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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吳瑕] 馴徒記 (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4-22 22:58:11     標題: [吳瑕] 馴徒記 (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個人言論 於 2019-4-24 21:47 編輯

馴徒記 作者:吳瑕

【內容簡介】:

  當大部分女修因復仇、重生、穿越等種種理由從煉氣期開始奮發向上時,

  阮琉蘅開局元嬰期,活了兩千多歲,渾身爆滿了金手指。

  有最強的修真界師門作為後盾,貴為峰主,總裁氣質全開,所向披靡!

  ——直到她遇到了那個落魄流離,卻桀驁不馴的少年,

  生生把滿身仙氣兒的她逼成「婦道人家」。

  玉不琢不成器,忠犬調教,勢在必行!

  【說明】

  男主屬性:初期中二,後期忠犬。

  劇情流修真爽文,不虐感情線,結局HE!

  【體系】

  煉氣——築基——金丹真人——元嬰真君——化神神君——大乘元君——渡劫道尊

  「正道滄桑」系列第一部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4-22 22:58:30

第一章 靈犀遠:有朋遠方來

  太和山脈綿延數千里,幾大主峰終年雲霧繚繞,山下的凡人如誤入太和山,走到半山腰處便會感覺如墜入雲裡霧裡,不能更近一步,久而久之,便被奉為仙居,再沒有凡人打擾。

  而今日,卻有一位朗朗修士,眉目溫潤如玉,高冠玄衣頗有人間古人之風,腳下乘著半開的竹簡,一路疾行,凡人肉眼幾乎無法捕捉到他的身影,只見高空一道雲痕。

  這修士飛到太和山脈主峰山腳下,卻下了竹簡,整了整衣冠,將這飛行法器收起,信步上山,悠哉地踏著晨露而來。

  行到山腰,果然見到觸手可及的雲霧,他面露微笑,心知這便是太和派的護山大陣了。

  左掌結了幾個手印,幾個金光燦燦的法訣打進雲霧,不一會兒,兩名灰衣男子御劍而來,見到他後急忙下劍跪拜。

  「不知衍丹門南淮神君仙駕,有失遠迎。」

  看著兩個有些戰戰兢兢的太和派弟子,南淮神君一揮手,一股柔和的靈力將他們二人扶起。

  「我身隨心至,沒提前打過招呼,不怪你們。此次只是來探訪好友,請問靈端峰紫蘅真君可還安好?」

  一名弟子回道:「真君仍在靈端峰,此次真君剛出關不久,聽說已進階至元嬰中期。」

  「果然百尺竿頭更進一步,可喜可賀。」南淮神君笑道,「我此次便是來拜訪這位好友。」

  兩名弟子立刻知趣在一邊雙手結印,山門法訣一出,護山大陣開啟一角,再抬頭,已沒有南淮神君的身影。

  一名弟子有點站不穩,擦擦汗道:「這還是我第一次接待神君級的大人物啊,化神中期的修為,跟咱們代理掌門一樣,即便不發出靈壓,看著就讓人緊張。」

  另一個看上去是師兄的人反而比較淡定,拍拍他的肩道:「再高的修為也過不了美人關,咱們太和的紫蘅真君剛出關還不到兩天,南淮神君就趕來拜訪,怪不得行事堂的師伯叫我二人最近機靈點候著,原來是為這事。」

  「啊師兄,我聞到了八卦的味道。」

  「嘁,好好修行,真君的事又豈是我等能置喙的,看我告訴師父讓你抄經。」

  「不要啊,師兄饒命!」

  ※※※※※※※※※※※※

  過了護山大陣,整個太和山脈的原貌才出現在眼前,隨著朝陽升起,這鬱鬱蔥蔥的山脊生機蓬勃地佇立著,山脊之上,蒼穹之下,是懸於高空的太和十八峰,山峰大小各異,最大的主峰高萬仞,直聳入雲,映著一輪紅日霞光萬丈,如一柄巨劍懸掛在天際。其間又有無數修士御劍飛行,劍光如星子,將山峰之間點綴得越發燦爛。

  這便是太和奇景——淩空十八峰。

  這太和十八峰錯落有致地懸在半空,其中齋無峰有瀑布飛流直下山脊,如當空白練,擊碎的水汽雲霧襯得整個太和山脈如同仙境;木下峰形如巨冠大樹,百鳥棲息;真午峰繞主峰緩慢移動,是唯一會移動的山峰;北極峰位置最高,僅次於主峰,峰頂終年冰雪……種種玄妙,只讓人感歎太和派不愧為五大山門之首,從上古紀年開始就名鎮八方、人才輩出的劍俠仙門。

  南淮已是熟門熟路,從感應到她出關,將準備好的禮物取出,一路急匆匆的趕過來,為了平復心境,又從山腳下走了一段,但是如今越發靠近她所在的靈端峰,還是忍不住心情激蕩。

  五十年沒有見她了。

  修真歲月何其漫長,人事變遷何其殘酷,滄海桑田轉瞬即逝,卻只有這一人,時時放在心上,思之如狂,度日如年。

  主峰的東北方,有一處小巧山峰,只有主峰十分之一大小,卻大半被粉紅色覆蓋,在以綠色為主的各色山峰中顯得極嬌豔,這便是太和十八峰中最小的峰——靈端峰。

  靈端峰雖小,卻是盛開著最整個太和山脈最漂亮的桃花,因有靈氣滋養,終年不敗。

  更確切地嗅到總在夢境中出現的桃花香,南淮眯了眯眼,微醺欲醉。

  他放出一絲神識找她。

  神識穿透薄霧,進了桃花林,穿過落英繽紛。

  再往前,有溪水叮咚。

  在桃花林的深處,一眼碧色深潭,在潭邊立著棱角圓潤的巨石,遙遙望去,石上有一抹青色,那是女子的衣衫。

  再往上,絲緞般的墨色長髮垂下,一個大約雙十年華,清清冷冷的美人正慵懶地臥在石上,宮裝柔紗外袍緊緊貼在身上,顯露出的身段極是曼妙,玲瓏浮突引人遐思。那美人感受到南淮的神識,一雙有些迷蒙的桃花眼慢慢睜開。

  她微微一笑,清冷淡了些,多了一點暖意。

  女子舉起手中白玉觴。

  「南淮吾友,能飲一杯無?」

  南淮已是化神中期的修為,只要他想,瞬移只是眨眼間的事。

  但他沒有,像是怕驚醒熟睡的貓,用平緩的御風術掠過一路桃花,才來到她身邊。

  心如擂鼓,卻面不改色,溫文笑道:「紫蘅道友,為何不等我的般若酒便獨飲,難為我還給你尋來這五百年陳釀。」

  這女子便是剛出關兩天的紫蘅真君,她已端端正正坐在巨石上,柔紗外袍寬鬆地罩在身上,遮掩了內裡妖嬈身段。

  一張方正的小酒桌擺出來,她俏皮一笑。

  「此次八荒離火訣又有突破,我心喜難耐,自然是迫不及待慶祝一番,不過最重要的是,你看我那兩個嘮嘮叨叨的徒弟都不在,不趁他們不在小酌一番,可對不起我這五十年閉關。」

  「紅湄和棲遲都不在?」

  「我也是出關後看到傳音符才知道,」紫蘅真君歎道,「剛好有幾處適合金丹期修士的秘境開放,紅湄和棲遲都困於境界良久,此番都去尋機緣了。整個靈端峰就剩我這把老骨頭,只能桃花下酒,深潭為伴,南淮老友,不如把你徒兒勻給我幾個吧。」

  南淮笑道:「我那幾個不成器的徒弟整天只知道沉迷煉丹,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們衍丹門都是一群閉關煉丹狂人,是以近千年居然連一個進階化神期的都沒有,還只能靠我和掌門師兄二人撐著。」

  他搖頭,一絲不苟的臉上滿是遺憾。

  她斟滿南淮面前酒杯,說道:「那又如何,就算太和派有兩位大乘期的老祖鎮著,還不是人人自危。自從格物宗三位大乘修士算出魔尊出自太和派後,這平靜下的洶湧,又不足為外人道也。」

  南淮也是神情一肅,阮琉蘅提及的正是兩千多年前造成修真界動盪的「天演之變」。

  面前女子把玩著腰間明晃晃一塊白色玉佩,一臉嘲諷和無奈。

  南淮歎一聲,問道:「這就是禁魔石?」

  她沒有正面回答,反而提起一件往事:「四十年前,真午峰一名內門弟子不知為何入了魔,被這玉佩偵測到,登時爆炸,真午峰副峰被炸去了半邊,其間有一束光柱直沖天際,三日才散,而你不知道,」她低眉冷冷嗤笑一聲,「不到一個時辰,五大山門、九重天外天、七國聯盟、三千洞府,修真界舉足輕重的大能們,居然一個不落,全都派人來拍我太和護山大陣。」

