為著沈徹來的?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4-5 09:39:58
第21章 意在側妃
早間的風還帶著一絲夜晚的寒氣,吹得人臉上生疼,顧溫涼美目微斂,而後才說:“淺離妹妹說笑了,聖上的決定哪是你我能夠揣度的?”
鐘淺離渾不在意地笑笑,露出兩顆尖尖的小虎牙,瞧起來倒是又嬌俏又活潑:“前一陣外頭都在傳舒家姐姐會入禹王府為側妃,可將我嚇了一跳呢。”
顧溫涼聽著有些不是滋味,雖然工部侍郎之女真要進了禹王府,她心裏邊也不舒坦,可這話叫鐘淺離說出來,怎麼就有些堵得慌?
那鐘淺離也不知是天生的話多還是故意為之,竟對著顧溫涼俏皮地眨了眨眼:“姐姐可知此番賞花宴娘娘的用意?”
顧溫涼微不可見地挑了挑眉,微微不耐,卻仍是客客氣氣地道:“略明一二。”
這樣的賞花宴在世家貴族裏頗為常見,不過是尋了個由頭考量一番貴女的品行,由那些個夫人掌眼,為府裏適齡的公子哥兒留個心。
如今宮裏皇後娘娘的意思如此明顯,加之三位王爺以及諸位郡王世子皆是在場,再是愚笨的人也品出些異樣來了。
更別說這些府裏出來的個個都是人精,且瞧站在這兒的世家千金皆是盛裝打扮便知。
那鐘淺離突然收斂了笑意,一張小臉上誠意滿滿,變戲法般的變臉速度倒是唬了顧溫涼一跳。
“溫涼姐姐,禹王殿下與我有救命之恩,這麼些年,淺離苦於無以相報,如今必要得個機會進禹王府伺候,還望姐姐日後不要生氣。”
顧溫涼呼吸一滯,而後一雙清淺的貓眼瞳直直望向了鐘淺離那張真摯異常的臉,櫻唇微抿。
與她熟悉的人皆知,這便是動了薄怒了!
青桃候在顧溫涼身側,瞧著這樣的情形尤為憂心,如今這樣的場合,可萬萬不能出什麼齷齪來!
小姐現在本就不討宮裏貴人歡心了……
好在顧溫涼已歷經兩世,比這更氣人的事都忍了下來,好歹將心底那絲淺淺的火苗壓下去,只是俏臉含霜,再沒有什麼好的臉色了。
“婚約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淺離妹妹這是作甚?”
清清淺淺一句話將鐘淺離堵得死死的,不過她倒也不惱,仍是親親密密地挽了顧溫涼的手,不知情況的外人還以為她們關系有多好呢。
鐘淺離嬌嬌地笑道:“溫涼姐姐,我既已說得這樣的話,家裏自然是應允了的。”
“日後進了王府,我便當真要喚你一聲姐姐了。”
顧溫涼剪毛如蝴蝶般扇動,在白皙如玉的臉上落成了一小片陰影。
瞧這樣子,忠勇侯府打的便是這個主意,那麼嫡長女鐘淺淺奔的便是沈唯正妃的位置了。
誰都知曉,沈唯與沈徹兄弟情深,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不得不說忠勇侯府的打算真是極好的。
皇室最有可能登上太子之位的,便是三位封了王的皇子,其中皇後所出嫡子便占了兩個,其中利害,那些人精早已分析了一遍又一遍。
前世若不是沈唯對秦衣竹動了心應下了顯國公府,說不得真讓忠勇侯府登了頂。
顧溫涼心思轉得極快,面色更冷了一個度,剛想著說話,便聽得一個熟悉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溫涼!”
清脆的笑聲如同銀鈴作響和著晨間的風,顧溫涼唇畔現出溫軟的笑意,望向來人:“衣竹。”
“嗯?鐘家二小姐?”秦衣竹今日著了一身淺綠的長裙,配上精致的妝容,叫人挪不開眼來。
鐘淺離默默還了一笑,手心裏攥著的帕子緊了緊,好看的眼瞳中閃過一絲淡淡的可惜之意。
“卻是我來晚了,你二人何時這般熟了?”
秦衣竹笑意盈盈地問。
鐘淺離微微皺眉,對著顧溫涼道:“衣竹姐姐說笑了,時辰不早了,我若再閑聊下去姐姐怕是要惱了,下回定要與兩位姐姐好好敘敘話。”
秦衣竹微微頷首,顧溫涼卻眼也不擡一下,權當沒有聽到。
“溫涼與忠勇侯府的姑娘交好?”
待瞧不見人了,秦衣竹才問顧溫涼。
東邊一輪紅日忽而躍至空中,第一縷光線照到顧溫涼的鬢邊,她不適地瞇了瞇眼,搖了搖頭。
“這忠勇侯府的二姑娘倒是個直白性子。”顧溫涼輕嗤一聲,心底的怪異之感又跑出來作祟。
秦衣竹頗為認真地點了點頭,瞧著忠勇侯府馬車的位置說:“得上些心,這位對沈徹的心思京城人人皆知,今日這樣好的機會,自是不想錯過。”
顧溫涼抿了抿嘴。
忠勇侯府的嫡姑娘,便是做個正妃也是使得的,只是如今聖旨已下,只好退而求其次,可是無論怎樣,一個側妃之位怕是跑不掉。
“今日你倒是最為無憂的一個。”秦衣竹不想多說這些,倒是無比羨慕顧溫涼。
“這樣多的世家千金,個個卯足了勁,倒是你的名分,早早就定了,沒得這等子煩心事兒。”
顧溫涼溫軟地笑了笑,親昵地挽了秦衣竹的手臂:“姐姐才是真正的顯貴呢。”
可不是?上一世秦衣竹嫁給了沈唯,後又登上了六宮之主的位置,只可惜自己還未瞧得她孩子出世……
正說著話,便見宮門裏走出了幾個不茍言笑的婆子,周圍的聲音瞬間小了一圈兒。
那幾位婆子瞧著眼前紮堆的世家貴女,眼裏毫無波動,只是象征性地福了福身,聲音冷而硬:“諸位小姐,請隨奴婢來。”
她們瞧過的美人太多了,死的也多,早已無動於衷。
顧溫涼與秦衣竹對視一眼,走在了人群的尾巴後邊。
憑著前世的記憶,顧溫涼依稀記得這是去禦花園的路兒,待走了片刻,那些個嬤嬤停了步伐,請她們繼續往前走。
顧溫涼臉上的笑意淺淡,波瀾不驚的心境泛起了漣漪,罕見的有些緊張。
秦衣竹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朝她安慰一笑。
前頭有說笑聲傳過來,幾名著宮裝的娘娘扭頭,見她們來了,都是和善一笑。
“方才娘娘才問著她們呢,這不是來了嗎?”一妝容精致的女子搖著扇子嬌笑,而後對著那坐在軟凳上雍容華貴的女子道。
作者:
大頭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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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4-5 09:40:09
第22章 皇後
那端坐著的女子回過頭,朝顧溫涼一行人瞧了一眼,起了身子道:“可不是?總算是盼著到了。”
先前那女子被幾位妃嬪圍在中間,這會子倒是瞧清楚了真面貌。她穿著一件淺粉色宮裝,頭上挽著朝陽五鳳掛金釵,笑起來如春風拂面又似暖陽直照,全然沒有後宮之主的威儀,瞧起來倒像是青春年華的姑娘。
顧溫涼被那雙和沈徹如出一轍的鳳眸淡淡掃過,只覺得心中一凜,手心裏慢慢沁出了濡濕。
這便是大津朝母儀天下的皇後娘娘,亦是沈徹的母後!
她們當真有不少人都隨著家中長輩參加宮宴,自然是見過皇後真容的,而有些沒見過的,也猜出了女子的身份。
當下皆是屏氣斂息,福身一拜:“臣女參見皇後娘娘,娘娘金安。”
那女子掩唇嬌嬌一笑,和身邊的幾位妃子打趣:“這一個個的倒都是人精兒。”
“都起來吧,今日無需拘束著,本宮召你們來原就是圖個樂子。”
顧溫涼這才跟著眾人起了身,說是不拘束,實則也不敢多說什麼話,就怕行差踏錯在貴人面前丟了臉面。
秦衣竹輕輕扯了扯顧溫涼的衣袖,小聲地道:“溫涼你瞧,手裏拿著玉扇的是舒妃,而站在皇後左邊兒的是閑嬪,站在最後頭的便是江王殿下的生母言貴妃。”
顧溫涼美目微斂,清潤的目光望向了那遙遙站著的言貴妃,後者瞧著溫婉良善,卻也不是省油的燈。
而江王沈慎肖想太子之位多年,與沈唯兩兄弟勢同水火,只是一直未曾嘗到甜頭。
前世更是夥同前朝後宮反戈一擊,震驚朝野。
因為這太子之爭,皇後與這言貴妃也一直是互相不對付,今日為了給江王相看側妃人選,也跟著來了。
顧溫涼挽了挽鬢邊散落的碎發,續而出了神。
如今工部侍郎之女入主江王正妃之位,想來這言貴妃心裏不是十分舒坦,巴望著找個家世顯赫的側妃助力江王呢。
殊不知正妃的門檻已擺在了明面上,哪家顯赫的嫡女受得了委屈去爭一個側妃之位?
都卯足了勁爭宸王沈唯的正妃之位呢!
皇後瞧著她們放不開的樣兒,也是頗有感觸,而後揮一揮手發了話:“左右我們這些老人兒在她們玩得也不利索,叫她們自去賞花便是,作甚子陪在我們身邊兒。”
舒妃搖了搖手裏的那柄做工精巧的玉扇,附和道:“娘娘說得正是呢,臣妾瞧著那邊兒亭臺上正適合歇息,不若咱們便去那?”
舒妃向來與皇後親熱,說出的提議也正中她的下懷,當下便笑道:“那便去吧,嚴嬤嬤,好生伺候著諸位小姐,別出了什麼岔子。”
而一直站在皇後身後的嬤嬤慈眉善目,笑出了一朵朵皺紋來:“娘娘放心。”
皇後目光如水,一一從她們臉上掃過,而後輕輕笑著去了南邊的石亭,身後跟著浩浩蕩蕩的一大群丫鬟婢子。
顧溫涼清楚地感覺到了那一眼裏的冷意,心中自然打起了十二萬分的精神。
想來今日,多少也要受些奚弱□□了。
宮裏的諸多主位一走,周圍的聲音才漸漸大了起來。
秦衣竹走在她身側,瞧著禦花園裏灼然而開的芍藥嘖嘖稱奇:“宮裏悉心照料的就是不一般,我府裏養的芍藥被接連著的雨打落了好些,瞧著便好生心疼。”
顧溫涼以袖遮面,而後湊近了一朵芍藥,一股淡雅的香味撲面而來,不由得莞爾:“這樣說起,我院裏原還開了不少的花兒,連著下了這幾日的雨,今早推窗一瞧,便全只剩下綠茸茸的葉片了。”
秦衣竹會心地笑笑,而後緊盯著顧溫涼帶笑的面容瞧了一會,才感慨道:“溫涼最近變了好些。”
顧溫涼面上的笑意滯了一瞬,一雙貓眼瞳裏沁出狡黠的笑意,清潤的眉心瞬間變得嬌媚無比,眼角旁的淚痣更是奪人心魄。
再是素淡的衣物都遮不住她與生俱來的嬌柔艷麗,倒是將秦衣竹瞧得出了神。
“此話怎講?”
秦衣竹困惑地皺了皺眉,才接著道:“我也不知如何形容,總覺得比往日鮮活了不少,可這樣是極好的。”
顧溫涼清淺的笑容更勝幾分。
對這些真心待她的人,她自然不能再淡漠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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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邊的亭閣裏,層層帷幔之中,皇後懶懶而坐,瞧著搖扇而笑的舒妃道:“怎的日日出來都要帶著這把扇子?現在天兒也不熱。”
因著亭閣裏只有她們二人,舒妃倒也笑得舒心:“日日裏拿著,倒也習慣了,哪天真要忘了,心裏頭還要別扭許久呢。”
皇後輕哼一聲,全沒有在外那種端莊大氣之相,言語間倒是頗為親昵:“就你那倔脾氣,本宮懶得管你。”
一陣風拂過層層帷幔,陽光趁機鉆入一兩縷,照得裏面的人微微瞇了眼。
“言貴妃去了北邊的閣裏,想必是瞧上了秦家那個姑娘了。”
舒妃出身江南的書香世家,舉手投舉皆帶著一股子通透味兒。
皇後嬌臥在軟榻之上,聞言淡淡一曬,不屑之意昭然若揭:“秦家那姑娘的身世比之舒家姑娘還要顯貴,斷是瞧不上江王側妃之位的。”
且從古至今,斷沒有側妃身世壓在正妃之上的道理!
所以言貴妃便是瞧上了,也沒有什麼用,幹看著急眼而已。
舒妃也輕嘆了一口氣:“言貴妃還是想不通。”
如今皇後所出兩子,皆為嫡子,尤得陛下寵信,聰明人都知曉該如何,偏偏言貴妃和江王還是放不下心心念念的太子之位。
皇後一挑眼角,媚眼如絲,嬌嬌懶懶的樣兒,倒是沒有接了這話,只偏頭問伺候的嬤嬤:“宸王和禹王何時才到?”
那嬤嬤替她蓋上一層薄被,這才含著笑道:“娘娘莫急,三位王爺和諸位郡王世子已入了宮,不過多時便到了。”
皇後聞言點了點頭,旋即輕輕按揉眉心:“老四和老七旁的還好,只是這婚姻之事,一推再推,真真是愁人。”
舒妃眸光微閃,面上現出一絲柔意來:“兩個孩子定是自有主意,娘娘是有福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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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頭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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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4-5 09:40:22
第23章 委屈
皇後聽了這話,氣不打一處來:“問老四屬意哪家的姑娘,他死活不肯說,這便也罷了,本宮與陛下尋思著尋個品行優良的人賜婚,他又左右不肯!”
“還有老七也不是個省心的。瞧上誰不好,偏要定了大將軍府的顧溫涼,還跑到他父皇面前請了旨!”
“這樣一來倒好,活活把臉湊上去讓人家打,全京城都在瞧他的笑話呢!”
這樣一大段話說下來,皇後都有些無奈,哪知舒妃瞧著禦花園的方向瞅了瞅,似笑非笑地道:“我瞅著那姑娘還不錯。”
皇後剛想說話,便見著三道人影站在了層層帷幔之外,赫然便是三位王爺。
“兒臣見過母後,母後金安。”
皇後面上現出笑意,那江王請了安便沈沈抱拳出聲:“兒臣今日身體有恙,唯恐傷了母後鳳體,這便先退下了。”
皇後自然是求之不得,低低問了幾句便叫他去了言貴妃那邊。
風一陣陣吹過,將帷幔吹得層層飛舞,皇後半坐起身子,沖著兩人招手:“快進來說話。”
沈唯沈徹兩兄弟還穿著王爺的朝服,上面龍蟒翻飛金光熠熠,襯得兩人越發高不可攀。
“見過母妃。”他們見著舒妃,也是帶著笑行了一禮。
皇後慈愛地笑望著他們,而後想起正事,指了指禦花園的方向:“今日母後特意邀了諸多世家小姐前來賞花,你們可有屬意的人兒?”
沈唯與沈徹相視一眼,皆是有些無力。
沈唯冷了臉色,才想說話,便叫皇後先一步堵住了:“老四今日你說什麼也給本宮個準話,老七都已有了正妃,你做兄長的像什麼樣子?”
沈徹摸了摸挺翹的鼻梁,還未來得及偷笑,皇後便看向了他:“還有老七,你也得挑兩個側妃進府,至於侍妾,母後已替你們物色好了。”
沈徹深深皺了眉,再也笑不出來了:“母後,兒臣不是同您說了……”
“說什麼說,你對人家一片心,人家卻要撞墻以死相拼,有個正妃之位已是擡舉她了!”
皇後護短之意昭然若揭,沈徹眉心直跳,垂立在身側的手忍不住握了握。
顧溫涼的心思,他何嘗不知?
可她接了聖旨,於他而言,便是最好的可遇而不可求了!
至於別的,一步一步來就好,他們的時間還很多。
“母後息怒,兒臣的禹王府府裏,絕不會有旁的女子。”沈徹說得斬釘截鐵,面色異常的堅毅:“顧溫涼乃兒臣心之所求,望母後成全。”
說完,便躬身行了一禮,淡漠地撩了層層帷幔出了去,剩下被氣得說不出話的皇後。
沈唯也一挑眉心,不動聲色地斂了鳳目道:“兒臣告退。”
幾縷涼風掠過,這南亭之中只剩下皇後與舒妃,一個愕然,一個無奈。
“不成想七皇子也是個癡情的人兒。”舒妃面色帶了些驚異道。
皇後揉了揉眼角,而後望向了禦花園的方向,聲音裏滿是淡漠:“去將顧溫涼請過來,本宮倒要瞧瞧她是有什麼本事迷得老七神魂顛倒。”
而顧溫涼被秦衣竹拉著去瞧了牡丹,那花一朵朵開得正好,爭奇鬥艷雍容華貴,顧溫涼現出一些笑意來。
這時候卻見一個老嬤嬤沖著她們走了過來,福了福身道:“顧家小姐,皇後娘娘請您過去說話。”
顧溫涼望著那老嬤嬤不怒而威的面容,心裏咯噔了一下。
終於還是來了,怎麼躲也躲不過!
回了秦衣竹一個安心的眼神,顧溫涼白嫩的手心裏出了不少汗,面上卻仍是一副清淺鎮定的模樣。
跟著那嬤嬤一路到了南閣,顧溫涼瞧著飄飛的帷幔之中映出的兩人,不由得想起了前世。
她與皇後第一次碰面是在沈徹遠走之後,皇後已成為了太後,而自己則頂著忠國公夫人的名頭跪伏在慈寧宮的大殿之上。
皇後變成了太後,依舊是雍容華貴的樣兒,她卻頗為狼狽。太後冷眼望著她,許久都沒有叫起。
面對太後的怒火,顧溫涼已做了一死的準備。
可她仍是平平安安毫發無損地走出了皇宮,在磚紅瓦綠的宮道上泣不成聲。
沈徹便是遠走邊疆也替她想好了後路,不叫任何人為難她。
旁邊老嬤嬤以為顧溫涼心中緊張,不由得催促道:“顧家小姐不必緊張,娘娘是宮裏頂頂和藹的人。”
顧溫涼這才從回憶裏抽身,靦腆地笑了一笑:“娘娘威儀深重,溫涼唯恐冒犯。”
一層又一層輕薄的帷幔自手指間、臉頰上飄過,顧溫涼一步一步地走,腳下每擡一步都十分困難,許多零星的片段從腦海裏躥出來,叫她難以招架。
終於走到了裏閣,亭子裏的空間不大,擺放著一張石桌,石桌上放著一碟碟精致的點心果子,邊緣還放著兩杯冒熱氣的濃茶。
皇後娘娘斜斜躺在軟榻之上,一雙鳳眸從她面上劃過,而婷婷裊裊的舒妃娘娘淺淺扇動手中的玉扇,柔柔地笑。
“臣女請皇後娘娘安,請舒妃娘娘安。”
顧溫涼聲音清冷嬌柔沖著兩人行禮,難得還倒是帶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忐忑。
她半蹲在地上,卻久久無人喊起。
氣氛有些凝滯!
顧溫涼面上慢慢染出了一縷霞紅,她半咬著牙,動作依舊端莊優雅,不想丟了將軍府的面子。
皇後最終輕輕一笑道:“你這孩子,這樣註重禮數作甚,本宮早先便說了今日不必拘束。”
顧溫涼這才起了身,也不敢亂瞥,只隨著皇後肆意打量,安安靜靜的站得筆直。
皇後從軟榻上起身,走到顧溫涼跟前,冰涼的玉手擡起了顧溫涼的下顎。
顧溫涼微微瑟縮了一下,鼻尖沖上一股酸意,嬌媚的瞳孔立馬布上一層薄薄的水霧。
冰涼的手撫上額角的那道淺痕,如今已瞧不出什麼痕跡,只是摸上去還有著一道凸起。
“將軍府風水養人,竟養出這麼一個千嬌百媚的嫡姑娘,只可惜了額前這道疤,本宮瞧著心裏便有些發堵。”
皇後瞧了片刻,目光淩冽如刀,出口的話語卻仍是帶著笑意的。
顧溫涼如同在寒冬臘月掉進了冰水裏,四肢百骸都是湧動的寒意,手臂上的細疙瘩起了一顆又一顆,半咬著下唇乖順回話:“臣女少不更事,這道疤再過幾日便無痕了。”
皇後是什麼意思,她自然知曉,這是她做的事,自然也該認下。
沈徹受了這般侮辱仍要堅持娶她,給她正妃之位,如今她受些委屈倒沒什麼。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4-5 09:40:35
第24章 前功盡棄?
舒妃笑得和氣,一雙皎皎玉手拉住了皇後的衣角,聲音如同春風拂面:“姐姐可莫一時太激動叫顧家姑娘害怕了才好。”
皇後冰涼的玉指這才離了顧溫涼的臉龐,而後輕輕哼了一聲:“只怕顧家姑娘是個膽大的,哪裏會懼皇室威儀?”
顧溫涼青蔥的手指泛出青白的顏色,一張芙蓉面上倒依舊是嬌嬌怯怯的模樣,聲音如同十二月裏滴落成冰的水珠:“皇後娘娘鳳儀,溫涼不敢冒犯,若有不妥之處,請娘娘責罰。”
皇後信手撚了那高腳盤上的一粒黝黑的葡萄,風韻猶存的面上終於現出幾絲笑意。
“大將軍府出來的姑娘,將老七交給你本宮自是放心的。”
滿天的菱色帷幔隨風起霧,將皇後的聲音湮沒在空氣裏,顧溫涼卻感受到了那威儀甚重的鳳眸中冰冷的寒氣。
果不其然,皇後頓了一頓,復又開了口。
“雖你還未過門,然聖旨已下,本宮心裏面是將你當兒媳對待的。”
顧溫涼纖長的睫毛如同蝴蝶的翅膀上下翻飛,投落下一小片的陰影,她乖順地站在皇後身前道:“臣女謝皇後娘娘擡愛。”
皇後滿意地笑了笑,而後才徐徐道:“老七如今正妃之位已定,側妃之位空懸,本宮倒是瞧上眼了幾個,你覺得如何?”
顧溫涼擡眸,眼底沈沈的一片陰霾,心口處泛出麻麻的疼意。
若是往日裏,依她的性子,不肖多說自是會應下。不說旁的,便是前世破落的忠國公府,衛彬也擡了一房又一房的姨娘小妾,更別說沈徹堂堂王爺,不可能只守著她一人過日子。
可……
她自己都覺著自己渾身的毛病,配不上清貴絕塵的沈徹,若是再來一個個千嬌百媚的側妃侍妾,她又該如何自處?
皇後鳳目裏的寒霜越聚越多,剛想冷笑出聲,便聽得顧溫涼嬌嬌怯怯地開了口:“娘娘恕罪,臣女無能,萬萬做不得禹王殿下的主。”
這話說得實在,便是今日她應下了皇後,沈徹也不一定歡喜,說不得因為她的指手畫腳而心存怒意。
既違心又不得沈徹的心,她一介小小的將軍府嫡女,自然是沒必要。
皇後眼裏閃過一絲訝異,發出輕咦之聲,按她的猜想,顧溫涼應當一口應下才是。
既體現了她的大氣胸襟,又討好了身為皇後的自己,怎麼如今反倒拒絕上了?
莫說皇後,繞是一向溫文爾雅古井無波的舒妃,清透的眸子裏也閃過絲絲驚意。
倒是沒想到這個顧溫涼,還存了些腦子,京都的傳言倒是不盡然可信。
兩人都是見過大風浪的,皇後當即就冷了臉色,後宮之主的威儀顯露無疑,前一秒還帶著淺笑,此刻卻是暴風雨初來。
顧溫涼有些緊張。
她自己做錯了事自不會辯解半句,只是懲罰卻不能是側妃之位,在場的人都有資格定側妃的人選,唯獨她沒有。
皇後明知若她應了便是僭越,不應便是不尊,應與不應該來的懲罰都逃不脫。
“既如此,本宮不妨與你直說了,該進禹王府的人一個也不會少。”
說完,再不想瞧顧溫涼一眼,有些淡漠地揮了揮玉手:“嬤嬤,將顧家小姐送回去。”
顧溫涼心底重重地嘆了一口氣,無力之感尤為明顯。
重生在這個當口,錯事已然釀下,覺著做什麼也無濟於補。
現下瞧著一臉不善的嬤嬤,也只好將情緒盡斂於心中,沖著皇後與舒妃行了兩個禮:“溫涼告退。”
待她只剩下一個裊裊的黑影,舒妃隔著帷幔柔柔地笑:“姐姐如今可對這顧家姑娘滿意了?”
皇後漫不經心地臥回了軟榻上,聽了這話不由得冷哼一聲兒:“如今瞧來舉止還算是得體,長得倒是一副清潤柔雅的模樣,老七原是喜歡這樣兒的。”
這話到底有些孩子氣,舒妃默了默,在軟榻上坐了下來,瞥過皇後含著媚意的鳳眸,倒是止不住輕笑:“姐姐倒是越發隨性了。”
皇後再次瞧了瞧顧溫涼的方向,言語間酸味十足:“老七性子頗冷,殺伐之氣太盛,本宮倒是聽著王府下人來報,老七特意去山莊上抱來了兩頭未斷奶的雪狐,與這顧溫涼一人養一只。”
皇後來了精神,越發的氣不過:“那顧溫涼喜歡小玩意,本宮也喜歡呢,怎麼沒見著他來送本宮一只?”
“如今越發大了還成日想著法兒來氣本宮!”
舒妃好笑地望著,好半晌才問道:“姐姐是替老七瞧中了忠勇侯家的二姑娘?”
皇後的心思,再沒有人比舒妃更了解了。
皇後高深莫測地笑:“那個姑娘本宮見過一兩面兒,瞧著倒是個討人歡喜的活躍性子,老七應當會歡喜的。”
卻說這邊的顧溫涼自南閣走出來,心裏就渾然不是滋味,又是悔恨又是委屈,矛盾地交織在一起,再沒有什麼賞花的心情。
卻還是要回禦花園的,宮裏這裏大,她一人漫無目的地遊蕩,到底不像話。
且秦衣竹還在憂心著。
顧溫涼在那婆子的帶領下穿過層層回廊幽道,眼瞧著快到禦花園了,那婆子卻猝不及防停下了腳步,畢恭畢敬地行了個禮:“王爺。”
顧溫涼猛的擡頭,沈徹身著一身繡金線的龍蟒服,便是不言不語站立在雕龍畫鳳的宮廊裏,也是一副風韻自存的畫。
那人瞧見她,原本無甚波瀾的眼中突然落入了星子,驀地璀璨奪目起來,與此同時,薄唇也淺淺地勾了起來。
顧溫涼從心底湧上一股酸澀,辛辣的滋味湧上鼻尖,她急忙低下頭,匆匆行了一禮,而後跟在那嬤嬤後頭去了禦花園。
沈徹每回見了她比什麼都要高興,自己做了這樣過分的事,也不見他發怒斥責,叫她心裏堵得要命!
沈徹笑容還未徹底浮現出來,便得了這樣一個結果,臉色當即就黑了下來。
他扭頭望著顧溫涼的背影,恨不得將人拽過來好好問個清楚,他這幾日可並未招惹她不開心!
沈徹幽深如古井的黑瞳裏泛出沈沈的怒焰,直至瞧不見顧溫涼的背影,方才冷聲問身邊的小廝:“方才那嬤嬤是什麼人?”
那小廝長久跟在沈徹身邊,也是見過皇後身邊的人,想了一會,才吞吞吐吐地道:“是……是皇後娘娘宮裏的。”
沈徹瞳孔驀地縮緊了一瞬,再聯想到方才瞧見的顧溫涼泛紅的眼角,自心底傳出一股涼意。
自家的母後什麼性子他自然了解,怕是少不了刁難。
顧溫涼性子倔又清傲,本就對這份親事諸多不滿,再加之母後這麼一攪和……
沈徹緊握的雙手青筋如虯龍般暴起,發出可怖的嘎吱聲,心裏的驚懼之感越發濃烈。
他認識顧溫涼這樣久,後者落淚的次數屈指可數,更是不願在旁人面前展露,而如今,她在宮裏這樣多人面前紅了眼……
沈徹不敢再想下去,黑瞳裏隱隱出現了可怖的紅血絲。
以往諸多努力,皆數……
前功盡棄!
沈徹心口鈍痛,啞了聲音:“吩咐人等會出了宮將將軍府的馬車攔下來。”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4-5 09:40:47
第25章 噬心
顧溫涼到達禦花園時,已斂了情緒,只是巴掌大的桃花面上有些素白,更顯嬌弱。
秦衣竹一直心不在焉地賞著花,瞧著顧溫涼來了,急急地迎了上去,細細觀察她的神色。
“這是怎的了?臉這樣蒼白?”秦衣竹微微皺眉,連聲追問。
顧溫涼瞧見周邊的貴女或多或少都拿眼睛瞅著她,也只能按了按作痛的眉心回了秦衣竹:“娘娘人和氣,等會子再與姐姐細說。”
賞花宴原就只有一上午,如今時間過去大半,那些個郡王世子皆在四周的亭閣上細細觀望,或家族早已有所人選,或自身心有所想。
衛彬也在此列,與風度翩翩面色略顯慘白的江王一處,坐在輪椅上由小廝推著,面色青紫。
“咳咳!”江王修長的手指虛虛握成一個拳頭,掩在唇畔輕咳了幾聲,這樣一來,他的面色就更慘白得可怕,像是下一秒便要倒下似的。
衛彬就在一旁,眸子裏混混濁濁的不知想些什麼,見江王這樣,不免擔憂地問:“王爺身子可還受得住?”
江王生得陰柔,長相更多隨了言貴妃,不比沈唯的淡漠俊朗,也不比沈徹的硬朗陽剛,倒是帶了些女子的柔美。
江王瞇了瞇那雙水潤的丹鳳眼,若無其事地擺擺手,轉身又輕咳了一下:“本王無事,方才聽你說皇後將大將軍府的姑娘請了去?”
衛彬溫潤的面龐閃過一絲猙獰,稍稍動了一下身子,感受到膝下刻骨的疼痛,出口的聲音自然帶了一絲無法忍耐的暗啞。
“許多人都瞧見了,王爺您說,這皇後是個什麼意思?”
衛彬依舊抱有一絲幻想,顧溫涼高傲,凡事都得順著她來,而今在皇後那受了氣,他就不信她還會撇下面子嫁給那禹王。
那禹王指使惡犬斷他雙腿,不報此仇,枉為人!
江王如何不知曉他的心思,嘴角勾出一抹深深的笑意:“娘娘的心思,豈是你我能揣度的?”
“這段時間你先好生在府裏休養,莫再生事,可知曉了?”江王沈慎聲音有些幹冷,配著面上的表情,竟叫人覺得十分陰寒。
衛彬低著頭應了,瞧江王再無開口的意思,才叫小廝推著笨重的輪椅出了亭子。
四面八方的風灌進來,吹得江王身上的朝服獵獵作響,他直直立在風中屹然不動,時不時輕咳幾聲,瞧著那輪椅上的背影瞇了眼睛。
“又是一個蠢貨。”
淡漠至極的話語輕而又輕,下一瞬就湮沒在徐徐的風裏。
而顧溫涼則尋了個小亭子攜著秦衣竹坐下,瞧著三三兩兩的貴女瞧了這邊又瞧那邊,情緒倒是舒緩了不少。
秦衣竹仍是憂心忡忡地追問:“這樣說來,皇後娘娘是想替沈徹找側妃及侍妾進王府?”
她們與沈徹兩兄弟私底下玩得熟,倒是不拘泥於稱呼。
顧溫涼瞧著亭外大朵大朵怒放的牡丹花,一時間除了點頭竟找不著別的話來說。
“若是如此,那忠勇侯家的二姑娘就更得註意些。祖母與我說,宮裏邊十有□□選定了忠勇侯府大姑娘給宸王做正妃。”
“娘娘想將二姑娘許給禹王,也是說得過去。”
顧溫涼驚愕地擡起頭,全然沒聽過這等消息。
沈唯的正妃人選怎會是忠勇侯府的大姑娘?
顧溫涼瞧秦衣竹的神色無異,又只能將到了嘴的疑問壓了下去。
上輩子她沈浸在自己的世界裏,只知沈唯娶了秦衣竹,而後登上九五之尊之位。
如今竟想不出當時究竟是個什麼場景。
顧溫涼理了理衣裙上的褶皺,漾出一個淺笑:“衣竹姐姐可有心儀的人兒了?”
秦衣竹一楞,旋即笑開了:“我們這等子人,談什麼心儀?不過是父母之命罷了。”
“也對。”
顧溫涼想起顯國公府諸多庶出的公子小姐,秦衣竹雖為嫡出,也要處處做到最好,不給旁人捏住半分把柄。
午時,諸多的貴女結伴相攜,登上了回府的馬車。
青桃是第一次進宮,早先一直不聲不響地伺候著,直到坐在馬車裏了,才拿帕子擦了擦額角的汗。
顧溫涼淺淺地笑:“可是緊張得很了?”
青桃不好意思地道:“奴婢給小姐丟人了……”
眼瞧著馬車駛到了一條岔路口,卻在盡頭停了下來,顧溫涼淺淺皺眉,將車簾掀起一面兒。
府中的侍衛還未說話,便見了另一身著盔甲的人走過來抱拳行禮,聲音如悶雷滾滾:“顧家小姐,我家王爺請您移步一談。”
顧溫涼清潤的瞳孔一縮,探出半個腦袋,瞧見了將路堵得死死的馬車,上頭還刻了禹王府的蒼狼標記。
她不說話,整個小道就更是一絲聲音也沒有,顯得死寂無比。
顧溫涼神色復雜,不知該如何面對沈徹。
最終,也明白他執拗狠戾的性子,擡目遠眺,對著青桃道:“你便候在此處,我去去就回。”
說完,便輕輕踏下了馬車,一步一步行到了禹王府的馬車之下,微微福身:“臣女參見禹王殿下。”
馬車內無人應答。
顧溫涼緊了緊手心裏的帕子,而後咬了咬下唇,聲音小了不少:“王爺有何事?”
畢竟是大庭廣眾之下,待久了難免傳出些流言碎語,到時又是一場麻煩事兒。
豈料話才將說出口,顧溫涼便被一股生硬的力道虜上了馬車裏,來不及驚呼,鼻尖蹭在男人繡著蟒紋的朝服上,一股清冽的冷香被吸入鼻腔。
沈徹將她死死摁在懷裏,一雙凜冽的鳳眸開闔間隱約可見狂暴的風雪,卻仍是死死抑制住。
“沈徹!”顧溫涼小小地叫出聲,如貓兒軟語呢喃一般,一雙杏眸含著朦朧的水霧,不知是羞的還是氣的。
沈徹瞧在了眼裏,心底的火氣和戾氣才慢慢平復下來。
“顧溫涼,本王恨不得把你……”
轉眼觸及她難得委屈的表情,再是咬牙切齒的聲音也沒了下去。
沈徹只覺得自己中了蠱,那等噬心蝕骨的滋味比在戰場上的穿心一箭還要難熬。
顧溫涼似乎知曉他想說什麼,再想到早間皇後的一番話,憋屈得想哭。
明明是為他選側妃侍妾,怎麼遭人兇的還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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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頭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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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4-5 09:41:06
第26章 本王護著你
顧溫涼素淡的眸子裏委屈之色顯而易見,又羞又惱:“你快放開,叫旁人瞧見像什麼樣子?”
沈徹將她死死摁在懷中,修長的大手拂過她如絲的長發,一雙鳳眸裏湧動著肆虐的暴風雪,他薄唇輕啟:“早間禦花園中與本王鬧什麼脾氣?”
顧溫涼一楞,旋即反應過來他說的是何事。
那般場合之下,原就是她自己犯下的事,便是被皇後說一頓也是無甚怨言的,可不知怎的,瞧見沈徹當時歡欣的模樣,就止不住地一股酸意湧上鼻尖。
且身後還跟著皇後身邊的嬤嬤,她還要停下與他說話不成?
顧溫涼櫻唇微抿,扯出一個苦笑的弧度。
都是死過一次的人了,便是那噬人的火焰覆蓋全身的灼心之痛,也未讓她落淚。
如今倒是越發沒出息了。
“沒有鬧脾氣的。”顧溫涼說的淺淡,聽在沈徹的耳裏卻叫他眼底都起了一層血絲。
永遠都是這樣!清清淺淺又不染凡塵的模樣,哪怕已經接了賜婚的聖旨,遇著了事也要自己塞在心底,有了他同沒有一般。
一股深深的挫敗令沈徹鳳眸裏的瞳色越見深幽,他緩緩地松開了桎梏住她身子的手臂,將她半圈在懷中。
“本王今日問你,可願嫁予我為妻?”沈徹鼻腔裏全是冷意,聲音似從牙縫裏擠出來,一字一句都帶了咬牙切齒的意味。
與此同時,他冰冷的手指強硬地捏住顧溫涼白皙的下巴,鳳眸裏燃起了一團烈火,顧溫涼嬌嫩的皮膚上很快現出了一條紅痕。
兩人隔得極近,沈徹呼吸灑在顧溫涼的脖頸間與耳後,還帶著男子的凜冽與陽剛,使她微微瑟縮了一下,恨不能癱軟在他的臂彎裏。
氣氛凝固得徹底,顧溫涼茫然地望著他,還未弄懂他話中的意思。臉上卻漸漸地升起了幾縷霞紅,桃花面上似嗔似喜,媚意如絲眸中帶水,一只素白的纖手虛虛扯住他腰間的衣物。
沈徹眼裏的火光大盛,瞳孔中的眼色變得幽深如墨,險些咬牙切齒。
這個混賬東西!
這般撩撥於他,如此一幕簡直能要了他的命!
顧溫涼這時卻品出了他問話中的意思,也顧不上羞惱,默默地垂下了眼瞼,在白皙如玉的面龐上投出一片小小的陰影。
沈徹見她的樣子,眸中的光亮如潮水般褪去,徹底黯淡下來,他輕嗤一聲,說不出是在嘲諷自己還是旁的,到底心灰意冷:“本王知曉了,你回去吧。”
顧溫涼瞧他放開自己,穩穩坐在軟墊之上,神情淡漠又頹然,不由得一陣晃神,想起了前世。
漫天風雪的夜裏,沈徹坐在冰冷的墓碑前,身側的酒壺倒了一個又一個,喝了又吐,吐了就開始哭,哭得像個被世界拋棄的孩子!
那樣的沈徹,她再也不想瞧上第二次。
顧溫涼緩緩起了身,沈徹聽了動靜頭也未擡,只以為她準備下馬車了,還是忍不住開了口:“衛彬真的就那般好?”
你就那樣舍不下他嗎?
顧溫涼愕然,怎的又與衛彬扯上了幹系?
沈徹坐在馬車裏,高大的身軀之下,瞧不清他的神色,顧溫涼卻能感覺到他心底的寒意。
心底驀地一抽,她淺淺嘆了一口氣。明明就是不想叫他為難,皇後一腔心思她哪裏不理解?叫他兩面為難她於心何忍?
卻不想還是叫他誤會了去。
車裏寬敞,顧溫涼微微低著頭也能前行,她離著沈徹不過六七步的距離,卻仿佛橫亙了一條長河。
沈徹低垂的鳳眸裏火光盡滅,取而代之的是一片不見底的幽潭,恨不能一拳砸在車壁之上。
還未有所動作,繡著龍蟒雲紋的朝服之上,突然多了一只纖纖素手,沈徹膝下的肌肉隔著衣物抖了幾下,才不可置信地擡起頭來。
觸目是顧溫涼澄澈清潤的眸子,閃著星光,沈徹喉結上下動了一圈,才啞著聲音道:“你還在這做什麼?”
顧溫涼早習慣了他的口不對心,卻也難得生出玩鬧的心思,她眨了眨眼,聲音沁甜軟糯,甜到了某人的心窩裏去:“那我可真走了?”
還未作勢起身,便被沈徹黑著臉拉住了:“方才不走,現在本王不許了。”
顧溫涼笑得嬌柔,她揉了揉作痛的眉心,才徐徐道:“沈徹,我並未鬧脾氣的。”
“若是不願嫁予你,現下我也不會到你馬車上來。”
沈徹聽了這話,目光更顯深邃。先前被怒氣沖昏了頭腦,現在冷靜下來一想,也不無道理。
顧溫涼這樣的死性子,若是厭惡一個人,恨不能撇清一切的關系才好,更遑論在眾目睽睽之下進禹王府的馬車了。
顧溫涼挽了挽鬢邊垂落下的一縷發絲,別到白皙小巧的耳後,才斟酌著道:“早間娘娘喚我,商議側妃……及侍妾的人選。”
說到這,以她的性子都有些緊張了。
王爺側妃也是能記入皇室玉諜受世人朝拜的,往往是宮中主位或聖上親自定下才進王府,她這樣說,也不知沈徹心底回不回惱。
沈徹的目光落在她小巧玲瓏的耳垂上,情緒徹底平復下來,嘴角噙了一抹淡淡的淺笑,盯著她眼也不眨:“側妃?那你以為如何?”
顧溫涼默了默,放在他膝頭的手緊了緊,將價值不菲的朝服團出了幾處褶皺來。
難得見她這般糾結的樣子,沈徹放柔了聲音誘哄:“你自說出你的想法便是了,本王還會吃了你不成?”
下一秒瞥見她修長如玉的脖頸,默默吞了吞口水,眸光幽暗。
便是想吃,如今也吃不到啊!
顧溫涼卻無暇在意這許多,她擡眸望進沈徹如打翻了墨硯的鳳眸,聲音小了許多:“我不想你同她們一塊的。”
聲音雖小,卻被常年習武的沈徹聽了個清楚,他陡然僵了身子,鳳眸裏的光亮比天上的太陽還要耀眼。
“早間便是因為這事心底不爽利?”沈徹啞著聲音,說得有些艱難。
顧溫涼輕輕頷首,又搖了搖頭。
占了一部分,卻也不盡然。
原也沒成想自己會那般沒出息紅了眼睛。
沈徹心有所感,入鬢的劍眉皺得死緊,問道:“可是母後為難了你?”
顧溫涼搖了搖頭,自然不想他心底不痛快,答道:“並未,娘娘是宮裏頂頂和藹的人,自然不會為難我的。”
沈徹沈沈望入她澄澈的眸子,也不拆穿她拙劣的話語,想也能想到早間的情形,到底還是心疼。
“母後口直心快,本王自會與她解釋。”
“溫涼,以後莫哭,本王護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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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頭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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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4-5 09:41:21
第27章 有孕
顧溫涼回了府,便坐在窗邊的軟榻上,瞧著外邊的景色出神。
子悅這幾日吃得甚好,極為親昵她,此刻扭著糯糯的小身子趴在她的膝頭,盤成白白的一條兒,就這樣睡過去了。
顧溫涼察覺到小家夥一氣呵成的動作,面上淺淺浸出幾縷笑意,旋即又忍不住用指腹輕輕揉了揉它那綿軟的小身子。
窗外刮起了一陣陣風,吹得院裏的樹枝搖動,綠葉作響,而往年開得正盛的花兒,散落了一地的花瓣,落在還帶著濕意的青石路上,徒惹了塵埃。
青桃掀了簾子進來,望見顧溫涼柔和的側臉,也不禁一笑:“小姐,難得天兒這般好,可要去院裏走走?”
顧溫涼將懷中的小家夥輕輕放回它的窩裏,而後用濕帕子凈了手,笑了笑:“也好,連著下了這些天的雨,日日在屋裏躺得骨子都泛了懶。”
琴心這時也進了來,瞧著這樣的場景,拍了拍手:“可是遇上了什麼好事?笑的這樣開心。”
顧溫涼起身笑而不語,去了院子裏。
陽光鋪在地上發出細碎的光,加上還未幹透的青石子路,泛出粼粼的光澤。
院子裏原是種了不少的花樣,奈何顧溫涼這段時間忙著自己的諸多事宜,一時之間,倒也沒怎樣打理。
“青桃,你去拿了小鐵鍬來,還有年前我叫你留著的花籽兒也一並拿過來。”
顧溫涼挽了軟袖,露出白皙的手腕以及腕上的幾串鐲子,難得來了興趣。
東西都準備好了,顧溫涼坐在小凳子上,將交纏在一塊的花與葉一一分開,側臉柔和,眉目帶笑。
待將手裏的花籽一粒一粒埋進土裏,她欣悅地拍了拍手,一雙雅致的美目彎成了小小的月牙形。
顧奕懷便是在這時進的院子,見了這一幕啞然失笑。
顧溫涼發現了背光而立的人,也顧不上素手上的點星泥塊,微微福了福身:“爹爹怎的來了?”
青桃乖覺,朝外間伺候的兩個婆子使了個眼色。
那兩個婆子互相望了一眼,心領神會,從裏間搬了一張黃梨木座椅出來。
顧溫涼乘著這功夫,將手泡在清水裏洗凈,才直直地望著顧奕懷。
“爹爹今日來,倒真有一事與你商議。”
顧奕懷也不繞彎子,當下就挑明了說。
顧溫涼挑了挑眉,洗耳恭聽。
“咱們府裏無當家主母,有些事爹爹也拿捏不好。你與禹王婚期將近,雖是嫁入皇室,但該有的嫁妝……”
顧奕懷說到這裏,也撓了撓頭,虎目裏閃過一絲不好意思來。
他堂堂七尺男兒,掌兵符,率大軍所向披靡,但與自己嫡親的女兒說嫁妝之事,到底是有些難為情。
這樣的活,一般是交由府中的當家主母的!
顧溫涼輕輕咬了下唇,面色如同染了一層上好的胭脂粉,再瞧著自家爹爹的樣子,當真是哭笑不得。
“我兒莫不好意思,你是我將軍府唯一的嫡小姐,雖比不上禹王殿下,但排場亦小不得。”
“爹爹雖是軍中莽漢一個,卻也知曉,嫁妝越多越好,省得你到時進了禹王府遭人瞧不起!”
顧奕懷虎目一睜,說得斬釘截鐵。
顧溫涼一楞,清潤的眼裏湧起絲絲縷縷的感動。前世裏她犯下那樣的錯事,莫說是嫁妝了,便是連個容身之所也沒,一頂小轎匆匆進了忠國公府。
便是連個小妾也不如!
見她不出聲,顧奕懷只當她是害羞,道:“這幾日爹爹請了府裏的老嬤嬤,統共列出了一百臺嫁妝,大多都是你母親留下的。”
“爹爹今日來便是告知你一聲,若是瞧上了庫房裏的什麼玩意,盡管開口便是,咱們府裏,也不興旁人惺惺作樣的那一套。”
顧溫涼瞧著顧奕懷僵直的脊背,出口的話也帶著一絲低迷的沙啞之意:“謝謝爹,嫁妝之事,爹爹說了作數。”
顧奕懷這才重重地嘆了一口氣,瞧著亭亭玉立溫婉大方的嫡親女兒,感慨不已:“在爹爹眼裏一直當你是一個長不大的小豆丁,這兩日才清晰地感受到,爹爹的溫涼,竟要嫁人了!”
“雖是聖上賜婚,禹王府卻是不錯的,後宅幹凈無陰私,禹王殿下也是上了心的。”
顧奕懷怕她再想不通,揉了揉她長而順的秀發:“再有兩月,爹爹的溫涼便是皇家的人了。”
顧溫涼眼底噙了一抹晶瑩,不知該說些什麼,只是乖順地站著安安靜靜地笑。
縱使經歷了生死,再來一次,這世上也總有人予她安心,沈徹如此,顧奕懷亦如此!
待顧奕懷回了主院,顧溫涼站在樹蔭下,一半細碎的陽光點綴在她的額間、秀發上,如同從一幅古畫卷裏走出的人兒一般。
她溫軟地笑了笑,對著青桃道:“帶幾個嬤嬤,去茉莉院走一遭。”
那個被禁足了的茉莉姨娘,前世也並不是個善茬呢!
前世裏她與茉莉姨娘算是井水不犯河水,平素裏碰個面都是各走各的話也不說一聲,最卻她知曉了這茉莉姨娘與衛彬暗地裏做的齷齪事。
說來這茉莉姨娘原就是忠國公府放出來的丫鬟,因年紀到了便出了府,不料因相貌嬌柔被顧奕懷帶回了大將軍府。
眼瞧著女子最好的年華都付在了顧奕懷身上,身邊又沒有個子嗣傍身,茉莉姨娘心裏不免生出了旁的念頭來。
既然自己過不好,那這府裏的嫡姑娘也別想討著好!
而茉莉姨娘對忠國公府而今的處境可謂是了然於心,府裏只剩下了一副空架子,若將這高高在上的嫡長女送到那樣的人家受受苦,想想就能笑出聲來。
顧溫涼杏眸慢慢地瞇了起來,目光有些寒涼。
原一時之間也顧不上去尋她的,誰知前些天竟還自己湊上來作死!
顧溫涼帶著幾個身強體壯的婆子一路去了茉莉院,這府裏除了顧奕懷的書房,她是哪裏都闖得的,自然一路暢通無阻。
等她們進正屋時,茉莉姨娘正在繡荷包。
聽了動靜也不擡頭,只是笑笑,這一笑,便笑出了眼角的幾條細紋。
顧溫涼皺眉,雖沒有什麼好的臉色,但聲音仍是輕柔:“姨娘這是在繡什麼花樣?鴛鴦戲水?”
茉莉姨娘這才擡了頭,將手中繡了一半的花樣放在桌上,道:“自然是做了給將軍的。”
顧溫涼挑了挑眉,倒是不想和她再打啞謎了。
也不知是不是重生了一次的緣故,她的耐性倒是越來越不好了。
“姨娘莫惱,今日我來這茉莉院是為了找一樣東西,對我來說極為重要。”
說完,便對著身邊的兩個婆子點了點頭:“搜!”
茉莉姨娘身邊伺候的丫鬟見狀不由得攔在那幾個婆子跟前,嘴裏叫嚷著:“小姐!茉莉姨娘好歹也是府裏的正經主子,怎麼就能這樣任由著搜屋?”
顧溫涼眼底泛出涼意,懷中的子悅不滿地翻個身將肥嘟嘟的腦袋埋進她的臂彎。
“這府裏的正經主子除了爹爹與我,何時還多了第三人?”
顧溫涼聲音裏難免帶了絲絲的恨意,若不是前世她諸多暗示慫恿,與衛彬出謀劃策,一步一步將她推下火坑,自己又何至於落得那樣一個淒苦下場?
“捉住她,繼續搜。”
最終,那丫鬟被捂了嘴束了手再也說不出什麼話來,顧溫涼才尋了個凳子坐下,清潤的眸子裏毫無波瀾。
奇怪的是那茉莉姨娘不僅絲毫不慌,在桌邊的凳上坐得穩穩的,甚至就連表情,也未變過。
瞧著茉莉姨娘的神情,顧溫涼清淺的眉心直皺,心底竟湧出陣陣不安之意來。
這樣的表現,實在是太過於反常了!
青桃顯然也覺出不對來,默默上前幾步將顧溫涼擋在了身後。
不過片刻,那兩個婆子手裏各抓著幾頁紙張從裏屋出了來,而後神色恭敬地交給了顧溫涼。
茉莉姨娘的面色這才稍微變幻了一陣,而後顯得有些無奈。
顧溫涼挑眉,纖纖素手接過那幾頁泛黃的紙,一行一行地瞧完,這才將那紙丟擲在茉莉姨娘的面前。
“姨娘當真是好算謀,夥同忠國公世子來陷害府裏的嫡小姐,我原還是小瞧了你!”
顧溫涼當真發起怒來聲音冷得如同十二月裏的簌簌風雪,那紙上的內容明晃晃的刺目,繞是她已有了心理準備,仍是被氣得胸口發疼。
“你怎麼敢!”
顧溫涼纖細的玉指有些發顫,眸光裏含了一團怒火。
其他人未瞧到信裏的內容,瞧顧溫涼的樣子都吃驚不已,不明白到底寫了什麼叫一向淡泊的小姐氣得如此厲害。
茉莉姨娘將那紙張鋪開,露出裏面娟秀的字跡,目光卻是罕見的柔和。
門外突然傳來動靜,卻是得了信的顧奕懷。
他甫一進來,又瞧見這樣對峙的畫面,不禁頭痛。
屋裏安靜得聽不見一絲聲音,顧奕懷也看出了什麼端倪,從茉莉姨娘那將那幾張紙搶到了自己手裏。
“放肆!”
一目十行瞧完那信,顧奕懷拍桌而起,茉莉姨娘眼裏瞬間落下幾朵淚花,哭得楚楚可憐梨花帶雨。
顧溫涼冷眼瞧著,再不打算息事寧人:“爹爹,還望務必給女兒一個公道!”
“若這樁事真發生了,女兒便是被沈塘,也無處訴冤!”
顧奕懷虎目睜得老大,仍舊不敢相信這樣的歹毒之計,竟出自自己的枕邊人之手。
她竟敢夥同衛彬,意欲毀溫涼的清白!
原以為的小爭端小摩擦,竟是這等醜聞!
瞧著女兒投射而來的目光,顧奕懷都覺得不敢直視,一張老臉簡直沒處放。
“溫涼放心,為父這就把這樣的毒婦打發了出去!”
顧奕懷話音才落,便聽得茉莉姨娘一聲哀嚎:“將軍,您不能這樣對我啊!”
“大小姐是您的孩子,妾身肚子裏的,便不是了嗎?您怎可這樣偏心?”
“若不是您三番五次因她而灌了妾身避子湯,妾身怎會生出這樣的念頭啊?!”
淒厲的嘶吼聲傳出老遠,也成功令顧奕懷臉上的怒氣戛然而止。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4-5 09:41:34
第28章 寒心
顧溫涼眸色一黯, 一時之間心亂如麻。
茉莉姨娘有喜了?前世可並未有這麼一出兒的,怎麼就這樣巧在這樣的關頭有孕了?
再一細思,怨不得這段日子裏茉莉姨娘如此囂張, 往日的小心謹慎全都消失不見, 原來是有所倚仗!
另一邊的顧奕懷手指還維持著方才的動作, 臉漲得通紅。
“你……你方才說什麼?”
他似是不敢相信, 喉間卡了一口氣,只是神色到底和緩了一些下來。
這些年他心裏一直覺得對原配夫人有所虧欠,也忙著行軍打仗,自然沒往子嗣上動過念頭。
甚至每每給府裏唯一的姨娘灌下避子湯, 便算是對溫涼娘親的一種補償。
可哪個男人會不想要子嗣多多呢?更何況現在國泰民安, 也不需他去戰場上浴血奮戰, 而唯一的嫡親女兒也即將出嫁, 這府裏當真是沒有丁點兒人味兒了。
人老了, 府裏空蕩蕩的他看著也心痛。
顧溫涼將他表情的變化瞧在眼裏,眸色中的冰寒之意越見濃重。
“姨娘便是為了腹中的孩子萬般算計於我?”她冷冷出聲,絲毫的情面也不留。
她這個性子,不計較時隨旁人怎麼蹦噠也不會動怒,若是一旦生了怒氣, 便要全數討了回來。
更別說現在的顧溫涼, 積了兩世的怨氣怒氣,心底的一團火燒得正旺。
顧奕懷扶額,一時之間倒是不敢與嫡女的目光對視,戰場上神武異常的大將軍此刻也是焦灼不已。
“來人, 請個大夫過來。”
最終,也只好這樣吩咐身邊的親衛,先聽了大夫的診斷才好處理這樁事情。
顧溫涼含水的眸子放出灼灼的光亮,茉莉姨娘這時卻安靜下來,低眉順眼輕輕摩挲著小腹處,神情恍惚又溫柔。
“爹爹,這樁事女兒不可能當做沒發生過。”顧溫涼挽了耳邊的青絲,表明了自己的態度。
“若是今日女兒未曾發現這紙條,說不得幾日後就著了道。”
“屆時,大將軍府顏面無存不說,還等承受宮裏的怒火,女兒這輩子,便是死了也翻不了身!”
顧溫涼聲聲入耳,如同大雨打過芭蕉葉般的淒婉,神色冷淡眸中卻含了點滴晶瑩。
顧奕懷瞧了,心底怎麼也不是個滋味。
這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啊!
很快,大夫被請了過來,先是給三人見了一個禮,而後屏息凝神,給茉莉姨娘診脈。
“恭喜將軍,賀喜將軍,姨娘已有喜月余。”
有些蒼老沙啞的話一經說出,顧溫涼的身子一僵,自然垂立在身側的手忍不住緊了緊。
竟真就叫她懷上了!
顧奕懷緊抿著唇,吩咐人將那戰戰兢兢不明所以的老大夫送了出去,粗糲的食指摩挲著桌案面,一個頭兩個大。
“溫涼,你意欲如何?”
顧奕懷有些試探地問,畢竟整件事情,顧溫涼所受的牽連與傷害是最大的。
顧溫涼眉心一跳,出口的話輕得不能再輕:“爹爹是要偏袒茉莉姨娘嗎?”
原本這次來只為搜出她與衛彬的聯系書信,卻不想牽扯出這樣狠毒的計謀來。
一想到那個後果,繞是顧溫涼的性子,都不敢再往下想了去。
顧奕懷訕訕地笑,忍不住搓了搓手:“爹爹知曉你定是萬般氣惱,可眼下茉莉姨娘懷了孩子,為父自是不能趕了出去,不若待她生下孩子再問罪?”
顧溫涼靜靜地聽著,直到他說完也未吭聲。
前世的大將軍府人丁雕敝,空有一個皮囊卻沒有新鮮的血液,後來顧奕懷為了自己更是失了聖上的寵信,被奪了虎符,淪為京城裏的笑柄。
是以現下,寒心是有,怨卻是不怨的。
人之常情罷了。
她涼涼地瞥了一眼茉莉姨娘,輕輕嗤笑一聲:“爹爹莫拿這套來哄騙我,十月之後,孩子一落地,爹爹哪裏還記得我呢?”
只怕到時將軍府女主人的位置都要許了出去罷。
顧奕懷虎目一睜,狠狠瞪了一眼潸然欲泣的茉莉姨娘,也是覺得對自己這個嫡女有失偏頗。
正在他兩相為難的時候,顧溫涼轉過身去,背影落寞孤寂,聲音悠悠遠遠似從天邊傳來:“爹爹守著姨娘好生修養著吧,女兒這幾日去外祖家。”
顧奕懷神色一厲,虎眸裏染出一層愧疚之意。
堂堂將軍府的嫡女,竟要給一個姨娘騰出地來,他心揪得死緊,眼前閃過溫涼娘親臨死前的模樣,當下咬牙準備開口。
衣袖卻被茉莉姨娘牢牢扯住了,他不耐地望過去,卻見到她淚眼朦朧,再加上想著她如今有孕在身,也不好強硬地扯開。
等回過神來,顧溫涼都已出了院門口。
而顧溫涼到了裏屋,頭一次被氣得有摔東西的沖動,好歹按捺了下來,卻委屈得只想哭!
女兒家的名節向來極為重要,更莫說她如今頂著未來禹王妃的身份,若真出了那檔子事,便是沈塘,都不足以平息皇室的怒火!
青桃也是氣得眼眶泛紅,忍了忍還是忍不住道:“小姐,將軍也太偏袒那姨娘了,她肚裏的孩子不過是個庶出,怎可叫小姐受這樣大的屈辱?!”
顧溫涼站立在窗前,撥弄著瞧起來生機勃勃的盆栽,聽了她的話不由脊背一僵,而後才緩緩道:“爹爹心底自有數的。”
“今日好生收拾一番,明日南下去外祖家小住一陣。”
顧溫涼邊說邊拿起了桌邊的信。
信是幾月前江南那邊的外祖家寄過來的,前世裏這封信她瞧過以後便忘了,若不是後來外祖家的表哥連中三元官拜大理寺卿後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去忠國公府要人,她怕是怎麼也不會和外祖家有所聯系。
那時的顧溫涼,已然被府裏的生活磋磨得不成人樣,而衛彬自是不肯的。
便是這最後,那表哥也暗地裏塞給她許多銀票,好叫她過得稍微好一些。
那些銀票在彼時的顧溫涼眼裏,無疑是雪中送炭,同時也才知道,原來自己一直無甚印象的外祖家,真真將她放在了心上。
前世的回憶太過不堪,顧溫涼輕輕放下手裏的信,轉身抱起了睡得迷迷糊糊的子悅。
青桃原以為顧溫涼那會說的是氣話,不成想竟是真的,當下就問:“小姐,江南地遠,您婚期將至,此時出行,是否不妥?”
顧溫涼順了順子悅的毛發,將茉莉姨娘與衛彬寫的那幾封信拿了出來。
“無妨,你遣人將這幾頁信紙交與宸王,剩下的就無需我們操心了。”
青桃接過那幾頁紙,有些遲疑地確認:“宸王殿下?”
顧溫涼面上現出一絲罕見的狡黠來:“交到他手裏便是。”
青桃這才掀開簾子出了去。
顧溫涼淺淺一笑,露出兩個醉人的小梨渦,溫軟有余。
這些紙頁送到沈唯的手中,他自然明白是什麼意思。若是直接送到沈徹手裏,只怕明日這將軍府就要翻個天。
這日一早,顧溫涼便坐上了去往江南的馬車,顧奕懷聽了消息趕到大門前時,只能遠遠瞧見一個隱約的馬車輪廓。
而同樣心裏不好受的,還有禹王府裏得了消息的沈徹!
今日一早,他還未從昨日的美夢中清醒過來,派去將軍府的人便急匆匆來稟了他,令他動怒不已。
顧溫涼那女人一聲不吭就去了江南之地!
王福在一旁身子繃得死緊,便是連呼吸聲,都盡量放輕,生怕被暴怒的沈徹來個槍打出頭鳥。
沈徹跟前散落了一地的琉璃和玉瓷碎片,眼底幽暗的光沈浮,暗沈又危險。
他緩緩踱步到書案前,一身墨色的衣袍泛出詭異的幽光,跪了一地的仆從皆數僵了身子。
靴底與琉璃碎片摩擦的聲音顯得格外刺耳,沈徹緩緩閉眼,再開口時聲音漠然而強硬:“備車!”
窗外的樹枝被風刮得一陣顫動,沈徹寬大的袖袍底下掩著的拳頭泛出濃重的青白之色,周身的氣勢森寒異常。
溫涼,一次次的欺騙過後你或許心願得償,可昨日,已是本王最後一次相信你了!
沈徹心裏揪成一團,又是暴怒又是頹然,才想一腳踢翻腳邊的桌椅以泄心中之怒,卻聽得一慵懶的聲音自書房門口傳來。
“一大早這是做什麼呢?”
沈唯斜斜倚在門口,神色慵懶又漫不經心,先是淡淡地掃了一眼屋裏的狼狽場景,這才看向不耐的沈徹。
沈徹濃重的劍眉直皺,此刻莫說是沈唯了,便是他父皇來了,他也只有這樣的態度。
若是耽擱了時間,真叫顧溫涼跑去了江南,他去哪裏尋?
沈唯俊美的臉上閃過一絲笑意,他微一挑眉:“怎的,這就扛不住氣了?”
話中的意思,顯然也知曉了顧溫涼的去向。
被一母同胞的皇兄看了笑話,沈徹咬牙:“那女人不知好歹,本王往後必要給點教訓瞧瞧。”
沈唯聽了這話不由一曬,顯然是不信的。
“你這話說不膩本王都要聽膩了,哪次不還是又巴巴湊上去找氣受?”
房裏伺候的人都極有眼力見地退了下去,沈唯從袖中拿出幾張泛黃的信紙,丟在了書案之上。
“諾,瞧瞧吧。”
沈徹鳳眸一掃,只能瞅見幾行略顯娟秀的字跡,瞧這樣子,明顯不是男子所寫。
聯想到顧溫涼反常的舉動,再瞧到眼前這幾頁信紙,沈徹只絕對渾身的血液都在一點一點冰凍,寒氣只往四肢百骸裏躥去。
他戰場上拿劍直指敵軍將領都未亂過的手,此刻卻有些細微地顫抖。
若這真是顧溫涼與衛彬的訴情書,那麼昨日顧溫涼罕見的溫言軟語都有了解釋,不過是為了迷惑他好逃脫而已。
這樣一想,他便覺得手裏輕飄飄的信紙重若千鈞,竟沒什麼勇氣翻開一看了。
沈唯拍了拍他的肩膀,見多了他在顧溫涼身上的失態,自然知曉他在擔憂著什麼。
“放心瞧吧。”
書房裏擺置的小香爐裏點的是顧溫涼慣用的松香,清淡又不失雅致,沈唯似笑非笑地瞧了沈徹一眼。
“簡直放肆!”
沈徹驚怒,一雙鳳眸開闔間尤帶了一絲驚魂未定。
他將信中的內容來來回回瞧了幾遍,一字一句都未放過,而後一掌拍在價值不菲的書案上,不自覺用了內力,將書案拍得開了幾道裂縫。
沈唯坐在太師椅上,窗外的陽光正好,照得他有些愜意。
“顧溫涼這回倒還算是有些腦子,本王今兒個一早就收到了這個。”
沈徹鳳眸微瞇,墨色的長發與衣袍融為一體,瞳孔顏色極為深幽。
“這個衛彬膽子倒也不小,看來上次廢了他一雙腿還不足以讓他長記性。”沈唯搖了搖頭,而後擡眸望向沈徹:“你打算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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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頭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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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4-5 09:41:47
第29章 江南外祖家
沈徹原沒瞧見這信還好, 瞧見了又覺得心裏翻湧的情緒無處安放,鬧得他胸腔處一抽一抽的疼。
在他瞧不見的地方,顧溫涼腹背受敵, 不僅要時時提防著府裏的黑心姨娘, 還要堵著外界的悠悠眾口, 如今更要遠走江南規避小人的暗算。
便是連自己, 也未相信過她!
沈徹陡然紅了眼,聲音有些沙啞又透著十足的狠決:“本王要拿了衛彬的命!”
沈唯停了動作,半晌後搖了搖頭:“此時不妥,他與沈裘暗中有所密謀, 留著忠國公府還有些用。”
誰料沈徹卻勾勒出一抹森寒的笑意出來, 周身的氣勢如同利劍出鞘, 便是連沈唯, 都不敢真的惹怒了他。
“皇兄勿要多言, 本王心底有數。”沈徹心疼得不得了,還得耐著性子不發火,著實是憋不住。
沈唯也知曉他在顧溫涼身上花的心思,當下也不多勸,只是告誡了一句:“再過幾月你便要大婚, 父皇母後極其在意, 再氣也別將動靜鬧大了。”
沈徹沈默地點了點頭。
而顧溫涼一行,從京都到江南,足足用了五日,沿途風景自不用說, 顧溫涼還特意吩咐青桃找了畫具,將一路所見奇聞異景都畫在上邊。
顧溫涼的母親是江南林家裏出來的嫡女,上頭有三個疼她如珠似寶的哥哥,下邊還有一個未謀面的弟弟。
卻說這林家在江南地帶,是出了名的富商,家中子弟無一人對詩書感興趣,全數鉆在了經商上頭。
顧溫涼的娘親林宿死後,娘家人自然是心疼萬分,而女兒唯一所留的孩子身為將軍府的嫡小姐,自幼身份尊貴,他們再是想念也不好意思開口接回來。
更何況自那事以後,林家對顧奕懷有了很大的意見,平常鮮有來往。
眼瞧著外孫女兒一晃眼成了大姑娘,又有京中聖旨傳了開來,年事已高的林府老太太一錘定音,叫兒子寫了封信遠寄京都。
眼瞧著婚期將近,若是此時再不見上一面,怕是這輩子都無法再見上了。
原沒有抱什麼希望,畢竟他們商戶之家,與將軍府有著雲泥之別,寫封信不過是為了了個心願。
誰承想這日府裏的小廝跑著來報信,說是人已經到了路上,表小姐還會來小住一段時日。
可把聽得了消息的老太太樂壞了,一疊聲兒再三確認,生怕是自己年紀大了聽左了。
待得了準確消息,又把府裏地段頗好的廂房收拾出來,每日裏都要親自去瞧個幾趟,就怕自己那寶貝外孫女來了受委屈。
顧溫涼這日到的時候,天空灰蒙正淅淅瀝瀝下著小雨,與京都不同的是,這裏的雨都似帶了仙氣而一般,永遠不疾不徐,拂面而過,既不迅猛又不生冷,倒像是起了霧一樣依。
將軍府的馬車穩穩停在林府的大門口,自有低眉順眼的婆子搬了小杌子放在地上。
顧溫涼被青桃扶著出來的時候,對眼前的一幕有些驚訝。
一排人在大門口站成一排,皆是笑瞇瞇地望著她。
顧溫涼不動聲色地觀察,站在中間滿頭銀發笑得熱淚盈眶的應該就是自己的外祖母了。
她感受到那樣熱切的目光,心頭也是一暖。便是她與這些人從未見過,也自有一種親近的感覺,那是源自血脈裏的親密。
顧溫涼離著三五步的距離,而後盈盈福身,聲音沁甜:“見過外祖母、舅舅和舅母們。”
老太太連忙扶住了她,一雙渾濁的眼裏眼淚直往下掉,瞧著與女兒神似的外孫女,喜極而泣:“溫涼,祖母可算是見著你了,可算是見著了!”
旁邊一面色黝黑的男子見狀道:“母親,溫涼從京都一路顛簸到了府上,想必是極累了,還是進府裏說吧。”
老太太連忙一疊聲兒點頭,緊緊地握著顧溫涼的手朝著府裏正廳走,期間還不忘給顧溫涼介紹。
“方才說話的是你大舅父,二舅父今日陪著你二舅母去廟裏了,這邊的是你三舅父。”
顧溫涼一一喊了人,她原就長得神似林氏,此刻聲音又甜,兩個舅父都十分歡喜,面上直泛紅光。
才將將到了正房,一股暖香撲面而來,顧溫涼頓了頓,而後才瞧清楚眼前人的模樣。
來人瞧上去不過三十的年紀,生得極為嬌柔,才一見了她便笑開了:“這便是溫涼了吧,真是像極了宿宿。”
顧溫涼不知來人是誰,也只能淺淺一笑,便見她大舅父一臉憂心地望著來人:“你身子未見好,怎的就出來了?”
顧溫涼這才有所猜測,這位怕就是自己的大舅母了,傳言與自己娘親還曾是閨中密友。
果不其然,老太太拉著府裏諸位給顧溫涼認了個全,又催著她去房裏歇息了。
舟車勞頓,顧溫涼在丫鬟的帶領下進了自己的院子,才知曉府裏眾人都是花了一番心思的。
裏屋的墻上掛著的是失傳已久的珍品名畫,桌案上擺著的皆是最最講究精致的用品。
琴心瞧直了眼道:“小姐,這院子比咱們將軍府也是不差的梓。”
而帶路的小丫鬟聽了,不由得掩唇輕笑:“表小姐不知,老太太對這可上心了,每日裏都要過問好幾遍,房中的東西更是換了一遍又一遍,就怕表小姐住了不習慣呢。”
顧溫涼垂眸,自然知道林府眾人心裏的想法,無非就是怕不及將軍府裏妥當,叫她這個嬌生慣養的嫡小姐生了氣去。
再思及前世裏的表哥雪中送炭的舉動,顧溫涼眼底沁出絲絲縷縷的笑意。
“勞外祖母掛心,這兒十分合我的意。”
片刻後,顧溫涼梳洗了一番,坐在軟榻上,望著院外有些出神。
青桃見狀有些憂心:“小姐可是不習慣?”
窗子正對著院裏一從旺盛的芭蕉樹,寬大的芭蕉葉上雨珠滾動,枝葉舒展,一景一物皆充斥著江南雨鄉的美感。
她輕輕搖了搖頭,忽而莞爾一笑:“只是想著子悅,心裏覺得有些不踏實。”
這些時日那小家夥日日粘著她,這次來江南,顧溫涼想著它還太小,馬車裏不比府上,思慮再三還是遣人將子悅送到了禹王府托沈徹養一段時日赫。
想來大小兩只湊在一起,子悅應該會開心得直撒歡吧。
青桃這才放了心,寬慰道:“小姐不必憂心,待小姐回去,子悅怕是又要胖一圈。”
顧溫涼被她說得淺笑起來,府裏的糟心事倒是沒那樣叫人煩心了。
到了用晚膳的時辰,顧溫涼被老太太遣來的丫鬟請去了正房,待她到的時候,已經圍了一桌子人了。
“溫涼來遲,讓外祖母和舅父舅母等久了。”
老太太見著顧溫涼,眼神一亮,急忙將她攬到懷中好生瞧了一會,拉著她坐了自己右手側的位置。
而顧溫涼則是第一次感受到這樣熱鬧的氛圍,沒有冷言冷語更沒有冷嘲熱諷,與她想象中的深宅後院陰私完全不同。
席間,顧溫涼不止一次想,娘親從小生活在這樣的家庭裏,怕是對爹爹很是失望吧。
晚膳過後,顧溫涼回到自己的廂房裏,柔和的夜明珠光亮使屋子裏顯出暖意,熏著的香爐味道素淡並不濃烈,顧溫涼也覺出一些困意。
用膳時知曉前世連中三元的表哥正是大舅父的獨子,生來喜好讀書念詩,府裏人自然也樂意。
而二舅父與二舅母還未有子嗣,時不時去近邊遊玩幾日,日子過得十足愜意。
至於三舅父,則是府中最會做生意的一個,常日裏忙得瞧不見人影,今日卻破天荒地出現了,用完晚膳後還神秘兮兮地給她塞了一樣東西。
是一對水頭極好的玉鐲,戴在手腕上襯得她越發明眸皓齒溫婉可人。
第二日天不亮,顧溫涼便從床榻上起了身,窗外淅淅瀝瀝的雨聲大了不少,桌上的燭火燒得只剩下一小節,明明滅滅的桌光搖曳,勉強能瞧清窗外的情景。
顧溫涼合衣而起,來了新的地方,到底還是有諸多不適應。
江南濕冷,快五月的天,屋裏卻還是有個小碳盆時時燒著,顧溫涼玉手托腮,竟想起了沈徹。
若是他得知了府裏發生的事,怕是要忠國公府鬧個底朝天的吧?
一想起衛彬,顧溫涼心底就有些不安,他身後的江王,顯然不是個好惹的貨色。
希望沈唯能夠早早有所提防,這一世,她只想與沈徹安安穩穩在王府裏過小日子,可不想卷進兇險的奪嫡之爭裏去!
天才蒙蒙亮,青桃便進了屋,瞧見坐著出神的顧溫涼,嚇了一跳:“小姐,可是身子不舒泛?”
顧溫涼擡眸,淺笑著道:“今日不知怎的,竟有些餓了。”
顧溫涼才將用了早膳,簾外就有小丫鬟朗聲稟報:“小姐,大夫人來了。”
她用帕子凈了凈手,走到簾前道:“大舅母快些進來,外頭下著雨,恐染了風寒。”
金氏攜了她的手,笑容仿佛能沁到心底裏去,聲音軟糯:“我無事,左右也睡不著,便來瞧瞧你這可有何不適應的?”
“一切都好,勞舅母掛心了。”
金氏這才松了一口氣,細細瞧著顧溫涼的眉眼感嘆道:“溫涼長得真像你娘親,昨兒個白日裏一瞧,我都險些驚著了。”
“舅母盼著見你盼了許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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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頭寶珠
時間:
2019-4-5 09:42:02
第30章 十三公子宴
顧溫涼察覺到金氏話中的顫抖激動之意, 不由得軟了聲音:“是溫涼不好,現在才來。”
金氏搖了搖頭道:“江南地遠,到底比不上京都繁盛之地, 你與我們素未謀面, 此番能來都不知我們有多高興。”
顧溫涼垂了眼眸, 有些不好意思。
前世裏, 她真就將那封信隨手一丟,轉頭便忘了,哪裏還記得有這麼一個外祖家。
“這是應該的。”
金氏笑得慈和,握了她的手輕輕拍了拍:“好孩子。”
顧溫涼同金氏進了屋裏, 甜香之氣淡淡飄逸在空中, 金氏細細瞧看屋裏的東西, 確認顧溫涼住得習慣。
“昨日晚間大家都在, 我也不好開口問得。”
“溫涼, 這些年你爹爹對你可好?”
金氏的話語裏有一絲緊繃和遲疑,稍縱即逝。
顧溫涼不明所以,卻乖順地答:“前些年爹爹常年在外征戰,最近幾年才回了府,對我是極好的。”
金氏笑而不語, 淺淺松了一口氣。
“你娘親出閣前與我玩得好, 最最是開朗活潑的性子,一去京都多年杳無音信,最後得了消息竟是那樣的噩耗。”
金氏眼眶有些泛紅,顧溫涼也有些黯然, 將軍府常年冷冷清清的連個說話的人也沒有,娘親是怎樣熬過那麼多年的?
“溫涼可要多住一段時日,江南之地,風景卻是不差,過得兩日,叫你二舅母帶你出去玩兒。”金氏怕她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住得不快活,便這樣說。
顧溫涼含笑點頭:“早先只在畫冊古籍中識得江南美名,此番來了,自是想好生玩樂一番。”
京都的日子枯燥繁瑣,不留神就被卷入朝堂的波詭雲譎之中,哪裏比得上悠閑肆意的江南水鄉?
聊了些許家常,金氏開始掩面輕咳起來,臨走之時拉著顧溫涼的手欲言又止,神色莫辨。
最終還是緊了緊身上的披風徐徐走了出去。
顧溫涼輕輕皺眉,總覺著這個舅母身子柔弱,心思也重。
而這日用完午膳過後,顧溫涼才見著了前世的那位表哥,林胥。
他才從學堂回來,披著一身的雨蓑,眉目清秀面上掛著溫潤的笑意,回到了屋裏,便給老太太請了安。
許是早知顧溫涼會來,他一眼便認出了這位坐在祖母身側的女子,放下了手中的書卷道:“這位便是溫涼表妹了吧?”
顧溫涼對他心存謝意,自然淺笑著擡眸,站起來福了福身:“昨日便聽祖母說起了家中慣會讀書的林胥表哥,今日一見,倒果真是清雋逸致呢。”
林胥面上的笑意更深了幾分,這些年一直聽家中長輩提起這個年幼喪母身份尊貴的表妹,原篤定了她不回來,沒成想不僅來了且態度溫軟,舉手投足自有雲淡風輕的氣質。
且這相貌,倒是真真與祖母掛在房中的畫像相似。
“表妹過獎了。”林胥發絲上還沾著小雨珠,笑得溫潤如玉,顧溫涼不動聲色地瞥過他手間的書卷,莞爾。
這般用功,倒也難怪前世裏連中三元深得沈唯賞識。
林府眾人皆是和藹溫軟之人,對顧溫涼頗有溺愛,不提府上老太太,便是三位舅母,也時不時地塞一些奇珍古玩進她屋裏,倒是叫她哭笑不得。
日子一晃過去幾日,這日午間,顧溫涼在屋裏準備小憩一會,簾外卻突然傳來清脆的笑聲和腳步聲。
她與青桃相視一笑,搖了搖頭:“定是二舅母來了。”
話音才落,簾子便被挑了開來,外邊的冷風夾雜著雨水的潤濕味兒灌入屋裏,顧溫涼精神一振。
“溫涼快莫躺著了,隨舅母去瞧瞧熱鬧去。”
來的正是顧溫涼的二舅母,包氏。
包氏生得一張張不開的小臉,絲毫不顯年紀,臉上又帶著圓潤的嬰兒肥,喜人得很。
偏偏性子最是閑不住,平素裏最愛拖著顧溫涼的二舅父到處遊山玩水,偏偏哄得老太太歡心,倒也過得自在。
顧溫涼淺笑,按了按眉心,從榻上懶懶起身:“二舅母,外頭還下著雨呢,哪裏有什麼熱鬧可看?”
說完,才瞧見包氏一身嬌嫩的衣裳濡濕,不由得嗔道:“這樣的雨天,也不叫丫鬟打著傘,萬一染了風寒可怎麼好?”
包氏渾不在意這些,眉宇間都帶了深濃的笑意,聲音軟軟的帶著江南女子獨有的柔意:“外間下的小雨,且我身子也沒那樣弱,溫涼無須擔心。”
“我從丫鬟們那聽得,今日在萃香坊有個十三公子宴,參加的都是江南這一帶頗有名氣的公子哥兒,你那林胥表哥也在呢。”
顧溫涼這才來了興趣:“十三公子宴?是哪十三位公子?”
包氏眼裏放著光亮答:“我也只知曉幾位,除了你表哥,還有張府的張子佑,百家的百濟柯。”
顧溫涼眼底一亮,這些人的名在前世連她這等深宅婦人都知曉,被新帝委以重用,成為京中新貴。
包氏見她神情,忍不住道:“怎樣,可要去與舅母見識見識?”
“我江南的大好兒男,可未必比京都的差喲。”
顧溫涼微微頷首,同時又哭笑不得。
這府裏最叫人頭疼的便是二舅母了,偏偏二舅父縱著寵著,便是未有子嗣,也過得快活逍遙。
顧溫涼親自接過帕子替包氏擦了肩上的水珠,才進裏屋換了身衣裳,最後跟著包氏出了府。
顧溫涼素手執著一柄墨色山水的油紙傘,傘面上很快聚起了一層細微的雨幕,而後碩大的雨珠如珍珠滴答落入青石磚路的縫隙裏。
包氏走得急,顧溫涼也不動聲色加快了步伐,像是想起了什麼,笑著問:“二舅母可有和舅父說一聲?”
這話語很快消散在外頭的涼風裏,包氏卻一臉的警惕:“他今日去莊子裏了,應當不會回來,溫涼可不許告密。”
顧溫涼腳下一頓,有些頭疼。
林府的馬車早早在外頭候著,行了一炷香的時間,便到了萃香坊。
顧溫涼面上蒙著一層薄紗,只露出清淺的眸子來,周身喧嘩似都與她無關,自有一股子靈透之意。
包氏出手大方,當即就定了一個暖閣下來。
暖閣裏的案桌上放著一串串喜人的葡萄,地面上鋪著上好的褥墊,而暖閣的窗能清楚看清外邊的場景,外邊卻瞧不到裏面的人。
正對著窗子的是萃音坊的臺子,上面已擺放了一張張桌案,平鋪著整整齊齊的紙硯,只是還未到一人。
顧溫涼等了一會,靠著軟凳瞇了眼打了個盹兒。
而再醒來時,便瞧見包氏直直地望著窗外,紅光滿面,許是怕驚醒了她,連笑聲都未發出來。
顧溫涼眨了眨眼,困意消散了不少,玉手托腮望向窗子外邊。
這才發現,原先空出的臺子前都已坐了人,每個人都奮筆疾書,不受外界絲毫影響。
而顧溫涼的目光越過後頭幾人,落在了林胥身上,他原本就自有一股書卷儒雅之氣,此刻緊皺眉心倒是引得一些女子面色泛紅。
她嘴角現出兩個溫軟的小梨渦,目光停在了為首一人的身上。
那人身著暗雲紋的衣袍,嘴角噙著漫不經心的笑意,與其他人比起來,顯得散漫異常,一雙上挑的劍目卻隱約可見犀利的光。
包氏突然沖著顧溫涼擠眉弄眼:“這便是我與你說的張家子佑了。”
“看來這次,又是他摘得十三公子首的名頭了。”包氏有些遺憾地感嘆。
顧溫涼美目泛出異彩,張子佑此人,能文善武,不久便會入京在京都大展風采,前世一舉奪得狀元之名,而後去……從了軍,成為沈徹手下一員虎將。
包氏見狀以為張子佑入了她的眼,不由得笑道:“說來這張家也是長盛不衰,到了這一代更是有望,只是這天賦奇佳的張子佑素日性子古怪,喜怒無常,叫人覺得好生費解。”
顧溫涼輕笑不語,再叫人大吃一驚的事她也聽說過了。
十三公子宴落幕,榜首果然就是瞧起來最輕松的張子佑,包氏瞧了好一出熱鬧,心滿意足地回了府。
豈料才到府門口,便碰到了一臉黑沈的林二爺。
顧溫涼面紗下的表情極為微妙,還是忍著笑見了一禮:“二舅父回來了?”
對待早逝妹妹所留唯一的孩子,林二爺自是滿心疼惜,只狠狠瞥了一眼縮在顧溫涼身後的包氏,轉而笑道:“莊子裏事不多,便趕早的回了,溫涼待會來二房,舅父帶了幾樣新鮮玩意給你。”
包氏一聽,來了興趣,探出半邊圓潤的臉,小心翼翼地插話:“什麼新鮮玩意?”
顧溫涼清楚地瞧見自家喜怒不形於色的二舅父咬了咬牙,不由得輕笑:“多謝舅父,溫涼先回了。”
怎麼也是夫妻間的事,她瞧上太多也不好。
細雨還在綿綿地下,天氣仍有些濕冷,顧溫涼卻分明感受到了空氣裏的溫情與寵溺。
身後的聲音隔著細密的雨簾一字半句地傳來,強硬的男聲緩緩放柔,最後變成了輕哄之聲。
顧溫涼擡眸,澄澈的眸子裏閃過幾縷笑意。
所謂歲月靜好,不過如此吧。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4-5 09:45:37
第31章 林府的心意
晚膳過後, 屋裏亮起了燭火,窗外的夜色如潮,如張開了一張巨嘴侵蝕了最後一絲光亮, 唯有細密的雨聲落在屋檐上, 再從檐邊滴答到地上的聲音。
顧溫涼凈了手, 換了一身衣裳, 才叫青桃點著燭火去了二房。
夜裏潮濕,燭火在風中搖擺不定,她們穿梭在曲曲折折的回廊裏,身後刮起一陣陣涼風, 發出低低的嗚咽哀嚎之聲。
顧溫涼緊了緊身上的披風, 不自覺加快了步子。
好在二房離著不遠, 不過片刻的功夫, 她們便已被笑意盈盈的丫鬟迎了進去。
如今林府上下誰人不知, 這遠從京都而來的表姑娘身份尊貴著呢,不說府中的幾位主子可著勁的寵著,便是單單瞧那模樣,也叫人心折呢。
若是得了這位表小姐青眼,跟著去了京城, 說不得就有大造化!
丫鬟臉上的笑意越見殷勤, 顧溫涼知曉她們心中所想,也只是淡淡一搖頭。
個中苦楚,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想是聽著了動靜,包氏帶著笑意的聲音傳了出來:“可是溫涼來了, 快些進來吧。”
顧溫涼斂目一笑,解下了披風進了裏屋。
“二舅父,二舅母。”她微微一福身,便叫包氏給半攬在了懷中,一股淡淡的馨香充斥鼻尖,好聞得緊。
林二爺瞧著這一幕,無奈地搖了搖頭,一時之間倒是無力得很。
一個慣愛鬧事的妻子就叫他無力招架,更遑論如今還加上一個肖似亡妹的外甥女,只得任由她們去罷。
二房中熏著一股子青竹香,淩冽又不失溫柔,倒是難得恰到好處。
林二爺從寬大的廣袖中掏出一個烏木色的盒子遞到顧溫涼的手中,上邊還落了一把小鎖,就一個掌心那般大。
入手溫熱,顧溫涼擡眸,有些不解地望著這素來不茍言笑的二舅父。
林二爺背著雙手,透過顧溫涼那雙澄澈的黑眸,仿佛瞧見了許多年前那個紮著小辮巧笑嫣兮的女子,黑沈的眼裏不由閃過一絲痛苦之意。
“多年前,我林家保不住唯一的嫡女,悔恨十數年。”
涼涼的話語透著一股子壓抑,顧溫涼瞧著背對著自己的偉岸身影,心裏一滯。
包氏明白他多年來的心結,肉嘟嘟的臉上又是氣又是心疼,眼淚汪汪上前勾了林二爺的小手指。
顧溫涼欲開口,卻不知該如何接話。
林府眾人對自己娘親的感情,顧溫涼這些天深有體會,便是老太太,都時常對著自己出神。
那種感覺,像是在瞧著自己捕捉另一個人的影子!