  南淮不禁動容:「居然是這種兇器?」

  「真午峰金丹期以下的弟子一瞬間就炸沒了九人,我三師兄一夜氣白了頭髮。不愧是格物宗耗費兩千餘年的心血,精心為我派研製的法寶,我閉關前還沒有這勞什子,出關之後卻立刻發下來一枚,才知道我太和派上至掌門師尊,下至廚房伙夫,全部都要佩帶此物。」

  「阿蘅……」南淮沒忍住叫出了她的閨名,心中實在有些擔心。雖然預言不會有錯,但太和派為此付出的犧牲實在太大,這等於自願在身邊放無數不確定的炸彈。

  女子聽到這一聲呼喚,心裡一暖,收了橫眉冷對。

  自從她阮琉蘅進入元嬰期,已有五百多年,成為門派中流砥柱後,只聽人喚她道號「紫蘅」,卻很少有人再這樣喚她。

  「我知道你擔心,好歹我也是元嬰期了,不過……」她話頭一轉,「要不是這玩笑開不得,我還真想試試這禁魔石能奈我如何!」

  身邊隱隱散發紫色光芒的焰方劍「噌」地出鞘,一股龐大的熾熱劍意放出,映得桃花林一片紫紅。

  南淮溫潤地笑笑,杯中酒一揚,帶著酒香的細雨落下,緩和了這股火氣。

  「你就是這樣容易衝動,太和此時更應當韜光養晦。你怎會不知,如果不是因為現今大乘期修士凋敝,那些人還依靠著太和初開劍陣,太和派早就因為這次變故被吞噬乾淨了。」

  阮琉蘅收了劍,笑道:「一提這些事你就一副憂國憂民的樣子,忒苦,我們家老二花兒一樣的皮相,可就是跟你一樣,一股子死板。不提這些,快說點人間悠閒事來給我下酒。」

  「修真界尚且如此,人間哪還有什麼悠閒。不過說到人間,最近確實有些不太平,魏國和楚國戰事頻繁,死傷無數。前陣子據說魏國鎮北將軍帶頭造反,被誅殺九族,如今更是人心惶惶。」

  「魏國?」她好像想起點什麼,「那將軍名何?」

  「是個魏國比較有名的武道家族……嗯,好像是姓夏吧?」

  阮琉蘅顧不得飲酒了,焰方劍祭起,飛身而上。

  「南淮老友,我恐怕得去魏國一趟,那夏家與我有緣!」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4-22 22:58:45

第二章 靈犀遠:丹平種璿璣

  七國聯盟,魏國,都城丹平。

  天空密密下著小雨,皇宮外的行刑臺上的血跡混著雨水往下淌,再落進街道鋪著的青石板縫隙中,流進防澇的引水渠內,像是一道血色的暗河,在丹平城內流淌著。

  關於夏家的處刑從清晨開始,一共砍了一百三十五個腦袋,生生砍了兩個時辰,一撥又一撥力竭的劊子手被換下去。

  黑雲壓城,陰沉的氣壓讓人透不過氣來,也許是因為雨天,也許是因為這濃重的血腥味太刺鼻,丹平城的百姓沒一個來觀刑的,只有兩個高高坐在監斬台的修士打扮的人陰沉沉地看著這一切。

  在一邊守衛的士兵腿都快站麻了。

  其中一個悄悄對旁邊的人抱怨道:「當晚不是殺了好多人嗎,怎麼還有這麼多等著砍頭的?」

  旁邊的人低聲說道:「你不知道,夏家半個月前出事,那晚啊……逃了一個,上面的大人一怒,從滅門就變成誅九族,丹平城跟夏家有點親戚關係的人也都拉來砍了。」

  「看來逃的人是主犯?」

  「什麼主犯啊,是夏家的小兒子……」

  「難道那個夏家小兒子?」

  「還能有誰?可不就是那個丹平城的……」

  一隻灰溜溜不起眼的狸貓眯著眼睛從守衛的身邊路過,又靈巧地翻上屋頂,轉了幾個巷子,消失不見了。

  阮琉蘅在丹平城三里外的半空御劍站著,突然睜眼,對身邊的南淮說道:

  「夏家還有一子!」

  阮琉蘅說完就興沖沖御劍往前飛,南淮一把拉住她。

  「別魯莽,魏國的供奉是七國聯盟唯一的大乘期修士行夜元君,整個丹平城都在他的陣法裡,你硬闖的話一定會驚動他。」

  阮琉蘅細細一想。

  「多虧你提醒,不過我並不準備闖丹平城,丹平城既然都在他手裡,那逃出的夏家孩子很大幾率不在城內。」

  「可如果出了城,範圍就大了,行夜元君恐怕也在派人搜查。」

  她輕哼一聲,說道:「但行夜元君卻不會用我這個法子。」

  阮琉蘅一點眉心,給城內的查探的狸貓一道指令。

  灰色的狸貓正躲在一戶人家的屋簷下偷鹹魚乾,突然收到指令,渾身一震,抖了抖被淋濕的毛,不情不願地跳出去,在血色的引水渠裡引出一滴血,隱沒在它的小腦瓜裡,然後蹦蹦跳跳從貓洞逃出城去。

  一出丹平城,到了沒人的角落,灰色的狸貓立刻變一隻通體赤紅,耳朵尖尖,甩著毛茸茸大尾巴的半人高貓型獸,四爪生火,騰空飛到阮琉蘅身邊。

  「呸,又讓本姑娘給你帶這種髒東西,要死了要死了!」那靈獸口吐人言,聲音像一個嬌滴滴的小女孩,它一個勁兒的甩毛,各種髒水往阮琉蘅身上飛,卻是一滴都沒濺到南淮身上。

  阮琉蘅頭疼,這是多矯情的靈獸才能對主人如此惡劣。

  「我從黑水澤那種醃臢地兒把你帶出來的時候也沒見你嫌棄那髒啊?聽話,把夏家親眷之血給我。」

  貓型獸不搭理她,抖完毛就膩在南淮腿邊,毛茸茸的身子撒嬌般地蹭著他,賣癡道:「南淮神君你越來越俊俏了,嬌嬌好想你。」

  說完用腦袋去蹭南淮垂下來的手,只蹭了兩下就被阮琉蘅拎起來,在主人的脅迫下,嬌嬌不情不願地把那滴夏家血從腦袋裡召出來,又撲到南淮腿邊。

  南淮坐在竹簡上,不知從哪掏出一條鮮活的小魚,一點點餵著嬌嬌。他看到阮琉蘅施訣淩空凝住那滴血。

  南淮道:「你是想用夏家親眷之血做血蹤法?但這滴血已十分不純,行夜元君想必也已經用過這法子了,而且他可以尋到更純的夏家血緣。」

  阮琉蘅笑道:「我的血蹤法,可跟行夜元君的不一樣。」

  她取出一粒渾圓赤紅的種子。

  「道友可識得此物?」

  南淮心頭一震。

  「如果我沒有認錯的話……這是可以追魂的璿璣花,需要以心頭血滋養,再澆灌所尋之人的血脈,便可以追蹤到你要找的人。」南淮垂下眼簾,「只是,那花種下就不易取出,太傷身。」

  「顧不得了,越晚找到,那孩子就越多一分危險。行夜元君捨不得自己的心頭血,可不一定捨不得其他人的心頭血,待他尋到此花,就來不及了。」

  尋到璿璣花,本也是阮琉蘅還在金丹期的一段機緣,當她找到璿璣花的時候,就知道總有一天會用到它,正是應在這一劫。

  南淮心裡著急,面上卻不顯,只是歎息一聲。

  「你與夏家究竟是何等緣由?為何竟要做到如此地步?」

  阮琉蘅也是一歎:「兩千年前,我隨大師兄回太和的路上,受過夏家先祖救命之恩,恩人有難,我沒及時救助已是不該,再救不了此子,我心魔必起。」

  修道之人最重心魔,蓋因心魔是進階最大的敵人,而太和劍修進階本已十分困難,再加上心魔擾亂更是難上加難,南淮想到此,心中電光火石之間已是想出幾種去除璿璣花的方法,雖然都不甚妥當,但也比生心魔要好甚多,便不再阻攔她。

  阮琉蘅指尖捏住那粒小種子,祭出丹田內的防禦法寶鎖天錦,一條光華如水的紫色錦緞飛舞在她周身。

  「還請道友為我護法。」

  南淮自是應下,有些憂慮地看著她。

  靈力輸入種子,那種子放出紅色的光芒,一瞬間鑽進阮琉蘅左胸口,穿過血脈,直附上她的心房,瞬間長出根鬚,一縮一脹地吸取她的心頭血。

  幾息後種子便在心臟處生了芽,快速抽條,發出翠綠的藤蔓,從阮琉蘅體內鑽出,那藤蔓又長了幾寸,蔓枝上終於結出一個白色透明的花苞,再緩緩綻放,花心處浮現一張閉著目的美人臉。

  養出璿璣花的阮琉蘅臉色有些蒼白,她將那滴夏家血脈滴在美人臉的口中,美人臉瞬間張開雙目,一股靈力回沖到阮琉蘅心上,劇烈的疼痛讓她有些站不穩。

  沒想到璿璣花如此烈性!

  諸多信息從花枝上傳來,阮琉蘅立刻用神識處理這些信息,終於在諸多面孔中找到一個模糊的身影,她看不清那人的長相,但血脈告訴她,這就是夏家僅存的最後一人。

  阮琉蘅應著血脈的召喚慢慢飛著,南淮跟在她身後,來到魏楚交境的一處不知名山上。

  那人影依舊是看不清,想必夏家的孩子身邊也有可以隱匿的法寶。阮琉蘅再催一次心頭血,璿璣花中的夏家血脈更活躍了。

  那裡,那裡!

  血脈叫囂著。

  阮琉蘅腳下的焰方劍如離弦的箭,瞬間飛到山腰的一處禿壁邊,結出破陣手印,原本是爬滿蔓藤的嶙峋石壁,瞬間變成一棵參天古樹,中間黑洞洞的大樹洞裡,泛著一雙野獸的眼眸。

  一個低沉肅穆的聲音響起。

  「吾乃青丘白狐族王——涼,小輩闖我洞府,還不速速歸去!」

  阮琉蘅皺皺眉,施訣暫時收了胸口的璿璣花,腳不停步,眼看就要進入樹洞,一隻白色身影從樹洞竄了出來,隨之而來是一團噴薄而出的濃霧,只見濃霧之後劈天蓋地的一張巨口就要吞噬她。

  如果是普通修士定要被驚上一驚,但在元嬰期修士面前,如同小兒把戲。

  只見阮琉蘅不慌不忙用圍繞周身的鎖天錦纏住那巨口,淩空一抓,「吱」的一聲,掉下一隻小狗大小的白茸茸小狐狸,她一手拎起小狐狸後頸的嫩皮,讓它傷不到人,抓著它繼續往前走。

  樹洞很幽暗,她五指一放,一簇紫色的真火淩於掌心,照亮了樹洞。

  一個身上無數擦傷的少年握著一把血跡斑斑的匕首,靠著內壁坐在地上,腿直挺挺伸著,腿下一灘血跡還未乾。這少年異常壯碩,要不是骨骼很年輕,她幾乎要以為這是一個成年男子。

  待她舉著火光走進,少年抬起頭,臉上黑一塊灰一塊,還有血印子,已經看不出本來顏色,卻可以看出著實不錯的皮相輪廓,濃眉挺鼻,容顏俊朗。但這俊朗的面容卻沒持續幾秒,立刻變為猙獰,使得這少年沾上一些狠戾的氣息,而他開口的第一句話更是桀驁不馴。

  「看來是行夜那個老畜生知道小爺還沒開過葷,送個美貌女道姑給小爺好耍了!」

  明明已身陷危境,卻一臉兇悍彷彿不把天下所有人放在眼裡,人間絕頂大乘期修士行夜在他嘴裡也不過是「老畜生」,這少年面對來敵依舊沒有絕望,語調輕浮地挑釁她,而右臂肌肉卻隱隱僨起,手中緊握的匕首蓄勢待發,像小獸呲出的獠牙,只待她動手便伺機撲殺。

  阮琉蘅看著他兇狠的眼睛,沒理會這污言穢語,極其乾脆地用鎖天錦把少年捲成一坨,浮在半空隨她出了樹洞。

  「臭道姑,把小爺放下來!要殺要剮劃個道,磨磨嘰嘰不是好漢!」那少年還兀自叫個不休。

  她手裡裝死的小狐狸也蹬腿撲騰起來。

  阮琉蘅無奈,只好開口說道:「我曾受夏家祖上救命之恩,如今我救你一命,帶你回我太和派可好?」

  少年在錦緞裡悶聲說:「你跟行夜不是一夥的?」

  「吾乃太和派紫蘅真君,太和十八峰靈端峰峰主。」

  「那你還等什麼,你破了小涼的結界,難道還等那老畜生尋到我的蹤跡把我抓回去嗎?趕緊跑回你那個勞什子太啥派啊!」

  這叫什麼語氣?這孩子真的是將軍之子,而不是地痞流氓嗎?

  阮琉蘅長久以來保持的穩重端莊的表情出現一絲裂痕,她面無表情,一把抓起裹著少年的鎖天錦,一手拎著繼續蔫搭搭的小狐狸,踏上焰方劍飛回半空。

  她沒壓住速度,而那少年因為眩暈和失血過多,早就昏迷了過去。

  見到南淮神君才苦笑。

  「老友,我似乎撿了個麻煩。」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4-22 22:59:03

第三章 靈犀遠:夏氏少年郎

  如果那時在丹平城探路的嬌嬌再多聽幾句八卦,就會讓阮琉蘅早點知道自己要救的究竟是個多了不得的人物。

  魏國象徵凡人武力最高水平的鎮北將軍夏志允的小兒子,夏承玄。天生身負巨力,十歲的時候便可以舉起千斤巨鼎,十二歲時便已經打遍丹平城無敵手,武藝高強,一身本領得自其父真傳。文從魏國大儒季良,為其關門弟子。

  當一個紈絝,他的身板不再瘦弱,不用爪牙便可以單槍匹馬幹壞事;他的智商不再是硬傷,造孽都造得天理昭昭,欺負人都欺負得都瑞氣千條,理所當然的成為丹平城權貴子輩中毫無爭議的無冕之王,堪稱二世祖的極致,紈絝中的霸王!

  這位在丹平城中擁有十五年標準的反派成長路線的少年,自幼家族溺愛,一身無法無天的王霸之氣,仗著年紀小,變著花樣的各種作死;依著腦袋好使,手段兇殘,陰過不少他爹在朝堂上的政敵;被養出火爆的剛烈性子,「欺男」的事兒可沒少幹,要是夏家的劫難再晚個幾年,估計「霸女」的大業也可以轟轟烈烈的展開了。

  這禍害也有個唯一的優點——不欺負平民百姓,耍的都是有頭有臉的權貴,被丹平城又愛又恨著,當夏家事發,夏承玄能逃走,其中不乏有很多人暗中相助,皆是這小霸王曾經無意結下的那點善果。

  如今這夏家霸王收了混世魔王的神通,臉色蒼白地躺在阮琉蘅的錦緞上,他身邊那隻總是張牙舞爪為虎作倀的小狐狸夏涼微微發抖地在他腳邊蜷成一團。

  頗有一種英雄末路的錯覺。

  ※※※※※※※※※※※※

  南淮看著鎖天錦裡的人,心裡已有決斷。

  他溫言與她道:「道友既然已經找到夏家子弟,還是儘快返回太和比較穩妥,我們不妨就此別過。只是那璿璣花棘手,待我尋到解除方法定會再次拜訪。」

  阮琉蘅心頭一動,道:「我有暫時封印此花的法子,道友不必太過憂心,只是你也要儘快返回門派,行夜元君已至大乘期境界,如我知道夏家事會如此艱難,必不會讓你與我同來……此地不宜久留,道友多加小心。」

  「我自省得。」南淮眼中有她所不明的堅持。

  阮琉蘅不再多說,立刻催動焰方劍,嬌嬌還在她身後依依不捨地對著南淮揮爪子,一下還沒揮完就遙遙不見。

  南淮卻沒有走,他本來就是為了幫阮琉蘅拖住行夜元君才留下來的。

  他停在阮琉蘅帶走夏承玄的山頭上,一揮衣袖,一間精巧的六角小亭穩穩落在一邊,亭子裡燃著清神香,桌上一張焦尾古琴。

  他坐進小亭,緩緩撥動琴弦,隨著琴弦聲響,每一次撥動都彈出一道勁風,風卻含而不發,停留在空中。一曲彈畢,一道無形結界已散在天地間,流光燦燦,四散擴開。

  須臾間,只聽得一聲怒斥:

  「爾等居然敢以驚神通天結界阻我!」

  南淮端坐在小亭裡,從容不迫地回道:「道友說的哪裡話,吾只是撫一曲給好友送別,何來阻擋之說。」

  南淮心中有數,行夜元君自持身份,此番前來捉人的,應該是他座下首席弟子,已達化神後期的清吾神君。

  他微微一笑道:「吾近日開爐,有幸得天眷,煉成一爐九轉乘風青雲丹,道友想必也聽說過,此丹藥可幫助大乘期修士修煉,材料雖普通,但煉製卻需要分出丹靈的化神期修士才能煉製,且九轉丹品更需天地淬煉……此地便有兩枚。」