“我林府沒旁的本事,既無文臣也無武將,只在經商之道上有所造詣。”
“不瞞溫涼,早些年我們就想將你接過來養著,又擔心不合規矩,這才按耐下了心思。”
林二爺始終沒有回過頭來,略顯滄桑的話語猶如天上的黑月,淒清又悲婉。
“府裏人自從知道你被賜婚給了禹王爺,便憂心得整夜睡不著覺,擔心你母親的悲劇會重演到你的身上。”
“當年你母親嫁給顧將軍,落得那樣一個下場,更遑論你如今嫁入皇家,其中的萬般滋味與委屈,我們恨不能替你受了。”
顧溫涼清潤的眸子裏沁出點點濕意,鼻尖湧出一股子酸意。
這是與她血脈相連的親人,哪怕她從未想過來瞧瞧他們,卻依舊被放在心上惦念著。
哪怕是前世,自己未與他們有任何接觸,林胥入京卻依舊去鬧了忠國公府。
這些,顧溫涼都不可能當做瞧不見。
“舅父與舅母無需擔心,溫涼會照料好自個兒。”
話彎彎繞繞到了嘴邊,說出口的也只有這一句。
林二爺輕輕一笑,才接著道:“這盒中的東西,便算是我們給你制備的嫁妝,你別嫌棄便好。”
一瞬間,顧溫涼覺著手裏無甚重量的烏木盒燙人得很,灼得她手一個瑟縮。
“舅父舅母,溫涼受不得這樣重的禮,將軍府有制備嫁妝,且府中表哥尚未娶親,怎好……”
話還未說全,便被林二爺伸出的手止了住:“無需擔憂這些,我知曉王府裏不缺錢,但這也是我們的一份心意。”
包氏此時也走了過來,握了顧溫涼有些涼的手道:“溫涼,聽你舅父的,拿著罷。”
顧溫涼這才鄭重地收了,只是抓著盒子的手因為用力而泛出青紅色。
她知曉這是林府眾人為她準備的一份心意,若是不收,才叫他們心裏更不是滋味。
走在路上,顧溫涼腦海中還一遍遍響起林二爺所說的話,又想起了在老太太房中瞧見的那副畫,心裏的滋味雜陳。
出生在這樣的家裏,有慈愛的爹娘,被三個哥哥捧在手心裏,兩位嫂子都是閨中密友,若是不跟著爹爹遠去京都……
就在江南尋個門當戶對的人家,過著平淡溫馨的生活,當一生無憂!
顧溫涼停住了步子,一雙清透澄澈的眸子陡然有些暗沈。
青桃順著她停在了回廊下,沿路幾個提著燈籠的丫鬟經過此地,見著她們默默行了一禮後又低著頭離了去。
“小姐,這是老太太他們的一番心思,您不要想太多。”青桃陪在顧溫涼身邊多年,自然明白她的想法,當下就這樣安慰道。
“我知曉的,只是總覺得不安。”顧溫涼頭上撐著一把小巧秀氣的傘,卻仍有不少雨絲斜著飄過她的臉頰和發絲,又涼又酥。
方才在二房裏屋,林二爺對顧奕懷的稱呼,她是註意到了的,還有那日金氏欲言又止的話,總是叫她心中疑惑不止。
若單是娘親為他擋了一刀,又何至於引起林府這麼多年的怒氣與怨氣?
以至於老太太再是惦念她,這麼多年也無一人登將軍府的門。
還有顧奕懷,只要一提起外祖家就閃爍其詞,不是找個借口搪塞便是謊稱有事離去。
顧溫涼只當是觸了他的傷心事,漸漸的也就不再過問,可如今瞧起來,處處都有些不對勁。
青桃手裏提著的燈籠,在黑夜裏閃著幽弱的光,顧溫涼深深皺了眉頭。
而遠在數百裏外的浚縣,幾匹駿馬嘶鳴止住了飛馳的步伐,馬上的人融於夜色,只能瞧見幾個隱約的輪廓。
王福的腿肚子有些發軟,連著趕了兩日的路,他出口的聲音都有氣無力:“王爺,是否找個地方歇歇腳?”
沈徹巋然騎在馬背上,一路風塵仆仆,身上華貴的衣袍顏色黯淡了許多,然而一雙鳳眸卻閃著神異的光亮,在黑夜中熠熠生輝,如同天幕上的繁星。
連著兩天的趕路使他清減不少,加上已進了江南地帶,雨一直在下,雖然不大,卻仍是打濕了衣裳,緊緊貼在肌膚上,沁得骨子裏生疼。
沈徹皺眉:“離林府還有多遠的距離?”
身後的一名黑衣人跪地恭聲道:“稟主上,此處距離雲縣還有一百五十裏路程。”
林府就在雲縣與浚縣的交界處,一百五十裏說遠不遠,說不遠也要跑個大半夜。
沈徹頷首,聲音清冷:“可通知了張家?”
王福忙不疊地點頭,恨不得立刻從馬上翻身下來歇息:“殿下,張家已收到消息,就等著殿下了。”
沈徹有如石刻的面上才現出一抹淡淡的笑意,而後大手一揮,一錘定音:“繼續趕路!”
王福一聽,眼前一黑。
他們已經連著趕了一天一夜的路程了,他可不同於殿下常年習武的身子,白日裏趕路腿肚子抖了一整天,好不容易盼著晚間能歇歇腳,卻不料還是要趕路!
王福面上不顯,心中卻是悲憤。
王爺定是嫉妒自己才娶了妻,這才想著法兒折騰自己!
沈徹瞧他神情,眸光一楞,於寒夜裏徐徐吐出幾個字來:“你有意見?”
王福艱難地搖了搖頭,再不敢說話。
沈徹這才輕嗤一聲,一揮馬鞭,馬蹄帶起地下的濕泥,絕塵而去。
他在府裏日日念著某個人,時時憂心,寢不安眠,王福卻日日紅光滿面,生怕別人不知曉他才娶了妻。
自然是該罰!
雨勢漸大,砸落在臉上又冷又疼,沈徹卻不管不顧,一雙犀利上挑的鳳眸裏滿是熱切。
饒是京都形勢越發復雜,他卻仍想丟下一切遠來江南,這幾日,光是想起這京都沒了顧溫涼,沈徹都未曾合過眼,現下眼底的烏青遮都遮不住。
都這樣了,沈徹想,還忍什麼呢?
當真就不忍了,處理好一些事就將擔子全丟到了沈唯身上,便是被氣急的沈唯罵沒出息也眉心一皺,忍了。
於是便有了這出日夜兼程的趕路。
而此時的沈唯,正在王府的書房裏暴跳如雷。
沈徹說要下一趟江南,將事撂給他也便罷了,左右瞧著他一副魂不思蜀的樣子也煩心,再者顧溫涼好不容易開竅他心裏到底也為沈徹開心。
可這心眼比針尖還小的男人,臨走之前將衛彬綁了丟去了青倌,堂堂忠國公府的世子在眾目睽睽之下被人騎在身上作樂!
一石激起千層浪,而始作俑者早已失了蹤影,跑去江南尋他的夢中山水了!
真真是個混賬玩意兒!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4-5 09:45:51
第32章 竹林再遇
第二日一早起來, 發現外邊陡然降了溫,卻是難得沒有下雨,院子裏的花葉上結了一層厚厚的霜霧, 風也從平日的輕柔變得有些寒冽。
顧溫涼推開窗子, 瞧著外邊的景象, 一雙杏眸裏滿是笑意:“若是再落些雪, 便與冬日一般無二了。”
青桃拿了浸著溫水的帕子為她敷手,聽了話,不由得點頭:“小姐說得是,京都這些年每逢冬日, 必要下幾場大雪, 是祥瑞之意呢。”
顧溫涼低低抿唇笑, 而後淺聲道:“前幾日聽二舅母說起離著不遠處有個莊園, 裏頭種了好些名花和果樹, 不若今日咱們也去湊個熱鬧?”
因開了窗,屋裏熏了一夜的檀香味兒彌散在空中,只留了一股子淡淡的甘味,和著外間的風,吸入鼻中, 又是微涼又是淡雅。
琴心端著一碗熬得濃稠的羹湯過來, 只聽了後半句話便已笑開了:“這個點子不錯,奴婢小時聽家中長輩說起,江南四月是最美的時候,小橋流水細雨溫潤, 還會長成許多果子呢。”
青桃點了點她的鼻尖,將那玉碗端放在顧溫涼的跟前。
顧溫涼笑著舀了一勺放在嘴裏,而後無奈:“就屬琴心鬼精靈。”
這事原只是她的一時想法,如今倒還真來了幾分興趣。
於是用過早膳,她便坐在銅鏡前,玉手托腮。鏡中的人眉目如畫,白皙的臉頰上透著一股子紅潤,顧溫涼淺淺皺眉,撫上一邊臉頰。
“怎的好似胖了些?”觸手綿軟,臉上倒是有一些肉了。
青桃在身後淺笑,連聲道:“小姐這些日胃口好了不少,面色都紅潤些了。”
“老太太也是用心,每日都吩咐廚房熬不同花樣給小姐補氣色呢。”
顧溫涼想起府中老太太和藹的笑容,眉眼彎彎:“外祖母慣是疼我的。”
許多她自己未想到的事,都給老太太一一想到了,見她瘦弱,每日裏瞧著她的身形便要心疼許久,惹得顧溫涼用膳之時總要多用一些。
如今倒是有了些效果。
且江南不比京都,在這裏她時常跟著包氏出去玩,或不時找金氏聊聊家常,倒也不用整日裏捧著書消磨時間了。
“怪不得古來文人聖賢皆說江南是個好地方,這些時日來,小姐的性子都變了不少呢。”
青桃在後邊為她綰發,長長的青絲帶著淡雅的香氣從肩上蜿蜒至腰腹處,再配上她出塵雅淡的氣質和清冷的眉眼,美得不可方物。
顧溫涼食指挽了耳邊的一縷長發,聞言心中一動:“如何就變了?”
“在京都時小姐太過冷清,如今倒好些了,瞧來小姐很喜歡這裏呢。”
顧溫涼目光瞥到昨日林二爺交給她的烏木盒,目光柔和清淺,低低嗯了一聲。
待她到了老太太屋裏,說了去莊園的事,老太太忙拉了她的手道:“好孩子,今日莫要去了,天兒冷,若是凍著了可怎麼好?”
一旁的金氏瞧著,放下了手中的茶盞道:“難得溫涼想出去走走,不若兒媳今兒個陪她走一遭?”
老太太佯裝惱怒地道:“你可莫要湊熱鬧,前陣子病成那樣兒,還不好生將養著,一個個都要心疼死我這個老婆子不成?”
顧溫涼也跟著搖頭:“外祖母與大舅母不必掛心,溫涼使下人陪著,也好走走。”
老太太遲疑片刻,見她澄澈含笑的目光,心頭一軟:“那,可得回來用午膳!”
她現下最憂心的便是顧溫涼的用膳問題,一瞧見她弱不禁風的樣子,便覺得心底不踏實。
金氏瞧著這一幕,心中到底還是覺著慶幸,她一小戶人家的嫡女,如今夫妻情深,婆母厚愛,妯娌和睦,孩子也日益出息,人生再沒有比這更圓滿的了!
顧溫涼自是笑著應了,當下就帶著幾個丫鬟婆子出了府,朝著那莊園去了。
到了地方,才一進院門,便看到了大片大片的桃樹林,風一吹,桃花瓣便如同漫天的飛雪一般,從空中紛紛揚揚落下,鋪在濕潤的黑土上,落了一層。
“這樣的時節,桃花竟還開著?”顧溫涼美目泛出異彩,上前幾步,在低處折了一段枝木,上面開著桃花三兩朵,更襯得她人比花嬌。
身後跟著一大群人,顧溫涼一問,幾個丫鬟搶著答:“小姐不知,這莊裏的桃花比外邊開得更久些,但也有好些樹已結了果子,小姐選的時候正好呢。”
顧溫涼笑而不語,想著這樣多的人一起倒也不方便,便道:“你們都且去園外守著吧。”
這才清凈許多。
一路走一路瞧,到了園子裏邊,竟是一大片竹林,竹葉上還裹著一層層霜粉,晶瑩剔透泛著暗澤的光。
竹林本就略顯陰冷,更遑說陡然降了溫,顧溫涼心裏歡喜,便緊了緊身上的狐裘披風,坐在了竹林間的石凳之上。
風一吹,竹林便泛出一陣綠波來,颯颯作響,顧溫涼卷翹的睫毛緩緩垂下,微閉了眼睛,卻聽得身後青桃低低的驚呼聲。
顧溫涼擡眸,便望見石凳前,男人居高臨下笑望著她,清雋的目光帶著熱切與思念落在她臉上,修長的身形如同一桿修竹站得筆直,封住了她的前路。
她眨了眨眼,疑心自己看花了眼,卻分明能瞧見他眼底簌簌的風雪,裹挾著光亮,灼得她心底一抽。
直到他朝著自己伸出修長的右手,聲音低啞又帶著幾分誘哄:“過來。”
顧溫涼這才真正回過神來,櫻唇蠕動幾下,才吐出聲兒來:“你怎麼來了?”
沈徹目光如利箭,不耐等她慢吞吞的動作,上前幾步,死死地逼近顧溫涼身側,修長的食指在她的下顎骨上遊離,吐出的話語卻是繾綣又低沈:“江南多才子,本王自是要好生瞧著的。”
顧溫涼招架不住他這般,一張小臉染上了粉霞,抿了抿唇,而後鬼使神差般吐出一句話:“子悅呢?可帶來了?”
沈徹面色陡然一黑,眼裏的笑意消失殆盡,隨即狠狠咬牙。
他放開顧溫涼的下顎,心裏慪得要命。
為了她茶飯不思心緒不寧也就罷了,連著趕了幾天的路,才歇了一晚,實在是忍不住了,急著打聽了她的動靜,便眼巴巴兒趕來了。
這個小沒良心的倒好,張口問的就是那只只知吃睡的臭狐貍!
顧溫涼這時才真正回過神來,她眨了眨眼睛,心底的歡欣一一湧上來,柔和了眉眼。
先前怎麼也想不到他會出現在江南,畢竟京都現在不算太平,他堂堂王爺不在王府,而隨著她來了江南。
沈徹明顯來了氣,面色無波無瀾,眸子幽深如硯池,卻時不時偷偷瞥一下顧溫涼的反應。
顧溫涼自然是瞧見了他的動作,一時之間說不出是心疼多一些還是想笑多一些。
她緩緩站起身來,眉目純良,聲音有些清冷:“沈徹。”
沈徹腳下動了動,一雙凜冽的鳳眸睜得死死的,楞是沒有轉過身來。
沈唯說的對,他就是對顧溫涼太好了,回回將臉送上去叫她打,偏她還次次不給他臺階下!
最氣人的是,明知這樣,他還是控制不住下意識追尋在她身後。
他堂堂軍中戰神,一國王爺,不要面子的嘛?
顧溫涼哪裏知曉他的心思,只瞧見他一幅不想理她的樣子,眼裏潤出笑意來。
她走到他的身側,直至他的胸膛位置,倒是須得仰著頭瞧他神色。
沈徹終於側目,瞧她溫良乖順走到自己身旁,挑了挑眉,清咳一聲:“普天之下,還沒有本王不能去的地方!”
顯然是被那句你怎麼來了刺激到了,沈徹心裏暗道,若不是你一聲不吭跑來了江南,我哪裏犯得著如此興師動眾急巴巴趕著來?
顧溫涼聽他話裏的孩子氣,不由莞爾一笑,露出兩個嬌軟的小梨渦,瞧得沈徹眼裏的光芒大盛,風過竹林作響,他的眼裏卻容不下旁的東西。
顧溫涼不知想到什麼,面色紅了許多,再不復清淺的模樣。
她瞧瞧垂下眼眸,而後往沈徹身邊挪了一小步,杏色的裙擺漾出小小的弧度,輕輕咬著下唇勾了他的小拇指。
一瞬間,沈徹鳳眸一滯,脊背僵硬得動彈都不能,面上的肌肉抖動了幾下,滿是不可置信。
顧溫涼眉眼彎彎,面若桃李,偏頭就望進了他幽深的眼裏。
“阿澈。”
沈徹覺著自己有些幻聽了,又疑心自己還在夢中,眨著鳳眸立在原地不知所措。
這聲音溫軟有余,帶著江南獨有的甜膩的味道,只甜得沈徹心口發麻,便是死在這,也是甘願的。
好半晌,沈徹才啞著嗓子道:“方才喚我什麼?”
他一雙尊貴的鳳眸亮得驚人,死死地盯著顧溫涼的唇,急著想聽她再喚一次。
顧溫涼這下說不出來了,兩個字從心間到了唇齒間,蜿蜒盤旋就是說不出口,反倒羞紅了臉。
沈徹瞧她的神情,笑得低沈而暢快,而後將她一把扯入自己懷中,力道大得狠不得融她於骨血之中。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4-5 09:46:04
第33章 沈唯前世番外篇
夜色漫漫, 曲曲長長的宮道如同藏了一只只猙獰的鬼,沈唯一身明黃色龍袍略有些淩亂,卻仍是龍行虎步盡顯帝王風姿。
天幕飄落下輕柔的雪片, 砸落在人的肩頭、袖口, 宮道的盡頭發出哀哀的風嚎聲, 聽得沈唯心中越發煩亂。
兩側身資妙曼的宮女掌著燈, 年輕的君王目光深幽,神色莫測,薄唇緊抿。
禦前總管戰戰兢兢跟在身後,墊著腳尖不敢發出任何聲響, 於是這空曠的宮道上只剩了那雙明黃的盤龍紋靴與地面碰觸發出的聲音, 以及幾盞幽幽的燈火。
沈唯下意識走到了長春宮門口, 宮殿的門並未關, 想來是專程等著他回來的。
他心裏這才好受一些, 皺著眉聞了聞衣袖上的味:“李立,朕身上可有酒味?”
禦前總管這才移了步子湊到沈唯身側,認真地嗅了嗅恭敬地道:“陛下,酒味被冷風吹散了許多。”
意思便是還有一些。
沈唯俊逸的面龐籠於沈沈的夜色,如同黑暗中潛伏的兇獸, 一雙鳳眸裏血絲沈浮, 紛紛揚揚的雪花落在他墨黑的發上,他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
前線戰事吃緊,八百裏加急傳信,禹王沈徹率軍深入敵營, 摘下了敵軍將首的頭,之後更是一鼓作氣連奪下五城,邊關告捷。
若沒有後邊跟著的一連串消息,沈唯都要下旨犒勞三軍了。
禹王沈徹傷重咳血,落下終生不可治的病根,卻仍是不肯歸京!
慈寧宮的那位聽了消息,當即就昏死了過去,沈唯心裏如同火燒般不是滋味,才從慈寧宮出來,便去西邊的暖閣上喝了些酒。
喝得半醉了,便想起以前的那些事兒,明明日子才過了一兩年,怎麼他卻覺著過了十幾年一般?
沈唯踱步進了長春宮內殿,迎面而來的暖氣叫人精神一振,自有乖覺的丫鬟替他解了披風,他散了一身的寒氣之後才啞著聲音問:“皇後可睡了?”
“回陛下,娘娘才睡下。”
沈唯微微頷首,殿內熏著安神的香,淺淡得微不可聞。
隔著層層飄飛的床幔,他想起裏頭安睡的人,才堪堪柔和了眉眼。
許是聽著了動靜,一雙素手從裏頭伸出來勾了他明黃的廣袖,沈唯寵溺地任她所為。
“今日可有好好用膳?”沈唯坐到床邊,捏了捏秦衣竹越發圓潤的臉問。
秦衣竹斜斜瞥他一眼,恨恨咬牙:“作甚天天叫禦膳房做那麼多的小點心呈上來?我這一天天眼瞧著胖了!”
沈唯順勢握了那雙依舊纖細的玉手,早已習慣了她每日不變的抱怨。
“你瞧瞧這滿宮裏,誰說你胖了?如今你身子越發重了,得多吃些。”沈唯撫上她的腰腹處,感受到那團圓鼓鼓的隆起,聲音更帶了幾分誘哄。
秦衣竹低低應了一聲,環了他的脖子,嗅到了絲絲的酒味,忍不住道:“母後那邊可好些了?”
沈唯疲倦地放松了身子,搖了搖頭:“太醫說母後是急火攻心,主要還是心結。”
秦衣竹默了默,瞧男人疲憊的模樣,心裏泛出一股子心疼,用冰涼玉手按揉他太陽穴,才道:“不若你下旨叫沈徹回京?”
沈唯疲憊地攤手,提起來心中就震怒:“朕連發三道禦令,他卻是充耳未聞,這樣的死脾氣,也不知隨了誰!”
秦衣竹也是忍不住輕輕嘆了口氣,斟酌著開口:“若是實在無法,不若去……去找溫涼說說?”
沈唯幽幽地睜開眼,一雙鳳眸裏全是細微的血絲,充斥著瞳孔,瞧著便叫人不寒而栗。
“莫要再提她!”
冰涼的話語夾雜著怒氣,秦衣竹不由得斜瞥他一眼:“你沖我發什麼脾氣?若是你有法子你倒是使去啊!”
這話堵得沈唯啞口無言,又頹然不止,以君王的身份,他連發三詔無用,以兄長的身份,封封信都石沈大海。
一口氣憋在胸口,沈唯黑了臉色,轉眼瞧著秦衣竹委屈巴巴的杏眸,還是舍不得說什麼重話。
一個轉身小心將她擁入懷中,撫摸著她柔順的青絲,心緒才平和一些,卻也忍不住苦笑道:“他不回來,朕也不知具體情況,戰場那般兇險,怕便怕傷勢還是往輕了報的。”
“嬌嬌,朕心底不舒坦。”
秦衣竹懶懶地縮在他懷裏,一雙小手捧了他的俊臉,也是滿腔憂心:“我這陣子使人去查了,倒是得了許多以往不知曉的東西。”
“溫涼嫁入忠國公府,是以前將軍府的那個老姨娘使了計。”
“而溫涼被沈徹喚出來的那一日,被衛彬扇了一巴掌,她那樣心高氣傲的人……”
沈唯卻不想再聽,他涼涼地道:“往事如何,朕不想再追究什麼,如今,只盼著阿澈回京。”
“你若是閑著無事,便留意一下京中未出閣的女子,不拘身世,溫順純良便好。”
秦衣竹皺眉,點了點沈唯的眉心,倒也應了下來。
“也無需憂心那許多,沈徹不日便會回京。”她眨了眨眼道。
沈唯目光一凜,原就深幽的瞳色更見暗沈,眼也不錯一下地望進秦衣竹的杏眸裏。
“溫涼聽了他傷重的消息便寫了信,沈徹應下了。”
沈唯鳳眸直冒火光,若不是還顧念著秦衣竹在身邊,早便一腳踢翻案桌了。
他倒是有個好胞弟!自己一封封書信言辭懇切就差沒求著他了,他理都不帶理的,顧溫涼輕輕巧巧一封信他便如此輕易應下!
沈唯被氣得胸膛不斷起伏,一雙尊貴的鳳眸死死地大睜著,秦衣竹暗道不妙,熟稔地捧了肚子嬌嬌喊疼。
他眉心一跳,一面好生哄著自己懷中不安生的皇後,一面恨恨咬牙。
一個兩個,都不是省心的玩意兒!
秦衣竹卻靠在沈唯的胸膛上,微微垂下眼瞼,隔了片刻才低低地出聲:“阿唯,待沈徹回來了,你便下旨叫顧溫涼與衛彬和離,可好?”
沈唯身子一僵,顯然知道她話中的意思,劍眉一皺:“她可不願意呢!忠國公夫人的名頭多顯赫!”
秦衣竹聽他話裏帶刺,忍不住捂了他眼睛數落:“我說你這人,沈徹為何回京你不知曉?”
沈唯又是一啞,覺得自己這九五之尊做得十分不如意,被皇後日常欺負便不說了,還得不時被沈徹那混蛋氣!
心裏到底還是知曉沈徹的意思,心心念念這麼多年,便是被傷得遍體鱗傷也還要因為一封信燃起希望,哪裏肯瞧別的人半眼呢?
秦衣竹瞧他神色有所松動,不動聲色放了個大招:“且你也知曉……當初那事,先皇也參與了的。”
沈唯閉目,內殿暖和無比,吸進鼻腔的卻凈是寒冽之氣,他沈沈嘆了一口氣,半晌才道:“到時再說吧,這事別叫母後知曉,她受不住那樣的打擊。”
若是知曉了,只怕會對先皇失望到極點吧……
秦衣竹知曉他的擔心,柔柔地應下了:“我自是知曉的。”
殿裏陷入一片沈寂,秦衣竹擡眸,才發現沈唯已沈沈睡去,即使是睡夢裏,都皺了眉心。
她輕輕撫摸著自己的肚子,感受到裏頭的鮮活生命,不由柔和了眉眼,蜷縮在沈唯的懷中,低低呢喃道:“陛下,我們一家人,都會好好兒的。”
殿內燃著的燭火搖曳不止,她目光深遠,心底總隱隱有不安之感。
顧溫涼會寫信給沈徹,秦衣竹覺著頗為不可思議,也忘不了她離宮前的表情。
與其說是一種從容灑脫,倒更像是做了某種決定而變得釋然有余。
沈徹不日便要回京,所為什麼,他們心裏明鏡似的。這次無人阻攔,希望他們可以好好在一塊兒,不要再折騰了。
殿裏熏著的香裊裊彌漫至空中,秦衣竹虛虛打了個哈欠,困意一陣一陣襲來,枕著沈唯的手臂睡了過去。
夢中的京都,她與溫涼站在廊橋上,沈唯與沈徹面帶笑意指點山河,肆意瀟灑,一如從前。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4-5 09:46:16
第34章 正妻體面
顧溫涼被他圈入懷中, 聽他心跳聲如雷,慢慢紅了臉,一雙小手不知放在哪裏才好。
沈徹卻是不管不顧, 抱著她蹭了又蹭, 一雙鳳眸中滿是璀璨的笑意。
真是不枉他涉千山萬水而來, 終於得伊人如斯。
“你怎麼來江南了?”
許久, 顧溫涼才開口問道,男人清冽的淡香入了鼻腔,裊裊蜿蜒至心口處,又癢又酥。
京都多事, 她來了江南倒是情有可說, 沈徹隨著她一並來, 宮裏那幾位還不知怎樣想呢。
沈徹劍眉一挑, 墨黑的發絲用一根翠玉簪松松綰起, 瞧起來閑散溫潤,倒是與江南才子的裝扮迥同。
“子悅鬧著不聽管教,本王尋思著怕是想你了。”
顧溫涼瞧他說得煞有其事的樣兒,清潤的瞳孔沁出笑意,子悅還未滿月, 哪裏就記得人了?
“沈唯怕是又被你氣著了。”她輕輕眨眼, 眼裏流轉著諸天星辰,說出的話卻是再輕柔不過的。
沈徹聞言,摸了摸筆挺的鼻脊,滿不在乎:“該做的事本王都已做了, 留在京城無味。”
你都不在了,那個泥潭誰愛收拾誰收拾去。
竹林裏起了風,帶著寒涼的溫度,竹葉紛紛而下,颯颯作響,在空中劃了幾個圈,又飄飄然落到松軟的地面上。
顧溫涼才要說話,便聽沈徹開了口:“那幾封信,本王瞧了。”
她心中一凜,虛虛捏著衣裙的指尖泛了白。
“下回再出了這等事,直接交給本王。”沈徹斂了神色,伸手撫了撫她的額心處,那裏的疤痕早已消失。
顧溫涼有些別扭地偏過頭去,而後才低低道:“你這性子,若是與你一說,還不得拆了將軍府啊?”
沈徹啞啞一笑,聲音如雨珠自屋檐墜下:“還是溫涼了解本王。”
顧溫涼理了理裙擺,見他清減不少的臉龐,坐在石凳上淺淺皺眉:“你何日裏來的?現住在何處?”
沈徹聞言,有些委屈地道:“前兩日出發,昨兒個半夜裏才到。”
顧溫涼聽了,又是氣又是覺得窩心:“趕了這樣久的路,為何不稍歇兩日?”
說話間,天色慢慢陰沈下來,烏雲一層層蓋住了天幕,顧溫涼對這樣的場景已是見怪不怪,心道多半又是一場持續數天的細雨。
沈徹眼也不擡,委屈更甚:“本王忍不住。”
知曉你就在我身邊不遠處,哪裏還忍得住再歇幾日?
顧溫涼一楞,才消下的紅霞又慢慢染上了臉頰,斜斜瞥了他一眼,似嗔非嗔:“說什麼呢?”
沈徹清朗一笑,清雋非常,一雙攝人的鳳目卻暗沈了下去。
他了解顧溫涼,這麼多年,對她的一舉一動都十分上心,自從她撞了頭醒過來,整個人就慢慢的變了一個樣子。
雖然性子依舊孤傲冷清,卻分得清很多事情,雖一直未曾與自己解釋之前為何撞墻,卻也在慢慢試著信任自己,有事也知告訴他們,而不是一股腦兒憋在心底。
這樣就好,沈徹想,余生還那樣長,七月大婚之後,一切塵埃落定,他做個閑散王爺,若她願意,就陪她住在這煙雨江南。
顧溫涼自然不知他心中所想,抿了抿唇,到底還不適應這樣旖旎的氣氛,扯開了話題:“你準備如何?”
沈徹想起那信中歹毒的計劃,心火直冒,出口的話帶著一絲咬牙切齒的狠決:“聽聞將軍府裏的姨娘懷了孩子,大將軍不欲發落?”
顧溫涼遲疑著點了點頭,到底還是輕輕道:“你莫怪爹爹。”
沈徹鳳眸暗得能滴出水來,轉眼瞧她患得患失的小模樣,輕嘆一聲握了她的手。
“沈唯說那個姨娘還有用,或與江王扯上幹系。”
“溫涼,下回無需顧忌那許多,你是本王的正妻,代表著本王的體面,下回誰惹了你,只管還回去。”
“可記住了?”
手中的玉手冰涼,叫他又疼又愛,出口的話也帶了一絲疼惜。
瞧了那封信之後,夜裏自然是睡不著的,他輾轉反側怒火難息,想不明白那樣的場景之下,她都要選擇息事寧人,究竟是在擔憂些什麼?!
顧溫涼瞧他護短的樣子,不由得從鼻間沖上一股酸意,呆呆點了點頭,垂下了眼眸。
沈徹見狀無奈,只能輕輕捏了捏她嬌嫩的小手以做懲罰。
他知道她不會的,這個小傻子永遠是一副清清冷冷的模樣,外人皆說她高傲自恃,其實她不過是執拗罷了,心底比誰都要純良。
外頭那些女子,哪裏及她分毫?
雨綿綿地下,落在兩人的發絲肩頭以及袖口處,雨勢並不大,帶著潤濕的氣息,倒是使得氣氛更為旖旎。
顧溫涼玉白的手腕一動,想抽回自己的手,卻被沈徹強硬裹得更緊,不由得咬唇望他,任他所為。
京都距離江南多遠,她來時已清楚地感受到了,沈徹趕了兩天兩夜,再是強健的身子怕都撐不住了,好容易到了,連個覺都沒睡好,眼底的烏青瞧得她心間一顫。
正在這時,青桃在遠處背對著他們低低地道:“王爺,小姐,外邊老太太遣了婆子來接小姐回去了。”
顧溫涼臉上如火燒一樣,顧不得沈徹陡然黑沈的臉,急急抽回了自己的手。
“我出來有段時間了,外祖母心底憂心。”她垂了眼眸,聲音嬌軟甜糯,沈徹聽著,再大的火都消了。
青桃過了一會子,才緩緩踱步走到了顧溫涼身側,對著沈徹畢恭畢敬地行禮:“王爺金安。”
沈徹低低嗯了一聲,目光黏在顧溫涼精致白嫩的側臉上移也移不開。
青桃見了這樣子,心底倒是慶幸不已,原以為王爺因了之前那事,怎麼著也有過不去的心結,不免擔憂自家小姐嫁進王府會否站得住腳跟。
如今一瞧,心底的石頭總算是放了下去。禹王爺都跟著小姐來了江南,可不證明了對她的情深義重嗎?
只是該說的事還是得說,青桃含笑開口:“小姐,老太太派的婆子在找您呢。”
顧溫涼輕輕頷首,如玉的面龐雅致動人,觸及身邊灼灼的視線,她素手挽了挽耳邊的發絲,露出白皙小巧的耳珠。
“我先回了,外祖母與舅母都等著呢。”顧溫涼瞧進沈徹深幽的鳳眸裏,低低道。
沈徹微微皺了眉,也是無奈。
好不容易見了面,說了不到幾句話,便要回了,禹王爺心底不滿得很,又到底得顧忌著她的聲名,只能作罷。
再等兩月,將顧溫涼盡快娶回王府才好,這樣偷偷見面的滋味真是撓心撓肺。
到底還是不情不願地開口:“若在林府受了委屈務必使人來告訴本王一聲。”
青桃撐起了一柄描著素雅香荷的油紙傘,顧溫涼在傘下輕笑,低低應了一聲好,眉眼彎彎,露出兩個嬌軟的小梨渦。
沈徹瞧著,也顧不得還有丫鬟在旁邊,一把扼住顧溫涼的手腕,將她擁入胸膛,下巴抵在她的青絲上,低低喟嘆一聲,灼熱的氣息噴灑在顧溫涼的耳後:“溫涼……”
顧溫涼微微瑟縮了一下,臉上滾燙,不由得推了他一下,又急又羞道:“你幹什麼呀?有人瞧著呢!”
沈徹淩冽的目光淡淡掃向呆若木雞的青桃,後者忍不住一個哆嗦,手裏執著的傘掉在了竹葉覆蓋的地面上,滾了幾圈才停了下來。
顧溫涼瞧了這一幕,更是羞惱交加,又被他死死扣在懷裏,遠處婆子的呼聲隱隱傳來,她急了,重重地踩上了沈徹的繡金線軟靴。
沈徹吃痛,不惱反笑,覺得她這般羞惱著在他懷中的樣子迷人得很,當即得寸進尺,聲音裏帶了誘哄:“乖,叫阿徹。”
顧溫涼狠狠瞪了他一眼,面色隱隱冷了下來,沈徹心中一個咯噔,只道自己太過心急了。
他有些遺憾,淺淺一笑就準備放開她,下一刻,便聽到懷中的人顫著聲音軟軟道:“阿徹……”
沈徹身子一僵,狠狠吸了一口涼氣,一股灼熱感從下腹傳到腦子裏,轟隆一聲炸了開來。
顧溫涼卻借著這個機會脫身了去,嗔怒地望了他一眼,急急地走出了竹林。
她的背影裊裊婷婷,卻又帶了一絲旁人察覺不到的慌亂,雨絲在她身後飄落,落成了一個朦朧的世界。
沈徹低低一笑,對著空曠無比的竹林道:“去查查林家。”
竹林裏無人應聲,只有簌簌的竹葉輕響合在這江南的雨幕中。
顧溫涼直到進了林府,才恢復了面色,青桃緊緊跟在她身後,也是欲言又止:“小姐……禹王爺,怎麼來了?”
顧溫涼咬住下唇道:“許是來處理一些事吧。”
話才落,丫鬟挑了門簾,一股佛香味撲面而來,隨之落入耳中的,還有老太太的追問聲:“可來了?早曉得就不該叫她出了去,外邊又落了雨,還不知著涼了沒?”
金氏放下了手中的茶盞,柔聲安撫:“母親莫擔心,溫涼人也不小了,且您方才也派了人去找,算來應該已到了。”
老太太這才低低嘆了一聲,轉動著手裏的佛珠:“我這老婆子怎麼不擔心?就怕她隨了她母親的前路!”
顧溫涼的步子一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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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頭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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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4-5 09:46:30
第35章 顛倒黑白
可裏頭的人已聽了動靜, 顧溫涼聽見老太太拐杖落地的聲音,急忙加快了步子迎了上去。
“外祖母快坐著。”她虛虛扶了老太太的手,老太太年事已高, 就怕哪裏磕著碰著。
“溫涼可有著了寒?快!將先前吩咐熬下的姜湯端上來。”
屋裏暖和, 青桃替顧溫涼解下了披風, 拿在手裏候在了身後。
老太太身邊的大丫鬟紅棗親自端了一小碗湯羹過來, 放在顧溫涼的椅案上,上頭還裊裊冒著熱氣,一股濃姜汁的味道霎時傳遍了屋裏。
“小姐快趁熱喝了吧,老太太老早就叫廚房備好了。”
顧溫涼擡眸, 透過面前一層蒙蒙的熱氣, 執起玉勺喝了幾口, 心裏卻想著之前老太太與金氏所說的話, 怎麼也理不出一個章程來。
看來當年娘親的死, 另有說法。
她不動聲色垂下眼簾,長長的睫毛如蝴蝶翻飛,遮住了眸子裏的情緒,安安靜靜坐在那顯得格外純良溫順。
老太太瞧著,不知想到了什麼, 一雙渾濁的老眼裏閃過點點晶瑩, 又偷偷地用手背擦了,再擡頭時,又是一臉慈愛的笑意。
金氏將一切看在眼裏,心裏暗暗嘆了一口氣, 也說不得什麼。
用了午膳,顧溫涼回了自己的那間廂房,窗外的雨下個不停,聽久了便如夏日的蟬鳴一般,惱人得很。
出來時老太太讓拿了些洗凈的櫻桃,面上還泛著水光,個大汁多咬在嘴裏香甜無比。
“老太太真是疼小姐呢,奴婢瞧著這樣的好東西,便是林胥少爺也是沒有的。”
青桃邊說邊笑,倒是打心底替顧溫涼開心。
雖沒了娘親,但還有這樣和藹的一大家子關心著,總能叫顧溫涼心底好受一些。
顧溫涼從軟榻上起了身,點了點她的眉心,佯怒道:“凈瞎說,表哥是家裏的頂梁柱,吃的用的自然是頂頂好的。”
“只不過是老太太和表哥都疼著我罷了。”
說完,她自己也掩唇輕輕笑了開來。
也不知怎的,許是因為見著了沈徹,她心裏歡欣,面上的笑意也跟著嬌軟不少。
顧溫涼懶懶臥回軟榻之上,因為外頭連綿的細雨,屋裏昏暗了些,青桃便燃了幾盞燭火,照得屋裏柔和不少。
“將那盒子拿過來。”顧溫涼玉手托腮,露出若凝脂的皓腕和虛虛扣在手頭的玉鐲子。
青桃神色變得肅穆起來,拿了妝奩盒裏的烏木盒出來,遞到顧溫涼的手心裏。
入手冰涼,顧溫涼手指一動,那小巧的金鎖便落了下來,掉落在被褥上。
屋裏的燭火被風吹得搖曳一下,顧溫涼卻仍是看清裏裏頭放得整整齊齊的地契,足足有數十張,而最下邊壓著的銀票數額極大,足保顧溫涼十世無憂。
饒是以她的定性,也不由得瞳孔一縮,更遑論在一旁低低驚呼的青桃了。
顧溫涼眼底慢慢起了一層薄薄的霧氣,她知曉,便是林府再是家大業大,要拿出這樣多的家業給一個無甚幹系的表小姐,也是極為叫人難以接受的。
可老太太與三房裏的人,一個也沒吭聲,就這樣默默地將小半的心血交給了她!
她伸出的手指有些發顫,再次將這烏木盒落了鎖。
屋裏便陷入了短暫的死寂。
最後還是青桃抖著聲音開口:“小姐,這……這是?怎麼會有這樣多的地契?”
顧溫涼淺淺吸了一口涼氣,手裏的烏木盒似比一塊巨石還要沈重,叫她不知該如何處置。
原以為就是一些銀票,她雖受之有愧,但想著日後林胥表哥進了京,有諸多為難之處,便用這銀票打點一二,倒也就生受了下來。
可真要看了裏頭的東西,心裏就真真不好受了!
府裏眾人對她的好,她本就什麼可以回報的,如今還接了這個盒子,更加叫她如貓爪撓心。
且這些莊子和店鋪,都是置辦在京都,這份心思細膩至極,處處都在為她著想。
顧溫涼將烏木盒遞給青桃,言語間有些疲累:“好生收起來。”
青桃到現在才回過神來,動作有些僵直,也不敢再明晃晃擺在桌案上頭了,而是放在了箱攏裏頭。
顧溫涼則是輕輕按揉著隱隱作疼的眉心,起身下了床。
琴心這時從屋外捧了新鮮的月季進來,上頭還帶著晶瑩的雨珠,瞧起來嬌艷無比,屋裏都似乎亮堂了不少。
“這是哪兒來的?”青桃面色如常,指著那花問道。
琴心不知方才發生的事,面上凍得有些發紅,卻仍是滿面的笑意道:“老太太瞧著小姐對園子裏的花草感興趣,便又叫了婆子特意摘了這些回來,叫小姐放在屋裏瞧著開心些。”
顧溫涼莞爾,將壁櫥上的小巧花瓶拿了下來,吩咐道:“便裝在這裏頭吧。”
而後凈了手,又自己系了披風,才對著兩個丫鬟道:“我去大舅母那坐坐,你們二人先將花弄好了,再叫廚房熬碗蓮子羹,我等會子便回了。”
青桃原是不放心,觸及她清冷的眸子,又不得不應了下來。
顧溫涼這才執起門口的那柄素色的油紙傘,踱步出了去。
大房離著有些遠,天色又越見暗沈,顧溫涼走在蜿蜒曲折的水上曲道上,瞧著兩面的水紋因為雨珠的滴落泛起一圈圈的漣漪,偶爾幾條渾身金黃的錦鯉越出水面吐了幾個泡泡又沈了下去。
顧溫涼撐著傘,越走心底的惶惶之感便越發的濃重起來。
前頭突然出現了個長得珠圓玉潤的娃娃,身後跟著成隊的丫鬟婢子,他走得有些急,就有些不穩,身後的丫鬟頓時就急了。
眼瞧著他快要磕到,顧溫涼伸出手虛虛扶了一把,那男童就入了她懷裏,一股子奶香味縈繞在顧溫涼的鼻尖,叫她一楞。
那個奶團子從她懷裏跳開,奶聲奶氣叫了一聲然後捂住了臉,他身後的丫鬟見狀急忙奔過來,見了顧溫涼又拿不準她的身份,一時間倒是犯了難。
“少爺,您沒事吧?”一梳著雙髻頭的大丫鬟往那奶娃娃身上四處瞥了一圈,才正眼瞧了顧溫涼。
“你這丫鬟怎麼這麼沒眼力見?!我家少爺若是磕著了你可擔待得起?”
尖銳的聲音響起,顧溫涼淺淺皺了眉頭,心底莫名閃過一絲不喜。
那奶娃娃眨巴著眼睛,長得倒是冰雪可愛,此時開了口:“你是誰?”
顧溫涼不欲和小孩計較,只清淺一笑道:“下回註意些腳下,雨天路有些滑。”
那奶娃娃撲閃著眼睛,模樣可愛至極,倒是認真地點了點頭:“娘親也是這樣和我說的,你可是這府裏的丫鬟?”
他歪著頭,學著大人的口吻,稚聲稚氣道:“不若你跟我走吧,管你日後衣食無憂。”
顧溫涼哭笑不得,轉而望著自己的一身衣飾,才知曉為何他們都以為自己是這府裏的丫鬟。
她今日穿得素淡,天色又暗,瞧著連普通大丫鬟的服飾都不如,也不怨他們辨不出來。
不過這是哪家裏來的小公子?林府裏可未有這般年歲的哥兒。
這樣想著,顧溫涼也就釋然,笑而不語,撐起手中的傘準備走了。
那嬌蠻的大丫鬟卻將她攔了下來,言辭間更見蠻橫粗鄙:“撞了我家少爺便想跑了?你這個丫鬟倒是好膽!”
顧溫涼不喜地退後了幾步,與那丫鬟拉開了距離,神色隱隱冷了下來。
“你見著我撞了你家少爺?”
她的聲音清冷婉轉,卻沒有絲毫的慌亂,那丫鬟見狀更是得寸進尺地大聲嚷嚷:“這樣多的人都瞧見了,你莫不是還不承認?”
那奶娃娃在一旁咬著胖嘟嘟的手指,有些不明白自己的丫鬟怎麼會這樣說,但瞧著那個漂亮的丫鬟姐姐並未哭著求饒,便也沒有說話。
這樣大的聲音自然吸引了不少人的註意,不遠處便有十數人匆匆趕來,燈籠的幽光照在回廊上顯得有些陰森。
不多時,一婦人便尋了來,見了這樣的情況,先是抱住了地上的那名男童,這才厲聲問那名丫鬟:“吵吵嚷嚷的所為何事?!”
顧溫涼不動聲色地望了一眼那婦人,只見她目光如刀,穿著有些上好的雲錦裙,手腕上幾個明晃晃的雲紋金鐲更顯得富貴逼人。
那丫鬟聲音瞬間小了下去,指著顧溫涼狠狠道:“回夫人話,奴婢等帶著少爺出來玩,才到這兒少爺便被這丫鬟撞了一下險些跌倒,偏這丫鬟態度差得很死不承認,奴婢這才失態。”
顧溫涼面色冷淡,望著那丫鬟顛倒黑白,眼裏泛著寒氣,險些被氣笑。
那婦人這才將目光停留在顧溫涼身上,隨即不屑地冷笑一聲:“林府竟教出了這麼個好丫鬟,今日我兒若是出了什麼事,你且等著抵命吧!”
那奶娃娃被婦人抱在懷裏努力蹬著腿,顯然沒想到事情會這麼嚴重,當即就扯了他娘親的衣袖說:“娘,是孩兒自己不當心,不關這丫鬟的事。”
那婦人卻輕輕拍了拍他的後背,目光帶著火氣,對著身後的丫鬟道:“去,把林府的老太太和大夫人請過來,今日這事,務必要給我張府一個交代!”
顧溫涼目光一閃,這才知曉這對黑白不分以勢壓人的主仆是張府的人。
不過是一從六品的小官,哪裏來的膽子來叫她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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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頭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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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4-5 09:46:44
第36章 打臉
外頭的雨下得越發的大了, 顧溫涼眉眼淡淡,望著屋檐上滴落下的雨滴,耐性越來越少。
那婦人坐在亭子裏, 懷中的奶團子一點不安分, 解釋的話根本就沒人聽, 顧溫涼突然覺著有些惋惜。
這樣的奶團子, 本性不壞,怎的身邊盡是些沒腦子的?豈不教壞了孩子?
不僅沒腦子,還沒眼力!
自己站在這裏許久,未向任何人見過禮, 明眼人一瞧便知怎麼也是府裏的正經主子, 偏他們不管不顧, 硬要扣了她在這, 等老太太和金氏來了給個說法。
又等了好半晌, 遠處才有燈籠的光亮傳來,那婦人這才將手裏的奶娃娃遞給奶娘,踱步走到了顧溫涼的跟前。
她居高臨下地涼涼瞥著顧溫涼,一臉的鄙夷不屑,借著微弱的光亮瞧清了顧溫涼的正臉, 尖著聲音道:“小蹄子倒是生得一幅風流模樣, 卻不知想勾引了誰去?”
顧溫涼狠狠皺眉,眸光裏的冰寒有若實質,兩輩子加起來也未被人這樣指著鼻子罵過。
“夫人自重!”她到底還顧念著一些林府,怕叫他們難做, 畢竟府裏眾人都待她極好,但饒是這樣,顧溫涼也出言警告,語氣冷得有如寒冬臘月裏的落雪。
那婦人一楞,顯然是沒想到一丫鬟有這樣的膽子還敢出言頂撞,反應過來後更是暴怒,一雙不大的眼睛都瞪大了許多。
“放肆!林府就是這樣教的丫鬟?!等你主子來了,非要把你發買了出去活活打死!”
這婦人平日了橫行慣了,因張家在當地顯赫,她又有一個爭氣的大兒子張子佑,自然是日日被吹捧著的,就是林府的大夫人金氏,往日裏也是陪著笑的。
這就是商戶與官員之家的差距。
這次大兒子張子佑來找林胥商討學術上的事,喬氏便帶了小兒子過了來,心裏也打了小算盤。
蓋因這幾日林府風頭大盛,喬氏一問之下才知,原來林府裏來了個不得了的金鳳凰!
喬氏心裏不由得打起了小九九,她還生了個體弱多病的嫡小姐,生得貌美,模樣一等一的好,若是能隨了未來的王妃去了京都,隨便許個公子哥兒也不知比這好上多少。
光是想想,喬氏心裏便激動不已,今日索性借著由頭來探探風,誰知才一提這事,金氏便變了臉色,只說是來了一位表小姐,旁的便再也不肯說。
眼瞧著竹籃打水一場空,喬氏哪裏還歡喜得起來?兒子有了出息,女兒卻也是心頭肉啊,怎麼能不為她以後籌謀一番?
再加之小兒子出了這等子事,她自然是緊揪著不放,越想越是來氣。
往日裏她來這府裏的丫鬟婆子哪個不是恭恭敬敬的?這如今那表小姐一來,全變了個樣,隨便一個小蹄子就敢不將她放在眼裏了!
天色越發的暗沈,間或夾雜著幾聲悶雷的聲響,顧溫涼站在亭子外延,被雨打濕了長發。
再是好脾氣的人都忍不了了,更何況顧溫涼向來未受過這樣的惡言惡語,她徹底冷了臉,面若冰霜。
“我再說一遍,貴公子摔倒與我無關,你休要再胡攪蠻纏!”
眼瞧著一大波的人提著燈籠過了來,喬氏心想正好給這府上的人一個下馬威,當下就尖聲怒喝:“還敢狡辯!我今日就要替你主子好生教訓你一番!”
話才說完,她就高高揚起了手,帶著一股子狠勁,重重打了下去。
顧溫涼後退幾步,那押著她的丫鬟便生生受下了這帶著掌風的一巴掌!
一聲淒厲的慘叫之後,那丫鬟原先姣好的面容上現出一個赤紅的巴掌印,可見喬氏下手之重。
而此時,老太太和金氏才相攜而來走到近前,瞧著這一幕,嚇得目眥欲裂。
“住手!喬氏你想做什麼?”老太太急了,拄著拐杖的手都顫巍巍地抖了起來,被金氏扶著到了顧溫涼身旁,上下看看才稍微放了心。
喬氏這時也意識到這個一身素淡的丫頭不是這府裏的丫鬟了,不免有些訕訕,旋即又理直氣壯地指著那個傻掉了的奶團子道:“老太太,我家庭哥兒被這麼個丫頭推倒,我自然是心急,偏她還借口狡辯。”
末了也不看林府眾人黑下去的臉色,道:“老太太可得好生教上一教,別再頂撞了貴人。”
言下之意,竟把自己當貴人來看了。
老太太氣得仰倒,連連吸了好幾口氣才緩過來,指著喬氏厲聲道:“往日裏我還給你幾分顏面,今兒個這事別想善了!”
“我林家與你張家,沒完!!”
那喬氏一時之間也有些摸不著頭腦,她原本不過是尋思著挑個軟柿子捏,且這女子穿得還不如她府裏的大丫鬟呢,怎麼就叫林家人發了瘋一樣。
金氏冷冷瞥了她一眼,也是氣惱,轉而撫了顧溫涼冰涼的玉手。
顧溫涼一向清潤的眸子裏泛著冰冷的怒焰,一雙櫻唇緊緊抿起,顯然是動了真怒。
天上悶雷滾滾,天色再也不留一點光亮,竟如同夜裏一般,暴風雨滾滾而至,傾盆而下。
張子佑和林胥趕來的時候,見著的便是兩府的人對峙而立的情形,不由得頭大。
而喬氏見了張子佑,宛若瞧見了救星一般,急忙走到他身側,指著顧溫涼低低落淚:“佑哥兒,咱們回了府去吧,沒得在林府受這等子氣,你弟弟都差點叫人給害了啊!”
張子佑面色極冷,轉而去望了在奶娘懷中眼淚汪汪的奶團子,沈聲問道:“怎麼回事?”
暴雨飛濺,寒氣逼人,顧溫涼冷冷扯出一個寒涼的弧度,開了口:“我外祖母年事已高,你既要糾纏不休,便來正堂說個清楚!”
她字字清晰婉妙,即使在這般昏暗的天裏,張子佑都瞧見了她眼底灼灼的光亮。
張子佑濃眉微蹙,據他所知,林府並無這般年紀的女子,既是叫林府裏的老太太外祖母,那就是這府裏的表小姐……
某個想法如閃電般進了他腦海裏,而後他有些僵硬地轉過身,瞧見了女子婷婷裊裊的背影,執著一柄再普通不過的油紙傘,裙邊滾起一圈圈的雨珠,卻宛若黑暗中的一束光亮。
林府的人走在前頭,那喬氏仍在亭子裏沒好氣地嘟囔:“說個清楚就說個清楚,我還怕了她林府不成?”
這時候,張子庭才掙脫了那奶娘,跑到張子佑的跟前哭得鼻涕泡兒直流:“哥哥!是庭哥兒自己不小心摔到了……那個姐姐扶了庭哥兒一把。”
“嗚嗚嗚,新蕊非要說那個姐姐是賤婢……娘還要打那個姐姐!”
嗚嗚咽咽幾句話讓張子佑腦仁都在疼,只覺得一時之間天旋地轉緩步過勁來。
喬氏面對大兒子不敢置信的眼神,訕訕地扯了張子庭一把:“佑哥兒你作甚那樣子瞧著為娘?等會子非得和她們好好掰扯一番,叫你爹爹日後不給林府好臉色瞧!”
轟隆一聲炸雷響起,張子佑卻覺得通體冰涼,他紅了眼,蹲下身子瞧著不自然的喬氏,一字一句地道:“娘,我有沒有和你說過,林府今非昔比不能得罪?!”
喬氏被他的神情嚇住,楞楞地道:“一個毛丫頭片子,我還不能說一通了嗎?”
張子佑有些無力地垂下了手,想起府中那個尊貴無匹的男子,額上青筋直冒。
“娘,你口中的賤婢,是大將軍府的嫡女,也是未來的禹王妃!”
這話如平地一聲雷,炸得喬氏立刻變了臉色,她似是沒有聽明白,臉色蒼白地喃喃道:“怎麼會?怎麼可能?”
張子佑別過臉去,身後的拳頭捏得死緊,聲音裏滿是狠決的涼意:“你倒是說對了,今日這樣的場景,倒的確要叫爹爹來親自賠罪!”
喬氏想起丈夫那張黑沈陰森的臉,就狠狠打了個哆嗦。
原還想著得了禹王殿下青睞,爹爹仕途有望,自己也可心無旁騖跟著征戰沙場大殺四方,千算萬算,怎麼也沒算到輸在了臨門一腳的地方。
現在莫說升官了,不丟了性命都是好的了!
張子佑見喬氏癱軟在地上雙目無神的樣子,朝兩邊丫鬟道:“將夫人扶起來,去正堂。”
便是再丟人,也要先去將這罪給賠了。
待一行人到了正堂,眾人依次落了座,顧溫涼這回坐在了上首的位置,面頰含冰。
屋裏亮堂,又有丫鬟給他們上了驅寒茶,一時之間,除了茶盞碰撞的聲響,倒是安靜得很。
顧溫涼手裏輕端著一個描著牡丹的瓷玉杯,大朵的牡丹盛開,宛若開在了她潔白無瑕的手上,妖異得很。
過了片刻,張子佑孤身進了正堂,目不斜視面色肅穆,自有一股孤高自持的風流韻味。
而喬氏則是被兩個丫鬟半拖著進來,神色哀戚又驚恐,再沒有先前趾高氣揚不可一世的氣焰。
張子佑先是淡笑著給老太太見了禮,不卑不亢的樣子倒是叫顧溫涼有些側目。
而老太太對這個聲名頗好的才子倒是沒什麼意見,但也沒給什麼好臉色,只是默默地點了點頭。
張子佑也不覺得尷尬,笑得淺淡對林府的人一一施了禮,這才面對著顧溫涼,神色肅穆地抱拳道:“這位是林府裏的表小姐吧?”
顧溫涼輕輕頷首,也不準備繞彎子,聲音輕緩應下:“我是顧溫涼。”
張子佑微微閉了眼睛,再睜開時已毫無波瀾,他欠身道:“家母無狀,沖撞了溫涼姑娘,還望原諒則個。”
顧溫涼目光泛著寒光,越到張子佑的身後,喬氏正一臉恐懼地望著自己。
不由得一笑,語氣仍是輕輕柔柔,她放下了手中的茶盞,徐徐道:“張家公子,我南下到外祖家,江南處處都好,就是她叫我開了眼界。”
“若不是今日我運道好,豈不叫你母親打了去?”
輕輕巧巧幾句話說得喬氏心裏一陣火燒。
她怎麼知曉這麼個瞧上去好欺負的人竟那樣巧是京都來的貴人?
思及自己曾說過的話,喬氏腸子都悔青了,那可是未來的王妃娘娘啊!
可心底又有些怨恨,若是顧溫涼早些說出自己的身份,不就什麼事兒也沒了?她哪裏還敢去叫人堵著她?
張子佑一雙黑眸望著上首座上瞧起來格外純良雅致的顧溫涼,她身子嬌小眉目如畫,脊背卻挺得筆直,舉手投足皆有大家風範。
“姑娘恕罪,家母性子素來直爽有余,愛子心切,生怕庭哥兒有個什麼三長兩短,才會慌不擇言。”
張子佑拱手,手心裏出了點點濕濡的汗,面上卻是分毫不顯。
顧溫涼偏頭,想起沈徹曾說過他現居在張府裏,應當,就是這個張府了吧?
她不開口,自然就無人打破屋子裏令人窒息的寧靜,只有屋外的暴風雨敲打在屋頂的瓦片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方才那個丫鬟,張公子覺得該作何懲罰?”顧溫涼淺淺皺眉,很是不喜那個平白無故揪著她不放的蠻橫丫鬟。
新蕊撲通一聲跪了下來,嚇得花容失色,不斷在地上磕頭,便磕邊哭:“小姐饒命,奴婢有眼不識泰山,再也不敢了啊!”
顧溫涼淡淡移開了目光,等著張子佑開口。
張子佑狠狠皺眉,在眾人的目光下一撩衣袍從容跪下,對著顧溫涼拱手:“溫涼小姐有所不知,新蕊原是新家的小姐,家道中落又曾與我有救命之恩。”
他頓了頓,而後道:“新蕊犯了錯,自是該罰,只是這罰,可否叫我替她受了?”
那喬氏聞言,尖聲叫道:“佑哥兒你瘋了嗎?事原本就是新蕊惹出來的!”
而那新蕊眼淚糊了一臉,又是感動又是心疼,急急道:“都是奴婢的錯,公子不必往自己身上攬。”
顧溫涼目光沈了下來,不知想起什麼,一面端起茶盞輕抿幾口一面問面若死灰的喬氏:“你覺得呢?可要叫張家公子替受了這罰?”
喬氏也不管許多人都眼瞧著,直直地叫嚷著:“自是不行的!一人做事一人當,子佑哪裏是她能比得上的?”
顧溫涼輕輕頷首,眸子裏帶了輕柔的霧氣,她聲音如同林間的風,轉瞬即逝。
“那就將這奴大欺主的丫鬟拖下去打十個板子吧。”
“張家公子請起,先前不過說笑,我一無公爵又無誥命在身的弱女子,如何發落得了你們?”
滿室愕然,便是連張子佑,也有些詫異,這樣的懲罰未免太過輕巧了。
很快就有婆子將不可置信的新蕊拉下去,不多時便傳來了淒厲的哀嚎之聲。
顧溫涼垂下了眼眸,眸中的冰寒之意皆凝在了喬氏那張涕淚橫流的臉上。
“張家公子,回去問問你府上的人,喬氏該如何處置。”
張子佑身形徹底僵硬下來,眸子裏霧靄沈沈,最終也只能輕輕嗯了一聲。
禹王沈徹的雷霆手段,他早有領會,此番喬氏便是不死也要脫層皮了!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4-5 09:47:00
第37章 林宿之事
出了這樣的事, 張家的人也不好多留,張子佑帶著狼狽不堪的喬氏和新蕊,懷中抱著眼淚巴巴的庭哥兒出了林府的大門。
烏雲布滿了天幕, 悶雷聲滾滾, 張子佑的肩頭很快砸落下了雨珠, 連串兒落下, 衣袍袖口很快被染濕。
喬氏很快被扶上了門口那頂小馬車,來時有多光鮮走時就有多狼狽。
張子佑在雨幕中立得如一桿修竹,目光深院,望著林府的牌匾許久, 最後低低地嘆了一口氣。
想起方才在正廳裏女子眉目如畫, 嬌音軟糯, 也知曉這等懲罰已是給張府留了一絲情面了。
只是回了府, 該如何說起今日發生之事?
最終, 張府的馬車行向了巷子的另一頭,車軲轆卷起泥濘的汙水,騰濺在半空,又落寂又淒清。
而顧溫涼瞧著張府的人都離了正廳,這才露出清淺的笑意來, 她行至老太太面前, 顯得既安靜又乖巧。
“外祖母勿怪,溫涼自作主張了一回。”
老太太聽了這話,佯怒:“這是說的什麼話?今日便是你不給個教訓,我林府也是要討個說法的!”
金氏也站起了身道:“溫涼, 你無需顧忌什麼,只打個十大板,這懲罰著實輕了些。”
顧溫涼但笑不語,她自是不會就這樣高高拿起輕輕放下的,真正的懲罰還在後頭。
更何況她並無誥命在身,自是不好對官員的家眷動手,免得落人口舌了去。
“那喬氏向來目中無人慣了,今日來我這裏打聽你,遭我拒絕怕是面子抹不開,想著找個人立一下威呢!”
“也不瞧瞧這裏是不是她張府!”
看了這樣一出鬧劇,老太太身子也累了,眾人便回了各自屋裏歇息。
顧溫涼回到自己的廂房裏,發現那月季枝被放在瓶內,只留著些許帶刺的梗和一朵朵嬌艷欲滴的花蕾。
“這花倒是修剪得漂亮。”顧溫涼淺淺贊嘆一句,由著青桃上前解了披風。
“小姐,外頭風大雨大,奴婢們急得很呢。”青桃有些擔憂地道。
顧溫涼安撫地握了握她冰涼的手心,才褪去了外衣懶懶地臥在軟榻之上,腰間搭著一條薄被,身子略疲倦意識卻十分清醒。
她伸手揉了揉眉心,心裏惋惜地低嘆一聲,原是想著悄悄去找金氏將母親的事問個清楚的,卻不料出了這等子糟心事兒。
顧溫涼心裏有些焦慮,再過月余她便要返京,在這之前,娘親的事務必要問個清楚。
老太太和金氏顯然有事刻意瞞著她,若不能弄清楚,她這心底,總是不踏實,如同被貓的爪子撓著一般,時時記在心裏。
罷了,過幾日再尋個好的由頭去找大房裏問問吧!
小憩了一會,青桃便挑簾進來含笑輕語:“小姐,快起了吧?老太太叫小姐去她那兒用晚膳呢。”
顧溫涼低低嘟噥一聲,一雙玉手纖長無瑕宛若凝脂,卻是將身上的錦被拉過頭頂,難得的孩子氣模樣。
過了片刻,她又自己將那錦被拉了開來,而後懶懶坐起身問:“外祖母還未用午膳?”
青桃一楞,而後道:“小姐,您是睡迷糊了罷,老太太是叫過去用晚膳呢。”
顧溫涼這才輕輕頷首,洗漱更衣,換了身橘黃色的羅裙,這才帶著兩個丫鬟去了老太太的房裏。
誰料到了門口,一個丫鬟也沒見著,顧溫涼心下疑惑,再踱步向前,便聽到了老太太略顯沙啞的聲音。
“你真要將此事告訴溫涼?”
顧溫涼屏息凝神,隨後又聽到了金氏帶著哭腔的音。
“不瞞母親,兒媳這幾日瞧著溫涼的樣兒便想起宿宿,日日睡不著,原我們也不該瞞著溫涼的。”
顧溫涼心頭一凜,裏頭的人卻沒有再說話了。
她輕輕咳了一聲,挑了門簾進去,屋裏點的燭火被她身上裹挾著的寒氣帶得搖曳幾下,老太太和金氏端坐在裏頭,面色是格外的嚴肅。
“都下去吧。”顧溫涼心底淡淡的不安流淌著作祟,她輕聲對著身後的兩個丫鬟道。
老太太有些僵硬地擠出一個笑容,握了她的手道:“可用了晚膳了?”
“瞧我這記性!原就是叫你來用晚膳的。”老太太苦笑,明顯有些心緒不寧。
顧溫涼反握住她的手,望進她渾濁的眼裏,認真道:“外祖母,溫涼想知道母親的事。”
老太太手上一個哆嗦,慢慢閉上了眼睛,許久,才啞啞地開了口:“罷了,老大家的,你講給溫涼聽吧。”
顧溫涼另一只手掩在衣袖下,捏了一邊裙角泛出青白之色,她垂下眼眸,咬了咬下唇,才緩緩起身走到金氏面前道:“大舅母,望將母親之事告知溫涼一二。”
她說得懇切,目光澄澈,金氏虛虛咳了幾聲,才道:“你可記得,你才來之時,舅母問你爹爹對你可還好?”
“自是記得的。”
金氏冰涼的玉手拂過顧溫涼的臉龐,突然落下幾滴淚來。
“你長得像你母親,性子卻是大大不同的。”
“你母親當年長得貌美,卻無意婚姻之事,家裏人恐她受了委屈,從小便是千嬌百寵著的。”
顧溫涼美目裏泛出異彩,不錯眼地望著金氏,一字一句聽得認真。
“那年她跟你爹爹遠走京都,府裏的人既氣惱又心疼,京都那樣吃人的地,她一無親人二無好友,若是受了什麼委屈,可向誰哭訴去?”
金氏頓了頓,再開口時已帶了明顯的哭腔。
“你母親生下你不久,曾回來住過幾日,卻像變了一個人似的,沈默寡言也不愛笑。”
“我與你母親交好,那日晚間,她對我說了許多話,邊說邊哭,我只道她心裏不好受,卻沒成想她回了京都不久,就,就……”
金氏再也說不下去,掩面哭泣,引得老太太也跟著哽咽起來。
簾外的雨打芭蕉聲不絕,顧溫涼通體生寒,櫻唇上血色全無,蠕動了好幾次,才堪堪吐出一句話來:“母親……她與舅母說了什麼?”
金氏此時擡了頭,一雙嬌柔的眸子裏泛出深沈的恨意來,望著顧溫涼一字一句地道:“顧奕懷在邊疆之地另有家室,你母親生下你不久,他便提出要將那女子帶回將軍府做平妻!”
顧溫涼瞳孔一縮,驀地往後一頓,面上的血色如潮水般褪去,她喃喃自語,不敢相信:“怎麼會呢?怎麼……”
在她記憶裏,顧奕懷常年陣仗,嚴於律己,平素裏雖不善言辭,卻從未虧待過她半分。
甚至……就連將軍府的書房裏,掛著的都是林宿的畫像,現在金氏卻說……顧奕懷在邊疆之地和別的女子好上了。
這可能嗎?!
她澄澈清透的眸子裏含了水霧,薄薄的一層欲落不落,睫毛上沾上了一滴晶瑩。
金氏的臉色也好不到哪裏去,許是動了氣,開始咳嗽起來。
還是老太太拄著拐杖走到顧溫涼身前,幹枯的手掌揉了揉她柔順的發絲,心裏哽得十分難受。
“溫涼,你舅母說的,都是真的。”
顧溫涼這才擡眸,臉上劃過兩行清淚,才啞著聲音問:“母親的死,與爹爹有關系嗎?”
老太太眸光一厲,手中的拐杖都落到了地上,發出一聲脆響。
“你母親死後,我們久久無法接受,亦對你大舅母的個人之言不敢輕信,直到——我們收到了你母親托人輾轉寄來的書信。”
顧溫涼心頭一震,直直地望著老太太,眼也不錯一下。
老太太明白她的心緒,自己心底也不好受,卻仍是強忍著痛道:“原你母親為了你爹擋刀而死,我們雖然接受不了卻也不會對你爹爹淡漠至此。”
這也一直是顧溫涼疑惑的地方,林府眾人待她極好,每每提及顧奕懷都要變了臉色。
“直到看了那封信,我們才知你母親這個將軍夫人做得何其艱苦。”
這成了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顧溫涼癱坐在地上,冰涼的濕意透過衣物傳到四肢百骸,冷得她渾身發抖。
“我……我想瞧瞧母親的信。”
顧溫涼牙關輕顫,好容易吐出這麼一句話後,眸中就全是灰沈之色,再無一絲活力。
老太太輕嘆了一口氣,從衣袖間抽出一份古舊的信來,信封上的字跡隔了多年,依舊娟秀淡雅。
“你自己瞧吧,我與你大舅母去二房走走。”老太太看不得這樣的畫面,手抖個不停,給顧溫涼留了一個適應的時間。
門簾掀起時有冷風灌進來,而後便是一室的寂靜。
顧溫涼素手輕輕抽出裏頭的信紙,上邊的字跡像是被人長期摩挲而顯得有些淡,寫的內容卻仍是清晰可辨。
顧溫涼一字一字看下去,不放過任何一個角落,卻是越看越心驚,最後那輕飄飄的信紙從她手中飄落至地面,又被她摸索著拾起。
再無任何僥幸的心理,信上白紙黑字寫得明白,顧溫涼緩緩閉上了眼,大顆大顆的眼淚打在信紙上,落成一個個小小的水坑。
竟然是這樣的,當初傳遍京都的慘烈之舉,內裏卻藏著那樣齷蹉的心思!
她閉上眼睛,信中的內容卻一遍遍浮現在她的腦海裏。
林宿性子執拗,斷不同意顧奕懷納平妻,原以為事情就這樣過去,卻在不經意間知曉那女子已到了京城。
她才終於知道顧奕懷想做什麼。
他先是設下一酒局,再買了殺手在席間行兇,再由那女子替他擋刀,眾目睽睽之下,世人皆會稱贊那女子忠肝義膽,便是做了將軍府的平妻,也無人會說些什麼。
林宿徹底寒了心,她身子已有虧損不能生育,若是府裏再進一個平妻,尚在繈褓之中的顧溫涼,日後會被如何磋磨?
她不敢想!
但是她敢做,林宿既知曉了這事,便不會放任它發生。
事出當天,她與顧奕懷並排而坐,離得最近,在瞧見那明晃晃的刀子之時,毫不猶豫地撞了上去,那兇手都被眼前一幕嚇了一跳。
鮮紅的血流到了顧奕懷的衣袍上,他眼底突然帶了一絲驚慌,林宿卻只笑著叫他照顧好顧溫涼。
那兇手本是顧奕懷的人,自然不敢真的行兇,只是林宿抱著必死的心態,生生用力撞上了刀口,再加上生育時壞了底子,這才救不回來。
顧溫涼腦子裏各種念頭都有,卻生不出一絲力氣來,她下意識裏不相信,瞥到手裏的斑駁的信紙又無從反駁。
自她記事起,便沒有聽人提及過母親,如今從這樣一張薄薄的信紙上,感受到了久違了兩世的母愛。
顧溫涼突然想到前世……
前世她未到外祖家來,自然也全不知曉這樣的內情,渾渾噩噩過了一生,不僅辜負了自己也辜負了母親的期許。
顧溫涼哭得喘不過氣來,眼淚從白皙的臉龐蜿蜒到了分明的下顎,而後滴落到地面上。
屋裏熏著安神清心的檀香,顧溫涼的腦子裏卻閃過了顧奕懷每每提及母親時的神情。
那種悔恨與自責交織,她一直以為是他對母親的死無法釋懷,也怎麼也想不到他便是那幕後推動的劊子手!
現在想想,那哪裏是什麼回憶與愛戀,明明是濃得化不開的歉意才對,虧自己還以為觸及了他的傷心事,漸漸的不再提及!
真是笑話。
屋外的大雨不停,顧溫涼卻覺得打在了自己身上一般,青桃不知何時進了來,默默地給她擦了眼角的淚珠。
“小姐,夫人也是希望您好好兒的。”她雖不明白事情原委,老太太離去前也與她提了幾句,叫她安慰住小姐。
顧溫涼慢慢止住了抽泣,一雙杏眸有些紅腫,卻從裏邊透出銳利的光亮來,刺得人心底發疼。
“外祖母走前還說了什麼?”她一只手捏著信紙,一面十分冷靜地問。
青桃如實地答道:“老太太說,十數年前林府護不住夫人,今時今日,恐怕也無能力護住小姐。”
“所能幫得上小姐的十分有限,希望小姐不要嫌棄。”
顧溫涼眨了眨眼睛,才知曉老太太說的是那個烏木盒子裏的錢財和地契。
他們是怕自己退了回來,那樣才是真叫他們難受!十幾年前的無能為力,如今還要再切身體會一次,想想便鼻尖泛酸。
顧溫涼死死咬住下唇,直至泛出了血絲,才啞著聲音開口:“我們回罷。”
描著大朵山茶的紙傘撐在頭頂,雨水順著傘面迅速落在傘骨的位置,而後成串落下,在顧溫涼的腳邊滴起一個個的水坑。
而原本來用的晚膳再無人提及,孤寂的夜裏靜得只能聽見不斷的滴答聲,以及顧溫涼泛著寒意的輕嗤之聲。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4-5 09:47:17
第38章 罰
而另一邊的張府, 顯然也並不平靜。
府裏這幾日多了許多的仆從,後院的地界無人可以踏足,除了張府的大老爺和張子佑, 無人知曉裏頭住了什麼人。
天才剛黑下來, 府裏已經燈火通明, 張府的大老爺張森才從後院出來, 面上還堆著殷勤的笑,就見到自己才華出眾的嫡子張子佑走了過來,後頭還跟著面若死灰渾身癱軟的喬氏。
他眼皮一跳。
“這是怎麼了?你們不是去林府做客了嗎?”張森這幾日春風得意,只要想到自己府上住了那樣的人物, 便仿佛瞧到了自己一路平坦的仕途。
想到這裏, 他搓了搓手, 問面色淡漠的張子佑:“如何?可見著了林府的那位未來的禹王妃?”
他特意壓低了聲音, 加上外邊滂沱的大雨, 張子佑只能隱隱聽到王妃二字。
想起在林府發生的糟心事,再瞧見張森面上的表情,張子佑頓覺心裏煩亂。
“見著了。”
張森面上的笑容更盛了幾分,這才註意到狼狽不堪的喬氏,瞬間沈下了臉, 低低呵斥道:“這是什麼樣子?!我不是一再告誡你近段日子裏穿著要得體嗎?”
喬氏張了張嘴說不出話來, 只是低下頭去哀哀地哭。
張森不耐,一揮衣袖道:“行了,哭哭啼啼的成何體統!快回去換身衣服,凈給我丟人現眼!”
張子佑深深吸了一口涼氣, 而張子庭懵懵懂懂地睜著一雙大眼睛,被奶娘帶了下去。
“爹,換了衣服去後院吧。”他說得有些艱難,想起那男人深幽的瞳孔,就覺得有些發寒。
張森不明所以,頓了步子道:“去做什麼?”
“請罪。”
當晚,張府前頭的書房裏前所未有的熱鬧,裏頭的人咆哮怒吼聲傳出老遠,丫鬟們候在門口都齊齊一抖身子,面面相覷。
又是一個花瓶砸在張子佑的腳邊,濺起的碎片飛出老遠,而喬氏披頭散發地跪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
張森氣得要命,眼看著榮華富貴全數泡湯,能不能留下一條命都另說。
他氣急,指著喬氏怒罵:“你要撒潑也不看看人的?準王妃你也敢動手動腳?!”
“蠢婦!”
張森罵了一頓覺得猶不解氣,幾步走到喬氏面前,手都已落了下來,卻被張子佑牢牢扼住了。
“爹,當務之急,是去向王爺請罪。”
張森恨恨地收回手,心裏惶恐不安,連聲問瞧起來淡然自若的長子:“佑哥兒,你說王爺會動怒嗎?”
張子佑聽著外頭不絕的雨聲咬牙,甚至想拂袖而去。
一個兩個都是什麼腦子?
不動怒?怎麼可能不動怒?旁人不知曉內由,他心裏可是和明鏡一樣。
片刻後,一幹人等進了把守森嚴的後院,喬氏到如今才知曉自家府上住了這麼個大人物,嚇得腿只哆嗦。
張森嫌惡地望了一眼,叫人將她拖了進去。
後院經過了修整重建,已如同換了個地方一般,亭臺樓閣,小橋流水潺潺,小樓上燈火微明,張子佑似乎能透過那小樓,瞧到裏頭桀驁狠鷙的男人。
他停下了步子,瞧了喬氏一眼,眼底昏暗瞧不出什麼情緒,出口的話也是淡漠至極:“你們都在外頭等著吧。”
說完,他也不等張森說話,手中的傘丟落在暴雨之中,被扯落得只剩下一具傘骨,張子佑全身很快被淋得透濕,入了小樓裏。
沈徹垂眸坐在閣樓的靠椅上,手旁擺放著幾小盞清酒,清冽的香氣帶著微醺之意,沈徹目光沈沈,嘴角噙著一抹玩味的笑意。
透過半開的竹窗,剛好瞧到外邊的情景,沈徹的目光停頓在張子佑的身上,發出一聲意味不明的冷哼之聲,迅速消彌在暴雨中。
“王爺,子佑前來請罪。”
過了不到半柱香的時間,閣樓之外果然傳來了張子佑懇切的聲音,沈徹有些惋惜地嘆了口氣,眸光漸漸變得深不可測。
到底是心有軟肋,不能成為一柄殺人的利器。
著實可惜了。
“進吧。”
張子佑深吸了一口氣,有些緊張,這位禹王殿下不愧是人中龍鳳,行事狠決果斷,給人的壓迫感極強,每每與之相處,便覺得喘不過氣來。
屋裏並未熏香,還帶著幾縷外頭暴雨的鹹濕味,沈徹身著一月牙白的衣袍,上頭還繡著閃閃的銀線,襯得他如月般高華清雋。
張子佑卻縮了縮瞳孔,一撩衣袍直挺挺地跪下行禮:“禹王殿下金安。”
沈徹修長的指間夾著一小巧的酒杯,裏頭的酒液清甜沁人,他微一挑眉,小半的酒液便潑灑在桌案上,沈徹神色微動,懶懶地一口將剩下的飲盡。
“起吧,行這樣大的禮作甚?”
他瞧起來心情不錯,難得還帶了幾分笑意,張子佑卻跪得越發僵直。
沈徹的目光如同兩柄銳利之極的劍,穩穩的懸在了他的脖頸之上,一個不好,便要血濺當場。
張子佑額上有冷汗滴下,他不敢叫沈徹久等,理了理思緒便沈聲開口道:“今日家母對溫涼姑娘有所沖撞,現已在門外請罪,請殿下責罰。”
沈徹霧靄沈沈的鳳眸微瞇,驚人的火光迸現,一閃而逝。
他笑得耐人尋味,親自給自己倒了酒,又倒滿了另一盞,才拂袖道:“先陪本王喝會子酒吧。”
“自從來了這江南,還未能好好暢飲一回。”
張子佑一咬牙,硬著頭皮坐在了沈徹的對面,將杯中的美酒一飲而盡。
酒是好酒,就是太烈,嗆得喉間不舒服。
沈徹這才滿意地輕笑出聲,只是笑意不達眼底,他晃了晃杯身,似才想起什麼問:“子佑適才說什麼?”
張子佑坐在他的對面,連氣也不敢大聲出,這時才真正意識到了自己與真正的天之驕子之間的差距。
以往他被人吹捧得不知天高地厚,自詡人中龍鳳,如今卻在禹王這等天潢貴胄跟前敗得一塌糊塗。
“回殿下,家母莽撞,一時不察沖撞了溫涼姑娘。”
他放下酒盞,聲音都低了不少,和在外頭的雨聲裏,聽不太真切。
沈徹鳳眸裏閃過寒光,玩味地盯著他問:“為何是你來請罪?”
張子佑不料他突然問這個,卻還是畢恭畢敬地道:“家母未見過貴人言辭有失,便由子佑代為受罰。”
沈徹站起了身,居高臨下地望進了他略帶驚恐的眼裏,聲音如同地府裏的修羅:“怎麼罰?以命相抵還是株連三族?”
張子佑的心緩緩沈入谷底,面上呈死灰之色。
心底到底還是抱了一絲希望,他有才華有智謀,得禹王親口稱贊,今日這樣的事,只要禹王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便也過去了。
畢竟林府的那位表小姐,現在也還只是擔了一個準王妃的名頭,到底還沒入了皇室玉諜。
沈徹像是看穿了他的想法,啞啞一笑,張狂至極:“你以為本王惜才舍不得殺你?”
張子佑低下頭,聽著外頭喬氏低低的哀嚎之聲,張了張嘴道:“王爺明鑒,家母再是粗鄙也養育子佑多年,子佑心甘情願代為受罰。”
沈徹嘴角的寒意慢慢凝成驚人的暴風雪,他垂下眼眸,淡漠的聲音不含一絲溫度。
“是嗎?”
下一刻,張子佑便覺得自己整個人都天旋地轉了一陣,而後重重落地,發出一聲沈悶的巨響。
他睜大了眼睛,什麼也沒看清,只覺得身子劇痛,喉間猩甜,他控制不住低低咳幾聲,吐了幾口猩紅得近乎妖異的血出來。
還未回過神來,便見了一個黑影逼近,沈徹骨節分明的左手端著一杯清酒,目光裏泛著血色的光。
“咳咳……王爺……”張子佑心口劇痛,低低咳嗽一聲。
沈徹在他跟前俯下身子,面色冰冷得瞧不到一絲表情,眸子裏也全是噬人的幽光。
“你母親算是個什麼東西?也敢在她跟前指手畫腳?”
外面的風雨越發的大了,門外的喬氏許是聽了動靜,嚎哭之聲久久不歇,沈徹涼涼地瞥了張子佑一眼,拂袖道:“將人帶上來。”
張子佑神情一變,觸及男人冰冷的背影,默默將嘴裏的話吞了回去。
若是再求饒,怕真是死路一條了。
事到如今,他才真正頭疼起來。
很快,笑得一臉殷勤討好的張森和哭得不成模樣的喬氏被身著鎧甲的近衛押了進來。
張森是見過沈徹的,一眼瞧見在地上狼狽不堪的兒子,心肝一顫,說出的話也帶了抖意:“王……王爺萬安。”
那喬氏好歹記得問了安,而後便不管不顧地撲到張子佑身邊,心痛得要命。
“王爺,王爺,此事全賴我,不關佑哥兒的事啊。是我老眼昏花沖撞了貴人,您要殺便殺我吧。”
喬氏心裏雖然貪生怕死,到底還是愛自己這個自幼爭氣的兒子,她縮了縮脖子喊道。
沈徹眼底的厭惡之色越發濃郁,而張子佑則是擦了擦嘴角的血漬,搖晃著站了起來。
沈徹身形筆挺,在幽暗的燈光下顯得風光霽月,一身月牙白的長袍襯得他如天邊不可及的朗朗明月。
“王爺,求王爺網開一面,子佑改日攜了母親再去給溫涼姑娘好生賠罪。”
直到此時,張子佑心中疑雲才解開,他縱觀朝中局勢,實在不知哪裏與江南扯上了幹系,卻獨獨沒有想過,禹王哪裏是為了朝中之事而來?
明明是為了那林府的表小姐!
不然何以如此湊巧?
先是來了一個被聖上親自賜了婚了將軍府小姐,後腳正主也跟著來了。
可笑他還在屋裏研究了幾日,以為江南時局有變。
沈徹心底也窩火得很,今日他原本心情不錯,卻聽了這樣的消息傳來,自然是暴怒。
他自個兒頭發絲都沒舍得碰一下的王妃,被他護得好好兒的,京城都無人敢惹,反倒是來了這窮鄉僻壤之地,竟險些被一芝麻官的家眷叫嚷著打了去。
這如何能忍?
光是想想顧溫涼安靜乖巧地站在那,任由他人評頭論足自己又懶得爭辯的模樣,他心尖都在泛疼。
“賠罪?將你們的人頭送上去賠罪嗎?”他陰鷙一笑,淡漠至極。
那張森和喬氏被嚇得一個哆嗦,再不敢說半句話。
張子佑苦笑道:“若是王爺稀罕子佑這條命,便拿了去吧,但求不禍及家人。”
這回,便是喬氏也不敢再嚎一句了。
沈徹鳳眸一沈,下一刻竟輕輕頷首,聲音輕柔得叫人泛寒:“如你所願。”
張子佑還未回過神,身子已再度橫飛了出去,這一次的力道比之前大得多,顯然沈徹是真的動了殺意。
他重重地落在地面上,五臟六腑都在翻湧,連著吐了好幾口血沫出來。
喬氏見了眼前一幕,兩眼一翻竟昏了過去。
“聽說她使人打了那丫鬟十板子?”
沈徹踱步到了張子佑跟前,瞳孔泛出森森的寒意,瞧他的眼神如在瞧一無翻身之力的螻蟻。
“既覺著自己有勇有謀,便在本王跟前拿出實力來。”
沈徹負手而立,酒盞落在地上,和著張子佑的血液,顯出一股子淒艷的美感。
“自視清高又目下無塵的十三公子首,倒是有些名不副實。”
話才說完,張子佑已明了他的意思,使盡渾身力氣,咬著牙從地上蠕動著爬了起來。
“子佑日後,唯殿下所用。”他邊說,邊吐出一些血沫,沈徹瞧著,突然淺淺地笑了。
“那你這條命,本王便先留著。”
“來人,將這目無尊卑的女人拖下去鞭笞三十。”
張子佑心頭一跳,鞭笞三十,便是成年的男子也要受不住,更遑論喬氏這樣養尊處優的貴婦人。
喬氏很快被拖了下去,無人敢再開口求情。
這樣一場鬧劇,才算是落下了帷幕。
夜裏十分,沈徹合衣而起,外頭的雨倒是小了不少,他的心底卻隱隱作痛,燭火搖曳,照在他硬朗分明的臉上,竟顯得格外柔和。
王福還在外頭守著,聽了動靜打起精神進來,瞧見緊蹙眉心出神的沈徹,不由小心翼翼地試探:“王爺?”
沈徹輕嗯一聲,片刻後才開了口:“王福你說,她現下在做什麼呢?”
王福一楞,反應過來後簡直有些無語,卻也不得不低聲回:“許是已睡了吧?”
夜深人靜,除了睡覺歇息還能做些什麼呢?王爺您操個什麼心吶?
沈徹卻煞有其事地搖頭:“去將暗衛召回來,本王心底不踏實。”
王福張了張嘴,無聲地打了個哈欠,才遲疑著道:“王爺,不若明早再……?”
話未說完,便見沈徹鳳眸一沈,王福忙不疊閉了嘴,訕訕地笑道:“屬下這就去。”
沈徹坐在桌案之前,心煩意亂,怎麼也平靜不下來,只得翻開一本兵書,獨坐到午夜十分。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4-5 09:47:32
第39章 會一直待你好
第二日一早, 顧溫涼頂著眼下一大片烏青,推門而出,倒和簾外端著食案準備進來的青桃撞個正著。
天色才泛亮, 但借著屋裏的亮光, 也可見顧溫涼的臉色白如雪, 青桃心中一緊, 趕忙放了食案出來。
“小姐這是怎麼了?昨兒個夜裏沒睡好?”