  南淮眉心一閃,一隻白色鶴型丹靈隱隱在周身飛舞,陣陣丹香傳來。他用力摁向琴弦,食指彈出一滴精血,融進面前結界中,方圓千里皆在掌控,驚神通天結界光芒大盛。

  對於南淮來說,並非無與化神後期修士一戰的能力,但清吾神君背後的行夜元君卻是輕易惹不得的,畢竟南淮自身在某些時刻也代表了衍丹門的立場。

  他不動聲色地加大結界威壓,又以極品丹藥相誘,只看對方肯不肯下這個臺階。

  事實上,對方看到這結界也頗感棘手,不僅是他,即便行夜元君遇到此結界,恐怕也會被阻上一阻。

  這驚神通天結界乃上古流傳下來的結界,堪稱修真界最堅固的三大結界術之一,被衍丹門世代珍藏,只有化神期修為以上的修士才能修煉,這也是專精煉丹術不適鬥法的衍丹門能留存至今的根本。

  結界外出現一個披著黑色斗篷的修士,他陰沉沉地看著眼前結界,不耐煩地揮揮手。

  南淮微微一笑,收起小亭,將一瓶丹藥留在地上,祭出竹簡,瞬間已不見。

  隨著南淮飛遠,結界力量變弱,那披著黑色斗篷的修士一手撕破結界,手掌一吸,地上的丹藥已經入手。

  他迫不及待地打開瓶子,倒出兩枚金光四溢繚繞著靈霧的丹藥,充沛的靈氣讓人心曠神怡,且丹藥一出竟蠢蠢欲動,隱隱有沖出手掌束縛之勢,可見此丹已經有靈,服之必有大益。

  不愧是能助大乘期修士突破境界的珍品,可惜整個修真界能修煉出丹靈的化神期修士就只有衍丹門那兩名化神期的修士。

  清吾神君此次拿人不成,便只帶回丹藥,也算一功。畢竟相對於一個夏家小兒,這丹藥的價值不可估量。

  「南淮還真是個癡情種子,不惜用本命法寶阻我,又奉上乘風青雲丹,只是吾不信那夏家孽障一輩子不出太和山,雖然殺個太和弟子麻煩點,但……他的命先存在你們手上罷!」

  ※※※※※※※※※※※※

  阮琉蘅帶著夏承玄風馳電掣,一路疾飛,發現身後一直沒有人追來,歎了一口氣,知道自己又欠下南淮道友的一份情了。

  她與南淮相識於大秘境琉璃洞天,彼時二人,她剛進入築基期,而南淮已有築基後期的修為,卻被垂涎他手中秘寶的幾個散修圍攻,阮琉蘅使巧計救了他出來,兩人便結伴同探秘境,得了不少機緣。之後在其他秘境,再次巧遇南淮,幾番生死關頭一同闖過來,情分著實不淺,互引為知己。

  她卻不知,南淮心中早已對她情根深種,只是明白她無意兒女情長,一心嚮往劍道通達,從不在她面前顯露而已。

  直恐怕捅破了窗戶紙,連好友也做不成。

  阮琉蘅只念南淮的恩情,少不得之後尋秘境為他多多覓得奇花異草煉丹。

  又飛了良久,雲海中若隱若現的太和山脈終於出現在眼前,阮琉蘅急催焰方劍,腰間身份牌一閃,入了護山大陣,回到靈端峰。

  靈端峰不比其他峰,因為體積最小,阮琉蘅可以心安理得地自己獨佔一峰,且修行兩千年,只收了大徒弟斐紅湄和二徒弟芮棲遲兩人,徒弟們出去尋機緣時,整個靈端峰就只有她一人,不知有多逍遙。

  當然,逍遙的後果也需她自己承擔。

  靈端峰的活人只有她與昏迷的夏承玄兩人,她又不欲驚動行事堂,導致如今竟沒人可以幫她照顧夏承玄,只好自己動手,甚至考慮到夏承玄還是凡人,她還在洞府門前的桃花林裡熬了一鍋靈肉粥。

  她便守在夏承玄床邊打坐,靈氣運行兩周天後睜眼,而夏承玄不知什麼時候醒過來,正坐在床邊打量著她,神色晦暗不明。

  她也在打量這少年,如成年男子般健碩的上身,纏著白色的繃帶,卻也擋不住渾身雕刻般的肌肉線條,腿上的傷口也被她妥當處理過,身體被清潔法術清潔後,這少年整個人都顯出普通人難得的貴氣和霸氣,單單是坐在那裡,已經能看出強勢的氣場。

  與此同時,阮琉蘅倒是發現眼睛不愧是人之精氣神的載體,他閉眼時面色蒼白,與普通少年無異,但睜眼後,端得是劍眉星目,有神至極,而修真之人觀察力敏銳,阮琉蘅立刻就察覺到那雙年輕的眼眸藏著一股兇悍之戾氣,被少年壓制在眼底。

  他靜靜地、執著地看著她,彷彿在玩一個誰先忍不住挪開視線誰就輸的遊戲。

  阮琉蘅自是不會跟一個凡間少年一般見識,她起身道:「我給你熬了粥,你先用點吧。」

  紅泥火爐上暖著香糯的肉粥,夏承玄不言不語喝掉五碗,他腳邊的小狐狸夏涼喝掉三碗,那口鍋終於見了底。

  夏承玄把碗往前推了推,小狐狸也如是做。

  阮琉蘅扶額,她乾脆把鍋端進客房,為了讓粥快點熟,她不得不第一次動用體內天下火種排行榜第八位的紫微真火熬粥,且一邊繼續熬粥一邊看著兩人嚼都不嚼地舉碗往胃裡倒。

  這究竟是餓了多久?阮琉蘅情不自禁憂傷地想到,這可是一頓能煮五人份餐食的大鍋,靈端峰的存糧八成是不夠了。

  夏承玄和夏涼意猶未盡的喝光三鍋粥後,又冷冷地把目光投向在一邊若無其事舔毛的嬌嬌,嬌嬌嚇得尾巴毛都炸起來,「咪」的一聲就鑽進阮琉蘅的靈獸手鐲裡。

  夏承玄意猶未盡地扯出一塊帕子擦了擦嘴,放下碗,平舉雙臂看著阮琉蘅。

  阮琉蘅愣了,一臉茫然,這孩子是幹嘛?練功嗎?

  夏涼把臉藏在尾巴裡,嫩生嫩氣地悄聲說:「少主,這不是將軍府了,哪還有人伺候你穿衣服……」

  夏承玄耳根一紅,臉色一沉,放下手臂,粗聲粗氣地說道:「多謝仙姑救命之恩,小爺現在正被追殺,沒什麼可以報答你的,這塊墜子你拿去玩吧。」

  說著丟出一個純得幾乎透明的水滴形玉墜,不偏不倚正好落在阮琉蘅手上。

  看上去就價值連城像是傳家寶一樣的寶物,阮琉蘅可不敢接受,她把玉墜放回夏承玄手裡。

  「我救你不是圖你報答,恰恰相反,夏家於我有恩,我自當義不容辭,只可惜我來遲了,沒來得及護住夏家,讓你們遭此劫難,心中很是過意不去。」

  夏承玄一挑眉:「你與我夏家有什麼關係?」

  這便要從兩千餘年前說起了。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4-22 22:59:16

第四章 靈犀遠:靈端識仙意

  彼時阮琉蘅還是個只有十三歲的失憶少女,剛被大師兄穆錦先從羅剎海裡帶出來,不想在路上遇到了魔教餘孽的伏擊,穆錦先當年已有元嬰期的修為,但魔教餘孽人數眾多,在鬥法中,阮琉蘅被魔修偷襲,身體被魔氣擊中,雖然最後穆錦先擊退了魔教餘孽,回身卻發現阮琉蘅已是奄奄一息。