顧溫涼略顯疲憊地點了點頭,而後撫了撫隱隱作痛的眉心處,才道:“備上馬車,去福緣寺。”
福緣寺是此處較有名的寺廟, 香火不斷, 她心中不寧, 自是想去求上一求這所謂的佛佑。
青桃點了點頭, 而後又道:“小姐, 不若奴婢先去拿幾個白雞蛋給小姐敷一敷?”
這樣兒出去,模樣也太過蒼白了。
顧溫涼自然是允了。
昨日還是來勢洶洶的暴雨,今日卻驟雨初歇,一切都安靜了下來,只有檐上的雨珠不斷滴答著落下來, 伴隨著遠處若有若無的雞鳴之聲。
顧溫涼今日挑了一身素白的雲緞裙, 腰間束帶是月牙白,襯得她更是出塵三分,目下無塵。
臨了,一面雪白的紗帕斜斜地掩住了半邊的臉, 只露出了一雙含情的鳳眸,裏頭的情緒冰冷,間或夾雜著森冷的寒光。
老太太知曉她的心緒,二話不說便放行了,只再三叮囑要早些回來。
顧溫涼一一耐心應下,這才轉身進了馬車裏。
車軲轆轉得飛快又十分平穩,顧溫涼在車廂內以手托腮,腦子裏又昏又漲,眼下的烏青塊與周遭若凝脂的皮膚相襯,更顯得有些淒艷。
她一整晚都睡不著,閉上眼睛就是林宿那聲聲含淚的訴控,經久不息。
與此同時,她心底的疑問也不少,那女子最後何去何從?還有茉莉姨娘,究竟又是怎麼一回事?
顧溫涼閉了閉眼,遮掩住了眸子裏驚人的風雪。
待一切水落石出,回京都後再一一驗證。
可若是真的,她又該如何?
顧奕懷養她十數載,吃穿用皆是最好,也沒給了她罪受,為了娘親她又要以何種態度對他?
期間種種,光是想著,便叫人頭疼得要命了。
那車夫行得飛快,一絲顛簸也無,漸漸的,路邊行人的喧鬧聲也聽不見了。
又過了一炷香的時辰,馬車穩穩停了下來,她踩著矮幾由人扶下來時,才發現這根本不是什麼寺廟,而是一處莊園的入口。
顧溫涼面色一變,再轉頭去望那車夫,卻見他面色嚴肅無波瀾,似是壓根瞧不見她一樣。
倒是青桃有些慌了,將顧溫涼死死護在身後,沖著他怒道:“你是誰?可知我家小姐是何身份?你竟敢如此,莫不是想尋死?”
這時候,那車夫仍是不發一語,倒是另一頭,一個身材略微發福的人跑過來,擦了擦額上的汗,才對著顧溫涼殷勤笑道:“顧家小姐,您請進,王爺候著許久了。”
顧溫涼心裏松了一口氣,同時也有些著惱。
這青天白日的又不比京都,若是叫人瞧見了,可又是一場麻煩事兒。
惱歸惱,到底還是跟在王福的後邊移了步子。
園子瞧起來不算太大,走了數百步便是一石亭,上頭的琉璃瓦迎著晨曦的光,閃出耀眼的彩色來。
王福停下了步子,隔了層層飄飛的帷幔恭敬道:“王爺,顧家小姐到了。”
說完,也不等裏頭的人發話,朝著顧溫涼拱手便自行退下了,臨走時,還拉上了一臉茫然的青桃。
顧溫涼心裏煩亂,才要踱步進了那石亭,便聽得一琴聲緩緩瀉出,嗚嗚咽咽引人鼻頭一酸。
顧溫涼駐足,靜靜地聽完,才一步一步進了石亭。
帷幔在風中舞動,劃過她玉白的姣好面龐,最後才看清楚沈徹獨坐在石亭之內,身前放著一架古琴,他骨節分明的食指還停留在琴弦上,信手彈撥,從容典雅。
聽得了聲音,沈徹才擡了頭,見她眸中帶霧,既安靜又乖順,心裏軟得一塌糊塗。
“過來。”他伸手,聲音如山巔上常年繚繞的雲霧,聽在顧溫涼耳裏,便是泉水叮咚。
她心弦輕輕一動,鼻尖湧上一股巨大的酸意。
沈徹今日穿了一身再尋常不過的常服,墨色的長發松散,神色慵懶又深藏著淩厲,此刻卻全數化為柔和之意。
眼底心上全是那個信步而來的身影。
顧溫涼身形裊裊婷婷,站在離他不過四五步的地方,瞧了他片刻,才掩唇輕輕發了笑:“方才的曲子,你漏了兩個音。”
沈徹聽著這樣的嬌音軟語,心間一痛。
他將將站起身,如一桿青秀的山竹,顯得清貴異常,與此同時,又帶給人絕頂的壓力。
顧溫涼瞧他一步步靠近,略顯慌亂地垂下眼瞼。
有些事情,她情願他不知曉。這樣糟心的事,不該是他這樣的天潢貴胄該擔憂的。
沈徹伸手挑了她小巧白皙的下巴,笑得沈沈,眼底落了不知名的光亮:“本王不通琴意,顧家小姐可將就著聽了?”
顧溫涼也是輕笑著說了一聲可。
林中有輕柔的風吹起,層層的帷幔便舞動起來,清新的味道沁入鼻腔,叫人困意頓消。
沈徹這才收起臉上的笑意,仔細打量她眼底的大片烏青,鳳眸裏的心疼之意毫不遮掩。
“心底難受了?”隔了許久,他撫上她眨動的杏眸,啞著聲音問。
顧溫涼眨了眨眼,笑而不語也不知該如何回了他。
沈徹將她虛虛攬入懷中,他如絲綢的發絲混在她墨色的青絲中,詭異的交纏在了一處。
顧溫涼身子微微一僵,旋即聽他在耳邊沈沈嘆息一聲,才想問話,便覺著他冰涼的臉頰從身後貼過來,蹭在她小巧玉白的脖頸和耳珠之上。
這個人!
不由得微怒。
還不待她說話,便到他的低語聲,輕輕牽扯著心臟。
“溫涼,真慶幸我來了江南。”
顧溫涼偏頭,又被他強硬地扭回去,不明所以地問:“為何這樣說?”
他喉間發出沈沈的笑,旋即聲音落寞下來:“若是我不來,便連與你一處傷心也做不到。”
“你離我,又要遠了一些。”
微涼的話語帶著某種不知名的嘆息消彌在空中,顧溫涼的身子卻徹底僵硬下來。
無人說話,此處就陷入了一片死寂。
顧溫涼隔了許久才蠕動著嘴唇,吐出兩個意味不明的字來。
“傻子。”
可不是傻子嗎?
前世被自己那樣拒絕,仍是去請了求婚的聖旨,即使後來遠走邊疆,生死垂危之際,也要因為自己輕飄飄的一封信而趕回來。
他的心意,她從來都是知道的。
沈徹鳳眸裏閃出一絲歡喜和濃得化不開的眷戀,他蹭在顧溫涼的後頸,忍了忍才試探著道:“我們回京便成婚,可好?”
顧溫涼不由得嗔怒,臉上染上了一層淡粉色。
“胡說什麼呀,大婚的日子是由皇上皇後定下了的。”
沈徹斜肆的鳳眸暗沈了下去,意味不明地呢喃一句:“也是。”
我自然是知曉大婚之日被定下,只盼你應下好叫我歡欣一陣。
顧溫涼淺淺皺眉,隔了許久才問:“我娘的事,你也知曉?”
沈徹聽她話中意思不妙,右眼皮一跳,急急撇清關系:“我如何知曉?”
察覺到懷中陡然僵硬的身軀,沈徹有些不情不願地道:“這事在京都傳得人盡皆知,我哪裏想到其中有這樣的內情?”
便是知曉了,也定要掩飾得幹幹凈凈的,不叫你知曉了去。
沈徹另一只手虛虛握了一下,才又松了開來。
你癱在地上無助痛哭的樣子,真叫人心都要碎了!
顧溫涼不知他內心所想,微不可聞地輕嘆一聲,而後才低低地道:“我也未想到爹爹他……他竟能做出這樣的事兒來。”
一時之間,心緒紛雜,竟不自覺地問:“莫不是世間男子,皆是這般薄情寡性之人?”
沈徹一聽這話,心頭不是滋味得很,又顧念著她的情緒,只好將她身子扳過來,認真地望進她的眼裏道:“本王不是,會一直待你好。”
顧溫涼楞神,觸及他有些緊張的黑瞳,又覺得十分窩心。
相比於衛彬層出不窮的纏綿之語,沈徹這幹巴巴的一句話顯得拙劣許多,可他臉上的表情,才是叫人心尖都泛疼。
她眼底落了星子,璀璨奪目,忽而一笑亂了沈徹的眼。
“我知曉的。”她聲音嬌甜,眉目彎彎,無暇的玉手撫上沈徹的半邊臉。
自然是知曉的,方才話才出口她便後了悔,總歸世間男子這般多,她也在蕓蕓眾生之中找尋到了自己的真命天子。
何其幸運。
空氣中彌漫著旖旎的氛圍,顧溫涼偏過頭,徐徐地紅了臉,自幼征戰沙場豐神俊朗的禹王爺俊臉也泛出可疑的紅暈,一雙尊貴凜然的鳳眸不自然地到處亂瞥。
正在這時,顧溫涼的肩頭一沈,她擡眸一望,驚呼出聲:“子悅?”
與此同時,沈徹的肩頭也有一個雪白的影子熟練地躥了上來,稚聲稚氣地叫。
如此一來,顧溫涼便再沒有心思管他了,一門勁地逗弄著重了不少的小家夥。
沈徹簡直咬牙切齒,目光恨不得能噴出火來,緊緊抿了抿唇,將肩頭上的白團子扯下來,放在顧溫涼的肩頭,如此一來,她兩頭都站著一只雪狐,倒是有些滑稽。
“竟如此親近人?”顧溫涼有些詫異,雪狐這種動物,到底還是有些野性,如今見了她倒是怕也不怕?
沈徹冷冷哼一聲,對這兩個壞他好事的小家夥完全沒有什麼好臉色。
他的房中日日熏著她身上所用的香料,這兩只雪狐有靈性得很,自然親近得不得了。
只是這話,到底還是沒臉說出來。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4-5 09:47:52
第40章 外室女
顧溫涼在石亭之中坐下, 心底的煩亂之意倒是平息了下來,子悅臥在她的膝頭,兩只前爪被她逗弄著握在手裏。
“你叫張子佑帶著喬氏向我請罪?”瞧著這一幕, 沈徹挑了挑眉問。
顧溫涼擡眸, 眸光清淺, 她順了順子悅的後脊, 這才道:“嗯,可去了?”
沈徹輕輕搖了搖頭,氣她如此漫不經心的態度。
“去了,張子佑倒的確是個難得的將才之選, 只可惜心比天高, 難成大器。”
顧溫涼訝然發問:“將才?”
可這張子怡身為江南一帶十三公子首, 自然是文采過人之輩, 怎麼如今倒說有將才之風?
沈徹挑眉, 許是看穿了她的疑惑,耐心解釋道:“他一心想跟著我上戰場,倒是有一腔熱血,只可惜心有軟肋,做不得一員無敵的大將。”
顧溫涼偏頭, 望著他淺笑。
“心有軟肋便上不得戰場?”
這是個什麼理?
柔柔的風拂過兩人的臉頰和發絲, 沈徹鳳眸裏升起沈沈的霧靄,他似是想到些什麼,神情落寞起來。
“也不盡然。”
他自己都心有軟肋,不照樣上了戰場, 染了一身的血腥嗎?只是他心底的軟肋,到底還是未曾欣悅於他。
氣氛有些凝滯,兩只白狐似是察覺到了兩人間無聲的對峙,也互相瞅瞅不再鬧騰了。
沈徹心底生出一股頹然之意,又暗嘲自己貪心不足,到底還是先開了口。
“喬氏我已罰了,下回再遇著這樣的事,莫留情面。”暗沈的聲音裏還帶著一絲責怪之意,他最瞧不得的,便是顧溫涼受任何一點委屈。
顧溫涼默了默,瞧他暗沈下去的面色,輕輕辯解道:“我原想著你在他們府裏住著,我若大發雷霆,到底對你有些影響,還不若交給你去。”
末了,她又補充道:“也不是什麼大事兒。”
沈徹險些被氣笑了,他為了她口中不是大事的事大發雷霆,險些控制不住就又沾染了幾條人命,她倒好,沒事人一樣,也不著惱。
到底是該說她心大呢還是自己錙銖必較呢?
心裏想是這樣想,卻也明白她的性子,從來與人為善不說,便是真的被人沖撞了也是事後便忘。
他無奈地笑,揉了揉她柔順的長發。
這樣的傻姑娘,自該由自己好生護著寵著,他哪裏舍得叫她受了一點委屈?
他身著了一件深濃墨色的衣袍,如同一幅寫意的潑墨山水畫,又如同冬夜雪地裏的點點泥土。
顧溫涼笑得溫軟,只是眼下的憔悴之意不減,沈徹溫熱的手掌覆上她澄澈的眼眸,感受她的睫毛在手心裏上下顫動,低低一笑,聲音醇厚如藏了數十年的老酒。
顧溫涼心頭一顫。
“你母親的事,心裏如何打算的?”她眼前一片黑暗,卻難得的無比安心。
被問到心底的事,顧溫涼抿了抿嘴道:“我也不知曉該如何,他往日裏待我不錯的。”
可這事若是得他親口承認了……
顧溫涼默了默,才低了聲音開口:“若是真的,我以後,恐怕都不會再親近他了。”
她這話裏多有顫意,被蒙了眼,自然瞧不見沈徹眼裏濃重的疼惜之意。
她心底還抱了萬一的希望,若這信內心不屬實或是藏著別的誤會,自然是再好不過。
可若是真的,顧奕懷於她而言,便再也不是那個頂天立地的父親了。
她的這條命和養尊處優的生活,都是母親用生命搏來的。
沈徹覺出手心裏的溫潤濕意,眉心揪成了一團,攬了她的肩頭,聲音裏滿是掩飾不住的心疼:“哭什麼?”
“再過兩月,禹王府便是你的家,本王是你的依靠,若是你不想,咱們就再也不去將軍府找晦氣了。”
沈徹心底也頗覺膈應,瞧著顧奕懷那廝每每在朝中朝外言辭義正拒不續弦的模樣,還真以為他是個真爺們。
沒想到裏頭的心也忒黑。
簡直叫人倒盡胃口!
顧溫涼被他說得又羞又好笑,才一開口,眼淚便滑至唇邊,鹹苦的味兒叫人心底也泛出苦楚來。
“今日本要去福緣寺求個靜心的,又被你給截住了。”
沈徹拿下了手掌,掏出一條素凈的帕子一一將她臉上的淚痕逝去,動作笨拙又輕柔,神情認真而肅然。
顧溫涼瞧著,心底泛起淡淡的漣漪。
她第一次覺得,就這樣沈醉在江南的煙雨之中,也是一件妙不可言的事。
事實上,她也將這話說了出來。
軟糯的聲音帶著點點鼻音,和在風裏,顯得有些虛幻。
但沈徹卻真真聽到了。
他心頭一顫,望進顧溫涼清潤的眼眸裏。
“只要你歡喜,去哪都可以。”沈徹的喉結上下滾動一圈,為她的話動容,眸子裏沈沈的癡迷之色濃到化不開。
這樣就很好了,慢慢來,總有一天,她會全心全意信賴自己。
他也等得起。
子悅在顧溫涼的膝頭翻了個身,懶懶地朝著沈徹哼唧一聲,爬去了她的肩頭穩穩盤踞。
沈徹霎時黑了臉,但見她眉眼彎彎,便也暗暗地忍了。
媳婦兒還未真正到手,留著這兩只只知吃喝還不識好歹的東西還算是有些用。
顧溫涼擡眸偷望他,開口問道:“你準備何日回京都?”
“為何突然問這個?”
沈徹不動聲色地接話,內地裏卻暗暗警惕了起來。他可才來江南不過幾日,在顧溫涼沒回去之前,都不打算動身。
江南多才傑,她又長得貌美,免得哪些不長眼的瞧見了起了不該有的心思,他遠在京都得了消息只怕會慪出一口老血來。
不回!堅決不回!
顧溫涼不知自己一句話叫他想了那麼多,只是很認真地告誡他:“京都正是多事之時,你這時回去沈唯也能輕松些。”
沈徹聽了默默不語,心底酸得直冒泡泡,自己千裏迢迢跑過來巴巴地陪著她不說,倒是關心起沈唯來了。
顧溫涼瞧他一臉不虞的表情便知道自己又惹著他了,她哽了哽,還是解釋道:“我是怕江王殿下又……”
又整出什麼么蛾子出來。
沈徹冷哼一聲,拉著她素白的小手出了石亭,他步履沈穩,背影如松柏,周身又是一股子壓人的氣勢。
顧溫涼一手輕輕提著下墜的裙邊,一面還要跟上他的步伐,不免輕輕皺了眉。
“瞧瞧,可還歡喜?”
顧溫涼素色的裙擺一漾,劃出一個淺淡的弧度。
沈徹帶她進了園子裏的一個小樓閣,而她的面前正擺著一副古畫。
“這……是?”
她疑惑地望了沈徹一眼,才走進了那副畫。
畫上只有一女子,長發及腰,眉目寒冰,手中執著一柄染著血的劍,隔著一層畫都能感受到那劍尖冒著的寒光。
畫紙邊緣四角處有些泛了黃,瞧上去有了些年頭,顧溫涼只瞧了一眼,便愕然出聲。
“這是敏雪長公主?!”
實則心底已確認了,她圍著那副畫轉了又轉,笑得露出兩個溫軟的小梨渦。
“這畫不是在聖上手中嗎?你怎麼會有?”
“史書上記載長公主巾幗之資,今日一瞧,倒果真是這樣。”
她難得這樣歡喜,自顧自地道,也不給沈徹答話的機會。
沈徹倚在門檻口,含笑望著她,眉心完全舒展了開來。
便是因為偷偷拿了這畫,被父皇滿大殿追著罵了許久也值。
顧溫涼細細觀賞許久,才抱著畫卷走到他跟前。
她生得裊娜,身姿修長,可在沈徹跟前就顯得格外的小鳥依人。
“總算見了長公主的風姿,這畫你拿回去吧。”顧溫涼可是清楚地記得,聖上幾年前在宮宴上拿出來一次,言辭之間格外頗為歡喜。
莫不是沈徹從哪裏聽得她一直在找尋這畫,便從聖上那拿了過來吧?
一想起這樣的可能,顧溫涼的心肝都要顫抖一下。
沈徹挑眉,視線從古舊的畫卷上落到她雪白的脖頸上,又移過她若凝脂的耳珠,再開口時已帶了難耐的沙啞:“拿著便是。”
罵都被罵了,還要還回去不成?
顧溫涼不解,清潤的眸子觸及他暗不見底的鳳眸,如同被蠱惑了一般。
“阿徹。”
她低低地喚他,聲音又嬌又糯,杏眸含水,精致的面龐上還透著一股子懵懂。
沈徹聽了簡直瘋魔!原就在她身上沒有任何抵抗力,她低低啞啞一句阿徹,便能要了他的命。
他喉結滾動幾圈,實在耐不過心中念想,對著那粉嫩的櫻唇深深吻下去。
顧溫涼睜大了眼睛,唇上的溫軟帶著噬人的灼熱溫度印下,她只能瞧見他如打翻了硯池的眼底,和上下滾動的喉結。
緩緩閉了眼睛,沈徹的身子陡然僵了,這樣柔順任君采擷的模樣,若是還能忍得住,便奇了。
沈徹全無章法地在唇上輾轉噬咬,時不時磕得顧溫涼生疼,小半邊的身子已酥了。
“唔……”她終是找回了些許神智,小手推在沈徹的胸膛上,隔著衣物都能感受到他火熱的溫度,推據的話被盡數封於唇齒間。
沈徹紅了眼,將不斷亂哼的顧溫涼死死摁如懷中,恨不得能將她融入骨血裏才好。
“溫涼,本王忍不了了。”他低低地覆在她的耳邊,聲音帶喘,卻仍是停了下來。
顧溫涼唇上火辣辣地疼,眸中水霧彌漫惹人疼得緊,沈徹也不好受,身子裏的火燒得正旺卻不得不生生停下來,恨不能現在來一場大雨才好。
“你……”
顧溫涼臉上如火燒一般,她羞惱地跺了跺腳,將畫塞到沈徹的懷裏,就跑了出去。
沈徹見狀,心頭一緊,以為她真的惱了,幾步將她攬入自己身側,啞著聲音問:“可是磕得疼了?”
話才一說出來他就後了悔。
方才不得章法,幾次磕到了她的嘴唇,疼得她眼淚水直打轉,可他停不下來。
這樣一問,可不就將自己的老底掀了出去?
顧溫涼沒瞧見他微妙的神色,只伸手撫了撫已變得紅腫的唇,第一次在他面前著了惱,再不復往日清淺的模樣。
“沈徹,你這個……登徒子!”
是夜,黑幕籠罩大地之時,威名赫赫的禹王爺坐在桌案之前撫著薄唇回味,眸光幽暗泛著粼粼的光亮。
惱羞成怒的溫涼,依舊好看得要命。
而這邊顧溫涼才下了馬車,便將面紗系在了面上,不然真不知將如何見人。
晚間,她見著天上久違的星子,想起白日裏他孩子氣的話語,不免淺笑出聲。
她知曉他的用意,也真因為他的陪伴而心緒寧靜不少。
左不過便是狠狠掀了那塊蒙蔽了她兩世的黑幕,替枉死的母親討個公道罷了,沒甚麼好怕的。
前世那樣的局面她也經歷了,如今還留著這表面上的太平做什麼呢?
倒讓死者不得安息。
顧溫涼突然想到那個外室,如今可還活著?顧奕懷可處置了她?
夜漸漸深了,顧溫涼叫青桃提了燈去了老太太房裏。
有些事情,她在回京都之前,一定要弄個清清楚楚。
今夜的夜晚格外美,星子閃爍,顧溫涼手裏也提著一盞橘色的燈籠,襯得她面目越見柔和。
老太太許是知曉她要來,守在門口的竟只有兩個婆子,見了顧溫涼默默行了一禮,低眉順眼的也不說話。
“青桃,你在外間守著。”
青桃低低應了一聲,站在了那婆子的身側位置。
顧溫涼這才素手輕挑門簾入了進去。
進去了才聞見裏頭濃重的檀香味兒,直入鼻腔,嗆得人怪不好受。
老太太低著頭坐在太師椅上,顯然也是一夜未曾合眼,桌上的紅燭滴淚,一層層的燭蠟凝在桌面上,帶著一絲詭異的美感。
顧溫涼斂了眉目,沖著老太太微微福身:“溫涼請外祖母安。”
老太太一個哆嗦,才悠悠轉醒,見是她來了,微微點了點頭,幹枯的手指指了指身旁的座椅。
顧溫涼明了,在凳子上輕輕落座,無不擔憂地道:“天氣才轉暖一些,外祖母若是倦了,可在床榻上臥著小憩,這般容易著涼。”
江南濕氣較重,一個不留神就受了寒,老太太年紀大了,豈不更遭罪?
“我無礙,左右也睡不下,在椅子上靠會心裏倒是舒坦許多。”
老太太的聲音如同粗糲的石子與地面摩擦,聽著又嘶啞又難聽,顧溫涼擔憂地皺了眉。
“瞧你眼下的烏青,昨兒個也沒睡好吧?”
顧溫涼默然,隨後輕輕頷首。
何止是沒睡好?根本就不能閉眼,一閉眼,就瞧見顧奕懷掛在墻上的那幅畫像上的人走了出來,行至她跟前,一聲聲柔柔地喚她溫涼。
老太太了然,心中的悲戚之意不比顧溫涼的少。
“外祖母,今日我來,便是想問問當年那個外室……”
“如今過得如何?”
老太太顫顫巍巍拄著拐杖在屋子裏來回走動,一步一步像是敲在顧溫涼的心頭上。
良久,老太太悠長地嘆了口氣,也不瞧她,只徐徐地開口道:“當初,你大舅父氣不過曾找上了將軍府,那時你母親屍骨未寒,你還尚在繈褓之中。”
顧溫涼眼也不錯地聽著,交疊在膝頭的雙手漸漸地握緊開來。
“那個外室女早已不在將軍府,問顧奕懷準備如何處置,他卻避而不答。”
“後來你大舅父使了許多銀子,終於誘得府中的大管事開口。”
“顧奕懷那日原本大怒當頭,還未略作懲罰,那外室女就暈死在了他面前。醒來後便被好生的伺候著——她有喜了。”
顧溫涼陡然站起身來,嘴裏反復咀嚼著吐出兩個字:“有喜?”
老太太跌坐回了椅子上,神色沈暮。
“那外室女已有孕五月,卻特意束了腰,單從外看,瞧不出絲毫的端倪。那個孩子一直是她捏在手心裏的保命符,你母親許是看出了什麼,才寧死也不叫她進將軍府的大門。”
顧溫涼嘴裏苦澀,如同落入了三九天的冰湖裏,心涼得直泛寒氣。
“那……那個孩子為何我從未聽過?”
按老太太的說法,顧奕懷那般在意子嗣,為何沒帶進將軍府給個名分?
哪怕只是個庶出……
也比流落在外的好啊!
老太太微微搖了搖頭,眼底閃過一絲略顯詭異的光亮來。
“那孩子說來也是無辜,生下來不久便被土匪給擄走了,而你父親當時,還策劃著如何將那個外室女迎進將軍府呢。”
“那孩子失蹤下落不明,那名外室女受不住打擊,變得瘋瘋癲癲,顧奕懷便遣人將她送回家鄉去了。”
顧溫涼的手指提不上一絲力氣,顫抖得不成樣子,時至今日,她才被告知自己曾有過一個同父異母的弟弟。
何其悲哀!林宿屍骨未寒,將軍府的主心骨卻在為別的女子奔前走後。
若是……若是那個孩子並未出意外,只怕自己,過的決不是如今這樣的生活。
老太太強忍著悲痛,繼續道:“你大舅父哪裏能忍得了?去找顧奕懷理論,卻被趕出了將軍府,連他的面也沒見著。”
按理說,若是顧奕懷心中但凡有林宿的一點兒位置,就不可能做出將她娘家人拒之門外的事。
這樣□□裸的不屑與羞辱讓林大爺咬牙又無奈,只好連夜回了江南,從此,府中的人再不提起將軍府。
顧溫涼唇齒發寒,已分辨不了事情真假,老太太說了,她便聽著,身子僵硬得像是一塊雕塑。
桌上的紅燭燒了大半,燭淚滴到了桌面上,引得燭火搖曳了一下,發出啪嗒的聲響。
“這麼些年,我們擔憂的也只有你,千盼萬盼,才見著你一面,我老婆子這一生,倒也死而無憾了。”
顧溫涼眨了眨眼睛,總算是扯回了一些理智,她勉強地笑笑,語不成調:“外祖母切莫這樣說,娘親在天之靈,定可護外祖母長命百歲的。”
“這麼些年,那孩子下落不明,顧奕懷一直沒有放棄,時時都在找。”
“真若叫他找著了,還得叫你一聲長姐呢。”
老太太長長嘆了一口氣,又有些欣慰地握了她的手:“索性溫涼再過兩月便要出嫁,將軍府裏那些個糟心的人和事,大可不必管了。”
顧溫涼眉目寒冰,杏眸裏燃起的火焰有若實質,連晚間陰冷的風都沒能吹散半分。
“外祖母,溫涼五日後便要返京,此去經年,望外祖母多多保重身子。”
老太太聽了這意料之中的話,神色也不由得一黯,卻也知曉京都才是她的家,再怎樣念想也不可阻了她的前程。
卻不知顧溫涼回京,是別有打算。
諸多事情,她必得回了京都才知真假,若事情皆數屬實,就該在出嫁之前,將諸多事情一樁樁了解。
林宿不能白死!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4-5 09:52:33
第41章 罰姨娘
返京前的最後一日, 夜幕十分。
林府的人聚在一起,人數難得的齊整,想著陪顧溫涼好生說會子話。
屋裏的燭火照得顧溫涼臉上柔和, 老太太慈愛地笑, 話還未出口, 眼淚就已先掉了下來。
顧溫涼只得起身撫著老太太的後背柔聲安慰。
倒不止是老太太, 便是金氏,眼裏也閃著淚,林大爺粗著聲音道:“有甚子好哭的溫涼是去京都享福,又不是受罪, 快都別哭了。”
包氏昨日才同林二爺遊了雪蓮山, 心情十分不錯, 再加上她本就不是那般容易悲戚之人, 當即就笑著攬了顧溫涼道:“大哥說的極是, 且往後又不是見不到了,老祖宗和大嫂莫要感懷了。”
金氏斜斜瞥了她一眼道:“我何時感懷了”
包氏倒是笑得開心,一張圓潤的臉皺巴巴的煞是喜人。
“你們只管想,若胥哥兒考中了當了官,咱們一大家子搬去京都都使得。”
顧溫涼眼底一亮, 轉眸瞧了瞧默默不語的林胥。
若叫她就此離了林府這家子人, 到底還是不舍,可上輩子林胥是真的出息了的。
若是這般,殿試之後,便可著手叫外祖家舉家遷至京都, 她也好代母親盡孝。
老太太這才破涕為笑,戳了戳包氏的腦門笑罵:“就你什麼話都能說出口來!”
晚膳過後,老太太拉著顧溫涼的手不放,囑咐了又囑咐,各種放不下心來。
顧溫涼心頭微暖,她被包氏勸著喝了些清酒,現在面上微醺,泛出些紅潤來。
而包氏什麼也沒說,仍舊是笑盈盈的樣兒,攬了顧溫涼的肩膀叫她自個兒照顧好自個,才被林二爺拖著回了二房。
好容易將老太太哄著歇息了,顧溫涼系了披風,青桃在前頭挑了門簾,顧溫涼這才瞧到靜靜站在外頭的金氏。
金氏身子弱,又一向沈穩,方才卻也喝了些酒,在風中時不時便要瑟縮一下。
顧溫涼默然,倒還是金氏淡笑著開了口:“溫涼,陪舅母走走吧。”
自然是不好拒絕的。
晚間的空氣寒冽,吸到肚裏,更是隱隱作痛。好在未曾下雨,腳下的石子路並不滑溜。
金氏緊了緊身上的披風,邊走邊說:“十幾年前,我與你母親也是這般並排走著,一眨眼,你與胥哥兒,都這麼大了。”
顧溫涼眸子裏帶了一絲迷離,也不說話,只靜靜地聽著她說。
“明日你一走,也不知我們還能不能再見面,舅母只希望你能照顧好自個兒,如果有困難,就寫信告訴我們,能幫的我們自然不會袖手旁觀。”
顧溫涼擡眸望向天上的漫漫星河,望久了,眼底都似有星子轉動。
“舅母放心,溫涼一定會保重自個身子。”
她低低行了一禮,聲音裏情緒莫辨,面上卻已帶了一絲寒霜。
“若舅母所說屬實,溫涼定會替母親討回個公道來。”
說罷,她便驀地回身,青桃手裏打著的燈籠一晃,朝著後院的廂房去了。
夜裏,金氏的表情越發微妙,她身側的大丫鬟瞇了瞇眼,不確定地問:“夫人,表小姐這是什麼意思”
金氏笑而不語,半晌,才低啞出聲:“溫涼是個極聰慧的丫頭。”
一點兒也不像她的娘林宿。
而顧溫涼這會腳下的步子才慢了下來,青桃氣息不穩,手裏的燈籠也隨著時不時晃動幾下。
“小姐,您與大夫人可是鬧了不愉快”她絞盡腦汁試探地問,實在不知曉自家小姐面色如何變得這樣快。
前頭有座石橋,顧溫涼提了裙擺拾級而上,周遭極靜,便是連丫鬟婆子,也沒見著幾個。除了河面上的粼粼水光,便只剩下嗚嗚咽咽的風嚎之聲。
“未曾。”直到這時,顧溫涼才回了青桃先前的話。
金氏哪是與她鬧得不愉快,分明是在逼迫她,時時提起娘親,就怕她輕饒了那外室女。
第二日一早,天色蒙蒙青時,顧溫涼就起了來,東西早在幾日前便妥妥的備好了,除了來時的幾口大箱子,還有府中人贈的各樣玩意,其中最珍貴的,便是那口烏木盒子。
府中的眾人都在大門口等著,老太太不忍瞧這場景,捂著胸口哭倒在了金氏的肩頭。
便是包氏,嘴裏一直嘟囔著什麼,眼也已然紅了。
最後還是林二爺捂了她的嘴,沖著顧溫涼點頭:“時辰不早了,你且去吧。”
顧溫涼回身,朝著她們行了個大禮,才登上了矮幾,上了馬車。
她在江南住了月余,臨走心中諸多不舍,忍不住與青桃道:“江南真真是個好去處。”
若不是京都還有事等著她去了結,當真還想再住上一陣子。
馬車行了小半天,停下歇息之際,青桃面色有些詭異地湊到顧溫涼的身側道:“小姐,聽近衛說,有幾輛馬車一直跟在咱們後頭。”
“瞧著車上的標誌,似是禹王府的……”
顧溫涼才喝了一口水,此時嗆了出來,只暗裏恨恨咬牙。
到底還是沒有法子。
一路順利得很,到了第三日,就已然可以瞧到京都的地界。
這時,身後那幾輛馬車才與他們岔開,朝著另一條道駛去。
馬車穩穩停在了將軍府門口,顧溫涼瞧著那閃著金光的牌匾,緊了緊手中的帕子。
府裏的管事見了她,急急迎上來道:“小姐可算是回來了將軍日日裏念叨著呢,奴才這就去告知將軍一聲。”
顧溫涼擡眸,聲音清淡:“不必了,我自去尋。”
那管事心口一窒,訕訕地笑著擦了額頭上的冷汗,不知道怎麼回的是好。
顧溫涼回了自己的溫涼閣,發現屋裏的窗側竟染了灰塵,一打開窗子,青桃都被嗆了幾口。
“小姐息怒,奴婢這就將她們叫過來。”琴心也冷了臉道。
不過片刻的功夫,那些丫鬟面色驚慌失措站成一排,瞧也不敢瞧她一眼。
顧溫涼來了怒氣,面色含冰,語氣卻仍是極輕柔的。
“說罷,你們這些時日在忙些什麼”
那些丫鬟不成想她沒個信兒就回了來,一個個縮著脖子不敢吭聲,如同落了水的鵪鶉。
顧溫涼面色更冷,她冷眼望著朝青桃道:“通通拉下去打十個板子,再發賣了出去,我溫涼閣不養心大的奴才。”
很快便有婆子上前將她們一個個拖著出去,這時,一個丫鬟掙脫了開來,朝著顧溫涼直磕頭。
“小姐,小姐開恩吶,奴婢們也是情非得已啊。”
顧溫涼這才正眼瞧她,像是聽了什麼笑話一般道:“情非得已這麼些丫鬟連屋子都打掃不幹凈,我要了你們做什麼”
那丫鬟心一橫,咬著牙露出兩條胳膊。
嘶嘶的吸氣聲就響了一屋。
兩條細白的胳膊上傷痕交錯,大片大片的青紫之色暴露在空氣中,還有血肉模糊的鞭痕。
顧溫涼眸光一寒,意識到了什麼,一字一句地問:“是茉莉姨娘幹的”
那丫鬟還沒說話,跪在她旁邊的那個丫鬟已落了淚大聲喊冤:“小姐在府裏時還好,您剛離了府沒多久,茉莉姨娘仗著有了身子,什麼活都要我們去做,將軍問起來就說她院裏的人不夠。”
“天天裏如此,再加上她明裏暗裏的暗示,奴婢們什麼活也幹不好,天天提心吊膽的。”
顧溫涼輕輕發笑,心肺都氣得生疼。
“每人拉出去打十個板子。”
她發了話,卻未再說要賣出府去了。
“這十個板子就叫你們記著,誰才是你們的主子。”顧溫涼瞳孔泛著粼粼的光,卻是被氣的。
===
顧溫涼換了身衣物,帶了守在外頭的護衛一路直奔茉莉院。
青桃有些擔憂地道:“小姐,將軍說不得就在那兒,此時去,恐怕落不得什麼好。”
顧溫涼轉了身,雅淡的眉心緊皺,清潤的瞳孔裏泛著火光,這個樣子倒是叫青桃瞧得一楞。
“往日我懶得同她計較,倒是助長了她的囂張氣焰,這樣的人,便要叫她再翻不了身。”
顧溫涼咬牙,青桃卻聽得笑了起來:“小姐,您終於想明白了。”
“小姐性子素淡,處處與人為善,能忍則忍,實則不需如此。”
“您原本就是府上的嫡女,如今更是身份尊貴,旁的人原就該畢恭畢敬的。”
顧溫涼唇邊也現出幾分笑意,她瞧了瞧身後一片身著鎧甲的親衛,眼底森寒。
若是顧奕懷果真在那,倒也正好。
省得她來回跑兩趟。
真正到了才看到,茉莉院如今已變了一番模樣,才進院子,便是一束一束的滴水百合和著嬌嫩的月季,甚至還搭建了一條廊子和秋千。
這下,便是一向樂呵的琴心,也黑了臉。
不過是一個無甚名頭的姨娘,院子如今都趕過嫡小姐了,傳出去豈不叫人白白看了笑話
顧溫涼踱步去了裏間,才一進去,便叫一股子濃香熏得止了步。
門簾裏頭的聲音便一字不落落入了她的耳裏。
“將軍,可替孩子想好了名”
過了半晌,顧奕懷才沈聲喝道:“離你生產之日還早,說這些做甚麼”
顧溫涼聽了這聲音,恍若隔世。
明明去之前,他還是一個嚴於律己,剛正不阿的好父親,不過月余,在她心裏,顧奕懷已是間接殺害自己娘親的兇手。
不知為何,她突然想起前世裏顧奕懷曾對自己說過的一句話。
他說:我這一輩子,手上沾過太多人的鮮血,最叫我悔恨不已的,便是你母親落在我懷裏,心口上的鮮血染了我一身。
裏頭的人許是聽見了腳步聲,顧奕懷一喝:“是誰”
顧溫涼才理了理自己的衣裙,淡淡開口:“四處去尋爹爹,卻萬萬料不到爹爹竟來了這。”
屋裏落了一室的寂靜,隨後簾子被一雙大手掀開。
顧奕懷見了她,緊繃的面上露出慈愛的笑意,他伸手準備揉顧溫涼的頭頂,卻被後者輕輕巧巧躲過。
不免有些尷尬。
顧溫涼皺眉,如何也再與他親近不起來,只冷聲發了話:“姨娘既不出來,是叫我親自去請嗎”
茉莉姨娘這才動了身子,面上的笑容得意得很。
她雖然只是個妾室,卻想得通透,肚子裏的孩子若是個哥兒,便是這府裏唯一的男丁,大將軍府的一切,日後都是自己的。
若是個小姐,好生謀劃一番,做個皇子側妃庶妃,自己的處境也不會差到哪裏去。
顧溫涼雖然身份比她高,卻即將出嫁,再加上她現在有孕在身,自然是有恃無恐。
自己肚子裏這個孩子,便是一張萬能的護身符!
茉莉姨娘在顧奕懷面前,好歹還是做一下樣子行了個禮,才膩著聲音道:“大小姐真是好心,才一回來就巴巴的趕著來瞧我。”
顧溫涼輕輕嗤笑出聲,宛若在看一個跳梁小醜。
“我的心自然是極好的,就怕姨娘的心是黑的。”
她漫不經心地望向顧奕懷,朝後頭揮了揮手,也不客氣:“給我將姨娘請至祠堂好好跪著反省。”
幾個力大的婆子也不敢看顧奕懷的面色,過來擰了茉莉姨娘的手就往外帶。
“你們這是做什麼!將軍,將軍救救妾身!”茉莉姨娘不成想顧溫涼回來像是變了一個人般,一言不合便敢叫有孕的她跪祠堂,直到被人架著拖出去,才真的慌了神。
顧奕懷虎目一睜,頗不贊同地皺了眉,望著顧溫涼異常冰涼的眉眼,又軟下聲音道:“這是做什麼她又何處惹了爹爹的溫涼”
顧溫涼咬著下唇,死死壓抑住眸中的情緒,青桃才將事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
顧奕懷撫掌,頗不在意地叫下了那兩個婆子,才對著顧溫涼道:“爹爹還以為是什麼事惹了你,原是這麼小的一件事,溫涼房裏的人若是不夠,只管再添就是了。”
茉莉姨娘長長松了一口氣,如今捂著肚子假笑道:“不過是幾個婢子,小姐莫要如此大動幹戈,妾身日後有事再不麻煩溫涼閣裏的人便是了。”
顧溫涼猛的轉過身來,聲音冷得如同三九天裏的冰棱子:“誰敢給我放開!”
那兩個婆子何日裏見她發過這樣大的火,忙不疊將茉莉姨娘制住了捂了口鼻往外拖。
茉莉姨娘嘴裏發出恐懼的嗚嗚之聲,眼淚鼻涕流了一臉,面上精致的妝也花了,掙紮中披頭散發形同潑婦。
她眼睛睜得極大,先是死死地望著顧奕懷,心裏徹底的慌了。祠堂陰冷又冰涼,她這一跪下去,孩子能否保住還是個問題。
孩子……若是沒了孩子,她豈不又要成為人人都可以踩上一腳的姨娘人老色衰又留不住顧奕懷,在這將軍府,說不得哪一天就被人害了,無聲無息的連個收屍的人也沒有。
這樣一想著,茉莉姨娘根本不能接受,她死死地護著還未顯懷的肚子,嘴裏發出淒厲的嗚嗚之聲。
顧溫涼一個冷眼,那個婆子嚇得死死地捂住了她的嘴,這才徹底清靜下來。
顧奕懷這下也冷了臉色呵斥:“你這像是什麼樣子茉莉姨娘肚子裏還懷著孩子……”
“爹爹無需擔心,溫涼會安排大夫時時瞧著,不會出什麼事的。”
“還是爹爹覺得,溫涼活該叫一個姨娘生生踩在頭上”
顧溫涼像是早就料到他會提那個孩子,不急不忙地堵了他的話。
顧奕懷一哽,瞧著顧溫涼的面色驚疑不定,片刻後才道:“可是去你外祖家過得不順心”
這才一回府就這樣大的火氣。
至於茉莉姨娘,顧奕懷知曉會有大夫跟著,便也不擔心了,甚至覺著叫她吃些苦也好,免得整日裏整些么蛾子,把好好的將軍府鬧得烏煙瘴氣。
顧溫涼淺淺搖頭,只覺得面前站著的人格外的陌生。既不是外頭口耳相傳剛正不阿的大將軍,也不是自己眼底深情不悔的爹爹。
一時之間,情緒翻湧得厲害。
顧奕懷也察覺到了她的不對,深深皺了眉頭,再開口時已帶了一絲不易叫人察覺的慌亂。
“可是……可是你外祖家有人和你說了什麼”他虎目睜得死死的,眸子裏盡是刻骨的厭惡之意。
一提起那家人,他就覺得渾身都要冒火。
果然商戶之家,最為狡詐,處處工於心計,溫涼才去不到月余,性子轉變竟如此之快。
顧溫涼偏頭,似是要直直望到他心坎上去,良久才收回了視線。
“並未,女兒累了,這便先回了。”她微微一福身,疏離得很。
顧奕懷深深皺眉,瞧著她的背影,心底不是滋味。
顧溫涼到底還是止了步伐,偏過頭輕輕問了一句:“爹爹,這麼多年,你心裏有過愧疚嗎”
逼死發妻,偏寵外室女,而後在自己面前裝得若無其事,如今一面對外悼念亡妻一面寵著茉莉姨娘。
接受著外界的贊揚,掩蓋著自己手裏的齷蹉。
顧奕懷被問得一滯,而後迅速恢復過來,依舊笑著道:“人活在世上,哪能沒有愧疚呢”
顧溫涼輕輕一曬,失望至極。
京都天氣不比江南,如今快五月有些熱了,顧溫涼走在小路上,不知想到了什麼,吩咐青桃道:“去找藥婆婆查一下茉莉院裏熏的什麼香。”
青桃一驚,才道:“小姐是懷疑那香有問題”
顧溫涼淺淺皺眉,心底也說不出來是個什麼感覺。
“那日去宮裏與江王殿下擦肩而過,他身上好似就是這股子味兒。”
顧溫涼有些不確定,眉心皺得緊緊的,只是目前也無法下什麼結論,一切只等藥婆婆看過才知曉。
但願與江王沒什麼關系,若是茉莉姨娘是江王手裏的棋子,那便是怎麼也留不得了。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4-5 09:52:45
第42章 端倪
回府的第二日, 顧溫涼在房裏好好休息了半日,又將帶回來的行禮箱攏放到小庫房裏。
而與她一同回來的沈徹,則是熬夜瞧完了所有的折子, 第二日也不得清閑, 直直往宸王府裏去了。
沈唯還在練武, 隔著不遠的距離, 便知是他來了,頓時氣不打一處來,一道劍光閃爍寒光一點,那軟劍便如蛇一般欲纏上沈徹的右臂。
沈徹目光一冽, 單手就握了, 那軟劍在他手裏如同溫順的綿羊一般。
晨光熹微, 沈唯冷哼, 斜斜望他。
“我下江南這段時日, 沒出什麼岔子吧”沈徹笑得有些不自然,畢竟將一攬子事全部交給人家,的確不厚道。
沈唯微一挑眉,狹長的鳳眸閃出些許玩味來:“岔子倒是沒出,只是不知你這千裏追佳人的戲碼可取得了成效”
沈徹沒有理會他話中的不滿, 光是想到醉人的江南煙雨中, 她素手執傘莞爾一笑,再是陰沈的天空都放了亮,一步一步仿佛踏在了他的心尖上。
沈唯瞧不得他這樣子,負著手去了書房。
宸王府建的大氣, 又因沈唯性子陰沈忙於朝堂之事,後宅倒是幹凈,與胞弟沈徹一般,只一入宮必要因為這事被說上幾句。
哪有成年的王爺後宅如此幹凈的連個通房都沒有!
而偌大的王府,也就沒有什麼人氣兒,清清冷冷的瞧起來滲人。
沈徹沈了眼眸,跟在了他的身後,瞧這樣子,怕是發生了什麼他不知曉的事兒。
才一進書房,一面的竹簡便直直迎著面砸過來,帶出呼嘯的風,沈徹眼神一厲,瞧不出什麼動作,那竹簡便落在了手中。
匆匆一瞥,將裏頭的內容盡收眼底,他不由驚疑不定出聲道:“皇祖母”
沈唯冷冷哼了一聲,手重重地拍在了案桌上,神情陰鷙:“人都老了還不好生待在寺裏祈佛,非要摻和宮裏的這趟渾水。”
沈徹眉心慢慢攏起,一股肅然的殺伐之氣隱隱而現,連沈唯的面皮都抖了抖。
“江王自幼放她宮裏撫養,眼看著無緣太子之位,她哪裏安得下心”
外頭出了太陽,透過窗子打在沈唯的面上,卻落下了一小塊的陰影,襯得他膚色透明極為陰柔。
良久,才沈沈地笑道:“也是,那便叫她回宮吧。”
沈徹微微頷首,卻聽沈唯陡然變了表情望向自己開口道:“這事,你用過午膳之後去母後宮裏走上一遭。”
沈徹表情一垮,頗為頭疼。
到底還是推脫不了,回了京都若不去問安,於情於理都說不過去。
沈唯似笑非笑地望著,手指敲著案桌,道:“山裏祈佛的那位若一回來,定是安生不下來,從我得的消息來看,她可是想著把自家的庶出侄女賜予你做側妃。”
沈徹鳳眸驀地沈了下來。
“竟還只惦念著我的側妃之位,怕是你的正妃人選,她也想插上一腳吧”
沈唯攤了攤手倒是絲毫不以為意:“母後怎會放任她所為索性都撕破臉皮了,也不做這表面的功夫了。”
沈徹一想是這個理,也不再說什麼,兩人都不是善言的主兒,閑閑聊了幾句便散了。
===
許是這段時日看多了江南的小橋流水,再走在狹長整肅的宮道上,沈徹心底竟泛出了一股子不自在。
才到了皇後的長春宮,沈徹便被皇後身邊的老嬤嬤滿面笑意地請了進去。
內殿熏了淡淡的花香,間或夾雜著果子的香氣,皇後端坐在裏側的軟榻之上,連個正眼也沒給他。
沈徹見狀,心裏有了底,微微躬身行了禮:“兒臣恭請母後金安。”
皇後自鼻子裏冷冷哼了一聲,才總算擡起頭來,一向雍容華貴的人兒卸了妝竟如二八年華的少女一般,周身的氣勢卻叫人不敢靠近。
“你還知曉回來”
她心中不滿,話語中也未加掩飾,倒是叫沈徹摸了摸筆挺的鼻脊。
“你堂堂王爺,也不嫌丟人,京城多少人拿了這事暗地裏笑話你呢!”
瞧著面前龍章鳳姿的兒子,皇後氣得心癢癢。
先前不近女色也就罷了,還不容易有了娶妻的意向,她還未來得及高興,便叫一小小貴女隔空打了一圈,連帶著她這個中宮皇後,都覺得臉上疼得慌。
這也便罷了,瞧在他好歹開了竅的份上,給那丫頭點顏色瞧,叫她知曉利害便罷了。
畢竟她也不想自己這個兒子一輩子形單影只的,那場景光是想想就滲人。
不了前腳她才立了威後腳他就闖了進來好一頓甩臉色,氣得她食不下咽好幾天。
好不容易想通了,氣兒也順了,下頭的人來稟報,卻是禹王追著那顧家姑娘去了江南!
氣得她險些一個踉蹌順不過氣來!
沈徹垂眸,想起顧溫涼乖順地伏在他胸口處,心跳如擂鼓。
“母後息怒。”
皇後明媚的眼角一掃,也不想再氣著自己了,便換了個話題:“聽老四說起,你皇祖母不日便要返京”
沈徹眉心一蹙,對那個皇祖母實在是沒什麼好印象,卻也如實應了一聲。
皇後頓時冷笑:“難怪你父皇這幾日日日宿在雲妃那裏,原是打了這樣的主意。”
宮裏的人皆道皇後娘娘最是和善輕易不發怒,可底下那些個妃子卻都不敢觸其黴頭,只有宮裏的老人才知曉,這位輕易不發怒的皇後娘娘,生生將太後逼去了山上禮佛。
至此,再無人敢肆意尋釁。
其中原委,無人說得清楚,只道是太後撫養的江王將年幼的四皇子推入水中,險些救不過來。
皇後震怒,太後也是個強勢的,說什麼也不叫人動江王一絲毫毛,最後自己卻不得不自請禮佛。
如今,想來是瞧不得江王示弱,想回來整些么蛾子助他一臂之力吧。
皇後冷澈的鳳眸含冰,才要說話,便聽得外頭一大群的腳步聲,眼瞼微垂。
沈徹讓身,觸到明黃色的衣角,行了個大禮:“兒臣參見父皇,父皇萬安。”
清朗的笑聲回蕩在殿內,長春宮裏的宮女和嬤嬤都垂下頭,不敢直視聖顏。
皇後從軟榻上起身,略一福身便叫一身龍袍的皇帝給虛虛扶住了。
“老七也在何時來的”崇晉帝生得硬朗,人到中年,風姿依舊不減,此刻望著沈徹笑道。
沈徹斂了笑意,冷聲答了。
皇後瞧了,聲音越發嬌懶:“皇上今日怎麼到臣妾宮裏來了”
崇晉帝瞧著她玉顏上透著一股子慵懶的笑意,心裏一個咯噔。
果不其然,皇後理了理繡銀線的手帕,掩唇而笑,險些迷了崇晉帝的眼。
“老七才從江南回來,舟車勞頓,便先回去好生養著。”
沈徹瞧著兩人神情,也是有些無奈。崇晉帝一世英名,遇著了自個兒的母後,卻怎麼著也逃不出她的手掌心。
這大概便是所謂的,一物降一物吧
想歸想,他卻樂得如此輕易脫身,該說的事也已說了,再不走只怕崇晉帝又要抓著他好一頓念叨。
不動聲色出來,沈徹穩穩走在狹長的宮道上,兩側路過的宮女不跌的行禮,眼瞧著快到了宮門口,江王卻直直地往這邊過來。
江王沈慎掩著唇低低地咳,身子劇烈的顫抖,他身邊的小廝急得出了汗,偏他自個卻一臉的雲淡風輕,早便習以為常了。
沈徹鳳眸微微一瞇,神情陰鷙,漆黑的瞳孔裏落著簌簌的風雪。
“皇兄。”江王見了他,停下來低低喚了一聲,臉上的神情微妙。
沈徹卻沒有什麼好臉色,淡漠地應了一聲,與他錯身直直地往巷口去了。
卑劣小人工於心計,他不屑與之說話。
沈慎卻低低地發笑,面色蒼白得很,道:“皇兄的性子真是果決。”
“二百四十五口人家,說燒便燒了,不愧是上過戰場的戰神王爺。”
他語出清淡,卻仍是夾雜著一絲咬牙切齒的意味在裏頭。
此番出動暗衛無數,全軍覆沒不說,連帶著言貴妃的嫡系族人,在一場來歷不明的大夥中喪失數百人,叫他如何不痛心
偏生又找不著證據,差點沒被慪死!
沈徹聞言,嘴角掀起了涼薄的弧度,他骨節分明的手拂過肩頭,如同行走在黑夜裏的無情修羅。
“我這人,尤擅殺人,各種手段層出不窮,你若不信,便再來試試。”
沈慎聽了這話,咳出些水霧的丹鳳眼暗沈不已,他挑眉,攏了攏身上的狐裘披風。
“後日皇祖母便回了,皇兄切莫忘了來慈寧宮問安。”
沈慎露出些得意的笑,心頭的劇痛也沒那麼難忍了。皇太後身子骨硬朗,雖去了山上幾年,到底心裏還是記掛著自己,她一回來江王心頭便可送一口氣,好歹後宮之中有了一座大靠山。
沈徹哪裏不知曉他的心理這是拿那位在壓他呢,殊不知他原就沒什麼好怕的。
“皇弟這回可得當心了,皇祖母也老了,再不能上山祈佛第二回了。”
這話裏的意思簡單明了,上回你犯了錯有皇太後保著,若是再有第二次,同樣的戲碼可沒人會賣帳。
沈慎手指關節漲得青白,一個怒氣上頭,便又開始咳了起來。
沈徹瞧也未瞧他一眼,徑直出了宮,回到府上第一件事,便是找來了王福。
“王爺,您交代查的事,暗衛已查出了些蛛絲馬跡來。”
沈徹鳳眸暗沈,將王福手裏的一卷從信鴿上取下的紙條展了開來,眉心越蹙越死,直至最後,陷入了沈思中。
依照林府眾人所說,再比照顧奕懷往日裏所表現出來的深情樣子,他總覺得哪裏不對勁,一查,便查出了端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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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薛季知道,那個被他退了婚的表妹一手卦術可算盡天下事,他就成了安家墻頭的常客。
安涼妱不受其煩,恨不得換個院子住。
薛季:“表妹,大理寺裏的屍體被盜,你幫表哥算算那屍體現在身處何地罷,回頭我給你買糖吃。”
事關重大,安涼妱不得不算。銅錢六爻,答案已了然於胸。
她打開窗子,還沒來得及說卦象,後腦勺猝不及防被人按住,薛季隔著窗子親了她。
他低喃道:“阿妱,甜嗎?”
安涼妱捂著紅唇,面如桃花,心跳如鼓,啪的一下將窗子合上。
“滾!”
想吃回頭草?沒門!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4-5 09:52:58
第43章 崇晉帝
沈徹瞧著紙條上的內容, 有些驚疑不定。
當年顧奕懷四處征戰,而林氏則誕下顧溫涼,隨後回了一趟林府, 一切瞧起來倒是正常得很。
可好似從林府回了京都, 林宿的精神便慢慢的差了, 不但疑神疑鬼不說, 身子迅速消瘦下去。甚至連顧奕懷回了將軍府,也往往沒個好臉色。
而那個起著關鍵作用的外室女,卻是查無此人。
沈徹在書房裏來回踱步,屋裏的熏香又柔又甜, 王福躬著身候著, 也不敢說話。
“再去查查那個外室女, 順帶著將軍府的那個姨娘也好生查查。”
“是!”
沈徹負手, 書房的一面墻上掛上了長公主的那幅畫像, 倒是給這屋裏添了一絲柔光。
待她嫁過來,便將這畫貼在正房裏,沈徹心想。
難得她那樣喜歡。
==
長春宮的內殿之中,崇晉帝有些無奈地撫了額角,而皇後則是烏發垂落, 身著一身富貴的宮裝, 對著他虛虛行禮,言辭中嬌懶之意越發明顯:“臣妾約了舒妃妹妹煮茶,陛下不若去言貴妃宮裏小坐”
崇晉帝一個頭兩個大,偏生還舍不得發怒。
若是旁人, 膽敢這樣說上一句,他自可拂袖就走,可若是皇後,觸及那雙盈盈帶水的鳳眸,真真要沈浸在那汪秋波之中。
皇後也不欲拒還迎,帶了身後烏壓壓的一大群宮女就要出了內殿,禦前總管見狀習以為常,卻還是擔憂帝王勃然動怒,大氣也不敢喘。
眼見著皇後前腳才出了內殿,崇晉帝就一把攬了她的腰肢,危險地瞇了瞇眼:“朕還在這,皇後要去哪”
皇後斜斜瞥了他一眼,絲毫不慌,一個旋身,從崇晉帝的懷中掙脫出來。
“本宮要去煮茶,陛下可聽著了”
這聲音三分尋釁七分嬌媚,禦前總管一個手勢叫宮人悉數退下。
皇後娘娘果真是個妙人兒,便是陛下連著幾日宿在了言貴妃那兒,也多是面無表情積威濃重的。
不過也難怪,相比於只知死板獻媚的言貴妃和古靈精怪的皇後,是個男人都曉得怎麼選。
真是說不得說不得……
崇晉帝不滿地將她撈了回來,低低呵斥道:“胡鬧,平素裏鬧便也算了,如今舒妃也被你帶得越發沒了規矩。”
皇後暗自咬牙,也不著惱,笑得越發明艷,倒叫崇晉帝酥了半邊的骨子。
隨著衣衫漸褪,崇晉帝發了狂,美人玉體橫陳雲鬟斜墜,比之當年竟是越見韻味。
皇後累極,一條細白的胳膊搭上了崇晉帝的腰間,小聲小氣地呢喃幾句。
崇晉帝聲音沙啞,索性將她半攬在懷中,道:“行了,朕知曉你什麼心思,你瞧朕這些年還碰過誰”
皇後眸中泛過一縷冷意,嬌氣地哼:“母後後日便回宮了,誰知沈慎還能幹出什麼事兒來”
崇晉帝頓覺無奈,他沈吟片刻方道:“東宮之位,朕給老四留得好好兒的,怎麼在你這,就那樣不相信我”
皇後垂眸,在白皙如玉的面龐上落下小小的一層陰影,相信
曾經的相信早就泯滅在老四落水後你的反應之中了。在深宮中,依附帝王而活倒不如依附自己而活。
皇後看得開,十年不變的嬌嫩面龐上媚眼如絲,她扯了崇晉帝的明黃裏衣道:“陛下,可替老四物色好了正妃人選”
倒不是想著借正妃娘家的勢,皇後是真的有些著急,眼瞧著別的同年紀的郡王世子都要當父親了,老四卻還未開竅。
她什麼時候才能當得上祖母
崇晉帝說起這個,也有些發愁:“原是考慮忠勇侯府的大姑娘,誰知老四說什麼也瞧不上,還給朕甩臉色!”
這麼一想,不由悲憤,他對這個優秀異常的嫡子十分滿意,雖然最疼的還是殺伐果決的老七,但應小時的事,一直對他有所虧欠。
正妃自然想給他物色最好的,足以母儀天下的女子。
可人家不領情!
崇晉帝在遭遇了被皇七子盜畫和皇四子甩臉色之後,心情十分不美妙,且一直頗為怨念。
皇後一滯,想起兩個兒子的德行,不由得咬牙。
崇晉帝倒是對一件事感了興趣問:“朕聽言貴妃說起,你見過大將軍府那個姑娘了人瞧起來如何”
話才問完,便皺起了眉頭道:“膽子倒是挺大,瞧著也是個不老實的。”
“罷了,往後再給老七指個靠譜些的側妃便是了。”
皇後瞧進他深邃的眸子裏,倒是笑得有些牽強:“那姑娘瞧起來安靜秀氣,倒是可鎮鎮老七的殺伐之氣,至於側妃之事,也先不著急。”
皇後想起那日沈徹冷聲說的話,氣得心肺都疼,也還是不得不這樣說。
崇晉帝詫異一笑,旋即了然,倒是笑呵呵地道:“還是老七隨了朕,癡情!”
皇後不知怎麼說他,心底倒也沒什麼不滿。
她已經不再年輕了,孩子都那樣大了,早就被這深宮磨掉了所有的少女心思。
走到現在這一步,還能叫崇晉帝如此對待,其實已不能抱怨什麼了。
崇晉帝雖沒有完全做到年輕時的誓言,但到底還是待她極好,平素裏與舒妃一起煮煮茶賞賞花,日子也就一天一天過去了。
只是皇太後一回來,她就不得不打起精神應付,為老四奪取先機了。
崇晉帝低下頭笑得溫潤,還帶著一絲不加掩飾的寵溺:“在想些什麼”
皇後偏過頭去小聲地嘟囔:“想著後天兒母後還不知怎麼折騰我呢。”
崇晉帝眸光深邃,旋即笑著捏了捏她如青蔥的玉手道:“在朕面前還要裝可憐”
明明在外頭那般強勢,便是自己那慣來厲害的母後,也全然鬥不過她。
這麼多年的枕邊夫妻,她對他的信任,怎麼就越來越少了
沈慎一出生,便得了這樣一個名,闔宮都能揣度出他的用意,慎,謹小慎微,註定坐不上九五之尊的位置。
偏偏她瞧不出,更因為老四兒時的事耿耿於懷到現在,到底叫一代帝王挫敗不已。
==
而顧溫涼這邊,心底同樣不是十分好受。
蓋因丫鬟來報,茉莉姨娘才跪了不到半柱香的時辰便吵著肚子疼,大夫一診斷,也沒什麼問題,誰知下一秒,竟當著那麼多人的面昏死過去了。
那些個婆子不敢擅自做主,急急來稟了她。
顧溫涼不免有些惱怒,她堂堂將軍府的嫡女,竟鎮不住一個姨娘,罰跪祠堂還給她來這一套。
青桃快手快腳地替她換了身衣裳,顧溫涼這才帶了人去了祠堂。
祠堂裏陰暗又幽深,長久沒有人氣兒,如今裏頭卻亂了陣腳,顧溫涼走進了一聽,各種聲音都有,不免皺了眉頭。
青桃將祠堂的門打開,裏頭的聲音才戛然而止。
顧溫涼冷著聲音問:“怎麼回事”
人已走到了茉莉姨娘的身邊,她癱在地上,雙目緊閉,呼吸極其微弱。
顧溫涼轉身問那個戰戰兢兢擦冷汗的大夫:“她這是什麼癥狀可有大礙”
那大夫再三把脈,支支吾吾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心底暗自納悶,這姨娘的脈象平滑,倒也沒有暈厥之癥啊,而且自己還催著喝了一碗保胎藥,怎麼突然間就……
他摸不著頭腦,顧溫涼卻是懂了,青桃乖順,叫幾個力大的婆子端來了椅子。
顧溫涼坐在椅子上,神情冷漠,身形筆直,眸光裏是暗沈沈的黑夜,她瞧著地上披頭散發的姨娘,聲音輕柔得可怕。
“是你自個兒識趣地爬起來繼續跪,還是要我親自動手”
她居高臨下地望著茉莉姨娘,空氣中還彌散著一股子濃烈的香味,顧溫涼心頭不喜,瞧她動也不動,當下就沒了耐心。
“大夫,茉莉姨娘醒不來唯恐爹爹怪罪下來,不若便用針灸吧”她唇角漾出一絲笑意來,卻使那大夫生生打了個哆嗦。
都說將軍府的嫡小姐最是目下無塵、溫軟和善,不料也是個心腸狠的。
可在那雙有若冰棱的眸子底下,他也只能弱聲應下了。
左右這麼多人瞧著,出了事也不該怪在他頭上。
直到這時,顧溫涼才瞧見茉莉姨娘的眼皮微微動了一下,當即就想笑出聲來。
她是蠢得以為所有人都同她一般了嗎原想著叫她跪一個時辰就算了,怕得那肚子裏的真出了什麼事,解決起來也麻煩。
如今一看,她的力氣還足得很,不想著好好靜思己過,竟想著轉些歪腦筋。
既然如此,那也怨不得她做得出了!
那大夫從藥箱裏拿出了一卷銀針,屏息凝神才紮了一針,茉莉姨娘就受不住低低哀嚎了一聲,幽幽轉醒。
顧溫涼居高臨下笑得清淺,她俯下身子捏了她下巴,冰涼的玉手激得茉莉姨娘下顎上起了一層細疙瘩。
“姨娘還是好好受罰,不要再跟我玩什麼花樣了。”顧溫涼在她耳邊低語,偏生面上還帶著一貫的笑意。
茉莉姨娘才緩緩睜開眼睛,便望到她帶著笑意的杏眸,明明那樣精致水靈的眉眼,卻生生帶了一股子灰沈。
“你……你!”肩上尖銳的刺痛叫她說不出話來,茉莉姨娘青蔥的指尖直指著顧溫涼,卻被她輕描淡寫著摁下。
“大夫,若茉莉姨娘再暈了,便施針就是,出了事我擔待著。”
那大夫壓根不敢瞧茉莉姨娘的臉色,只唯唯諾諾著應了,顧溫涼才理了理衣裳上的褶皺,表情依舊淺淡。
她擡目望向四周的丫鬟婆子,沒一個敢觸上那雙溫潤的眸子,此時此刻,她們才知曉了一向不顯山露水的大小姐,才是後宅中正經的主子。
便是有了喜的妾那終究也還是個妾罷了!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4-5 09:53:10
第44章 假孕
這日一早, 院子裏邊的梔子花徐徐地開了幾朵,香氣飄進屋裏,瞧著開得嬌嫩, 顧溫涼便叫人剪了幾枝放在屋裏。
才將將放下修剪的小剪子, 青桃便從外邊進了來, 她面上噙著溫潤的笑意, 身後還跟著一個瞧起來慈眉善目的老嬤嬤。
顧溫涼見了,用帕子凈了手,才笑著起了身。
“藥婆婆,您怎麼親自來了”
那婆婆笑著沖她福了福身才道:“小姐, 事關重大, 老奴務必親自告知小姐。”
顧溫涼凝了神色道:“是叫婆婆查的那香有問題”
說起正事, 藥婆婆也嚴肅起來, 臉上的細紋堆成了褶子。
“回小姐的話, 此香味濃烈,裏頭的香料被人加了一味,聞久了就有催情的效果,若是長年累月熏這香,再配以旁的食膳藥丸, 便有假孕之功效。”
“假孕”顧溫涼失聲, 顯然有些不敢相信。
“是極,若是男子聞了這香,長久便有調理身體的妙用,若是女子, 倒是弊大於利了。”
顧溫涼揉著眉心坐了下來,許久才輕輕發問:“假孕是何意思”
那藥婆婆不疾不徐地解釋:“假孕之人,往往在第三四月時流產見紅,有的自己都不知曉其中內情,只以為是真的失了個孩子。”
言畢,她皺著眉頭添了幾句,道:“此香多用於大家貴族後宅的陰私之中,加之它極難調制,便鮮有人知曉。”
“也有男子用它來調理身子。”
顧溫涼面色微妙,唇齒發寒。
這樣一來,倒是被她誤打誤撞猜了個正著,一個將軍府名不見傳的姨娘,竟真和京都出了名的病弱王爺扯上了幹系!
顧溫涼不免頭疼。
藥婆婆瞧她這樣子,也是有些心疼,她習慣性地揉了揉顧溫涼的長發道:“小姐,此香多為詭秘,今日老奴便是要小姐多加留意,切莫被人鉆了空子。”
顧溫涼聰慧,一點就通,茉莉姨娘現有喜兩月有余,而三四月假孕消失之時……恰在她大婚當口。
若那時出了事,不但將軍府名聲掃地,便是禹王府,也要跟著被言官參上幾本!
真是好生歹毒的計謀!
顧溫涼屏息凝神,而後不錯眼地望著藥婆婆,過了許久,才輕緩地問道:“婆婆可知,娘親到底因何而死”
藥婆婆瞪大了雙目,不知她為何這樣問起。
世人皆知大將軍夫人與大將軍伉儷情深,擋刀而死,顧溫涼這些年顧念著顧奕懷的情緒,漸漸的也不提了。
怎麼如今……
藥婆婆兀自驚疑不定,顧溫涼已看出了什麼端倪來,她緩緩走到藥婆婆跟前,雙目澄澈眉目溫和如畫,瞧著是再舒心不過的模樣。
“可是有人和小姐說了什麼”
藥婆婆是早前林宿的奶娘,也算是瞧著顧溫涼長大,自然有不一般的情分。
“早先聽人說小姐去了江南林府,可是裏頭的人說了什麼叫小姐疑惑不安”
顧溫涼輕輕頷首,也不將藥婆婆當外人。
“婆婆只告訴溫涼,娘親的死是不是另有隱情”顧溫涼眼也不錯地望著藥婆婆布滿細紋的臉,想瞧出個一二三來。
青桃會意,將門關得嚴實,並叫外頭的丫鬟守好,才又進了屋子。
藥婆婆這才輕輕嘆了一口氣,頗為無奈地道:“小姐,老婆子我老了,當年的事記不起多少了。”
“小姐若是非要弄個明白,老奴便說個一二。”
顧溫涼精神一振,聲音帶了一絲緊張:“婆婆直說便是,溫涼聽著。”
藥婆婆這才開了口。
“當年夫人才將生下小姐,便回了一趟江南,原還好好的人,才一回京都便整日愁眉苦臉,以淚洗面,我等不明緣由,直到將軍回來。”
“那時外界皆道將軍上戰場時來回了一個恩人,那女子不過才將及笄的年紀,生得水靈得很,你母親聽了,悲痛萬分。”
“可將軍回來之時,我等並未見著那所謂的恩人,外頭的流言不止,可將軍對夫人還是不錯的。”
“直到那檔子事發生……”
那藥婆婆苦笑,倒是無奈得很:“便是老奴現在,也有些理不清這其中的緣由。”
顧溫涼眸色暗沈下去,直到藥婆婆被青桃送走,都還未回過神來。
依照藥婆婆所言,娘親之事便成了一個偌大的謎團,牽扯甚多。
但方才她卻是一直在重復兩點的,一是江南林府,二是顧奕懷的那個所謂恩人。
是不是那恩人就是外室女
還未想明白裏頭的彎彎繞繞,門外便傳來了清脆的笑聲,顧溫涼一聽,面上也泛出了一股子笑。
卻是秦衣竹來了。
顧溫涼偏頭,親自挑了門簾,秦衣竹一身水粉色的長裙,格外嬌俏,雖不及往日沈穩有度,卻牢牢抓人眼球。
“衣竹姐姐。”
秦衣竹上來便挽了顧溫涼的手臂,朝她眨了眨眼睛。
“不請自來,溫涼莫要生氣才好。”她也不與顧溫涼客氣,自個兒尋了軟凳坐下。
顧溫涼瞧得發笑,聲音柔和許多:“今日顯國公府不忙了姐姐倒有空出來了。”
說起這個秦衣竹就有些焦頭爛額,道:“哪裏就閑得下來府裏老太太沒事也要找些事給我做才好呢。”
顧溫涼一時之間倒也和她聊得投機,心裏頭倒是好受了不少。
待秦衣竹走後,顧溫涼才斂了臉上的笑意,吩咐青桃道:“挑幾個不打眼的小丫鬟進茉莉院,日日盯著一刻也不能放松。”
青桃面色嚴肅地下去了,顧溫涼這才走到床榻邊,對著那幾片帷幕發呆。
她現在心裏頭幾乎能確定下來,茉莉姨娘無論是被人利用還是自己整的,總歸是沖著她與沈徹的大婚而來的。
所為將軍府名聲掃地,也為禹王府失了眾人的心。
她幾乎能想象得出,大婚當日,她失手推了茉莉姨娘一下,後者當即落紅的畫面。
一個個都在算計著她!
外頭的風吹進來,明明帶著點柔意,刮在她身上卻沁得骨子裏生疼。
正當她煩心林宿之事的時候,顧奕懷卻自己找上了門來。
許是方才喝了些子酒,他面上現出些許酡紅,呼吸間也有淡淡的酒味兒,顧溫涼皺了眉。
“爹爹怎麼喝了酒”青天白日的,也沒個陪著飲酒的人,瞧著才叫可憐。
“溫涼,昨日我回去思來想去,你是不是聽了你外祖家的話”
“哼!他們還真敢說!也不嫌一張老臉臊得慌!”
顧溫涼從未見過他這樣的憤怒,一雙虎目裏除了紅血絲,還有兩束惹眼的火苗。
她沈默,良久才垂眸問道:“娘親的死,究竟是怎麼回事”
這是她這段時間來的心結,橫亙在心裏遲遲咽不下去,每每夢中也不得安寧。
“他們一群人只知放屁!”顧奕懷瞧她表情便知自己猜對了,不免破口大罵。
顧溫涼淺淺皺眉,清潤的眸子中透出一絲疑惑來。
何以兩家人如同生死仇敵一般林宿的死到底牽扯到了什麼
顧奕懷沈沈嘆了口氣,表情有些沈痛,卻還是開了口:“我在外征戰多年,和你娘聚少離多,如何不覺得虧欠她良多至於他們口中的外室,哼!”
“那是外番俘虜來的公主,為了掩人耳目,不得不由我帶回來,便成了他們口中的外室!”
“你娘親在我回來後整日疑心重重,原本生你就壞了身子,偏還要聽信外頭的讒言,我顧奕懷就是那樣的人!”
最後那一句說得有些悲憤,顧溫涼聽得鼻頭一酸,而後才啞著聲音道:“那殺手不是爹爹找的”
顧奕懷一聽,猛的一拍桌子,眼睛瞪得比什麼都大,他氣急而笑:“我找殺手來謀害自己的發妻你叫那老太太來當面與我對質,若是我做了半分對不起你娘親的事,便不得好死!”
顧溫涼默默擡頭望進他眼裏,問:“那茉莉姨娘呢”
縱使當年的事是一場誤會,林宿至死也心有不甘,但茉莉姨娘的事呢
顧奕懷眉頭一挑,當即準備脫口而出,最後想到了什麼,生生將話咽了下去。
他撫了撫顧溫涼的頭,感慨道:“你娘親是爹爹明媒正娶過門的女人,也是唯一一個被爹爹放在心上的人。”
“當年的事涉及太多,我本不欲說與你聽,可你娘親都已經那樣子誤會我了,你是我們唯一的骨血,說什麼我也不希望你再繼續誤會著。”
“至於茉莉姨娘,你離她遠著些,再過段時日,就沒有這麼個人了。”
說罷,他負著手擡頭望天,望到眼角酸澀才罷休。
顧溫涼站起了身,瞧他這副模樣,心頭一哽,也為他的話動容。
原來茉莉姨娘身上有問題,顧奕懷全然知道,卻也想著配合著演一出戲。
將軍府人丁雕敝,十幾年來卻屹立不倒,顧奕懷自然有其處事之道。
顧溫涼再想起之前藥婆婆所說,心中已信了□□分,只留了一星半點的疑慮。
“林胥表哥再過一月便要來京趕考,溫涼準備將城郊那處宅子收拾出來給林胥表哥住,爹爹意下如何”
她偏頭露出些笑意,顧奕懷聽了卻眉心一皺,林府的人在他印象裏都是沒腦子的東西,若不是他們,林宿怎會那樣早便去了,那刀子本傷不了自己的。
奈何他又偏生寵女兒得很,只好皺著眉幹應了一聲。
左右那宅子離將軍府遠得很,眼不見心不煩,只要莫叫他瞧見,隨他怎麼折騰去。
顧奕懷這才背著手走了,背影被拉得有些長,顯得格外孤寂淒清。
顧溫涼瞧了不是滋味,她低低地開口:“爹爹,娘親若是知道了,也不會怪你的!”
顧奕懷腳步一頓,自嘲地一笑,眼角有些發紅。
哪能不怪啊,若不是自己,她只怕尚在人間笑顏如花,一如初見那日,陽光迷了他的眼,樹下的人入了他的心。
終究還是一場錯過罷了,還惹得她至死都在傷懷!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4-5 09:53:26
第45章 有真有假
日子過得有些快, 轉眼林胥便要上京趕考。林府對他抱了很大的希望,雖說嘴上都寬慰著說盡力便好,實則哪裏不想他能一舉考上做官呢
單看商戶和官員之間的地位便知曉了, 林府家大業大, 再有錢也不過是粗鄙的商戶之家, 難登大雅之堂, 便是六七品的芝麻官,也能隨意欺壓到頭上來。
這就是差別。
這日一早,京都竟下起了小雨來,青桃從外間收了手裏的傘, 垂立在門口, 上邊的雨滴蜿蜒成了一小灘低窪。
顧溫涼正在屋裏逗狐貍。
子悅被沈徹叫人送了過來, 這小家夥養在沈徹那裏月余, 哪裏還記得她
好在這幾日日日拿了好的餵著, 這才餵熟了一些,如以往一般掛在她的肩上,倒也不怕生了。
子悅聽了門口的動靜,尖長的耳朵一動,從桌案上一躥, 就躥到了顧溫涼的肩上, 期間將案桌上的擺著的葡萄推了一地。
顧溫涼清淺皺眉,穩穩地放下手中的筆,才在它雪白的額間彈了彈道:“盡知曉惹事。”
青桃進來見著這一幕,手腳利索地將那水晶盤子端放起來, 那些葡萄皮薄多汁,已散了一地,是要不得的了。
“這小東西倒是和成精了一般,做錯了事還知曉裝睡。”青桃望著自家小姐肩上盤踞的雪白一團,哭笑不得。
顧溫涼伸手撫了撫子悅的後背,後者舒服地哼唧一聲,將胖了幾倍的狐貍腦袋纏上她的衣領,一雙靈動的眼如水晶般澄澈。
瞧它這般模樣,哪裏還舍得和它計較
顧溫涼清淺的目光停在青桃被淋濕的發髻上,頓時皺了眉,柔柔地抱怨:“叫你雨天莫要忙活,淋濕了一身若是明日得了風寒,人豈不遭罪”
青桃倒是未覺,直到她說了,才靦腆地笑:“奴婢從小身子便好,淋些雨斷不會出什麼問題的。”
說歸這樣說,心底卻是感動,哪家的丫鬟這般命好,主子還會擔憂她們的身子,若是落在了那等刻薄的主人手中,就是死了也是草席裹屍,死後連個哭喪的人也沒有。
“琴心,叫廚房端一碗姜湯上來。”顧溫涼將手底下寫了字的宣紙揉成一團,才對著琴心吩咐道。
青桃一面謝了恩一面與顧溫涼說起一早去辦的事兒。
“小姐,林胥少爺已安排在了院子裏,還叫奴婢謝過小姐的用心。”
顧溫涼微微一笑,外頭的雨落得細密,倒是與江南不同,自有一番獨特的韻味。
“表哥還可曾說了什麼”
青桃飲了端上來熱氣騰騰的姜湯,只覺得從胃裏暖到了心口,聽了顧溫涼的問話,又從懷中拿出了一塊溫玉遞到顧溫涼手裏頭。
“這是林胥少爺叫交給您的。”
顧溫涼接過一瞧,玉是難得的暖玉,觸手溫熱,水頭極好,背面刻著一個小小的林字,瞧起來渾然天成與玉本身融為一體。
她細細翻看半晌,舒展了眉心問:“這玉”
青桃遲疑著回:“林胥少爺只說這玉是林家的象征,旁的便什麼也沒說了。”
顧溫涼手中的玉佩變得有些燙手,還有些灼人。
這種標誌尋常大家族的嫡系子弟或者核心人物都會有那麼一塊,可代表家族。
青桃瞧她的臉色,猶疑著道:“小姐到底是將軍府的人,林府將玉佩交到您手上,是個什麼意思”
顧溫涼輕輕扯了幾下嘴角,默默地放下了手裏的玉佩。
“這樣一瞧,林府裏的陰私也並不少啊。”
“小姐是懷疑大夫人”青桃不確定地問。
這些天跟在顧溫涼身邊,她自然也知曉了許多的事,最叫她疑惑的便是夫人死前的那一段時日,到底發生了什麼那是各說紛紜,哪個都敢起毒誓,這才叫人昏了頭。
“非也,爹爹也並未完全與我說實話。”顧溫涼望著窗外的霏霏雨色,笑得有些牽強。
那俘虜的外番公主,如今怕是早已香消玉殞,無處考證,她自然也不可能問到聖上跟前去。
這變成了一個無可對證的死局。
左右不過是眾說紛紜,誰都認為自己說出了真相,彼此間倒是越來越厭惡越想越瞧不上眼罷了。
昨日顧溫涼叫人從調香館取來了藥婆婆所說的那味蘭芷,今日一早便叫琴心給熏上了。
屋子裏充斥著一股子的成熟青杏與茉莉的淡香味,聞著既有果子的清香又有花朵的幽香,積郁在屋裏,光是聞著就叫人精神一振。
顧溫涼擡眸望了望陰沈的天色,身子十分怠懶,實在是不想在這等天氣裏出門。
但再是不願也還是輕啟櫻唇開了口:“青桃,等會子從後門備一頂馬車,去莊子上。”
青桃原要開口勸阻的話在觸到顧溫涼眼底淡淡的烏青時咽了下去。
她跟在顧溫涼身邊這麼多年,自然知曉她這是準備去幹什麼,若是一日不弄清楚夫人的事,小姐心裏就一日不安。
她家小姐總是將什麼都抗在自己肩上。
“是,奴婢這就去安排。”
顧溫涼瞧著青桃執著傘走出了院門,眼前浮現了林胥那日始終素淡得幾乎冷漠的表情。
往日她這位表哥最是溫潤和氣不過,對金氏和老太太極為孝順,幾乎可以說是百依百順,唯恐伺候不周的。
那日在聽得她們同自己提起林宿時,他獨獨站在一旁不聲不語,冷眼望著她們二人。
興許,那並不是一個巧合,林胥應是知曉了其中的什麼隱情,才會如此。
顧溫涼吐出腹腔裏的一股子熱氣,再淺淺嘆了口氣,她現在唯一能確認的便是林宿的死與顧奕懷無關。
至少這一點,他沒有騙自己。
那麼,金氏和老太太究竟是受人蒙蔽還是故意這樣說,好叫她與顧奕懷暗生嫌隙,所為的又是什麼呢
為了……拖將軍府下趟渾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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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子並不大,勝在清凈無人擾,顧溫涼執傘走入回廊時林胥還在捧著一卷書翻閱,見她來了也不意外,輕輕將書交給身側的侍童。
“表妹。”林胥擡眸,見她執著傘立於曲廊之中,傘面上的水順勢而下,落成一個好看的弧度,她亭亭而立宛若從畫中走出。
林胥心底贊嘆一聲,隨即歇了那份子心思。
顧溫涼收了傘,對林胥這個表哥始終是心有感激的。她淺淺而笑,挽了挽鬢發。
“表哥住得可還習慣”她離著五六步的距離,顯得有些疏離卻不失禮節。
林胥何等聰慧,一下子就領悟到了她來的目的,當即苦笑。
“一切都習慣,多勞表妹費心了。”林胥虛虛行禮,一身青袍襯得人格外溫潤如玉。
顧溫涼朝青桃使了個眼色,索性開門見山道:“溫涼有一事不解,還望表哥解惑。”
林胥如何不知她想問的事,只是憶到林府中眾人的再三叮囑,也不好說什麼。
“表哥聰穎過人,自然猜到我想問什麼,舅母與外祖母所說之話,可信否”
林胥神色微妙,點了點頭隨後又苦笑著搖了頭,雨下得有些大了,有雨珠斜斜飛入曲廊,濺到他的衣袍上。
顧溫涼皺眉不解,這是何意
林胥見她眉心輕蹙,到底還是開了口:“有真有假,表妹,人死不能復生,再去追究前塵往事已沒了意義,過好當下才是姑母想看見的。”
顧溫涼輕啟櫻唇,聲音清軟,與這霏霏雨色融為一體:“是與不是,總要給母親一個交代,也是給我自己一個交代。”
若林宿真是受人算計而死,顧溫涼如何能心安理得地當沒事人一般
既然追究沒有意義,那金氏與老太太卻為何拿此說事,叫自己與爹爹之間生了嫌隙這樣做對林府又有什麼好處
林胥瞧她執拗的模樣,沈默良久,也只得咬牙道:“母親一心想著為姑母報仇,奈何心有余而力不足,一腔的憤恨盡數傾註在了顧將軍身上,卻殊不知顧將軍對林府也是恨之入骨。”
顧溫涼眨了眨眼睛,這與她自己的想法一樣。
“這是為何”其中總有緣由,不可能平白無故叫人相互恨之入骨。
林胥張了張嘴,青秀的面龐上透出一股子頹然之色。
便是他猜到了緣由,也只能任由著事態發展,一聲也說不得。
那樣的人物,便是將軍府碰上也惹不起,何況他一小小林府不過是商戶之家。
“江王的計謀。”一冷冽中帶了深深威嚴的男聲透過層層雨幕傳入顧溫涼的耳裏,她驀然回首,沈徹身著杏色錦袍,骨節分明的手指執著傘,眉眼深沈略帶怒氣。
顧溫涼一楞,旋即眉目彎彎,眼裏閃出灼灼的亮光來。
“過來。”沈徹聲音低沈,隔著二三十步的距離,朝著顧溫涼伸出了修長的左手,劍眉深蹙。
顧溫涼清淺偏頭,而後走到沈徹身邊,才一靠近他,便被他狠狠攬了腰肢,頓時紅了臉。
“沈徹,你做什麼!”顧溫涼甚至都不敢瞧林胥的面色,精致的臉上紅暈朵朵。
這人怎麼總是這樣,神出鬼沒不說,還總大庭廣眾之下這般,叫她以後怎樣面對林胥
到底是還沒成婚……
一想到成婚,顧溫涼便晃神,一眨眼,她就要嫁予沈徹為妻了,可以光明正大站在他的沈徹,榮辱與共。
林胥瞧著另一頭的一對璧人,覺得被風雨迷了眼。迎上那男人毫無溫度的眼眸,心底一沈,不由得緊了緊手中握著的書卷。
能如此姿態將他那個清冷異常的表妹占為己有的,除了那個威名深重的禹王殿下,再無第二人可想。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4-5 09:53:36
第46章 小沒良心的
因為沈徹的出現, 一行人移步到了小閣樓裏,外頭風雨交加,打得樹枝簌簌作響。
沈徹獨獨坐在小桌一面, 手邊有一壺熱茶, 他濃眉淺蹙, 銳利如箭的目光在林胥身上四處遊移, 瞧得後者手心直冒汗。
“王爺,請喝茶。”林胥收了手裏的書卷,笑得雲淡風輕,面上瞧不出任何一絲的慌張。
他親自執了茶壺, 替沈徹斟滿了小小的茶杯, 澄清的茶水上浮著舒卷的葉片, 濃郁的茶香之氣格外惹人。
顧溫涼站在一旁, 嗅了這股子味道, 不由得噙了笑意,道:“表哥遠來帝京,倒還不忘將江南的名茶帶過來。”
林胥一楞,旋即淺笑著點頭回道:“左右帶的東西也不多,除了書便是這些了。”
沈徹聽了他們間的對話, 心底怎麼著也不是滋味, 粗濃的劍眉一挑,再細細瞅了對面瞧起來弱不禁風的林胥,隨手接過了白玉一般的茶杯。
先是一個衛彬,再來一個江南的表哥, 顧溫涼怎的就喜歡這等子酸腐書生手無縛雞之力不說,還心思狡詐,與人說話也要拐彎抹角,真叫人生厭。
沈徹心底如是想,絕不承認自己心底的那股子酸味作祟。
外頭豆大的雨珠打在窗子上,而後劃出一條條濕痕來,沈徹鳳眸微瞇,抿了一口茶水,笑得張狂:“茶水略澀苦,江南名茶不過如是。”
說完,擡眸望向顧溫涼,面上的笑容盡數化為寵溺之意,聲音醇厚又帶著某種較勁之意:“江南的茶哪有京都好”
心裏想的卻是江南的才子哪抵得上自己。
顧溫涼一楞,先是不明其意,只覺他一反常態,在外人面前倒是冷漠得很,直觸到他不滿的眸子,才驀地反應過來。
她神情微妙地望了望身子有些僵硬不知該如何作答的林胥,心頭覺得好笑。
明明人前人後都積威深重的禹王殿下,實則心眼比黃豆還要小。
林胥明顯聽出了這位話語裏的□□味,心底有些發怵。
他斟酌著道:“江南必是比不上京都的,倒是叫王爺笑話了。”
沈徹頷首,沈吟不語。
顧溫涼瞧了眼才喝了一口便被他放下的茶杯,無奈地搖頭,而後拿了個描著寒梅的幹凈杯子,素手如玉,膚若白雪,替沈徹斟滿了一杯。
茶還是原先的茶,單看沈徹接與不接,喝與不喝。
沈徹鳳眸裏閃出幾道亮光,手指輕敲,最後還是不動聲色接了那素凈的茶杯,十分給面子的抿了幾口。
這個小沒良心的,單向著外人,心都長偏了。
自此以後,矜貴的禹王殿下再沒有說過江南的茶澀苦,因為以後王府裏的所有茶葉,皆出自江南。
當然,這是後話。
現下顧溫涼想不明白的問題,自然是林宿的死牽扯到了什麼。
在場的另外兩位,都隱隱像是知曉真相的模樣,顧溫涼不由有些急了。
“先前你說我娘親的死是江王殿下暗中籌劃”顧溫涼輕咬下唇問,不錯眼地瞧著沈徹的俊顏,姣美的面龐上現出些許糾結來。
若說與江王有關,她心底是不大信的。
林宿死時,江王不過才三四歲的年紀,能做出什麼事來
因這事與林府也有幹系,林胥也是嚴肅了起來,他心底雖有所猜測,卻到底是拿不準真相,也不敢妄言。
青桃替顧溫涼搬了一把軟椅過來,她坐下,便見沈徹左手執杯,身上濃重的殺伐之氣現出絲縷來,鳳眸狹長眸光深幽。
“夫人的確是因為替顧奕懷擋刀而死,傳到林府眾人耳裏的流言,卻是太後同言貴妃的手筆。”
沈徹皺眉道,同時有些擔憂地望了顧溫涼一眼,瞧她黛眉輕蹙,不由心疼,心底對江慎就更是厭惡了幾分。
宵小之輩,只會使這些下作手段,還妄想太子之位,難成大器。
顧溫涼卻提出了疑問:“若果真如此,那爹爹為何對林府也沒什麼好印象”
沈徹說到這,也有些吃不準了。若說林府無人在朝為官,使些小手段便能叫他們信以為真,那麼大將軍府呢
顧奕懷在朝中浸淫多年,若是隨意就叫一些小把戲給戲弄了,也不太可能,大將軍府早就落敗了。
沈徹修長的手指輕敲桌面,眸光深幽不見底,心中瞬間有了計較。
若不是叫人蒙蔽得狠了,恐怕就是在扮豬吃老虎,配合著那群人做戲呢。
顧溫涼澄清的目光與沈徹的目光撞到了一處,重生了一回,她再不似前世那般癡傻,心底和明鏡一樣,將事情看得通透。
如此看來,林府有明白人,將軍府亦在自保,如今沈徹查出了這些事,想必沈唯也知曉了。
若真是這樣,她就只需靜待消息了,牽扯到朝堂之中的事,顧溫涼深感無力更有自知之明。
只要林宿的死不若林府眾人所說是顧奕懷一手造成的,她心底就落下了一塊大石。
至於那些特意誤人的流言,過不了許久,就會隨著江王的銷聲匿跡而一同消失。
而等林胥在京都任職,大可以將林府搬至京都,兩府的人再將當年的誤會一一說清,也沒有什麼過不去的坎。
她想得有些簡單,沈徹明顯瞧透了她的想法,嘴角的弧度大了幾分,襯得他氣質矜貴若夜裏朗朗清月,林胥的溫潤在他的身側就完全沒了可比性。
顧溫涼偏頭,美目裏流動著亮光,輕輕笑出了聲來,澄澈的眼睛彎成一個小小的月牙形。
既然事情已經說開,顧溫涼也不好多留,在沈徹越見不滿的眼神下同林胥打了個招呼,便執了傘走出了小樓閣裏。
沈徹自然是在她左右的。
因著是並排而行,顧溫涼的傘骨很容易蹭到他杏色的錦袍上,幾次下來就濕了一小團。
顧溫涼有些不好意思地停下腳步,落後了他三五步的距離。
沈徹的面色迅速黑了下去,他回頭不滿道:“離那樣遠做什麼”
好容易見一次,推了許多事情,這抱也抱過了,親也親了,還離著那樣遠做什麼
顧溫涼微楞,而後解釋道:“離著太近打濕了你衣裳啊。”
她的聲音嬌軟,帶著一股子糯糯的意味,沈浸在這霏霏的雨色中,沈徹垂眸瞧瞧自己的胸口處,又是好氣又是好笑。
一件衣裳罷了,哪值得這樣在意
他聲音微啞,面上又似乎帶了一抹極淺淡的笑意,瞧不太真切,顧溫涼卻分明聽到了他的聲音響在耳邊。
“過來。”
她身子仿佛有了自己的意識,還未反應過來人卻已到了他的身側。
沈徹瞧她婷婷裊裊站在身側,一股子幽香縈繞在鼻間,雨絲飄到她的發上,純黑又嬌美。
沈徹低低喟嘆了一聲,而後用素白的披風將她裹在了自己的懷中。
“真是個小傻子。”
顧溫涼一楞,旋即莞爾。她似乎越來越適應了身側有他的存在,再不會那樣失措與……迷惘。
他們緊緊地靠在了一處,身後伺候的人見怪不怪,紛紛當做沒看見一般,互相望了一眼就低下了頭去。
懷中的嬌軀慢慢熱了起來,沈徹咬牙,一股子熱力從下腹湧到全身,小心翼翼地遮蓋著不叫她瞧出自己的囧狀。
這時候放開她是明智的選擇,沈徹卻覺得手卻如同一對鐵鉗,完全不由自己控制了。
顧溫涼咬牙,眸中含水,念著他對自己的事如此上心,到底沒將他推了開來,一路走一路紅著臉,最後羞得連眼都紅了,惹人得很。
只有林胥在小小的閣樓之上,眼睜睜望著兩人的身影交融成了小小的一團,目光亮得驚人。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4-5 09:53:54
第47章 太後
自打林宿這事說開了, 顧溫涼心底才算落下了一塊大石,不再夜夜輾轉難眠,眼下的烏青才漸漸消了下去。
這日顧溫涼斜斜臥軟榻上, 外頭起了風, 子悅被養得越發好了, 毛色十分純正摸起來如同絲綢, 長長的一條白綢掛在顧溫涼的肩頭,倒是給她又添了一份純然。
她手裏拿著一捧書卷,以肘撐頭,許是屋裏溫度適宜, 她漸漸來了些困意, 再醒來時外頭已泛了黑, 掛著一些燈籠, 屋裏也點了燭火。
顧溫涼幽幽轉醒, 不由揉了揉眼睛,而後瞧見青桃眼帶笑意走進來,問:“小姐難得睡得這樣安穩,可要用膳”
顧溫涼無甚食欲,只輕輕擡眸道:“不必了, 叫廚房送碗清粥來便可。”
青桃福了福身, 停下了步子,忍不住笑著道:“小姐您可不知道,林府老太太給的那幾間鋪子人氣好著呢。”
顧溫涼聞言來了興趣,她面色仍帶著未消散的酡紅, 如同喝了些許小酒,倒是惹人憐愛得很。
“哦?你如何知曉”顧溫涼問道。
“今日奴婢去藥婆婆那為小姐拿藥調理身子,不經意間瞧到了小姐前日裏提過的那幾間鋪子,恰巧都在同一條街道上,排隊的人可多著呢!”
顧溫涼美目放出光亮來,她緩緩坐起身來,青絲如瀑垂在肩背後,襯得她人若桃花,嬌柔不止。
原以為林府遠在江南,京都的鋪子定是冷冷清清少有人問津的,如今瞧來倒不盡然。
“改日去走一遭罷。”顧溫涼低低道。
原就準備去鋪子裏交代一番,畢竟換了個主子,怕出什麼岔子來,只不過這幾日一直被瑣事纏身,一時之間倒是把這事給忘了,得虧青桃今日提起。
堪堪喝了半碗的米粥,顧溫涼覺得胃裏泛暖,整個人都好受不少。
“這粥裏可放了什麼”她擦了擦嘴角問青桃。
青桃面色一驚,以為粥裏叫人放了什麼骯臟東西,肅著臉去問了做粥的廚子。
不過片刻,又回了來稟道:“小姐,那廚子說這白粥裏放了五味藥材,可滋補五臟,調理身子正好。”
她頓了頓,面上竟現出一絲揶揄來:“那廚子老實巴交,嚇得不行,直說是禹王殿下吩咐的,務必在小姐的食膳中加些調理身子的藥材。”
顧溫涼面色一紅,貝齒輕咬,這些日子與他接觸多了,漸漸的也從心裏生出一絲歡喜與雀躍來。
這個男人,身處權貴之巔,手握重兵,京都的人皆傳他冷漠異常,鐵血無情,實則心底也有這樣柔和的一面兒。
當然她也知曉,沈徹的這點子柔情,盡數給了她。
前世裏,她單只瞧見了他冷厲陰鷙的一面兒,對他避之不及,寧肯跟了一個花花心腸的衛彬,也不肯嫁給他。
哪裏想到會叫他那麼傷心明明這樣的男子合該是沒心的。
想著想著,顧溫涼露出一個純良的笑容來,外頭有些壓抑的黑夜都被這抹笑意擊散了不少。
外邊夜深露重,屋裏的夜明珠散發出柔和的光暈來,照得屋裏敞亮。
子悅才吃了東西又犯了困,趴在它的小窩裏身子蜷縮成了一個小白球,瞧得眾人發笑。
琴心突然掀了簾子進來,一張清秀的面上滿是擔憂,顧溫涼瞧出了什麼,以為是茉莉姨娘那又出了什麼亂子,聲音也跟著冷了下來。
“發生了何事”
琴心福了福身,一臉慎重:“小姐,宮裏邊的宮女才來傳了信兒,皇後娘娘叫您明日進宮覲見皇太後。”
顧溫涼一楞,瞳孔一縮,這話在她腦子裏盤旋數遍,才出了唇齒。
“皇……皇太後”她無意識地呢喃,忍不住再確認了一遍。
前世她不關心這些,自然是不知道皇太後何時回宮的,知道時皇太後涉及宮裏巫蠱之事,已被幽禁慈寧宮裏了。
而如今,怎麼……
皇後怎麼會傳她入宮覲見皇太後
世人皆知皇太後撫養江王,情分不一般的深重,倒是對皇後所出的兩嫡子沒什麼好態度。
自己不過是將軍府一個貴女,若說起資格,身上擔著一個未來禹王府正妃的名頭,想來就是因為這個,皇後才叫自己進宮的
夜色深重,顧溫涼在榻上卻有些睡不著,腦子裏什麼想法都有,最後抗不過困意,才昏昏沈沈睡去。
次日一早,不需青桃進來叫,顧溫涼自己就起了來。待得青桃與琴心挑了簾子帶著侍女進來,顧溫涼已將手中的書卷扣在了軟榻上,臉色有些蒼白。
用了早膳後,顧溫涼穿了一身繡銀線的正裝,嬌嫩的桃粉色襯得她人比花嬌,腰間一條束帶更顯她面目純良眸中帶霧。
青桃將她發絲綰上去,配著一套紅寶石頭面,再將眉線微微一描,顧溫涼瞧著銅鏡中的人兒瞬間就起了變化,原本嬌柔有余,現在變得端莊大氣,盡顯大家風範。
才將將整好衣裳,宮裏已來了人,顧溫涼上了那頂小轎,顛簸許久才停了下來。
還未撩了簾子,已有宮裏頭的小丫鬟擺上了小矮凳,顧溫涼被青桃扶著出了馬車,第一眼望見籠罩在晨曦中的皇宮,如同一位身披金甲的遠古守衛。
顧溫涼站在皇宮的偏門,東方第一縷陽光泛出金黃色照在宮殿的屋檐上,她的目光仿佛透過那重重的宮門,望見後宮裏一個個紅粉佳人的命運軌跡。
還沒等顧溫涼有所感嘆,皇後派來的一位老嬤嬤便尋了來,面色瞧起來極為嚴肅,顧溫涼走在她的身後,卻聽得這位老嬤嬤回頭對她說起了話。
“顧家姑娘,此次還有一位貴女同您一同進宮了,且頗得皇太後的喜歡。”
略蒼老的聲音傳來,成功叫顧溫涼偏頭回了神。
“不知是哪家的”
那老嬤嬤面色不變,唇飛快地蠕動著道:“江王殿下未來的正妃,舒家小姐。”
顧溫涼了然,輕輕頷首。
既然自己作為沈徹的準正妃尚要面見皇太後,就更不提深得太後愛重的江王了。
自然是愛屋及烏的。
想來這次,自己也討不了什麼好。皇太後在諸多後妃跟前立威,自然想殺雞儆猴。尋常的後妃沒甚可說,皇後又鬥不過,正好拿自己這個不受待見的準王妃開刀。
想明白其中關鍵,顧溫涼便想苦笑一聲。皇後特意叫這嬤嬤給她提醒也沒甚作用,她還能頂撞皇太後不成
那老嬤嬤瞧透了她的表情,不由得扯出一絲牽強的笑出來安慰道:“姑娘莫要擔心,皇後娘娘在慈寧宮裏,只要您會說話,自然不會當眾失了臉面。”
顧溫涼愕然,旋即反應過來,朝那嬤嬤誠懇道:“多謝嬤嬤了,溫涼受教。”
那老嬤嬤不動聲色觀她面色,半晌才收回了視線。
瞧來皇後娘娘說得沒錯,這顧家姑娘性子軟和,正好配上七皇子呢!
顧溫涼一路舉止從容,大方有余,卻不知前頭的老嬤嬤是隨著皇後一共入宮的,照顧完皇後還照顧了幾位皇子,在宮人裏極有威信。
此番她親自出來迎接,何嘗不是想瞧瞧顧溫涼的模樣與性格是否同外界所說一般那樣不靠譜
慈寧宮恢宏,皇太後回來之前更是被打掃了無數遍,殿上的琉璃瓦一片片泛著金色的光澤,給這座宮殿增添了一份尊貴之意。
顧溫涼屏息凝神,饒是以兩世的定力,心裏也有些慌亂了。
那老嬤嬤步履不亂,面上變戲法一樣掛著笑,一朵朵褶皺盛開。
顧溫涼跟在她身後半步處,微垂眼瞼,余光瞧到了顏色一致的宮裝裙擺,手心裏都出了細汗。
不過是百來步的距離,竟叫她生出一種走不到盡頭的感覺。實在是太安靜了,偌大的宮殿,那樣多的人站在兩旁,她卻聽不著一個人的聲音,哪怕是一聲輕輕的虛咳。
直到前頭的嬤嬤停下來,朝著前頭行了個大禮道:“太後、皇後娘娘,老奴將顧家姑娘帶過來了。”
顧溫涼這才擡眸,第一眼便瞧見了高高在上首坐著的太後以及笑得自然的皇後,跪著行了個大禮:“臣女參見太後娘娘、皇後娘娘。”
太後慈眉善目,笑起來更是叫人覺得和藹可親,可顧溫涼還是從裏頭瞧出了一絲不以為意來。
倒是皇後掩唇笑了起來,偏頭對太後道:“先前母後可不是才問起,這便是那顧家的姑娘了。”
說罷,不等太後說話,便沖著顧溫涼道:“好孩子,快些起來,太後見了你怕是心裏歡喜得不行。”
顧溫涼一默,明顯瞧到了太後一瞬間有些僵硬的臉,還是淺笑著起了身回:“勞太後記掛,溫涼該早些來請安的。”
這明顯是上頭兩尊大佛的博弈,顧溫涼心底警惕,往身旁兩側站著的人瞥了瞥,卻與一雙怯怯的眸子對上。
不由一楞。
那人生得嬌小玲瓏,也是一身的正裝,一張小臉有些僵硬,卻依舊笑著,不由得叫人生出保護欲來,最叫人側目的卻是那雙眸子。
那眸子裏仿佛註入了一小顆的蔚藍明珠,澄澈見底,隨時可以流淌出淚珠來。
顧溫涼心底很快有了判斷,這怕就是工部侍郎之女舒渙吧
被崇晉帝賜給江王做正妃的那個女子
怎麼瞧這……倒是顯得有些怯生生模樣
心中再多疑惑,顧溫涼的視線卻從她身上移了開來,與左側為首的一人目光對上。
再熟悉不過的深幽眸子裏帶著淺淡的笑意,負手而立身姿挺括,明明周身散發著森森的寒意,眼底卻滿是寵溺。
沈徹,他居然也在殿內!
不知為何,顧溫涼心底的緊張之感悄悄消散,她眨了眨眼睛,根根睫毛分明,嘴角溫軟的笑意有了真實的溫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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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頭寶珠
時間:
2019-4-5 09:54:06
第48章 占便宜
顧溫涼心底驀地就靜了下來, 上頭皇太後的聲音帶著某種威嚴傳到她的耳裏,惹得她手臂上起了一層的小疙瘩。
“顧家的姑娘?擡頭叫哀家仔細瞧瞧。”
顧溫涼上前幾步,微微擡首, 目光澄澈又純良, 如同林間不諳世事的小鹿。
太後瞧得有瞬間的訝異, 據她所知這顧溫涼當是個心高氣傲的主, 便是連皇室也不放在眼底的不知天高地厚的那等女子。
雖說她不喜沈徹,但同為皇室中人,對她的所作所為自然心存不滿。
太後不動聲色地瞧了半晌,面上才露出一縷微不可見的笑意, 對著兩側在場的人道:“哀家早便想見見這顧家姑娘了。”
顧溫涼心中一凜, 太後說得意味深長, 殿中的人又都是人精, 瞧顧溫涼的眼神瞬間變了個意味, 更有不少人幸災樂禍。
但同在上首的皇後面色就慢慢冷了下來,她鳳目微挑,環視一圈,一時之間倒沒人敢開口符合太後。
畢竟這後宮裏,真正掌大權的是皇後, 太後雖地位尊崇, 但到底不比皇後雷霆手段,不僅有兩個出色的嫡子,還頗受崇晉帝的寵愛。
多年前,太後不就是被逼得離了京去了山上念佛嗎?
沈默許久, 太後的面龐漸漸僵硬下來,還是言貴妃沖她使了個眼色,而後輕言輕語道:“太後說得在理呢,顧將軍教女有方,這姑娘自是不錯的。”
這話才落,殿裏的一著百合宮裝女子就捂著嘴輕輕嗤笑了一聲,待眾人瞧過去,那女子才收斂了笑意,以帕掩唇道:“貴妃見諒,臣妾適才想起殿裏那學舌的鸚鵡,忍不住便笑了。”
眾人皆不解,顧溫涼卻認出了這是那日裏同皇後一處的舒妃,那日瞧著清淡素雅,今日穿著嬌艷一些的顏色,如同變了一個人般,便是連言辭,也犀利了不少。
那言貴妃聽得這話,臉上的笑意幾乎掛不住,才要說話,舒妃就虛虛行了一禮道:“那畜生學又學不像,偏生整日裏呱噪得很,叫得人心慌。”
顧溫涼垂眸,舒妃這話裏擺明了說言貴妃就是那只學舌的鸚鵡,還拐著彎兒擺了太後一道,倒的確是個敢說的性子。
殿中一時無人說話,皇後臉上笑意險些晃了太後的眼,她道:“母後,溫涼這姑娘我中意得緊,您可別嚇著人家了。”
太後扯了扯嘴角,目光沈沈望著底下頭恍若未覺的舒妃,覺得自己顏面盡失。
莫說給老七這正妃一個下馬威了,現在她還未開口說些什麼,這闔宮裏一個個都瞧到了她的窘態,當真是虎落平陽被犬欺。
如今連個小小的舒妃,如今都敢明裏暗裏拐著彎兒給自己掛落吃了。
這樣一想,太後心底更不是個滋味,她離宮多年,將手中勢力分了一半給言貴妃,大家都是一條繩上的螞蚱,都盼著江王的好。
誰知如今她一回來,言貴妃竟無用到這般境地,對上皇後無勝算便也不說了,舒妃都敢在太歲頭上動土了,她還杵著一聲不吭。
言貴妃姣美的臉上漲得青紫,也是無奈,這舒妃雖不得皇上的心,卻與皇後走得極靜,在嬪妃中的地位也是水漲船高。
顧溫涼瞧著殿裏諸人的神色,輕輕偏頭,卻見沈徹一臉的冰霜,眉頭皺得死緊,嘴唇抿得死死的,黑瞳中的怒火毫不掩飾。
這便是動怒了。
顧溫涼聲音清脆,朝著面色不虞的太後道:“太後素來和善,能得太後的惦記是溫涼的福氣。”
皇後淡笑著瞥了她一眼,撥弄著青蔥般的手指懶懶道:“行啦,你們都且下去吧,母後舟車勞頓,自當好好歇息。”
那些個妃子不免有些意興闌珊,原以為會有一場好戲,結果卻這樣草草收場,不過也還是一個個掛著笑退下了。
偌大的慈寧宮中便只剩下那麼幾個人,便是舒妃,也行了個禮施施然退下了。
顧溫涼起身走到了一側,恰巧站在了那舒渙的身側,右手邊就是眉目稍斂的沈徹,她垂眸不敢發出聲音,余光瞥到他繡雲紋的軟靴和淺藍色的衣邊。
太後在上頭冷哼一聲:“皇後真是好大的威風!”
今日諸妃原就是來覲見她,結果還未說上幾句話便被皇後遣散了,倒像這慈寧宮是她的一般。
皇後漫不經心地挑了挑眉,笑得有些燦爛道:“自是比不上母後的威風。”
“宮中不比山中清凈,本宮擔憂母後鳳體,這才越俎代庖了一回。”
才說完這話,就懶懶地福了個身敷衍不已:“不擾母後清凈了,兒媳告退。”
顧溫涼早聽了外頭的風言風語,知曉皇後與太後之間不合已久,可還是未曾想到兩人見面居然是這樣的情形,一時之間不免愕然。
皇後走了,她自然也不能多留,是人都能瞧出太後對自己的不歡喜,她更不會自取其辱,將臉送上去叫人家打。
顧溫涼才要福身行禮,便被一只有力的手扯住了。
她睫毛微顫,一擡眸,便聽得男人的聲音醇厚入耳,一字字都踩在了她的心尖兒上頭。
“皇祖母,皇孫告退。”
說是這樣說,卻一不行禮而不躬身,拉著顧溫涼就朝殿門走去。
這樣烏煙瘴氣的宮殿,來一次糟心一次,若不是擔憂她笨言笨語的不會說話叫人欺了去,他才不願休了假巴巴地趕過來。
顧溫涼被他拽到無人的宮道上,他步子急,她慢慢的有些跟不上,一邊走一邊問:“這是去哪兒啊?沈徹你停下呀!”
沈徹這才停下了步子,顧溫涼一個猝不及防撞上了他堅實的後背,疼得眼裏直泛淚花。
沈徹鳳眸帶火,劍眉斜斜入鬢,不似往日那般冰冷凜肅,倒像是一團熊熊燃燒的烈火。
顧溫涼沒見過他這般模樣,被他盯得紅了臉,弱了聲音問:“宮裏這樣多的人,你莫再胡來!”
沈徹低低啞啞地應了一聲,視線緊緊落在她紅潤的櫻唇上,從心底躥上一朵火苗。
顧溫涼才說完便被他挑了下顎,他溫軟的唇急切地印下,帶著某種強硬和占有的意味,在她唇齒間輾轉。
顧溫涼腦子裏炸開了一朵朵的煙花,又氣又羞,眼淚水立馬就在眼眶裏打轉。
宮裏這樣多的人,隨意一個人瞧到了,她的名聲便全毀了,皇後本就不喜歡她,如今再知曉這檔子事……
顧溫涼自己都未發現,她如今潛意識裏開始在意沈徹在意的人的想法。
沈徹到底還是淺嘗輒止,停下動作撫了撫她嫣紅的唇,聲音帶著絲絲暗啞,惑人得很。
“余下的,待到成親之日。”
沒頭沒尾的一句話,卻叫顧溫涼眼波微轉,驀地紅了一張臉。
“你,你簡直……”
顧溫涼咬了銀牙,半天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沈徹見她真的氣了,走過來穩穩牽了她的手輕哄:“下次再不了,雖我去母後宮裏?”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4-5 09:54:18
第49章 質問
待到了皇後的長春宮, 顧溫涼的臉一路紅著未消,沈徹渾不顧忌什麼,執著她的手未松開過。
外殿的宮女看了一眼便都低下頭去, 被□□得極好。
眼瞧著進了內殿, 顧溫涼真的著了惱, 她頓下步子, 平素裏再是清冷不過的眸子泛著粼粼的水霧。大家貴女的禮儀教養刻在了骨子裏頭,顧溫涼兩輩子沒這樣大膽過。
她與沈徹雖已被賜了婚,可到底還未正式成婚,換句話來說, 便是成了婚, 在皇後的殿裏也不該如此放肆。
沈徹倒沒什麼, 可叫皇後怎麼瞧自己更遑論自己本就沒留下個好印象。
沈徹隨著她停了步子, 身姿修長挺括, 眉目深深一眼瞧穿她心底的想法。
“可是怕母後怪罪”沈徹察覺到手中的小手沁出了些濡濕,又見她面帶薄怒,輕問道。
他的聲音太過輕緩柔和,顧溫涼瞧他眼底毫不掩飾的占有與擔憂,輕輕點頭。
沈徹早知她膽小, 當下又是好氣又是想笑, 伸出修長的手將她鬢邊一縷碎發別到耳後,聲音如清冷的月光流淌到人的心底。
他說:“溫涼,你信我。”
信他。
顧溫涼自是信的,是以在沈徹再次拉她時, 身子竟似沒有意識一般,自顧自的跟著他走了。
沈徹大步走在前頭,幽深莫測的鳳眸裏滿是饜足。所有人都勸他放棄一個壓根不將他放在心上的女人,可真正沈溺進去的人,哪裏是勸能勸回頭的
那些道她清冷的人哪裏知曉,他的心頭寶如今也能站在他身側,有了破釜沈舟的力量。
而皇後與舒妃眼睜睜瞧著兩人相攜而入,面面相覷。
顧溫涼已經不敢再瞧她們的臉色,垂眸低低道:“臣女恭請皇後娘娘金安,請舒妃娘娘安。”
皇後手保持著輕放茶盞的動作,面色變了又變,才欲發作呵斥幾句,便見沈徹虛虛扶起了顧溫涼道:“都是自家人,不用行這樣大的禮。”
顧溫涼偏頭疑惑不解,沈徹自出了太後的慈寧宮後,就一直不太正常,如今這樣的感覺尤為明顯。
像是與皇後生出了間隙一般。
沈徹一向冷漠內斂,沈默居多,一旦動怒,便是雷霆萬鈞之勢,可今日與其說是對皇後的一種不滿,倒更像是一種維護。
顧溫涼能想到地東西,皇後何嘗想不到她尊貴的鳳眸幾乎要噴出火來,重重地放下茶盞,她怒聲:“老七這是什麼意思”
沈徹這才放開顧溫涼的手,沈沈低笑:“母後言重了。”
“與顧溫涼的婚事,是兒臣親自去向父皇求娶而來的,既認定了一人,便當白首不離,還請母後勿要再提納側妃與妾室的事。”
他話中雖帶著笑意,殿內的人卻都能感受到話裏那股子認真,顧溫涼低垂著眸,眼前慢慢被霧氣覆蓋。
明明是她自己做錯了事,叫沈徹傷了心,皇後不過護子心切,他卻還要以最強硬的姿態來護著自己。
她不蠢,自然知曉沈徹這樣做心底不好受得很。
皇後似是被這一段話給傷到了,她氣得撫了撫胸口,而後指著沈徹說不出話來。
舒妃急忙在她身側低低地勸著,旋即對著沈徹不滿道:“老七,怎可這樣同你母後說話”
“為你相看側妃與侍妾,不也是為了你”
舒妃幾乎日日在皇後宮裏,從小隨著皇後叫他老七,現下皺著眉反問。
沈徹鳳眸暗了暗,他抿唇,道:“母後的心意,兒臣自是知曉的。”
“兒臣當輔佐皇兄登東宮之位,做個閑散王爺便可。”
皇後終於回過神來,瞧著自己風光霽月的小兒子,到底是頹然與無奈居多。
沈徹執拗的性子,沒有誰比她更清楚。認準的人和事便是一條路走到黑也不改分毫。
早晚要嘗盡苦頭!
“不後悔”就在舒妃都以為皇後會大發雷霆的時候,後者卻這樣問沈徹。
沒有絲毫的遲疑,沈徹偏頭望了一眼垂眸不語的顧溫涼,篤定應下。
他沒有沈唯那樣好的耐性,一遍遍的想借口推辭,也再不想大婚當前出什麼狀況。
有她一個,就夠了。
皇後怒極反笑,她冷冷道:“顧家的姑娘,你擡起頭來!”
顧溫涼心尖一顫,將眼中的水霧斂了,緩緩與皇後的眸光對視。
一個淩厲,一個澄澈。
皇後瞧著驀地皺了眉頭的小兒子,心頭的火氣簡直要噴薄欲發。
這顧溫涼有什麼好的,除了一副好的皮囊,瞧著倒是乖順純良得緊,內地裏卻是一層黑!
自己這個兒子,到底是個什麼眼光
皇後總算可以體會到當初太後對自己那種莫名的針對與厭惡了,當真可以說是風水輪流轉。
顧溫涼姿態恭和,眉目如畫,皇後瞧在眼裏,心底如同亙了一塊大石,若是再不說什麼,恐怕要活活氣死。
“本宮不喜你,莫不是你還覺得冤了”
“沈徹他親自求到他父皇頭上求賜婚,事先都未與本宮透露一句。”
“這便也罷了,你非但不領他這份心意,還以死明誌,叫他淪為整個皇族的笑柄!”
皇後的聲音並不大,卻如同一把尖銳異常的刀子,將顧溫涼的心活生生劃成了兩瓣。
她站成了一座嬌小的石雕,目光有些呆滯,不復以往靈動。
哪怕她曾心底想過無數遍,也沒有皇後將話活活挑明了叫人心痛。
“你撞了墻,又是他四處找名廚和藥膳食方送到將軍府去,再難受也還惦念著你的身子。”
“那日禦花園中本宮不過小說你幾句,第二日他便來找本宮理論。”
“你擡眼望著他,告訴本宮,你覺著自己配得上嗎”
配嗎這樣子深情不諱的沈徹,她何德何能想著獨占
顧溫涼依言望向沈徹,他鳳眸微斂,觸及她眼神卻並未有絲毫的後悔與厭惡,有的只是滿滿的寵溺與笑意。
她突然就找到了言語,良久對上了皇後余怒未消的眼眸,道:“回娘娘,臣女曾經愚昧,做過許多錯事,也寒了許多人的心。”
“可哪怕是今日在殿前當著您的面,臣女也還是不敢保證禹王殿下能夠幸福。”
她清淺蹙眉道:“可臣女知曉,殿下在一日,臣女便陪一日,不離不棄白首相隨。”
這是她現如今能想到的最美的詞話。
從皇後的長春宮出來,她便坐上了回府的馬車,沈徹自然也在的。
他冷硬的面上笑意沒停過,到了後來,倒是叫顧溫涼瞧得有些心慌。
“你一直笑做什麼”她手裏頭握著一卷書,輕輕將靠在肩頭的腦袋移開來問。
沈徹心情好得很,鳳眸斜斜,其中的瀲灩光華足以惑人心智,他低低地哼了一聲,又將頭枕了上去。
顧溫涼煩不勝煩,只好將書卷扣在一旁,認真道:“我馬上快到府裏了,你要不要下去呀”
不然叫人瞧見多不好
沈徹卻絲毫沒有動搖的意思,他笑得肆意,挑了她白嫩的下巴輕輕落下一個吻,成功叫顧溫涼閉了嘴。
“聽說平陽亭風景甚好,可想同本王一遊”
終於聽他開口說話,顧溫涼羞澀之余還是道:“不了,這幾日身子困乏得很,我想回府小憩一會子。”
其實哪裏是身體困乏明明是不敢與他同處一處。
想起在殿裏自己說的話,顧溫涼都恨不得捂臉。若不是沈徹一直沒有笑話她,只怕她自己早就落荒而逃了。
平陽亭的風景再好,也比不上自己的臉面重要!
沈徹似笑非笑,將車簾掀起一看,面上的笑意如同醇酒,胸膛震動幾下,將顧溫涼半抱在了懷裏。
“怕是不能叫你如願了,已快到了平陽亭。”
顧溫涼溫潤的杏眸睜大,跟著他望了簾外的景象,掙紮著道:“你怎麼問也不問我的我何時說要來了!”
才經歷了那樣的事,她是無論如何都沒有面皮和他賞楓觀景的。
沈徹將頭埋在她雪白的脖頸處,望著她白玉盈盈的耳珠口幹舌燥。
“問什麼溫涼那樣心悅本王,自是求之不得的。”
顧溫涼羞憤欲死,緊咬銀牙。
論厚臉皮,她再重生十次也比不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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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頭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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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4-5 09:54:30
第50章 平陽亭
平陽亭是京都出了名的游玩聖地, 顧溫涼先是去了酒樓換了身尋常的衣服,而后才跟著沈徹到了平陽亭的后山上。
所謂的平陽亭,不單只是一個亭子, 而是許多怪石巨石平鋪而成的一片區域, 最上頭有一處亭子, 名曰平陽亭, 尋常人等上不得。
可就算只是下頭的怪石,臨水而立,也吸引了許多的平民貴族。
從亭子上頭望下去,俯瞰眾生, 一半是怪石嶙峋, 一半是水浪滾滾, 風沾染了濕意, 打在人身上帶著湖水慣有的淡猩味。
顧溫涼如瀑的青絲散下, 黑發水眸,手里頭還拿著一卷書,迎面而來的風仿佛還帶著水粒,將她吹得手指節發白。
沈徹斜斜臥在長凳上,錦袍上繡著張牙舞爪的蟒紋, 尊貴得叫人不敢多瞧一眼。
平陽亭子上頭只有他們二人, 可是下方,卻是成三成對的人,從上頭望下去,只能瞧見許多的黑點。
他修長的手一搭沒一搭地輕敲扶手處, 眉心輕蹙,顧溫涼端端坐在他的對面,手里頭拿著一卷書,風一陣而過,他就能瞧見她純良的側顏。
瞧著瞧著,心里不免躁動。
沈徹鳳眸幽深,想將她香香軟軟的身子攬過來,同賞風月,這才是他的初衷。
若知曉她來這就顧著看書連個眼神也不給他,還不如就在馬車里坐一兩個時辰呢!
實則顧溫涼手里的那書停在一頁上許久了,卻愣是一個字也沒瞧進去,沈徹的目光太過灼人,她哪里能鎮定自若?
可若不是這樣,倒是又叫人白白瞧了笑話去。
沈徹他……不老實極了。
沈徹第三次深深皺眉,他身后的王福臉上肌肉一抽,深吸一口氣躬身道:“殿下,亭子里風大,顧小姐怕是冷了”
顧溫涼抬眸,和善一笑:“不礙的,我……”
話還未說完,臉上的笑容就維持不下去了。
沈徹起身,穩穩坐在了她的身旁,也不聽她嘴里說了什麼,將顧溫涼半摟半抱在腿上,再用純白的狐裘披風包裹住身子,只留她一個腦袋貼在他胸口位置。
整個動作一氣呵成絲毫不拖泥帶水,他微微喟嘆一聲,滿足地道:“這樣就不冷了。”
王福第一次瞧見自家清心寡欲的殿下這等情態,一面機械般地放下了層層帷幔,一面又止不住地想笑。
未來王妃也是個有趣的人儿。
顧溫涼無奈,臉頰蹭到他堅實的胸膛,一時之間又是涼又是酥,她抬眸道:“已五月了。”
已五月了,天早就不冷了。
沈徹揉了揉她烏黑的發絲,顧溫涼身上的那股淡香總叫他欲罷不能,聽了她的話,從喉間流出沉沉笑意:“唔,五月了,該將聘禮送至將軍府了。”
顧溫涼身子一僵,烏黑的瞳孔流露出羞意。
“我是說五月的天不冷了!”
她聲音再不復平素的清淺,帶著一股子嬌嗔的怒意,話音才落,自己便先驚住了。
她何曾這樣對人說過話自小養成的性子,最是清冷不過,今日獨獨對沈徹露出嬌憨的模樣,她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
沈徹身子一頓,而后不動聲色將她摟得更緊,幽黑的瞳孔中閃過濃烈的欣喜和寵溺之意。
他將下頜輕枕在她的頭頂,沉沉的笑聲蜿蜒到了心底。
“早便想將你娶進王府了。”
顧溫涼乖巧地任他摟著,根根睫毛分明,含水的杏眸露出不一般的神色。
“沈徹。”
她柔柔地喚,沈徹啞啞應了一聲。
“你就未曾怨過我嗎”
才傳出賜婚聖旨那會儿,顧溫涼誓死不從,甚至以性命相逼顧奕懷,他是如何想的?
顧溫涼一只玉手怯生生地扯了他的衣袖,瞧不到他的神色,只能察覺到沈徹陡然僵硬的身子,心底不由有些忐忑不安。
這話藏在她心里許久了,從上輩子到現在,她都一直想問。
沈徹從來都是天之驕子,龍鳳之姿,他是如何受得住這等子羞辱還想著待她一如往昔的
沈徹吸進鼻腔的涼氣流躥到四肢百骸,沉默了半晌,才開了口道:“自是怨過的。”
顧溫涼眼底划過一絲緊張之色。
“所以才更想將你娶了,好生收拾一番。”沈徹緩緩湊近她,猝不及防叼了她小巧如玉的耳珠,溫熱酥麻的感覺排山倒海而來,顧溫涼酥了半邊的身子。
“沈……沈徹!”她小小的一團掙扎得厲害,聲音帶著濃重的羞意和哭腔,修長的脖頸猛的前傾,受不住這樣的挑逗。
沈徹瞧她羞粉的桃花面,被她不經意間展現出來的媚態勾得頭皮發麻,一股熱力上涌,他死死地將顧溫涼扣在懷中,力道大得驚人。
顧溫涼輕輕咬了銀牙,面色漲紅,她目光游移許久,才開了口:“沈徹,你……”
身子底下那處抵著自己的位置難以言喻,顧溫涼羞憤,又不好直說。
沈徹一頓,迅速反應過來,自覺頗為丟人現眼,他將頭蹭在她的面頰上,胡亂地低喃:“就該早些成婚的,溫涼,本王快忍不了了。”
顧溫涼從他懷里抬頭,只能瞧到他流暢的下頜,勾勒著力量的弧度,她心底驀地一軟,鬼使神差般撫上了他的側臉。
“快了呀。”
一句話讓沈徹咬牙不止,叫她莫要撩撥,還敢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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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夜色漸濃。
大將軍府里燈火通明,青桃提著燈走在前邊,顧溫涼面上寒冰,時不時輕咳几聲。
她才回府一個時辰,便有小丫鬟慌慌張張前來稟報,說是茉莉姨娘見紅了。
府里自然又是一陣兵荒馬亂,顧溫涼原以為是茉莉姨娘又在作妖,仗著肚子里那塊子虛烏有的肉生事。
卻不料大夫來看過說孩子可能保不住,顧溫涼這才不得不去茉莉院走一遭。
而此時的茉莉院早已亂成了一團,顧溫涼才走進去,便聽得茉莉姨娘凄厲的慘嚎聲,顧奕懷站得如松,表情一如既往的淡漠。
顧溫涼屈身行了一禮,不由得想起沈徹那日所說的話,瞧這樣子,顧奕懷十有八九也是知道了什麼,這才表現得絲毫不亂。
不然再怎樣說,這也是他的孩子,再鐵石心腸也不會如此無動于衷?
屋里的慘嚎之聲還在繼續,時不時還有濃烈的血腥之氣彌漫出來,顧溫涼皺了皺眉,有些受不住了。
明明知曉她肚子里沒什麼孩子,還不得不頂著風跑一趟。
屋里的兩個大夫面帶愁苦道:“將軍,小姐,這……這姨娘不是落紅,只是……只是摔了一跤。”
其中一個年老的大夫難以啟齒,道:“姨娘似乎不是有喜,而是用了什麼瞧起來似害喜的法子。”
里頭的低吟痛呼聲戛然而止,隨后一股子血腥味扑面而來,熏得顧溫涼作嘔。
“將軍,將軍,妾身不知情啊。”
此時的茉莉姨娘早沒了當初光鮮亮麗的模樣,她只穿了一件素白的中衣,衣上還染了血穢,披頭散發形容可怖,再不復人前溫雅。
顧奕懷冷眼望著,虎目里透出深深的寒光,手背上的青筋暴起,顧溫涼瞧著,卻總覺得他在極力掩飾什麼,也像是在顧忌著什麼。
“爹爹,茉莉姨娘如何處置?”顧溫涼輕輕開口,聲音卻沒有絲毫溫度。
顧奕懷重重哼了一聲,半晌才擠出一句話:“將茉莉院封起來,從今往后,我將軍府就當多養了一個廢人。”
說罷,甩袖而去。
茉莉姨娘似是不敢置信,如同被人捏住了咽喉,久久說不出一句話來,面上又是哭又是笑,狀若癲狂。
“他竟這樣絕情!竟……”她低低地喃喃,雙眼無光,顧溫涼瞧著,只覺得她可憐至極。
若是安分守己一點,雖活得不那麼肆意,卻也斷不會落得這般田地去。
顧溫涼眉目如刀,緩緩蹲下身子與她直視,聲音輕緩得很:“事到如今,你怨誰呢”
“若不是你心比天高,想著算計于我,怎麼會惹了爹爹厭惡若不是你禁不住誘惑,與江王為伍,何以落得今日的這般田地?”
一口氣說多了,顧溫涼掩唇輕輕咳了起來,望進茉莉姨娘驚懼的眸子里,她不欲多說,只輕抬玉手吩咐道:“將茉莉院封起來,無將軍命令,任何人不得進來。”
說罷,她轉身准備回屋,茉莉姨娘此時卻突然聲嘶力竭道:“你們早就知曉,一個個卻眼看著我跳入火坑!”
顧溫涼腳下一頓,火坑是你自己選的,如今反倒怪別人不攔,哪有這樣的道理?
不過也得虧了她不經意“落了紅”,不然自己與沈徹大婚之際,她也真怕出什麼亂子。
茉莉姨娘的詛咒之聲傳出了老遠,青桃一面提著燈,一面皺眉道:“小姐該給她些厲害瞧瞧的。”
“哪有一個無寵無子的小妾敢咒嫡出小姐的?”
顧溫涼唇側的小梨渦隱于黑暗,她擺了擺手道:“無妨,此時不過是配合著爹爹演一出戲罷了。”
她如此,顧奕懷何嘗不是如此?
不然就憑使用禁藥這一條,就足以將她攆出府去發賣為奴。
不過是暗中與江王對峙,別叫他將大將軍府里的人當傻子,卻不能做得太過分。
“該盯著的繼續盯,一個就足以了。”
顧溫涼挽了挽鬢邊的長發,眼里流動著朗朗星輝,聲音也帶著一股子仙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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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頭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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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4-5 11:23:22
第51章
這日清晨, 顧溫涼懷中縮著一團雪白的子悅,時不時伸出小爪子撓幾下抓幾下,不安分得緊。
青桃端了一盆子溫水進來放置在銅架上, 見顧溫涼面色有些發白, 道:“小姐可是昨兒個夜裏著了涼?”
顧溫涼揉了揉眉心處, 搖了搖頭輕聲道:“這幾日氣溫降得快, 明明五月的天了,還是冷得很。”
青桃點頭附和,突然想起了什麼事有些遲疑地問:“那秦府送來的帖子?”
顧溫涼將目光投到桌上的燙金帖子上,笑容清淺:“衣竹姐姐遣人送來的, 自然是要去的。”
青桃像是早就料到她會這樣說, 抿了抿唇道:“那奴婢這就仿佛外頭備好馬車。”
顧溫涼輕輕嗯了一聲, 素白的玉手將那帖子拿在手裏, 眉心輕蹙。
顯國公府世代顯赫, 在京都貴圈中素來有名,平素裏的賞花宴評詩會的也不少,只是秦衣竹知曉她的性子,鮮少給她發這類的帖子,怕她去了也是不自在。
如今, 怕是自有她的用意。
用了午膳, 顧溫涼便上了馬車,大將軍府和顯國公府離得並不遠,不過片刻的功夫就到了。
顧溫涼被扶著下來的時候,顯國公府門口已停了數輛馬車, 府門口有專門的小廝笑得殷勤上來引路。
“顧小姐,請隨著這邊來,我家小姐念了許久了。”
顧溫涼輕輕頷首,面上也帶了幾縷笑意。
今日的風有些大,天上陰雲集聚,瞧不出一絲太陽的光亮,卻也不是要落雨的樣子。
顯國公府倒是選了一個這樣好的日子。
婢女領著顧溫涼到亭子裏的時候,四面的貴女都投來了不一樣的目光,竊竊私語之聲也靜了一瞬。
這時,穿著淺粉色珍珠上衣的鐘淺離從一株牡丹前走到了顧溫涼的身側,明眸皓齒眼裏閃著光亮,周身洋溢著一股子青春爛漫的活力。
顧溫涼瞧著,心頭有些不是滋味。重生回來,她甚至覺得自己身上的暮氣沈沈,絲毫瞧不出這個年紀的青春活力,現下瞧著鐘淺離這般模樣,心底竟有些擔憂。
這樣明媚的笑容,自己瞧了都要生出一絲的歡喜來,沈徹會不動心嗎
“顧家姐姐。”鐘淺離精致的面容上滿是親熱之色,她嫻熟地挽了顧溫涼的手,聲音清脆如銀鈴。
顧溫涼身子陡然有些僵,面色不太自然,她有些招架不來外人這樣突如其來的親近。
正在這時,秦衣竹從南邊一個小亭子裏走了出來,還未走進,聲音和著微動的風聲就傳到了眾人耳裏。
“溫涼,何時來的”
顧溫涼輕輕松了一口氣,不動聲色地將手臂抽了出來,面上的笑意真實許多。
“方才才到。”
秦衣竹走到了近前,眼前一亮,顧溫涼天生麗質,便是隨意一套衣物都能叫人盯著瞧上許久。
鐘淺離站在一旁有些尷尬,甜笑淡淡沈了下去,她可沒忘了家中長輩一再念叨的事。
她姐姐鐘淺淺心悅宸王沈唯許久,日夜只盼著賜婚聖旨落到自己的頭上,只是與忠勇侯府打著同樣主意的世家貴族也不少。
而顯國公府的嫡長女秦衣竹,便是一個強有力的對手!
鐘淺離與禹王正妃的名頭失之交臂,雖然心裏多少失落得很,但也想得開。
忠勇侯府斷斷不可能出兩個王妃甚至太子妃,盛極必衰這個道理古往今來不變。
與其這樣,不若叫姐姐如了願,左右自己也不可能是禹王妃了。一個側妃,她雖覺得有點委屈,但一想起心上的那個清冷男子,便也覺得可以忍受了。
是以忠勇侯府眾人的心裏,多少對秦衣竹有些敵意。
秦衣竹性子通透,只瞧一眼便看穿了鐘淺離心裏的想法,她笑容冷了些許,偏頭對著顧溫涼道:“早就等著你了,隨我來,賞花自然是要賞最好的。”
顧溫涼輕輕頷首,與秦衣竹並排去了南面,同時也聽到了四面八方的私語聲。
“瞧忠勇侯二小姐那臉色,變得可真快。”這幸災樂禍的聲音有些尖刻,顧溫涼眉頭一挑。
“好好的嫡小姐,若不是心悅禹王殿下,當誰家的嫡妻主母都是使得的,可惜……”
“可不是,倒是大將軍府的這位,平時也少見她出來,竟這樣好運登了頂。”
秦衣竹顯然也聽到了,她眼風淡淡一掃,旋即對著顧溫涼輕聲道:“知曉你不喜這樣的場面,還叫你來,真是糊塗了。”
顧溫涼眼波流轉,道:“姐姐做事自有道理的。”
秦衣竹抿唇輕笑,倒是一時之間沒有接話。
顧溫涼能來,雖不在意料之外,但心裏到底湧過一陣暖流。她本來就不喜歡這種場合,卻還是準時來了,到底是將自己當了朋友的。
“本就是一場普通的賞花宴,請的人也不算多,偏生我祖母同我念叨著可叫你過來,你快要出嫁,王府又不比將軍府,以後諸多事宜都要你去處理。”
顧溫涼步子輕緩一頓,而後輕輕點頭,美目裏流動著柔和的星輝。
“多謝老夫人的關懷,倒叫衣竹姐姐費心了。”
“你我之間,哪裏還需說這些?”
說話間,她們已到了一處花圃前,秦衣竹笑得明艷:“上次禦花園中提心吊膽的,也沒好好賞一回花,我這府上的花雖不比宮裏嬌貴,卻也勉強可入眼,咱們將就著瞧吧。”
說罷,秦衣竹朝身後的丫鬟吩咐道:“沏一壺上好的雲霧來。”
顧溫涼瞧著花圃裏開得灼然的牡丹花,不由得問道:“忠勇侯府的二姑娘怎麼也來了?”
說起這個,秦衣竹一撫額角道:“兩府關系本就不太好,賞花宴發了帖子不過就是走個過場,誰料人真的就來了。”
顧溫涼啞然。
秦衣竹接著道:“忠勇侯府裏的那些個破事都傳遍了,如今府裏大夫人忙得焦頭爛額,偏兩個嫡姑娘全不知體諒,只聽著府裏老太太的想入主王府呢。”
顧溫涼擡眸,手裏的帕子緊了緊。
秦衣竹輕輕嘆了一口氣:“你方才也瞧見了鐘淺離那模樣,擺明了就是想進禹王府做個側妃,先把你好生哄著,也不是什麼心善的東西。”
“更叫人氣得慌的還是那嫡長女鐘淺淺,一見著我就恨不得撲上來咬一口才好,一點腦子也沒有。”
才說完,就見顧溫涼神色微妙似笑非笑,不由得道:“做甚這樣望著我?”
俏美的丫鬟將熱茶奉上,顧溫涼坐在石亭子裏,茶香裊裊飄散,幾縷冷風吹過,她輕輕抿了一口才道:“好茶,衣竹姐姐歡喜喝雲霧了?”
秦衣竹先是一楞,而後滿不在乎地擺手道:“原是不喜的,月前在沈唯那喝了幾杯,味道竟還不錯,便也留意了。”
顧溫涼一聽,倒是有些好奇了問:“衣竹姐姐覺得宸王如何?”
秦衣竹先是眨了眨眼睛,而後道:“你還不了解他?說的話都跟淬了毒似的,偏還有人要上趕著嫁到宸王府去。”
顧溫涼垂下眼睛,一根根睫毛格外分明,她搖了搖頭,湊近了道:“我是問姐姐,可是喜歡沈唯?”
秦衣竹一雙妙目睜得十分大,聲音都高了一個度:“你怎會這樣問?我躲著都來不及,祖母見天兒的在我耳邊嘮叨他的顯貴,更叫我避之不及。”
不知怎的,顧溫涼竟對沈唯生出些許同情來。
午後的時辰過得飛快,顧溫涼回去時卻遇上了一樁奇事兒。
忠勇侯府的馬車將她們的馬車攔了下來!
眼看天色漸晚,小道上除了她們兩家的馬車別無它物,空蕩蕩的顯得有些幽森。
有婢子提了燈籠走過來,沖著顧溫涼行禮:“顧小姐得罪了,我家小姐有請。”
顧溫涼眸中帶了火光,眉目如刀,冰冷出聲:“忠勇侯府的小姐倒是威風,可是想與我將軍府親衛比一下身手”
那丫鬟身子一抖,囁嚅著不敢答話。
顧溫涼冷冷哼一聲,泥人也有了三分氣。忠勇侯府的小姐敢在小巷裏攔她,當真是瞧她脾氣好不同人計較嗎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4-5 11:23:44
第52章
許是因為陰天的原因, 天黑得有些快,顧溫涼站在小巷裏,兩頭分別是大將軍府和忠勇侯府的馬車, 微風瑟瑟, 她皺了眉頭, 有些不耐煩。
“顧姐姐。”前頭的馬車上緩緩落下一只腳, 鐘淺離被人扶著下了馬車,隔著數米,她的聲音隨著黑暗傳了過來。
顧溫涼深深皺眉,一張嬌美的桃花面布滿了冰霜, 態度顯而易見。
鐘淺離先是就著丫鬟的手走到她跟前, 借著丫鬟手裏提著的燈籠, 顧溫涼瞧到她面色凝重, 再沒有白日裏的嬉笑之色, 心裏大概有了些底。
“鐘二姑娘,天色已晚,我趕著回府,可否將道讓開”顧溫涼低眸撫著自己染著花汁的水晶指甲,在夜裏泛著溫柔的光澤, 嘴裏吐出的話卻不怎麼客氣。
如今就敢帶人堵了她的路, 若是真叫她進了王府,豈不再無安寧之日
鐘淺離低低咬唇,眼裏閃著執拗的光,她面色變幻一陣, 在瞧到顧溫涼越來越冰寒的眸子時,才下了決心,對著顧溫涼行了個禮。
顧溫涼退後幾步,面色徹底沈了下來,嘴唇抿得死緊。
這是大津朝妾對當家主母行的禮!
鐘淺離的聲音透過沈沈夜色傳到顧溫涼的耳裏,“顧姐姐,淺離心悅禹王殿下已久,如今正妃已定,淺離別無他求,只要能長伴殿下身側,便無所憾了。”
顧溫涼身子有些發冷,就連出口的聲音,也帶了一絲的顫意。
“你這是做什麼殿下的事,豈是我能做主的”她深深吸了幾口寒氣,驀地轉過身去:“你莫再說這樣的話了,回去吧。”
鐘淺離尖利的指甲深入肉裏,印出一個淺色的月牙形,借著沈沈的夜色,她嚴重的猙獰之色幾乎要溢出來。
丫鬟扶她起來,鐘淺離如星的眼中泛了紅,深感恥辱。
她是何等的身份自小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沒受過什麼委屈,只獨獨在沈徹身上碰了壁撞了墻,正妃做不了也就罷了,如今宮裏娘娘透露就是連側妃,只怕也是懸的了。
這叫她怎麼甘心!
眼看著姐姐大有幾率得嘗所願,她心底焦急之余也開始慌了陣腳。
這才想起旁的法子來,王妃有權擡妾,再加上她的身世相貌擺在這,一個側妃之位實在是盡夠了。
但去求顧溫涼這麼一個冷冰冰整日裏自視清高的人,她又低不下頭,憑什麼呢
大家門第相當,自己的才貌品行哪一樣差了去沈徹怎麼就甘願要一個使他丟了人又說不出幾句話的顧溫涼,也不願要了送上門的自己
現如今反倒自己要求了顧溫涼去,她忍著心中的羞辱,沒成想倒是得了這樣一個結果,叫她怎麼面對
怎麼想也不甘心!
眼瞧著顧溫涼越走越遠,鐘淺離手中的帕子絞得死緊,她下唇幾乎咬出血絲來。
“王府不比府裏的後宅,禹王殿下日後庶妃嬌妾納進來失了先機,顧姐姐真的不考慮下多個幫手嗎”
顧溫涼腳下的步子一頓,心裏翻江倒海的難受,眼前仿佛已經浮現了那時的畫面。
“顧姐姐,你與殿下少年情深,殿下對你尚有幾分情意,可日後呢殿下的那些子情意能延續到幾時”
“到了那時,姐姐有我幫著,到底比自己一個人孤軍奮戰的好,不知顧姐姐怎樣想”
顧溫涼目光比十二月裏的冰棱子還要刺骨,她沈默半晌,才道:“若你是我,今日會同意嗎”
養虎為患這樣的事在她們當真可謂是屢見不鮮,莫說是幫忙了,沒有落井下石便算了好的了。
這鐘淺離,倒是真將她當傻子一樣糊弄了。
這樣的小插曲一過,她們很快就回了大將軍府,顧溫涼走在府裏的曲廊裏,心情壞了個徹底。
天空黑得如墨,如同一張猙獰的大嘴,要吞噬世間一切,今夜沒有星子,全仗著兩個丫鬟在前邊提著燈。
顧溫涼目光裏翻湧著瞧不明的情緒,青桃提著燈跟在身後低低地問:“小姐,這鐘家的姑娘為何不自己去宮裏央了娘娘而是找上了您”
夜裏風大,顧溫涼一張小臉被吹得有些紅,她卻覺得胸膛處憋得慌,一口氣堵著怎麼也不舒心。
“我也不知曉,按理說鐘家姑娘就是入宮也是使得的。”她悠悠輕嘆,伸手撥弄著鬢邊的青絲。
這個夜裏睡得是極不安穩的,顧溫涼只要一閉眼,眼前出現的就是鐘淺離朝自己行的那個禮。
沈徹他那樣好,鐘淺離這樣的貴女會心悅實在是件尋常的事。,哪怕是收起渾身的傲氣和貴女的尊嚴委身做小,也要進王府去。
長伴他身側!
越想越不是滋味,顧溫涼合衣而起,桌上的紅燭搖曳不定,蠟淚染滿了柱身,她推開了窗子。
門外的人許是聽著了動靜,急忙進門道:“小姐,可是做了噩夢”
察覺到琴心語氣裏的擔憂,顧溫涼輕輕搖頭,隨後撫了額心處道:“因為一些事有些煩心,無礙的,你下去吧。”
琴心遲疑著道:“小姐,奴婢陪您說會子話吧。村裏老人都說奴婢嘰嘰喳喳的,聲音聽著就想入睡呢!”
顧溫涼莞爾,青蔥般的手指指了指軟凳,聲音如同月色般輕柔舒緩。
“坐下說話吧,你在外邊守了許久也累了。”
琴心也不推據,喜滋滋謝了恩,一臉的滿足笑意倒是叫顧溫涼面上也泛出一個淺淡的笑意。
“小姐是因為婚期將近緊張嗎”琴心性子不比青桃沈穩,一坐下來就巴巴地問。
顧溫涼聞言,搖了搖頭,嫁給沈徹哪裏會叫她緊張呢只是一想想入了王府之後的事,心底就如同哽了一根刺,拔不出也咽不下,叫人好生惱怒。
“那小姐可是因為忠勇侯府二姑娘的事煩心了”
顧溫涼遲疑著點了點頭道:“其實她不需這樣求我的。”
便是求了,自己也是斷不會如她所願,將禹王側妃之位白白讓了她的。
那樣抱著她孩子氣撒嬌的沈徹,她那裏舍得推到別人那裏瞧著他去寵幸一個又一個花兒一樣嬌嫩的女子,她自認做不到。
可這事,並不是她不願意就能如她所願的,皇室講究子嗣興隆,顧溫涼想得十分現實,等自己生下嫡長子後沈徹歡喜上了旁人,就守著自己的兒子過。
禹王府裏的沈徹才喝了一壺清酒,就接連著打了幾個噴嚏,頓時劍眉一皺,只道酒太烈,全然不知自己已被心心念念的人兒想成了一個負心漢。
次日一早,許是因為睡得晚,顧溫涼起得也有些晚,青桃聽琴心說了夜裏的事,也輕手輕腳的怕擾了顧溫涼的好夢。
所以顧溫涼起來時,天已大亮了,陽光正好打在樹梢枝頭,碗口大的花開得肆意,窗外鳥鳴聲陣陣,顧溫涼手裏端著一杯茶水,精神瞧起來還算不錯。
子悅趁著機會跳上了她的肩頭,樂得盤成一團不肯下來,顧溫涼摸了摸它柔順的毛發,也就隨著它去了。
青桃也是哭笑不得笑罵道:“這小家夥瞧著通人性得很,就知一天到晚賣乖。”
正在這時,院裏頭來了一個小廝,許是因為跑得急了,好幾次也沒能將話說清。
顧溫涼掀了簾子親自問道:“爹爹叫你來說何事”
她對這個長相清秀的小廝有所印象,是顧奕懷手底下一老兵的獨子,因為處事機靈,顧奕懷就放了他在身邊跑腿。
那小廝見是她,終於緩了過來,笑得格外燦爛,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道:“小姐,將軍叫您往正廳走一遭。”
顧溫涼放下了手裏頭的茶盞,皺眉問:“爹爹可有說是何事”
雖說如今國泰民安,前線無戰事,顧奕懷卻也閑不下來,日日上朝練武的,一刻也不肯放松。再不然就是去老朋友府裏坐坐,喝喝小酒,算起來,顧溫涼也有幾日沒見著人了。
那小廝撓了撓後腦,道:“將軍沒說旁的,只是面色瞧起來不是很好。”
顧溫涼垂下眼瞼,聲音依舊輕柔:“我知曉了,你下去吧。”
等那小廝退了下去,顧溫涼才偏頭問青桃:“茉莉姨娘近日裏可還老實”
青桃與琴心對視一眼恭敬回道:“一切正常,只是說話有些瘋癲了。”
顧溫涼輕輕頷首,一行人去了正廳。
才一進門,便聽到顧奕懷重重的嘆氣聲,腳步不由得一頓。顧奕懷少有嘆氣,倒是跳腳罵人的時候更多。
見她來了,顧奕懷站起了身,面色屬實算不上是好看。
顧溫涼對著他福了福身問道:“爹爹可是遇到什麼煩心事了”
顧奕懷搓了搓手,朝身邊的小廝使了個眼色,那小廝低著頭將手裏的一份單子交到顧溫涼手上。
顧溫涼匆匆一瞥,長長的一串名單瞧得人眼花,與此同時,顧奕懷的冷哼之聲也傳了來。
“這是禹王府送來的聘禮,這禹王是想掏空我將軍府啊!”
顧溫涼聽出了他話裏拐著彎的打趣,直直漲紅了臉。
“原本我將軍府準備了七十擡嫁妝,如今倒是顯得有些小氣了,溫涼等會子隨爹爹再去添十擡”
顧奕懷難得見她這般情態,又是笑心底又是苦澀,這唯一的女兒一嫁出去,日後的生活他該怎麼過偌大的將軍府就真的只剩他一個孤家寡人了。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4-5 11:24:02
第53章 醉酒
五月十日, 京都前所未有的熱鬧,今日為放榜日。
全國各地的書生經過鄉試、會試、殿試之後,剩下的人皆是有所名聲, 現在就光等著殿試成績一出來, 瞧瞧前三甲到底為何人所奪。
清風正好, 顧溫涼坐在京都最繁盛的酒樓盛名樓的包廂之中, 屋裏隔音甚好,倒是聽不見外頭有多喧鬧,只能望見下頭烏壓壓的攢動的人頭。
“溫涼今日怎的對這殿試成績上心了”秦衣竹隨手拿了一卷古書,瞧了幾眼就放下了。
“怕不是為了那江南的表哥”另一側, 寬大的軟椅上斜斜臥著的人鳳眸微瞇, 一副慵懶的模樣, 赫然便是沈唯了。
顧溫涼抿了抿唇, 望向了沈唯, 格外認真地問:“殿下為何這般厭惡我”
沈唯被問得一楞,他對誰都是如此,素來毒舌慣了,且——她還有臉問
才欲開口說話,便聽秦衣竹輕言輕語地道:“溫涼不要在意他, 就是那麼個性子, 瞧誰都不爽,就瞧他自己最是舒心。”
沈唯喉間的話一哽,深深望了秦衣竹一眼,目光暗了下來。
他堂堂王爺之尊, 不與兩個女子計較。
秦衣竹斜斜瞥了他一眼,才繼續說道:“不過此次,你那表哥怕是無緣狀元之位了,榜眼與探花還有些可能。”
顧溫涼眉眼如畫,聲音又軟又糯問:“為何這樣說”
便是上一世,沈唯對林胥也是頗為賞識的,這才叫他一路高升短短幾年便已成了朝中的新貴。
“先不說京都的舒顏之,便是同出江南的張子佑,都夠你那表哥喝上一壺。”
一道略顯沙啞低沈的聲音從身後響起,顧溫涼回眸,眼底泛出淡淡的笑意。
“醒了可是我們吵著你了”她走到沈徹跟前,見了他眼下的烏青道。
沈徹伸了伸懶腰,烏發玉冠,劍眉斜入鬢角,一雙淩厲的鳳目裏柔和之意盡顯。
連著幾日熬夜處理事物,想著今日裏好好休息一番,便聽沈唯有意無意地說起今日會出殿試結果,原本不甚在意,奈何沈唯深知他的死穴。
一句顧溫涼會去,便叫他怎麼也待不住。
到了盛名樓,到底有些挨不住困意小憩了一會,就連夢裏都是她嬌軟的聲音。
“並未。”他唇角微動,鳳眸裏湧動著絲絲縷縷的笑意。
“舒顏之也參加殿試了嗎”顧溫涼疑惑地問。
秦衣竹也站身來遲疑著道:“舒顏之不是身患怪病無法參加殿試嗎”
沈唯眼皮也沒擡一下,冷冷哼了一聲:“掩人耳目的拙劣把戲,也虧得你們相信。”
秦衣竹與顧溫涼對視一眼,前者毫不掩飾地朝沈唯翻了一個白眼,才道:“這等事何須掩人耳目”
顧溫涼也是不解,不過也沒有指望沈唯,而是巴巴地望著沈徹。
沈徹瞧她這般模樣,從胸膛裏發出沈沈的低笑,這樣一覺醒來就能見著她的感覺好得很。
“舒家一向謹慎,此次王揚命喪他鄉,算是少了一個勁敵,保不準王家會生出不平的心思來,自然是使些障眼法好些。”
顧溫涼咬了咬下唇,不確定地問:“舒顏之十分出眾嗎我怎的沒聽人提過他”
秦衣竹也在一旁點了點頭:“我只知曉一個張子佑和林胥,還道這次倒叫江南拔了頭籌呢。”
當著兩人的面兒,沈徹也不遮掩,直直牽了顧溫涼的玉手笑得繾綣:“且瞧著吧。”
秦衣竹眼眸睜得極大,視線在兩人間不斷流轉,到了喉間的話在唇齒間轉了幾圈又吞了回去,笑得有些尷尬。
顧溫涼見到他們的目光,又是羞又是氣,奈何沈徹就是不肯松手,反而越湊越近,顧溫涼身子一僵,乖乖地不動了,隨他去。
沈唯鳳目一擡,索性不看,其實心底也有些訝異。難不成女子有了親事後真的會有所變化
想到這,他就不自覺地往秦衣竹那瞥了一眼,不知這人被訂婚之後是否會改改性子
就在這時,下頭的人群突然躁動了起來,無數人湧動著朝放榜的地方走去,顧溫涼櫻唇輕啟:“宮裏有人出來了。”
沈徹擡眸一瞥,神情慵懶至極。
“是父皇身邊的管事內監。”
不過片刻功夫,他們的包廂外頭就有人高聲稟報,正是顧溫涼早前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人。
“如何”顧溫涼難得有些緊張,林胥待她不錯,林府眾人更是沒話說,她私心裏希望他能夠中舉,任個官職後將林府遷到京都。
她也好替母親盡份心,照拂一二。
那小廝也不敢耽擱,急急地道:“稟小姐,殿試結果出來了!狀元郎是舒家的大公子,榜眼是江南林家的大公子,探花是表少爺!”
顧溫涼一楞,旋即面上泛出了笑意,聲音裏都帶了濃重的喜意:“表少爺出來了嗎”
那小廝搖了搖頭。
顧溫涼撫了撫額心的位置道:“我都糊塗了,聖上每回都會將前三甲留下來細問。”
待那小廝樂滋滋地領了賞出去,秦衣竹上前道了聲喜,顧溫涼才笑著道:“今日將你們都叫了出來,等會子一起去玉安樓用午膳吧。”
秦衣竹自然是點頭應下的,她美目泛出異彩,道:“便將那新晉的探花郎叫上一同去吧,我聽說你那表兄長得可是玉樹臨風,儒雅異常呢。”
顧溫涼一楞,一雙清淺的美目淡淡掃向沈唯,而後輕聲道:“自是可以的,我已遣人去請了。”
“你們可要一同前去”
沈徹鳳眸幽深,他笑得有些猙獰,強硬地握了顧溫涼的手道:“我自是要去的。”
光是一想她為了另一個男人這般歡欣,他心裏簡直就像是打翻了醋缸,酸到不行,哪怕知曉那林胥是顧溫涼的表哥。
這年頭表哥怎麼這樣多先是一個不知所謂的衛彬,再來一個滿腹詩華的林胥,一個接一個,真叫人心底不爽。
沈唯起身的動作也是頓了頓,他將嘴裏那句不去緩緩咽下,鳳目微斂,嗤笑道:“那樣的人便是你瞧上了,還真要下嫁不成”
秦衣竹卻懶得理會他,這人毒舌得很,慣是不會好好說話的。
“下嫁如何人家年少有為生得又好,即使真嫁過去也與溫涼親上加親,豈不更好”
秦衣竹心底翻了個白眼,氣勢絲毫不弱。
“你!”
沈唯狹長的鳳眸裏湧動著灼熱的火光,他被氣得胸口發疼,深深吸入一口涼氣,閉了閉眼。
“那便一起去吧。”沈唯近乎咬牙切齒地說。
等到了玉安樓,才發現林胥早就到了。
顧溫涼先是將林胥介紹給秦衣竹與沈唯瞧了,才輕笑著道了聲喜。
林胥清潤的瞳孔也是閃過一絲喜意,直言今日請客的錢算他的。
一行人進了天字號包廂,裏頭布置奢華,地面上鑲著細碎的金銀閃閃發光,帷幔輕飄,門簾上的扣環叮當作響。
“我還從未進過這天字號包廂呢。”秦衣竹美目環視一圈,滿意地點了點頭,“細看裏頭的布置都是用了一番心思的。”
顧溫涼也是輕輕頷首:“我來了這麼些次,也只這回,才進了這天字包廂。”
說話間,眾人都落了座,沈徹聽了她孩子氣的驚嘆不由沈沈發笑,揉了揉她的發絲,言語間盡是寵溺:“咱們自家的,日後全是你的。”
顧溫涼一時之間不知他說的是什麼,待反應過來後才道:“玉安樓是禹王府的家業”
沈徹給她撥了一顆葡萄,漫不經心地嗯了一聲。
“禹王府正經主子只咱們兩個,玉安樓日後還要交到溫涼手裏頭,如今多熟悉一些才好。”沈徹用帕子擦了手,鳳眸裏滿滿當當都是顧溫涼的身影。
顧溫涼噎了一下。
秦衣竹玉手托腮,明媚的杏瞳裏滿是艷羨,沈唯瞧了頗覺有些礙眼,她這是什麼眼神
有什麼好羨慕的玉安樓雖生意紅火,但自己的盛名樓也不差啊,秦衣竹這女人眼睛怎麼長的
另一頭的林胥眸子漸漸暗了下來,心底的歡欣之意減少了不少,到底知曉自己的心思見不得光,也只好將手裏的酒一飲而盡。
男人的心思只有男人能懂,情敵尤勝。
沈徹見了這一幕,唇邊的笑意深了一瞬。
這個林胥識趣就好,倒不像是衛彬之流,只會行些宵小之術。
大津朝民風算是開放,女子在外也可喝些酒,今日林胥中舉,顧溫涼也喝了一些果子酒,嬌美的臉上立馬就染上了層層紅暈,聲音都帶著果子酒的甜膩味兒。
“林胥表哥高中榜眼,祖母與舅母們知曉了,定會十分開懷。”
林胥溫潤地笑著道:“我已派人遠下江南告知祖母了,五六日之後,他們便可得知消息了。”
“表哥可打算將林府遷到京都來”
林胥沈吟片刻才道:“如今一切都還未定下,說這些為時尚早。”
顧溫涼目光有些迷離,她輕輕頷首,歪歪地趴在桌案上,腦子裏昏漲得很。
秦衣竹也開始說了胡話,指著沈唯陰沈的黑臉道:“林胥公子生得芝蘭玉樹,倒是和溫涼有些相像。”
沈唯深深吸了一口氣,目光陰鷙,將她的手指拍下,一字一句地道:“秦衣竹,你看清楚人說話!”
秦衣竹被拍得手疼,自言自語地呢喃:“只是這語氣怎麼那麼像那個毒舌自大王爺呢”
沈唯簡直氣瘋,騰地一下站起身來,險些甩袖就走。
但一看秦衣竹那小醉鬼的模樣,又恨得牙癢癢,冷聲喝道:“還不去備醒酒湯”
顧溫涼喝得迷迷糊糊,胃裏又泛疼,只覺得落入了一個叫人安心的懷抱,渾身又熱得慌,忍不住哼哼唧唧出聲。
沈徹聽了她無意識的嬌哼,目光瞬間就像是點了火,他的雙臂箍得死緊,恨不得將她融入骨血當中。
觸及到沈徹冰寒的目光,林胥心中苦澀,卻還是一撩衣袍起身告辭,案桌前的酒才飲了一半。
顧溫涼不肯喝醒酒湯,醉得如同一個孩子,乖巧地臥在沈徹的懷裏,時不時軟軟喚他幾聲。
沈徹身子繃得死緊,身子被她一聲聲阿徹叫喚得火熱,一口將杯中美酒飲盡,又是難耐又是歡喜,矛盾的交織在一起。
相比於沈唯時不時發出的暴怒聲,沈徹與顧溫涼倒顯得安靜許多。
最後沒了法子,沈徹聲音啞得不像話,下顎繃得十分緊,輕緩地哄了顧溫涼將醒酒湯喝下去一小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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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頭寶珠
時間:
2019-4-5 11:47:46
第54章 失火
喝了酒的後果就是到了晚間回府的時候頭還隱隱的疼著, 再加上風一吹,顧溫涼牙關都在打顫,匆匆洗漱一番就睡下了。
第二日天才將蒙蒙亮, 顧溫涼便被一陣濃煙熏醒, 與此同時撲面而來的一股股熱浪將她嗆得眼淚直流, 她勉強撐起疲軟的身子朝外喊青桃一聲。
無人應答。
顧溫涼眼睛半瞇, 怎麼也使不上勁來。她撫了撫額心的位置,總算清明了一些,可手腳軟得不聽使喚,只能坐在床榻上喚人, 聲音都是軟綿綿的沒一絲力道。
眼前燃起重重火光, 熱浪滾滾火勢漸大, 顧溫涼心中一涼, 知道這是中了招。
是誰
鐘淺離江王還是太後抑或是旁的什麼人暗中想要她性命
顧溫涼咬牙, 腳下的步子卻一步也踏不出,如此同時,她也聽到了外頭熟悉的怒吼聲。
是顧奕懷。
濃煙帶著黑霧,嗆得人眼睛都睜不開,顧溫涼緊緊揪著身上的被子, 又是怕又是氣, 吸了幾口濃濃的煙霧,咳得上氣不接下氣,一時之間,心中滿是遺憾。
好不容易重來一世, 她還未來得及告訴祖母和金氏娘親的事,也還未來得及替爹爹找一個純善的繼夫人,還有沈徹……
前世他都那樣難過了,重來一次,莫不是為了再傷他一次的若是這樣,她情願沒有回來過。
顧溫涼清潤的瞳孔裏泛起了一圈圈的漣漪,火海外聲音嘈雜的很,她甚至幾次瞧見了顧奕懷的身影沖到了門前,目眥欲裂,又被斷落的木梁打了回去。
“吱嘎!”尖利的叫聲從她左手一側傳來,旋即顧溫涼左肩一沈,擡眸一看,卻是一團雪白的子悅。
“你怎麼還不走”顧溫涼遲疑著挪動著手輕撫它的毛發,小家夥仿佛通靈了一樣,粉嫩的紅舌不斷朝外吐著氣,牙齒卻扯住了她的衣袖往外拖。
顧溫涼無力地苦笑,看來昨晚小丫鬟端上來的那盞茶裏的量不少,整整一個晚上了藥力還如此強勁。
這是生怕她命大死不了啊!
眼看著屋裏的溫度越來越高,火焰再也壓不住以飛快的速度蔓延開來,子悅的叫喚聲越來越響,它伸出爪子撓了撓自己的頭,而後躥到了床頭的位置伸出尚還稚嫩的爪子抓撓不止。
顧溫涼不解,她伸手將床被挑開,才發現了軟枕下的一個凸起處,觸手冰涼與床頭其他位置格格不入,不細看又看不出來。
火光沖天,灼人的熱浪打到顧溫涼身上帶起一陣灼痛,她咬咬牙,再顧不得什麼了,使勁將那塊黑色的木格按了下去。
她輕輕咬住下唇,目光一動也不動地緊緊盯著。
“啪嗒!”
顧溫涼整個人都從床上陷了下去,子悅抱住她的一條手臂,也是驚恐不已,她低低地驚叫一聲,後腦勺一陣劇痛,再沒有了知覺。
烈火熊熊,很快燒塌了整個溫涼閣,這一場突如其來的大火燒得異常持久,直到午間,才被徹底撲滅,而彼時的溫涼閣,早已成了一堆灰燼。
莫說是裏頭人的屍體了,便是一撮灰也取不到。
這一場大火,震驚了整個朝堂,崇晉帝震怒,下令徹查。
顧奕懷眼睜睜地瞧著那一場大火從早晨燒到正午,目眥欲裂又數次被人拖回,戰場上的長勝將軍此刻手都是抖的,他眼眶裏全是血絲,手臂被倒塌的房梁砸出一片焦黑。
他身邊的老兵瞧他這樣,聲音都有些沙啞:“將軍,小姐她……人死不能復生,將軍可要好好保重身子啊!”
顧奕懷突然就紅了眼睛,情緒無比激動地吼道:“放屁!我兒福大命大哪兒那麼容易就死了!”
他突然就啞了聲音,掩面泣不成聲。
他鐵血錚錚一輩子,唯一覺得有所虧欠的就是顧溫涼娘兩,他已經失去了摯愛,悔之不及,如今就連唯一的獨女也葬身火海,這叫他怎麼能夠接受!
明明……明明前日裏還在滿是唏噓地替她制備嫁妝,怎麼才這麼久的功夫,人就沒了?
明明就差不到一月的功夫,他乖巧知禮的女兒就可以坐上花轎……
記憶如潮水般湧過,顧奕懷腦子疼得要炸開一樣,他猛的擡頭,赤紅的眼瞳叫人不敢直視。
“走,再去找,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雖然這樣說,可心底到底沒抱什麼希望了,那樣大的活,他在外邊還未沖到裏屋就被塌落的房梁打了出來,更何況顧溫涼一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
==
消息傳來的時候,沈徹正在沈唯的府上。
他眉心緊皺,兩邊的眼皮直跳,內心的惶惶之感越發深重。
“先將沈慎的那些探子留了,我倒要看看他究竟想做什麼。”沈唯手掌一握,一柄小巧又做工精細的玉扇出現在他的掌中。
沈徹按捺著心底的煩亂,沈聲問:“按兵不動是否會有危險”
沈唯按了按眉心位置,鳳眸淩厲,冷漠出聲:“不過是些不起眼的暗樁,翻不起什麼大的風浪,留著我反而安心些。”
聽他這樣一說,沈徹才勉力扯出一個笑容,心不在焉道:“可別鬧出什麼大動靜,我大婚在即,還望皇兄手下留情。”
沈唯冷漠的面上也漾出一縷笑意,拍了拍他的肩道:“我這就先恭祝你心願得償了。”
外頭突然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沈唯沈了臉低喝:“何人”
外頭的人正是王福,此時的面色蒼白,也不知是因為聽得的那個消息還是因為跑得太快。
“稟王爺,是屬下。”
沈徹聽出了他的聲音,叫他進了來。
王福低著頭,卻湊在了沈唯的耳邊稟報了此事。
沈徹瞧得莫名,手指輕敲著桌案,聲音聽不出喜怒:“王福,你的主子是誰呢”
王福身子一抖,退到了一旁默不作聲。
沈唯幽深的黑瞳裏醞釀著驚人的暴風雪,面對著同胞皇弟冷硬的面龐,他怎麼也說不出那話來。
一想起方才自己說的那些細作翻不起什麼大風浪,他就想狠狠扇自己一巴掌。
顧溫涼之於沈徹意味著什麼,沒人比他了解。
那是他的命!
放在心上融於骨血的人,好容易眼看著要大婚了,顧溫涼卻死了
沈唯瞧著沈徹逐漸冰寒的眸子,嘴裏的話似一個個有千鈞之重。
“阿徹,皇兄對不住你。”
沈唯轉身狠狠一拳砸在了桌上,堅硬的桌案上瞬間多了幾道裂縫。
他真沒料到江王會有那個膽子,且將軍府後院裏的那個姨娘明明被自己牢牢控制住了,怎麼還會有那個機會縱火
沈徹夾雜著冰渣子的目光在王福和沈唯之中來回移動,他似乎察覺到了什麼,心臟狠狠一抽搐。
“怎麼回事”
沈唯顧不上滴血的左手,一雙尊貴的鳳目不敢與他直視,只狠狠咬牙:“你放心,本王若不弄死沈慎替顧溫涼報仇,就枉為你皇兄。”
沈徹疑心自己未聽清,他偏頭,心一瞬間落入了懸崖底。
“你說什麼”
“顧溫涼她怎麼了”
沈徹突然發了狂,一把揪住沈唯的衣領,面色陰沈得不像話,眸子裏暴戾與陰鷙的情緒肆虐。
一旁傻站著的王福哪裏見過這樣的仗勢一時之間倒是楞住了。自家王爺與宸王一向交好,一母同胞,從來沒出現過這樣的情形。
可一想到大將軍府那位去世的噩耗,他心底就有些發怵,不敢出聲。
沈唯靜靜地盯著他琉璃色的眸子,沈徹是去戰場上血戰過的鐵血戰神,自己便是動手也打不過,更何況沈徹此時失了心智,也都全怪自己太過疏忽大意。
早知道這樣,他就該不惜一切代價將將軍府的暗樁拔除,對面像是算準了他的心思,使出這麼一招,既能叫顧奕懷一蹶不振,也能使自己與沈徹離心。
真是好狠毒的計謀!一箭雙雕使得如此高超,除了剛回宮的那一位,其余不做他想。
“溫涼閣晨間失火,閣裏的人一個也沒救出來。”
沈徹陡然紅了眼,一拳打向沈唯的鼻間,暴怒出聲:“你不是和我保證斷然不會出事嗎”
這一拳沒有留半分情面,沈唯淡定地用袖口捈去鼻間的猩紅色血液,拳頭捏得死緊。
沈徹怒不可赦,他何嘗不氣
這一回算是打落牙齒和血吞,他自認了,但願日後慈寧宮的那位可別落在他手裏了,否則,必叫她千萬倍償還。
沈徹將他狠狠一甩,拂袖而去,無人敢上前半步,王福掂量了一番自己的小身板,還是認命地跟著往大將軍府去了。
而沈徹到大將軍府裏時,空氣中還夾雜著未消散的濃煙味,他腳下一軟,竟再也邁不開步子。
大將軍府裏已被全面封鎖,好不容易平緩了心境,沈徹進去後只覺得胸口鈍痛,深濃的劍眉皺成了一個川字。
“顧奕懷在哪”
“稟王爺,將軍還在溫涼閣。”
溫涼閣是如今將軍府裏最狼狽的地界,滿目瘡痍全是焦黑,斷壁殘垣橫亙,時不時哪裏還擦出一點火星,燃起一從小火,很快就被撲滅。
顧奕懷蹲在院門口,沈徹只能看到一個蕭索的後背影和已經臟得瞧不出顏色的常服,上頭的幾個大洞分外明顯。
許是聽見了他的腳步聲,顧奕懷擡頭望了一眼,心底再是悲痛也還是站直了身沙啞著抱拳道:“王爺。”
沈徹瞧也未瞧他一眼,朝著前頭走了三五步,想翻找出她安寢的裏屋位置,卻發現根本做不到。
整個溫涼閣,早已面目全非。
他來晚了!
沈徹從鼻間沖上一股巨大的酸意,天空越來越陰沈,眼看著就要下雨,他卻無力到雙目充血,拳頭上青筋暴起。
“為何不救”
察覺到沈徹話中森寒的戾氣,顧奕懷心裏苦澀,他何嘗不想救那是他的親生骨肉啊!
“屋裏頭被人抹了油,火勢極大,進不得人。”
沈徹突然逼近了他,一雙鳳眸裏燃著滔天的怒焰,久久不熄。
他道:“救不出來也得救!顧奕懷,聖旨已下,她先是本王的王妃再是你的女兒,你身為臣下,便是拼了這條命也得將她救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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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頭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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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4-5 11:48:03
第55章 一箭雙雕
沈徹的聲音裏帶著數不盡的森寒與陰鷙, 仿佛一頭隨時會暴起傷人的野獸。
顧奕懷眼眶泛紅,險些語不成調,但還是負著手答:“王爺, 不是不救, 是救不回來了。”
“我幾次沖到裏屋的門口, 見到溫涼一個迷糊的影子, 她卻連站都站不起來,這是被下了藥!”