  魔氣不容於天地,修士沾了魔氣尚且要修養許久,更何況阮琉蘅只是個凡人小女孩,只黏上一絲也足夠腐蝕心脈。

  凡人沒經過煉氣,無法以靈力救助,穆錦先堂堂元嬰修士竟是束手無策。

  這時一個一直躲在岩峰裡的男人背著草藥戰戰兢兢走了出來,拿出一棵不知名的小草,嚼碎了塗在阮琉蘅的傷口上,竟然能止住魔氣。

  原來這村子附近經常有魔教人騷擾,就是因為這附近的山上居然有這種可以抑制魔氣的草藥,魔教經常派人來山上銷毀草藥,也導致這種草藥瀕臨滅絕。

  這男人在山上尋了五天才尋到這棵草,本來是想賣錢,結果看阮琉蘅可憐面善,所以拿草藥救了她。這男人就是夏家先祖。

  修士極其信因果之說,恐有心魔。穆錦先知道救命之恩必須報答,於是幫阮琉蘅應下一樁夏家心願,留下一支信香,如夏家有難,燃起此香,必有修士來相助。

  阮琉蘅問道:「為何夏家有難時,我不曾感覺到信香?」那信香有法力加持,絕不會輕易損壞。

  夏承玄極為不屑地看了阮琉蘅一眼,似是驚訝於她居然如此純良。

  「夏家的保命信香早在三百年前被仇人所毀。」

  阮琉蘅沒再多問,凡間詭計層出不窮,夏家保不住這香,是劫難也是天數。她卻沒想到,夏家傳承已有兩千年,在凡間已是鐘鼎世家,其中盤根錯節的人際複雜不言而喻,能保住信香千餘年,已是頗不容易。

  阮琉蘅問道:「你還有什麼打算?如果沒有去處,我願收你為太和弟子,你可願拜入我門下,成為我靈端峰第三位弟子?」

  夏承玄起身,走到她面前。

  阮琉蘅立刻覺得屋子暗了下去,光線大部分都被這少年遮住,他霸道地把那玉墜子重新丟回她懷裡。

  「不管你跟我夏家有什麼關係,但小爺是有恩必報的人,從這點來講,我們是一樣的人,你雖是一個婦道人家,卻也該以己度人,再說了,小爺送出去的東西就沒有要回來的道理,你若不喜,可以丟掉。」

  說實話,元嬰境界的修士都可以達到不怒自威的境界,不放出元嬰期威壓也可以讓低境界的凡人拜服,可眼前的夏承玄卻完全不在「凡人」這個行列,這氣勢生生把阮琉蘅給襯托成一個唯唯諾諾的「婦道人家」。

  阮琉蘅只好收了那玉墜子,毫無氣場地問道:「這麼說你是答應留在太和派了?」

  「你覺得我可能有地方去嗎?你們太和派做事這麼沒效率嗎?現在趕緊給小爺測靈根啊?難道沒靈根也可以修煉?」夏承玄像看不懂事的丫鬟一樣看著她。

  因劍修擅長攻擊,在同境界修士中,有著最強悍的戰鬥力,所以太和派極其重視心境上的教導,以免弟子戾氣太重,肆意傷人。阮琉蘅是掌門的弟子,而且本就是容易影響性子的火靈根,更是被仔細教導過,如今到了元嬰中期,脾氣更是磨得如同剪了爪子的貓。

  然而現在,阮琉蘅終於爆發了,元嬰修士的靈壓全開,一瞬間靈端峰所有飛鳥走獸都伏地不起,靈壓中心的夏承玄更是承受不住,半跪在地上,被壓制得抬不起頭。

  但他沒屈服,用盡全身的力量使自己挺住不趴在地上。

  阮琉蘅冷冷看著他說道:「那麼,從此以後,你須拜我為師!我就先教教你什麼是尊師重道,叫師父!」

  ※※※※※※※※※※※※

  這一聲「師父」到底還是沒聽到,眼看夏承玄身上的傷口在靈壓下又要裂開,阮琉蘅還是心軟了一軟。她一個元嬰修士,跟一個毛孩子計較什麼,唉!

  阮琉蘅撤了靈壓,決定還是先給這孩子看看靈根。

  毫無疑問,夏承玄很早就開竅開始修煉,否則也不能使喚他身邊的狐狸靈獸,情況只在於他是幾靈根,是否有修煉潛質。

  阮琉蘅把手放在又變成一臉冰冷兇狠的夏承玄額頭上,分出一縷神識進入他的經脈,發現這少年居然是變異冰靈根,這讓她一喜一憂。

  喜的是變異單靈根無論在什麼時代都是修煉的好苗子,而且極難出現一個。自從神魔大戰之後,人間陷入修真狂熱,凡是有靈根的孩子幾乎都送到修真界修煉,即便這樣,變異靈根也是鳳毛麟角的存在,千年不出的奇才,尤其是冰系靈根,這是幾乎可以克制所有靈根屬性的逆天存在。

  憂的是,她自己是火系單靈根,其下兩個弟子,大弟子斐紅湄是火金雙靈根,二弟子芮棲遲是火木雙靈根,兩人在她的指引下都以火系靈根為主,皆是年紀輕輕不到五百歲就成就金丹中期的良才,但阮琉蘅沒把握教這麼一個一點火靈根沒有,反而是克制火靈根的冰靈根弟子。

  她有些遲疑:「你知道你是變異冰靈根嗎?」

  「知道,夏涼就是我養的冰系靈獸。」

  「可為師是火靈根,幾乎沒有教冰靈根的經驗,而整個太和派大概只有我三師兄真午峰止陽真君在一千五百年前曾經收過一個冰靈根弟子,但那弟子……金丹期的時候在一處秘境中隕落了。如果你想的話,我可以拜託三師兄收你為徒,必定也會悉心教導你。」

  夏承玄陰沉沉說道:「怎麼?我敢拜你為師,你反而不敢教我?太和派劍修如此有名,難道盛名之下其實難副?」

  這是哪來的欠抽的熊孩子!

  面對夏承玄肆無忌憚的挑釁,阮琉蘅元嬰期的涵養瞬間又崩潰了。

  「好,好!你且放心,為師一定好好教!導!你!」

  ※※※※※※※※※※※※

  在太和派,元嬰期真君收親傳弟子還是一件很嚴肅的事,但夏承玄身份比較特殊,阮琉蘅不欲高調。她帶著夏承玄來到主峰,只要向掌門稟明,在行事堂領了身份牌就算完成低調的拜師儀式。

  但掌門滄海神君卻不在山門,代理掌門執事的恰好是阮琉蘅的大師兄穆錦先。

  穆錦先已經是化神中期修士,比起師尊滄海神君只差了一個小境界,可謂青出於藍,長期以來,一直是被滄海神君當成接班人來培養,當滄海神君不在,穆錦先就自然成了代理掌門。

  只在議事廳稍微坐了一下,就見穆錦先風塵僕僕地走進來。

  這位帶她進太和派的大師兄,阮琉蘅是毫不設防的親近,一想到自己剛從閉關出來,已是五十年沒見到大師兄了。

  穆錦先看上去依舊那麼年輕,跟她十三歲在羅剎海第一次遇到他的時候沒任何差別。

  夏承玄也是一愣,他初入修真界,沒想到遇到的修士都樣貌都如此年輕,這泱泱一派的代理掌門,竟只是個青年模樣。

  他卻不知修士以靈氣修煉,靈氣入體轉化為靈力,而體內靈力自發循環為一個小世界,充沛的靈力會使修士的身體技能停留在巔峰時期,是以修真之人皆是青年樣貌,只有靈力透支不足以支撐身體維持時,才會顯露老態。除此之外,只有服用了「定朱顏」的修士才能隨心所欲地將容貌停留在自己可選擇的時期。

  穆錦先已來到阮琉蘅身前,他青衫劍履,腰間佩帶一柄烏鞘長劍,並不華麗,只紋刻了一些法陣花紋,且容貌俊美,一雙眼睛狹長有神,整個人站在那裡,並不說話,卻給人一種如沐春風的感覺,竟像個人間只談風月的雅致文士。

  只是穆錦先到底仍舊是個劍修,凡是劍修,必須煉體,也因此劍修的身體比其他修士要強健許多,是以穆錦先雖然文質彬彬,卻並不文弱,相反,他手上的厚繭就是常年握劍的證明。

  「五十年不見,蘅兒又要收徒了,師兄真是老了。」穆錦先似笑非笑地打趣了阮琉蘅。

  阮琉蘅笑著從儲物袋裡取出五壇酒一字排開。

  「我可不敢忘了師兄喜歡靈端峰桃花林埋著的桑落酒,這不趕緊來進貢了嘛,還得請師兄多多關照我這小徒弟。」

  穆錦先這才看了一邊面無表情立著的夏承玄。

  「這少年是什麼來歷?你前日出山一趟就是為了他?」

  「這孩子的先祖於我有恩,如今他家破人亡,我只好帶進太和來,收做弟子,也算了一宗因果。只不過……他得罪的人來頭有點大。」

  穆錦先笑了,直到他這樣笑的時候,屬於劍修的狂意才奔放出來。

  「倒是不知,如果論來頭大,我太和山門八千子弟,無名峰兩位大乘期老祖,整個修真界,誰還能大得過我太和派!」

  其實不怪穆錦先如此狂言,自從函古紀獸潮之後,修真界滅了魔尊進入如今的銘古紀,又經一番劫難,人間的大乘期修士已經凋零至八人,只太和派就有兩人,而且其中一位還是大乘期巔峰,只這一點,以太和劍修出名的以一當十的戰力,加上八千內門子弟,號稱五大山門之首,足以笑傲修真界。