顧奕懷怒吼出聲,胸膛劇烈起伏,眸中盡是痛色。若論傷心, 誰能比他更傷心
十幾年前林宿也是這樣, 他眼睜睜看著她的氣息一點一點落下去, 淒艷的血跡從他的衣領處拖到袖口, 她眼裏的柔光漸漸熄滅。那一刻他才知道自己有多無能, 縱使他在外是驍勇善戰的大將軍,是皇上手裏的一把屠刀,卻護不住發妻。
何其可憐
如今命運卻再次跟他開了個玩笑,時隔十多年,他亭亭玉立的嫡女再次因為他人的算計而葬身火海, 這叫他怎麼接受
天空上飄起了細碎的雨絲, 隨著風劃出一條條弧度,落在沈徹的面上,冰冷的溫度才叫他清醒一些。
這樣的細雨,在江南也有。
那個時候, 他陪在心上人的身側,忘了京都數不盡的骯臟齷齪事,飲酒作詩極盡風流。
她純凈乖巧的側臉他一閉眼就能感受到,怎麼好好的,人就沒了
他心底湧起一股子無所適從的暴戾,鳳眸呈冷漠的琉璃色,恨不能直接提了刀去宮裏走一遭才好!特別是此刻在她的閨閣廢墟之上,他只要一呼吸就能感受到她的存在。
那樣的鮮活,仿若觸手就能再將她攬入懷中。
沈徹吸入一口涼氣,寒入肺腑,冷聲下了令:“找,本王不信,找不到誰也不準離開。”
顧奕懷嘴唇蠕動幾下,虎目睜得極大,想將眼前一幕死死記牢,吸進的每一口空氣都帶著深入骨髓的驚痛。
他都想好了,待結婚之日要和她好好說會子話,其實她和她的母親特別像,性子執拗得很,一條道要走到黑。也想囑咐她到了王府好好過,他為她千挑百選的夫婿真的很不錯,可保她一世尊榮。
可惜這些,她都聽不見了。
“將軍府養的那個下賤侍妾呢”沈徹每一個字都帶著深入骨髓的恨意,饒是顧奕懷,都楞了一瞬。
“我已派人去捉了。”顧奕懷雙拳緊握,最後悔的莫過就是想著將茉莉姨娘放在自己眼皮底下看著,兵家最忌的輕敵竟被他使了個徹底。
沈徹蹲下身子,墨深色的錦袍衣角蹭到了地面上,斜斜的雨絲飄落在他的肩頭眉梢,他修長的手停在空中片刻,而後終於緩緩落下。
焦黑的地面染了雨絲的潤澤,變得濕潤,他輕撫了一下,啞啞道:“溫涼乖,會有人去陪你的。”
再站起身時,他整個人的氣勢已全然變了一個樣,從前還偶爾是清潤如竹,現在卻是出鞘的利劍,不飲血絕不肯罷休。
“稟王爺,茉莉姨娘已押上來了。”王福沈聲道。
沈徹背在身後的手握了握,被幾個王府親衛壓著上來的茉莉姨娘披頭散發,狀若瘋魔。
她倒是對買通丫鬟縱火一事供認不諱,瞧著顧奕懷暴怒的神色笑得囂張。
“將軍,妾身這樣在意你啊,你竟要為了一個遲早要嫁出去的賤丫頭這樣對我!這樣就好了,她死了大家一起難過,哈哈哈,一起吧。”
顧奕懷顧不得什麼不對女人動手,一巴掌就將茉莉姨娘打得在地上翻了幾圈,後者嘴角咳血,索性破罐子破摔大聲道:“你為了那個賤丫頭,害死我的孩子,我叫她賠了這條命怎麼了”
“說吧,誰指使的”沈徹眉頭都沒皺一下,茉莉姨娘就慘叫一聲,整個左下肢與身體分離。
茉莉姨娘險些暈死過去,卻仍是死死地咬住下唇嗆聲:“誰還能指使我”
“不說”
沈徹反問,如同地獄行走人間的修羅。
茉莉姨娘不敢說話了,左腿上的劇痛叫她不堪承受,恨不能就此死去。
“那就沒必要留你這條命了,你不說你主子也不會安全,所有膽敢對她出手的,本王一個也不會放過。”沈徹望進她恐懼的眸子裏,笑得寒徹入骨。
哪怕是茉莉姨娘早已做好了必死的準備,真正死到臨頭了卻又開始後怕了。
她突然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鬼迷心竅聽了那個白衣男子的話,一步步踏入了無法回頭的深淵進而被他緊緊掌控在手心裏,連生死都無法由自己。
若不是聽了他的……
她如今還是這將軍府唯一的茉莉姨娘,日子雖不盡如人意,卻說不上差,斷然不會落得如此田地。
茉莉姨娘張嘴,卻卻啞了聲音,她沒有理會沈徹,卻偏頭望向了恨不得將她生吞活剝的顧奕懷。
“你知曉嗎火燒起來的時候,顧溫涼身上的軟筋散藥效還很濃烈,她只能眼看著火一點點地爬到身上而動彈不得半分!哈哈哈,她帶給我的絕望我自然要叫她好好地嘗嘗!”
沈徹面色徹底陰沈下去,手指骨節捏得作響。
“將她拉下去,等候本王親自問審。”這是沈唯的聲音,他晚了沈徹一些,剛巧聽到了茉莉姨娘說的最後一句話,一對眸子裏盡是漠然。
沈徹眸子裏落了風雪,他掃了沈唯一眼,冷淡地拂了拂廣袖上的雨珠道:“拖下去,充為軍妓,一月後腰斬。”
一句定生死,茉莉姨娘聽了這一句,兩眼一翻昏死了過去。
充做軍妓,那才是真正的生不如死!
沈唯眸色暗了一些,他沈聲低喝一聲:“阿徹,你冷靜一點。”
這句話宛若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沈徹一腳踢翻了身側的軟凳,木屑紛飛,他死死地盯著沈唯,冷冷發笑。
“你只顧著那狗屁的東宮太子之位,想著與他們鬥智鬥勇證明你的足智多謀,我問你,為何明知她身邊有這等隱患還要按而不發”
他走進幾步,聲音比三九天的冰屑還要冷:“旁人不知,你不知曉嗎我等了她多久,等來的卻是你這般滿不在乎的態度”
“接下來的事,你再敢阻我分毫,別怪我不念往日兄弟情分。”
最後一句話他說得擲地有聲,沈唯有心想為自己辯解幾句,卻找不到什麼來說。
他承認一直對顧溫涼存在著偏見,不管是她為了衛彬和沈徹反目的時候,還是她改了性子陪在沈徹身邊的時候,他總歸是看不慣她的。
那更像是一種慣性,也像是一種輕微的醋意,他和沈徹同胞而生,眼見著沈徹如此在意一女子,偏顧溫涼還忒不識擡舉,叫沈徹屢屢碰壁,他自然不歡喜。
可他真的沒有想過沈慎敢這般兵行險招,拼著將自己的野心暴露在父皇眼皮下的風險,也要將顧溫涼置於死地。
殺敵一千自損八百。
眼看著沈徹走遠,沈唯覺得累極,他望著在癱在地上不省人事的茉莉姨娘,拂了拂手到底是妥協了道:“照禹王說的辦。”
顧奕懷眼看著這兩位三言兩語定了茉莉姨娘的生死,也不出言阻攔,人卻一日之間老了十歲。
將軍府發生的噩耗,一日之間就傳遍了整個帝都,眾人驚疑不定議論紛紛,有心細的世家愕然之後便欣喜,打起了禹王正妃的主意。
其中最過欣喜莫名的莫過於忠勇侯府裏的鐘淺離,這樣的意外之喜簡直落在了她的心坎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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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溫涼腦子裏炸開了一朵朵煙花,許多破碎的片段在眼前散開,一會子是青桃的哭聲,一會子又是顧奕懷焦急的面孔,最後定格在了沈徹硬朗的臉龐上。
她不知曉這樣的日子過了多久,只知耳邊的溫潤之聲許久不絕,輕緩得很,如同羽毛拂過心底。
終於,她費力睜開了眼,柔和的白光並不刺目,她緩了片刻,只覺得後腦勺痛得很。
“表妹可醒了。”林胥俊逸溫潤的面容上浮現出了如釋重負的淺笑,顧溫涼瞳孔一縮。
“林胥……表哥”她遲疑著喚,一時之間竟分不清到底是夢境還是現實。
她明明記著自己快被滔天的火光吞噬了,最後關頭摁了一個黑木格子,而後就沒有了意識,只知道子悅隨著她一同掉了下去。
林胥淺笑著點頭,目光有些貪戀地移過她略顯慘白的面龐,道:“表妹後腦的傷還未好,切莫亂動。”
顧溫涼才想開口,喉嚨卻幹得要冒煙,出口的聲音嘶啞的不像話。
“我……這是在哪”
林胥眸光黯了一黯,旋即不動聲色地道:“這是郊外的一處院子裏。”
他將水端到她的唇邊,顧溫涼不自在,執意自己執了碗輕抿兩口潤了喉才問:“表哥,我怎麼會在此處”
自己的床底竟藏著暗道可為何暗道會通向這裏林胥他在京都無依無靠的才考中一個探花,怎麼有這樣的手段
疑問一個接一個接踵而至,她忍住了沒問出來,只能確認林胥對自己並沒有惡意。
林胥知她冰雪聰明,也不點破,只是將碗放在了原處,將門外的兩名低眉順目的丫鬟喚了進來。
“你們兩個照顧好小姐,若有任何問題,向我稟報。”
林胥從床邊的軟凳上站起身子,笑得清潤溫和,臨走之時還輕輕揉了揉顧溫涼的發絲,眼底凈是柔和。
顧溫涼死死地皺眉,在林胥腳步落在門檻時開了口。
“林胥表哥這是何意我若不回去,爹爹定會擔憂不已。”
她沒忘了顧奕懷目眥欲裂的表情,更不敢想沈徹的反應,前世她已看了一次,再不忍心叫他受第二次。
林胥腳步一頓,唇邊的笑意淡了許多,但仍是耐心地道:“表妹安心養傷就是,這些事情,我自會處理好的。”
她是姑母唯一的女兒,更被祖母和母親掛在口中十數年,他就是沒生出私心,也定會護她安好的。
顧奕懷傷心也是一時的,日後他前程光明再給她安一個身份顯在人前亦無不妥。
顧溫涼自然不知他的心思,只覺得這人像是變了個樣子,明明溫潤如玉的公子樣兒,心思卻縝密得叫人心驚。
林胥到底是敵是友還有待觀察。
可自己這明明是被囚禁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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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頭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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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4-5 11:48:17
第56章 坑
顧溫涼急了, 她費力撐起身子道:“表哥這樣做是為何”
是林府眾人的囑咐還是他自己的決定
她明明是按下了房裏的暗道,醒來怎麼會在林胥這裏這般場景該如何脫身
林胥終於轉過身來,依舊笑得溫潤, 聲音清雅:“你好好養傷就是了。”
顧溫涼默然。
他這話語雖依舊溫和, 卻隱隱帶了一絲不虞在裏頭, 顧溫涼再問下去估計也逃不了好。
眼瞧著他的漸遠的背影如修竹, 顧溫涼揉了揉額角,眉心緊蹙。
那兩個丫鬟見狀對視一眼,而後小心翼翼地問:“小姐可是身子不適”
顧溫涼搖了搖頭,面色清冷得可怕, 她道:“都下去吧。”
那兩個丫鬟得了命令, 也不敢稍離半步, 躊躇著守在了門外。
顧溫涼躺在軟枕上, 也不知外界是個什麼情況, 頭疼得緊。
幸運的是青桃那日並未守在外頭,沒有跟著葬身火海,這才叫她心裏有一些安慰。
袖口處有東西在蠕動,顧溫涼垂眸,與一雙靈動的黑葡萄眼瞳對上, 頓時來了精神。
“子悅”她輕輕驚呼, 失而復得的情緒叫她忍不住漾出一個淺笑,她撫了撫子悅柔順的毛發,後者乖順得很,一臉的享受樣兒。
顧溫涼沒忘記是子悅找到了那個黑木格子, 她將白白胖胖的一團從衣袖裏抱出,用鼻尖輕輕蹭了幾下。
子悅歡快地跳到她的肩頭,抱著雪白的爪子直啃。
顧溫涼莞爾,終於能靜下心來好好想想整件事情。
那天晚上她只喝了一碗清粥,粥裏定是被人放了什麼藥,叫她能一覺睡迷糊過去,便是好容易驚醒過來了,也是動彈不得。
她原是疑心江王叫茉莉姨娘做的,現在卻不確定了。
那樣的一場大火,任誰不抱希望了,林胥是怎麼知道自己房裏有暗道又那麼確定自己會發現那個暗道呢還是這僅僅只是一場巧合
這其中所有,是不是林胥扮演了什麼角色
顧溫涼後腦勺的淤塊經過一段時間的休養已慢慢消了下去,與此同時,外界什麼情況她也是一無所知。
又隔了三日,顧溫涼坐在庭院的秋千架上,玉足輕輕點動,秋千架就劃出一個不大的弧度。
林胥就站在院門處瞧了半晌,眼底的笑意越見深重。
她如今倒是乖巧,也不偷偷摸摸做些小動作,性子同以往沒甚區別,時不時托自己尋些子古書打發時日,藥也都按時喝了,心情好時也會出來走走。
他打心底裏歡喜。
顧溫涼察覺到動靜擡眸,見是他,微微斂了笑意,從秋千架上起了身道:“表哥來了何不出聲”
到底是男女授受不親,除了沈徹外,她都格外疏離些。
林胥察覺到了她細微的表情變化,臉上的溫潤笑意暗了一瞬,旋即走近了她身側道:“你前些日子想要的那本書,我給你帶來了。”
顧溫涼愕然擡眸,而後問:“可是那本長公主籍”
她唯一同他提過的書只有這本,只是這等皇家秘辛十分難尋,只有京都最大的那個書館裏或許有賣。
林胥笑而不語,從懷中取出一本古冊,封面泛著點點古舊的黃,凈是時間與歷史的味道。
顧溫涼遲疑著接過,書頁上頭還殘留著林胥身體的溫度,她挽了挽鬢邊的發,輕緩一笑:“多謝表哥掛心了。”
林胥望著她精致秀氣的眉眼,心間一動,而後沒忍住揉散了她隨意用木簪挽起的發,他似乎格外鐘愛她一頭秀發。
“溫涼,先留在這裏,而後你我一同回江南,可好”
他到底問出了口,可話還未落就後了悔。林胥眼瞧著顧溫涼唇畔溫軟的笑意從殘血般消融,最後盡數歸於冷漠。
顧溫涼瞧了瞧手裏的古籍,到底忍住了沒有將它重新放回林胥的手裏。
這些日子,林胥也是忙得焦頭爛額,卻仍是日日裏來尋她吟詩作畫,蒸茶煮酒,其中所費的心力她都知曉。
江南是個好地處,可惜她所願之人並非林胥。
左不過又是一場辜負,可就算是辜負,她也斷不要沈徹之外的人。
“林胥。”顧溫涼出聲輕緩,這次並沒有喚他表哥。
林胥垂立在雙側的手緊了又緊,而後笑著艱難出聲:“表妹且說。”
“我不知溫涼閣失火你在其中扮了怎樣一個角色,可還是要多謝你救了我一命,只是溫涼尚有婚約在身,望表哥自重些。”
這話便是說得極重了。
林胥心裏嘴裏全是苦澀,卻又不知該如何回,近乎落荒而逃。
他連著幾日再沒有出現,顧溫涼欣喜之余也開始了自己的行動。
每日夜深十分,她總要悄悄地湊到紅燭前翻開那本古籍,從中小心地將敏雪長公主的字眼找出來,然後挨個地卷成小小的紙條,每個字眼只有小指甲蓋的一半大小。
再將這些小紙條掩在子悅純白的毛發之下,最後沒了法子,她將燒熱的白蠟滴在自己的手指上頭,顧不得被燙的灼痛感,將紙條粘了上去。
她生平沒有做過這等拙劣荒唐的事,半夜時常咬牙堅持生怕外頭守著的人發現動靜。
全然不知她這樣小心翼翼的一幕全數落在了另一人的眼中。
林胥白日裏再不敢直視她清亮的眸子,只想在夜裏來瞧瞧她,誰知一瞧,就瞧到了這樣一幕。
她第一次開口問他討要的東西就是那本長公主籍,他便放下手頭的事親自去尋,原以為是仰慕長公主的風姿,卻不料她是打了這樣的主意。
顧溫涼在裏頭掩唇打了個哈欠,不敢發出半點聲音的模樣叫林胥眼角泛紅,他靜靜垂立片刻,悄無聲息地走了。
顧溫涼的想法很簡單,她絕不能真的被困在這裏一輩子,同林胥日夜相處叫她越發惶惑不安。
子悅生得機靈又有一副好模樣,這些日子上躥下跳的這莊子裏的人都已習慣了,前陣子偷溜著出去都要被好一陣檢查,這些日子許是了解了這小家夥的秉性,甚少關註它了。
顧溫涼正是看中了這一點,才好歹想出了這麼一個法子。
至於那本長公主籍,是因為子悅到底是只雪狐,不會說人話,便是真的出去找著了顧奕懷和沈徹也無濟於事。
所有人都會認為她死了,而她身邊的白狐活了下來。
可若是將這些字樣藏在它的毛發間,旁的人顧溫涼不敢說什麼,可沈徹是一定知曉的。
在江南的竹林裏頭,沈徹曾將崇晉帝的那幅敏雪長公主畫像交與自己觀賞。
世上沒有這樣巧的是,只要沈徹知曉自己沒死,那旁的事,皆可徐徐圖之。
院外暴雨如註,傾盆而至,顧溫涼清潤的瞳孔泛出不一樣的光亮,她抿唇無聲地勾了勾唇角,懷中躺著一無所知的子悅。
這樣的夜裏,同樣無眠的除了顧溫涼,還有林胥。
他身邊的侍童也是看到了方才那一幕,憤憤出聲道:“少主,這表小姐也忒不識擡舉了,那日那樣大的火你也要進去那破閣子裏將她救了出來,為此好幾個暗衛被宸王的人錯認為江王的人馬,皆是丟了性命。”
“表小姐不知感恩也就罷了,成日裏也沒個好臉色,還想著帶消息給那禹王。”
林胥驀地沈了臉,低喝道:“胡說什麼”
那侍童跟了他許久,鮮少見他這般模樣,雖不再說話,心底卻到底存了氣。
“派人將那畜生殺了吧。”
許久,林胥方才出聲吩咐。
子悅,與子成悅。
真真是礙眼得很。
夜色沈濃,林胥穩穩端坐在軟椅之上,閉目冥思。這些時日京都大變,禹王沈徹將京都近乎翻了個底朝天,明裏暗裏排查無數遍,他每日裏都得提防著小心翼翼。
更別提還有一個同樣不好招惹的宸王,比之沈徹更為冷靜,善於從從各種細節中抽繭剝絲,手段不凡。好在這一對兄弟都將怒火撒到了江王的頭上,他只要再銷聲匿跡一段時日即可。
可與這些事情相比,顧溫涼才是他心底最在意的。
江王這次幫了他一個大忙,他心裏無比清楚,這是唯一可以將她獨占的機會,而他自己,身子裏的每一處骨血都叫囂著不想放棄。
哪怕明知她心心念念想著的都是逃離。
林胥猛的閉了眼,不願繼續想下去。
===
而另一邊的江王,被太後和言貴妃的擅作主張氣得直跳腳,連血都慪出來幾塊。
偏偏太後還信誓旦旦地用後宮的生存之道說事,氣得他當場拂袖而去。
他就是再蠢也絕不會去觸及沈徹的逆鱗,同樣的手段被太後用了兩次,兩次都要殺敵八百自損一千,還徹底惹上了大將軍府,隨後沈慎又被言之鑿鑿的言貴妃大病了一場。
用了無數的湯水才堪堪將養回來。
卻還是避無可避對上了沈徹。
江王府裏彌漫著一股子濃烈的藥味,沈徹不請自來,坐在了院子裏的石凳之上,氣勢如同高山之巔不可仰仗。
沈慎有些發怵,他眉心輕蹙,虛虛咳了幾聲,下意識瞧了瞧自己的細胳膊細腿,再看看沈徹,他抿了抿唇。
“本王沒想這樣。”
沈徹微微睜開了眼,眼中密密麻麻的血絲看得沈慎一楞,旋即默言。
還能說什麼事情發展到這一步超乎了所有人的想象,就連崇晉帝也只能關了禦書房的門叫沈徹前去談心的事,他有什麼法子補救
思及此處,沈慎一個頭兩個大,宮裏的太後和言貴妃被關了禁閉,一見著他就只會哭,他忙得焦頭爛額,天天要與沈唯鬥智,還得躲著不與沈徹碰上。
如今躲也沒用了——人家自己找上門來了。
沈徹手指輕敲,薄唇抿成了一條線,他終於沈沈地開了口,聲音如同破銅爛鐵的敲打之聲:“舒渙在本王手裏。”
江王陰柔的面容一變,置於衣袍之下的雙手輕輕動了一動。
“你要如何”
沈徹這才扯出一個森寒的笑意,硬朗的面容有些狼狽,許是許久沒有休息,胡茬子冒出了一圈,他也不在意。
“不想如何,給她陪葬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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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頭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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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4-5 11:48:32
第57章 意圖
沈慎胸口悶痛, 不著痕跡地抿了抿唇,壓下胸口那一股子咳意。
“眾目睽睽之下綁了工部侍郎之女,父皇會作何發落”他無奈, 只能將崇晉帝拿出來壓壓沈徹。
沈徹穩穩而坐, 神情睥睨又冷漠, 連話都不想說。
沈慎頭痛得要命, 修長慘白的手指撫上額心道:“你今日來找我,便是說這事”
“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區區一個女人生死,我自是不放在心上的。”
聽了這話, 沈徹突然淺淺地笑了, 他身子有些許僵硬有若冬夜裏的寒石, 叫沈慎一陣驚疑不定。
“帶上來。”他淡漠出聲, 沈慎這才看到那一隊禹王親衛的後方, 一個嬌嬌小小的身影被束縛了雙手,素來怯弱的面上滿是淚痕,也不說話,就扁著嘴默默地抽泣。
沈慎陡然站起身來,眉目冷肅, 和沈徹如出一轍的鳳眸微微瞇起。
“不知如今, 皇弟可放在心上了”
沈徹眸中暗沈得如同打翻了墨硯,任誰也瞧不出什麼情緒,他轉動著手裏小巧的玉杯饒有興趣地問。
沈慎沈沈咬牙,小姑娘怯怯弱弱的, 恐怕是被沈徹這混蛋嚇得不輕。
“沈徹,你眼底還有沒有王法”沈慎被氣得胸口痛,急急地咳了幾聲,問出口的話卻連自己也要嗤之以鼻。
果不其然,沈徹徹底冷了面色,他手裏精巧的白玉杯落在地上碎了個徹底。
“王法你們往將軍府放火之時,沒曾想到這般結局嗎”
沈慎默言。
人就是這樣搞笑,自己做的事怎麼也不覺得過分,唯有他人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時才拿律紀說事。
可這件事讓他自己都氣得跳腳,但凡還有一些理智的人哪裏會這樣做現在自保不足還惹惱了皇後和大將軍府,簡直得不償失。
他狠狠咽下一口氣,與沈徹漠然的眼神對上,江王府的親衛也蜂蛹而出,將他護在中間。
最後打破局面的卻是舒渙細弱的抽泣聲。
沈徹幾天幾夜沒合過眼,脾氣暴戾得很,他一個眼風過去,舒渙就捂了嘴再不敢發出什麼聲音。
沈慎見了這一幕,怒聲道:“皇兄莫太過分,這裏好歹還是我江王府!”
“過分如何”
沈徹一步一步向前,只逼得他倒退幾步,沈慎這才清楚的瞧見他的瞳孔。
漠然又狠決,像是戰場上的冰冷□□,強勢而肅殺。
“倒沒想到你這等陰狠宵小之輩,向父皇請旨賜婚的竟是這麼個小小工部侍郎之女。”
沈徹似是覺著好笑地勾了勾唇,瞧著沈慎的面色一點一點沈下去,他心裏才好受一些。
全京都的人都以為工部侍郎之女舒渙是被聖上看中賜給江王做正妃,卻沒一個人知曉,這舒渙,是沈慎自己去求來的。
甚至連言貴妃和太後那,江王都一直守口如瓶。
工部侍郎之女的身份到底是低了些,若是往常,連個側妃也難說,更莫說是正妃之位了。
舒渙迷茫地眨了眨眼睛,眼裏的水霧分明,有些想不通沈徹話中的意思。
沈慎面上有些掛不住了,也是動了怒氣冷哼出聲:“彼此彼此罷了,皇兄又能好到哪裏去”
當初鬧出那樣大的陣仗,有何資格說他
說罷,他手臂一揮,江王府的閣樓之上就出現了一隊隊持箭的親衛,箭尖閃著寒光,氣氛一瞬間十分緊張。
沈徹不將他的動作放在眼底,一個回身就將沈慎甩飛出老遠。
沈慎胸口悶痛,咬牙不止,樓上的親衛都在等他一聲令下,可他望著有若神祇的沈徹,楞是沒有出聲。
自小他就被沈徹兩兄弟排擠在外,偌大的皇宮裏,除了他們三個就再沒有同齡的孩子了,他將他們當兄長,皇祖母與母妃卻從小教他要求他奪取太子之位。
道路越行越遠,直至最後水火不容,他眼裏的兩個兄長視他為掌中釘肉中刺,連他自己也開始不擇手段謀取東宮之位。
可真看到了沈徹喪失心智的這般模樣,他心裏又覺得氣惱,氣皇太後,氣言貴妃,更氣自己。
沈慎咳了幾口血出來,舒渙見狀低低哀叫一聲,手卻被禹王府的侍從牢牢困住,眼淚水成串的掉。
空氣裏彌漫著一股子淡淡的甜腥味,一聲淒厲的哀嚎聲引起了所有人的註意。
王府的墻頭突然跳出來一團血色的不明動物,蠕動著朝著這邊爬來,一動就是一串血跡,同時嘴裏發出咕嚕咕嚕的低吼聲。
沈慎瞧了一眼,趁著沈徹楞神的功夫爬了起來,狠狠擦了自己嘴角的血跡。
可憐沈慎這段時日諸事不順,先是被宮裏的兩位氣得不行,又被崇晉帝怒罵了一通,好不容易將身子養回來了還得對上沈徹的拳頭。
最後還是王福一動不動瞧了那團東西半晌,尖銳出聲:“王爺!是顧小姐身邊的子悅!”
一石激起千層浪,沈徹目光一凜,幾步走到不成形狀的子悅跟前,俯下身將血肉迷糊的子悅抱起,後者見了他,吱了一聲就沒了生息。
沈徹一聲低吼:“太醫呢!”
一炷香的時間後,常駐在江王府裏為沈慎調理身子的老太醫戰戰兢兢,額頭都沁出了汗滴來,生平第一次為一只狐貍號診。
沈慎的面色也不是很好,不過看在沈徹冷得如寒冰的面色上,他冷冷哼了一聲倒也沒說什麼。
這只不知從哪蹦出來的畜生,占了他的床,用了他的太醫,這叫他渾身都起了細皮疙瘩。
房裏的藥草味濃郁得很,舒渙從他身後冒出半個腦袋,眼角的淚還沒幹,一副怯生生的模樣。
“小狐貍怎麼了”她終於開了口,聲音糯糯的,沈慎眉心一挑,沒好氣地道:“斷了一條尾巴,死不了。”
舒渙捂著嘴低低驚呼一聲,又將腦袋縮了回去默不作聲。
沈慎側目,卻見她突然扁了扁嘴,抽動著鼻子道:“我想回府。”
半天不到的功夫,她就從府中的軟榻上被帶了出來,還見了幾回血,可嚇得不得了。
沈慎破天荒的柔和了神色道:“等會就叫人送你回去。”
沈徹現在沒心思管他們,鳳眸死死地盯著那個老大夫,終於不耐煩地出聲:“傷口嚴不嚴重”
那老大夫哭喪著臉,咽了咽口水答:“稟王爺,這只狐貍斷了尾巴,又加上長時間跑動,失血過多昏了過去,應無大礙。”
最後還是弱弱地加了一句:“臣已替它止了血,至於恢復……還是要找專門的獸醫。”
只是京都養貓狗的人少,多是世家貴族,相應的獸醫也少得可憐,大多數都是打著幌子撈錢的騙子。
沈徹輕輕頷首,鳳眸裏亮起灼熱的光亮,他伸手撫了撫子悅血色的毛發,也不嫌棄它的臟亂。
總所周知顧溫涼極為喜愛子悅,基本上去哪都要帶著,而青桃她們也都說起火那日子悅和顧溫涼是在一塊的。
如今子悅帶著傷來找他,是不是……他還能燃起一些希望
沈徹的喉間有些發堵,目光亮得嚇人。
沈慎揪開那個老太醫上前一看他這樣子,不由得聳了聳肩。
“你不會認為顧溫涼還活著吧”
沈徹一個冷到極致的眼風掃過去,沈慎訕訕地摸了摸鼻梁,不敢再說什麼了。
“嗯那是什麼東西”沈慎鳳眸盯著子悅那血色毛發上的幾個白點,素來愛幹凈的他不敢湊上去看,只是指著疑惑道。
那個老太醫顫著手摸了上去,卻被一只修長的手捷足先登,一看,是面色陰沈到極致的沈徹。
沈徹手心裏的三張小白條分外的顯眼,因為染了血而糊成了一團,他只能模糊看出個形狀,可饒是這樣,他的手都有些抖了。
沈慎此刻也看出了不一般來,他撫了撫額心問:“怎麼回事”
可惜這個時候,誰也回答不了他。
片刻後,丫鬟打來了幾盆清水,沈徹小心翼翼地將那紙條上的血洗幹凈,動作不敢稍重一分,心幾乎要從胸口跳出來。
一想到某種可能,他就覺得手軟得捏不住那小小的一張紙條,最後還是沈慎看不下去了,道:“給我吧,本王親自來。”
事到如今,沈徹也稍微回復了些理智,他沒有理會沈慎,而是將那幾張泡得發白的紙條拿到蠟燭底下。
“這是什麼”
燭光下的紙條發著幽幽的光,三張小的紙條依次擺開,有一張上的字完全被磨滅了,剩下的兩張略有些迷糊。
“雪長”舒渙輕輕念叨出聲,而後問同樣一臉摸不著頭腦的沈慎:“這是何意”
旁人不明其意,沈徹的腦子裏卻已經炸了開來,那幅敏雪長公主的畫像還掛在府中的墻上,想著大婚以後好搏她一笑。
他低低地笑出聲,如鷹般銳利的眸子緊盯著那兩張小紙條,心裏滿是失而復得的狂喜。
沈慎見他這般情態,心裏大致也有了底,不由得長出了一口氣。
想來往後上朝再不用面對顧奕懷那雙苦大深仇的虎目了,怎麼說也算是一件好事了。
“傳令下去,暗中加派人手,給本王掘地三尺地找。”
他聲音裏都帶了不穩的顫音,沈慎瞧了身後的舒渙一眼,默然片刻開了口:“你們也派人去找。”
沈徹終於擡眸望了他一眼,道:“你無需如此,該算的帳本王都一一記著,一個也不會漏過。”
沈慎苦笑著聳肩:“本王還沒淪落到對一女子下手的境地,你若要記,便記著吧。”
沈徹深深望了他一眼,拂袖離去。
縱然此事他真不知情,也斷然因他而起。
待溫涼被找回來,宮裏的言貴妃和太後,都不可能再活得如無事人一般。
想起崇晉帝的處置,他就想發笑,區區禁足便能買他王妃的一條命嗎簡直癡心妄想!
至此,京都暗地裏又掀起一陣風浪,而此時的顧溫涼,卻被滿臉不虞的林胥叫住了。
莊子本就不大,為了遷就她分出了一大片廂房,就是林胥本人,都只能日日宿在書房裏。
這是顧溫涼這些時日來第一次進林胥的書房,裏頭空間不大,滿是一股子古樸書頁的氣息,間或夾雜著熟悉的草藥味兒。
林胥素來溫文爾雅的面龐盡數籠在陰影之下,顧溫涼行得不疾不徐,坐在他對面的軟凳上,素色的衣裳掩飾不住她窈窕有致的身形。
外頭日光有些大,書房卻是背光,不僅不亮堂反而陰暗得很。
顧溫涼憶起自己做的事,心底泛起一股子心虛之意,兩輩子沒做過這樣的事。
“表哥喚我前來是所為何事”最終,還是她輕輕開了口問。
林胥虛虛放置在案桌上的左手忍不住動了動,再是波瀾不驚的心境都受了影響。
他清淺地笑,朝著身後的侍從點了點頭,顧溫涼不明所以地望著,直到一個面無表情的小廝端上一塊蒙著黑布的東西,她的表情才有所松動。
不知為何,心底的惶惶之意越來越深重。
林胥觀察到她的表情,親自將那黑幕揭了開來。
那赫然是一條染了血的尾巴。
顧溫涼身子軟了下去,即使才看上一眼,她都可以確實那就是子悅的尾巴。
她日日裏撫摸,子悅每每用這跟雪白的尾巴卷了她的小指,癢癢酥酥的又可愛又可氣。
林胥自顧自地徐徐道來:“雖然很不想說,可還是叫表妹如願將消息放了出去。”
明明溫潤如玉的聲音聽在顧溫涼的耳裏,卻叫她氣得身子直發抖。
“你……你!”她話都說不完整,林胥踱步道她的跟前,帶著她從未見過的審視目光道:“說來表妹應該好生向我道一聲謝不是嗎”
“若不是我,表妹已葬身火海了吧救命之恩,表妹便是這樣報的嗎”
顧溫涼一雙杏眸睜得極大,她似是從沒有看清林胥,只道他是一個儒雅異常的正人君子,更是感念他前世的相助之恩。
“古人常說,救命之恩當以身相報,表妹這身子,給了我如何”他突然湊得極近,近乎貼到了顧溫涼的臉上。
她想也未想,手已落了下去,一聲清脆的響聲回蕩在這書房之中,她氣得狠了,連面色都漲紅起來。
“放肆!”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4-5 11:48:47
第58章 從不舍得放棄你
顧溫涼左手痛得很, 這一巴掌用了極大的力下去。
林胥捂著瞬間腫起的右臉頰,面色陰沈如水,盯著顧溫涼的目光有一瞬間的迷離。
自他會說第一個字起, 他的生活便被顧溫涼三個字牢牢圍住了, 祖母日日裏念叨, 金氏一提到她也要默默掉眼淚, 就是林府裏的頂梁柱林大爺每每提及,也曾幾度紅了眼。
小時候他想著一定要好好念書考取功名,這樣才可將表妹救出來與祖母共聚天倫。可他這個表妹身份高貴,壓根不知還有他們的存在, 十幾年來便是一封信也沒有寄來過。
待懂事了又在想, 這個表妹會否如祖母所說, 長得十足像他早逝的姑母嗎?
直到兩月前他終於見了這困擾了多年的表妹, 那日煙雨不斷, 他顧不得發絲眉間的輕風細雨,擡眸望進了她的眼底。
直道她當真是人如其名,明明莞爾一笑的模樣可亂人心海,每日裏卻是冷漠淡然居多。
便是與自己的幾次碰面,也多是冷冷清清地說兩句話, 一絲溫度也無。
可那日在玉安樓又分明不是這般的, 那時她在另一個男人身側,飲酒微醺,嬌音暖語,他卻只能隱忍著躬身告辭。
顧溫涼顧不上他在想些什麼, 只覺得滿腔的怒氣無處發泄,前世裏那般溫潤如玉的公子,私底下便是這般模樣的?
“林胥你若當真覺得我欠你一條命,左不過我將命賠給你罷了。”
她聲音清脆,眼裏氣得泛著淚光,林胥突然就不敢同她對視,低垂的眼眸裏全是灰暗的光。
他方才都說了什麼混話啊?
只怕林府的眾人知曉他做了什麼混賬事後,都會對他失望至極。
顧溫涼深深望了他一眼,轉身出了書房,那模樣像是對他避之不及一般。
林胥突然就紅了眼,他捶了捶自己的腦袋,黑暗裏啞啞出聲問:“他們可察覺到了?”
那個小廝抱拳恭聲道:“少主,禹王和江王突然聯手,京都被翻了個十之八九,不過半日的功夫,恐就要疑心到這兒了。”
“吩咐下去。”
那小廝等著他吩咐,卻突然沒聽見聲音,擡眸一看,發現林胥溫潤的面目有些猙獰,目光閃爍不定。
“吩咐下去,全數撤離。”
他終於下了決心,沙啞出聲隱於黑暗:“將……將表小姐留於此處,其余人等盡數撤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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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溫涼步履匆匆回了自己的廂房,一入門就朝兩名丫鬟誰來了也不準放進來。
她生來沒受過那等言語上的輕薄,此刻手還在隱隱作痛,她失了力氣跌坐在軟榻上,將衣袖裏那根染著血的尾巴拿出來,一股子甜腥味吸入鼻腔。
顧溫涼恨恨地咬牙,眼淚一下子就劃過臉頰,又是自責又是心疼,那樣小的家夥丟了一條尾巴又無人看傷,若是找不到沈徹就失血過多死了可怎麼辦?
可恨自己被囚在這樣的地方,身邊也沒個可靠的人,如今只好寄全部希望於顧奕懷和沈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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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刻禹王府的書房裏卻並不平靜,除了沈唯皺著眉頭站著,房裏還出現了一男一女。
赫然便是崇晉帝和皇後。
崇晉帝負手而立,站得筆直,他望著一向叫自己引以為傲的兒子怒喝:“你如今是想做什麼?叫外頭不知情的人見了還以為你要造反呢!”
沈徹心裏存了氣,看也不看崇晉帝一眼,只對著面露憔悴的皇後道:“母後無需擔憂,兒臣自有分寸。”
崇晉帝的聲音一啞,沒再說下去。
只是指著一旁站得筆直的沈唯道:“你個做皇兄的還不勸勸?”
沈唯這些時日沒睡好,此刻掀了掀眼皮,涼涼地道:“父皇都勸不動兒臣怎麼勸?”
真是笑話,您自己這尊大佛明知緣由卻按住不發,反倒叫我來勸?這是個什麼道理?
崇晉帝氣得跳腳,卻見皇後心疼地撫了撫沈徹瘦削下去的面龐道:“我兒放心。”
崇晉帝眉心狠狠一跳,覺得自己這個孤家寡人做得真是可以,卻還是不死心地道。
“此番算是父皇一時不察,朕瞧著忠勇侯府的二姑娘就很不錯……”
崇晉帝本就對顧溫涼不太滿意,不想委屈了最像自己的兒子,自然是時時都要提上這一茬。
“報!”
沈徹的目光陡然淩厲起來,他朝著門外的人低低道:“何事?”
“稟王爺,我們在京都城郊之地發現了一處莊子,顧小姐疑似就被困在裏頭。”
沈徹腦子裏便只剩下這一句話,叫他分不清真假。他狠狠握了握有些發抖的手,懷疑自己是聽左了。
便是沈唯目光都變了變,有些驚疑不定。
原以為是沈徹瞎折騰一場不願相信顧溫涼死了的事實,如今瞧來,倒也不盡然?
窗外陽光升至最高點,沈徹的眼裏突然就亮起了一叢光亮,反射著一點點晶瑩。
原來山窮水盡之下真有續路,真不枉他涉千山萬水而至。
沈徹一把抓住桌上的佩劍,氣勢銳利之極,再也顧不上崇晉帝強裝淡定的神色,道:“王府親衛,隨我走。”
崇晉帝撫了撫胸口,轉頭去問沈唯:“這顧溫涼不是死了嗎?怎麼會在莊子裏頭?”
沈唯目光深遠,憶到這些時日沈徹對他淡漠至極的態度,心裏對皇太後和言貴妃萬般的厭惡,相對的,對偏袒那頭偏袒得徹底的崇晉帝也沒有什麼好臉色。
“兒臣怎麼知道?”
隨後他幾步踏出了書房,邊走邊吩咐:“叫人去通知顧將軍。”
崇晉帝徹底冷了臉色,拿起桌上的一塊墨硯就砸。
“陛下只管砸就是,正反臣妾瞧著老七也不想用這塊墨硯了。”皇後聲音涼嗖嗖,崇晉帝動作一頓,那墨硯碎了個徹底。
他定睛一瞧,才發現那墨硯是自己賜給老七的進貢之物。
皇後氣紅了眼睛,轉身就出了書房。
這會子沈徹已到了那莊子裏,王福一邊小心翼翼地觀望四周一邊稟報:“王爺,屬下們適才搜到這裏的時候,這座莊子已空了出來。”
他咽了咽口水,接著道:“顧小姐在後頭的廂房裏,屬下不敢進去……”
“帶路。”
沈徹沈沈打斷了王福的話,整個莊子死氣沈沈連個人影也沒有,一看便知裏頭的人已全數轉移了。
待到了禁閉的廂房門口,沈徹卻突然膽怯了,他劍眉深蹙,伸出的手定在半空。
心慌意亂,怕裏頭只是一具冰冷的屍體,怕裏頭的人傷痕累累,怕他往後余生縱尋千百遍身旁也再無她。
沈徹瘦削不少的面上閃過一絲惶惶之色,大手觸到了木質的門板。
門卻從裏頭被打開了。
顧溫涼聽到外頭的動靜心頭沒底,一開門就與一張發楞的面孔直直對上。
五月的陽光很暖,照在沈徹的發梢和眉間,顧溫涼覺得有些刺眼,她眼底酸澀得很,眼淚毫無征兆就落了下來。
“你來啦?”她櫻唇微啟,卻嘗到了一股子苦澀的味兒。
沈徹穿著一身深黑色的常服,劍眉星目鳳眸深邃,下顎收得死緊,一大片的胡茬顯得他有些狼狽,顧溫涼望進他血絲深重的鳳眸裏,哭著哭著就笑了。
“阿徹。”
她柔柔地喚,眉目精致宛若從畫中走出一般。
沈徹突然啞了聲音,多日來的惶恐絕望不安都抵不過她此刻眉梢含笑,乖乖巧巧地站在他身前,完好無缺。
顧溫涼走到他身前,嗅到熟悉的薄荷葉子的清爽香氣,伸手抱住了他。
沈徹的身子一瞬間變得極其僵硬,女子熟悉的香味一點點沈入心底,他能感覺到顧溫涼嬌小的身子依舊香軟得不像話。
“讓我抱抱。”顧溫涼將臉埋入他的胸膛,聽到他如驚雷的心跳聲,伸手勾了他的小拇指。
沈徹終於確認下來,他雙臂一攬,將顧溫涼身子圍得密不透風,下顎抵在她的頭頂,嘶啞出聲:“你嚇死我了。”
他話裏不加掩飾的濃濃委屈之意聽得顧溫涼鼻尖發酸,她眷戀地蹭了蹭他胸膛,聲音同樣失了清脆,帶著濃濃的鼻音道:“還好你不算笨。”
這等情況之下,顧溫涼自問,便是自己也不會存半分僥幸的心理,再是不能接受也只會認為人死了。
沈徹失而復得,將她摟得牢牢的,聽了她的話鳳眸微斂,默聲不語。
哪裏是想到她還活著?明明就是怎麼也舍不下才不敢放棄,往後的日子沒了她,他的日子將會何等黯淡無光?
想也不敢想。
過了片刻,顧奕懷和沈唯沈慎都得了消息趕過來,沈徹還勾著顧溫涼的手不放,面上總算有了一絲笑意。
顧奕懷向來鐵骨錚錚也忍不住紅了眼眶,揉了揉顧溫涼的腦袋,倒是讓沈慎一陣嘖嘖稱奇。
“爹爹。”顧溫涼柔和了眉目喚道。
顧奕懷這幾日也憔悴了許多,此刻卻笑得格外開懷。
三位王爺齊現,一行人送顧溫涼回了大將軍府,如此大的陣仗立馬傳遍了京都世家裏。
流言蜚語如風一般卷遍了百家小巷,而此刻的顧溫涼,卻再無心顧及那許多了。
秦衣竹得了消息,早早就從顯國公府出了來在大將軍府等著,眼皮腫得和核桃一樣大,只能用面紗擋著。
顧溫涼人前還是十分羞澀,不光兩位王爺瞧著,就連自家爹爹都虎視眈眈瞧著沈徹目露兇光,她偷偷將自己的手扯了回來。
沈徹視線不離她一步,只覺得她這樣鮮活的表情十分叫他安心。
回到了大將軍府,秦衣竹見著她就抱著哭了好一會兒,沈唯見了這一幕摸了摸高挺的鼻脊,從鼻間冷冷哼了一聲。
顧溫涼看著同來的沈慎和沈唯,有些懵懂。
這幾位不是生死大仇嗎?怎麼如今這樣和諧也沒打起來?
“你說是林胥將你救了然後囚了起來?”沈唯沈聲發問,目光陰惻惻地瞥向了沈慎。
沈慎面色也有些掛不住,道:“本王可絲毫不知情。”
雖然他知曉十幾年前自家母妃和太後做的那等子蠢事,卻完全沒將林家放在眼裏,不過是一小小商戶之家,如今看來卻是大有玄機在裏頭。
顧溫涼坐在軟凳上,輕蹙眉心,低低嗯了一聲。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4-5 11:49:02
第59章 沒完
“也不知道林胥是怎麼知道我房中有暗道的。”顧溫涼抿唇, 而後問一直皺眉思索的顧奕懷道:“爹爹知曉這事嗎?”
顧奕懷遲疑著搖了搖頭,伸手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道:“府裏的修繕工事我交給了京都十分著名的工匠,獨獨溫涼閣早先是溫涼的娘親在住, 我怕她不習慣, 便請的江南的工匠。”
顧溫涼眨了眨眼睛, 與沈徹含著薄怒的目光對上, 腦子裏有了一個大概的猜想。
“這樣一來便說得通了,那工匠說不得就是與外祖家交好。”
沈徹從顧溫涼說出林胥囚了她之後臉色就十分不好看,沈慎莫名瞧了他一眼後離得遠了一些,這樣一來又貼近了沈唯, 惹得後者一頓嫌棄。
“只不過他也並未為難我……許是知曉你們尋來了, 便自個兒走了。”顧溫涼憶起林胥說的那些昏話, 有些難堪地咬了咬下唇, 沒有抖落出來。
可這個細微的動作並沒有逃過沈徹的眼睛, 他的心陡然往下沈了一下,眸中落著簌簌的暴風雪。
林胥他,很好!
沈徹忍不住握了握手中的佩劍,竭力壓制著心中湧起的暴戾之意,恨得咬牙。
顧溫涼的側臉柔和, 似是知曉他在想些什麼, 淺淺露出一個笑意,唇畔的兩個小梨渦嬌軟惑人。
沈徹瞧著這才好受些,視線黏在她精致的臉上不離分毫。
還能這樣望著她,再沒有比這更重要的了。
簡單地交代完情況後, 沈唯移步出了正廳,路過秦衣竹身旁時還是遲疑著頓了步子。
“你還不走留在這幹什麼?”他修長的手指按壓著眉心問,語氣雖算不上柔和,卻比平素裏好上太多。
誰料秦衣竹卻是理也不想理他,朝著顧溫涼歇息的廂房走去。
“宸王殿下還是離臣女遠些罷,我這人沖動得很,斷斷是做不到眼睜睜瞧著好友去死的。”
空幽的曲廊裏,略顯空靈的話回蕩。
沈徹聽了這話,劍眉不動聲色一挑,從鼻間冷哼一聲,徑直去了大將軍府的書房。
有些事他還要找顧奕懷那老狐貍確認一番。
沈唯這次做得著實過分,短時間之內他不太想和他接觸。明明知曉自己那樣看重顧溫涼,卻還是不把她身邊的隱患當一回事,反而想著引蛇出洞,沈徹無比失望。
此次顧溫涼福大命大,沒有出現個萬一,可這樣的好運下次還會有嗎?
越想沈徹心底就越不舒服,好在婚期眼看將至,好生將人攏到自己的羽翼下護著才是王道。
剩下一個不明真相的沈慎受了些風寒,虛虛地咳了幾聲緊了緊身上的大衣,目光深遠嘴裏忍不住嘀咕幾句。
“一個個這都是怎麼了吃了□□一般。”
他止不住搖了搖頭,顯國公府的嫡小姐性子原來這樣烈,還好自己慧眼識珠,早早將舒渙那個小丫頭定為了私有物。
不然每日裏光是這樣一聲冷嘲熱諷,他哪裏受得住?
原本身子就不好。
“滾!”沈唯剛被兩人甩了臉子,一腔的火沒處發,偏沈慎還不識趣在耳邊呱噪,當下就冷聲道。
沈慎一楞,目光冷得有如極地的冰屑,他扯了扯嘴角,嘲弄道:“本王怎麼看該滾的人是皇兄才對。”
說完,也不管沈唯面色多難看,甩袖就走。
哼,下次再不上趕著幫人家做事了,臨到頭什麼都沒撈著還被吼了一頓。
沈慎心裏別扭,連帶著臉色也不是很好。
==
顧溫涼卻在廂房裏看到了才睜開眼睛的子悅。
小家夥眼睛微瞇,連爬也爬不起來,嗅到熟悉的馨香,好歹睜開眼睛看了一眼,見是顧溫涼,嘴裏的呼嚕聲大了許多。
它下意識地搖尾巴,意識到不對後看了一眼自己的身後。
純白的毛色下掩著一截白色的繃帶。
它已經沒有尾巴了。
顧溫涼看著粘人的小家夥情緒一下子低落下來,蔫蔫地趴在床上,動也不動一下,心疼得不得了。
“小姐!”同樣心疼的除了顧溫涼,還有瘦了一大圈面色憔悴的青桃。
顧溫涼喉間哽咽,冰涼的手撫上她的面龐,問:“子悅怎麼樣?大夫怎麼說?”
青桃紅著眼圈道:“沒什麼大礙,子悅還小,尾巴斷了好好養著興許還能長出來。”
顧溫涼這才放下心來,一下一下地撫摸著子悅柔順的毛發,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林胥當真是心狠手辣動了殺心的!
顧溫涼四肢百骸湧出寒冰的細流,她美目微睜,對他的感恩之意隨著子悅的這條尾巴而消失殆盡了。
林胥這人,平日裏怎麼看也只覺得芝蘭玉樹溫文爾雅的,動起手來竟也絲毫不心軟。
真是看錯他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林府眾人的意思……
顧溫涼咬唇,腦海裏又浮現出府裏老太太慈祥的面容,還有她平日裏念叨著怎麼也放心不下她的樣子。
所以索性叫林胥囚了她將她帶回江南。
若此次真叫林胥如了願,是不是從此這世間就再沒有顧溫涼?
有的只是林府內宅裏新進的少夫人,終日見不得光,一生郁郁而終。
她不敢再想下去,接過青桃端上來的茶水輕抿幾口,復又起了身道:“叫人好好看著子悅,它傷還未穩定下來可不能亂跑。”
小家夥眷戀地用兩只爪子抱了她的手指頭,顧溫涼莞爾,揉了揉它白嫩的肚皮。
青桃則是憂心地問:“小姐這是要去哪?您還是好好歇一會吧。”
顧溫涼擺了擺手,道:“我無事,爹爹可是在書房裏?”
片刻後,顧溫涼前腳才進書房的外間,就聽見裏頭冰冷的怒吼。
“將林府所有人帶到京都押看,本王就不信了還逼不出一個小小的林胥?”
顧溫涼一楞,放輕了步子。
沈徹這聲音一聽就是氣狠了,在旁的事上他一貫沈著冷靜,只每每在她身上失了分寸,氣昏了頭腦。
他堂堂王爺之尊,若是連自己心上人都被宵小之輩在眼皮子底下囚了出去,傳出去豈不貽笑大方?
且這次沒逮著人,他就像是吞了一根尖刺,吐不出咽不下,時時憂心會不會還有下次。
房裏頭安靜得可怕,顧溫涼下意識屏住了呼吸。
裏頭的顧奕懷許久才出聲,卻破天荒地不贊同。
“那到底還是溫涼的外祖家。”
“本王不管這些,所有威脅到她的東西,都要一一拔除幹凈。”
顧溫涼心頭一顫,睫毛根根垂了下來。
誰料房門竟然開了,顧溫涼猛的擡眸,卻見沈徹目光沈沈如水一把扼了她的手腕將她拉進書房之中。
“爹爹。”顧溫涼先是叫了顧奕懷一聲,而後替他們倒了一盞茶水。
屋子裏裊裊升起茶香,仿佛能洗滌人的心境一般。
“這事就這麼過了吧。”她挽了挽耳邊的發,神態認真而溫和,瞧不出一絲怒氣。
“不行!”沈徹聲音斬釘截鐵,目光裏滿是驚怒。
她一句輕輕巧巧的算了,他卻為此足足五天五夜沒有合過眼,閉眼睜眼滿腦子都是她明眸皓齒,眉目純良的模樣,心裏的驚痛無人能夠體會。
哪裏能就這麼算了?
此事沒完!
“王爺,這也是臣的意思。”
顧奕懷唏噓不已,撫著黑硬的胡茬道:“臣不知事情緣由,但……”
他看向顧溫涼道:“溫涼,你外祖家不會害你,爹爹雖同他們多有不和,卻都是盼著你好的。”
林府的人有多偏愛林宿,沒人比他更清楚,好容易見著了她的獨女,是斷斷舍不得使陰私在顧溫涼身上的,只怕都想著怎麼彌補缺憾呢。
顧溫涼輕輕頷首,這點她也體會到了。
到底林胥還是救了她一命,雖後頭言語輕佻行事荒誕卻也是好吃好喝地供著自己,就是最後沈徹找了過去,他也沒將自己囚了繼續跑。
這些就足以看出許多東西來。
沈徹瘦削了一大圈的面龐滿是不虞,下顎繃得死緊,顧溫涼這樣的舉動等同告訴他一個事。
那就是林胥在她心裏頭的地位不輕。
她生性淡漠,他足足捂了這麼多年才叫她動了一點心,無人的時候摸摸小手什麼的都要惱個半晌,更別提其他的了。
可林胥呢,囚了她不說,也不知道還說了什麼做了什麼沒有,現如今她還說此事過去了?
顧溫涼望著他憔悴不少的硬朗面龐,琉璃色的杏眸裏溢滿了心疼,也知道自己的話他一時之間接受不了。
她何嘗不惱?
可每每惱恨之際,望著那凝聚了林府眾人心血的烏木匣子,又想起前世執著傘闖了國公府的男子,又沒了氣性。
“著人即刻拿林府眾人入京,三日之後,本王要見著人。”沈徹墨色的瞳孔深幽不見底,第一次對顧溫涼的請求視而不見。
說完,他深深地看了顧溫涼一眼,道:“成親之前,哪兒也不許去。”
說完,他都不敢望顧溫涼的神色,生怕一個忍不住什麼都答應了她。
顧溫涼低垂了眸子,他的態度前所未有的疏離,她心底委屈又不好受,強自撐著不在顧奕懷面前露出來。
“王爺這幾日是急壞了,年輕人把事說開了就好了。”顧奕懷揉了揉她的腦袋,語氣慈和。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4-5 11:49:22
第60章 夜闖
婚期是由崇晉帝親自定下的六月二十日, 欽天監瞧過日子,大吉宜婚。
因著沈徹已被封了王,在宮外有了自己的府邸, 大婚之日倒不需要如皇子一般繁瑣, 也無需去跪見宮中貴人, 顧溫涼才松了一口氣。
這一場毫無厘頭的大火隨著顧溫涼平安無損的歸來而漸漸被人遺忘, 顧溫涼連著幾日都未踏出過房門。
整日裏就是看書賞畫逗逗恢復了些精神的子悅,日子倒也過得挺快。
燒毀的溫涼閣被顧奕懷圈了起來,再現修一個是眼看著趕不及了,索性將後院最大的廂房好好修繕了一番, 顧溫涼就暫時住在裏頭。
五月的最後一日, 天降大雨, 滂沱而至。
顧溫涼望著窗外的雨幕, 眉心一皺, 懷裏的子悅這幾日被養得極好,除了那根斷了的尾巴還顯得有些突兀,毛色竟越發的光澤了。
“怎麼突然就落雨了?”她將頭上的簪子一一取下,言語間有些失落。
青桃陪坐在一旁,聽了這話停下手裏的繡活道:“這天兒就是這樣, 下了雨倒不顯得悶熱了。”
“小姐等明兒天晴了, 再將帕子送給王爺也不耽擱。”
顧溫涼臉漸漸地漲成了粉色,她嗔怒,將手帕收於袖口。
“你這丫頭,我何時說這是給他的了?”
可話才說出口, 顧溫涼就想到了那帕子上的字,默默地閉了嘴。
她清潤的眸子漸漸的暗了下來,自從那日之後,她就沒再見過他了。
原想著今日悄悄出門去尋他將話說清楚的。
他心底的憤怒顧溫涼自然知曉,可每每想起前世,那雪中送炭的一點點溫暖,足夠她記上許久。
兩面為難。
顧溫涼想,這次的事就算了吧,若是有下次,她自不用再顧忌什麼了,直接叫人捉拿了便是。
可沈徹他就是生氣了,許是從沒料到這種情況,顧溫涼有些心慌。
帕子都繡好了,也打聽好了沈徹今日休沐,奈何一場大雨,計劃全亂了。
晚間,顧溫涼用了晚膳後早早地就歇下了。
屋裏的燭火搖曳不止,顧溫涼輾轉難眠,又起床翻了會書看,看著看著,就睡了過去。
沈徹翻墻找了五六間房才摸到了這裏,輕手輕腳地進來才想著甩個臉色給她看看,就見到了這一幕。
美人雪肌烏發,純黑的發絲蜿蜒在床榻上,手裏的書卷磕到了床邊,她吐氣如蘭雙眸微閉,身子淺淺的起伏。
沈徹站在門簾處瞧了片刻,積蓄了許久的怒氣火氣一點點的涼了下來,他自己慪了幾天的氣,她這倒好,睡得格外香。
想是這樣想,沈徹還是緩緩走到了她的跟前,細細觀看半晌,啞然失笑。
記憶中她一直是個嬌弱的小姑娘,細聲細氣的又倔得很,卻不想一眨眼的功夫竟長開了不少。
沈徹拿去她手裏的書,又是一本晦澀難懂的古籍,描繪山川地理之勢,他對這些不感興趣,匆匆掃了一眼就放在了案桌上。
屋子裏熏著的香淺淡素雅,不同於旁處。
沈徹眉目深深,伸手觸上了少女輕蹙的眉心,一點一點撫平,手下的肌膚細嫩溫熱,他突然有些口幹舌燥。
顧溫涼睡得極淺,男子帶著絲絲薄荷味的氣息傳來,她睫毛輕顫了顫,悠悠轉醒。
屋裏的光線幽暗,她卻還是一眼就看到了沈徹居高臨下地望著她,劍眉緊皺。
顧溫涼坐起身來,外頭的寒風吹進來,她只穿了一件中衣,單薄的模樣惹人疼。
“先蓋好身子。”沈徹的視線劃過她玲瓏有致的身軀,而後不自然地別開,生硬地道。
顧溫涼輕輕頷首,乖順地用錦被裹住身形,乖順得不可思議,“你怎麼過來了?”
沈徹站在床榻邊,眸色暗沈。
“本王來瞧瞧你這屋子會不會再被一把火燒了。”
顧溫涼眼瞼微垂,一根根的睫毛分明,他話中的恨恨之意絲毫沒掩飾,她聽了倒覺得心底癢癢。
“還在生氣嗎?”她仰面輕輕地問,精致的面容上帶著嬌軟的兩個小梨渦,沈徹偏頭不看她,卻被她悄悄勾了小指。
沈徹冷著一張臉,心裏酸酸脹脹沒個著落。
“你是不是……”他眸色深深問,問到一半看著她乖巧的側臉,又將剩下的話咽了回去。
沈徹別扭地轉過身,嗤笑自己今時今日的幼稚。
顧溫涼聰慧,他沒說出來的話她了然於心,纖細的身子動了動,道:“你想問我是不是心悅他?”
沈徹郁悶到了極點,早先有一個衛彬就叫他恨之入骨了,如今又來了一個林胥攪局,他心裏如何能釋懷?
所有叫顧溫涼區別對待的人,都能叫他打翻心裏的醋壇子!
顧溫涼眨了眨眼睛,屋裏的燭光昏暗了些,她勾著沈徹的小指不放將人帶到床榻前,聲音認真又輕緩:“阿徹,林胥哪兒比得上你?”
無論是身份相貌或是才幹,沈徹都是名副其實的天之驕子高高在上,林胥是怎麼也比不上的,他為何那樣不自信?
沈徹薄唇抿成了一條線,“衛彬也處處不如我,怎麼當初就入了你的眼?”
這個問題曾一度是他的心結,耿耿於懷不能稍忘。
顧溫涼啞然,嘴角的笑意一絲絲消退了下去。
“我從不曾心悅過他。”她聲音有些低,像是記起了什麼不好的事一般,“許是我太過蠢笨,總叫他口頭上的那個婚約拿捏住了。”
前世太過不堪,顧溫涼眼裏的光亮暗了下去,沈徹看了心揪揪的疼。
“那林胥沒對你做什麼吧?”
他強硬地擡了她的小巧的下顎換了個話題,面色不虞。
顧溫涼含笑搖了搖頭,卻見他喉間上下滾動了一圈,突然深深吻了下來。
沈徹憋了好幾天的火氣在嘗到她唇齒間的甘甜時越發不可收拾起來,他捧了顧溫涼紅暈朵朵的臉,急切地舔舐,顧溫涼酥了身子癱在錦被上,櫻唇微啟目光迷離帶著水霧。
沈徹在最後關頭停了下來,脫了靴子將她抱在懷中平復呼吸,鳳眸裏的情、欲之色才開始慢慢消退。
“怎麼每次都胡來?”顧溫涼揪著他暗色的蟒紋袍,小臉上的紅暈還未消散,強自咬牙嗔怒。
沈徹得了甜頭,心頭的郁氣一掃而空,他將腦袋埋在她衣領後頸處,涼涼的鼻尖讓顧溫涼微微瑟縮一下。
“想我了沒?”他孩子氣地蹭蹭,對顧溫涼的嗔怒避而不答,嘟囔著道。
顧溫涼哭笑不得,伸手揉亂了他的發絲,才道:“想的。”
自然是想的。
“那你還不來找我?”沈徹突然不滿發問。
虧他還日日守在王府裏,篤定這不識趣的女人會送上門來,結果左等右等不到,倒是他來翻了將軍府的墻。
顧溫涼手裏纏著他幾根頭發,聞言笑道:“今日準備去的,天突然下雨,這才作罷了。”
沈徹冷冷一哼,聲音既憤恨又委屈。
“你個小騙子,凈知道敷衍本王。”
顧溫涼眨了眨眼睛,杏眸溫潤,她突然從床榻上起身走到妝奩盒旁。
外頭的風雨漸歇,可那股子寒風吹到身上也叫人受不住。
沈徹看了一會便道:“在找什麼?你穿得單薄小心染了寒氣。”
顧溫涼將那帕子團在手心裏,淺笑著被沈徹拉到懷裏。
“你瞧瞧,喜不喜歡?”
顧溫涼將那帕子展開,而後平鋪在沈徹的面前。
沈徹聞言一楞,而後整個人都坐直了起來,一臉的驚喜模樣。
那帕子不大,使用的材料上好,就是上頭的花樣也十分別致,雪白的素錦上繡著幾枝寒梅,點點的紅色成了帕子上唯一的亮色。
“你繡的?”沈徹挑眉,下意識地問。
顧溫涼輕輕頷首,沈徹越發稀罕了起來,將那方小小的帕子放在掌心上,“倒沒想到你還會這些。”
“我女紅水平也只有這般了。”
沈徹撫著上頭的紋路,突然出聲:“怎麼想起繡寒梅在上頭?”
他低頭望懷中人精致的面容,她這樣嬌小惹人疼,喜歡的應該多是些牡丹芍藥才是,怎麼獨獨繡了兩枝寒梅在上頭?
顧溫涼冰涼的小手在他矜貴的衣料上遊移,房裏的熏香裊裊升起,她昂起頭道:“我記得你曾與我說過,你率兵打仗之時,看多了血與淚,白骨都堆成了山,而邊疆唯一的花,只有這寒梅了。”
寒梅傲雪而開,戰事膠著之時,他凍得嘴唇幹裂連自己的血都想喝,可每每看到這遲遲綻放的寒梅,他又想起了京都的清冷女子。
除了用生命捍衛國土,保家,護她,再沒有其他的念頭。
沈徹低低嗯了一聲,學著她的樣子卷了一縷長發,遲疑著道:“我曾和你說過這些?”
顧溫涼偏頭,有些困倦了,低低地嗯了一聲。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顧溫涼眸子卻有些晦暗。
說是說過,只是不是這一世。
沈徹欣喜,蹭了蹭她的後頸,鳳眸中是的歡喜之意有如實質。
只是——他望著手心裏小巧的帕子犯了難。
“本王要帕子有何用?”
一看就是女子的樣式,他如何拿得出手?
顧溫涼嘟了嘟紅唇,不樂意了,“沒用便還給我,我自個兒用。”
沈徹捉住她微涼的玉手放入懷中好生捂著,這才發現這帕子上還有一個小小的字。
夜色深濃,房裏又只點了一根紅燭,他得拿到眼前才勉強看清了那個徹字。
他難得有些傻楞,喉間有些發堵,許是沒成想到有朝一日她也會為他做這等事。
“傻寶兒,我很歡喜。”他在她紅撲撲的小臉上一啄,心中歡喜,又蹭了蹭。
顧溫涼眼底繾綣,彎彎繞繞的都是柔情,連著幾日都沒睡好,她此刻安心得很,困意也就一點點襲來。
困倦之余又覺得有些好笑,沈徹這麼大一個人,在外是鐵血王爺,心裏覺得歡喜的時候就喜歡抱著她蹭是個什麼習慣?
沈徹瞧出了她的困意,看了看外頭的天色,啞聲輕哄道:“困了就睡吧,我等會子就走了。”
他這樣一說,顧溫涼就掩唇打了個哈欠,水霧朦朧的樣兒瞧得他心頭發軟。
“子悅怎麼樣了?小白那日回了王府便叫喚個不停,煩得很。”沈徹放柔了聲音和她抱怨,眉眼卻極為柔和。
“養得可好,日日裏吃的都比我好,只是不能跑出去,這幾日心裏也不快活。”
“這小東西養著還算是有些用,沒叫本王白費心思。”
顧溫涼有一搭沒一搭的地和他說話,身子困乏得很,眼皮都已閉上了。
沈徹瞧她昏昏欲睡的樣兒,恨不得就這麼將她用被子包著帶回王府去。
但想想距離大婚之日也只有那麼二十天的功夫,他又不得不忍著心底的念想。
顧溫涼眼瞧著就要睡著,突然驚醒,杏眸睜得圓溜溜的問:“我外祖家如何了?”
沈徹一楞,面色隨即冷了下來,但見顧溫涼這樣,不由恨恨地叼了她白玉的耳垂,委屈巴巴:“還在江南。”
“若真發落了,你又得和我慪氣。”
他不滿的神情落在顧溫涼眼裏,顯得有些可愛。
顧溫涼手裏還柔柔地牽著一縷他的長發,聽了這話放心地閉了眼睛。
沈徹那會子怒氣十足,卻到底還是不敢真的就將林府一幹人等押到京城來,想來想去,既怕她傷心得抹眼淚,又怕她冷著一張臉不理他。
現在想想,哪有王爺當得比自己還要憋屈的人?
偏偏這個小沒良心的心都長偏了去,凈知道偏幫著外人。
可懷中的身子嬌軟香糯,驚才絕艷的禹王爺也險些酥了身子,摟著她蹭了又蹭。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4-5 22:02:50
第61章 論沈唯追姑娘
一夜無夢, 顧溫涼第二日轉醒起來的時候,天已然亮了,自己好好的躺在床榻上, 被角掖得死死的一絲風也不漏, 而那條手帕也沒了蹤影。
顧溫涼擡手揉了揉眉心, 莞爾一笑。
青桃毫無發覺, 挑了門簾進來,替她梳洗過後伺候著用了早膳。
顧溫涼尚有些困意,半撐著腦袋問:“子悅的藥給上了嗎?”
琴心這時抱著迷迷糊糊半睜著眼的子悅走了過來,頗為的無奈。
“小姐, 子悅死活不讓奴婢上藥, 一掙紮尾巴又險些流血。”
顧溫涼睡意頓消, 她美目微轉, 接過琴心懷中的小家夥道:“給我吧。”
子悅顯然更黏她一些, 四只小爪子抓在她的手臂上,露出一個圓圓的尖臉,斷尾就這樣露了出來。
顧溫涼摸了摸它的腦袋,喃喃道:“好似又重了些?”
“將藥膏拿給我吧。”
夜裏風雨瀟瀟,晨間卻全然瞧不出半分痕跡, 外頭石子路上水跡都已被風吹幹, 點星的陽光照了下來。
外頭的仆從拿了掃帚將昨夜風雨刮下來的落葉掃到一處,更有丫鬟婆子修剪花枝,樹枝頭的鳥鳴聲悅耳婉轉。
顧溫涼倚在窗口,玉手半托腮, 眸子裏全是笑意。
眼看著就要進禹王府後宅,兩個貼身丫鬟怕是還不夠,是不是還該尋個年紀大些知事的嬤嬤?
青桃琴心到底年輕,人情世故方面不如老人來得圓滑,可旁人都是帶的奶嬤嬤,而自己信得過的嬤嬤也只有一個藥婆婆。
她是斷斷不會隨自己入王府的。
叫顧溫涼想不到的是,她還未找著人宮裏卻已派下了人。
將軍府正廳,一頭發灰白的老嬤嬤滿面笑容,笑意卻未達眼底,她的身後還站著四五個身壯體粗的嬤嬤,皆是垂眸屏氣的模樣。
“大將軍、顧小姐,太後娘娘顧念著大小姐早年喪母,身邊也沒個知事嬤嬤,特意賜下了這些個嬤嬤,叫大小姐只管挑一個就是。”
那嬤嬤眼珠轉得厲害,說得滴水不漏。
顧奕懷與顧溫涼不動聲色對視一眼,前者嚴肅的面龐上帶了笑,“太後娘娘有心了。”
那嬤嬤也跟著笑了一下,而後道:“太後娘娘一向心善。”
“大小姐快挑一個吧。”
顧溫涼輕笑著頷首,眼瞼低垂,根根的睫毛卷翹遮住了眼瞳裏冰寒的涼意。
上輩子自是沒有這樣的事。
皇太後素來不喜皇後,連帶著對沈徹兩兄弟也多有不滿,而這些不滿隨著江王日漸成長羽翼漸豐而變本加厲。
而自己溫涼閣失火的事,她心底到底也有事,對皇太後自然沒有什麼好感,甚至可以說得上是厭惡居多。
這些嬤嬤,說白了就是皇太後安插在她身邊的眼線,用以掌握禹王府的情況。
偏偏還說得這樣冠冕堂皇好聽得不得了。
隨著婚期將近,他們到底還是忍不住了。
顧溫涼慢悠悠地從那些老嬤嬤身邊走過,想著先收下日後隨意找個借口打發出去,絕不叫她接觸內務。
誰知就在那太後宮裏的老嬤嬤面露不耐想近一步催促的時候,大將軍府又迎來了宮裏的人。
這一回,是皇後宮裏過來的。
領頭的是個伶俐的宮女,穿著一身上好的宮裝,氣勢卻絲毫太後宮裏的老嬤嬤。
她目不斜視,不卑不亢朝著顧奕懷和顧溫涼行了個禮,露出一個恰到好處的笑容,“眼瞧著大小姐和殿下的婚事提上日程,娘娘生怕叫小人給鉆了空子,這才叫奴婢從宮裏挑了管事嬤嬤過來,單看大小姐挑哪一個。”
這話說得就有些不客氣了,但顧溫涼一想起皇後娘娘的性子,也就釋懷了。
她漾開一個清淡的笑意,輕輕點頭。
太後派來的那人臉上掛不住,漲紅了一張臉沈聲道:“姑姑這叫什麼話?太後娘娘也是一番好心才遣了奴婢過來。”
誰料那名丫鬟眉心一皺,斥道:“你這婆子好不知事,我剛才可有說過什麼?你作甚把太後娘娘帶進去?”
“若叫旁人聽了去,有辱太後娘娘清譽,你這條命都不夠罰的。”
那名嬤嬤張了張嘴,卻無話可說,只眼神驀地沈了下來。
她只是太後宮裏一個尋常的嬤嬤,而來的這個丫鬟卻是皇後身邊的一等大宮女,她見了也得稱上一聲姑姑,哪怕這個姑姑年紀還不如孫女大。
顧溫涼瞧著這樣的場景,捏著帕子無聲地笑了。
大火焚屋的場景仍歷歷在目,她再怎麼著心裏都有了怒氣,卻不得不裝成一副無事人的模樣,就連沈徹偶然和她提起要替她要回個公道她也只是癟癟嘴不置一詞。
一是不想叫沈徹為難,他眼瞧著越發的瘦了,二來也是因為其中牽扯太大,沈徹和沈唯因為這個不止一次出過分歧,關系大不如前。
私下底心眼卻沒有自己想象的那麼大。
現在看到太後宮中的人吃癟,她眉目都泛著亮光。
皇後身邊的大宮女訓完了那個嬤嬤,才道:“大小姐,您選一個吧。”
那個老嬤嬤聽了這話,又急了。
她前腳才得了太後的旨意領了人過來,後腳皇後身邊的人也到了,若說這是一場巧合,她是怎麼也不信的。
這要是叫皇後身邊的人搶了先,太後那她該怎麼交差?
“大姑娘可要想好了。”她還是忍不住出了聲,其中甚至帶了絲絲的威脅之意。
顧溫涼險些被這個嬤嬤氣笑,她美目一轉,掃過皇後送來的幾個嬤嬤,最後停在了一個眉目慈和的胖嬤嬤身上。
“就選她吧。”
太後那邊的嬤嬤臉色瞬間就陰郁下來了,她狠狠地咬牙,聲音沈到了谷底。
“姑娘可是認真選好了?”
皇後身邊的宮女冷冷地望了她一眼,剛想說話,卻聽顧溫涼也陡然冷了聲音。
“嬤嬤這是何意?太後娘娘和皇後娘娘皆是一片心意,溫涼感念於懷,不過是瞧著這個嬤嬤更合眼緣一些,怎麼嬤嬤竟還要威脅於我?”
顧溫涼說著說著,聲音裏就帶了絲絲的委屈,顧奕懷聽了,頓時朝著那面色陰晴不定的老嬤嬤重重地哼了一聲。
“大小姐說的哪裏話,老奴哪兒敢啊?”
那嬤嬤自知再討不了好,隨意敷衍幾句就帶著人走了,再沒有來時那般趾高氣昂的模樣。
只剩下皇後身邊的那宮女面上笑意深濃,連帶著語氣也和緩不少。
她望向之前顧溫涼指出的那名嬤嬤,笑意更深。
“這位是宮裏的陸嬤嬤,入宮幾十年,伺候過幾位太後,後來娘娘將她提拔到長春宮,為人做事都不錯,大小姐很有眼光。”
顧溫涼清淺一笑,知曉皇後特意挑給她的人定是經過了層層的選拔,是可以放心用的。
這次小小的給太後添了個堵,顧溫涼連帶著後幾日面上的笑意都沒淡下來過。
陸嬤嬤做事十分有分寸,顧溫涼觀察了幾天,她雖然平素不茍言笑,人卻老實肯吃苦,也不仗著自己是從皇後宮裏出來的而倚老賣老對顧溫涼指手畫腳。
而秦衣竹就在午間的時候來了,面色不是很好。
顧溫涼親自給她沏了一壺茶,邊倒茶水邊道:“這是怎麼了?可是府裏有人給你氣受了?”
秦衣竹搖了搖頭,道:“府裏倒沒人給我氣受。”
顧溫涼難得見她這般憋悶氣的樣子,忍不住問:“與我說說吧。”
秦衣竹左右看了看,將丫鬟了遣散出去。
“溫涼,你還記得我前些日子與你說的事嗎?”
顧溫涼擰緊了眉頭,不明白她所指何事。
“就是忠勇侯府世子的事啊!”
顧溫涼恍然,秦衣竹自從及笄過後上門提親的人家多不勝數,她生得美,名聲又好,家世更是沒話說,世家貴族早早的就看上了。
也是想趕在崇晉帝沒下手賜婚之前,為自家的嫡子嫡孫留給念想。
說不定人家顯國公府就同意嫁了呢?
而忠勇侯府打的也是這般主意,早早的就給侯府世子鐘時賢提了親。
顧溫涼當時聽著也就是一笑而過,沒有放在心上。
秦衣竹與沈唯這一對歡喜冤家剪不斷理還亂,註定會在一起,她也不去瞎操那個心。
“自是記得的,鐘淺離的兄長?”顧溫涼將一盞滾燙的熱茶推到她面前問。
秦衣竹幽怨地望了她一眼,“你倒和鐘淺離結上怨了?”
“醋意挺大的。”
顧溫涼斜斜瞥了她一眼,倒也沒有即刻赤紅滿面,而是道:“聽聞她知曉我好好的回來了氣得病了一場,在府裏摔東西呢?”
秦衣竹噗嗤一聲笑出來,點了點她的額心,才說了正事道:“昨兒個出去,正好遇上了忠勇侯世子。”
“世子人還不錯,瞧我排著隊在買烤脆鴨,便使人送了我一只。”
“這原也沒什麼,誰料沈唯竟也在那!”秦衣竹說到這,眸子裏都冒著火光。
“不著急,你慢慢說。”顧溫涼忍了笑,將茶推到她手邊。
“沈唯最近不知怎麼了,變了個人一樣,見著我就甩臉色,我恨不得躲他三條街才好。”
“才一見了我,就沈下臉呵斥,聽了好一通訓。而今兒個一早,他又遣人送了一百只烤鴨到府上,說是請我吃。”
說到這,秦衣竹越想越氣,扶額長嘆:“你說他腦子是不是受了什麼刺激?我娘因為這事還逮著我說教了許久,這不才跑出來你這裏倒倒苦水。”
顧溫涼沈沈發笑,雙目狡黠靈動,怎麼也想不到沈唯追姑娘的方式竟這樣奇特。
兄弟兩真是出奇的相像。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4-5 22:03:07
第62章 誇媳婦
秦衣竹說得累了, 就端起茶盞輕抿了幾口問:“溫涼,你最近沒有發現沈唯性子特別怪異嗎?”
她眉心緊擰百思不得其解的模樣逗樂了顧溫涼,她學著秦衣竹方才的模樣點了點她額心。
“往日裏那樣冰雪聰明, 這會怎麼猜不出來了?”
顧溫涼道:“沈唯歡喜你呀!”
秦衣竹一聽就樂了, 她滿不在乎地掰著手指道:“心悅我?可莫要開這等玩笑, 我現在就是夜裏想起他那張黑著的臉也要睡不著。”
顧溫涼輕輕一笑, 端著茶盞小口小口的抿。
外頭被風吹落的一兩片落葉悠悠在空中打轉,而後輕飄飄落在了青石路上,顧溫涼眼底的狡黠一閃而過。
點到為止,至於秦衣竹信不信, 就不是她該煩心的事兒了。
畢竟沈唯那兒——誰叫他整日裏對她擺臉色呢?
想法一出來, 顧溫涼就淺笑著搖了搖頭, 覺得自己真是越活越過去了, 明明兩輩子加起來都是個老人了, 還越來越喜歡較勁。
不過這事她可真是幫不了,免得等會子反倒弄巧成拙。
閑閑聊了一會後,秦衣竹也就走了,外邊的太陽正暖撒在人身上別提多舒坦。
顧溫涼叫人搬了一張小羅漢床出來,也就只能睡下一個人,上頭再鋪些軟墊褥子, 顧溫涼躺在上頭, 入眼就是落葉繁花, 連帶著人都精神許多。
青桃原本勸著她進屋去歇著,畢竟她的身子不好。
叫一旁的陸嬤嬤阻止了。
“小姐身子骨弱, 就該多曬曬太陽,難得這樣好的天氣。”陸嬤嬤身子圓潤,笑起來更是不見了眼睛,但讓人覺得十分慈眉善目。
顧溫涼挑了挑眉,輕輕頷首道:“嬤嬤說得正是,先前太醫也是這般說的。”
她身子骨弱,自幼湯藥都是免不了的,太醫叫她多出去曬曬太陽,房裏通氣,可偏生她不勝風寒,稍稍不註意就要病一場,也只好作罷。
這兩年身子才好上一些,可她慣是不愛出門,習慣已養成了,也就一直這般了。
如今有這個機會好生改改也不錯。
倒是這陸嬤嬤出乎她的意料,原以為是個死板得只會守著一堆規矩的,沒想到是個心思靈透的。
顧溫涼十分滿意。
可顧溫涼這滿意了,總還有人不滿意。
慈寧宮的內殿,冷喝之聲久久回蕩不見停歇,下頭站著聽訓的除了面色鐵青的江王,還有哭得抽抽噎噎的言貴妃。
皇太後略顯老態的臉上生生撲了一層□□,叫人看著心裏就不舒服,想到自己派去的嬤嬤那顧溫涼一個也不收,她的面色更是好不起來。
“慎兒,皇祖母聽下頭的人說,那顧溫涼是你和老七派人找著的?”皇太後渾濁的老眼中滿是算計和不虞,聲音更顯得有些陰惻惻。
“回皇祖母,此事孫兒本就有些責任。”
“荒謬!”
皇太後眸光一厲,怒喝出聲,指著沈慎的手指頭都在發顫,可見其內心波動。
“哀家和你母妃含辛茹苦把你養大,沒被皇後迫害了去,你如今反倒出息了?若顧溫涼就此沒了,老四和老七的兄弟情必然破裂,我們從中謀劃好處多多。”
“我們不惜付出代價,讓你有了一爭之力,怎麼你反倒幫著皇後那頭去了?你是覺得皇後整不死哀家和你母妃嗎?”
沈慎站得筆直,灰白色的嘴唇抿得死緊,瞧著是一幅恭敬的樣子,實則眼裏全是淡漠和不耐。
什麼話聽多了都嫌煩,更別說這些話被他母妃和皇太後反反復復念叨了十幾年,他膩得不能再膩了。
就是再香甜的糕點,吃了這麼多年也該棄了,更別提這話本就不好聽。
更何況,他這樣的身子,註定是登不上太子之位的,將來如何,還不都在沈唯的一念之間?
可偏偏她們不肯認命,不僅不討好著皇後,甚至處處尋釁,就拿這次的事來說,若不是崇晉帝壓著,她們哪還有這樣的好日子過?
華衣美食、仆僮成群的日子給她們,偏偏不要,想著將權勢通通拿捏在手裏才好。
人心不足蛇吞象,她們怎麼不想想,顧溫涼找回來了沈徹都鬧成那樣,若是找不回來……
他突然覺得殿裏有些涼意襲上身來,激靈靈打了個寒顫。
太後罵了一會兒見他面色不對,也不敢逼急了,轉道罵言貴妃的時候就毫無顧忌狠多了。
“夠了。”
他微掀起眼皮冷聲道。
言貴妃和太後都望向他,見他虛虛咳了幾聲,以為是氣得狠了,剛要著人去請太醫,就見沈慎開了口。
“皇祖母、母妃,你們莫要折騰了。”
“父皇給我取名為慎,是為謹小慎微之意,沈徹和沈唯都是皇後中宮所出嫡子,論功績都不比我差,就別異想天開了。”
沈慎說完,眼也不擡的就走了,只聽到身後摔物件的聲音和怒罵聲。
真是累啊,本來就活不長,這樣鬧一回,只怕都要減壽一年。
而此時的長春宮裏,皇後坐在鳳座上掩唇發笑,身邊站著一襲素服的舒妃。
而沈徹和沈唯就坐在下首的位置,手邊放著上好的普洱茶。
“老七的這個王妃有些意思,倒是本宮看走眼了。”皇後瞧了瞧回來復命的大丫鬟,聲音懶懶的又帶著淺淺的笑意。
沈徹聽到自家母後難得誇顧溫涼,頓時來了精神,他放下茶盞,冷硬的面上也泛出笑意。
“溫涼面上瞧著冷清清的,實則可關心兒臣了。”他厚臉皮地道,就當沒看到沈唯一瞬間不可思議的眼神。
皇後多少年未見他這般情態,也是哭笑不得,擺擺手道:“罷了罷了,兒孫自有兒孫福。”
經過這次的事情她也看開了,看到老七那樣不吃不喝的模樣,當娘的心裏更痛,左右盼著他好,就由著他去了。
“不過太後這次沒往你府上塞成人,想必心裏不痛快,本宮怕她整出什麼麼蛾子來。”
“母後放心,兒臣會時時留意。”沈徹面上的淺淡笑意不絕,明晃晃的晃了沈唯的眼。
殿裏就他坐得最端正,面上一絲笑意也沒有。他不由得想起了秦衣竹那個不識擡舉的女人。
忠勇侯府的世子她也能瞧上眼?長得又醜又沒有本事,能不能養活她還另論,一只烤鴨就被收買了!
真要想吃自己不會去買啊?退一萬步說,她好歹也是一未出閣的女子,這麼隨意就接了陌生男子的東西,也不怕人家東西裏放毒?
再一想到遣人送過去的一百只烤鴨都被那不識時務的女人分給下人自己一口也沒吃,心裏更是火燒火燎的難受。
沈唯越想越不是個滋味,面上不動聲色,手裏卻拿過一旁滾熱的茶水,一口灌了下去。
這一喝下去,舌頭差點沒被燙熟,偏偏皇後和舒妃都疑惑地瞧過來,沈唯只能面不改色地將口中的茶水吞下去,臉色都蒼白了許多。
這段時日真是見鬼了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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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郊一處空宅的地下,身著全黑衣裳頭戴黑巾的人站成一隊,足足有四五十個人。
這些人個個身形彪悍,氣息凝實目光如炬,一看就不是平常百姓。
林胥站在這些人的跟前,顯得格外的瘦弱。
“少主,咱們帶到京都的人都在這了。”一個眉目清秀的小書童對著林胥恭敬道。
林胥點了點頭,伸手示意大家安靜下來,而那些人顯然對他十分信服,一瞬間靜得連針掉在地上都能聽見。
“諸位,林某因為私心將大家帶到京城,實在抱歉,今日之後,你們便可回江南了。”他聲音不大,卻足夠每個人聽清楚,那些黑衣人面面相覷不敢出聲。
“少主,我等本就是將死之人,得林府救助茍活於世,自當為少主盡犬馬之力。”
“還請少主別說這樣的話了。”
最後還是一相貌憨厚的中年人出了聲道。
林胥眼眶有些發紅,身側的拳頭緊了又松。
不甘心,實在不甘心。
那天他話才說出口就後了悔,哪怕是拼著叫她恨他一時也應該將她帶出來的。
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有個機會,能完完整整擁有她。
可自己卻放棄了,在最緊要的關頭他想起那雙霧蒙蒙的眼眸,江南的杏花微雨下,她執傘而立,眸中含笑,他不該叫她傷心氣惱的。
可真正讓她回去了,林胥整夜整夜的輾轉難眠,一刻也睡不下。
若是沒得到過這個機會還好,他暗中肖想也就罷了,可人一旦得了機會再失去,那等難受的滋味就要被放大無數倍。
還是徹底斷了自己的念想才好。
可溫涼那樣好,從她回府到現在,京都慢慢的平靜下來,就連林府也未受到一絲的牽連,這叫他怎麼能舍得下?
他終於決定回江南了,哪怕這樣就不能看著她穿上火紅的嫁衣走到另一人的身側。
“諸位,京城事畢,即刻返程。”他一錘定音。
林府商戶之家,最不缺的便是金銀錢財,多有救濟平民的時候,後來林大爺將這些人聚在一處,嚴格培訓,身手武功個個不差。
就為了防止有朝一日林府大難臨頭還能將新鮮的血液完好地送出去。
這個世道,商戶的地位向來是任人宰割。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4-5 22:03:27
第63章 寶兒
隨著宮中的賞賜一批一批下來, 大將軍府也一改往日的模樣熱鬧起來。
顧溫涼一早坐在秋千架上看書,院子裏的月季帶著夜間的水霧,含苞待放, 早前顧溫涼移過來的一株梔子花苗也結出了兩朵雪白的花兒。
她瞧著歡喜, 晨間的空氣格外寒冽一些, 她美目一轉, 卻見幾個小廝將旁邊廂房上的牌匾一一摘除。
顧溫涼不解,斂目問青桃道:“那是做什麼?”
青桃笑著望了一眼,如實答了:“小姐,您和殿下婚期眼看著就到了, 這府上自是要上上下下休整一番的。”
顧溫涼頓時噎了一下, 唇畔露出一個細微的笑容, 也是真心實意的歡喜。
子悅早就閑不住要出來跑動, 哪怕沒了一條尾巴, 也是活蹦亂跳雄風不減。
貴女出嫁,一般都是當家主母安排一切,特別是顧溫涼這種,嫁過去身份更加貴重,主中饋管內院大小事,這些她都沒什麼經驗。
好在前世雖然衛彬德行擺在那, 但新鮮勁還沒過的時候, 她也是管理過的, 倒也不是十分忐忑。
更何況皇後又特意派了宮中知禮得體的丫鬟來特意告訴她成親中的禮儀環節,以免出錯。
所以這段日子裏, 她幾乎沒什麼空閑時間。
顧溫涼伸了個懶腰,將手中的書放到琴心手裏,而後問:“馬車備好了嗎?”