  如果不是那預言,四大山門、九重天外天、七國聯盟這些門派組織聯手限制太和派,導致所有弟子都不得不佩帶禁魔石,太和派的弟子只怕還會更多。

  「這孩子出自魏國夏家,而夏家不知為什麼被魏國供奉行夜元君盯上,滅了滿門,」說到這裡,穆錦先也嚴肅起來。畢竟行夜也是人間僅剩的大乘期修士之一,阮琉蘅看了一眼他的神色,繼續道,「我只救了他回來。南淮道友為了護我,恐怕給了行夜元君好處,所以他才沒有繼續追捕。」

  穆錦先看向夏承玄:「行夜元君雖然行事亦正亦邪,卻也算我正道修士,卻不知,他堂堂大乘期修士,為何偏偏針對夏家?」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4-22 22:59:29

第五章 靈犀遠:心結何所解

  在這種正式場合,夏承玄出奇的守規矩,他行禮稟明道:「如果我說有修士以活人祭煉法寶,兩位仙師會不會相信?」

  穆錦先和阮琉蘅對視一眼。

  阮琉蘅溫聲說道:「你先說出來,我們才好判斷。」

  「我父親乃魏國鎮北將軍夏志允,近年魏楚兩國爭端不斷,我父親疑心此事為人蓄意挑撥,他派人順著戰場疑端查下去,發現在兵部尚書林嵐的包庇下,在兩軍廝殺的戰場上,有奇異的法寶吸取士卒的生氣,我父親趁兩國君主談判之時將此事說出,君主大贊父親忠心,立刻斬了林嵐,但戰事卻依舊膠著,無論楚國提出多麼符合魏國利益的條件,君主卻毫不動心。於是父親繼續抽絲剝繭地追查下去,查到國師府的時候,發現竟然是修真界的修士以凡人生氣祭煉法寶。

  「我父親無法容忍,去皇宮理論,卻被君主污蔑為造反,趁夜殺光我夏家上下雞犬不留。我被靈獸夏涼救出,一路逃難,在結界裡被仙師找到。」

  他從靈獸袋裡抱出喝完粥就一直在昏睡的小狐狸,大掌摸著它柔軟的皮毛,哀聲道:「夏涼是青丘靈狐,我小時候遇到它就結了生死契約,為了救我,夏涼捨了五千年修為,如今,不僅一直昏睡不醒,體型也返回幼年時期。」

  他有些傷感地垂下頭。

  穆錦先安慰地拍拍他的肩膀,道:「可惜魏國是行夜元君的地界,太和派實在鞭長莫及,不過我會交代親信弟子,游經魏國時,注意當地修士的動向,如果有確鑿證據,太和派一定會為你們討回公道。」

  夏承玄抬頭,眼睛隱隱有熱淚,他跪了下來。

  「我夏承玄承蒙仙師不棄,今日拜入太和派,一定勤學苦練,一為早日為家人洗脫冤屈,一為謹遵太和弟子本分,不枉仙師救我之恩!」

  穆錦先道:「你有此上進心就好,不要辜負你師父救你的一番機緣。我會叫弟子帶你去行事堂領身份牌和禁魔石,你先下去吧。」

  夏承玄拜過,跟執事弟子走了。

  阮琉蘅心中震驚,這小子唱作俱佳地嚎這麼一齣,要不是他在靈端峰把她氣個半死,真以為他是如此謙恭良善。

  不過既已經成了她的親傳弟子,阮琉蘅也不好拆他的台。

  她還端端正正坐在蒲團上,穆錦先卻來到她身邊坐下,伸出手輕輕撫上她的額頭。

  阮琉蘅身體本能想要閃避,但意識卻知道是大師兄,於是就溫順地等那溫熱的手掌輕輕碰觸一下她的額頭,一道清涼之氣隨著碰觸進入她體內的經脈,讓人心曠神怡。

  每次拍入大師兄的清神訣,阮琉蘅都有一種舒服到要上癮的感覺,她絲毫沒察覺穆錦先已離得她如此近,周身都籠罩在他的男子氣息中。

  「蘅兒,」他在她耳邊若即若離的地方輕輕喚她,「你閉關五十年,最近有沒有想起來什麼?」

  那股清涼之氣柔柔進入她靈台清明,阮琉蘅有些恍惚。

  「羅剎海,太多的霧,我什麼都看不清……霧裡有野獸的嚎叫,我不知道等了多久,也許快死了,也許已經到了時間的盡頭,在最黑暗的時候,終於看到師兄來救我……」阮琉蘅一想到自己失去的十三歲前的記憶,心臟處就有一種空落落的感覺,她一手撫上自己的胸口。

  她自有記憶起,在羅剎海海島的一個破敗小漁村中醒來,四周一個人都沒有,她只能哆哆嗦嗦藏在灶台邊,直到誤闖羅剎海秘境的穆錦先發現了她,把快餓死的她帶出了羅剎海。

  當年她只有十三歲,除了自己的名字,其他一概不知。

  羅剎海是一處漂移的海域,出現地點不定,海島據說可以通往萬象。她一有機緣就去尋找,企盼得到之前的記憶,卻一直不可得。

  終年被薄霧包裹的神秘羅剎海,是生養她的地方嗎?為何卻一個人都沒有?那小漁村後面無法消散無法走入的迷霧究竟隱藏著什麼秘密?

  阮琉蘅想著想著,有些陷入迷障,目光渙散。

  穆錦先發現阮琉蘅的異常,握住她另一隻手,一股柔和的靈力順著她的經脈,幫她疏導心神。靈力來到她的心臟處,觸到了在她心臟盤踞的璿璣花,穆錦先的神情陰沉下來,看向她輕微起伏的胸口。

  「蘅兒,你在心上種了什麼?」

  那璿璣花的花朵已經凋謝,但枝條上的葉子還在慢慢舔食阮琉蘅的心頭血,看著極其詭異。

  阮琉蘅像是被抓包的小姑娘,咬了咬唇角,只道:「為了找那孩子,我實在沒辦法,你看他藏得多好,連行夜元君都找不到,我只好用了璿璣花……」

  「簡直胡鬧!南淮不是在你身邊嗎?他居然眼睜睜看著你種了璿璣花?」

  被穆錦先怒斥一聲,阮琉蘅這才清醒過來,恢復了性子,扯著穆錦先的袖子安撫他道:「師兄,南淮為了不讓我生心魔,自然是不能阻攔我的,何況師兄不知那行夜元君多麼殘忍,那夏家生生被屠了九族,我去時丹平已是滿城血流成河,盡是夏家冤屈之血。不儘快找到那孩子我不放心,如果久留丹平城附近也會被行夜元君發現,我不得不用璿璣。而且……南淮道友說有方法可以解,你不要擔心好不好?」

  柔聲軟語,娓娓動聽,聽在動心的人耳中如有魔力。

  穆錦先心知肚明,如果在場的人是他,恐怕也攔不住她,只好說道:「璿璣花是一種妖植,雖然它對你的身體影響不大,但經過你的心頭血滋養,勢必會越來越強大,你用夏家的血開啟它,也必須用夏家的血封印它。好在夏承玄被你找到了,否則……」

  「師兄,我有沒有說過,你嘮叨的樣子越來越像師父了。」

  穆錦先的身材比她高很多,即便是坐下來也比她高出一個頭,阮琉蘅側臉抬起,慢慢轉向他,嬌嬌喜喜地一笑,還像小姑娘時一樣跟他撒嬌。

  穆錦先撤出靈力,放開她的手。

  「近年我四處派弟子打探羅剎海的消息,卻無收穫,你記憶不全,在元嬰期還好說,只怕進階到化神會有劫難。你也明白,修士修煉,煉氣期是引氣入體,築基期是靈氣化液,金丹期是化液為丹,元嬰期是由丹成形,而化神期乃是煉化修士的元神,你因失憶,元神缺失一角,如果不能補齊,此生都不會再進一步。

  「你身上本已危機重重,卻還種下妖花,究竟要我擔心到何種地步?」

  阮琉蘅越聽越是凝重,收斂了嬉鬧神色。

  活了兩千多年,她自問無愧於天地良心,但此生如說對不起一人,當是穆錦先。

  他將她救出,悉心教導,而她卻時時陷入危機,讓他受累。

  「師兄,我……」她喉頭一哽,竟是說不出「對不起」三個字。

  穆錦先望著她一歎:「既然你要教導徒弟,暫時也不會出山門,那麼就像以前一樣,每個月來我這裡用清神訣醒腦吧。」

  「多謝師兄,」阮琉蘅正色一拜,「紫蘅一直受師兄照拂,無以為報。」

  穆錦先已經起身走遠,勁瘦挺拔的身影只留下淡淡的一句話:「只要你那個徒弟省心就夠了。」他何嘗看不出那夏承玄的狡黠。

  阮琉蘅扶額——這何其難!