“早就備在外頭了。”
秦衣竹最近被顯國公府的繁瑣事困住,連著幾日喘不過氣來,而顧溫涼要學習的事也多,好容易兩人今日都得了空,就約著一同去原音寺的後山郊遊。
原是尋思著去一些好玩的地兒,奈何秦衣竹那頭只有以這個借口才能出來。
顯國公夫人怕是被沈唯的一百只烤鴨嚇著了,生怕她再惹上宸王不愉快。
畢竟陛下那頭誰也瞧不出個所以然來,眼看著兩位王爺都有了婚配,唯獨年歲最大的宸王殿下沒個動靜,誰知曉是個什麼意思?
若是一旨賜婚聖旨落在顯國公府頭上,秦衣竹便是再惹得沈唯不快,也只能嫁了。
嫁過去是個什麼光景,那就不好說了。
馬車平穩得很,顧溫涼晚上許是睡姿不妥當,一早起來脖頸就隱隱的痛,一痛就更僵,青桃站在一邊替她輕緩地按捏。
顧溫涼閉著眼睛,她突然動了動身子道:“沈唯也會去嗎?”
青桃手下的動作一頓,有些難回答。
宸王殿下的難相處是京城出了名的,原先還好,但自從顧溫涼撞墻那一出事後,說話越發的陰陽怪氣。
雖說顧溫涼也知曉是自己的錯,一兩回也還能笑著自嘲幾句,可每一回見面都要被或多或少嘲笑幾句,心裏到底有些微妙。
可往日,只要秦家小姐出現的地方,十之八九也有宸王殿下的身影,這幾乎已成了一種慣性,就如同禹王殿下總追著自家小姐跑一般。
“……應該不會吧?”
青桃都能想到的,顧溫涼自然知曉,她有些頭疼地揉了揉眉心。
沈徹這些日子比她還要忙,應當是不會有空來的了。
她幽幽嘆了一口氣,下了馬車。
原音寺的後山他們不知去過多少次,顧溫涼閉著眼也能摸索到,她只帶了青桃上去,就連琴心都被留在了下邊。
顧溫涼到的時候,秦衣竹已經到了,地上鋪著厚厚的一層毯子,毯子上除了香氣裊裊的熱茶,還坐著一個面色鐵青的沈唯。
顧溫涼步子頓了一下,在離沈唯較遠的地方坐下,以免被誤傷。
“怎麼才來?”秦衣竹湊到她身邊,自然地挽了她手臂,一股淡淡的梔子花香就飄到顧溫涼的鼻腔裏。
她眨了眨眼睛,“原以為你們會晚些來的。”
“姐姐熏的什麼香?聞起來好生雅致。”顧溫涼偏頭嗅了嗅笑問道。
秦衣竹說起這個,面上帶了幾縷笑意,“我的一個堂兄出門遊歷,同一個苗寨換來的香精,我也覺著好聞,你若是喜歡,明兒個叫人給你送一些去。”
顧溫涼默了默,不著痕跡地望了一眼獨自坐在對面的沈唯,已經知道他面色如此難看的理由了。
“好啊。”她不厚道地輕笑著應下。
期間她同秦衣竹吃點心,喝香茶,還抿了幾口清酒,而沈唯就獨獨坐在一邊眼也不擡如同一座僵硬的雕像。
顧溫涼第三次觸及到他冰寒的視線,不由得哽了哽,而後放下手裏的糕點道:“衣竹姐姐,不若將殿下請過來?”
怎麼看都覺得沈唯有些可憐,眼巴巴望了這麼久,還沒人理。
秦衣竹以手托腮,輕輕地嘆了口氣:“我出來時心情正好,沈唯臉上也是帶著笑的。”
“哪知這人突然就變了臉色,冷言冷語的叫人聽著就不舒服。”她攤了攤手道,不過還是起了身。
再怎麼說沈唯的身份擺在那,他們之間雖然是熟識卻也不能這樣冷落。
顧溫涼瞧著他兩的樣子,眼裏漾出絲絲笑意,誰知一動,脖頸處就是一陣劇痛,她輕輕嘶了一聲。
“怎麼了?”她頭頂被一只溫熱的手掌輕輕揉了兩下,醇厚的聲音自上方傳來。
顧溫涼擡眸,沈徹放大的俊臉出現在面前。
“你怎麼來了?”她又驚又喜的表情逗樂了沈徹,後者直接霸占了秦衣竹方才的位置,一撩衣袍坐下。
“這些天好忙。”沈徹嘟囔著朝她抱怨,眼底的繾綣之意不絕。
顧溫涼輕輕頷首,深有體會。
她一個閨閣女子都忙得焦頭爛額,更別論沈徹還要兼顧朝中政務,想想都是累的。
沈徹盯著她嬌美的面龐,喉嚨有些發緊,但一看坐在對面似笑非笑的沈唯和秦衣竹,也只好打消心底的念想。
顧溫涼美目光華流轉,她動了動身子,壓低了聲音道:“今早一起來,脖子疼得很。”
沈徹想起她方才嘶的一聲痛呼,皺了眉頭道:“你身邊的丫鬟怎麼伺候的?”
說歸說,手卻不輕不重地觸上了她白膩如雪的脖頸,顧溫涼不想他會這般,急忙躲開,卻又被他捉了回來。
“你放手啊,他們都瞧著呢!”顧溫涼咬住了下唇,瞪向一臉嚴肅的沈徹。
平素無人的時候喜歡胡來也就算了,這下秦衣竹和沈唯眼睜睜的看著,她以後都不用見人了?
“他們識趣,方才就走了。”沈徹不滿她掙紮的厲害,沈沈喝道。
顧溫涼一看,更加羞憤欲死。
沈徹一邊將羞成一團的小姑娘攬到自己懷裏,一邊好聲好氣地講給她聽。
“你以為沈唯坐在那半晌就是為了來看你和秦衣竹聊天的?如今我一來他正好帶了秦衣竹離開。”
顧溫涼這才將頭從雙臂之中擡起來,輕咬下唇問:“他怎麼知曉你會來?”
沈徹輕輕彈了她光潔的額心一下,“便是我不來,他也只會將你一人留在這。”
沈唯什麼性子,沒人比他更了解。
他明顯是對秦衣竹動了心思,哪裏能容忍她三番五次的逃避?
顧溫涼皺眉想了想,覺得這的確是沈唯能做出來的事。
沈徹瞧她有些傻氣的樣子,從喉間瀉出低沈的笑聲,他寵溺地揉揉她柔軟的發絲,聲音如清冷的皎月:“傻寶兒。”
顧溫涼垂下眼瞼,卷翹纖長的睫毛合攏成一排,她不滿地嘟囔:“為何叫我寶兒?”
沈徹才從禮部趕過來,金黃色的蟒袍襯得他矜貴清冷,瞧在顧溫涼的眼底,卻只覺得他比天上的太陽還要耀眼。
沈徹不想她會這樣問,別扭地撇過頭,耳根子悄悄紅了,敷衍道:“就喜歡這樣叫。”
這還用問嗎?寶兒寶兒,可不就是如珠似寶的意思嗎?
這邊沈徹還沒等顧溫涼自己頓悟,就聽她輕輕開了口。
顧溫涼清潤的瞳孔黑白分明,她認真地道:“下回別這樣叫了。”
“小時爹爹就是這樣喚我的,你這樣喚我像喚女兒一樣。”
沈徹面上的笑意戛然而止,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心裏的一大股子浪漫旖旎的情緒全部消失殆盡。
他鳳眸狠狠地閉了閉,而後心道:顧奕懷,算你狠。
顧溫涼憋笑憋得辛苦,肩膀一聳一聳的動,哪裏瞞得過敏銳異常的沈徹?
他下巴抵在她柔軟的發絲上,輕輕蹭了蹭,而後沙啞著道:“大婚前,這是最後一次見你了。”
接下來會很忙,他十分重視這次婚禮,力求處處做到極致,是以許多事都要親力親為才放心。
就如同王府主院的布置,他自己畫了圖紙,每一處都考慮了顧溫涼的習性,奴仆們有不懂的地方也只有來找他。
顧溫涼心有所感,冰涼的玉手撫上他硬朗的面容,低低道:“莫要太辛苦了。”
沈徹深深望了她一眼,咧嘴一笑,抱著她蹭了又蹭,心底積蓄已久的歡欣一點點冒出來。
他啞了聲音:“溫涼,終於就要娶到你了。”
終於可以光明正大地擁著你,看著你站在身側淺笑,而不是日日寒涼的夜裏噬心蝕骨的念想,也不是患得患失的不安。
我執著你的手,往後晨起雲霞,名正言順。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4-5 22:03:43
第64章 大婚前
顧溫涼被他半攬在懷裏, 眨了眨眼睛,垂下了眼瞼。
能有多幸運能擁有一次重來的機會,得以長伴你身邊。
沈徹帶著涼意的鼻尖蹭在她的後頸上, 顧溫涼嚶嚀出聲, 沈徹的身子一僵。
早晚等到洞房花燭收拾了她!
沈徹站起身來, 學著她慣愛的動作, 勾了她玲瓏的小指。
“隨我去個地方。”他眉目深深,沈聲道。
顧溫涼一邊接過青桃遞來的面紗,一邊疑惑道:“去什麼地方?我不能耽擱太久,得回府陪爹爹用晚膳。”
眼看著就要嫁入王府, 她能陪顧奕懷的時日並不多了, 而她每每湊在顧奕懷身邊時, 後者總是一臉不甚在意, 可顧溫涼好幾次瞧見了他發紅的眼角。
所以這些時日, 總是陪在他身邊用午膳和晚膳的。
沈徹聞言一曬,那老匹夫就會裝可憐博取溫涼的關心,她真要嫁過來,念叨著想家,自己還能攔著不叫她逢年過節回去看看?
今天日頭尚好,陽光打在人身上不算熱卻也不冷, 是個難得的好天氣。
沈徹先扶著顧溫涼上了馬車, 自己隨後也鉆了進去。
外頭候著的人眼觀眼心觀心, 皆當做沒看見,就連王福, 也只是咳了咳吩咐人將沈徹的那匹馬牽回去。
他終於知道為什麼自家王爺明明騎馬還要吩咐人備馬車了。
而裏頭的顧溫涼卻抿唇輕輕笑了,她素手將車簾掀開一條縫,和煦的風柔柔吹在她面上,她想起了什麼偏頭對沈徹道:“我還記得上次咱們來這的時候,你可兇了。”
沈徹順著她的視線,想起那天的事兒,再瞧瞧她如今理直氣壯倒打一耙的模樣,氣得牙癢癢。
那段時日,是他長這樣大以來最難熬的一段時日。
父皇母後震怒,京都流言蜚語四起,他遲遲接受不了,沒一日都醉倒在書房裏,夢中醒來一摸,眼角都是濕的。
他戰場上被人釘在地上,被救起療傷時都沒哼過一句,更別提扭扭捏捏掉眼淚了。
可有什麼辦法呢?
他想著翻墻質問,想著破罐子破摔將衛彬暗中處置了,可一想起她清冷得時時都在透寒氣的眸子,又不得不按捺住了。
好不容易秦衣竹將她約了出來,沈唯來問他去不去,他心底一瞬間都開了花,可隨機而來的擔憂和不安讓他無所適從。
臉色和口氣自然好不起來。
“小沒良心的。”沈徹捏了捏她微微鼓起的臉蛋,觸感出乎意料的好。
他嫌顧溫涼臉上的面紗太過礙事,大掌一震就抖落了下來,露出一張嬌美嗔怒的面孔來。
“其實我那時候喊住你是想告訴你,我願意嫁給你的。”顧溫涼偏頭,望進他幽深無波的眼裏。
沈徹突然低低勾勒出一個笑意,為她的話動容,一寸寸輕啄她的玉手,而後啞著聲音道:“我現在知道了。”
顧溫涼鬼使神差地支起身子揉了揉他的頭,不知怎的竟想起了府上最愛趴在她身上肩頭的子悅,哪怕沒了尾巴,也要拿爪子抱了她的小指,討喜得很。
沈徹一楞,也任她所為。
而等馬車停下來,顧溫涼才知曉沈徹帶她去的是哪。
府門上的牌匾在陽光下閃著金色的光,禹王府三個字威風凜凜。
顧溫涼愕然。
“你帶我來你府上做什麼?”她疑惑不解地問。
說起來前世今生,她還沒踏入禹王府看看,只是這周遭住著的都是人精,不說別的,單單就斜對面的江王府眼睛都多少雙,最擅長捉風捕影的。
畢竟她和沈徹到底還沒成婚,這個節骨眼上,絕不能出錯。
沈徹瞧出了她的擔憂,撫了撫她單薄的後背,用寬大的披風罩住了她的大半身形。
“無事的,沈慎這些時日會做人不少。”沈徹陰惻惻地道。
而另一邊在江王府上,沈慎面帶笑意,逗弄著怯怯的小丫頭,才笑到一半就猝不及防打了個噴嚏,隨之而來的咳嗽聲不停,等好不容易平復下來,才發現舒渙眼角紅紅,滿臉的委屈與……嫌棄。
顧溫涼飛快走過了大門,才松了一口氣,揭下了面紗露出一張明媚的桃花面,讓人眼前一亮。
“沒有被發現吧?”她心有余悸地問。
“小傻子,跟在我身邊還擔憂這些?”沈徹朗笑,旁若無人地勾了她的小手。
王福朝著那些小廝丫鬟努了努嘴,示意都退下去。
他其實也不明白,像自家主子這等天潢貴胄的人物,心頭中意的王妃人選應該是忠勇侯府家嫡小姐這類的。
順從、謙恭、有心機,可管理好後院讓王爺心無旁騖地處理前朝的事,而不是如同顧家這位一般,嬌柔、清冷。
可世上沒有那樣多的想當然,王爺也不是自己,所求自然不同。
顧溫涼莞爾一笑,發現王府比大將軍府又大了許多,處處精致大氣,恢宏磅礡,許是因為喜事將近,許多地方都掛上了紅色的彩緞,既好看又熱鬧。
“可還喜歡?”沈徹仗著四下無人,勾起她冰冷的下顎輕輕噬咬一番,而後瞧到她迷蒙的眸子輕輕發笑問道。
顧溫涼臉慢慢的紅了,好半晌才憋出一句喜歡來。
沈徹他真是……越來越混不吝了。
沈徹鳳眸現出沈沈靄靄的笑意,視線在她殷紅水潤的櫻唇上流連一圈,而後將她引到了主院。
他主要還是將她帶過來看看可否滿意主院的布置。
顧溫涼素手輕執,掀開了輕薄的門簾,才入門就嗅到了熟悉的香味。
屋裏擺放的金爐又比自己房裏的好上許多,裏頭燃燒的香料是顧溫涼一貫愛用的,只是比她屋裏的濃了一些。
“特意遣人去調香館找的,可還習慣?”沈徹皺著眉頭上前,見她呆楞著不語以為是香料出了什麼問題。
隨著他的靠近,顧溫涼鼻間多了一股子清涼薄荷的味道,她嗅了嗅鼻尖,悶悶地搖了搖頭,而後一頭埋進沈徹的懷裏。
他明明不喜歡這些稀奇古怪的香料,卻還是顧忌著她的感受,房中雖擺的都還是他的用品,卻多了許多女子喜歡的小物件,隨處可見。
這般的用心,叫她從心裏到鼻間湧上一股巨大的酸意。
她自己都不知曉自己哪裏好能入了他的眼,得了他兩世的愛護。
沈徹眼前一花,嬌軟的身子就緊緊貼了上來,他嘶嘶吸了一口涼氣,還未來得及偷笑,就感覺到了懷中人的不對勁。
才及他胸口位置的小姑娘肩頭一聳一聳的,分明就是哭了。
他眉心緊皺,慌得有些手足無措。
她素來清冷,笑得少哭得時候更少,他從未見她她這般樣子一聲不吭的悶哭。
“溫涼?”他身子僵硬,緩慢又堅定地從懷中撈出那張哭得和小花貓一般無二的面龐。
“誰惹你不開心了?”沈徹劍眉深濃,閃過一絲戾氣,拿出帕子將那幾條蜿蜒的淚痕一一抹去。
顧溫涼哭過之後又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將臉別過去剛想說話,眼淚就流到了嘴裏。
她看著沈徹緊皺的眉,別過了眼。
“沒有不開心。”
這聲音低低啞啞,還帶著深濃的哭腔和鼻音,沈徹見她不說,也不逼問,只輕輕將她帶入懷中。
“莫哭了。”他不會哄人,來來回回也只有這麼一句,顧溫涼卻覺得無比安心。
“阿徹。”
“嗯?”
顧溫涼眼眶紅紅,吸了吸鼻子道:“我那會那麼不好,你為何還喜歡我?”
沈徹一楞,沒料到她突然問這麼一個問題。
為何喜歡?起初她還是一個整日裏只知哭鬧的小姑娘,雖然不調皮卻也絕不安靜。
直到那日,幾個同樣年紀的貴女欺負她,罵她是沒媽疼的孩子,她突然就蹲在地上不聲也不響。
他將她拖回將軍府的時候,她臉上已沒有了往日靈動的表情,一天比一天沈默。
沈徹小時又是個孩子王,總覺得這事也有他一半的責任,自然時時想著護她。
這樣護著護著,就護成了習慣,可他養出了一個小白眼狼,才一情竇初開就喜歡上了別人。
沈徹輕緩地拭去她眼角晶瑩的淚珠,寵溺地笑:“因為你生得美。”
顧溫涼癟了癟嘴,對這個答案不甚滿意,將他推開就自顧自地瞧起房內的擺設來。
沈徹有些摸不著頭腦,面色沈了下來。
哪兒有什麼為什麼喜歡?他自己都弄不清的事要怎麼說?再說女子不都是期盼著別人誇她長得美貌嗎?
怎麼他哄也哄了誇也誇了,顧溫涼還鬧起別扭來了?
房間的窗口做的十分別致,呈一個小小的方格菱形,外頭就是旺盛的芭蕉葉,伸手就可以觸到。
沈徹從身後將她環住,瞧她註意到窗子,不免有些得意:“這窗子是請外蕃的工匠打制的,至於芭蕉,我記著你與我說過歡喜江南的雨打芭蕉的風景。”
“京都不比江南,可下起雨來也有一番別致的風韻。”
“溫涼,我恨不得將最好的東西都給你奉上。”
哪裏舍得叫你委屈了一絲一毫?
顧溫涼蒙著面紗回將軍府的時候,顧奕懷正在府上同一位老朋友下棋。
顧溫涼出去見了個禮就回了屋裏,才一進門便被子悅抱住了小腿,小家夥順著腿一路躍到肩上,用兩只爪子抱著她的手腕。
她這才揭下臉上的面紗,露出一張泛紅的臉來,青桃看了不由得輕輕發笑。
“不準笑。”顧溫涼耳根子有些紅,她用水色的袖口掩了紅腫的唇,心中著惱。
都怨沈徹他,抱著抱著就要親一下子,親著親著就就失了控……
後來他將她壓在紅色的床榻上,聲音啞得不像話道:“叫你莫要招,你非要招,本王快等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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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頭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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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4-5 22:04:01
第65章 洞房
大津三十年, 六月十八日,京都開始有些沸騰。
顧溫涼起了個早,天邊還泛著黑青色, 蒙蒙的光亮比月色還微弱, 全靠屋裏還未燃盡的紅燭照亮。
大將軍府已全數換了個樣子, 到處都懸著上好的紅綢, 就連著顧溫涼一向喜愛的山水墨樣的蠶被都被換成了暗紅的顏色,處處透著喜慶。
妝奩盒旁的夜明珠光亮柔和,一縷縷的如同蕩漾的水紋,顧溫涼從床榻上輕輕起身, 揉了揉眼睛。
青桃和琴心難得沒有守在門外頭, 這幾日實在也是累得慌, 沒有一刻是閑下來的, 就是瞧著圓潤慈和的陸嬤嬤, 也清瘦了一圈。
她身邊靠得住的大丫鬟也就這麼兩個,青桃的性子更是嚴謹心思也更細膩些,大婚當日的嫁衣和頭飾上任何一處都細細瞧過,不敢放松絲毫。
大家都在忙,就她最清閑。
顧溫涼身上就穿了一件松松垮垮的中衣,單薄得很, 好在六月的天也熱了起來, 顧奕懷的書房裏都支起了冰盆避熱。
“嘎吱”輕輕一聲響動, 她一手推開了緊閉的窗子,風吹過她的發梢, 外頭的微光襯得她放在窗框上的纖手泛出詭異的青白色。
過了明日,後日她一早便要起來,穿戴嫁衣握了他伸過來的手走向與前世截然不同的未來。
想著想著,顧溫涼輕笑出聲,天緩緩的亮堂起來,柔光照在她微仰的精致側臉上,柔和得像從畫中走出來一般。
青桃端著漱洗盆進來,見到的便是這麼一幕。
“姑娘這幾日起得都這樣早,可是心裏頭高興睡不著覺了?”她難得開起玩笑,露出兩個清秀的小酒窩來。
誰知顧溫涼竟認真地點了點頭,而後道:“我尋思著你也是婚嫁的年紀了,總不好繼續耽擱了你……”
她話裏帶著明顯的笑意,青桃很快就求饒道:“好小姐,奴婢替您梳洗了,可莫要再說這等事。”
顧溫涼原只是一時興起想打趣回去,而今倒是真的動了心思。
青桃年歲正好,跟著她長大,顧溫涼嫁到了王府也總不可能叫她一直伺候著,直到成了嬤嬤才放回家養老?
她是斷斷舍不得的。
可眼下這丫頭沒這方面的意思,她也不能逼急了,待日後相看著好的了再考慮。
待用了午膳,顧溫涼就去了顧奕懷的院子裏頭,到的時候,顧奕懷在撫琴。
琴聲斷斷續續並不流暢,卻格外的抒情,顧溫涼頓了步子,看著顧奕懷有些彎曲的背,心中不是滋味。
她若是離開了,顧奕懷就真的是一個人了。
偌大一個將軍府,空蕩蕩的連個說知心話的人也沒有。
琴聲停了下來,顧奕懷朝她招手,而後指了指石凳上的兩壇子酒,酒已開了封,一陣陣酒香溢散到空氣中誘人至極。
饒是不懂酒的顧溫涼都知曉這等子酒是罕見的美酒。
“知曉這是什麼酒嗎?”顧奕懷呵呵一笑,先前指著那壇酒的手指落了下來。
顧溫涼老實地搖了搖頭。
“這是十七年前我和你母親一同埋下的女兒紅,一共就埋了兩壇,昨兒個爹爹親自挖了出來。”顧奕懷頗為感慨地撫了撫壇身,面上的表情不是不懷念的。
顧溫涼理了理衣裙在石凳上坐下,她不知該說些什麼,只靜靜地聽著顧奕懷說。
“十幾年的時間一眨眼就過去了,爹爹的掌上明珠後日便要嫁人了。”顧奕懷揉了揉她的長發,感慨萬千。
“嫁過去以後,同禹王好好兒過,他對你是一片真心。”
顧溫涼垂眸,乖巧地應下。
而真正到了婚禮前一夜,激動得怎麼也睡不著的人卻是沈徹。
禹王府張燈結彩,廊下和園子裏都掛著紅色的燈籠,燈籠上還嵌著小珠子,喜慶得很。
夜深露重,沈徹卻在書房裏喝起酒來。
王福看了看外頭的天色,悄悄打了個哈欠,又急又困。
這眼看明日王妃就要進府了,怎麼夜裏王爺不養精蓄銳明日去接親,反倒在這喝起酒來?
沈徹坐在寬大的太師椅上,瞧起來面若冠玉,霽月清風,鳳眸裏醞釀著一股子誰也看不懂的情緒。
明日……明日一早起來,他就要帶上接親的倚仗前往大將軍府,風風光光接回他放在心尖尖上的女子,禹王府的王妃,未來日日在他床榻上醒來的夫人。
這樣一想著,沈徹倒酒的手都有些抖。
王福眼看著他幾杯酒下喉,急得不行,開口道:“王爺,天已很晚了,得歇息了,明兒個您還得去接王妃呢。”
他怕沈徹不聽勸,特意將顧溫涼都搬了出來,殊不知自家主子就是因為這事激動成這樣的。
沈徹難得笑著應了一聲,抿了抿杯裏的酒,辛辣的味道傳到舌尖,他才啞著聲音問:“王福,本王沒記錯日子吧,是明日?”
王福默了默,沈徹這些日子裏天天念叨這句,他耳朵都快起繭子了,可還是不得不耐著性子又一遍道:“王爺您沒記錯,就是明日,現在得睡下了。”
誰料沈徹袖袍一揮,擺了擺手道:“無妨,本王今夜就不睡了,免得誤了大好的時辰。”
王福睜大了眼睛急道:“這怎麼能行?王爺金貴之軀,明日多有勞累,必得好好歇息。”
沈徹放下酒杯冷哼一聲,而後幽幽地開了口:“瞎嚷嚷什麼,一大老爺們跟宮裏的嬤嬤似的。”
“今日禮部又送過來一套禮服,本王去試試,後半夜再去檢查一遍主院還缺些什麼。”
王福沒了辦法,他算是看清了自家主子,現在只怕興奮得壓根睡不著,怎麼勸都於事無補。
可他困啊!白日裏事事奔走忙得和狗一樣,夜裏也不能睡個安生覺,明日府裏又還得好好盯著,再這樣下去他怕不是得英年早逝了。
最後實在是熬不住了,王福湊在沈徹耳邊嘀咕了幾句,沈徹面色陰晴不定,鳳眸幽暗,半瞇著眼道:“你這是質疑本王的能力?”
“屬下哪敢啊?可您歇息夠了才有精力,這,這個王妃也更滿意一些。”
王福拿出了過來人的經驗誇誇其談,沈徹認真想了想,發現是這麼個道理。
新婚之夜,總要好生表現一番。
這才熄燈睡了,連夢中都惦記著叫自己的王妃滿意一些,再滿意一些。
大津三十年六月二十日,宜嫁娶。
天還未亮,外頭黑漆漆的一片,顧溫涼覺著才睡下就被陸嬤嬤等人連扶帶拉的鬧了起來,她前幾日都沒有睡好,昨兒夜裏也是輾轉許久才迷迷糊糊睡過去,此刻難免有些睡眼惺忪。
陸嬤嬤往日笑呵呵的面容都變得嚴肅起來,一面打來溫水給顧溫涼洗面,一面念叨著:“大小姐,可不能再睡過去了,今兒個是您大婚之日呢。”
顧溫涼這才強撐著稍稍清醒一些,她坐在銅鏡前,幾個人圍在身旁忙活,陸嬤嬤嗓子都快說得啞了,青桃強自鎮定,手卻有些抖。
請來的婦人用細細的棉線替顧溫涼絞面,將臉上的細小絨毛刮幹凈,絞完後端看她的臉贊嘆道:“姑娘生得貌美,再上些□□胭脂,就是神仙也不過如此呢。”
顧溫涼聽著身邊人的笑鬧,也跟著小小地扯出一個弧度來,露出兩個甜柔的小梨渦,緊緊捏著帕子的手也松了開來。
上輩子她沒有經歷過大婚,直接一頂小轎進了後院,連鞭炮聲都沒一個,何止冷清二字可說盡的?
所以她格外羨慕那些得夫家娘家重視風風光光嫁出去的女子,重來一遭,兜兜轉轉的自己竟要嫁給沈徹了。
如同做夢一樣!
外頭的喧鬧聲不絕於耳,處處都是笑聲唱喜聲,顧溫涼由著青桃她們給自己穿戴上了那身大紅色的嫁衣,同時也戴上了那頂沈甸甸的鳳冠。
顧溫涼身子有些僵硬,看著青桃她們臉上發自內心的笑容,仿若和她們處在不一樣的世界,腦子裏暈乎乎的。
直到陸嬤嬤一臉喜意地湊到她面前道:“姑娘,聽到外頭的聲音了嗎?王爺來了!”
顧溫涼恍然回神,還未反應過來就已淺淺漾開了笑意。
歡欣之余多有羞澀,她低低垂下了頭,陸嬤嬤趕忙吩咐人將紅蓋頭拿過來。
“姑娘可莫低頭,來蓋上蓋頭。”顧溫涼依言坐直了身體,眼前的一切昏暗下來,她不適應地眨了眨眼睛,手心裏全是汗。
因看不著東西,她聽的就格外認真,她聽到有人的腳步聲沈穩堅定,一步一步朝著自己走過來,她的心仿佛就落在了雲端之上,隨著那腳步聲而晃蕩。
周遭變得極為安靜,腳步聲就停在了面前,顧溫涼開始有些不安。
沈徹鳳眸深深,看著近在咫尺的顧溫涼,小姑娘端坐著,鳳冠霞帔紅衣耀眼,他幾乎都能想象到蓋頭下的人定是紅了臉,輕咬著下唇等著他。
等他。
沈徹淺淺出了一口氣,伸出了修長的左手,同時聲音溫潤道:“溫涼,我來了。”
顧溫涼只能瞧見他赤紅繡金線的靴面,她擡起了手,手上的護甲美艷奢華,泛著粼粼的光。
沈徹一握著她的手,兩人的身子都僵了僵,旋即都放松了下來。
兩個人的手心都有些濕濡,顯然內心都不平靜。
沈徹牽著她上了紅色的花轎,借著余光,顧溫涼能瞧見他赤紅的親王喜服,矜貴異常,她陡然就安了心。
她嫁的人是沈徹啊,有什麼可擔憂的?
待到了禹王府,她被攙扶著跨了火盆,緊接著就被送入後宅主院裏坐著,沈徹隨後也進了來。
兩個喜嬤嬤此時高聲唱道:“請王爺揭蓋頭。”
沈徹穩穩握著那喜桿,微一凝神就將顧溫涼頭上的紅喜蓋頭揭了開來,露出裏面一張含羞帶怯的芙蓉面。
顧溫涼眼睛微微眨動,與沈徹毫不避諱的眼眸對上,險些要溺死在那樣洶湧的情潮中。
沈徹瞧她肌膚雪嫩,雙頰羞紅的模樣,喉結上下滾動了一圈,鳳眸裏即刻就帶了難以自持的幽暗火苗。
他涉千山萬水終於得嘗所願,此刻,他疼得如珠似寶的人兒正坐在他的床榻上,安靜乖巧,眸中含霧,從今往後將所有都托付於自己。
往後無數個日日夜夜,他的女人都要在他懷中醒來。
這樣一想,連帶著聲音都帶了沙啞的意味。
“溫涼,該飲合巹酒了。”
不待喜嬤嬤開口唱,沈徹就將一小杯酒遞到顧溫涼的手中,自己也拿了一杯,用眼神示意她。
顧溫涼還未退下去的霞紅又爬上了面龐,她輕輕咬牙,主動朝著沈徹靠過去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
辛辣的味兒順著舌尖蜿蜒到了肚裏,牽出的卻是絲絲的喜意。
喜嬤嬤又端上了一盤餃子,顧溫涼一楞,見沈徹眸中含笑望過來,慌忙地低下了頭。
她輕輕咬下去一口,喜嬤嬤連聲問:“生不生?”
顧溫涼臉皮薄,出口的聲音嬌又糯。
“生。”
喜嬤嬤樂得眉開眼笑,齊齊朝著他們行禮:“祝王爺王妃永結同心、早生貴子。”
沈徹眸中火光大盛,爽朗一笑道:“等會子都下去領賞!”
顧溫涼偷偷看了他一眼,男人身姿修長挺拔,龍章鳳姿,許是心裏開心,連帶著冷硬的面上笑意沒有停過。
她低下頭,懷中還藏著陸嬤嬤偷偷塞給她的秘圖,皇後娘娘特意吩咐交給她的。
這事原該是當家主母做的,可顧溫涼沒了娘,顧奕懷又未續弦,心憂愛子的皇後娘娘只好湊了這樣的熱鬧。
王福在外頭催,沈徹與顧溫涼不同,王府裏來了許多的官員賓客,這樣的大喜日子,他得出去親自招待。
除了青桃琴心和陸嬤嬤這樣的貼心丫鬟還守在她身邊,房中的其他人都退了出去。一時之間,偌大的裏屋就有些空曠。
顧溫涼嘴唇翕動,她望著眉目深深的沈徹道:“你快去外頭吧。”
不說別的,朝中官員基本都要來一遭,他這個正主怎麼著也得在,恐怕還得喝些酒。
沈徹懶懶地應了一聲,走到她跟前,欣賞著她紅得越發厲害的晶瑩耳垂。
青桃自覺別過臉去,就是遇過大風大浪的陸嬤嬤都有些尷尬了,她上前一步道:“王妃,老奴伺候您沐浴更衣吧。”
顧溫涼一聽,頭低得更加厲害了。倒是沈徹勾唇一笑,他彎腰湊到她耳邊暗啞著聲音道:“等會子別睡過去了,洞房花燭夜本王等了許久了。”
說完,爽朗一笑掀了門簾到前院去了。
顧溫涼面色通紅,不敢置信地盯著他大步離去的背影,咬了咬下唇。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4-5 22:04:21
第66章 花燭
顧溫涼褪去身上的喜服, 陸嬤嬤將繁瑣的配飾衣物好生收了起來,才與青桃二人攙著累極的顧溫涼起身去隔壁間相通的浴池。
那兒已站了兩個丫鬟,從手挎的籃子裏撒下嫣紅的花瓣, 顧溫涼才走過去, 那兩個丫鬟就乖覺地見了禮。
顧溫涼緩緩跨入溫熱的浴池裏, 有水流從兩側的蟒首的小孔裏涓涓流出, 她一身的冰肌玉骨才入了熱水裏就泛了紅。
陸嬤嬤在邊上替她按揉肩膀,邊嘖嘖稱贊道:“王妃這樣的身子,莫說是王爺了,便是老奴也要動心了呢。”
“嬤嬤可別打趣我了。”
顧溫涼的青絲垂落, 蜿蜒到了肩上, 腰腹, 沾了水緊緊的貼在身子上, 巴掌大一張小臉氤氳在水霧汽中, 顯得楚楚動人。
她實在是累得慌了,太多繁瑣的禮節她都緊繃著心神一絲也不敢放松,再加上一整天下來一口水也未喝,肚子餓不說,還困。
如今周身被熱水一泡,香氣裊裊散發出來, 她昏昏欲睡, 強撐著眼皮由著青桃替她擦拭好身子而後披上一層輕薄的紗。
顧溫涼等了半晌, 也未見青桃再給她添上一件衣裳,不由得道:“就穿這件?”
言語間多見訝異。
青桃紅了臉不好如何答話, 陸嬤嬤聞言急忙道:“王妃,這大婚夜裏都這樣穿,王爺瞧了必定歡喜。”
顧溫涼咬了咬下唇,遲疑著望著自己的手臂不言語。
輕紗薄遮,曼妙的玉體一覽無余,一想起要這樣去見沈徹,她實在羞澀。
陸嬤嬤是過來人,知她性子內斂害羞,也不催促她,只是湊近了問:“王妃,老奴早先給您的冊子,可看了?”
顧溫涼輕輕頷首,有些難以啟齒。
陸嬤嬤笑得和一朵花一樣,連連點頭道:“王妃莫害羞,快回屋裏用些點心歇會吧。”
“王爺馬上就要回來了呢。”
顧溫涼咬了咬下唇,回房裏用了些早早備好的點心就走到那張大床榻前,上頭的喜被上還鋪著花生桂圓等有吉利的果子,她伸手捧了一捧起來,騰出了一個位置,將自己塞到厚厚的被子底下,這才松了一口氣。
王府不比將軍府,所用所選皆是上佳,她盯著燭臺,眼前勾勒出沈徹含笑的鳳眸,熬不過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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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時的王府前院裏,燈火通明觥籌交錯,諸位都是人精,瞧著沈徹臉上笑意沒停過,也知他心情極好,那酒是一杯一杯地灌。
沈徹心底暗惱,一想起房中嬌滴滴熱乎乎的新娘,他只覺得口幹舌燥,又是一杯酒下肚,這些老家夥也忒難纏了。
“皇兄。”敬酒間,沈慎湊了上來,見是他,幾個原想著敬酒的大臣掂量了一下,笑著放下了酒杯。
沈徹鳳眸一亮,與他碰了碰,將杯中余酒一飲而盡。
“皇兄,臣弟來向你打聽一個事。”沈慎面色不是很好,他揉了揉鼻尖,頭也開始泛疼。
“何事?”沈徹訝異問。
他們關系雖說有所改善,但依舊算不得冰釋前嫌,像這樣明晃晃的打聽事倒是頭一遭。
“皇兄手底下可有一個叫陳瑜的小將軍?”
沈慎自幼體弱,六月的天穿得都比別人厚些,只是通身那一股子氣勢倒是一點也不弱下風。
正在這時,沈唯也走了過來,先是斜瞥了一眼病秧子一樣的沈慎,而後對沈徹沈沈道:“恭喜了。”
沈徹心情好,勾唇笑了笑沒有說話。
“倒是有這麼個人,怎麼?入了你的眼?”
沈慎眼底一亮,想起眼前這位的辛酸史,也顧不得丟人不丟人,環視一圈壓低了聲音道:“這陳瑜和舒渙不知有何關系,她日日裏提,煩。”
原以為一頓嘲笑免不了,就是沈徹不笑,沈唯必定要說上幾句的,可半晌沒聽人出聲。
擡眸一看,沈唯和沈徹如出一轍的微妙表情,他瞬間冷了聲道:“做甚這樣看著本王!”
沈唯難得的拍了拍他的肩,拍得他一陣生疼。
“那些個不入流的東西,還是多給些教訓的好。”沈唯說這話時表情有些猙獰,手下一個沒控制好,險些將沈慎的肩骨捏碎。
沈慎撫著左肩神色陰冷,倒是沈徹感同身受,道:“只要你那王妃不動搖,陳瑜這倒沒什麼。”
“我多布置些任務下去就是了。”
沈慎這才冷哼一聲,灌了幾口悶酒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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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下十分,月亮還有些圓,一輪皎潔將郎朗清暉撒下,沈徹臉色有些紅但鳳眸犀利,精神尚好但仍是有些微醺。
他一面大步流星朝主院走一面問:“給王妃送了點心過去嗎?”
王福臉上掛著笑意回道:“王爺放心,早早就叫人送過去了。”
沈徹在主院門口停住了腳步,月光下襯得他越發眉目深深,他回首瞧了一眼天上的圓月,大步走了進去。
溫涼還在等他。
王福見狀偷笑幾聲,叫丫鬟在外頭侯著,雖說王爺早前就費大力建了一個浴池,應當不會叫水,可也保不準主子心裏的想法。
沈徹進去時只看到大紅的錦被之間,露出一張巴掌大的小臉,眉目精致如同從畫中走出來一般,許是累極了,就是夢中也淺淺皺著眉頭。
她向來是極瘦的,骨架小身子纖細,他平日裏抱著都不敢用力,生怕不小心就捏碎了。
現在睡著了他才能瞧到她臉上的軟肉,沈徹啞啞一笑,屋內紅燭搖曳,他鬼使神差般俯下身子,捏了捏她微微泛著紅暈的臉頰。
許是感覺到了什麼,顧溫涼嘟囔了一身,背對著沈徹睡得香甜。
沈徹瞧著落了空的手,面上的笑意漸漸弱了下來,他脫了靴子上床,將人和著被子一同攬到身邊。
顧溫涼向來睡得極淺,今日是累了一整天,可即使這樣,沈徹一動彈她就幽幽醒了。
才一睜開眼睛,就望到了沈徹繾綣的鳳眸,他還握著她白嫩的手,見她一醒了,眼底驀然躥起了兩團明晃晃的火苗。
新婚夜,一刻值千金,他念想了許久的人靠在他枕側悠然轉醒,光是一想,他就覺得口幹舌燥。
顧溫涼揉了揉眼,含糊著喚:“阿徹?”
沈徹一時間勾勒出極迤邐的笑意,他俯下身子,勾了她白嫩有致的下顎,聲音裏滿是緊繃的情.欲,視線遊離在她白嫩的小臉上步步緊逼。
他道:“溫涼,洞房之夜你想用睡覺打發了我?”
顧溫涼聞言,從頭到身子都羞成了粉色,她低下頭,揪著沈徹暗紅色繡著蟒紋的衣袖,小手指關節攥得發白。
沈徹覺著好笑,他有些粗礪的手指拂過顧溫涼嬌嫩的面龐,逗弄道:“方才瞧到你的秘戲圖了,可學會了?”
顧溫涼一楞,旋即擡眸,順著他的視線瞧見了她壓在枕頭底下的那本秘戲圖,一瞬間恨不能鉆個地洞化成灰叫人找不到才好。
許是她的表情太過驚悚,沈徹將她嬌小的身子攬到自己懷裏,將頭撐在她的肩窩裏,大掌一下一下撫著她柔順的長發。
他決定慢慢來。
可這個決定才下沒多久,他就劍眉一蹙,摸到了顧溫涼白玉般的手臂上一層輕紗,他感受到暖玉的溫熱。
“這穿的是什麼?”他才只撈出她一條蓮藕般的玉臂,眼神就死死地凝在上頭了。
顧溫涼弱弱地嚶嚀一聲,酥得麻了沈徹的半邊身子,她用被子遮住了那條手臂。
沈徹鳳眸深得如同一個無底的黑洞,他嘶嘶吸了一口涼氣,鳳眸開合間拖出絲縷的火氣。
“乖,給本王瞧瞧。”他湊上去輕哄,手下卻不慢,將她嬌小玲瓏的身子從錦被裏抱了出來。
燭光搖曳,夜明珠放出粼粼的波光,窗外的清暉灑了一些進屋裏,顧溫涼雙膝並攏,頭深深地埋在兩膝之間,整個身子完全暴露在沈徹眼皮子底下。
“夫……夫人,這是?”沈徹眼也不眨,一股子前所未有的燥熱從腹.下沖到頭頂,他聲音裏帶了難耐的沙啞意味,聽著就叫人難以承受。
顧溫涼覺得身無遮擋,又被他強硬地勾了下巴,一雙杏眸盈盈帶水,既柔美又嬌媚,分明沈徹突然就記起了那年秋獵見到的一只麝鹿,眼神也是這般無辜。
這是如今這無辜,也斷然叫他停不下來。
顧溫涼還未反應過來,灼熱的吻帶著能將人融化的溫度鋪天蓋地而下,她的身子被一雙大掌一寸寸撫平,沈徹溫熱的粗喘聲就在耳畔,顧溫涼目光迷離連呼吸都破碎了。
男人天生在□□上就占了優勢,顧溫涼一點一點丟盔棄甲,城池盡失。
沈徹的吻遊離到了她白得耀眼的鎖骨,他每啄一下,身子下的人就顫栗一下,時不時溢出一句帶著顫意和哭腔的糯音,讓沈徹越發控制不住力道。
他吻得重了,瞧著一朵一朵的紅梅在她欺霜賽雪的身子上綻放出來,沈徹突然停了動作,重重地閉了眼眸。
這簡直要了他的命了!
顧溫涼還未回過神來,烏發雪膚,玉體橫陳,櫻唇虛虛地半張著,沈徹忽而壓了下來,他眉目幽深得不像話,聲音啞得不成掉:“乖寶,來替我更衣。”
顧溫涼美眸微睜,被折磨得哭腔畢顯,她虛虛地擡了手臂,想將他從身上推開,奈何力量懸殊,沈徹逼得越發得近了。
“阿徹,重。”
她的嗓子有些啞了,睫毛上還沾著幾滴欲落不落的水珠。
沈徹啄了啄她嬌嫩的唇,旋即拉開了一段距離,他墨發玉冠,面若石雕,也不指望她能有所動作了,自己將衣裳一件件除盡。
顧溫涼扭過頭不敢望他,卻被他強硬地掰過來與他對視,“溫涼,瞧著我。”
於是顧溫涼就望著他,一個眼含媚色,一個鳳目若空洞般不見底。
沈徹才一擡手,顧溫涼還未見他什麼動作,身上的那一層薄紗就齊齊斷了開來,涼意襲來,她急急用手捂住了胸前的嫣紅。
可觸及到沈徹那雙驟然下起狂風暴雨的鳳眸,她又顫顫地放下了細弱的胳膊,想起今日是他們的大婚日。
沈徹滿意地勾了勾唇,精瘦的身子袒露在顧溫涼眼前,一覽無余。
他火熱地貼上來,顧溫涼嚶嚀一聲,修長如天鵝的玉頸虛虛昂起,彎出一個細微的弧度。
沈徹喉結上下一動,再也忍不得了。
再任她撩撥下去,只怕忍得咬牙切齒的人會是他。自家送上門的媳婦,還需等什麼?
他貼在顧溫涼的耳邊啞啞地喚,一聲又一聲,用盡了畢生的柔情與繾綣。
“嗯~”顧溫涼手指頭拽著他垂落的一兩縷墨發,用力到泛白,一聲難以自控的□□溢出鼻腔,她眼前一朵一朵的煙花炸得肆意。
“溫涼,溫涼,我好難受。”沈徹在她的脖頸間忙活,粗喘聲不間隙地落入她耳裏,她眼前發白,清潤的眸子不再,眼瞳裏盡是迷蒙的霧氣。
“不,不要了。”顧溫涼艱難出聲,腳趾頭都因為那燥熱和莫名的愉悅而蜷縮起來,這樣的可愛反應引得沈徹沈沈笑出聲來。
“可我等不得了,溫涼,忍著些。”他極盡溫柔,碩大的灼熱直接貼上了她清柔的肌膚。
他忍得辛苦,顧忌著她的情緒不敢太過孟浪,總想著等她適應,額頭上因為忍耐而出的豆大的汗珠一滴一滴落在顧溫涼的胸前,灼得她一下又一下顫栗。
他極盡溫柔,不再給她喘息的時間,腰腹一用力,直搗黃龍。
顧溫涼一聲驚呼裏帶著難以言說的痛意,戰爭一觸即發。
沈徹喘息聲漸大,汗珠一滴一滴地落,他帶兵征戰兩年,極樂就是摘下死人的頭顱,如今才覺往日裏兄弟朋友間的調笑不無道理。
男,女之事,酣暢淋漓,溫潤緊緊裹住敏感,他擡眸深深望向身下烏發蜿蜒到床榻下的嬌弱人兒,強勢吻了下去。
“溫涼,小傻瓜。”
“終於等到你了。”
至此,他一顆心不再惶惑,不再忽上忽下,往後一起床一回府,低眸擡眼目光所至皆是她。
這樣多好。
一波波極樂聳動,顧溫涼早就挨不住地求饒,到了後來,連聲音都啞了,沈徹卻全然聽不進去了。
這樣鬧到天泛亮,他才將渾身虛軟的顧溫涼撈起來抱在懷中,去了隔壁的池子好好洗了個幹凈。
洗著洗著他鳳眸裏的火苗又亮了起來,可一看到顧溫涼那胳膊都擡不起的樣子,又笑著將念頭壓了下去。
來日方長,有的是機會好好收拾她。
而最過焦心的人,卻是守在面面相覷困意深重的陸嬤嬤和王福。
眼看著一早就要去宮裏給貴人問安,這裏頭倒是折騰個沒完了。
陸嬤嬤一臉尷尬,有些憂心顧溫涼能否起得來,王爺那般的折騰,他們在門外都聽得心驚,也不知王妃是個什麼樣了。
王福則是跺著腳念念碎,一邊又替沈徹抱得美人歸而開心,一方面又擔心明天皇後娘娘那不好交代。
各有各的心思。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4-5 22:04:34
第67章 相配
次日一早, 天方亮,顧溫涼就睜開了眼睛,才一動身子, 渾身就如同被重物碾壓過了一樣, 根本使不上力來。
她嚶嚀一聲, 旁邊火熱的身軀靠過來, 將她虛虛扣在懷裏。
顧溫涼才睜眼就對上一雙盈滿笑意的鳳眸,昨夜的回憶瞬間湧上腦子裏,她白凈的臉慢慢地紅了。
沈徹刮了刮她挺翹的鼻脊,聲音還帶著早起的低沈:“夫人可清醒了?”
顧溫涼推開了他的手, 低低道:“你莫要鬧了, 得起來了。”
沈徹墨發亂散, 修長的手指繞了顧溫涼的一縷長發而後又將自己的發纏上, 他動作悠緩, 鳳眸裏風華旖旎,瞧得顧溫涼心尖一顫。
“溫涼。”他忽而握了她有些溫熱的手,“忽然有些疑心這是一場夢。”
顧溫涼眨了眨眼睛,無辜又清潤,她玉手擰著他腰間的一塊軟肉,他面上表情就變得有些猙獰。
“這回王爺可覺得真實了?”
洞房花燭夜過了還說不真實, 昨個兒夜裏那樣孟浪的時候咋不提這話?
沈徹揉著腰上的軟肉嘶嘶直笑, 欺身湊近捧了她清潤的小臉道:“真, 其實昨兒晚上才真。”
他話中的意思露骨,顧溫涼嗔怒, 起了身子。
“你胡說什麼?”
這一起身,蓋在她身子上的錦被順勢滑落,露出她雪白的身子,只是多了些亂雜的指印和朵朵紅梅,沈徹喉結上下一動,眸光深幽亮得嚇人。
外頭侯著的人聽了動靜,還是青桃開口道:“王妃,可要喚奴婢進來更衣?”
顧溫涼披了一件中衣,道:“進來吧。”
梳洗之後,沈徹穿上了親王朝服,朝服上有一玄紅的雲紋,瞧著喜氣又矜貴,顧溫涼偏頭望著,突然就淺淺一笑。
他們隔了兩世,終於可以攜手與共,結發白首。
馬車早在府門外備好,沈徹面若冠玉,翩翩而立,毫不忌諱地執了她的手登上寬敞的馬車內。
她終於可以名正言順跟在他身側,這個認知叫他冷硬的面龐都柔和了幾分。
只是現下還得過宮中的那一關。
馬車內。
顧溫涼覺得有些悶,她青蔥的指尖揉了揉額心位置,沈徹蹙眉,坐到她身邊道:“怎麼?可是身子不舒泛?”
她搖了搖頭,將車簾掀開一個角,寒涼的空氣湧動進來,才剛剛緩過一口氣,就覺得眼前一花,人群中那個肖似林胥的人影消失得無影無蹤。
顧溫涼皺眉低喃:“有些頭暈眼花,我剛才好似瞧見了林胥。”
沈徹黑了臉。
若說他心底最瞧不慣的人,除了衛彬就屬林胥排在前列,前者已不敢出門見人,整日將自己關在房裏,脾氣一天比一天暴戾難測,後者卻活得逍遙,晃蕩在他眼皮子底下。
現在自己好容易娶回來的媳婦兒才新婚第一天就念叨著其他男人的名字,他心裏的一股子氣悶悶難平,笑容沒了,才想給她按揉的手也收回來了。
“他還敢出現在京都?”沈徹鳳眸微瞇,面龐有些僵硬地道。
顧溫涼知曉他心裏別扭,默了默,指了案桌上那盤形狀別致的點心,道:“阿徹,這點心不錯,昨日我吃過一塊一直念著呢。”
沈徹目光瞥過那幾塊點心,而後落在了她精致的面容上。
轉移話題,敷衍!
氣都氣飽了,還吃什麼?
“等會子進宮皇祖母若說了什麼不好聽的話,全當做沒聽到。”沈徹雙手交疊在膝前,鳳眸深幽道。
顧溫涼一默,旋即放下了手中的糕點,低垂著眸子應下:“我知曉了。”
雖是乖巧應下,心底到底還是不怎麼開心,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上回皇太後使人縱火這樣的醜聞一夜之間傳遍京都,最後不也隨著她的平安歸來而銷聲匿跡了嗎?
說到底了,就是聖上偏心誰,誰就可以脫身,而這一役,顯然沈徹和皇後都輸了。
沈徹修長的中指輕敲席面,許是想到了這一層,面色也不是很好,心裏也是動了氣,極為不耐卻還是得走這些流程。
“交給我。”他薄唇微抿,劍眉斜入兩鬢,一時間邪氣四溢。
馬車平穩,顧溫涼不是第一次來皇宮,此刻的心情卻是最矛盾難言的。
以往只覺得壯闊至極,如今一想其中的宮鬥陰私,女人之間的勾心鬥角,又覺出一些悲涼。
可轉念一想,上至皇宮貴族,下至民間後院,當家主母和姨娘侍妾之間的萬般爭寵手段層出不窮。
沈徹手心裏的溫度傳到顧溫涼的身子裏,她偏頭,沈徹正好望過來,鳳眸裏的繾綣深情濃到化不開,顧溫涼突然就從心底生了一種將他藏起來的沖動。
他驚艷獨絕鳳表龍姿,又身處高位,王府後院真的可能就為她空置下來了嗎?
如今新婚燕爾,繾綣情深,可若是這樣的日子久了,沈徹他……會不會厭倦呢?
顧溫涼猛的擡眸,她攏了攏衣袖,微頓住了步子。
前頭的沈徹牽著她的手,也跟著停了下來,只以為她是懼怕皇太後而有所停頓,問道:“可是怕了?”
陽光打落下來,照得明黃的瓦片上流光溢彩,顧溫涼突然就晃了眼,沈徹濃眉淺皺的模樣,有若神祇行走人間。
她低垂了眸子,淺笑道:“有些,怕言行不當觸怒帝後威儀。”
沈徹不顧宮裏的無數雙眼睛,輕緩地彈了一下她白嫩光潔的額頭,“父皇與母後你早見過,至於皇太後……”
他冷了聲音,連眸子都沒了溫度。
“王爺,我們進去吧,別叫父皇母後等急了。”她打斷了沈徹的話,清潤的瞳孔裏黑白分明。
顧溫涼自然知曉沈徹想說些什麼,只是隔墻有耳更遑論在這皇宮裏,一言一行都要經得起推敲。
言多必失。
沈徹並未說話,只是牽著她的手越發用力。
從未想過有朝一日,他的女人受了這樣大的委屈還得裝無事人般陪他演戲,對著意欲殺害自己的仇敵強顏歡笑。
簡直窩囊。
長春宮裏,皇後與崇晉帝面上不顯,心裏頭卻是有些急的,按禮,親王夫婦得先去慈寧宮朝太後見禮,可這許久了,沈徹他們還不見人影。
皇後坐得端莊,放下了手裏頭的茶盞,面上的笑意極疏離,崇晉帝自顧自說了些子話,難免尷尬。
“咳咳。”崇晉帝清咳了幾聲,才見到皇後將目光放到自己身上,“陛下身子不適嗎?”
“等會子見了老七媳婦,陛下就回盤龍殿好生歇息吧,李勝,記得傳太醫。”
皇後語氣不輕不淡,禦前總管李勝卻抖了抖身子,努力將自己藏成毫無存在感的木柱子。
每回帝後感情不和,受傷的都是他們這些身旁伺候的。
皇後娘娘倒是無事人一樣,每回氣得摔桌子暴怒的都是聖上。
當真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果不其然,崇晉帝一陣默然,咳也不咳了,只是那面色當真是算不上好。
顧溫涼進殿門前落後了沈徹兩步,眉目純良壓根不像是已嫁了人的模樣,反倒是像極了未出閣恬靜的少女。
皇後才端起茶盞,見了他們二人,又急急地放在黃梨木桌上,道:“怎麼去了那麼久?可算是來了。”
沈徹眉心一直是皺著的,還是顧溫涼笑著行了禮道:“稟母後,皇祖母心裏歡喜,留了王爺多說一會子話。”
實則才擺脫了皇太後的一頓訓,又聽了言貴妃的冷言冷語,若是換了平時,沈徹早就翻臉了,可偏偏還帶著她。
一個人特立獨行慣了,總舍不得叫她也忍受一陣子的流言蜚語。
皇後經歷過大風浪,單單瞧沈徹的面色就已猜了個八九不離十,旋即輕曬一聲,倒是對顧溫涼改觀不少。
第一次見時她還怯弱柔順,一副弱不禁風的模樣,如今倒是越發的落落大方起來。
“好孩子,快上前來,母後給你備了東西。”
皇後是真的高興,眼見著沈徹成了婚,她這心裏的大石頭也算是放下了一塊。
顧溫涼見沈徹給了一個安心的眼神,也就幾步上前去,行走間端莊出眾,不卑不亢,就是上頭一聲不吭審視她的崇晉帝都眼前一亮。
只有這樣的女子,才堪堪能配上他向來引以為傲的老七。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4-5 22:04:55
第68章 夫君
皇後給的是一只水頭極好的玉鐲子, 她拍了拍顧溫涼的手,親自給她戴了上去,“玉養人, 你性子溫潤, 戴著這玉倒是相得益彰。”
顧溫涼瞧著皇後面上的笑意, 彎了眉眼, 行了個禮道:“謝母後賞賜。”
沈徹就在一旁瞧著,面色漸漸和緩下來。終於聽到她與自己一般稱呼父皇和母後,心底的感動一點一點凝聚,只恨不得能將她融入骨血當中才好。
崇晉帝臉色再不好也不能當著孩子們的面擺出來, 他爽朗一笑, 叫李勝呈出了早早準備好的紅寶石頭面, 珠子碩大, 異常耀眼, 一看就知價值不菲。
顧溫涼同樣笑著接了。
崇晉帝瞧著小兩口琴瑟甚篤的模樣,再偏頭望身邊風華尤勝的皇後,一時之間豪氣頓生。
“你皇兄比朕慢了些許,等會子就來了,咱們一家人今日好好在你母後這用頓午膳,你們也別急著出宮了。”
皇後依舊是笑著, 甚至柔柔地望了他一眼, 崇晉帝卻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陛下, 您身子有恙還是回盤龍殿召太醫瞧瞧,不然臣妾心裏總是不踏實。”
崇晉帝默了默, 有些尷尬地笑:“前些日子太醫瞧過,朕身體無恙,皇後莫要掛心。”
旋即,他也不等皇後說話,就吩咐道:“叫禦膳房做多些清淡菜,皇後不能吃重鹹重辣的。”
李勝這會子終於笑開了道:“嗻,奴才這就去傳話。”
顧溫涼第一次見帝後互動,她眼中驚色越見深濃,沈徹不動聲色湊到她身側問:“可要留下來用午膳?”
他這樣的場景從小看到大,早就見怪不怪,只是崇晉帝對皇太後的偏袒到底是在他心裏留下了一根刺。
這也是皇後後閉門不想見崇晉帝的原因。
當初皇太後慫恿沈慎將沈唯推入水中,險些救不過來,崇晉帝卻選擇高高拿起輕輕放下,皇後自那以後就存了不滿。
如今皇太後故技重施,使出這樣的卑劣手段,崇晉帝還是一個小小的禁足了事,不光是皇後,就是沈徹也寒了心。
偏崇晉帝心裏明鏡一樣還是兩頭都舍不下,兩頭都討不了好。
顧溫涼未想帝王家還能有這樣溫馨的一幕,她偏頭眨了眨眼睛,露出兩側嬌糯的小梨渦。
“王爺做主便是了。”
沈徹才將開了葷,她一偏頭,雪白的脖頸水靈靈晃了他的眼,他眸色幽暗,想起昨日晚上她鼻音濃重哭著求饒,呼吸驀地有些粗重。
還留下來用什麼午膳?
回府好好培養夫妻感情才是正經事!
可憐京都出了名的冷清王爺成了婚才體會到男.女之事的極樂妙趣,可不得心心念念著麼?
他輕緩一笑,朝前一步準備拉著自家的王妃走人,可還未開口,就聽得沈穩的腳步聲。
沈唯才從禦書房看完折子出來,心頭正是惱怒。
崇晉帝有意將太子之位定下,人選毋庸置疑就是沈唯,平素裏除了政事多有考校,還將一些不重要的折子扔給他處理,還凈是些無關緊要的嘮叨,沈唯看得是越發煩躁。
他一身寒氣,見到沈徹與顧溫涼才勉強擠出一抹笑意,從袖中摸出一塊娟黃色的帕子,裏頭包裹著一個娟秀的小盒子,沈唯拿在手裏多少有些違和。
“諾,我也不會挑什麼,這還是秦衣竹挑出來送給你兩的。”沈唯話說得直白,到底還是費了心。
顧溫涼一楞,旋即遲疑著接過盒子。
“瞧皇兄這樣子,喜事也將近了吧?”沈徹目光瞥過她拿在手裏的小方盒,壓低了聲音道。
沈唯扯了扯嘴角,面色有些復雜。
“八字沒一撇的事。”
顧溫涼知曉前世的事,心裏有個底,沈徹卻十分驚奇,原就是隨口打趣一句,沈唯居然還頗為認真地回了。
沈唯嘴裏的八字還沒一撇就是事已有定數,八九不離十了。
這麼一想,他這個向來毒舌的皇兄竟看上了秦衣竹?
上頭的崇晉帝見了,心頭大慰,雖然聽不見他們說些什麼,可他們兄弟和睦一如從前,沒有比這再好的事了。
崇晉帝心頭的愧疚之感頓時淡了許多。
生為帝王,漠然無情,自然不會因為一名不經傳的小小貴女而對生母嚴加懲戒,哪怕大將軍多有不滿,他也一直按中不發,心裏沒有覺得半分不妥。
可真正叫他心裏不是滋味的卻是沈徹與沈唯兩兄弟的不和傳言,他自然不會選擇空穴來風的傳言,可他自己親眼所見的場景證實了這個傳言。
而皇後對他的態度一天天也越見疏離,夫妻同床共枕二十年,她向來是眼底揉不得沙子,眼底的失望寒涼一點兒也不掩飾,明明白白露出來給他看。
崇晉帝朗笑出聲道:“既然都來了,便傳膳吧。”
等沈徹和顧溫涼回府之時,馬車後頭還跟著一溜兒的賞賜,多是綾羅錦緞和人參之類女子喜歡的玩意。
顧溫涼坐在馬車裏才堪堪放松了精神,她半倚在沈徹懷中,一股子薄荷的清冽香氣侵入鼻腔,她扯著沈徹的衣袖,手裏把玩著沈唯送的那對玉瓷人娃娃道:“王爺,沈唯好似在追衣竹。”
沈徹原本半瞇著鳳眸,聽了她的話,從鼻間嗯了一聲。
顧溫涼身子困倦得很,精神卻挺好。
她扯了扯他的衣袖道:“那王爺說我們日後該送什麼的好?”
沈徹眸子微睜,瞧她苦惱的神情哭笑不得,這還沒個準信的事她倒是惦記上送禮了。
聽不慣她潤澤的櫻唇裏一口一個王爺,沈徹深深吻了下去,帶著無盡的繾綣,力道兇猛得叫人招架不住,她強忍著不哼出聲來,面色紅得像是抹了上好的胭脂水粉。
“溫涼,我們成婚了。”他捧了顧溫涼的小臉一字一句強調。
顧溫涼低垂了眸子,馬車經過一條鬧市,她怕聽不清他說話支起身子認真地望著他。
“你該喚我一聲夫君。”
沈徹聲音有些暗啞,黝黑的眸子裏光亮陡然極盛,他等了這聲夫君太久,等到心都發疼了。
顧溫涼不料他竟是說這個,溫潤的杏眸如同含了水一般,躲躲閃閃不敢直視沈徹的眸子。
前世她嫁給衛彬後也從未喚過一聲夫君,就是新婚那會,往往也只是公事公辦叫國公爺。
“乖,叫了夫君等會子就帶你去集市逛逛。”沈徹近乎誘哄道。
顧溫涼將手中捂得有些溫熱的一只瓷玉娃娃放在他寬厚的手心裏。
“那便去調香館瞧瞧吧。”
“夫君。”
她聲音嬌且柔,沈徹喉結上下滾動一圈,突然後悔自己的提議了。
就該早些回府的。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4-5 22:05:20
第69章 欺負
片刻後, 京都最大的鬧市巷尾,顧溫涼一身漿紅色羅裙,烏發雪膚眉目溫婉如畫, 沈徹高了她大半截, 瞧了她半晌, 而後皺著眉頭將早先備好的面紗拿出來。
“戴上。”
顧溫涼挑眉不解, 道:“王爺,鬧市不比府裏,戴面紗恐太過惹人註目?”
大津民風尚算開放,家風極嚴的大戶人家才會在會客時叫自家的小姐戴上面紗, 以免被外人沖撞, 可平素裏都是以面示人的。
沈徹深深皺眉, 再望向才到自己胸口位置的顧溫涼, 悶悶道:“戴上, 免得被那些混小子看了去。”
顧溫涼一楞,旋即莞爾,她悄悄扯了沈徹一邊的廣袖,道:“早前還未發現你這般愛吃味呢。”
沈徹瞥過她帶笑的面容,在兩側的小梨渦上頓了頓,從鼻子裏輕哼了一聲。
哪裏沒有吃味?自從心裏有了她, 時時都在提心吊膽, 但凡接近了她的人都叫他心裏響起警鐘。
不過如今, 也沒必要叫她知曉了。
六月的風已帶了些許子熱意,顧溫涼體寒, 穿的衣物就較多一些,說是去鬧市,實則卻還是去了達官顯貴慣愛去的東市。
風拂過面頰,雪白的面紗被掀起一角,再加上身邊的男人太過顯眼,視線聚集過來,顧溫涼早便沒了什麼逛街的興致,神情蔫蔫。
沈徹察覺到她的情緒變化,銳利的目光一掃,瞧到前邊的珍寶閣時才堪堪緩和下來。
“去珍寶閣看看吧?”他聲音如同寒月的清暉,顧溫涼不自覺就點了頭。
珍寶閣裏盡是做工精巧的頭飾和女性喜愛的小玩意,裝飾古樸又大氣,才一進去,閣裏的管事就迎了上來。
“二位樓上看看?”作為珍寶閣裏的管事,眼力勁是必須要有的,他一瞧沈徹與顧溫涼衣物華貴神情平淡無波,就知曉來人非富即貴。
沈徹自然是不會只身出來閑逛,暗中保護的暗衛隱匿在各個角落,全看他命令行事。
“前些日子你的首飾燒了不少,等會子看上了什麼拿就是了。”
沈徹並未理會那殷勤的管事,而是同顧溫涼道。
“不要替為夫省錢,咱們王府富有著呢。”沈徹說完,滿意地瞅見了顧溫涼發紅的耳尖,勾唇一笑。
顧溫涼嗔怒,隨著他往樓上走,突然想起了什麼皺眉道:“你送我的那支桃花暖玉簪,此處可有?”
她頗為喜歡那根簪子,只是那場大火將她妝奩盒裏的首飾燒了個精光,那桃花暖玉簪自然也不例外。
沈徹聞言皺眉道:“我送你的東西皆是上貢之物,世間不帶重樣的。”
顧溫涼瞧他說著說著還表起功來,反問道:“子悅也是?”
“……”
說起子悅,沈徹有些頭疼地揉了揉眉心。
原本兩只小雪狐各自養著,都不是什麼安分乖巧的主,如今兩只湊到了一處更是不得了,王府眾人圍著它倆追不說,還要防止它們打架。
子悅尾巴上的傷還沒有好,成了一只沒尾巴的狐貍後還不老實,整日裏往顧溫涼的被子裏鉆,不但沒收斂反而還養成了習慣。
於是昨兒個洞房之夜裏頭除了沈徹時不時的低喘和顧溫涼抑制不住的嬌吟,還夾雜了一只狐貍稚聲稚氣的叫喚,好不熱鬧。
顧溫涼見他難得吃了癟,笑得清淺:“子悅是最得我心的,自然也不重樣。”
沈徹聽她這麼一說,胸口有些發酸,但轉念一想自己跟只狐貍計較些什麼?而且還是自己送出去的狐貍。
珍寶閣裏的珠寶琳瑯滿目,熠熠生輝,顧溫涼瞧了一會兒,眼睛就有些疼,沈徹倒是與她相反,興致高得很。
“這只梨花簪不錯,你生得白凈,更襯膚色。”他隨手拿了一只梨花簪往她發髻上比劃,劍眉淺蹙,顧溫涼竟看得有些癡了。
他行軍打仗拿劍的手,為了她也拿起了女兒家的玩意,明明對這些不感興趣,還要強撐著一件一件看過來。
這樣的沈徹,真叫人不得不心生癡迷。
“夫人,可是為夫的容顏太過叫你瞧得不能自拔了?”沈徹將手裏的簪子遞給管事,湊到顧溫涼耳邊低喃道。
顧溫涼卻覺得他聲音中都帶了一絲莫名的蠱惑,她認真地點頭,清潤的瞳孔裏倒映出他的影子,煞有其事道:“是,你生得極好看。”
沈徹眼底的火花因為這一句話驟然盛放,他低低吸了一口涼氣,按捺下身體的躁動道:“等晚上再叫你好好瞧瞧。”
顧溫涼因為這句話驀地回神,想起昨晚沈徹不斷滴落在她身子上的汗珠和炙熱得嚇人的眸子,漲紅了臉。
“你還瞧不瞧了?不瞧就回府去了。”
沈徹見她真的有些惱了,老老實實地開始替她挑木簪,每逢她悄悄看過來,便換上一副委屈巴巴的表情,看得顧溫涼好氣又好笑。
待回了府,天已有些黑了。
顧溫涼連著累了兩日,晚膳罕見地用了小半碗,還喝了一碗湯羹,把陸嬤嬤和青桃喜得臉上的笑意每停過。
待散了發準備去床榻上歇息,又有些不習慣了。
她獨自睡慣了,這會子床榻上多了一個存在感極強的沈徹,她突然就有些慌,生怕他同昨晚一般亂來。
沈徹才松了發,一頭的墨發松松散在肩後,他斜斜靠在床榻上,面上無甚表情,顧溫涼卻覺得他分明是笑著的。
顧溫涼磨蹭了許久也不見他回前院,踟躕一下還是走了過去,先是擦了會濕發,而後問:“王爺今晚睡在這?”
沈徹目光不離手裏的古兵書,理所當然道:“問的什麼傻話?我不睡這能睡哪?”
剛成親就要他睡回淒淒涼涼的前院?休想,他才不幹!
香香軟軟的媳婦才抱了一晚,才剛嘗了味兒,又要過和尚廟的生活?
顧溫涼默了一會,屋裏的紅燭燃得正好,她細聲細氣道:“那你睡裏邊去一些。”
這幾日他不用上朝,但保不準要趕早去院子裏練武,他睡裏邊一醒來自己也能聽著動靜伺候他更衣。
沈徹這會子聽話得很,見她松口,唇角的笑意有若實質,書是徹底看不下去了。
顧溫涼的頭發還未幹,長長的披在身後甚至還滴著小水珠,不施粉黛的模樣和著從窗外照進來的清朗月輝,險些迷了沈徹的眼。
沈徹拿來幹的棉面巾,一點點擦幹了她的發,才皺眉道:“怎麼不擦幹?丫鬟都幹什麼去了?”
顧溫涼有些困倦,眼皮子十分重,她低低呢喃道:“我頭發向來難得幹,擦成這樣就好了。”
“困了就睡吧。”沈徹低頭,尋了她的溫軟親了親,就將她摟在懷裏雙雙睡去。
夜深,月亮高高地掛著,隱入雲層只露出一個隱約的輪廓,王府裏萬籟俱寂。
顧溫涼在微涼與灼熱中醒來,難耐地哼了一聲,黑夜裏沈徹的身軀火熱,帶著強勁的力道往她身上胡亂地蹭。
知曉她醒了過來,沈徹動作更大,他含住顧溫涼白嫩的耳垂低啞著聲音道:“溫涼,我耐不住了,等會子再睡,嗯?”
顧溫涼睡意惺忪,兩眼一閉就能再睡過去,可身上的人雙手作亂,挑起一波波愉悅難耐的滋味。
她嘆氣的聲音在黑暗裏清晰可辨。
“那你快一些呀。”
沈徹身子僵了片刻,旋即暗暗咬牙,她都提出要快一些,自己必得滿足了她。
“阿徹,嗯……你慢一些呀!”顧溫涼聲音被撞得支離破碎,腳趾頭都蜷縮起來勾住了被褥,恨不能暈過去才好。
禹王爺戰鬥力不容小覷,黑暗中他黝黑的眸子晦澀難辨,伏在她耳邊低啞出聲,“夠不夠快?”
顧溫涼咬著下唇低低抽泣,手指節捏著他腰間的肉,捏到骨節發白。
哪有他這樣欺負人的?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4-5 22:05:35
第70章 寒意
第三日一早回門, 顧奕懷免不得拉著顧溫涼的手東說西道幾句, 又囑咐她凡事與沈徹商量, 夫妻和睦才是最重要,顧溫涼一一應了, 最後還是免不得哽咽一番。
用過午膳後天色看起來就有些變了,烏壓壓的一層雲壓在頭頂,沈悶的雷聲自天的那頭傳過來,風吹拂到面上還帶著夏季的熱度。
沈徹和顧溫涼才從大將軍府裏出來就遇上了這樣的天色。
顧溫涼發髻高高盤起,分明不再是長發披肩的模樣,沈徹面上的笑意卻有些深濃,但旋即觸到她杏眸微紅鼻尖也泛著紅的模樣,不由得有些無奈, 心底的一股子冷硬盡數化為柔和。
“有什麼好哭的?”
上了馬車,顧溫涼自己抿了抿唇坐在角落,沈徹湊到她身邊, 捏了她鼻尖道。
“方才爹爹眼眶都紅了……將軍府那樣大, 他身邊也沒個知冷暖的人, 我不放心。”
拗不過他的強硬,顧溫涼聲音有些微弱地道, 她輕輕翕動著鼻翼, 沈徹瞧著,忽而想起府上那兩只古靈精怪的狐貍, 不給吃食受了委屈也是這般。
他寬大的廣袖上繪著精致大氣的瑞獸,沈徹生來面容冷硬, 但耐著性子替她擦拭眼角的時候卻叫顧溫涼覺得比他身披鎧甲坐鎮三軍時還要叫人癡迷。
“那咱們替他相看一個溫順踏實的便是了,日後不許因為這個掉眼淚了。”
沈徹一字一句說得和緩,話裏還帶著三分笑意。
顧溫涼別扭地別過頭,吸了吸鼻子喃喃道:“這事日後再看吧。”
顧奕懷身邊沒個知心人整日裏形單影只的她瞧著心裏難過,可若是續弦再娶,她一時之間也覺得對不住娘親。
果然,才到了王府門口,豆大的雨滴就落了下來,如同冬日裏的冰雹一般,打在人身上生疼生疼的,那一股子的寒意直要鉆到骨子裏去才罷休。
兩個小丫鬟在前頭給他們撐傘,雨滴一顆顆融入地裏,原本幹松的地面就喝了水鼓脹起來,顧溫涼瞧了身邊人一眼,道:“王爺下午待在府裏?”
沈徹似笑非笑回望她:“新婚燕爾本王能去哪裏?”
顧溫涼嗔怒,面色泛了一層淡淡的桃粉色,腳邊的雨絲落成一片珠簾,砸在地面上,一個個的水花在小土坑裏泛出又消失,周而復始。
沈徹下午到底還是出去了,回來時已是用晚膳的時間。
顧溫涼將那別致的窗子推開,窗外深綠色的芭蕉葉徹底舒展,雨滴一層一層刷下去,芭蕉葉上仿佛淬了一層鮮綠的汁漿,越發的鮮活了。
屋子裏燃著淡淡的木梨香,精巧的香爐上方香氣裊裊,顧溫涼將手中的香包放下,裏頭裝的是秦衣竹叫人送來的香料。
子悅爬上她的肩頭,爪子裏還捧著一顆飽滿多汁的葡萄。
青桃氣得皺眉:“這小家夥就知曉在小姐肩頭吃東西,等會子葡萄汁染上去,又要廢一件衣裳。”
顧溫涼眉目彎彎,她溺寵地揉揉從肩頭躥到懷中的子悅,它的尾巴並沒有長出來可活蹦亂跳的勁頭不減分毫,沈徹養的那只都沒有它這麼能折騰。
“今兒個的雨怕是不會停了。”顧溫涼瞧了一眼窗外灰蒙蒙的天色,垂下了眸子。
“去前頭問問王爺回來了沒?”
沈徹前頭說去去就回,她也不好問什麼事,可這都兩個時辰了還未回來,眼看著天就要黑了,她心底多少有些擔心。
青桃才走出去,沈徹後腳就進了屋裏,顧溫涼眼眸一亮,旋即微楞。
沈徹滿身的寒氣,面色沈沈,眼底藏了撥不開的深濃雲霧,他銀白色繡著祥雲紋的衣裳上染著滴滴的血,那些血如同一朵朵緋色的花綻放,仿佛還帶著粘稠的腥味,就連屋裏的香氣也被一瞬間沖淡了。
“這是怎麼了?”顧溫涼幾步走到他跟前,眉心輕蹙,離得近了,那股子血腥味就更沖鼻,但顯然這些快幹涸的血跡並不是沈徹自身的,這才叫她稍微安了心。
沈徹搖頭,將手中的虯勁的血紅色長鞭交給了身邊的小廝,這才淡淡吩咐道:“都退下。”
房中伺候的丫鬟小廝都低著頭退了出去,顧溫涼瞧到他淋濕的肩頭發絲,剛想叫他去洗了一身,就被他狠狠按在了懷裏。
濃烈的血腥味撲面而來,她有些抗拒地扭動,卻被沈徹大力抱住渾.圓的臀.部扔在床上,灼熱的吻隨之落下,不給她絲毫喘息的機會,帶著能將她融入腹中的力量。
顧溫涼不依,她手推著沈徹的胸膛,卻看不清沈徹眸子裏的深幽情緒。
良久,唇齒分離,沈徹用食指摩挲著她嫣紅的唇,低低笑道:“我先去洗了一身。”
顧溫涼點了點頭,眉心不僅沒有舒緩,連著心底的不安之意也變得越加深濃。
出去一趟就弄成這樣回來,情緒也十分不對勁,她又不知曉發生了什麼事,一時間什麼念頭都有,心思不寧地坐在床榻一側出神。
沈徹換了幹凈的衣袍出來,顧溫涼見狀才回過神,下意識拿了條幹凈柔軟的帕子替他細細擦著青絲上的水珠。
四目相對,窗外的風雨聲漸大,誰也沒有說話就安靜得有些可怕。
“你……”顧溫涼心底的疑問重重,可沈徹的面色陰沈得叫她有些心驚,到了嘴邊的話轉了幾個彎又變了個意思。
“先用膳吧。”她輕輕道,沈徹啞笑著啄了她白嫩的手背一下,緩聲應了。
一頓飯吃得心思各異,到頭來誰都沒有吃上幾口,全叫子悅占了便宜。
用過了晚膳,顧溫涼自行去梳洗一身,青桃替她解開松散的發髻,如瀑的青絲落下,她眉目溫婉如舊,只是眉宇間更添了一絲嫵媚來,叫人挪不開眼。
“王妃,王爺這是怎麼了?”陸嬤嬤在一旁壓低了聲音念叨,顯然是怕沈徹將火氣波及到顧溫涼的身上。
顧溫涼松了腰間的束帶,輕輕吐出一口氣來:“王爺未曾說,我也不好問。”
能叫他如此反常且閉口不提的也只有朝堂裏的事兒,可顧溫涼使勁回憶,也想不起前世這個世界到底出了什麼亂子和他有關。
顧溫涼回到裏屋時,沈徹正躺在床榻上閉目養神,聽了動靜身子微動,而後睜開了眼。
見是顧溫涼,他又泛開了沈沈的笑意:“過來。”
顧溫涼長發披肩,香氣馥郁,聞言乖巧地坐到了床沿上,一雙杏眸溫潤水靈,能瞧到人心底裏去。
沈徹最稀罕她這幅樣子,他捧了她的小臉湊近,抵到了她光潔的額上。
“小傻子。”
他低低地呢喃,顧溫涼心下一顫,就連聲音都帶了慌張的意味,還是沒忍住問出了口。
“是不是出什麼事了?”
她一急,聲音就有些發顫,沈徹眼底突然就黯了下去,如同一個漫無光亮的天洞。
他手臂一動,顧溫涼就被他死死地扣在了懷裏,這樣的姿勢勒得她有些不舒服,可她並沒有掙紮,乖巧地任他抱著。
沈徹頭從她頸後伸出來,在她耳邊低喃,同時雙手撫上了顧溫涼的小腹位置。
“我希望我的小傻子懷上了我的孩子。”
“日後也好守護著你一輩子安好無虞。”
顧溫涼纖細的身子從四肢百骸裏透出一股子錐心的痛意,她心有所感,想開口說什麼卻像是啞了聲音,她想轉過去望沈徹的表情,卻被他死死的禁錮住了。
“溫涼,我又要上戰場了。”
顧溫涼眨了眨眼,覺得自己像是走在雲端一般,腦子裏炸開的煙花讓她眼前一陣眩暈。
“你……在說什麼啊?”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4-5 22:05:47
第71章 動容
沈徹察覺到她身子有些細微的抖, 他伏在顧溫涼耳邊輕聲安撫道:“只是一點小暴亂, 不會去很久的。”
顧溫涼哪裏還聽得進去這些, 她掙開沈徹的手臂,原本平靜的神色全是慌亂, 滿腦子都是沈徹那句上戰場。
前世裏根本就沒有這樣的事!
就是沈徹最後去了邊疆坐鎮一方,那也是他自請去的,如今國泰民安,哪裏來的仗要打?
屋子外的雨點聲不絕,顧溫涼甚至能聽到外頭豆大的雨珠落在寬大的芭蕉葉上的滴答聲,驚慌的滋味從心底漾起漣漪,越來越大,直至她平放在膝上的手都有些抖。
沈徹沈沈的眸子裏蘊了濃得化不開的雲絲霧靄, 他長臂一攬,就將被嚇得不輕的小姑娘拉到跟前。
若不是情勢使然,他何嘗舍得?
“哪裏來的暴亂?怎……怎麼會有暴亂?”顧溫涼語不成調, 反反復復握了他的手喃喃道。
“乖寶, 聽我說。”沈徹眼角泛紅, 他強硬地捧了她煞白的小臉,啄了啄她濕潤的眼眶, 才道。
“不是與蠻夷開戰, 只是右賢王部反出蠻夷,在我大津國土邊陲地境作亂, 不是什麼大事。”
沈徹艱難地動了動喉結,就連出口的話也是蒼白無力得很。
顧溫涼冷靜下來, 她垂下了眸子,努力回想著前世的事,可怎麼也記不得有這樣一場戰役。
難道因為她的重生,這一次許多事情都發生了改變?
“一定要去嗎?”顧溫涼聲音裏帶著顯而易見的哭腔,叫沈徹不可抑制地深深蹙眉。
見她這樣,比叫他去前方沖鋒陷陣還要難過數倍。
沈徹鳳眸一斂,將顧溫涼禁錮在懷裏,好叫她將心情平復下來。
“乖寶,你這樣,叫我怎麼能去安心作戰?”沈徹用溫熱的手掌一點點拭去她臉上灼熱的淚痕,聲音滿是沙啞的柔和繾綣。
“你夫君驍勇善戰你又不是不知曉,快莫哭了,都變成小哭包了。”
“我曾與右賢王部多次打交道,只有我去才鎮得住些。”
“乖寶,你該替我感到驕傲的。”
沈徹抱著她,一句一句將情況簡化了說給她聽,神色也是越見陰沈。
他心系天下顧溫涼一直都知曉,可這樣的事情,她怎麼驕傲得起來?她每每一想起戰場上堆成了山的白骨和那些被亂箭射死連個姓名都沒留下的士兵,就覺得眼底泛酸。
她怕啊!
顧溫涼擡頭與他漆黑的鳳眸對上,抽噎著問:“那你會回來嗎?”
還回的來嗎?戰場上刀劍無眼,他又是最喜沖在前頭的,混不怕死的模樣別提多叫她憂心了。
沈徹鼻間吸入一股子涼氣,緩緩沁到心底,他大掌包裹著顧溫涼冰涼的小手,緩緩地握緊了。
“一定會的,我答應你。”
顧溫涼默默地拭了眼淚,而後加了一句:“也不許傷著自個。”
話才出口,就覺得自己這話有些過頭了。戰場兇險,有命回來就已然是天大的幸事了,大傷小傷在所難免。
“只要一個月的時間,待我平定了右賢王部,就陪你去江南,吃酒煮茶杏花雨下。”
沈徹說得鄭重,目光有些閃爍瞳孔漆黑一絲光亮也沒有,顧溫涼自然是看不到,她白凈的臉上蜿蜒著一條條未幹的淚痕,緊緊揪住了沈徹薄荷味兒的衣裳,直到揪出了一道道的褶皺。
“大軍什麼時候出發?”她啞著聲音低低問。
沈徹撫了撫她散在腦後的發,這一頭柔順的青絲是他的心頭好,總叫他愛不釋手。
“十日以後,這十日我日日在府裏陪著你,可好?”
沈徹心底都在嗤笑自己有朝一日兒女情長至此,他從來不懼死亡,在戰場上廝殺而死,那才是英雄的棺槨,他心中的埋骨之地。
可真到了這一天,他竟優柔寡斷心緒萬千,滿心滿眼都是懷中柔如無骨的小女人。
明明知曉若自己再也回不來了,沈唯自會護她周全,可避在他人余蔭之下,到底和在自己懷中不同。
顧溫涼又是個執拗不肯情意開口的性子,真要遇上什麼難事遭人欺辱了去……
沈徹驀地閉了雙眸,他斂住眼底所有情緒,將顧溫涼抱上床榻,軟玉嬌香在懷,他沈沈地在心底嘆了口氣。
顧溫涼被他輕哄著睡去,才到半夜,又驚醒著冷汗沁沁起來。
窗外的雨勢減緩,風帶著一股子鹹腥味拍打在窗框上,叮叮咚咚作響,吹得屋裏的紅燭一陣飄擺不定。
顧溫涼汗濕了衣裳,她睜大了眼睛,鬢角的發都濕了,黏在臉頰一旁和玉白的而後。
身子後一具火熱的身軀靠過來,男人慵懶沙啞的聲音清晰地落入顧溫涼的耳裏,如同初冬第一場雪落下的簌簌聲響。
“做噩夢了嗎?”
他溫熱的大掌探向顧溫涼的額上,卻被她反手握住。
“沈徹,你將衣裳脫了。”
她咬字清晰得很,還帶著從睡夢中驚醒的驚悸之意,沈徹的身子僵了一瞬,險些懷疑是自己在做夢聽左了。
“嗯?”
沈徹坐起了身子,從鼻間疑惑地嗯了一聲。
顧溫涼借著昏暗的燭光轉身,與他冷硬的面容對上,幽幽的水眸望到了他的心底。
“我叫你脫衣裳。”
她不滿沈徹一瞬間有些呆楞的模樣,溫熱的小手開始胡亂地在他身上摸索,挑起絲絲旖旎的火花,沈徹被刺激得嘶嘶吸了一口冷氣,眸子在黑暗中都發著深幽的光。
他若是早知道去戰場的消息能讓他一向清淺的小王妃變了個樣子,還不得早早就拉著她培養感情了?
體恤她哭得累了,想著今夜就不做那檔子事了,倒是白白浪費了時辰。
這樣一想,黑暗中她解衣扣的窸窣聲更為挑逗人心,他嘶嘶連著吸了好幾口涼氣才忍下將她拆吃入肚的沖動,想著今夜叫她主動一些。
顧溫涼才汗濕了雙鬢,這會又全身發冷,她抿著唇一臉嚴肅,才將沈徹的上衣褪盡,露出精瘦絕佳的身材。
黑暗中她瞧不真切,只能聽到沈徹粗重的喘息聲,她垂眸尋思,下了床榻端來了桌上未燃盡的紅燭。
沈徹不明所以,面上的笑意被照得格外明顯,顧溫涼的目光卻直直落在了她的胸膛乃至腹部位置。
他以為顧溫涼轉了性子想瞧他的身材,暗自憋了一口氣使腹部上虯龍般有力的肌肉更突出些。
顧溫涼手中的紅燭光亮不強,卻足夠將他腹部上所有的傷痕瞧過一覽無余。
大大小小的傷口糾結,嚇人得很,甚至有一處狠的從腰腹處蜿蜒到了他的胸腔位置,傷口如同一條猙獰的蜈蚣。
顧溫涼突然就啞了聲音:“這些都是你上戰場兩年落下的?”
沈徹不料她是想看這個,滿腔的熱情被一盆寒徹的冷水潑下來,可一瞧她那樣子,又心疼得緊。
“夢到我受傷了?”
顧溫涼良久不語,而後才點了點頭,眼淚毫無預兆地砸落在他傷痕交錯的背部,他被這溫熱的眼淚燙得一哆嗦。
“夢都是相反的。”沈徹捏了捏她的小手,啞啞笑著道。
顧溫涼淚眼婆娑,“你……可你受了很多傷。”
“那都是過去的事了。”
“以往沒有你陪著,我叫人暗算了幾回,如今有了你,我自然會處處小心著。”
他笨拙地安慰,只會圈了她輕哄,聲音倒是像極了小時夜裏聽奶嬤嬤哼的搖籃曲。
“阿徹,我不想要沈唯護著,你知曉的,他向來看不慣我。”
顧溫涼抿了抿唇,將他暗中所做的準備一語道破,沈徹摟著她的手臂僵了僵,而後輕嗯了一聲。
“你說你歡喜我許久了,那定不能只陪我這麼幾日,往後的日日月月,你都得陪在我身側。”
“你若是喜歡我喚你夫君,我便日日都喚給你聽,直到你膩了為止,可好?”
沈徹唇邊的笑意隨著她的話一點點隱於黑暗,他眼睛一眨,為她的話動容。
顧溫涼猜到了他所有想法,聰慧得叫他心裏泛疼。
作者:
大頭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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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4-5 22:06:00
第72章 計劃
無論顧溫涼心底怎樣抵觸, 沈徹要上戰場的事都成為板上釘釘, 不可更改的了。
而直到大軍出發的前一天, 顧溫涼才從沈徹嘴裏知道,這次同去的還有一向心思深沈的沈慎。
屋子裏小雨不斷, 淅淅瀝瀝的鬧得人心裏越發煩躁,顧溫涼散了青絲,身上只穿了一件純白的中衣,她黛眉輕蹙,憂心忡忡開口:“父皇為何叫沈慎同去?”
沈徹鳳眸一黯,將手裏古舊的兵書扣在桌上,道:“莫擔心,他翻不起什麼浪。”
顧溫涼默了默。
三位王爺兩位都派去戰場, 萬一有個三長兩短,沈唯就成了唯一的太子人選。
聖上他這是怕有人威脅到沈唯的地位,而將沈徹沈慎特意派出去?
戰場兇險, 屆時就是他們兩個都死在敵軍手裏頭, 誰好質疑些什麼?就算沒落了性命, 萬一落了個傷殘回來,也與皇位無緣。
顧溫涼的心慢慢落到了谷底, 若是這樣的話, 她就是拼死也想拉著沈徹去同崇晉帝說個清楚。
沈徹一心襄助沈唯登太子之位,她更是沒有一丁點兒的想法, 何至於被誤傷揣測至此?
她被自己的想法嚇得手抖了一下,卻止不住深想下去。
古有戰事, 都該是將軍出戰,只有情況嚴峻,才會由王爺或禦駕親征。
沈徹都說了是小的暴亂,為何不派朝中武將去平亂?沈徹一個人便也罷了,可沈慎那樣的身子,怕是還未到邊陲之地就已撐不住了,就算是撐住了,他去又有什麼用呢?
顧溫涼垂下眼睫,她將手中的衣物攤在床榻上,欲言又止。
她一個局外人都想得分明的東西,沈徹哪裏會不知曉?
沈徹面上帶著笑意,走過來從後邊將顧溫涼嬌小的身子摟在懷裏,一股子熟悉的淡香縈繞在鼻間,他薄唇輕啟,含了她白玉般的耳珠,顧溫涼身子一個瑟縮,癱軟在他懷裏。
“明天就要走了。”顧溫涼揪住他胸前的衣物,低下眼瞼低低地道。
沈徹環著她的手臂收緊,將她抱了個滿懷。
“你乖乖在府裏聽話些,按時用膳些,若是無聊就去瞧瞧嶽父,不到半月我就回了,嗯?”
沈徹笑著擡了她尖細的下巴,聲音醇厚如同埋了二十年的老酒,顧溫涼單是聽著人就微醺,恨不能永遠醉下去才好。
用過晚膳,沈徹眸子越見黑沈,他不耐地揮手遣退了正在替顧溫涼散發的青桃和陸嬤嬤,而後大步走到她身後。
今日屋子裏的香味有些濃郁,同往日的不太同,顧溫涼才要開口問,丫鬟們就已退了下去。
她從銅鏡裏瞧見沈徹高大俊朗的身形,外頭的雨絲紛紛揚揚撒在窗框上,又被帶著涼意的風吹到屋裏,一時之間,外頭的寒涼氣與屋裏的溫軟香夾雜在一處,交纏形成了一種旖旎的氛圍。
沈徹劍眉斜長入鬢,鳳眸微微上挑,面上似笑非笑,中指與食指流連在她一頭如瀑青絲之中,不舍稍離分毫。
“你將青桃遣退下去,誰替我散發更衣?”
顧溫涼微微仰頭問,面上仍是一股子恬淡素凈,一如他初初對她動心那會,只不過從前她對他避之不及,如今她成了他的妻。
沈徹眸中蘊藏著的雲霧漸漸消散,最後化為一口深不見底的深井,他沈沈一笑道:“我來伺候你。”
顧溫涼淺淺嘆了一口氣,素手微擡,將頭上的流蘇簪子一一取下,一縷一縷的青絲落下,沈徹瞧得心底有些發癢。
顧溫涼將手伸到腰間,想松了腰上的束帶。
伸出的小手卻被沈徹握在了手心裏。
“別鬧了呀。”
沈徹忽而一笑,笑裏的邪氣橫生,他帶著涼意的鼻尖蹭上顧溫涼巴掌大的臉頰。
“明日就走了,今晚好好伺候本王一回?”他近乎呢喃地道,呼出的熱氣帶著能將人灼化的溫度,顧溫涼向後躲了躲,卻被沈徹一把撈住了嬌小的身子。
她驚呼一聲,一陣天旋地轉之後,被沈徹扔在了綿軟的床榻上。
沈徹自顧自地將身上的衣物褪盡,大掌一揚,紅色的床幔一層層落下,顧溫涼望著沈徹的模樣,手心裏沁出了些汗珠,她嗓子有些發緊。
這些天,她夜夜被壓著欺負,沈徹體力好得驚人,往往到了後半夜,她就只會哼哼著哭著求饒,而他卻還只是微喘。
沈徹不急不慢地躺下來,撐著身子露出古銅色的肌膚,顧溫涼有些含羞,眸子亂轉不敢與他直視,與此同時身子也往床尾的方向悄悄移動。
“你莫要欺負人。”她退後一點,沈徹就緊逼一步,如同玩貓捉老鼠一般,她有些著惱道。
沈徹低低笑了一聲,勾起她雪白細膩的下巴,輕輕印了一個吻上去。
“小傻子,本王哪是在欺負你?”
“分明是在疼你才對。”
他不再有耐心陪顧溫涼耗時間,而是將她囚在懷裏,衣裳一件件褪下,最後她那欺霜賽雪的身子上只剩下一件顫巍巍的肚.兜。
紅燭搖曳,外頭的風雨聲不絕淒淒入耳,顧溫涼長發蜿蜒在床榻上,她面色嫣紅,輕咬下唇眸中含霧帶水,嘴裏不時發出破碎的嚶嚀聲。
一波波愉悅中帶著痛楚的滋味交雜在一起,到了最後,就是連她自己都分不清,到底是愉悅多一些還是酸痛多一些,只覺得自己被困在他的臂彎裏,刺激得要昏死過去。
“溫涼,叫夫君。”沈徹忍耐著停下,頭上的汗珠一顆顆滴落在顧溫涼的身子上,身下的人媚眼如絲,偏偏一臉的無辜模樣,沈徹眸中的光亮漸漸盛極,自己都能聽到自己如鼓的心跳聲。
顧溫涼好不容易緩過一口氣來,又是累又是委屈,整個人被他死死地困住,癟了癟嘴險些沒掉眼淚下來。
這人明天就要去行軍打仗了,那樣危險的地界,他不好生準備著養好精神,倒還天天拉著她折騰。
“溫涼前些日子說日日都喚我夫君的,可是要抵賴了?”沈徹不滿她不說話,鳳眸幽深能將人溺死在裏頭。
顧溫涼張了張嘴,聲音有些沙啞還帶著一股子哭腔道:“我是說你回來之後……嗯……”
她難耐地悶哼出聲,沈徹低緩一笑,“還犯倔?”
在床笫之上,顧溫涼一向是毫無勝算,只能眼睜睜看著任由著他攻城略地。
不多時,顧溫涼挨不住接連而至的歡愉,癟著嘴低低出聲,聲音綿軟沒什麼力道:“夫君……你輕一些呀。”
沈徹深深吸了一口氣,全然聽不到她的哀求了,只想著狠狠欺負她,從頭到尾欺負一遍。
情潮退卻之後,沈徹抱著睡過去的顧溫涼,女人身子柔若無骨,虛虛地躺在他的臂彎之中,臉上還帶著情.事之後的潮紅,他披上一件月白的中衣,眉目深深宛若畫中人。
外頭燈籠的光傾瀉進屋子裏頭,絲絲細弱的光亮和著紅燭的幽光照到顧溫涼巴掌大的小臉上,襯得她越發瘦弱。
沈徹瞧了心疼,他粗礪的大掌撫上她的面頰,前些日子瞧著才養出一些肉來,這十天裏倒是又瘦回去了。
真不該那麼早叫她知道的,暗地裏擔心了那麼久,每日裏還要強顏歡笑小心翼翼不叫他看出來,怎麼會看不出來?
她這樣拙劣的演技哪裏瞞得過沈徹的眼?他只肖看一眼就知曉她心底在想些什麼,正是因為這樣,沈徹才越發的自責憐惜。
明明說要護她一世長安,才成婚這麼些日子,就要她提心吊膽的。
沈徹起身走到窗口,芭蕉葉影子模糊不清,雨絲飄在上頭,蘊成一顆顆豆大的雨珠方才低落下來,他冷哼一聲,眸子裏凈是簌簌的風雪。
“明早出發,派人提前知會江王,原定計劃不變。”
外頭露深夜重,黑綽的人影一晃而過,風雨依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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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頭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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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4-5 22:06:10
第73章 不如你所願
恰是七月的頭一天, 天氣毫無征兆熱了起來, 連著下了幾日的雨也停了下來。
顧溫涼早早的就起了, 沈徹還在身旁熟睡,擡眸一望窗外, 外頭還是一片的黑蒙蒙。
她隨意披了一件中衣,輕手輕腳地下了床,才一動身子,就覺得渾身酸乏如同做了一晚的苦力活。
屋子裏熏香裊裊,白色的香氣升騰到半空中復又消散開來,桌上的紅燭燭身上沾染著點點的燭淚,透出一股子淒艷的美感。
主院裏已忙活了起來,不出片刻的功夫, 王福便會在外頭小心翼翼地叫沈徹起來。
今日,是大軍出發平復邊陲□□的日子,也是沈徹的離家之日。
顧溫涼瞥到自己給他收拾好的衣物, 突然覺得從心底泛上一股子的寒意, 她坐在銅鏡前, 裏頭的人臉色蒼白,長翹的睫毛上掛著一兩滴晶瑩, 櫻唇也失了血色。
她是真的舍不得。
這才成婚多久, 他就要上戰場,一去就生死未蔔, 她幫不上任何的忙,就連消息, 都要等八百裏加急的軍情急報。
顧溫涼喉間發哽,直到銅鏡前出現了沈徹高大的身軀,她才慌亂擦幹了臉上的淚痕。
“怎麼這麼早就起來了?還有些時間可睡呢。”她從軟凳上起身,笑意著實牽強,聲音也帶著絲絲的鼻音。
沈徹眸子暗沈得有如空曠無人的夜,他先是沈沈掃過顧溫涼泛紅的眼角,再落到她了無血色的小臉上頭,眼裏的疼惜之色有如實質。
他啞了聲音開口:“舍不得我?”
這樣偷偷起來掉眼淚還不想叫他瞧見的顧溫涼,他從未見過,也再不想瞧見。
顧溫涼垂眸點了點頭,咬著下唇低低道:“戰場兇險,刀劍無眼的,你千萬要小心,不可輕敵。”
才說完,她又搖了搖頭輕聲道:“這些你都知曉,我就不多說了。”
沈徹彎了彎嘴角,將她小小的身子攬到懷裏,低低地喟嘆一聲。
“不過十四五日的功夫就回了,若實在是擔心,就多去母後殿裏問問,她會歡喜你的。”
屋外腳步聲越來越清晰,最後停在門簾前,王福的聲音清楚地傳了進來。
“王爺,咱們該出發了。”
沈徹陡然肅了神色,他一手緊攬著顧溫涼的纖腰,一邊沈聲道:“本王知道了。”
丫鬟們端著盥洗盆魚貫而入,沈徹今日要穿的,不是親王的朝服,而是冷冰冰森寒帶著幽光的鎧甲,托盤裏還放著一柄重劍,屋子裏頓時變得肅殺起來。
天邊露出魚肚白的亮色,沈徹身披鎧甲眉目深深,手裏的佩劍襯得他越發威武勇猛,顧溫涼偏頭瞧著,突然就想起了前世的雪天裏,他也是這般裝扮。
穿戴好之後,王福就躬身斟酌著道:“王爺,大軍還在等著,江王殿下也已到了,咱們是否現在出府?”
顧溫涼從始至終背對著他,聽了這話,眼淚早就止不住地落了下來,她抿了抿嘴楞是一聲不吭,青蔥的指尖泛出月牙形的白青之色。
沈徹輕輕頷首,揮了揮手示意丫鬟們先下去,王福早有所感,將門虛虛帶關了。
“溫涼,本王要走了。”
沈徹步履平穩,每走一步身上的鎧甲相撞就拖出叮當的聲音,落在了顧溫涼的心尖上。
“你都不和我說說話嗎?”沈徹在她身後站定,冰冷的鎧甲觸到她烏黑的發絲,再冷硬的心都化成了一灘血水。
顧溫涼感受到他呼出的熱氣,終於忍不住嗚咽一聲,轉身直直撞進他懷裏。
“能不能……能不能不要走?”她低低地懇求,聲音哀婉哭音分明,分明知曉自己是在無理取鬧卻還是將話問出了口。
他胸前的鎧甲森寒,顧溫涼的臉才一貼上去,一股子的涼意就順勢流進了她心裏,眼淚水從臉頰蜿蜒流到了唇畔,才一開口就是滿嘴的苦澀。
“媳婦兒,我也舍不得你。”沈徹捧了她滿臉淚花的小臉啄了又啄,聲音裏積澱的情深何止幾許?
百煉鋼化為繞指柔,真真到了這個時候,沈徹才覺得古人傳下來的這句話不無道理,他恨不能將她融入骨髓帶著她一起,這樣他們生死都在一起。
顧溫涼再也顧不得什麼,她死死忍住的情緒被他輕輕兩句話引炸開來,她眼淚止不住地流,“那……帶我一起好不好?”
她哽咽,眼淚流到舌尖上,顧溫涼踮起腳圈了沈徹的脖頸,她眼角的淚痣嬌媚入骨,一張桃花面哭得梨花帶雨,哽咽得話都說不出來。
沈徹狠狠攬著她的腰肢,深深吸了一口氣才壓抑下心底的沖動,他伸手撫了撫她柔順的長發,抱小孩一樣將她抱到床榻上,劍眉星目呼吸沈沈。
“傻寶,我怎麼能帶上你?”他胸口壓了一塊大石一樣,能說出口的也只有這一句。
我護這大津國土,也為護你歲月靜好。
顧溫涼頭埋在雙膝之間,哭得像只迷了路的麝鹿,“你若是……若是回不來了呢?怎麼辦?”
那麼往後的無數個歲月裏,她再也看不到沈徹含笑的眼眸,只能沈溺在往日的回憶裏汲取暖光,那她的世界,將會如何的黯淡無光?
沈徹粗大的手指關節捏得有些緊,面色繃得極死,眼看著時間流逝得極快,他啞了聲音道:“不會的。”
這樣的瑤瑤日光裏,他心尖上的人若要孤身一人存於世上,往後的風雨淒淒都要自己扛著,那他該多心疼?
“半月不到就回來了,回來以後我就卸了這兵甲,一心一意守著你過日子,可好?”他一點點拭去了顧溫涼面上的淚光,那眼淚水像是流不盡一樣,就連眼眶都泛了紅。
顧溫涼聽到外頭來回的走動聲,也知曉他耽擱不了太多時間,心裏再是不舍也勉強止住了抽泣,她柔若無骨的小手捧了他硬朗的面龐,而後道:“你快些走吧,他們都等著呢。”
沈徹深深皺眉,犀利的眸光掃過外邊的天色,才直直地站起身子道:“我走了。”
他不敢再看顧溫涼的神情,拿起手中的佩劍就大步流星走了出去。
外頭還等著他來主持大局,危急關頭,他不能光顧著兒女情長。
顧溫涼跳下床榻鞋也來不及穿就跑了出去,沈徹才出了門,後背就跳上了一個嬌小的人,他心一沈,顧不上王福等人愕然至極的目光,就一個回神將背上的人拋在懷裏,而後送進了裏屋。
一系列動作行雲流水一氣呵成,叫人連反應的功夫都沒有。
王福有些尷尬地摸了摸鼻子,同時心底又有些焦急。
王爺王妃這樣如膠似漆難舍難分的,也不知道那邊的江王是不是都等得跳腳了?
這邊沈徹將顧溫涼穩穩放在軟凳上,皺了眉頭道:“鞋也不穿就追出來,你身子本就不好,可是想挨罰?”
顧溫涼這才覺得腳下有些涼,她挪了挪糯白的腳丫,眸子清潤含水,如同剛經歷過暴風雨的池田。
“阿徹,我等你回來。”
她最後揪了他的衣物狠狠地威脅:“若你敢不回來,我就獨自去江南逍遙,叫你再也找不著我。”
沈徹瞳色隨著她的話一點點的沈了下來,最後如同暴風雨來臨前的黝黑。
“定不如你所願。”他在她額心印下深深一吻,旋即再不停留,大步走了出去。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4-5 22:06:24
第74章 生死未蔔
沈徹一去三日, 杳無音信, 顧溫涼像是改了性子一般, 恨不得整日裏賴在長春宮,皇後與她在焦 慮擔心之余, 關系也比往昔好上不少。
沈徹離家後的第四日,禹王府迎來了第一位客人。
昨夜才下了蒙蒙的細雨,將天氣中的燥熱壓了壓,今日太陽一出來,還是熱得人心裏惶惶,顧溫涼坐在後院的石凳上,石桌上頭擺了一籃子的花瓣,在陽光下閃著晶瑩的光。
陸嬤嬤走過來湊到顧溫涼耳邊稟報道:“王妃, 舒家小姐來了。”
顧溫涼愕然,旋即擡眸,坐直了身子道:“快請進來吧。”
舒渙與沈慎的婚期眼看著也要到了, 可現在戰場上的事情她們就連一絲風聲也聽不到, 她自然也是擔心的。
舒渙被府上的嬤嬤領著進來時, 一言不發神情怯怯,見著了端坐在石凳上的顧溫涼, 不由得咬了咬下唇心裏有些打退堂鼓。
顧溫涼站起身子, 淺笑著道:“坐下來喝喝茶吧。”
舒渙輕輕點了點頭,在顧溫涼對面的石凳上坐了下來。
青桃端上來兩盞上好的茶, 上頭繪著寒山紅梅點點,杯身素淡雅致, 意境非常。
舒渙見了,倒是首先開了口,聲音嬌嬌弱弱的:“今日本無意叨擾王妃清凈,只是……”
小姑娘雙手絞著帕子,眼眶有些泛紅接著道:“只是王爺一走四五天了,連個信也沒有,他身子本就不好……”
顧溫涼聽到這裏,已明白了個大概,她擡眸,太陽光落在她們二人的身上,卻沒有絲毫的暖意,從頭到腳都是如出一轍的冰寒。
自己與沈徹已成親,就是日日往皇後寢宮跑也不會落人口舌,但舒渙與沈慎到底未婚,可不就連個消息都不知道嗎?
想到這,她不由得軟了聲音道:“前天傳來了消息,王爺一行人已到了邊陲鎮關,無需擔憂。”
那舒渙這才捧了滾燙的茶水一小口一小口地抿,澄澈的眼瞳裏慢慢聚起霧氣。
“王妃姐姐,您是不是也夜夜睡不著?”舒渙盯著她眼下的一大團烏青問,還不等顧溫涼說話,聲音就又弱了下去,“臣女也是,一做夢就要夢到戰場,死了好多人。”
顧溫涼默了默,將口中的勸慰之語咽了下去。
嘴上再能寬慰麻痹自己,夜晚冰冷的榻上,一閉眼就是那堆成山的白骨,四處飛濺的血液,驚醒著起來就再也沒了半分睡意。
待到第五日,皇後遣人到禹王府報信時,顧溫涼正在修剪花枝,她蔥白的指尖與幹枯的花枝交錯在一起,驚起絲絲縷縷的心悸。
她思緒不寧,將手中的小銀剪擱置在窗臺上,而後瞧著天邊沈下去的落日出神。
每一日,她從日出望到日落,數著他歸府的日子,可這樣沒有著落地等,就如同一個人落到了枯竭的井底,望著那小小的一方亮光拼命汲取暖光。
皇後身邊的小宮女面色蒼白,見了顧溫涼便跪。
顧溫涼身子有些僵硬,她顫著聲音問:“邊陲那邊,是個什麼……什麼情況?”
那小宮女頭磕在地上,聲音悶悶的傳出來。
“稟禹王妃,右賢王部狡詐不敢正面應戰,兩位王爺昨兒個夜裏帶了十數鐵騎燒光了右賢王的糧草,敵軍今日受降。”
那宮女咽了咽唾沫繼續道:“所失城池已全數收回,但……但兩位王爺不知所蹤,生死未蔔。”
顧溫涼一下子癱倒在了軟凳上,眼睛一眨,眼淚水就落了下來,她手指頭顫抖,就連話也說不出,腦海裏全是那一句生死未蔔。
她將自己鎖在屋子裏,頭埋在雙膝之間,怎麼也沒有辦法消化這樣的消息。
沈徹他……他怎麼敢一邊答應了自己,一邊帶著區區十幾個人闖入敵營?
他怎麼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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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津邊陲的一處深谷裏,沈徹臉上的血流到他的嘴裏,鐵銹的鹹腥味刺激得他手指頭動了一動。
激烈的廝殺過後是悠長的夢境,夢裏沒有刀劍,沒有權鬥,甚至也沒有日光,只有江南細雨綿綿之下的油紙傘和那一雙澄澈的眸子。
他悶哼了一聲,終於睜開了眼。
日光有些刺目,他一眼見到滿地的血,屍體零零碎碎散了一地,腸子與內臟隨處可見,甚至還有人的腦漿都流了出來。
沈徹閉了閉眼,鳳眸裏的血色顯露無疑,他才一動身子,森寒的鎧甲就掉了幾片。
搖搖晃晃站起來,他覺得臉上有些濕濡,眼前全是血色,伸手一摸,猩紅的血順著手指縫隙流了下來。
劇痛使得他冷哼了一聲,沈徹扯過身上的衣物將額上的傷口蒙住,瞳孔裏是暴風雨來臨前的黝黑。
這次算是一擊即中斷了右賢王的退路,但同時他們也付出了不小的代價。
二十幾名精銳死傷殆盡,損毀戰車戰馬無數,好在總算收回城池,平復□□。
沈徹鳳眸一掃深谷的地面,發現了離自己不遠的沈慎,後者不止臉上,就連身體各處都是血跡,一動也不動的模樣看得沈徹眉心一跳。
他搖晃著走到沈慎的身邊,蹲下身子將手伸到他的鼻尖處。
沈慎身子弱得出乎他意料,就是這幾日在軍營裏,也是每日湯藥不斷,每每議事稍微晚睡了一會,就要咳血不止,合該是嬌養著的人,偏偏要上個戰場,也不知道他怎麼想的。
倒是昨兒個晚上,他決定夜襲右賢王部糧草處的時候,沈慎站了出來說是要和他一起,神色嚴肅一臉決然。
沈徹當時心裏不是不震驚的,他似乎從來沒有看清楚過自己這個陰鷙寡言的皇弟,那病弱的身子裏頭藏著怎樣的情緒和執著。
戰場上刀劍無眼,敵人不會因為你身份尊貴體弱而放你一馬,而是像馬蜂一樣跟在後頭想著取下你人頭回去邀功。
這才是真實的戰場。
沈徹感受到他淺淺的鼻息,心頭的大石才稍稍落下,他將身上的鎧甲卸下,走到一旁的山泉旁將沈慎臉上手上的傷口清洗幹凈。
又過了一會,沈慎才悶哼著轉醒,見到沈徹冰寒的面容時微微一楞,心裏的話脫口而出:“你怎麼也死了?”
沈徹一怔,臉色旋即黑了下來。
沈慎瞧了瞧自己一身的血,再看了看周圍,終於緩過神來道:“我們這是還……還活著?”
沈徹抱著手裏的劍瞧也不想瞧他一眼,天色漸漸轉黑,深幽的山谷無人,旁邊還躺著許多的屍體,山風一吹,就發出小孩啼哭的聲音,令人毛骨悚然。
沈慎咬牙爬到沈徹的身邊重重地坐在地上,這輩子沒這樣狼狽過。
“咱們這是在等死嗎?”他艱難出聲,直直地望著山谷上方的圓月。
沈徹斜斜瞥了他一眼,有些嫌棄地皺緊了眉:“本王才娶妻為何等死?可你要想死我自不攔著。”
“輕騎軍不出明早便能找到這裏,你還是想想怎麼才能不被山風凍死吧。”
沈慎聽了這話眉心直皺,他抿了抿唇出聲:“你怎麼那樣篤定?”
他們腹背受敵時便殺便逃,跌落到這個山谷裏,誰能找得到?
沈徹不耐他問題這麼多,直接道:“現在軍中由張子佑負責,我曾帶他來這勘察過地形。”
若不是這樣,他怎麼敢就這樣闖進未知的山谷?
沈慎聽了這話,面上才終於帶了笑意道:“這樣就好,本王還未成婚,可不能就死在這了。”
沈徹開始在周圍環視,撿拾枯樹枝,同時冷著臉道:“你昨日大可以不跟著出來的。”
沈慎握拳置於唇邊咳了起來,待緩過勁後才道:“同為統帥,我總不能眼睜睜望著一點事也不做吧。”
沈徹這才正眼看了他一眼,旋即冷聲道:“既然不想死,還不趕緊過來撿樹枝?”
山谷夜深極冷,特別是沈慎身子不行還受了傷,一不小心就會失了性命,當務之急就是將火升起來驅寒。
月光如瀑,清輝撒在山谷的地面上和山泉上,落下一地的皎潔。
沈徹面前燒起熊熊的火,他身子放松下來,又獵了一只灰色的兔子放在火上烤著。
肉香裊裊散開,沈徹心裏頭嘆息一聲,想到府上那個嬌嬌弱弱的小姑娘,心軟得如同面團一樣。
她若是收到了消息,怕是要傷心壞了。
可這種情況,若一直與右賢王部膠著著,對他們倒是不利,所以無論如何,他都要領人出其不意燒了糧草,才能讓右賢王亂了陣腳從而受降。
生死關頭,他腦子裏想的都是那日他離開的時候,小姑娘虛虛摟著他眼淚鼻涕都蹭到他的衣服上,怕他再也回不去了的場景。
若真的再也回不去了,他明媒正娶的王妃會不會一輩子孤老,在回憶裏過完一天又一天,嘗遍人間百味。
又或者她會隨了林胥回江南,從此小橋流水人家,白雲深處素手執傘,身邊人再也不是自己。
沈慎將滋滋冒油的肉撕成兩半,遞給沈徹一半道:“別想那麼多了,活著回去比什麼都重要。”
“本王回去就要大婚,一刻也不等了!”
沈慎說完又咳了一下,狠狠咬牙的聲音格外清晰。
沈徹低低笑了一聲,拍了拍他的肩頭,神色莫名:“還是將身子養好了再成親吧。”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4-5 22:06:45
第75章 歸來
傳來消息的第二日一早, 顧溫涼就去了一趟宮裏。
她這些日子常來, 長春宮的宮女們看了她行了一禮也就放進去了, 瞧著是皇後早有吩咐。
內殿裏,層層帷幔落下, 顧溫涼鼻尖輕嗅,原本殿裏的果香味兒已換成了安神的檀香,殿裏伺候的宮女也都是一副忌諱莫深的樣子。
殿裏敞開了窗子,風一吹進來,帶著絲絲縷縷的暖意,濃烈的檀香味才稍稍散了些。
顧溫涼才行了個禮就被皇後賜了座,與此同時一只雪白的玉手掀了帷幔,玉鐲碰撞的聲音叮當悅耳, 皇後走了出來。
顧溫涼擡眸一瞧,就有些楞住了。
皇後眼下的烏青格外明顯,素白的臉上只抹了淡淡的一層粉, 呈現出那種連上好的胭脂也遮蓋不住的白。
“母後。”顧溫涼心頭一哽, 出口的話都帶了顫音。
皇後心有所感, 上前幾步親自扶起了她,姣好的面容上兩條淚痕醒目得很。
“娘娘, 王妃, 王爺吉人自有天相,定不會出事的, 快莫哭了。”皇後身邊的老嬤嬤勉強笑著勸慰,渾濁的眼中閃著濃烈的心疼。
這偌大的長春宮裏, 也只有她敢開口勸勸了。
皇後用素色的帕子替顧溫涼擦了眼淚,輕輕揉了揉她烏黑的發絲,心裏頭千百句的話也只說不出什麼來,“好孩子。”她最後只輕輕說了這麼一句。
顧溫涼聽著皇後的話,一顆心直直地跌入谷底,她牙關輕顫,甚至整個身子都沁出一股子深入骨髓的寒氣。
連皇後都這樣說了,那……那沈徹是真的就回不來了嗎?
她像是終於得到了一個確定的答復,可這個答復卻像是一把把刀割在她的肌膚上,一條條傷口如紅梅綻放,疼得她連最後怎麼出去的都不知道。
心如刀絞原來就是這樣的滋味,真真是叫人痛不欲生啊。
顧溫涼面上顯露沒有任何的表情,她呆呆地垂下眸子,腳下卻是一個踉蹌,青桃急忙將她扶住,發現她的手抖得有些厲害。
“王妃?”皇後身邊的奶嬤嬤將她癱軟的身子扶起,才發覺她瘦得如同一張紙一樣。
“溫涼?可是有哪兒不舒服啊?”
顧溫涼瞧著皇後擔憂的瞳孔,好歹還保留了一絲神智,她低垂下眸子,瞧著自己青蔥似的指尖捏在帕子上泛著青紅之色,她卻全然沒有什麼感覺,整個人也不受控制地抖得厲害。
“母後,我沒事。”她抿了抿唇,借著青桃的力站了起來,嘴唇幹裂得很,連帶著聲音也虛弱得不像話。
皇後以為她被刺激得狠了,半蹲下身子揉了揉她額心道:“不要胡思亂想,老七早年上戰場哪次不是從閻王爺手底下逃出來的?這次也定然是虛驚一場。”
這話蒼白無力得很,就是皇後自己也在心底低低嘆了一聲。
顧溫涼濕漉漉的眼瞳浸著濕亮的黑,她像是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目光澄澈得如同月光的清輝,她蠕動著嘴唇道:“母後,阿徹他會回來的是嗎?”
“是!”
回答她的卻不是皇後的聲音,而是才踏入殿門的沈唯。
沈唯也是連著幾日沒有睡好,他先是躬身給皇後請了個安,罕見的柔和了語氣對顧溫涼道:“前線來了急報,右賢王受降,老七和老九已被找到,都受了些輕傷,三五日後便會歸京。”
顧溫涼這才如同做了噩夢般清醒過來,掩面而泣。
沈徹是在他走後的第十四天回府的,那日又下起了綿綿的雨,天上的烏雲層層堆疊,風一陣陣刮,吹到人身上竟跟冬日裏無甚差別。
他披著一身寒光凜冽的鎧甲,如同一位邊關遠赴的戰神,眉宇間的笑意卻毫不含糊,他一面朝王福吩咐事情一面急不可待地朝主院走去。
相隔這麼久,幾經生死,他最想見的就是在這府裏等他歸來的女人。
顧溫涼正在屋裏插花,白嫩的手裏頭握著素凈的小銀剪,一頭長發披在肩上,隔著老遠都能嗅到上頭的芳香,子悅跳上她的肩頭,看了一會兒她手裏的動作又覺得無趣,長長的雪白一條盤在她的肩背上。
“王妃,不若進去歇息會吧?您都好幾日沒有合過眼了。”青桃在一旁苦口婆心地勸,手裏頭還端著一碗溫熱的羹湯。
顧溫涼有些疲憊地按揉著眉心,她擺了擺手,手腕上的鐲子幾乎要掉下來,她越發的瘦了,瘦得如同一張紙,隨時可以被風吹起。
沈穩的腳步聲帶著一股子急切快速接近,與此同時還夾雜著鎧甲碰撞的脆響聲,顧溫涼眨了眨眼,驀然回了頭。
正對上沈徹那雙風雪淒淒的眼眸。
顧溫涼踉蹌著走近幾步,冰涼的手撫上他消瘦不少的面龐,她的手一直有些抖,抖得沈徹心驚。
“你回來了?”她輕輕開口問,話語中尚還帶著一絲遊移的不確定,生怕這是一場比紙薄的夢,一捅就破。
沈徹猛的將她攬入懷裏,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才覺得自己從戰場上的鐵血戰神變成了一個有血有肉的人,他啞著聲音蹭在她耳邊道:“乖寶,我回來了。”
顧溫涼眼睛一閉,眼淚水連串地掉,她無聲地抽泣,死死咬著下嘴唇不哭出聲來。
沈徹眉心死死地皺著,她比自己離開時瘦了一圈,原本就不豐腴的身材更顯單薄,他抱著的時候都不敢太過用力,生怕一用力就將她折斷了。
他撩開她鬢邊的碎發,將她打橫抱到床榻上,聲音沙啞得不像話,“我走時怎麼和你說的?才這麼些功夫,怎麼就瘦成這樣了?”
他話裏的疼惜之意溢於言表絲毫不加掩飾,顧溫涼聽了卻抿了抿唇。
“沈徹你混蛋。”她話裏帶著深濃的哭腔,沈徹第一次見她這般的孩子氣,微微一楞之後就泛開了細微的笑意,他輕拍顧溫涼的後背,一遍遍地道:“我回來了。”
晚上自然是誰也沒睡好的。
沈徹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冷待和抗拒,外頭的紅燭搖曳,裏頭他卻要自己抱著一床被子睡外邊,一張床榻被兩床被子分得涇渭分明。
身邊人嬌軟的呼吸帶著香甜的味兒,沈徹黑暗中滾動了幾圈喉結,有些口幹舌燥。
最後他起身走到桌邊喝了杯水,再掀開床幔時就對上一雙濕漉漉又困意十足的眼瞳,不由失笑。
“睡不著?”他將被子裏凸起的一小團連人帶被摟到自己的懷裏,卻被小姑娘迅速地躲開了,伸出的手也因此落了空。
顧溫涼抿了抿下唇,眼眸裏醞釀著一團雲霧,遮蓋住了所有情緒。
“你快睡下吧,我也睡了。”她一邊往床裏邊縮得飛快,一邊又拿眼睛悄悄地瞧著沈徹,明明強撐著睡意還要留神盯著他。
沈徹啞啞一笑也進了被窩,顧溫涼心底想的什麼他那裏不知曉?小姑娘這些日子擔驚受怕得狠了,就連他回來了也總疑心他還會悄悄出府打戰,這般舉動既讓他疼惜又自責。
他身子熱得像一團火,隔著兩床被子湊近了顧溫涼,她身子敏感得很,他一湊近她就往裏頭一縮,始終與他保持著距離。
沈徹手指尖上纏繞著她的發絲,耐心十足地逼近,也不敢表現得太過明顯,一點一點地挪。
新婚燕爾小別重逢,身邊躺著的是自己的發妻,雪肌烏發香氣撩人,他憑什麼就要忍了?
是個男人都忍不住!
沈徹眼裏閃過黑幽的光,他終於將顧溫涼逼到了床角處,她的聲音細細柔柔還帶著一股子未睡醒的嬌憨之意,在黑暗中格外撩人。
“你是想去外頭睡嗎?”
沈徹呼吸一滯,身子僵了片刻,悻悻地摸了摸高挺的鼻梁,往床邊挪了挪。
睡書房是不可能的,這輩子都不可能的。
顧溫涼出聲見他老實了不少,又閉了眼眸睫毛輕顫,手指頭死死地捏著輕薄的錦被,才能叫自己克制住不去翻身摟著他。
若這次不給他一些顏色瞧瞧,他下次是不是還得沖在前頭將自己的命不當一回事?
沈徹消停了沒過一會,又開始輕輕地喚她。
“溫涼?”他聲音上像是撒了一層糖,又甜又酥,顧溫涼突然覺得有些餓,輕輕嗯了一聲就沒有再說話。
沈徹看著一向好脾氣的顧溫涼拿後背對著自己,頭疼之余又覺得這樣的舉動可愛稚氣得緊。
他聲音刻意放得有些委屈,帶著某種不知名的誘哄意味道:“這麼些天可想我了?”
顧溫涼呼吸放得極輕,沒有說話。這些日子的擔驚受怕比她兩世加起來還要多,每一次呼吸都是驚痛。
沈徹見她不說話,索性將自己的被子掀開跟她擠同一床被子,探到她冰涼的手腳又皺了眉頭道:“身子這樣冰涼還不抱著我?嗯?”
顧溫涼突然就轉過身來緊緊抱著他精瘦的腰,眼淚鼻涕全部蹭到他月白的中衣上頭,哭得像一頭無所依靠的麝鹿。
沈徹僵了身子,深深吸了一口夜裏的涼氣,手輕緩地拍她的背,拍到的卻全是細瘦的骨頭。
顧溫涼這一夜睡得極為踏實,第二日晨起時沈徹還睡得香甜,她輕手輕腳地起床想讓他再睡一會子,青桃端著漱洗盆進來,見狀也不敢發出什麼聲音。
外邊的雨總算是停了,顧溫涼吩咐膳房將沈徹的傷藥熬好呈上來時,天邊已現出了太陽的暖光。
沈徹聽到她的腳步聲才堪堪睜開了眼睛,瞥過她親手端來的黑色苦汁時,神情有一瞬間的猙獰。
“乖寶,我只是額頭上有些劃傷,過兩日就好了。”
顧溫涼神色不變,目光卻冷了下來。
“很醜。”她淡淡地道,而後將手裏的藥端到床頭上放著。
沈徹聽著一楞,旋即反應過來她在說自己破相了看著就醜,不由得抽了抽嘴角,將床邊頭的傷藥一飲而盡。
自沈徹回來之後的幾日,他都十分老實地待在府上養傷,期間除了沈唯和秦衣竹來看過幾次,就只有沈慎常常來竄門,畢竟兩府隔著特別近。
沈慎經過這次平亂整個人氣勢都強了不少,往日的那股子陰鷙沈悶消散不少,當然與沈徹的關系也不再是水火不容。
七月中旬,一早,顧溫涼在後院的石凳上坐著,石桌上放著一個精巧的小花籃,裏頭盛放著顧溫涼天方亮才摘下的花瓣,她一片一片地挑出來,濕亮的眼睛裏落了光,俏臉微垂眉目精致。
佳人在側回眸一笑,顧盼生姿。
沈徹就在一旁看著,手裏頭拿著一本顧溫涼愛看的書籍,看兩眼就擡起頭來望一眼顧溫涼,冷硬的面龐柔和得不像話,棱角分明的線條都帶上了柔光。
沈慎就是在這時黑著臉走進來的,王福得了自家王爺的命令也不攔著,任由著脾氣不好的江王找到這。
“皇嫂。”他也不客氣,一撩衣袍坐在了空著的那張石凳上,對著顧溫涼叫了一聲皇嫂,但對沈徹仍沒有什麼好臉色。
顧溫涼輕輕頷首,她這些時日越發覺得沈慎小孩子氣得很,一點也不像是前世裏那個郁郁寡歡而終的落魄江王,至少性子沒有那樣不討喜。
沈徹黑了臉,好心情都被破壞了個七七八八。
正是他們夫妻培養感情的時候,怎麼就偏偏他那麼不長眼?
沈慎抿了一口茶水道:“本王真是受不住舒渙了。”
“我是真的想不明白她為何見天的往書院裏跑。”沈慎修長的手指按揉著眉心的位置,接著道:“常去書院的人本王都一個一個查過了。”
他頓了頓,隨後望向一臉不以為意的沈徹問:“那個張子佑為何也見天的往書院跑?”
沈徹攤了攤手,一個挑眉道:“我怎麼知曉?”
他天天在家哄媳婦兒都哄不過來,哪裏還有閑心管一個張子佑怎麼想?
沈慎咬牙,又低低咳了幾聲,最後嘆息一聲,倒是將顧溫涼逗笑了。
“舒渙是個好姑娘,你可莫胡思亂想誤會她了去。”顧溫涼撫了撫衣袖上的褶皺淺笑道。
“她去書院跑著不過是因為你身上的病,太醫都束手無策她卻非要去書院找古方,瞧又瞧不懂,見天兒看就是晚上睡著也抱著。”
“怎麼她沒與你說過?”
顧溫涼佯裝驚訝地望著他,澄澈的瞳孔黑白分明,沈慎渾身怒氣戛然而止,半晌才站起身子低啞出聲:“她不說我什麼也不知曉。”
才說完這句就起身匆匆離去了。
沈徹見四下無人,抓過顧溫涼的一只玉手輕輕啄了一下,硬要蹭到她身邊,哪怕不懂女兒家如何做唇脂,也就想湊到她身邊看著。
顧溫涼頗覺好笑,她將搗碎的花汁拿到鼻間輕嗅,道:“怎麼那麼像成親前的你?”
說的自然是急急趕出去獻殷勤的沈慎了。
沈徹從鼻間冷哼一聲:“蠢貨。”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4-5 22:06:57
第76章 嬌氣
七月末, 崇晉帝一道聖旨不出意料地下了來, 封宸王沈唯為太子, 入東宮。
京都因為這個消息沸騰了許久,各大世家貴族都暗中等著沈徹和沈慎的後續動作, 鬧得人心惶惶不可終日。
而反應原該最激動的三人,卻齊齊聚在禹王府裏煮茶,除了他們三個,顧溫涼還將秦衣竹和舒渙請了過來,偌大的禹王府裏頓時洋溢著朝氣。
烈日當空,丫鬟婆子端了幾個冰盆過來,青桃在顧溫涼身後輕輕扇風,徐徐的涼意拂到臉上, 她愜意地拿了果盤上的黑葡萄放進嘴裏,笑得正甜。
舒渙被王府裏的兩條雪白的狐貍吸引住了,伸手摸了又摸, 最後還是子悅不怕人, 跳到她的一只胳膊上頭, 把小姑娘喜得動也不敢動。
秦衣竹穿了一身茶色的羅裙,配上這樣的天, 瞧著清清爽爽的。
顧溫涼這段時日吃得有些多, 通常早膳用過後還要來些糕點水果,身子雖還是瘦弱, 但臉上卻長了些肉出來,整個人瞧著溫柔之余還多了一股子為人妻的嫵媚, 讓沈徹愛得不行。
秦衣竹坐到一邊和她閑聊,舒渙睜大了眼睛安靜地聽,也不說話,乖巧得很。
“渙兒和江王的婚期也快了吧?”秦衣竹沒忍住輕笑著問。
顧溫涼又捏了一顆圓潤的葡萄道:“可不是?合該在府上好好備嫁衣,卻偏偏見天兒的跑出來玩兒。”
舒渙偏頭糯糯地道:“殿下叫我多找王妃姐姐玩兒。”
“殿下說府上的堂哥心黑,不能見他。”
顧溫涼淺談的笑容一滯,旋即忍不住輕笑出聲來,她揉了揉舒渙烏黑的發,對沈慎的小心眼程度又高看了一眼。
“江王說的是,往後你就多來姐姐這玩,好吃的都給你留著。”
她對舒渙這丫頭喜歡得不得了,明明對方才比她小兩歲,可總像是個稚氣未脫的孩子,渾身上下都是一股子天真爛漫,叫人忍不住往心裏疼。
秦衣竹也笑,不過終歸有些心不在焉。
她臨走時扯了顧溫涼的衣袖小心翼翼咬耳根子:“溫涼,你說我該怎麼辦?”
顧溫涼將她拉到樹下蔭涼的地方道:“方才就一直見你神不思蜀,發生了什麼事?”
“我爹娘不知從哪裏聽得了什麼,日□□問我,如今聖旨一下倒好了,他們巴不得我坐了那太子妃的位置好光耀門楣。”
秦衣竹跺了跺腳,面上的表情復雜得很。
顧溫涼才要開口細細問過,就聽得沈唯陰惻惻的聲音夾雜著冰冷的怒意從後方響起:“怎麼你還不樂意了?”
秦衣竹一楞,旋即不甘示弱地回道:“殿下如今聽墻角的功夫真是越發有長進了,臣女卑賤,受不得太子殿下看重,告退。”
說完,她轉身就走,利落幹脆的模樣看得顧溫涼眼神有些發直。
沈唯沈沈地皺了眉,話也沒說一句就幾步追了上去。
顧溫涼才要跟上去,就被沈徹一本正經牽了手道:“人家小兩口的事,咱們看戲就好了。”
他的嗓音柔和又沙啞,輕而易舉就叫人信服,顧溫涼笑著瞥了他一眼。
“你就這樣對你皇兄的?”
“我當初追媳婦兒的時候他還老搗鼓我放棄呢。”沈徹從鼻子裏冷哼一聲,頗為不滿。
顧溫涼溫潤的水眸黯了黯,她瞧著後院裏寬大的芭蕉葉,聲音嬌軟:“過幾日再將衣竹邀到王府來玩兒。”
沈徹下意識地皺了眉頭,他抿了抿唇道:“體己話今日還未說夠?”
現在他那愛管閑事的父皇和母後又鬧了別扭,整日裏可不就盯著他們三個了?若是看到秦衣竹可著勁往王府跑,一個心血來潮賜為側妃什麼的,那可真就是無妄之災。
顧溫涼突然就笑了,朝他眨了眨眼睛,神情靈動竟與子悅平日裏古靈精怪的模樣有幾分相似。
“不,我想多和她說說忠勇侯世子的好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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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了八月的樣子,顧溫涼脾氣突然就不受控制的有些暴躁,素來溫和如玉的人如今幾句話不和就要氣得只掉眼淚,沈徹只好好生地哄著,可就算是拿在手上捧著,也還是連著睡了幾日的書房。
這日午膳,沈徹才給顧溫涼夾了一塊她最喜歡的清涼豆腐,就見她煞白了小臉,捂著嘴幹嘔不止。
青桃手忙腳亂一邊拿帕子一邊輕摸她的後背,沈徹鳳眸沈沈噙著幾許的慌亂大聲道:“將太醫給本王捉過來。”
王福擦了擦額角的汗,忙不疊地領命去了。
顧溫涼肚子裏翻山倒海一般,幹嘔了半天沒吐出什麼東西來,才一擡眸就對上沈徹關切的眸子,她吸了吸鼻子,眼淚汪汪。
“夫君,難受。”她突然委屈得要命,摟了沈徹的腰將鼻涕眼淚全蹭在上頭,沈徹僵了身子將她半抱到凳子上坐著,一點點擦幹了她流下的淚水。
“你們怎麼伺候的?王妃吃壞了東西都不知道請太醫的?”他沈聲冷喝,眉眼驀地冷肅下來,嚇得顧溫涼身邊伺候的人身子都抖了一抖。
顧溫涼拉了他的手道:“不關她們的事,是我最近不知怎麼了,吃什麼都想吐。”
原本聽訓的陸嬤嬤突然眼眸瞪得極大,她湊到顧溫涼面前,聲音都有些不利索。
“王妃莫不是懷上了吧?”
這話如同一顆石子,在眾人心中砸出了一個個漣漪,沈徹攬著顧溫涼的那條胳膊突然就沒了知覺,一雙鳳眸中兀自閃著難以置信的光,僵了半邊的身子。
“寶兒?”他艱難出聲,眼底全是不加遮擋的驚喜。
顧溫涼胃裏又是一陣翻湧,她被折騰得眼淚汪汪,末了才輕輕搖頭。
她自己也不知曉是個怎麼回事,可有喜卻是她沒曾想過的,上一世她和衛彬在一起三年,楞是沒有子嗣,這也一度成為她被妾室瞧不起的由頭。
一個無寵無子無家世的女人,就算是占了正妻的名頭,也太容易被欺負擠兌了。
太醫來得極快,他還未行禮就被沈徹不耐地止住了,後者皺眉道:“快替王妃瞧瞧,她最近食欲不佳還犯吐。”
那太醫一聽,眉毛一挑,心裏就大概有了個底。
一條絲帕牽動著眾人的心,顧溫涼瞧沈徹眉宇間展露出來的那份喜色,咬了咬下唇,若是她沒有懷上,那他……是不是很失望啊?
這樣一想,她委屈地癟了癟嘴,胃裏又是一陣翻江倒海。
那老太醫將手放下,先是細細觀察了一番顧溫涼的面色,才起身對著呼吸微斂的沈徹恭聲道喜:“恭喜王爺,恭喜王妃,王妃這是有喜了。”
“看脈象才一月有余,再加上王妃身子向來不好,需得好好補著,臣等會子就開個方子,每日按著這個抓藥便可。”
那太醫自顧自地說,顧溫涼冰涼的手撫上小腹位置,櫻唇張得大大的,顯然還沒回過神來。
小腹尚還平坦,莫說突出了,就這樣摸上去都覺得沒有一絲的肉,顧溫涼自己都很難想象這裏已經開始孕育了一個新生命。
可連日來古怪的脾氣,一吃就吐的食欲都在告知著她自己身體的變化。
沈徹默了一會,將她扶到床榻上坐好,顧不上眾人都眼睜睜瞧著,在她紅潤的小臉上輕輕啄了一下,道:“我等會子就回來,若是想吃什麼就叫下頭的人呈上來。”
說完,他負著雙手走到太醫跟前:“隨本王來書房。”
而半個時辰後,那老太醫渾身的汗顫巍巍地走出來,明明是件天大的好事,怎麼禹王爺問起話來叫他有種上斷頭臺的感覺?
王福得了消息,臉上的笑意就沒停過,他派人急忙將這好消息告訴宮裏的皇後,一邊又叫人找了幾個有經驗的婆子隨時侯著。
這可是王爺的嫡長子呢,比什麼都要金貴,可不能出任何的閃失!
沈徹大步走到裏屋時,正好聽到陸嬤嬤吩咐丫鬟把房裏的熏香撤下,他的小姑娘坐在床榻上,纖瘦得很,大而水潤的眼瞳裏蘊著一層薄薄的水霧。
沈徹突然有些楞怔,像是這時候才深切地感受到即將為人父的喜悅。
這是他與被他捧在心上的人的子嗣啊,光是想到這一點,沈徹就覺得有些腿軟。
房裏伺候的人見他來了,都在陸嬤嬤的眼神下極為識趣地退了下去。
顧溫涼見他來了,巴掌大的小臉上盈滿了笑意,她扯了沈徹的一角衣物,臉上總算有了些肉,嬌媚之余又多了些可愛。
沈徹心甘情願任由她勾著,順勢將她攬在懷裏,嬌香軟玉在懷,他心裏的豁口慢慢地就被填平了。
懷中人是心上人,現在還多了一個孩子,人生再沒有比這更叫人滿意的了。
顧溫涼眉眼彎彎,拉著他帶薄繭的溫熱大掌撫上小腹的位置,沈徹手有些細微地抖,他深深吸了一口氣,低低呢喃道:“方才可嚇壞我了。”
“怎麼了?”顧溫涼聲音嬌糯,偏頭問他。
“那老家夥這裏要註意那裏要註意的,我生怕保護不好你們娘倆。”他聲音格外的溫和,顧溫涼聽了卻有些想哭。
“難受的,見到什麼都想吐。”
她抹著眼睛有些嬌氣地哼,沈徹也隨著她鬧,等她鬧騰得累了才給她掖好被角,自己轉身去了書房。
夜漸漸地有些深,沈徹坐在書房的花梨木椅上,桌面上平鋪的宣紙黑色的字跡,上頭字跡龍飛鳳舞,第一條就是忌行房事。
沈徹望著如潮水般襲來的黑夜,再想想如今房裏越發愛粘人的小姑娘,猛的閉了眼睛。
懷胎十月,有夠他受的。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4-5 22:07:10
第77章
顧溫涼這胎, 如人所料, 懷得實在辛苦。
頭兩月吃什麼吐什麼, 臉上一點兒血色也沒有,沈徹特意找來的禦廚做的湯羹都吃不下去, 更別提味道有些難聞的藥膳了。
眼看著顧溫涼越來越瘦,禹王府中的人都是提心吊膽的,生怕她出個什麼意外來。
這可是禹王第一個孩子,且又是嫡子,再看禹王對她的寶貴樣子,更是沒人敢給她一點不如意瞧。
就是宮裏幽居的太後,也難得給了個笑臉,只是這笑意的真假, 就有待尋思了。
八月是京都正熱的時候,顧溫涼難得起了個早,外頭陽光被烏雲遮了些, 倒不顯得有多熱, 倒是外頭的兩棵桂花樹開得正好, 微黃的花朵兒米粒般大小,嬌嬌柔柔的, 風一刮就紛紛揚揚撒下不少。
沈徹去早朝還未歸, 顧溫涼塗上前些天自制的唇脂,櫻唇頓時變得殷紅水嫩, 臉上的氣色才好看一些。
青桃給她綰發,正分出一縷鬢邊的烏發, 才眨著眼道:“王妃今兒個難得起了個早,可是惦記著院子裏的桂花了?”
顧溫涼含笑頷首:“還是你最懂我。”
每年八月桂花初開,顧溫涼都饒有興致地拾取了一小筐子花瓣,浸泡出水,再蒸出糯糯的桂花糕來,可惜總也做不出那個味來,倒是叫青桃等伺候的丫鬟練得一手做糕點的功夫。
“簪子就戴這只紫玉簪吧,簡單些。”顧溫涼懷孕以來身子越發倦懶,本就是不愛出門的性子,這會子就是院門都出得少了,衣物頭飾更是從簡。
青桃笑著應下,瞧著銅鏡裏眉目精致的人,壓低了聲音提醒道:“王妃,明兒個是什麼日子您不會忘了吧?”
顧溫涼一楞,旋即輕笑出聲,露出兩側嬌糯的小梨渦。
“自是不會忘的,原你還時時記著提醒我。”
八月二十五日是沈徹的生辰日。
自是免不了請世家夫人貴女和前朝與沈徹交情好的人來府上吃一頓的,請帖小半月前就發出去了。
青桃也笑,片刻後猶疑地道:“王妃,你身子如今不同往日,明日的席……”
顧溫涼知曉她擔憂什麼,下意識摸向尚還平坦的小腹,擺了擺手道:“左右太醫也要我多走動走動,無事的。”
沈徹回來的時候,顧溫涼才吩咐人備了午膳。
烏雲漸漸厚了起來,形成薄薄的一層,將天上碩大的太陽遮擋住,天空就變得有些灰蒙。
顧溫涼坐在主院的小閣樓上,身前放著一個別致的小竹籃,竹籃子裏頭是方才去采回來桂花,香氣格外濃郁,還帶著夜裏未幹的豆大露珠。
沈徹才進門,今日穿了一身絳紫色繡雲紋長袍,越發顯得矜貴異常,冷硬的下顎繃得緊緊的,面上並不見笑意。
“可用過午膳了?”
他大步走上前圈住顧溫涼,冰涼的薄唇蹭過她的玉頸,惹得顧溫涼微微一縮。
沈徹被她這樣可愛的動作逗笑,清冷的眉目漸漸柔和下來。
顧溫涼推了推他,將一手的桂花瓣放下,用帕子擦幹凈手才道:“還未用膳,等著你回來。”
沈徹點了點她挺翹的瓊鼻,鳳目一斂,有些不贊同,“餓了便自吃著,等我做甚?”
“莫不是你還不回了?”
顧溫涼撫著小腹笑問,自顧自地坐到了軟凳旁。
好容易瞧到她面上的笑容,沈徹微一沈吟,還是隨著顧溫涼坐在餐桌旁,看著滿桌的酸菜無從下口。
他情願顧溫涼不等他。
這兩月她幾乎吃不下什麼東西,進補的湯藥全都一點不剩吐了出來,只有一些酸果兒酸梅吃得歡一些,就連用的菜……
也全是浸了酸汁的。
沈徹帶軍出征時,粗糧大餅,便是連野果也照吃不誤,他自己都沒有想到,有朝一日,竟會敗在小小的酸梅上頭。
顧溫涼先拿了筷子給他,一雙水潤的杏眸裏落了光子,她自己夾了一個酸梅果,酸甜的滋味在口腔中彌漫開來,她滿足地瞇了眼睛。
沈徹瞧她腮幫鼓鼓的可愛模樣,像極了她肩頭的子悅,不由得失笑,揉了揉她烏黑的發頂。
才夾了一口菜放在嘴裏,就被上頭的酸汁鎮住了,他嘴角有些僵,吸了一口涼氣放在嘴裏嚼,前頭還隱隱酸軟的牙此刻是被酸了個徹底。
他嘶嘶吸了一口冷氣,端了手頭邊的一盞茶水,才喝下一口,臉就黑下來了。
“茶裏放酸梅汁?”他艱難出聲,挑了顧溫涼的下顎,觸及後者似笑非笑的眼神,終於嘆了口氣道:“媳婦兒我真沒理會忠勇侯府的姑娘,你信我。”
顧溫涼微一挑眉,小手撫上他堅毅的面龐,笑得越發溫婉:“我自是信你的。”
“明日你生辰,府上要來不少人,你今日便回書房睡吧。”
沈徹徹底皺眉,眸中的黑沈一閃而過。
他都連著睡了幾日的書房了,再要睡下去,就淪為禹王府的笑柄了!
到了夜晚,星子灑落在蒼穹的黑幕之上,星星點點星羅密布,倒像是一群撲棱著翅膀的螢火蟲,顧溫涼擦幹了長發,穿了一件中衣就上了床榻。
燭光微弱,她閉著眼卻怎麼都睡不著,身邊少了個火熱的身軀,也少了一股子安心。
睡不著自然又想起那日秦衣竹所說的忠勇侯府二姑娘鐘淺離當街纏上沈徹的事。
本就是當個笑話聽了便過,沈徹的為人如何沒人比她更清楚了,可幾日後舒渙那丫頭也不小心說漏了嘴,光說那二姑娘見了沈徹恨不得整個人都撲上去了,好在沈徹並未搭理。
顧溫涼聽了只是一笑,心底到底還是有些酸了,也氣沈徹的不如實告知,如今外頭都傳鐘淺離即將入王府為側妃,她心口的氣就更順不下來。
就讓他再睡幾日書房好了。
顧溫涼淺淺睡過去,卻被鼻尖上的癢意弄醒來,她微睜開眼,就見著沈徹面色不羈,手指捏著她一縷長發,徐徐拂過她鼻尖。
“你怎麼來了?”
沈徹眸光一黯,“我怎麼就來不得?”他笑得有些邪氣,顧溫涼瞪了他一眼,索性背過身去不理他。
沈徹長臂一伸,就將小姑娘連人帶被圈到自己懷裏,他在她耳邊啞啞地笑,就連笑聲裏都帶著某種愉悅。
“可是吃味了?”他修長的手指撫過顧溫涼嬌嫩的臉龐,遊移輾轉,最後停在她嬌軟的唇上。
顧溫涼用錦被將頭蒙住,被子裏就鼓起小小的一個包來,沈徹哭笑不得,她越發的小孩子氣,除了哄著寵著,也沒別的法子。
“沒有。”
顧溫涼悶悶的聲音從被子裏傳來,沈徹好笑地將被子抽出來,捏了捏她紅彤彤的臉頰。
“就這麼不信我?”
“才沒有。”
沈徹突然嘆了一口氣,徐徐道:“還記得成親前我說過什麼嗎?”
“禹王府不會進旁的女人,一個也不會。”
他面上含笑,卻說得極為認真,聲音不大卻擲地有聲,顧溫涼眨了眨眼睛,有些不好意思地扯了他寬大的袖口,喃喃道:“我也沒說不信你啊。”
她信得過沈徹,卻信不過鐘淺離罷了。
沈徹鳳目幽深,裏頭釀著顧溫涼看不清楚的幽深,他突然將顧溫涼壓在身子底下,瞧著顧溫涼有些驚慌的表情低笑,而後深深吻了下來。
他輾轉於她的唇齒,久久不離,身子底下的人起初還弱弱推拒,這會子倒乖順得很,時不時溢出幾聲嬌糯的嚶嚀聲,聽得他眸光極盛。
良久,唇齒分離,沈徹的呼吸隱隱急促起來,目光望著顧溫涼像是要吃人一般,顧溫涼微微瑟縮一下,嘟著嘴道:“不行的,孩子……”
“太醫說,過了頭三月就可以了,乖寶,我輕些。”
顧溫涼見勢不對,朝著床榻外邊爬去,被沈徹一把捉住了白嫩的腳踝,再回過神來時,已被沈徹壓得死死的了。
她抓住沈徹月牙色的衣袖,眸中帶霧,聲音嬌軟楚楚可憐。
“阿徹,不要。”
“叫夫君。”
沈徹每到這時候就格外邪肆,他長指挑了顧溫涼的中衣紐扣,露出一大片軟玉溫香來,身.下的小姑娘輕咬下唇,難耐地扭動,像條小蛇一樣。
沈徹呼吸粗重起來,好歹還顧忌著她如今的身子不敢太過放浪,一步一步緩著來。
顧溫涼卻只覺得他唇落下的地方都火熱,灼得她皮膚生疼,只能退了又退,縮了又縮。
懷孕後的肌膚越發敏感,沈徹的唇落在她別致的鎖骨,她纖細的手指就無所適從地握了他的手,止住他下一步行動。
“夫君……別。”
沈徹此刻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哪裏還聽得進她低低的哀求?
“我輕一些,讓肚子裏那小子別鬧。”
他精瘦的腰桿一動,溫潤湧動,顧溫涼低低嗚咽一聲,手指揪住了床底下的錦被,連聲都發不出來。
這覺自然是沒睡好的,沈徹夜裏格外的溫柔,忍耐得額上的青筋直冒,汗水一顆顆打在顧溫涼欺霜賽雪的身子上。
情.潮退卻以後,顧溫涼懶得一根手指頭都不想動,被沈徹抱起擦拭了一身,又換了一件幹爽的衣服才回到了床榻上。
她累的不行,又剛被欺負過,雙手虛虛地搭在沈徹的腰間就睡了過去,惹得沈徹在她眉心落下輕輕一吻。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4-5 22:07:24
第78章
第二日一早, 她就被青桃柔柔喚醒, 等會子一眾女眷都要到府上了, 她再不起來也說不過去。
顧溫涼幽幽轉醒,身邊的人早已不見了蹤影, 憶到昨兒個晚上的一場折騰,她故作漫不經心地問:“王爺去哪了?”
“回王妃,王爺一大早就去了書房。”
顧溫涼輕輕頷首,坐在銅鏡前才發現鏡中的女子面上帶著一點點桃粉色,氣色比前些日子瞧上去好些。
“該準備的都準備好了嗎?”
“陸嬤嬤這些天就是在忙這個,王妃放心就是了。”青桃伸手理了理她頭上的流蘇簪子笑道。
“可不能叫人看了笑話去。”顧溫涼嘴角噙著一抹淺笑,一股子寒意卻從心底傳了開來,總覺著會有什麼事發生一樣。
今日陰天, 沒有太大的太陽灼燒,也沒有淅瀝的小雨擾人,就連風也帶上了初秋的溫柔, 院子裏濃郁的桂花香充盈在空氣裏, 無處不在。
子悅從屋裏追出來跳到她的手臂上, 顧溫涼感覺手臂一沈,對上一雙圓溜溜的小眼睛後不由莞爾, 伸手撫了撫它柔順的毛發。
“今日客多, 將它留在屋裏吧。”
“等會子多多留意鐘淺離,好生看住她, 不知怎麼,我這心裏總有些不踏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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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與禹王府隔了三條街的忠勇侯府裏, 卻在上演著一番好戲。
鐘淺離坐在梳妝鏡前,身上的古蝶雲形千水裙更顯她靈動清幽,頭上斜斜簪著一支玉葉金蟬簪,唇上的口脂一點而紅,她微微一擡眸,凈是風情。
“好看嗎?”她將裙子下拉至肩部,露出渾圓白膩的肩膀,玉白水嫩,叫人連眼神都收不回來。
伺候她的丫鬟不跌地點頭贊道:“小姐生得美,這般打扮一番簡直叫人挪不開眼。”
鐘淺離也笑,旋即就暗了眸色,冷笑出聲:“再好看又有什麼用呢?”
“到底是正妃之位沒了,孩子也叫她如願有了,就算王爺對我青睞有加,也只是一個側妃的名頭罷了,再多的卻是沒有了。”
鐘淺離覺得頗為可惜,長長的指甲幾乎要嵌到肉裏。
顧溫涼那女人才進王府多久?嫁給沈徹那樣權高位重的人,如今倒好,孩子也叫她懷上了,正妻嫡子,全落在她頭上了。
不過也好,禹王府後院就她一個,如今為了孩子,說不得沈徹有多饑渴,男人嘛……
鐘淺離彎唇一笑,將下滑至肩的衣服提了起來,遮住了微露的春光。
才過了沒一會兒,忠勇侯夫人就走了進來,今日忙著和後宅的那些侍妾過招,她是心神俱疲,面色自然也不好看,就是抹了厚厚的一層粉也遮不住她黃瘦的肌膚。
“母親。”
鐘淺離站了起來,朝錢氏嬌嬌喚了一聲,後者疲倦一笑,撫了撫她白嫩光滑的手背,道:“我兒,今日可準備好了?”
鐘淺離抿了抿唇角,壓低了聲音道:“母親,女兒安排得妥妥的,雖有些辱了身名,但王爺願意,旁人也說不得什麼。”
況且她的家世擺在明面上頭,並不比顧溫涼那個沒娘的差。
她心裏明鏡似的,左右她後半輩子是在王府內宅過的了,若是得禹王爺憐惜,外頭人再是怎麼流言蜚語也影響不到她去,誰的手能伸到王府裏去?
若是做得好,說不得外人多說她一句,王爺就更心疼她一分,到時候,美貌寵愛子嗣樣樣不缺,顧溫涼身體不好,隨意使個手腳花點功夫讓她無聲無息地去了……
鐘淺離越想越美,面上的笑意如初開的花骨朵兒,鮮嫩無比。
這邊錢氏卻捏了捏手裏頭的帕子,還是有些遲疑道:“我兒多好的身世相貌,做王府側妃太過委屈了,就是太子府……”
鐘淺離不耐,態度強硬道:“娘,您快別這麼說了,等會子姐姐聽到又要鬧了,禹王殿下驍勇善戰又手握重權,女兒進了王府不會委屈的。”
言語間,儼然將禹王和禹王府看做了自己的所有物。
錢氏謹小慎微一輩子,事事都要再三思索,可膝下兩個女兒偏不是這樣的性子,風風火火說什麼就是什麼,她總覺得心裏不安。
禹王府,光是一想那位的性子就能知道王府戒備森嚴到了何種境界,就是忠勇侯親自出手,都未必能將人安插進去,更何況崇晉帝和皇後對顧溫涼這胎極為看重,可不更得好生守著?
鐘淺離一個侯府的嫡女,哪來的通天本事買通禹王府的人做內應?
錢氏越想越有些惶惶不安,這遭若是事發……不僅鐘淺離沒臉活了,就是自己,怕也會被那個寵妾滅妻的忠勇侯活活打死。
光是這樣一想,她心就有些發抖。
鐘淺離卻擺弄著新置的衣裳,裙擺劃出一個微小的弧度,她勾了勾唇角道:“母親你想,若是女兒進了禹王府,姐姐進了太子府,府上的妖妾還敢對母親不敬嗎?”
錢氏眼神一厲,想著這些年所受重重,又瞧著眼前亭亭玉立眼含媚色的嫡次女,內心的弦一松,鬼使神差地點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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禹王府早前就塗抹上了紅色的喜慶畫樣,銅質大門前鞭炮聲不停,從早上放到了晚間。
從天邊最後一縷光亮消失起,禹王府門前的馬車停了一輛接一輛,王福站在門前,臉都笑僵。
因是壽星,沈徹今日穿了一身暗紅色的絲質錦袍,人如月下青松,屹然清雋,堅毅的面龐上雖無甚笑意,但也比往日冷冰冰的模樣好了許多。
前頭是男賓宴席,後院才是各府夫人貴女閑聊之地,眼瞧著人多了,有些身份的人也開始登場了。
沈徹卻斜斜坐在一邊的黃梨木椅上,骨節分明的手指輕敲著寬大的椅背,似笑非笑地盯著顧溫涼將一碗羹湯喝下去。
“阿徹,許多人都已來了。”顧溫涼才喝下一口湯汁,就含了一口蜜餞道。
這湯汁實在是苦,偏生還隔三差五就熬了來,說是補身體,可她光喝一回就得吐三回,幾個月下來,她見了這藥汁嘴裏都發苦。
“無事,讓他們等著。”
沈徹見她一口蜜餞下去,左邊的腮幫子就鼓起來一塊,他看得好笑,鳳眸裏笑意深深。
“若不是親眼所見,我還不相信我媳婦兒還能將湯藥倒在芭蕉樹下。”
顧溫涼聞言,大囧,乖乖地將碗中湯藥飲盡,才皺著眉道:“這藥越發苦了,我再喝不下去了。”
沈徹含笑走到她跟前,瞧著她眉心緊皺的樣子,視線掃過一側的玉碗,裏頭還殘留著一些藥渣,他揉了揉顧溫涼的發頂,沈聲道:“很乖。”
“獎勵一下。”沈徹勾了她白嫩的下巴,極強硬地吻上去,最後瞧顧溫涼實在是惱了,才意猶未盡地停下動作抿了抿唇,聲音已然低啞下來。
“我去前院了,那些女眷若是太煩,大可不理會,別委屈著自個。”
沈徹伸手將顧溫涼長發別到耳後,不忘重復道,他知曉顧溫涼的性子,這等場合她心裏定不怎麼喜歡。
“嗯,別喝太多酒。”
晚上,府裏掛著許多紅燈籠,散發著柔和的光,晚間沒見著月亮的蹤影,曲曲繞繞的走廊庭院裏,丫鬟打著燈籠來回穿梭。
顧溫涼才到待客的竹松閣,閣裏安排了戲班子,如今正咿咿呀呀地唱著,那些夫人貴女成群地坐著看戲,不管心裏到底是個什麼想法,面上都是如出一轍的其樂融融,瑩瑩笑意。
她一到閣裏,那些個夫人貴女都向她見了禮,最先迎上來的,當屬秦衣竹和怯怯弱弱的舒渙了。
“王妃姐姐,你可來了,我剛才聽到旁邊坐上的夫人都在抱怨了。”舒渙壓低了聲音湊在她耳邊道。
顧溫涼伸手扶額,這也不能怪別人,畢竟也是自己耽擱了些時間。
“來了就好,身子怎樣了?可還是吃了就吐?”
秦衣竹不動聲色拂過她小腹,面色微動。
顧溫涼吩咐丫鬟給各看臺上的人都上了些點心和菜,這才道:“比前陣子好些了,胃口比未懷時還好,你們沒發覺我又胖了些嗎?”
秦衣竹笑著搖頭,倒是舒渙拿了手頭邊的一塊糕點神情靈動,道:“還有六個月小寶寶就要出生了,衣竹姐姐,咱們就要做嬸嬸啦。”
顧溫涼一哽,旋即忍不住輕笑出聲,她捏了捏舒渙軟嫩的臉頰,連連道:“可不是?你們都要當嬸嬸了。”
秦衣竹站在原地,臉一陣紅一陣白,片刻後咬唇問:“沈慎教你的?”
舒渙十分誠實地點了點頭,嘴裏的糕點松糯可口,她愜意地瞇了瞇眼睛回道:“是呀,不過他說衣竹姐姐要比我晚些,因為太子殿下還沒追到衣竹姐姐呢。”
秦衣竹抿唇不語,眼神卻透著一股子寒氣,心裏的火不好對著不諳世事的舒渙發,只好吐了一口氣咬牙笑:“沈慎可真是夠混啊。”
顧溫涼眉眼彎彎,肩膀聳動不止,她對著秦衣竹眨了眨眼睛,後者深深吸了一口氣,手撫上顧溫涼平坦如初的小腹。
“乖,我是秦姨。”
“鐘淺離今天倒是安分。”秦衣竹隨口一句,顧溫涼就冷了眸色。
“那可未必。”
“何出此言?”秦衣竹朝鐘淺離的方向隱晦地瞧了一眼,面色稍顯凝重地問。
陸嬤嬤這時不動聲色湊到顧溫涼身邊道:“王妃,忠勇侯夫人錢氏有些不對勁,剛剛鐘淺離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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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頭寶珠
時間:
2019-4-5 22:07:41
第79章
顧溫涼面色一動, 旋即輕輕頷首:“使人牢牢盯著, 若有什麼事, 及時告知我。”
陸嬤嬤點頭應下,隨著時間的推移, 許多夫人小姐聊得開心,自然就有人上前和她搭話,顧溫涼推脫不了,也從善如流地換上了果汁。
秦衣竹和舒渙在她不遠處瞧著,視線時不時轉幾圈,就怕鬧出什麼么蛾子來。
顧溫涼找了個機會走到她們身邊,松了一口氣,道:“應當沒事了, 晚宴都過去大半了。”
秦衣竹遲疑著道:“倒不一定,我剛才瞧鐘淺離進來了又匆匆出去,瞧著倒像是格外開心一般。”
顧溫涼心裏一咯噔, 她皺眉對身邊的丫鬟吩咐道:“去王爺那瞧瞧。”
那丫鬟低聲應下, 而後就出了去, 沒有驚動任何人。
夜色深濃,寒氣裊裊沁到人身子底去, 好在樓閣裏人多暖和, 又熏了上好的淡香,帷幔翻飛, 戲鼓聲不停,遠看王府就像是一頭潛伏在黑夜裏的巨獸, 只能瞧出一個崢嶸的影子。
顧溫涼瞧著窗外的夜色,揉了揉眉心。
“王妃娘娘。”
顧溫涼回眸,正見著了一臉焦急的錢氏,後者當著眾人的面叫她,“娘娘,我那女兒方才嫌閣裏不夠透氣說出去走走,到現在也未回來,不會是迷路了吧?”
顧溫涼直覺不對,卻還是淺笑著安慰:“夫人莫急,我這就遣人去找。”
那錢氏仍是一臉的焦急,對著身邊的幾位貴夫人道:“我這女兒任性慣了,王府不比忠勇侯府,就怕她沖撞了貴人。”
顧溫涼心底一沈,清潤的瞳孔上仿佛蒙了一層霧氣,叫人看不出裏頭的情緒來。
這時候,陸嬤嬤一臉黑沈湊到了她耳邊稟報道:“王妃,不好了,鐘二姑娘將王爺約到了欣閣中,驚動了許多人。”
顧溫涼只覺得腳下一個踉蹌,險些站不穩,陸嬤嬤急忙扶住她,她卻沈沈盯著忠勇侯夫人瞧了一會,才道:“走。”
早先就覺得蹊蹺,原來是在等著她呢。
孤男寡女,鐘淺離又是個沒臉沒皮的,說不得就要借此賴在禹王府了。
顧溫涼再怎麼好的脾氣,都氣得咬碎了一口銀牙。
她不怕沈徹把持不住,就怕鐘淺離有備而來,會使些什麼下作手段。
這時候忠勇侯夫人身邊的丫鬟大聲道:“夫人不好了,您快去看看小姐吧!”
一石激起千層浪,那些個貴婦眼裏都帶上了驚奇的神色,忠勇侯夫人神色慌亂,急急跟在顧溫涼的身後,那些好看戲的夫人貴女自然也都跟上了。
欣閣離著不遠,顧溫涼每走一步就覺得如同踩在雲端上一樣,腳下綿軟,秦衣竹沈下俏臉:“到底是防不勝防,沒想到鐘淺離竟自甘墮落到這樣的份上了。”
顧溫涼緊了緊手裏的帕子,抿唇輕聲道:“她若是敢,必不饒她。”
鐘淺離心悅沈徹這事幾乎人盡皆知,但因為沈徹正眼沒瞧過她一眼,慢慢的顧溫涼只以為她歇了心思,怎麼也沒想到她的膽子竟這樣大。
自損身名,一個女兒家,她這是篤定了禹王府會接納她?
丫鬟在前頭提著燈走得飛快,遠遠的顧溫涼一行人就瞧到了欣閣之上燈火通明,照亮了崎嶇的羊腸路。
顧溫涼按捺住心裏的焦躁,走了上去。
見是她來了,那些個丫鬟皆是跪下行禮,沒有一個敢直視她,欣閣裏頭燭火搖曳,帷幔輕飛,顧溫涼一時之間竟不敢將那帷幔掀開來。
倒是忠勇侯夫人,眼看著這個節骨眼她沒動靜了,也顧不上別的什麼,直接撲了上去,同時嘴裏大聲喊著鐘淺離的小名。
事情到了這一步,同來的貴夫人哪裏還不知內情?一時之間只看著她演戲,心裏暗嘆一聲,對忠勇侯府的印象急轉直下。
能教出這樣不知廉恥的嫡女來,府裏頭幾個人腦子是好使的?
前頭估計也是聽著了消息,顧溫涼遠遠看到了小廝點著燈尋來了。
事情到了這一步,禹王府恐得淪為京都笑柄。
顧溫涼心一橫,將層層的帷幔拉了開來,才發現最先沖進去的忠勇侯夫人已經傻了眼,如同被人扼住了咽喉說不出半個字來。
閣裏散發著一股子濃烈的香味,其次就是軟榻上鳳眸黝黑,嘶嘶吸冷氣的沈慎和他身邊衣裳裸露的鐘淺離了。
顯而易見,兩人都中了迷香,神智不清,再加上鐘淺離身上的下作東西,才會叫一向不沾女色的沈慎如此狼狽。
沈慎見她來了,銳利的眼神才弱了下來,偏頭軟在軟榻上,他身子本就不好,還被使了迷藥,若不是強撐著一口氣,說不定真要如了鐘淺離的意。
“來人,將江王殿下扶起來。”
“將閣裏的香收起來,他們中藥了,拿盆水來。”顧溫涼早先的一股子震驚都成了震怒,她沈聲命令道。
外頭的女眷都炸開了鍋,顧溫涼目光如刀,看向呆傻了的忠勇侯夫人,聲音裏夾雜著顯而易見的怒火。
“侯夫人,你可知對王爺下藥的後果?江王身子若出了什麼好歹,忠勇侯府擔待得起嗎?”
錢氏尚還回不過神來,聽了顧溫涼這話,又看到周遭人異樣的眼光,一張老臉也掛不住了,大聲道:“王妃可莫要血口噴人反過來倒打一耙,明明是我女兒被江王輕薄了去,怎麼反要賴上侯府?”
顧溫涼險些被氣笑,她咬牙道:“輕薄?錢氏你睜大眼睛去裏頭瞧瞧,是誰不要面皮穿了那身衣裳對江王動手動腳的?江王可沒有動你女兒一根汗毛!”
她心裏頭動了氣,胸膛起伏得厲害,秦衣竹美目寒涼,環了顧溫涼的手臂道:“你肚子裏有胎兒,不宜動氣,當下之急,先找證據處理問題。”
“搜。”
舒渙跟在她身邊,原本透著靈氣的眸都黯了下來,她不聲響地掀開帷幔,與一臉狼狽黑著臉平復呼吸的沈慎對上,又看著另一邊衣衫不整的鐘淺離,許久不說話。
“渙寶你聽本王說。”沈慎有些急了,想去拉她的手臂,卻站都站不起來,無力得叫他心頭暴怒。
舒渙走到神智還未清醒過來的鐘淺離身前,揚手就是一巴掌,打得沈慎臉皮一抽,他眼皮直跳,道:“本王可沒碰她,舒渙你……”
話還未說完,舒渙卻是看都不看他一眼就跑了出去,他下意識要追,可到底是身體乏力,只好眼睜睜看著她跑,一拳打在床榻上。
顧溫涼也不放心讓舒渙跑,只好叫丫鬟緊緊跟著她。
“稟王妃,老奴在鐘二小姐的身上搜到了小半截的助情香。”
陸嬤嬤一臉陰寒從裏頭走出來,手上還端著搜出來的東西,聲音放得不大不小剛好所有人聽見。
顧溫涼冷冷地笑,向來柔和的眉眼淩厲起來,她婷婷裊裊站在那,卻給人一種冰寒之感,錢氏目光躲閃,硬著頭皮叫囂:“這斷斷不可能,定是有人想陷害我女兒!”
如今這局面,出乎了她的意料,好好的禹王怎麼就變成江王了?
大女兒對太子妃之位虎視眈眈,二女兒卻……卻和江王這般了,眾目睽睽之下,就是有心遮掩都不行。
可若是鐘淺離進了江王府,姐妹兩人夫家相對,該支持哪個的好?
不得不說,有的人慣是會異想天開,現下的事情還未解決,就想著往後的事了。
“此事如何鐘二小姐怕是再清楚不過了。”
顧溫涼朝陸嬤嬤看了一眼,後者心領神會,將一個面色蒼白的小丫鬟押了上來。
“王妃恕罪,奴婢只是一時貪財,求王妃饒了奴婢,奴婢下次定不敢了。”那丫鬟生得三大五粗,聲音卻是清脆響亮,令錢氏一瞬間深深皺了眉。
這個不會就是自己女兒找的人吧?
這才多久就被這麼輕易找出來了?鐘淺離她還有沒有腦了?
錢氏這下是有些後悔了,心裏不疊地埋怨鐘淺離不會辦事,要找也要找個嘴硬些靠譜些的人啊,這還沒開始審問就自招了,未免太過不靠譜了。
那丫鬟越說越大聲:“王妃明鑒,奴婢全聽鐘二小姐的指使,先是去前院尋了王爺,當時心慌,在亭子上遇到了江王,加上天又黑,奴婢只看到了王爺的錦袍,就誤以為是禹王殿下,這才……”
“這才以王妃有請的名義喚來了江王爺……王妃恕罪啊!”
顧溫涼每聽一句,眸色就更暗一分。
她倒是正想不明白怎麼裏頭的人成了沈慎,原來是丫鬟認錯了人,後來的事也都解釋得通了。
鐘淺離當真迷了心智下賤到這樣的地步!脫了衣服勾引男人,她就不怕穿出去叫人恥笑一輩子嗎?
顧溫涼只要一想到裏頭躺著的人會是沈徹,心裏的一股子火就遏制不住,又想到方才舒渙可憐兮兮的小臉上掛著的淚痕,著實動了真怒。
“陸嬤嬤,讓鐘二姑娘好好清醒清醒。”
她漠然地吩咐,陸嬤嬤自然恭敬地應下,隔了一會就聽見涼水落地的聲音,隨之而來的還有一聲驚恐的尖叫。
鐘淺離被冷水從頭澆到腳,雙手環胸瑟瑟發抖,還未來得及哭訴求做主,就看到了隔了不遠的沈慎,後者一雙鳳眸如鷹,裹挾著深濃的寒意望過來,沒有絲毫的溫度。
她驚慌失措,不明白沈慎為何會出現在這裏。
“禹王爺呢?”她喃喃地問,搞不清狀況。
陸嬤嬤面上不好看,將她帶到離閣換了身可以見人的衣服,才幽幽道:“王爺自然還在前院招待客人。”
鐘淺離楞住了,她揪扯著自己的衣服,不敢相信。
這……這怎麼可能?
她不傻,一看到沈慎方才坐在那時的表情,就已經意識到了什麼,整個人癱軟在地上成了一灘泥。
鐘淺離像是沒骨頭一樣被人拖著出來的時候,錢氏一下子就撲了上去,母女兩如同散家之犬般抱頭痛哭。
顧溫涼聽著就煩,道:“兩位還是想想如何給江王請罪才是吧?”
她可是看見了先前沈慎的模樣,堂堂王爺被後宅女人耍得團團轉,他們三兄弟誰都受不了這樣的屈辱,特別是舒渙還瞧見了。
外面突然下起雨來,劈裏啪啦地落在屋檐上,顧溫涼將眾人請到另一座閣子裏,沈徹就帶著人來了。
“沈慎怎麼樣了?”他開口就問,深幽的鳳眸裏分明藏了兩柄尖刀,銳利之極,跟在他身後的沈唯面色也不好看。
說到底鐘淺離是沖著他來的,沈慎這樣的無妄之災與他也有些關系。
鐘淺離才見了他,面色激動想要上前,可被錢氏使力扯住,面色頹然得不像話。
她們再出不起什麼醜了!
顧溫涼的目光順著沈徹的落到鐘淺離身上,抿了抿唇道:“江王還在欣閣裏頭,太醫在診治。”
沈徹輕輕頷首,目光冷冽如同寒冬的冰棱。
倒是沈唯雙手背在後方,一掀嘴角道:“忠勇侯府出來的姑娘,真讓孤漲了見識。”
無頭無尾一句話,讓錢氏瞬間面若死灰。
太子殿下這般說,是……是不是自己大女兒已經沒希望了?
錢氏第一次覺得鐘淺離害人不淺,若不是在眾人面前還要幾分面皮,她早就忍不住一巴掌上去了。
就這樣的德行,嫁到哪裏都是一樣,反倒害了侯府!
“來人,送侯夫人和鐘二小姐回府。”沈徹看也不看一眼,丟下這句話就和沈唯朝欣閣去了。
沈慎那個性子,等他徹底清醒散了藥勁,還不得將鐘淺離活活掐死?
一場鬧劇就這樣落下帷幕,顧溫涼卻無法忘記鐘淺離被架著出去時的眼神,空洞無神,像是被抽幹了所有的生氣。
她遣人換了臺戲,又上了新的菜品,一時之間倒是頗為熱鬧,只是左右討論的都是方才的鬧劇。
顧溫涼去裏閣坐下,揉了揉眉心:“鐘淺離也真是沒腦子。”
秦衣竹嗤笑一聲。
“可這樣一來,一個江王府側妃的名頭就有了,險些還真被她如了意。”
顧溫涼遠眺欣閣的位置,唇角現出一抹淡笑:“阿徹他不會的。”
秦衣竹放下手裏捧的茶盞,道:“只是鐘大姑娘怕是要氣死了,經此一事,莫說王府,就是尋常世家貴族,誰敢招她入府做主母?”
顧溫涼點了點頭,旋即問陸嬤嬤:“舒渙那丫頭呢?”
“去了水亭那邊兒,青桃出去看著了。”
顧溫涼這才放心,她輕輕道:“這下就單看沈慎如何取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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欣閣,燈火通明,裏頭的人才能下床走路,簡直暴怒。
沈慎將桌上的被子一股腦摔在地上,鳳眸狹長帶著顯而易見的滔天火氣,他陰惻惻地問:“那不要臉的下作東西呢?”