  ※※※※※※※※※※※※

  阮琉蘅回到靈端峰的時候,夏承玄正眉飛色舞地跟夏涼比劃,說著什麼。

  夏涼蹲在他對面,狐狸眼已經看到阮琉蘅緩步過來,張著嘴乾著急,不敢提醒夏承玄,而夏承玄還在大放厥詞:

  「……這些修真的人腦子都修成榆木疙瘩了,小爺稍微那麼一哄,就答應給小爺報仇,嘁!誰稀罕他們!等小爺學全了那臭道姑的本事……」

  「我很期待你能學全我的本事。」阮琉蘅在他身後說道。

  夏承玄轉身,絲毫沒有被抓包的尷尬,有些邪氣地一笑說道:「那小爺就候著你的本事了。」

  「繞著桃花林跑十圈。」

  夏承玄大驚:「你要人命啊!小爺的腿還沒好!」

  「我給你敷用的都是衍丹門的極品療傷丹藥,一個時辰收口,兩個時辰重塑血肉,三個時辰後即可完好如初,現在已經過了五個時辰了,你和丹藥之間,我比較相信衍丹門的丹藥。」

  所以,奔跑吧少年!

  夏承玄跑的時候夏涼蹲在他肩頭,痛心疾首地訓道:「你何苦激怒那道姑,平白受這些折磨。」

  「小涼,折磨是好事,有折磨才有進步,你也聽到了我爹的遺願,跟那些大乘期乃至更高級的修士對抗,我太需要變強了,可我現在除了你,什麼都沒有了……我必須要用好身邊一切資源,抓住所有我能抓住的,得罪小爺的混帳,一個都逃不掉!」

  夏涼有些憐惜地看著奔跑中的少年:「只可惜我需要修養一陣才可以活動。」

  這「活動」二字頗有深意,所謂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夏家即便被株連九族,但卻有一類人雖是夏家血脈,卻不在九族內,這批人便是曾經出生在夏家,測出靈根後拜入修真門派的夏家子弟。

  雖說修真之人會儘量減少與凡間的牽絆,而大家族卻自有一套保護家族傳承的管理方式,比如夏家便賦予家主極高的權利,當夏氏有難之時,家主可召集所有夏氏子弟起復,甚至包括修真界的修士。

  而如何能讓修士聽命於凡人,則是每個家族的秘傳。

  夏承玄顯然也在琢磨這批夏家修士,只道:「不用心急,我夏家綿延兩千年,也出過不少有靈根的弟子,這些留下的人,就是我們今後的根基。只是此事也最好等我有一定修為再說,不到萬不得已,我不想動用家主的力量讓他們臣服。如今只好暫且陪那臭道姑好好耍耍,這太和派,看上去還挺好玩的。」

  夏涼哆嗦了一下,看著夏承玄眼裡又露出那種好不容易找到趁手玩具的目光,突然覺得自己當為那個收他為徒的道姑和太和派浮一大白。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4-22 22:59:41

第六章 靈犀遠:白狐道古昔

  靈端峰的十里桃花成林,一圈的規模可想而知,饒是夏承玄這樣的體魄,十圈下來也累得像條死狗。

  天色將晚,阮琉蘅頗為滿意地看著咬牙筆挺站著的夏承玄。

  「後山有一眼活水溫泉,沒有結界的時候,你可以去沐浴。」阮琉蘅本以為這貴族出身的公子哥一定受不了臭汗,趕緊去沐浴更衣,卻沒想到夏承玄依舊站著不動。

  「你不去沐浴?」

  「不去,小爺餓了!臭道姑,你得管我飯!」

  太和派沒有專門的弟子食堂,她作死,不喜歡煙火氣,斐紅湄和芮棲遲都辟穀後就撤了靈端峰的廚房,導致現在靈端峰飲食只能自給自足。

  辟榖丹自然是好東西,但不適合初期修煉的人食用,而且夏承玄雖然傷口好得快,但身體還是要將養,阮琉蘅不是那虐待弟子的刻薄人,自然想方設法給他弄吃的。

  肉早就沒了,如今眼看米就要沒了,嬌嬌又撕心裂肺地不讓阮琉蘅動用她的那少得可憐的魚肉口糧,只好繼續熬白粥給夏承玄吃。

  俗話說「半大小子,吃窮老子」,真是一點都不假,夏承玄的胃就是無底洞,多少碗填進去也不見飽。

  看著她愁得跟什麼似的,苦著臉看著吃空的鍋,夏承玄像家裡不識柴米油鹽的大老爺一樣,偶爾善心大發地問問廚娘:「你愁個什麼?就這麼點粥,小爺吃下去多少都不覺得飽!」

  阮琉蘅扭頭問道:「那你要吃什麼才會飽?」

  「肉!大塊的肉!」

  高體能訓練自然需要高熱量食物,更何況夏承玄這一身肌肉也需要能量維持,要等到築基後,才有足夠的靈力維繫身體所需。

  阮琉蘅歎口氣,心口一動,感覺那璿璣花有些異動,事不宜遲,還是得儘快壓制住璿璣花。

  收了鍋,招呼夏承玄過來,坐在她面前。

  她催動心頭血,璿璣花吸了之後再次抽出枝條,從她心臟出鑽了出來,這次比上次又多長了一寸,蜿蜒的蔓藤伸到夏承玄身前,開出花苞,一張詭異的美人臉在花心裡俏生生對著夏承玄。

  「……這是什麼妖物?怎麼會在你體內?」夏承玄看著一朵妖花從阮琉蘅心口鑽出,這畫面無比詭異,而他身邊的夏涼看著璿璣花沉默不語。

  「為師需要你的一點心頭血來封印他,將血滴在美人臉口中。」阮琉蘅閉目道。

  「可是……臭道姑,你倒是給我把匕首,不然你要我怎麼取?」

  阮琉蘅才想起來他還沒學會取心頭血的法術,但現學肯定已來不及,璿璣花不能停留在空氣中太久。

  她一把掐住夏承玄的下頜,閉上雙眼,慢慢靠近他。

  夏承玄一下子懵了,這臭道姑是要做什麼?他緊張起來,心跳加快。

  隨著阮琉蘅的靠近,夏承玄臉上的紅暈已經擴散到脖子上了。

  靈端峰十里桃花林上,一輪明月懸於幽藍高空,落下旖旎月光,不偏不倚,照著他面前的美貌道姑臉上。

  阮琉蘅停在他面前一指距離,雙唇呼出一口女體芳香之氣,夏承玄握緊拳頭,這氣息讓人有一種夢幻般的感覺,隨後她又隔空一吸,夏承玄立刻覺得心口一緊。

  一滴被靈氣包裹的血珠從夏承玄口中飛出,被阮琉蘅飛快捏住,滴在胸口璿璣花的美人臉口中。

  阮琉蘅急忙打坐調息,壓下璿璣花的異動。

  只見她胸前的璿璣花瞬間枯萎,從花瓣一直衰敗到她的心臟處,枝葉都化為靈光,只留下一顆紅潤的種子還棲息在她心臟上。

  「你回房休息吧,明日卯時來我修煉室。」

  夏承玄有些戒懼地看著她,慢慢退出修煉室,他沒有回房,而是拿了新發的太和派弟子服到了後山溫泉沐浴,待夏涼布下結界,他才開口問道:

  「那道姑是修煉了妖術嗎?為何體內有那麼詭異的東西?」

  夏涼也鑽進溫泉裡泡著身子,毛茸茸的小爪子搭在溫泉的岩石邊上,嚴肅地問道:「她看來是不想告訴你,但你確定你真的想知道?哪怕欠下一個莫大的恩情?」

  夏承玄扯了它尾巴一下:「小爺什麼時候怕欠人情了?別質疑我還債的本事,照實說。」

  「為了尋你,她恐怕是用了璿璣花,這花是天上地下尋人的第一妖物,需要心頭血和所尋人之血,憑你再強大的結界也能看破。但璿璣花一旦放進心臟,就再難取出,以此為宿主,長久以往,有反噬之險。」