沈唯有些同情地拍了拍他的後背,道:“送回侯府去了。你這打算如何?好歹也占了人家的便宜。”
“本王一根毫毛沒碰她的。”沈慎將沈唯的手拍開,表情陰鷙,一想起鐘淺離就如同生吃了一只蒼蠅般。
“本王單等著明日忠勇侯如何給我一個交代。”說完,他掩唇低低地咳。
沈徹一撩衣袍坐下,劍眉深深蹙起,道:“我也不曾想他忠勇侯府有那個膽量。”
“不過……”
沈唯面上突然帶了意味不明的笑,他隱晦地看了一眼沈慎,開了口。
“你可真得好生補補了,現在不行沒事,日後洞房花燭,豈不難受美人恩?”
沈慎從牙間蹦出一個生冷的字眼,氣得胸膛直起伏。
“滾!”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4-5 22:07:53
第80章
發生了這樣的事, 顧溫涼自然也沒有什麼心思了, 那些夫人貴女陸陸續續回去, 府上才恢復了夜裏的靜謐。
顧溫涼和秦衣竹相攜去了水亭,畢竟舒渙一個人在那她也不放心。
前頭丫鬟打著燈, 燈籠隨著走路的步伐而晃動,在黑暗中拖延出明滅不定的弧度,小雨淅淅瀝瀝地下,曲曲折折的回廊走了一條又一條。
“渙丫頭怕是傷心得緊了。”秦衣竹執了一把傘走在顧溫涼身側如是道。
夜裏寒意重,顧溫涼緊了緊身上的衣裳,抿了抿唇道:“方才就哭成那樣兒了,還不知心底是個什麼滋味呢,莫說了, 去瞧瞧就是了。”
待到了水亭,顧溫涼就看到了哭成小花貓樣的舒渙和一臉束手無措輕聲勸慰的青桃。
雨淅淅瀝瀝地下,打在傘面上, 也打在了舒渙的手背上, 她濕漉漉的杏眸望到顧溫涼和秦衣竹, 哭腔深重:“溫涼姐姐,衣竹姐姐。”
顧溫涼快步走上去攬了她的肩頭, 格外能理解她的心情。若是今日在那的人是沈徹, 她肯定也無從接受。
“外頭天兒涼,咱們到亭子裏說。”
舒渙的手冰涼冰涼, 透著潤濕的潮意,顧溫涼緊緊抿了抿唇, 所有的安慰都顯得有些蒼白:“無事的。”
閣子裏比外頭軟和許多,青桃無聲息地下去端了幾盞熱茶上來,白汽裊裊升騰,迷糊了眼前的視線。
舒渙擦幹了眼淚,紅紅的眼眶不加掩飾,她抽抽泣泣的聲音讓秦衣竹皺了眉。
“渙丫頭,不能哭。”秦衣竹半蹲下身子直視舒渙道。
“你是未來的江王妃,沈慎如今愛你縱容你,可你也要拿捏好正妃的分寸,像咱們三個府裏,姨娘不知有多少,就是溫涼的爹爹,也納了一個姨娘。”
秦衣竹聲音低緩,如同幽沈的月光流淌到了心底。
顧溫涼神情微動,旋即微微嘆了一口氣,沒有出聲將秦衣竹打斷。
舒渙與她們不同,她思想單純無雜質,愛恨分得分明,更不懂得忍耐,如同一塊純凈的水晶,看著璀璨奪目,實則一碰就碎。
她娘被關在祠堂,爹爹又全然不管,心智也不成熟,若是此時沒人教她這些,沈慎又一房侍妾一個側妃地迎,顧溫涼想想都骨子生冷。
舒渙懵懵懂懂,一雙眸子不知道該望著哪,秦衣竹依舊耐心,“沈慎是王爺,你歡喜他,自然也有旁的許多女人歡喜他,王府也會進許多新人。我知曉你心底不好過,可這遲早是要過來的。”
舒渙緩緩搖頭,神情篤定:“若是這樣,我就不歡喜他了。”
小姑娘面上怯弱,眼神卻堅定下來,睫毛上還掛著幾滴欲落不落的淚珠,顧溫涼拿了帕子替她擦了臉上的淚痕,柔聲道:“妝都花了,我叫青桃陪你去換身衣裳,渙寶時刻都得漂漂亮亮的。”
等到舒渙跟在青桃後頭亦步亦趨地走了,顧溫涼才踱步到秦衣竹的身側,神情微動。
“想問我為何說那麼多?”秦衣竹攬了她肩頭有些疲倦地出聲。
顧溫涼一楞,旋即搖頭。
“這樣的道理,與其叫她在江王府裏自個兒悟出來,還不如我們提前告訴她。”
“是啊,深宮後院,向來如此。”秦衣竹將青蔥般的手指甲放到她跟前,借著燈籠,水粉色的指甲晶瑩剔透,盈盈如水。
她朝顧溫涼眨了眨眼睛,“我新磨的花汁,可好看?”
“溫涼,我若是嫁給沈唯,怕是連自個是誰都要忘了。站得越高就越孤寂,東宮會進多少女子,又有誰說得清呢?”
秦衣竹低喃之聲婉轉,浸入霏霏的夜色裏,顧溫涼清潤的瞳孔直視著黑暗深處,“因為這個你才一直對沈唯視而不見?”
“也不全是,主要還是怕了他那張嘴,我兩若是真在一處了,豈不是日日都沒個安寧了?”
顧溫涼淺笑著回:“這倒也是。”她頓了頓,話還未過腦,就已說了出來,“其實若真嫁過去,沈唯定會好好對你的。”
前世今生,至少能讓沈唯一次次破例的,也只有一個秦衣竹了。
就如同沈徹對自己一般。
這世間最讓人難過的事就是錯過,顧溫涼自己就錯過了一世,自然不希望沈唯和秦衣竹嘗嘗這樣的滋味。
秦衣竹聞言美目流轉,顧盼生姿,她聳了聳肩道:“我自然知曉啊。”
“若這時不好好治治他一身的毛病,嫁過去了豈不天天被欺負?”
顧溫涼默了默,有些不想說話。
感情一個兩個心裏明鏡一樣,就她還兩頭擔心。
等夜再深點了,忠國公夫人和秦衣竹也走了,顧溫又將舒渙哄著上了馬車,這才輕呼了一口氣出來。
才一轉身,就瞧見沈徹三人遠遠走了過來,隔著幾盞燈火,顧溫涼瞧著沈徹暗紅色的錦袍,眼裏如同落了熠熠的光,她淺笑著走上去,被大步走來的男人捏了捏一側的臉頰。
沈慎覺得刺眼,覺得沈徹就是故意的,索性別過眼去不看。
就連沈唯也黯了神色,語氣有些不友好:“她人呢?”
明明再三叮囑那女人留下來有事同她說的,結果還是見不著個人影。
顧溫涼面上帶著溫婉的笑意,上下打量幾眼,才道:“自然是跟著國公夫人回去了。”
沈唯臉色更沈幾分,旋即冷哼一聲。
君子不與小女子計較,早晚要把她治得服服帖帖的。
相比於沈唯的漠然,沈慎的表情就多了一分忐忑,他才換了一身衣裳,又裏裏外外都洗了一遍,身上徹底沒有那瘋女人的半點味道了,才陰沈著臉作罷。
“舒渙呢?”沈慎看著顧溫涼眼神一動不動,“本王話說在前頭,可半分沒動那女人,皇嫂你沒說什麼吧?”
關鍵是……舒渙那傻丫頭不會又東想西想懷疑他吧?
這是這話他到底問不出口。
顧溫涼不知想到什麼,微微皺眉斂了神色,瞧得沈慎不自覺鳳眸一縮。
“渙丫頭哭了許久,臨走時只說再不歡喜你了,就沒旁的了。”
顧溫涼清潤的瞳孔深處藏了一抹極深的笑意,沈徹站在她身側瞧得分明,捏了捏她柔若無骨的小手,又不動聲色別開了視線。
這樣調皮靈動的她,真真叫他挪不開眼了。
只是可憐沈慎,才剛動了大怒,最受不得刺激的時候,硬生生撫著胸口艱難道:“皇嫂有時間多替我勸勸,她慣是信你。”
顧溫涼輕咦了一聲,有些漫不經心地反問:“那鐘二小姐呢?”
舒渙雖性子純善,卻也是眼裏揉不得沙子,只怕是怎麼也不可能接納鐘淺離的,那沈慎又準備如何?
沈慎驀地沈了神色,臉黑得有如鍋底,冷聲一字一句道:“本王絕不會白白吃這樣的虧!”
險些,還未等到他的渙寶,守了近二十年的清白就這樣稀裏糊塗沒了。
顧溫涼放心了,沈慎向來陰鷙狠絕言出必行,他說沒完,忠勇侯府就跑不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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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頭寶珠
時間:
2019-4-5 22:08:05
第81章
等人都走了, 夜色就更深了些, 雨點變成了雨絲, 卻還是紛紛揚揚落個沒完,院子外的芭蕉葉隨風而動, 滿樹的桂花簌簌而落,打在青石磚濕潤的地縫上,又迅速消彌在黑暗裏。
沈徹牽了顧溫涼有些冰涼的小手,才回了正房,就見陸嬤嬤上了一壺子清酒,酒香味緩緩散開來,清冽微醺,和著屋裏軟軟的馨香, 倒是格外的和諧。
沈徹疑惑皺眉,顧溫涼素手輕揚,屋裏頭的丫鬟就都退了下去。
“這是?”
他的目光太過溫和寵溺, 彎彎繞繞積澱的都是溫柔, 顧溫涼彎了眉眼道:“今日是你生辰日。”
沈徹挑了挑眉, 目光掃過桌上擺著的糯糕和玉壺盛著的酒液,聲音沈沈:“你不可喝酒。”
顧溫涼露出唇畔兩個醉人的小梨渦, 她以手托腮, 露出一截如凝脂的玉臂,手腕上帶著的鐲子順勢下滑, 碰撞在一起,發出叮咚的脆響聲。
“我喝果茶就是了。”
沈徹緩緩一笑, 捉了顧溫涼的手腕將她圈到自己懷裏,用臉蹭她溫熱的脖頸,又順勢將她放在自己大腿之上。
這個姿勢叫顧溫涼有些難為情,她紅了臉掙紮,卻被沈徹扣得死死的,後者俯身在她耳邊低喃:“那,想給本王一個什麼樣的生辰禮?”
他的聲音低啞得很,連帶著身體的溫度也跟著燙人。
顧溫涼退出他的懷抱,莞爾一笑,“自然是有的。”
她退下去換了一身衣裳,長袖海棠色舞衣,白得發膩的手裏拿著一枝桂花枝,她身形曼妙額間一點嬌紅,隨著她緩緩移步,一股子旖旎的桂花香如約而至,裊裊婷婷忽遠忽近。
沈徹陡然黯了神色,他喉間滾動一圈,眼裏有如實質的火光幾乎奪眶而出,他親自為自己斟了一杯酒,目光卻不離她分毫。
烈酒入喉,佳人在側,沈徹只覺得再冷硬的心都要坍塌在顧溫涼略羞澀的淺笑下,蜿蜒成一灘水。
年前宮宴上她一舞動人,他高坐在皇子位上,臺下的人蓮步輕移,絢麗的舞姿花了所有人的眼。
包括他。
可那個時候,她含羞的眉目,流轉的情腸,為的都是另一個人,而自己,愛而不得,入不得她的眼半分。
今時今日,她一身紅衣,眉目彎彎,烏黑的瞳孔裏盛著的人只有自己。
這樣的認知叫他心頭微暖,擡手將杯中的酒一口飲盡。
涼風從窗頭的縫隙裏吹進來,吹起顧溫涼鬢邊的幾縷烏發,露出她光潔的額心,也吹動了她腳踝上清脆的銀鈴。
明明沒有喝酒,顧溫涼卻有些微醺了,對面坐著的男人眉目深深不為所動,只有黝黑的眸子裏時不時露出一抹極淺的笑意。
一舞閉,顧溫涼踱步到他跟前,男人呼吸漸沈,從鼻間輕輕嗯了一聲,帶著一絲絲蠱惑人心的意味,她突然就撫上沈徹的唇瓣。
“這樣的禮物,王爺可還喜歡?”
她的聲音如水,柔柔低低的又帶著一點魅惑的意味,沈徹劍眉微皺,銳利的視線掃過她不堪一握的纖腰,聲線沈啞得不像話。
“殿前一舞已看過,不甚滿意。”
顧溫涼抿了抿唇,聽他這麼一說,纖細的手指摩挲著他柔軟的唇,不知怎麼想的,勾了他的脖頸就輕吻上去。
唇上的觸感火熱柔軟,顧溫涼傻了眼,男人泛熱的呼吸噴在她細膩的臉上,她屏住呼吸不知該如何動作,偏偏沈徹身子繃得死緊,眸子黑得如同外頭的天色。
顧溫涼無章法地啃噬,惹得沈徹頻頻吸氣,一邊又自覺張開了唇,任她所為。
等她紅著臉從他身旁退離,手裏的桂花枝上已落了大半的花瓣,顧溫涼眼波流轉,用那樹枝勾了沈徹的下巴。
“那這樣的禮物,王爺覺得如何?”
沈徹喉結上下滾動一圈,眼神如狼似虎,恨不能將她整個吞進肚子裏。
跟前站著的女人,衣袖沾香,明眸皓齒,視線從上往下,越過如今越發飽滿的豐盈,停在了她纖細的腰肢上。
明明肚子裏懷著他的子嗣,腰還這樣細,也不知道是怎麼長的。
桂花枝上掉落簌簌的花朵,鼻間縈繞的香氣久久不散,沈徹張狂一笑,伸手將花枝抽出來丟到一邊,站起身來抱著顧溫涼就往床榻上扔,念著她肚子裏的孩子,動作還算輕緩。
“滿意,本王滿意得很。”他撐起身子,居高臨下地望著顧溫涼,後者見他的架勢,面上一滯,旋即有些慌亂,“阿徹……”
她的呢喃與貓兒無異,沈徹眼神一變,勾了她白玉小巧的下巴,道:“叫你冒來招,如今可晚了。”
紅燭搖曳,正房裏的動靜不減,青桃在外頭守著聽得面紅耳赤,饒是陸嬤嬤見多識廣,也有些尷尬地轉了視線。
“嬤嬤,王妃會不會傷了身子?”
“太醫說過了三月就可,王爺不會沒有分寸的。”
而正房裏戰事正酣,層層的床幔和著散了一地的桂花,叫人生出一些旖旎的心思來。
顧溫涼被他扣著手趴著,一波波愉悅的滋味聳動炸開,她如今越發敏感的身子哪裏受得住這個?被逼得哭意盡顯。
“阿徹……嗚,你……”她的話被撞得支離破碎,身後的男人緩了下來,輕輕咬著她的耳垂道:“乖寶不哭,我輕些。”
顧溫涼咬著唇輕嗯一聲,揪著被單的手用力得有些發白,腳趾頭都蜷縮了起來。
“因為鐘淺離,不開心了為何不與我說?”沈徹狠聲質問,語氣卻很輕,顧溫涼別過頭不答,卻又拗不過他,只好道:“今日你生辰。”
沈徹在她身後輕輕地笑,腰桿緩緩地動,顧溫涼覺得眼前的煙花一朵朵炸開,炫目到她不堪承受。
“是不是想問若是今日躺在閣裏的是我,我將如何?”沈徹也不等她回答,撫了撫她散在肩背上的黑發,在她看不見的地方笑得繾綣。
“溫涼,沈慎能為舒渙忍住的,我做不到嗎?”
“我恨不得將最好的都給你啊。”
顧溫涼本有些暈了的腦子瞬間清醒過來,卻又抿了抿唇想哭得很。
沈徹從來都是這樣,強勢地消除她心中每一步顧慮,哪怕再細微的情緒,也能小心翼翼照顧好。
這是對她深情了兩世的男人,最受不得的就是讓她受委屈。
顧溫涼水潤的眸子蒙上了一層薄霧,她低低道:“可渙丫頭和沈慎……”
沈徹皺了眉頭,有些不耐地道:“雖然有些麻煩,但若他真夠用心,自然是能得嘗所願的。”
怕她不信,又接著加了一句:“就像當初我排除萬難也要娶了你一樣。”
顧溫涼被他說得發笑,卻被他猝不及防的挺動惹得低.喘一聲,她嗔怒:“你這人怎麼……總是這般?”
沈徹撫過她背部白得刺眼的細膩皮膚,隱忍的汗水滴下來,聲音啞得厲害:“在床上還敢提旁的男人?”
有時間怎麼就不想想怎麼滿足了自己?
顧溫涼一楞,旋即嗚咽一聲,被折磨得想哭。
而和禹王府只隔了幾座宅子的江王府書房裏,沈慎將手裏的書砸落在地上,桌上的熱茶都濺出來。
他瞇著眼睛陰惻惻地望著管家送來的東西,重復地問:“她說什麼?”
那管家身子抖了抖,還是努力鎮定地道:“稟王爺,舒小姐說……說叫您以後莫要再去找她了。”
沈慎一口氣順不下去,氣得來回踱步,片刻後望著沈沈的天色,皺眉問:“還在下雨?”
“方才還下,現在停了。”
“吩咐下去,備車。”
沈慎心頭煩躁,驚悸的情緒一波波湧動,他丟開手裏頭的東西,推開窗子望著黑沈的外院。
既然雨停了,他翻一次墻應該還是不成問題的吧?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4-5 22:08:18
第82章
日子一眨眼過得飛快, 寒冬乍現, 京都的天空之上總是灰蒙蒙的如同鋪了一層巨大的黑幕, 時而飄落一些細碎的小雪,時而又落起帶著涼意的雨點, 和著冰屑,落到人身上就帶起一身的寒意。
顧溫涼的肚子已經有些大了,圓圓鼓鼓的,惹得沈徹一日比一日緊張,時時盯著,這也導致了顧溫涼身邊伺候的人越來越多。
這一日天才蒙蒙亮,一股子寒意就鉆進了被窩,顧溫涼下意識皺了眉, 嘟囔一聲摸索著纏上了男人的腰,沈徹才從夢中驚醒,手輕輕撫著她的背, 額角的發絲都被汗浸濕。
顧溫涼這才睜開眼睛道:“今日要上朝?”
沈徹黑眸沈沈, 見她安然躺在自己身邊, 夢中真實得可怖的畫面才從腦海裏慢慢消失殆盡。
“無需上朝,天色還早, 再睡一會子吧。”沈徹捏了捏她如今長了些肉的臉, 忍了忍,心裏的話還是問出了口。
“媳婦, 你醒了嗎?”
“嗯?”顧溫涼翻了個身,濕漉漉的眼瞳直直望著他, 一臉專心的樣子令沈徹眉目都柔和了下來。
“若是……若是當初我沒有胡攪蠻纏,你會不會就真跟著衛彬了?”
顧溫涼眨了眨眼睛,腦子才算是清明了一些,她瞧著一臉凝重的沈徹,低低笑出聲來:“你也知道自己是胡攪蠻纏啊?”
她才睡醒,聲音軟得不像話,沈徹聽她這樣一說,猛的翻身坐得更直,高大的身軀印在床幔上,說不出的壓抑氣息就散發出來。
夢境裏的事像是一塊琉璃盞,被驀地打成了碎片,只有心裏的那種悸動騙不了人,他突然就有些難過,湊到顧溫涼的身邊蹭了蹭。
“今日是怎麼了?”
顧溫涼覺得他有些反常,強撐著睡意問他,又瞥了一眼外頭的天,看樣子還早,屋裏的果香味兒不濃不淡,與她面對面的男人眼下的烏青不容忽視。
沈徹抿了抿唇,半晌後拍了拍額頭道:“沒什麼,就是做了一個夢。”
他溫熱的手掌撫上顧溫涼巴掌大的小臉,臉上的表情有些猙獰:“等會子我要出門走一遭。”
顧溫涼聽他驚如雷的心跳,皺眉問:“何時回來?”
他出去大多是為朝中之事,她縱使擔憂也不會多問。
沈徹咧嘴一笑,答:“不出一個時辰便回。”
“我昨兒個晚間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裏全是荒野大漠,凜凜的風雪,相伴的是狼群與屍骨。”
顧溫涼支起身子,只當他是夢到了昔日戰場,才要說什麼,就被沈徹握了手。
“夢裏你和衛彬成親了。”
啞啞的一句話讓顧溫涼瞳孔一縮,她直面沈徹深不見底的黑瞳,一時之間竟不知道怎麼答話,只覺得呼吸有一刻的停止,吸進鼻腔裏的都是冷氣。
好在沈徹並沒有直視她多久,片刻後就自行笑著將她攬在了懷裏。
“別跟著他,他對你不好。”沈徹閉了眼,一想到夢裏頭顧溫涼所遭遇的事,心裏的委屈和怒氣交織在一起,卻又不明白自己為何同一個夢境較了真。
顧溫涼身子有些僵,她十分想問問沈徹做的那個夢,是不是就是她的前世,可又不知怎麼才能不顯突兀地問出口,臨到頭也只輕輕低嗯了一聲,睡意卻是半分也沒有了。
片刻後,她拿著青竹枝挑了挑缽裏的幹花細鹽,漱口潔面之後,又替沈徹系好了披風,才要送他出門,卻見管家前來稟話,說是舒姑娘來了。
顧溫涼聞言莞爾,外頭的雪色霏霏,連著一夜的小雪也落白了房梁屋脊,紅白磚瓦上都是白白的一層,和著凜冽的寒風,那股子鉆心的冰意似乎能沁到骨子裏去。
沈徹沈沈嘆了一口氣,頗為無奈地道:“她怎麼又來尋你了?”
說是這樣說著,可也解下了才系上的披風,在顧溫涼偷笑的小臉上輕輕一啄,復又轉頭吩咐一臉木然裝聾作啞的王福道:“備棋,備茶。”
顧溫涼淺笑,斂目問:“你是覺著沈慎也會跟著來?”
沈徹抿了抿唇,一想起沈慎就氣得慌,幽深的鳳眸裏滿是不爽的意味:“必定會來,他哪次不是這樣沒臉沒皮?”
顧溫涼才將拿了一個水頭極好的玉鐲子戴在手腕上,這會子撫了撫微微凸起的小腹,倒是頗為不贊同:“他們兩人都鬧到現在了還不見好,渙丫頭怎麼勸也不聽,到底還是氣沈慎將鐘淺離納了妾。”
“也不知沈慎到底如何想的,不惜徹底開罪忠勇侯府也要拿一個妾的名頭羞辱鐘淺離,連帶著自己也在渙丫頭這落了不少誤會。”
沈徹今日穿的一身緋紅色的錦袍,整個人長身玉立,行走帶風,笑起來又顯得有些妖異,照舒渙的說法,若是在眉心上添上一朵花,便比女子還要美艷。
他罕見地默了默,分外不願還是替沈慎說了句實在話:“父皇硬逼著他納側妃,他也算是硬氣,不僅沒給側妃之位,就是庶妃也沒松口,只給了個妾的名頭,侯府嫡女斷斷受不了這種欺辱的。”
顧溫涼似笑非笑瞥了他一眼,圍了一件紅色的大氅抱著一個湯婆子就走了出去。
小半年的時間眨眼過去,就連秦衣竹和沈唯關系都日漸融洽了,可沈慎和舒渙這邊兒,卻一點兒進展也沒有,莫說是和好如初了,現如今就是一個笑臉沈慎都見不著。
屋裏暖氣十足,還熏著淡淡的果香,沈徹挑開門簾望著顧溫涼的背影漸遠,眸子裏釀起驚人的暴風雪。
明明再過幾月就要生產的人了,除了肚子有些大,旁的地方莫說是浮腫了,就是一丁點兒肉也沒多長,此刻走在雪地裏,身姿曼妙,那件紅色的大氅將她襯得如同冬日裏的一把烈火。
沈徹不動聲色抿了抿唇,這樣火熱的顏色叫他心頭有些不喜,他又想起夢中的那個大雪日,如出一轍的烈烈火色。
在那一刻他徹底失去了她。
一片的蒼茫白雪之中亮起的那一場大火,他珍愛了一世的人在火中無聲焚燒,紅成了雪色裏的一團黑血。
那樣的心悸,就像夢中的那個沈徹就是他自己,而裏頭的顧溫涼,卻不是眼前的這個。
“王爺,茶備好了,您是否移駕書房?”耳邊是王福熟悉的聲音,沈徹輕輕頷首,深深瞧了一眼雪中的紅點,薄唇輕挪:“叫膳房備好點心送去王妃那,再多備上一碗藥膳,多放些蜜餞熬濃一些。”
“是。”
而這頭青桃替顧溫涼執了傘,傘面上很快落下了一層白色,而這些白色慢慢的化成了雨點從傘骨處順勢而下,顧溫涼才伸了手出去,點點濡濕就從掌心暈開。
“溫涼姐姐。”舒渙人到了面前,聽了她聲音顧溫涼才瞧見了她,舒渙今日穿了素白的小襖,外頭披著的又是一件狐貍毛的純白大氅,和這雪色詭異的融為一體,倒是格外的和諧。
顧溫涼懷中蜷縮的子悅聽了舒渙的聲音,興奮地叫了幾聲,熟門熟路地爬到舒渙的肩頭,盤成一圈乖巧地瞇了眼睛不動了。
舒渙一臉興奮沖著顧溫涼道:“早前就一直念著姐姐說的紅梅蒸糕,不知今日下雪可能做得出了?”
顧溫涼對她這樣的開門見山毫不意外,歡喜地揉了揉她烏黑的發頂才道:“等會子我們去采新鮮的紅梅,現在先去屋裏坐會,去去你身上的寒氣。”
閣子裏早早備上了各式的糕點,舒渙才坐下不久,外頭的人就告訴顧溫涼江王爺到了,去書房找了王爺。
舒渙頓時將才拿起的糕點放下,變戲法一樣沒了笑臉,顧溫涼同她擠在一處,捏了捏她帶著豆坑的小手問:“這會這麼不喜歡他了?”
舒渙低下了頭,扁了扁嘴,連帶著聲音都委屈起來:“沒見過他這樣的人。”
“就準他納妾,我卻連瞧也不許瞧人一眼,而且他如今做事越發的不可理喻。”
舒渙越說越氣,站起身來狠狠跺腳,“溫涼姐姐我們去采梅花吧,沒得又遇上他。”
顧溫涼心裏暗暗嘆息一聲,我的傻姑娘,人家就是沖著你來的,沒見著人怎麼著都是不肯走的。
“那便走吧。”
王府後頭有一大片的梅林,因為落了一夜的雪,大片的紅梅樹梢都點綴了一層霜白,風一吹又掉落不少雪屑在地面上,她們兩人到的時候,早有丫鬟提著小籃等著了。
完整的紅梅一朵朵摘下來,清幽的香氣似有似無,舒渙一邊摘一邊捂手,連帶著她肩頭上的子悅也跟著跳來跳去,顧溫涼瞧了有些發笑,道:“你站著就好,我與青桃摘些就夠了,若再多采了,只怕沈徹又要黑臉了。”
這花還沒有摘多少,她們就遇到了拿著玉壺抿酒的沈徹兄弟,沈徹還好,顧忌著她倒不敢多喝,只陪著喝了幾口,可沈慎那樣子一瞧就知道是喝高了。
舒渙理也不理癡癡望著她發笑的沈慎,只朝著沈徹行了個禮就要走,卻被顧溫涼輕輕拉住了衣袖。
“渙丫頭,和江王好好談會子吧。”
“溫涼,過來。”沈徹不管他們的事,只皺著眉朝顧溫涼伸手,待她走近了,才替她系好了已經有些垮的大氅,攬著她進屋裏去了。
追媳婦就要有個追媳婦的樣,靠別人幫是怎麼回事?想當初自己怎麼就沒人好心來幫幫?
舒渙見他們這樣的架勢,抿唇就往外頭跑,誰知才跑了沒幾步,就被一股子大力死死地壓在了梅林裏的一塊青石上。
“嘶!”舒渙的手腕觸到冰涼的石頭上面,涼得她只吸冷氣,上頭居高臨下的是喝了酒的沈慎,旁人常說他身子病弱,其實力氣大的很,就像現在,她拼命掙紮也逃脫不了分毫。
“舒渙,你簡直要把本王逼瘋了!”
沈慎從牙縫間一字一句地道,狹長的鳳眸裏盡是看不透的暗沈色調,舒渙抿了唇不說話,委屈得不得了,抽了抽泛紅的鼻頭開始掉眼淚。
沈慎呼吸間帶出濃重的酒味,他見了舒渙的眼淚,氣極反笑,一貫陰沈的面容更是黑得沒法看。
“哭什麼?”他粗魯地用衣袖擦幹舒渙面上的淚痕。
明明受無妄之災的是自己,這幾個月來處處碰壁爬墻無路的也是自己,日日夜夜睡不好的更是自己,偏偏她見了自己就躲,一句話也聽不進去,聽了她消息一次次巴巴跟著來的還是自己。
她哭什麼?
舒渙紅著眼瞪他,氣得拿拳頭錘在他身上,“你快放開!”
沈慎瞧著好些時日都沒有見到的人,許是因為喝了酒,又許是因為這張靈動的臉太過讓他癡迷,一時之間神情都柔和下來。
“渙寶,咱們不鬧了好不好?”他身子壓下來,山一樣的重,加上他呼出的熱氣打在她的耳蝸上,又酥又麻,偏偏他抱著不撒手,一遍遍呢喃重復。
舒渙聽著難受,癟著嘴不說話,鼻涕眼淚都蹭在他矜貴的衣袍上。
“你走,我不想嫁你了。”
舒渙被他壓得動彈不得,又氣又急,一時之間口無遮攔,什麼話都一股腦兒往外說。
沈慎狠狠閉了眼,呼吸進鼻腔裏的寒氣都帶著驚痛的味道,他再睜開眸子時,看到身下的人哭紅了眼睛,黑白分明的瞳孔裏是顯而易見的委屈和憤怒。
沈慎親了親她被凍得發紅的臉蛋,啞著聲音問:“不想嫁我的話,兩年前又何故招惹我?”
“渙寶,你現在說,已經晚了。”
我與沈徹不同,他可以考慮顧溫涼的意願而選擇離開,可我不行,就算拖著這傷病滿身的身軀,也要與你同下地府。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4-5 22:08:33
第83章
而直到晚上躺在床榻上, 撚著桌邊才做好的紅梅糕往嘴裏送, 才從沈徹的嘴裏知曉了真相。
“這樣說來沈慎當日去翻了舒家的墻?”顧溫涼嘴角止不住的漾開, 又填了一句,“你當時也這樣。”
她含笑的一瞥既嬌且憨, 沈徹大刀闊斧地坐在床沿上,不置可否地冷哼,旋即抿了一口清茶。
“我討好媳婦兒可沒用那麼長的時間停滯不前。”
他一出手,才用了多長時間,就將顧溫涼叼回王府好生恩愛如今都快有子嗣了好嗎?
“那你快與我說說,後來如何了?”顧溫涼一顆心像被貓兒爪子撓一般癢得厲害,一雙圓溜溜的杏眸不錯眼地望著沈徹,眼裏凈是澄澈的光亮。
沈徹瞧她這樣子, 稀罕得緊,忍不住揉了揉她純黑的發頂,冷硬的嘴角勾起絲絲笑痕。
“凈關心人家, 本王前陣子給孩子起名, 翻爛了古籍也不見你支個招。”
顧溫涼腰下墊著幾個軟墊, 身子稍微往前,就顯出她顯懷的小腹來, 沈徹才說完, 見她這樣又忍不住撫了撫她的肚子,“本王希望是個小郡主, 名字都再三推敲定好了,就叫沈琉。”
琉者, 珠也,孩子若生下來,自己一定如珠似寶得疼著她們娘倆。
顧溫涼果然被分散了註意力,一邊笑一邊問他:“那若是個男孩呢?”
沈徹有些溫情的笑意一下子收了回去,他黑了臉,有些不確定地摸了摸顧溫涼鼓鼓的肚子,皺著眉低喃:“瞧著這麼安靜聽話,那定是個可人的女孩兒啊。”
顧溫涼一楞,旋即將他推到一邊。
旁的人家巴不得是個男孩將來好承襲家業,他倒好,吩咐底下人去做的全是女孩的樣式,若不是還有顧溫涼叫人備著,怕是兒子出生都沒有衣物傍身。
沈徹摸了摸高挺的鼻脊,瞧著天色也不早了,索性脫了長靴上床。
屋裏燒了地龍,暖和得很,顧溫涼在床榻上躺了不久,被子裏頭和她身上都有著溫度,沈徹才一鉆進來,就抱著顧溫涼蹭在她脖頸處吸了一口氣。
“我媳婦又香又軟。”沈徹身軀壓上來,像一堵山那麼重,偏偏還歡喜在顧溫涼臉上輕啄一口然後各處蹭蹭,偏生瞧著又是那樣威武清肅的人,鳳目一凜就可叫人心下寒涼,在顧溫涼這卻變得如孩子一般黏人。
借著外頭掛著通紅的燈籠,顧溫涼起身瞧到光亮下那簌簌而落的大雪,從小小的雪粒變成飄飛的鵝毛雪,她撫上沈徹柔和的眉心,片刻展顏。
今世不同前世,前世她太過良善也瞧錯了人,如今她有沈徹,還有孩子,再沒有比這更叫她心安的了。
外頭青桃手裏頭抱著一捧紅梅枝,在簾外低低出聲:“王妃,可要奴婢進來將裏頭花瓶裏的花枝換了。”
顧溫涼半支起身子從喉間輕輕嗯了一聲,沈徹才淺淺睡過去又被鬧醒,下意識就擰了眉,顧溫涼只好伸手覆上他顫動的雙眸,“等會子就不吵了,乖點睡覺。”
沈徹也只好壓著火氣哼哼一聲,到底還是醒了。
等青桃輕手輕腳地出去,顧溫涼卻開始惦念著旁的事來,她在沈徹懷裏尋到一個舒適的位置,側躺著由著他將手放在自己肚子上,道:“你覺得青桃如何?”
沈徹眼皮一跳,不動聲色將自己摘得幹幹凈凈:“能如何?除了你我哪還註意過別的人?”
許是懷了孕,又許是自己寵得太過,顧溫涼這些時日性子反復無常,變臉比變天還快,三天兩頭就要躲在被子裏發脾氣,皺著一張小臉只掉眼淚。
明明上一刻還眨著眼睛沖著自己甜笑,嬌憨的樣子把他心都要軟成一灘水,下一刻不知怎的眼裏就噙了淚水,一言不合就要抹很久的眼淚,甚至一連幾日一個眼神都不給他,疏離冷漠更比從前。
避無可避的,矜貴異常的禹王爺還是湊合著在書房過了幾夜,半夜裏偷偷摸摸進來抱了人睡還得在天亮之前潛回書房。
他天天禹王府正兒八經的主子,過得比個小賊還要辛苦,可這樣的日子,他偏偏甘之如飴。
如今他可學得乖覺多了,凡事先表明自己心意總沒錯。
顧溫涼翻過身與他面對面,抓過他寬大的手掌在他帶著薄繭和刀傷口的掌心畫圈圈。
“又在想什麼?”沈徹無奈,手掌上微弱的酥麻在夜裏被放大了無數倍,他沈沈吸了一口氣,按住了她作亂的手。
多日未曾近她的身,每每夜裏總是輾轉煎熬,前陣子太醫還說他心火太旺,哪裏能不旺?她向來是最好的□□,如今嬌香軟玉在懷,他卻不得不日日夜夜裏死忍著,就怕肚子裏那個出什麼事。
真是憋屈。
若是個同她一樣的女兒也就罷了,若是個調皮搗蛋的兒子……
沈徹面容突然扭曲了一下,有些頭疼。
顧溫涼哪裏知曉他的心思?只一心盤算著自己心底的事,屋子裏梅香味淺淡,混合著一股子藥草味,竟奇跡般的交融在一起。
“青桃從小就跟著我,如今也是該許人的年紀了,你手底下有沒有什麼合適的?”
“不求家世如何,只要人踏實,會疼人,不會在外頭胡來就成。”
沈徹鳳眸一挑,他手底下得力的都是兵士,行軍打仗奮勇殺敵自律得很,看她透著紅暈的小臉上滿是認真,他倒還真想了想,而後道:“有是有,不過也要你這丫鬟自己中意才行。”
“你先說來我聽聽,若是合適自然也要讓兩人見見,青桃跟了我這麼久,最是體貼,不能委屈了去。”
顧溫涼小手揪著沈徹的袖口,有些涼的腳蹭到了某個硬物,身邊響起沈徹的冷哼聲,顧溫涼一時之間有些呆了,那腳停在半空中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原本好好的討論青桃的事,如今也變了個調,空氣裏有些旖旎的氣氛久久不散,沈徹輕咳一聲,也是有些尷尬了。
顧溫涼不動聲色地往裏挪了挪,訕訕地道:“先睡吧,明日再和你談這個事。”
若是再不睡,就睡不了了。
她直覺危險,沈徹卻沈沈笑出聲,聲音在黑暗裏被放大了無數倍,格外的撩人,她還未反應過來,就被一滾燙的身子攬了過去。
“乖寶,別怕。”他細細地吻過顧溫涼白得耀眼的鎖.骨,顧溫涼自是不依,“不能呀……”
沈徹將她的嗚咽低喃盡數封於唇齒,黑亮的眸子在黑暗中更顯深幽,淺嘗輒止後也只拉著顧溫涼的小手重重嘆了口氣。
這樣的日子,真是難熬啊。
片刻後,懷中的人呼吸輕得和那只被他丟出去的蠢狐貍一樣,沈徹愛憐地揉了揉她鬢角的發,輕哼著湊過去:“難受的,乖寶,不若你心疼心疼我啊?”
無人回應,只是他懷裏的小姑娘嚶嚀一聲,無意識地翻了個身,這個翻身弧度有些大,沈徹與她瞬間隔了半個床塌的距離。
沈徹楞了一會兒,旋即鳳眸微瞇,氣急反笑。
這個沒良心的小東西!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4-5 22:08:45
第84章
冬日的風刮到哪兒都是不好受的, 更何況江王府裏才進了一個萬般不得人心的妾。
鐘淺離就是再不樂意也被一頂小轎從王府小門擡進了後院, 落在頭頂上的是她慣來看不上的侍妾名頭, 侍妾,那便是連主君身旁的貼身丫鬟都比不過。
奇恥大辱!
她鐘淺離明明家世相貌樣樣不缺, 侯府嫡女,就是進宮也是做娘娘主子的命,何故到了他江王府,就得做個沒名沒分的侍妾?
是以第一次聽人喚她鐘姨娘的時候,鐘淺離沒控制住自己砸了一個上好的玉杯。
而這事,也傳到了現如今天天往外跑的江王耳中。
江王府,書房。
沈慎才從舒渙那碰了一鼻子的灰,以往靈動天真的小姑娘不知怎的, 就是連正眼也不肯看他一下,逼急了就掉眼淚,也不說話, 一句的解釋都聽不進去。
書房裏熏了上好的暖香, 細細的煙裊裊升到空中, 又悄無聲息消散,沈慎眼瞳裏盡是疲憊, 才脫了外袍下來就聽到這樣的消息, 頓時氣得笑了。
他本生得極美,但他如玉的面上的那股子陰鷙與漠然, 生生將這份美感破壞了幾分,此刻他狹長的眼瞳一瞇, 裏頭的怒意滔天。
莫名其妙給人當了靶子,現在鐘淺離進了府,本就時時刻刻都在提醒著他那段不堪的荒唐事,後又是舒家老頭請奏無故將他和舒渙的婚期延緩一年,事到如今鐘淺離還不知死活往他黴頭上撞?
“她還說了什麼?”
“王爺,鐘姨娘方才大鬧了一頓,此刻正在嚎哭,勸也勸不住。”
沈慎修長的手指揉了揉額心,才道:“走,本王倒想瞧瞧這侯府嫡女是個什麼德行。”
鐘淺離被安排住在王府後院一個冷僻的院落,離著主院有不短的路程,沈慎走到那時,都有些微微咳起來。
那些丫鬟見了他都低頭行禮而後默默退了出去,沈慎這才真正看清這鐘淺離的模樣,一張蒼白的臉上滿是粉脂,眼睛睜得極大,因為連日來的絕望與焦躁,往日的一頭秀發也變得有些幹枯,隨著淚痕流下來沾到臉上。
狼狽至極。
沈慎嫌惡地皺眉,連屋也沒進,只站在門口居高臨下地望著,目光裏滿是譏諷。
鐘淺離擡頭望他,觸及他勝過女子的容顏時有一瞬間的楞神,旋即不情不願地抿唇喚了一聲王爺。
“鐘氏。”沈慎冰冷的話語中一絲情感也無,鐘淺離只覺得渾身一個哆嗦,下意識看了他一眼。
“擺正你的位置,否則就自去莊子裏反省吧。”他說得強硬,絲毫沒有考慮鐘淺離的家世,沈慎向來是說得出就真做得到。
來之前沈慎曾擔心自己會一個錯手掐死這麼一個女人,可真正看到的時候又只覺得無盡的厭煩,就這麼一個不知所謂的女人,舒渙到現在都沒有和他說過一個字。
秋風瑟瑟,紅葉遍地的時候,沈慎突然就病了,這一病毫無征兆,來得極兇猛,太醫輪著守了幾天才漸漸有所好轉。
顧溫涼跟著沈徹去探望之後就回了府,舒渙一下子就迎了上去,也不說話,就盯著她,眼中的擔憂誰都瞧得出來。
“你去瞧瞧他吧,燒得有些迷糊了。”
舒渙抿著唇回了舒府,回了自己房裏倒頭就睡,夢裏全是沈慎拿冰糖葫蘆哄她,一會子又是三更半夜翻過她府上的墻來瞧她的場景。
她醒來時,天正黑,屋裏點著未燃盡的蠟燭,她生得不聰慧,很多事情都想不明白。
可他歡喜自己,她感受得明明白白的。
這樣一想著,舒渙又覺得有些委屈,聳了聳鼻頭吧嗒吧嗒直掉眼淚。
就在幾月前沈慎還說得信誓旦旦的,說他們兩個好好兒在一起,一眨眼,他都把別的女人招進府裏了。
第二日一早,舒渙還是早早的就起了,而後頂著兩團烏青去央了顧溫涼,再由沈徹帶著去了江王府。
就連子悅跳到她肩頭啄她粉嫩的手指,舒渙也沒能高興起來。
沈慎果然病得重了,他們去的時候太醫才走,除了貼身小廝,偌大的王府裏也沒有一個可以照顧他的人,沈慎身邊伺候的隋玉見了舒渙,眼睛都亮了亮。
所有人都識趣地將地方留出來給他們獨處,屋子裏常年積郁的藥味濃得化不開,舒渙有些不適應,壓著嗓子輕咳一聲,“沈慎?”
她低低地喚,見床榻上的人毫無動靜,才走到床榻前,瞧見了隔著許久不見的那張俊臉。
沈慎安安靜靜地躺在床榻上,一張臉白得可怕,就是在病中眉頭也是緊緊皺著的,薄唇死死地抿著,偏偏臉頰兩側還暈染出病態的紅來。
舒渙坐著看了會,將他頭上的毛巾擰了水再蓋上去,不小心拂過他纖長的眼睫毛,沈慎當下悶哼了一聲,緩緩地睜開了眼睛。
四目相對,一個迷茫一個驚愕。
沈慎自己燒糊塗了做起夢來,一時之間倒也沒說話,還是舒渙有些緊張地開口,道:“王爺醒了?我去喚太醫。”
腳下的步子還未邁開,就被一股子大力扯到了床榻上,沈慎帶著淺淡藥味的薄唇緩緩壓下來,帶著能將人烤化的溫度,舒渙推拒不能,怒罵聲被盡數卷到他唇上。
“渙寶。”他一聲聲的低喃,親了親她泛紅的眼角,才撐起身子坐了起來,只是那雙手還是死死地環在舒渙的腰上。
“你放開。”舒渙瞧著他身子虛弱,也不敢真踢他,那股子力道和貓兒撓一般,倒是讓沈慎低低笑出聲來。
“不放。”沈慎眼角帶笑,腦子裏的陣痛都漸漸減弱下來,好不容易等到她肯來瞧自己了,哪有就這麼輕易放走的道理?
舒渙抿著唇不說話,揪著床底下的被子低著頭也不看他。
“渙寶,我真沒碰過她,一根手指頭也沒。”沈慎見這架勢,鳳眸都黯了下去,“大婚前,我一定將她弄出去,從哪來就回哪,你信我。”
舒渙終於擡起頭來,眼圈紅紅的像一只家養的兔子,聲音也有些啞。
“禹王爺和我說,你去打戰是因為我。”
沈慎有些不自在地別過眼,半晌才輕輕握了她有些肉的小手道:“在你心裏,我不想不如任何人。”
哪怕我這副身子只能靠藥石吊著,也不想從你嘴裏聽到陳瑜是英雄的話來,哪怕是氣話,也不行。
舒渙嘴唇蠕動片刻,終於揪著他單薄的中衣掉了金豆豆。
沈慎無奈又溺寵地笑,將她淚珠一顆顆擦幹凈,才抱著抽抽泣泣的小姑娘啄了又啄,鳳眸裏皆是明亮的笑意。
“以後……嗝兒,咱們好好兒在一起。”她哭得氣都不順,嘴裏來來回回都是這幾句,沈慎腦袋有些暈,抱著她就睡了過去。
臨睡前還將小姑娘牢牢扣在懷裏,眉宇間終於有了舒緩的笑意。
“下次不要氣我了,藥很苦,心裏很難受。”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4-5 22:09:02
第85章 大結局(一)
京都四月的天尚還帶著凜凜寒意, 院子裏的月季含苞待放, 帶著夜裏凝結的露水, 叫人瞧著就心生歡喜。
顧溫涼的肚子如吹皮球一樣的迅速鼓起來,偏偏越接近生產, 就越想去外頭走走,而她撫著小腹行走的樣子,叫沈徹都有些眼皮發跳。
一早,書房裏。
寬大的黃梨木雕花座椅上,沈徹凝神提筆寫些什麼,字跡冷肅,強硬之意從字裏就能感受出來。
顧溫涼則站在那一欄古籍前,一本本望過去, 全是一些兵法古訓,晦澀難懂,她看了幾眼就別無興致地轉身, 去了南面的一排古董面前。
沈徹落筆, 目光緊隨著她, 從他這邊望過去,只能瞧見一個窈窕的背影, 明明都快做娘親的人了, 卻還是像初初成親時那般,美好得讓他心頭發顫。
顧溫涼停在墻上的那面掛畫前, 一楞,旋即轉身道:“長公主畫像你竟沒還給父皇?”
沈徹眼底沁出清潤的笑意, 他大步走到她身邊,下意識地攬了她腰身,“你喜歡那定是要留著的。”
“就你嘴甜。”顧溫涼小手溫熱,撫上他寬大的手背嗔道。
“是不是無聊得狠了?叫你好生在屋裏歇著的。”沈徹眼神掃過她的肚子,心頭一暖,旋即親上她的耳蝸,眸色像是翻湧的墨汁。
顧溫涼才要說什麼,就感覺到腹部一陣抽痛,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氣,抓著沈徹袖口的手也緊了緊。
“怎麼了?不舒服?”沈徹有些緊張地問。
一波波的絞痛襲來,顧溫涼腳有些軟得站不住,她閉著眼睛,有些不確定地道:“肚子痛,好像是要生了。”
沈徹陡然僵了身子,如同一座僵硬的石雕,還是顧溫涼細小的痛呼聲將他驚醒,反應過來後抱著顧溫涼就往房裏跑。
產婆與太醫都隨時候著,其他的東西也一應準備著,倒不至於手忙腳亂。
沈徹在外間來回踱步,身後跟著一臉喜色的王福,“王爺,您莫急,等會子小主子就出來了。”
沈徹驀地停了腳步,劍眉沈沈皺著,語氣也不是很好:“等會子是多久?裏頭都痛成那樣了!”
他將她送到屋裏的時候,顧溫涼面色煞白,一張巴掌大的小臉上全是痛苦,鬢角上的汗一滴接著一滴地淌,原本殷紅的唇被她咬得滴血。
他哪裏見過這樣痛苦的她?一時之間又是驚恐又是心疼,裏頭的痛呼聲不停,緊接著就是婆子高喊使力的聲音,他越聽越煩躁,最後索性一把掀了外頭的簾子就要闖進去。
正好碰上匆匆出來滿頭大汗的產婆。
“王妃怎樣了?”沈徹黑幽的瞳孔裏釀著驚人的暴風雪,看著還是鎮定自若,實則只有他自己知道掩在袖袍底下的手都在微微抖。
“稟王爺,王妃身子虛弱使不上力,剛剛昏過去了。”
正在這時,幾個丫鬟低著頭端了幾盆血水出來,沈徹一看,心裏揪痛得很。
“你們是死了嗎?”沈徹怒吼,將那產婆嚇得一抖,旋即還是咬牙道:“老奴鬥膽問王爺一句,若是王妃遲遲生不下來,是……保大還是保小?”
這話如同一顆巨石,將沈徹砸得暈頭轉向,許多的畫面從腦海裏閃過,他腳下驀地一軟,坐到了凳子上。
“大小都要給本王抱住,否則你們全部陪葬。”過了一會兒,沈徹冰寒刺骨的聲音輕輕響起,卻是擲地有聲,在場的人都忍不住抖了抖。
那產婆誠惶誠恐,轉身告退準備回產房。
“等等。”
沈徹突然出聲,骨節分明的手掩住面龐,整個人都透著一股子陰鷙。
“若是萬不得已,王妃一定要好好的出來。”
那產婆心中大驚,禹王這話的意思是,務必將王妃保住?哪怕……犧牲小主子?
早先只聽外人說禹王是個實打實寵妻的,後院只王妃一個也就算了,卻是不成想,這樣的時候也要護著王妃。
顧溫涼是被痛醒的,她整個人像是被從水裏撈出來一樣,發絲濕噠噠地黏在她臉上和衣物上,每艱難呼吸一口都是驚痛的味道。
身邊陸嬤嬤和青桃急得不行,一個勁和她說話,她眼前卻越來越黑,眼看著又要昏過去,內室的簾子卻被掀開了,沈徹一眼瞥到她氣若遊絲的樣子,想也沒想就走過去握了她的手。
“乖寶。”
他半跪在床沿,濃烈的血腥氣散也散不開,她冰涼的手掌叫他心下慌張,也顧不得旁人的眼光。
顧溫涼朝他艱難地笑笑:“好痛哦。”
她的聲音十分輕,沈徹眉心緊皺,硬朗的面龐上顯出點星的無措來。
“就生這一個,以後咱們再不要孩子了。”
跟孩子比起來,她無疑重要得多。
顧溫涼身下的劇痛加重,她下嘴唇被咬得泛出青白色,努力蹭了蹭沈徹溫熱的手掌。
“阿徹……這是我們的孩子,你救他。”
她來過兩次這個世界,她的孩子卻沒有。
看產婆和陸嬤嬤的臉色,再加上折騰了這麼久,她再沒有幾分力氣將孩子順利生下來。
也許是一種本能,顧溫涼睫毛上還帶著水霧,她見沈徹沈了臉,忙扯了扯他的袖子。
沈徹驀地閉了眼,再睜開時裏面的情緒消彌得一幹二凈,顧溫涼話中的意思露骨直白,卻讓他驚懼異常。
他對孩子的所有期待都是因為她,若是沒有了她守在身邊,孩子有什麼意義呢?
像顧奕懷那樣?日日悔恨,時時念想?
他做不到。
沈徹第一次拒絕顧溫涼,他強硬地握了顧溫涼的手,十指相扣,聲音低緩,如同之前的每一次喃喃情話。
“要救你救,我只要你。”
顧溫涼才要說些什麼,身下的一陣劇痛如同潮水把她席卷,暈過去的最後一刻,她只覺得身下一松,而後就是無休止的黑暗。
沈徹見顧溫涼暈了過去,嚇得瞳孔一縮,怒吼道:“太醫!”
卻見產婆笑得一臉燦爛,將懷中的小繈褓抱到沈徹跟前,連聲道喜:“恭喜王爺,賀喜王爺,是個小世子!”
沈徹像是蹲得久了,站起身的時候踉蹌了一下,他往繈褓裏瞥了一下,頓時皺了眉頭。
那小子乖乖地躺著,眼睛也睜不開,皮膚又皺又紅,跟個老頭兒一眼,怎麼也比不上他念了許久的閨女。
“怎麼這麼醜?”沈徹站近了幾步,心中喜愛,面上卻表現得十分嫌棄。
那產婆一陣無言,囁嚅著解釋:“才出生的孩子都長這樣。”
“帶下去好好餵著。”沈徹粗粗看了兩眼,就揮手讓產婆下去了,房裏還殘留著一股子血腥味,沈徹垂眸,在顧溫涼慘白的小臉上輕輕印下一個吻。
顧溫涼在第二日早晨才幽幽轉醒, 才一醒來就感受到手指尖的異樣, 扭頭一看, 卻是沈徹坐在床沿前,握了她的小拇指睡了。
她眼裏落了光, 生產時的畫面一幕幕在她腦海裏滑過,顧溫涼有些急了,孩子呢?
她才想掀開被子,就見沈徹擡起了頭。
四目相對,沈徹疼惜地撫了撫她消瘦不少的小臉,聲音有些沙啞地問:“醒了?可要吃些什麼?”
許是他聲音裏的柔情太過露骨,顧溫涼清潤的瞳孔中印著他青黑的新冒出來的胡茬,輕緩一笑, 旋即搖了搖頭:“孩子呢?我想瞧瞧。”
沈徹湊到床沿上好離她更近一些,聽了這話頓時委屈:“你才醒來也不問問我,凈想著那臭小子去了。”
顧溫涼抿了抿唇, 巴掌大的桃花面上浸出淡淡的笑意:“是個男孩?”
不提還好, 一提這個沈徹心裏頭就存著氣, 他把玩著顧溫涼細柔的手指,他哼了一聲道:“我瞧著在肚子裏時那樣乖巧, 出來後倒是個皮實的。”
事實證明, 閨女變兒子讓一向英明神武的禹王有些受不住。
顧溫涼想象著小孩子軟軟的身子,紅了眼眶扯著沈徹的袖子道:“我想看看他。”
片刻後, 奶娘小心翼翼將孩子抱上來,顧溫涼看著他小小的模樣, 偏頭就掉了眼淚。
“像你。”
沈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再看了看懷中的小子沒長開的模樣,認真地搖了搖頭:“不像我。”
顧溫涼又氣又笑,抱著孩子輕哄,頭也不擡地道:“你這樣不喜歡他?”
沈徹輕輕咳了咳,捏了捏孩子肉嘟嘟的小手,突然想起什麼道:“原本我給他取的名怕是用不了了,父皇下了旨,親自給他賜了名。”
顧溫涼詫異。
“沈宣。馬馬虎虎還算湊合。”
顧溫涼才生了孩子,精神有些不足,才抱著哄了一會,沈徹就讓奶娘將沈宣抱了下去。
房間了點了安神的香,窗子外頭是裊裊花香,聲聲翠鳴,沈徹突然將顧溫涼攬到懷裏,冰冷的唇印在她光潔的額心上。
“乖寶,嚇壞我了。”他連著守了這麼久,此刻趴在她肩頭低低呢喃的樣子格外叫人心疼,顧溫涼撫了撫他的墨發,輕聲道:“那你出去睡會?”
沈徹勾唇淺淺笑,而後慢條斯理地脫了長靴,往床榻上一趟,顧溫涼才要勸他出去睡,就被他捂了嘴。
“產房本王都闖了,誰要敢出去嚼舌根子,自饒不了他。”
顧溫涼無奈,但見沈徹老老實實地睡著,眼下的烏青暴露無遺,也舍不得將他推走了。
沈宣是個不老實的,王府裏就這麼一個小主子,簡直就是無法無天,顧溫涼性子柔,他人小鬼大,每次闖了禍事哼唧幾聲眨眨水汪汪的眼,顧溫涼就只能點點他的眉心,讓沈徹去教訓他。
久而久之,沈宣就喜歡日日粘在顧溫涼身邊,而見了沈徹,一張小臉就擺得明明白白,一點笑容也不給。
沈徹倒是一心順著老婆不跟小孩一般見識,絲毫不在意他的想法,日子也過得飛快。
這日晚間,沈徹才從外頭回來,匆匆洗了一身就想回榻上抱著顧溫涼睡個好覺,誰料才進門就見著顧溫涼沖自己溫婉一笑,笑容中有些討好的意味。
他眉心一跳。
果不其然,顧溫涼沖他比了一個噤聲的手勢,才壓低聲音道:“團子睡著了,今日就讓他睡著吧,不若你去廂房將就一晚吧?”
沈徹一聽,臉瞬間就黑了。
憑什麼叫他將就?那小子都兩歲了還不自己睡?
顧溫涼做了母親,性子更是軟得和水一樣,瞧著懷中睡得正酣的沈宣越看越愛,卻不料沈徹突然走過來將孩子抱走交給陸嬤嬤。
“帶到他自己房裏去。”沈徹沈聲,陸嬤嬤趕緊抱著睡得迷迷糊糊眼看著要醒來的小主子回房去了。
顧溫涼抿嘴,“他還小啊!”沈徹喝了一口桌上的熱茶才道:“都兩歲了還小?”
知道自己說不過他,顧溫涼纖細的手指揪著錦被,再看看沈徹氣定神閑的模樣,掀了被子就想走。
“那你自個兒睡吧,我去旁的屋子。”
她只穿了一件單薄的中醫,一頭的青絲如瀑隨著她的動作落在肩背處,精致的桃花面只有巴掌大小,一皺起眉來就格外的惹人疼。
沈徹一把將她扯到懷裏,溫熱的手如同兩把鉗子,顧溫涼掙紮著咬了一口,兩排整整齊齊的牙印就出現在了沈徹古銅色的手背上。
沈徹眸色深了下來,氣極而笑:“你這是怎麼了?”
顧溫涼也覺得自己咬得有些狠,不好意思地別過頭去不看他,也不肯說話。
她只是覺得沈徹對沈宣太過嚴厲,才兩歲不到的人兒就要開始學習,整日裏背一些晦澀的古文,她瞧著都頭大。
又正是愛玩的年紀,偏偏他每次都嚴肅地板著一張臉訓斥,他的冷面相對莫說是一個孩童了,就是顧溫涼都有些發怵。
沈徹他這樣……是不是煩了他們?
這樣的想法一旦產生就像生了根一樣,不管什麼事都能扯到這上頭來。
“沒怎麼,我去外間睡,你先放開。”顧溫涼也意識到自己情緒有些不對,她吸了一口氣,語氣柔了下來。
沈徹劍眉皺得死死的,銳利的視線在顧溫涼身上停留了半晌,而後一把抱住她渾.圓的臀.部將她丟在床上。
“沈徹你幹嘛?”她面色潮紅,明眸皓齒,沈徹卻低低地笑了,隨後一揚手,床幔盡數散了下來。
顧溫涼心裏有些慌了,她望著一顆一顆解紐扣的沈徹,再觸及他幽深得看不清任何情緒的眸子,咽了咽口水。
沈徹將身上衣物褪盡,隨後將嬌小的她困在身.下,咬牙一字一句問:“要去哪兒睡?嗯?”
他的聲音和著灼熱的氣息,顧溫涼瞬間就弱了下來:“阿徹,我去給你泡茶,嗯……”
身下的人乖巧溫順,是他的發妻,烏黑的發蜿蜒在床上,也似乎淌到了他心裏。
遊離的吻從修長的玉頸到精致的鎖骨,一刻不停,顧溫涼眼前炸開了一朵朵的煙花,還容不得她思考,就成了他身子的一灘水。
沈徹今日格外的狠些,顧溫涼呼吸被撞得支離破碎,骨節分明的纖長手指揪了床單又松,一個個浪打過來,她都分不清是歡愉多一些還是暈眩多一些。
沈徹額角滴著汗,突然緩了動作,極盡溫存,惹得顧溫涼無意識地嬌哼。
“還想去外頭睡嗎?”他在她白嫩的肩上咬了一口,顧溫涼身子一抖,差點叫沈徹發了狂。
“不……不去了,阿徹,我說氣話的呀。”她嗚咽著出聲,睫毛上的淚滴晶瑩,惹人憐愛極了。
沈徹瞇了瞇眼,變本加厲:“還跟我鬧脾氣?”
顧溫涼等腦子裏的暈眩過去,才哼著搖了搖頭。
“還護著沈宣那小子?”沈徹伏在她頸後,含著她小巧的耳珠,感受她身子每一處的顫栗,低低地笑出聲來。
顧溫涼悲憤,辯解道:“我沒護著他……嗯……是你不歡喜他。”
話才說完,沈徹的眸色就深了幾分,他低啞地笑,把顧溫涼翻了個身,壓了上去。
顧溫涼受不了這樣的刺激,十個瑩白的腳趾頭都蜷縮了起來,這下是真的哭了。
等結束後,顧溫涼氣得抱了被子躺在裏頭,理也不想理他一下,沈徹吃飽喝足倒是心情大好,不要臉皮地湊上去。
“別碰我。”她冷著臉離他又遠了些,誰料沈徹不耐了這樣的遊戲,直接將她整個人撈到身邊,軟玉嬌香在懷,才舒坦地嘆了一口氣。
“團子是我們的孩子,我哪有不歡喜的?”
“王府未來都要交給他,自然也要有過人之處,所以我才不能縱著他。”
顧溫涼悶悶地道:“我知曉的。”
沈徹眉目間滿是繾綣,他捏了捏顧溫涼泛紅的鼻尖,又稀罕地握了她微涼的手,話語裏全是笑意。
“我家乖寶整日裏就愛瞎想,還疑心我厭了你們。”
顧溫涼愕然擡眸,“你從哪知道的?”
沈徹眼裏印著她的倒影,眸色深深,笑而不語。
“乖寶,我愛你,深愛。”
沈徹的表情太過認真,顧溫涼陡然紅了眼睛,有些靦腆地推他:“都成親這麼久了,說這些幹嘛?”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4-5 22:09:16
第86章 大結局(二)
在沈宣出生半年後, 十月的天有些陰冷, 一股子風開始帶著寒意席卷京都, 院子裏花開了又謝,如今只剩兩株秋桂, 攜著滿樹的花朵招搖起舞。
十月十九日,大吉。
一早,顧溫涼將哭鬧的沈宣哄好,與案桌前的男人目光對在了一起。
“咱們也該走了。”
顧溫涼走過去,被沈徹自熱而然抱個滿懷。
後者才穿戴好,睡意還有些大,趁著無人,含了她的櫻唇吮, 一雙黝黑的眸也越見暗沈。
“可別鬧了。”顧溫涼將沈徹推開,又看了一眼外頭的天色,“再鬧我們該遲了。”
沈徹低低嘆了一口氣, 捏了捏她柔若無骨的手, 道:“就不該答應的。”
顧溫涼也知道他是嘴上強硬, 自己理了理裙擺上的褶皺,才道:“馬車都在外頭備好了, 今日還要忙許多事情呢。”
沈徹劍眉一挑, 從軟凳上站了起來,他身軀高大, 氣勢也極為強凜,顧溫涼堪堪只到他胸口以下位置, 眉目精致唇畔露出兩個小小的梨渦。
“誰叫我娶的王妃總這樣熱心呢?”他眉目柔和得不像話,低眸揉了揉她的發頂,言語間的溺寵有若實質。
顧溫涼面上有些紅,明明都成親當了母親了,還是從前嬌嬌俏俏的模樣,甚至眉眼間更添了幾絲別樣的風情。
沈徹再想起她素日來愛搗鼓的事,如蒸軟糕,做甜酒,再不就是將院子裏開得好好的花采下來制成口脂,又覺得心頭發笑,這可不就是他從小歡喜到大的姑娘嗎?
說是備了馬車,顧溫涼先登了上去,再俯身看底下身形修長挺拔如竹的男人,疑惑地問:“王爺不上來嗎?”
沈徹瞧著她靈動的表情和淺淺蹙起的眉,也狠狠地皺了眉。
“去江王府,真要用馬車?”
王福和陸嬤嬤站在一旁,聽了這話眼中都是明顯的笑意,顧溫涼先是一楞,旋即大囧。
她臉有些漲紅,又下了馬車,扭頭望著喜氣洋洋掛著紅燈籠的江王府,笑容有些靦腆:“我忘了。”
沈徹見她這樣,越看越愛,牽了她小手幾步就到了街道另一邊,“民間都傳女子生了孩子後會變得有些笨,原來是真的。”
顧溫涼嗔怒:“你真這樣認為?”
沈徹目光在她身上轉了一圈,旋即輕咳一聲:“你自然一直是冰雪聰明的。”
他可不想在沈慎的大婚之日,一個洞房花燭人生得意,自己卻得睡書房。
卻說兩府隔得十分近,加上沈徹同沈慎的關系不同往日,顧溫涼又是真心歡喜舒渙這個姑娘,所以他們今日是去幫忙的。
他們才江王府時,天色尚早,一串串喜人的紅燈籠從府門口掛到了院子裏高大的樹枝上,處處都是紅色的綢緞彩錦,每一處都費了極大的心思。
沈慎換上了一身紅色的喜服,漿紅色的龍蟒圖騰交纏,張牙舞爪頗具氣勢,他本就長得俊美無儔,再加上眉目間的喜意,倒是生生將平素裏那股子陰鷙壓了下去。
和沈慎相對而坐的是面無表情的沈唯,他到得比沈徹夫婦早些,見他們來了,冷漠的唇角擠出了絲絲笑意,放下了手中把玩的茶盞。
“你們可算是來了,若是再不來,我都要上禹王府上找人了。”因是大喜的日子,是以沈慎今日面上的笑容格外多些,看了誰都要笑一下。
“我和皇兄可只負責晚間替你擋酒,旁的也幫不上什麼。”
沈徹在沈唯身旁坐下,丫鬟馬上就端上來幾杯香氣四溢的熱茶,茶葉在滾燙的水中舒展開來,白霧和著外頭的鳥鳴聲,顧溫涼抿唇低低一笑。
這一對折騰來折騰去,如今總算是修成正果了。
“這個我自然知曉,後院的事,就拜托皇嫂替我盯著些了。”沈慎說得格外真摯,他再用心畢竟也是一個大男人,有些細節處考慮不周到,顧溫涼又算是過來人,他也好放心一些。
顧溫涼垂下眼瞼,才端起來的茶盞又被放了回去,她輕聲應下:“放心吧。”
沈慎這才松了一口氣,手心裏全是濕濡的汗水,他壓低聲音問沈徹道:“皇兄當日娶皇嫂時,可緊張?”
顧溫涼一聽,面上仍是掛著溫婉的笑意,耳朵卻悄悄豎了起來。
沈徹不動聲色瞥了顧溫涼一眼,眸光一瞬間變得極其柔和,他抿了一口茶水,旋即慢條斯理地道:“有什麼好緊張的?”
顧溫涼一聽,抿了抿唇沒有理會他。
沈慎手心的汗擦了一遍又一遍,十月底的天,鬢角都險些出了汗。
就在王府的管家過來告訴他儀仗都已準備好,可否出府迎親的時候,沈慎才深深吸了一口氣,天邊的雲白得耀眼,他似乎都能想到那個小姑娘鳳冠霞帔坐在舒府裏等著自己的模樣,一定是極其乖巧的。
他心裏突然生出萬千的豪氣,低低笑了幾聲就起了身,誰料才一起身腳下就一軟,險些跌回凳上,頓時,沈慎就感受到沈唯和沈徹鄙夷的目光直直落在他身上。
等沈慎走出了院子,沈徹終於嗤笑一聲:“沒出息。”
沈唯手指輕輕摩挲杯口上的花紋,狀似不經意地道:“我倒是聽聞你娶妻的前一夜激動到整夜睡不著?”
顧溫涼一楞,旋即看向臉色陡然變得有些紅的沈徹,倒是沒想到還有這樣的內情。
沈徹面上有些掛不住,像是被人揭了老底一樣,偏生自家媳婦還跟著異樣地瞅過來,一時之間心裏更加別扭了。
誰要娶自己心上人了不激動,不緊張?他睡不著怎麼了?這是人之常情!
沈唯這毒舌什麼時候能改改?難怪顯國公府的嫡女遲遲不肯正眼瞧他一眼,也不無道理。
沈唯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冷冷哼了一聲,忍了片刻,還是止不住嘴角上翹道:“再過三月,我和秦衣竹的婚事也該下來了。”
顧溫涼才喝了水,聽了這話有些驚愕,隨後眸中滑過一片笑意。
沈唯如今行事越發雷厲風行,朝堂上口碑甚好,隱有崇晉帝少年時的魄力,又是風頭無二的儲君,顯國公府日日對秦衣竹施壓,但秦衣竹那般聰慧,楞是拖了又拖,就為了真正定下和沈唯的感情。
不叫他吃些苦頭,哪裏會珍惜?
就是沈徹聽了這樣的笑意都挑了挑眉,“那就先恭喜皇兄了。”
沈唯的目光掃過緊挨著的沈徹和顧溫涼,有些感慨,“說起來,原以為你們兩個才是最不可能在一起的。”
觸到他的目光,顧溫涼心頭微動,才偏過頭就見沈徹光明正大握了她的手,笑得格外歡喜,就如同一個得到糖果的孩子。
“早和你們說過了,我媳婦眼光定不會那麼差的。”
平平淡淡的一句話,顧溫涼卻差點落了淚。
哪怕如今她天天可以抱著他,黏在他的身邊,還有了孩子,她也沒忘記前世那些叫她痛不欲生的日子。
她的眼光並不好,至少前世,她徹底瞎了眼。
可即使是這樣,沈徹他也癡癡地喜歡了自己兩世。
指尖的溫度真實熨帖,沈唯的視線投過來,冷哼一聲,片刻後才吐出兩個字。
“幼稚。”
江王大婚,來的人不少,那些大臣見太子和禹王一同飲酒,都笑江王這是搬了兩個好救兵來。
笑歸笑,實則很少有人敢找江王灌酒,他那身子本就是出了名的不好,更何況今日還是洞房花燭,若是因為喝了酒而生出什麼事來……
他們還是不想自找麻煩的。
所以沈慎很快就脫了身。
江王府正院,這裏的燈光最亮,房裏擺上了上好的夜明珠,清輝一縷一縷散發出來,給才沐了浴的舒渙身上添了一層柔光。
沈慎踏著月光進屋的時候就揮退了伺候的丫鬟嬤嬤,親自掀開門簾走了進去,一進去就有些傻眼。
舒渙並不如他想象中那般老實坐在床上嬌滴滴等他回來,而是抓了一把喜被上的紅棗桂圓放在白嫩的手心裏,一邊又給自己剝了幾顆花生嚼得正歡。
見是沈慎來了,她眨了眨眼睛,瞳孔裏水汪汪的,瞧得沈慎身上有些發緊。
“餓了?”
他皺眉走到她身邊,舒渙如往常一樣掛在他脖子上,笑得歡暢,脆生生地答:“我鬧著好玩,你回來了?喝了酒嗎?”
柔和的夜風吹進屋裏,沈慎瞧著眼前人靈動的笑臉,一邊拖了她挺翹的臀一邊低聲道:“有沈唯和沈徹擋著,沒喝多少。”
舒渙咯咯地笑,微涼的小手環住他的腰,又踮起腳親了親他殷紅的唇。
“沈慎,你長得怎麼這麼美?”
沈慎對她的贊美見怪不怪,嘆了一口氣耐心道:“渙寶,我們今日才拜過堂,你該叫我夫君。”
舒渙又去嗅他的衣袖,從善如流:“夫君。”
這一聲夫君像是點了火,沈慎原本就暗沈的眸中突然就燃起了熊熊的火,他疾步將她放在床榻上,她也不惱,依舊笑呵呵地揉他的臉。
沈慎無奈,捧了她巴掌大的小臉問:“今日很歡喜?”
舒渙點頭,眼裏星星點點的光亮被他盡收眼底。
真是個傻丫頭。
他低低咳了一聲,手一揚,輕飄飄的床幔盡數落下,只露出裏頭兩人的輪廓。
舒渙撓了撓他的下巴,像極了沈徹家的那只白狐貍,沈慎目光落在她窈窕起伏的曲線上,眼底的暗越發的沈下來。
“不鬧你了,你身子不好,咱們這就睡下吧。”舒渙迅速尋了個叫她舒服的位置,卷翹的睫毛合上,如同一把撩人的小扇子。
沈慎突然就沈下了臉,他身子僵在原地,片刻後才壓著聲音問了句:“嬤嬤方才沒和你說什麼?”
洞房花燭夜,他等了這麼久,這女人就這麼睡了?
舒渙睜開眼睛想了一會,而後實誠地點了點頭。
“嬤嬤給了我一個圖冊。”
舒渙想到裏頭的內容,登時紅了臉,但還是爬起來與沈慎對視,聲音酥脆道:“沈慎,咱們還是老老實實睡覺吧,你不行的。”
“…… ”
沈慎頓時黑了臉,面上的陰鷙看得人心慌,什麼叫他不行?
舒渙見慣了他的黑臉,現下也不怕,掰著白嫩的手指頭和他講道理,“你身體那麼虛弱,太醫也說了平日裏這不能那不能的,等下昏過去了怎麼辦?”
沈慎陡然閉了閉眼,再睜開時已是一片荒無的黑,他近乎咬牙切齒地笑,將舒渙死死地壓在身下,道:“很好,舒渙,咱們就來瞧瞧到底是誰暈過去。”
新婚之夜她不想想別的,凈想著他會暈過去?
沈慎怒極反笑,原本就極盛的顏色此刻更是染上了一層鮮活,空氣中的旖旎氣氛匯聚,激起一室的歡愉。
舒渙被沈慎親了親眼窩,又被他舔了舔敏感的耳蝸,身子不由得一縮,卻正好瞧進沈慎的眼裏。
到了後來,她嗚咽著想掙開他的手臂,如同一頭小獸一般,沈慎的呼吸已然亂了,還得鉗制住她不亂動,不由得低喝:“舒渙,你乖一些。”
舒渙在他身子底下搖頭,嘴裏嗚嗚咽咽的眼神有些迷離,身子深處傳來一股子空虛叫她無所適從只想著要掙紮。
沈慎被她猝不及防撓了一爪子,氣得低吼:“你再亂動等會子疼死你。”
舒渙這才哼唧著老實下來,委委屈屈地咬住了下嘴唇。
沈慎這才專心地剝了她衣物,火熱的身子壓了上去,舒服得喟嘆一聲,他捏了捏舒渙紅彤彤的小臉蛋,親了親她閉上的眼窩,聲音低啞得變了調:“渙寶,睜開眼睛看著我。”
舒渙腦子有些昏了,他說睜開她就乖乖地睜開,順便送上了自己嫣紅的粉唇。
沈慎自然不放過這等好事,親上去的同時也不再強忍著情.欲,把她欺負得淚水漣漣才好。
許久,沈慎呼吸有些喘,聲音裏卻滿是壓抑的興奮,眼裏的光看得舒渙心慌。
“還說我不行?嗯?”沈慎稍微用些力,舒渙就低低地嗚咽出聲,他被貓兒一樣的嬌哼刺激,同時親親她的耳垂。
舒渙死死咬著下嘴唇,胡亂地搖著頭。
改明兒……一定要找那個庸醫算賬去!
凈瞎糊弄人!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4-5 22:09:32
第87章 大結局三
顯國公府, 正院。
才用了午膳, 秦衣竹就被顯國公夫人拉著坐到了床邊上, 她瞧著自家母親那憂心忡忡的面龐,心下微動, 明艷的面容柔和下來。
“衣竹,你自小是最叫我省心的,怎麼如今在自己的婚事上就理不明白了呢?”
秦衣竹目光瞥過院外紛紛揚揚落下的紅楓葉,聲音清脆地回道:“母親,早先您和爹爹可是說婚事任我選的。”
顯國公夫人嘆了一口氣。
“可如今太子爺那……嫁給旁人再好能有太子妃顯赫?”
太子妃再近一步,那可是真正的母儀天下啊。
秦衣竹透潤的瞳孔轉了轉,沖顯國公夫人撒嬌:“太子妃再好,也終是被困在深宮, 想要再見母親一面都難了。”
“再說您先前不也挺中意那忠勇侯府的世子嗎?”
話談到這裏,再勸也沒有用,秦衣竹行了一禮後退下。
回到自己房裏, 她托著腮幽幽地嘆了一口氣。
忠勇侯世子鐘時賢約了她下午去寒林煮茶, 對這個突然湊上來的男人, 她並不反感,只覺得他這個哥哥的教養可比那兩個妹妹好多了。
她到的時候, 鐘時賢已到了, 一身白衣飄飄玉樹臨風也不知在看些什麼,見是她來了, 舒緩一笑請她在對面坐下。
林子裏竹葉沙沙作響,秦衣竹扯了扯嘴角, “讓世子久等了。”
鐘時賢不在意地笑,俊逸的面龐更是柔和三分,他親自沏了一杯茶移到秦衣竹的跟前,聲音比泉水還要清潤三分。
“衣竹,前日我和你說的可考慮好了?”他自端了一杯茶水輕抿,只是眼眸中的緊張之意不容忽視。
秦衣竹面對他的目光頗為窘迫,她咬了咬牙,斟酌著道:“我生性頑劣,怕是擔不起世子擡愛。”
鐘時賢眼底滑過一絲黯淡,放下手裏的茶盞道:“衣竹,我是認真的。”
秦衣竹低頭不語,自然知道他的心意,他們兩家算得上是門當戶對,就算是嫁過去也好歹有一個娘家可以倚仗,且鐘時賢為人算是言出必行之輩,這樁婚事若是成了真是極好的。
可她怎麼也下不去那樣的決心,說到底還是因為沈唯。
東宮內院到底兇險,她見過了沈徹和沈慎的情深模樣,自然是不想再同母親一樣,整日裏與下頭的小妾鬥智鬥勇。
且太子後院,甚至是以後的後宮,那樣多如花般嬌嫩的新人,哪裏是她可以鬥完的呢?
她猛的閉了閉眼眸,再睜開時眼底已是一片清明,她才剛要說話,就被身後含怒的聲音打斷。
“秦衣竹,你給孤過來。”
沈唯才處理完朝堂政務,連衣物都未來得及換,眼巴巴地趕了過來,瞧見的就是兩人私定終身的畫面,當下心裏的那團火就燒起來了。
秦衣竹眨了眨眼睛,離著不遠的男人靠在一顆竹枝上,身形筆挺眸光含怒,一身的凜冽氣勢叫人不敢直視。
她突然就有些心虛,朝著抱拳行禮面色有些沈的鐘時賢使了個眼色,用極低的聲音道:“你先回吧,我再好好考慮幾天。”
婚姻大事,到底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鐘時賢也知道這個到底,他擡眸就望見秦衣竹精致瑩白的側臉,不由得緊了緊拳頭,低低道:“後日是個好日子,我央母親前去提親。”
秦衣竹驀地回頭望他,卻見鐘時賢深深瞧了一眼沈唯後就離開了。
沈唯瞧著他們難舍難分的樣子,氣得胃裏火燒火燎的難受,同時也聽到了他們說話的內容,一時之間眼裏的光盡數成了一種噬人的黑。
他幾步就走到了秦衣竹身邊,她目光有些閃躲,卻被暴怒的沈唯死死捏了下巴,男人身上淩冽的淡香卷進鼻腔,秦衣竹微微瑟縮一下。
她想,這下糟糕了。
墨竹桿桿筆挺,風吹進林子裏,刮起一陣陣綠波,秦衣竹垂下眼瞼不去看他,抿了抿唇問:“你怎麼來了?”
沈唯死死地捏著她瘦弱的肩膀,一身矜貴的太子蟒袍熠熠生輝,他深吸一口氣,近乎咬牙切齒:“秦衣竹,我們談談。”
是該好好談談了。
秦衣竹被他強行抱在腿上坐著,面色緋紅,聲音含怒:“不是說好好談?”
沈唯置若罔聞,伸手撫了撫她烏黑的發,輕輕嗤笑一聲:“就這樣談。”
“秦衣竹你說,鐘時賢若是真敢上顯國公府提親,會不會突然就暴斃了?”
他語氣裏帶著淺淡的笑意,秦衣竹聽了心裏發寒,不敢置信地扭頭望他,嘴唇蠕動幾下:“你說什麼?”
沈唯許久未瞧到她這樣的表情,一想起她眼裏的驚恐是為了另一個男人,就煩躁得要命。
“你就那麼喜歡他?”沈唯有些嘲諷地笑望著她,只是那笑意太淺,不達眼底。
秦衣竹突然瞪大了眸子使勁掙紮,聲音甚至有些變了調:“沈唯你瘋了?”
沈唯漫不經心玩弄著她的長發,瞧上去依舊是那副漠然的神情,只是緊抿的唇角到底暴露了他內心的些許情緒。
“現在不喚我太子殿下了?”
“你到底想幹嘛?”秦衣竹低低地開口問,琉璃色的眸子裏光亮迅速黯淡下來,看得沈唯心頭微痛。
她就這麼厭煩他?
“別再和他見面了,衣竹,你知曉的,我脾氣不好。”
秦衣竹使力掙開他,他深幽的眸子壓迫感極強,她索性豁出去一字一句說得字正腔圓。
“你憑什麼管我?鐘時賢和我門當戶對,兩家又是沾親帶故的,就算日後他待我不好,至少還有舊情可念。”
沈唯猛的站起身來,高大的身軀逼得她一步步後退,他的神情太過陰鷙俊美無儔的面龐陡然沈了下來,那股氣勢讓秦衣竹手心有些濡濕。
“你在顧慮什麼?”他終於在她跟前停了下來,看她小小嬌嬌的一團,偏偏雙瞳裏飄著兩朵灼灼的火焰,低聲問。
秦衣竹深深吸了一口氣,看到他明黃色的錦袍,別扭得不得了,許久之後,才斟酌著道:“沈唯,你是太子,不管是現在還是以後,都不會缺女人,可我受不住忍不了。”
“你也別叫溫涼和渙丫頭勸我了,我們和他們不同。”
沈徹和沈慎都是王爺,可沈唯卻是太子,他身上背負著如山的責任,可秦衣竹卻看上了像沈徹和顧溫涼那樣的愛情。
沈唯深深地皺了眉頭,秦衣竹見狀嘆了口氣,轉身往山下的路去了。
秦衣竹回府後有些神不思蜀,晚膳匆匆用了幾口就早早地歇下了,黑暗中她盯著頭頂的床幔,再想起白天沈唯的神情,到底還是嘆了一口氣。
慢慢來吧,她想。
她翻身到床的裏頭,誰知竟觸到一具火熱的身軀,一時之間血液都被嚇得停住了,才想驚叫出聲,就被來人一把捂了口鼻。
“是我。”
熟悉的聲音傳到耳裏,秦衣竹眨了眨眼睛後反應過來,氣得直拿枕墊往他身上砸。
“沈唯你是沒事做閑得慌嗎?”
她也不敢大聲說,生怕外頭的人聽了動靜,一張小臉上因為怒意而更加生動,沈唯心底的怒氣突然就軟了下來,他有些慵懶地靠在床上,突然伸手捏了捏她綿軟的臉頰。
“秦衣竹,父皇準備將蘭家的嫡小姐許給我做太子妃。”他突然出聲,旋即無謂地笑笑:“你真的想嫁給鐘時賢嗎?”
黑夜裏他的眼睛像是會發光一眼,裏頭還摻雜著一些秦衣竹讀不懂的情緒,她一時之間心亂如麻,悄悄揪緊了衣袖。
按理說,自己應該高興的。
秦衣竹嘴唇蠕動幾下,嗓子卻像是啞了一樣,怎麼也說不出那個想字來。
或許這個字一說出來,她和沈唯之間就真徹底結束了吧,雖然也從來沒有開始過。
沈唯也不打擾她,只是自顧自說自己的,同時挑了她瘦削的下巴道:“還有,你怎麼就那麼認定以後太子後院定是人滿為患?”
他對女人有多冷淡人盡皆知,怎麼到了她這裏,就像是他閱女無數了一樣?
“秦衣竹,你怎麼就不能乖一點?”
沈唯見自己這樣和她說了都無動無衷,險些被氣笑。今日他在府上認真想了許久,才決定開誠布公和她談一次,她不是舒渙,頭腦比一般人聰慧許多,很多事情也更看得開些。
比如太子妃之位,京城貴女趨之如騖,到了她這裏,便成了叫她避之不及的東西。
實在是叫人頭疼。
秦衣竹走到桌前,替自己倒了一杯有些涼的水,一口下去涼到了心尖,四肢百骸流淌著的都是寒意。
沈唯眉頭皺得死緊,有些頹然地閉了閉眼,而後道:“你就這麼討厭我?”
秦衣竹放在手裏的杯子,低低的嘆息聲在夜裏清晰可辨,她走過去背對著他道:“讓我顧忌的從來都是太子的身份,而不是你。”
事情在第二天突然就發生了轉變,忠勇侯夫人去了蘭家給世子鐘時賢定下了蘭家的嫡姑娘,秦衣竹聽到這消息時一陣愕然。
崇晉帝既然想將蘭家姑娘許給沈唯做太子妃,怎麼還默認了忠勇侯府和蘭府的結親?
沈唯他這是什麼意思?
細一想想,秦衣竹又難免覺得窩心。他容不得鐘時賢在她眼前晃悠,使計打發之余順帶著也將崇晉帝中意的太子妃算計了進去,不想叫她胡思亂想。
又過了半月的時間,京都裏突然刮起了一陣流言,說是崇晉帝有意將秦衣竹許給禹王做側妃,這流言一夜之間傳遍了京都的街頭巷尾,偏偏傳得像模像樣,不像是空穴來風的樣子。
秦衣竹有些慌了神。
沈唯聽到這則流言時正在禹王府的書房裏,他和沈徹面面相覷,第一次懷疑自己聽左了。
他原本還噙著笑意的臉立刻就沈了下來,陰鷙的目光瞥向沈徹,卻見後者的臉色也好看不到哪去。
“簡直一派胡言!”沈徹當即就停了筆低喝,劍眉皺得死死的。
“王妃知曉嗎?”
沈徹頓了頓,到底有些不安,王福頭低得不能再低,默默地點了點頭。
沈徹想,這下完了,又背了這麼一個黑鍋。
沈唯自然知道他不可能動納側妃的心思,他這胞弟恨不得把顧溫涼當祖宗一樣供起來好生伺候著,哪裏會看別的女人一眼?
可就算是知道,他心裏也憋了一口氣悶得慌,“父皇真是越來越愛多管閑事了。”
沈徹才摔了一塊上好的筆硯,碎片和著烏黑的墨汁翻了一地,他走過來拍了拍沈唯的肩誠懇道:“皇兄,你去找父皇賜婚吧。”
“我和沈慎都成了親,只剩下你一個,這個不要那個不歡喜的,父皇自然是想激一下你。”
沈唯聞言淡淡掃了他一眼,道:“你急什麼?”
自然是怕再被誤傷。
沈徹像是想起什麼,銳利的鳳眸中凈是璀璨的笑意,“溫涼如今有了身子正是脾氣不好的時候,我怕她誤會。”
沈唯往日聽他這麼說只覺得煩躁,如今倒是有些期待了,他頓了頓步子,有些震怒的聲音傳到沈徹耳裏:“我今日才遞了折子上去,誰叫他不先瞧瞧的?”
沈徹一楞,旋即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自己則回了正院。
才一進門,就見到顧溫涼坐在窗前,低頭繡著一件寢衣,風一吹,就露出她精致柔和的側臉,像是被鍍了一層金光上去。許是聽到了腳步聲,顧溫涼擡頭望他,旋即就放下寢衣輕輕朝著他笑,露出了兩側嬌軟的小梨渦,連帶著聲音都是香甜的,“你回來了?”
沈徹大步走過去將她抱住,用微涼的鼻尖蹭了蹭她的脖頸,低低道:“才走了一會就想你了。”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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