  「你是說她為了找我,給自己種了這種怪物?」

  「那是自然,天下三大結界之一,耗我青丘白狐五千年修為的玄無結界,別說大乘期的修士,就連人間登頂的渡劫期老怪都別想找到,只有璿璣花可破。當然這花也沒那麼容易尋就是了,行夜如果有,早就種在別人心上尋到你了,這女修怕是也有一些了不得的機緣。」

  「那她為何如今又要用我的心頭血?」

  「璿璣花以所尋之人的血脈開啟,自然也可以以所尋之人的血脈封印,她取你的血是好事,當你的血存在璿璣花內,她以後再想尋你就方便了,在你我仇敵如此強大的現在,也是一種保護措施。只不過這璿璣花也是很烈性的妖物,每次催動都會讓它越發強大。」

  夏承玄玩味的一笑:「沒想到那女人居然會為了一個素不相識的人做到如此地步,真是傻到家了。」

  夏涼卻不這麼認為:「少主,入修真界的第一緊要的事就是不要看輕任何人,這女修既然能修煉到元嬰中期,勢必有過人之處,且不說她當機立斷以璿璣花破了我五千年修為的結界,不提那天她身後助陣的化神期修士,只說她在修真界五大山門之首的太和派便獨佔一峰,從掌門到代理掌門都是她所在的一脈,就足以讓你重視起來。而且那璿璣花也不是解不了,等少主奪回無妄之火,天下禁錮還不是手到擒來?」

  夏承玄沉思了下,「今天我見那代理掌門的時候說得半真半假,他似乎有些不信,不知道消息傳沒傳出去,我想行夜也不會把他的野心嚷得人盡皆知。只恨我夏家的無妄之火一直藏得很好,也不知怎麼就被行夜老匹夫知道了!」

  夏涼道:「好在無妄之火也不是那麼好消化的,必須有金丹期修為以上的冰靈根壓制才能融合無妄之火,行夜無冰靈根,便必定要尋雪山冰種,他卻不知道少主已將唯一的雪山冰種煉化融合,此事一定不能洩露,否則以行夜喪心病狂的所為,恐怕太和派都不一定安全。所以少主還是抓緊修煉才是。」夏涼歎氣,要不是少主修為不夠,夏家何苦守著寶山而不入,他夏涼又何必損耗五千年修為!

  「屠盡我夏氏一族,這仇,我會要行夜一脈血債血償!」夏承玄低聲說道。夏家出事前,他便被父親送出,雖然沒見到血流成河的光景,卻也能猜到是何等人間慘劇,他從小磨礪心志,從不在人前顯露半分痛失怙恃的悲傷,卻不代表他會忘記這血海深仇!

  他就著身前溫泉抹了一把臉,又變成那個沒心沒肺的樣子,從門派發放的弟子服裡摸出那塊禁魔石,問道:「這石頭真的能感應魔氣?預言的事到底是真是假?確定不是太和派被人陰了?」

  夏涼小爪子拍打水面,恨鐵不成鋼地道:「怎麼可能?這人間有誰能以三位大乘期修士的命來陰太和派,全都是真的,唉!沒想到剛出狼穴又入虎坑,這石頭我識得,滴血認主後,只要感受到一丁點魔氣就會爆炸,威力極大,可不是能開玩笑的!」

  看著夏涼快炸毛了,夏承玄也不再逗它,夏家傳承兩千年,這隻白狐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就世代守護夏家家主,忠心耿耿,這次更是為了救他,捨棄了五千年修為,但看它現在活蹦亂跳的樣子,到底有多少年修為還真難說得很。

  「難道太和派真的會出個魔尊出來?」他轉移話題。

  夏涼無奈道:「你沉迷塵世生活,對修真沒有興趣,連帶修真界的一些常識都不知道,如果不是事先預言出來,這魔尊出自太和也不是多稀罕的事,你可知人間已經過了幾個紀年?」

  「……嗯?幾個紀年?現在不是銘古紀嗎?」

  夏涼扶額,果然少主什麼都不知道,也是,凡人怎會關心修真界萬年劫難,他們大多只是得過且過罷了。

  它只好趁機給他惡補一課:「這要從神魔大戰說起了……」

  人間自遠古時期,天地混沌,生六界三道,六界乃:神界、仙界、人界、妖界、魔界、混沌界,三道又分:輪回道、天道、修羅道。

  彼時,除了高不可攀、不問人間世事的仙界,六界無明確劃分,人間有神有魔,有人有妖,摩擦紛爭不斷。

  當矛盾發展到一個白熱化階段,天道崩塌,終於爆發神魔大戰。眾神於彼岸之門封印魔界,以眾神神格殉難,重新建立天道,制衡六界。

  但因為上古神厄離愛上魔后,導致心魔橫生,封印時留了一道暗門,因此人間每萬年一場大劫,魔界洩露的魔氣會滋養出魔尊,人身魔心,覺醒前與普通修士無異,但覺醒後會得到人間登頂的渡劫期修為,擁有打破封印的力量。如果人間沒有渡劫期大能與之抗衡,不能及時殺死魔尊,封印魔界的封印便會開啟,屆時修羅道主宰人間,六界重回生靈塗炭。

  眾神隕落時留下一句神之預言:

  九轉紀年,

  修羅入世。

  天道崩離,

  因果無常。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4-22 22:59:54

第七章 靈犀遠:有緣花散裡

  預言中提到的「九轉」,意指修真界將完成九個紀年,而此時將「修羅入世」、「天道崩離」,因此第九紀年便成為修真界的大忌,很多大能曾試圖參悟第九紀年所代表的真相,何謂「修羅」,何謂「因果無常」,一時間眾說紛紜。

  在滅頂之災的威脅下,神魔大戰之後,人間陷入修真狂熱。

  修真境界一共分:煉氣期、築基期、金丹期、元嬰期、化神期、大乘期、渡劫期等七個境界,每一境界又分前、中、後三個階段。修煉達到渡劫期巔峰便可以肉身成聖,飛升仙界,不受人間苦厄。

  人間每座城鎮都設有靈根石,凡是有靈根的孩子幾乎都被收入修真門派,迄今為止,修真界的門派林立,逐漸發展為幾大陣營:象徵修真道統的五大山門,以奇術秘術為主的九重天外天,立足凡間國家的七國修士聯盟,以及散修聯盟海外三千洞府等等。

  到如今,人間已經歷上古紀、元古紀、溯古紀、間古紀、聖古紀、沉古紀、諒古紀、函古紀等八個紀年,在這八個紀年內,魔尊雖從來沒被提前發現,但覺醒後也從未成氣候。蓋因人間修真狂熱,修真天才層出不窮,幾乎每個紀年都有至少兩名渡劫期修士坐鎮,且成功阻止魔尊滅世的大能所在陣營將會獲得下一紀年的資源分配優先級,在利誘下,即便是渡劫期巔峰的修士也會儘量壓制修為到消滅魔尊後再飛升上界。

  現在是銘古紀4560年,恰好是預言中提到的第九紀年。

  時值第九紀年,人心惶惶,但並不僅僅因為是神之預言中提到的末世,也是因為在第八紀年函古紀,發生了於人間修士大洗牌的慘劇——獸潮。

  函古紀魔尊千機覺醒後,並沒有像其他魔尊一般聯絡各地魔修魔教,扯出反旗等待鎮壓,而是與妖獸獸王聯合,發起一次大規模妖獸獸潮,本來當時人間還有三名渡劫期道尊:存真、越十二、恒初,獸潮之中隕落了三重天恒初和萬獸觀越十二,僅存的太和派存真道尊也因獸潮戰鬥力竭,在最後關頭帶領十名大乘期修士與魔尊千機同歸於盡,自此人間進入第九紀年銘古紀。

  沒有渡劫期修士坐鎮的人間毫無安全感可言。

  銘古紀1878年,五大山門舉修真界全力,以格物宗研發出的禁術合九重天外天秘術,將最有可能突破渡劫期的五重天聞慧元君推上渡劫期,但聞慧元君卻在鞏固境界時走火入魔隕落。

  自此,修真界再無能力以人力成就一個渡劫期修士,人間的防禦力空前薄弱——

  銘古紀1955年,格物宗三位大乘修士聯合九重天外天、七國聯盟、三千洞府等三百金丹期以上修為的修士,閉死關,窮算天演,誓要為蒼生推演出魔尊下落。

  歷時一百二十三年,終於算出魔尊線索。而那三位大乘修士與眾修士祭天隕落,修真界痛失一批天演術天才,史稱「天演之變」。

  雖然算出了魔尊線索,可經過「天演之變」後,人間不僅沒有渡劫期修士,就連大乘修士也凋零至八人,其中還有兩名已快到壽限,突破無望。

  而耗盡三位修士修為的人間,首次算出魔尊出現線索——

  太和劍修,

  彼岸門陷。

  ※※※※※※※※※※※※

  夏承玄一直閉目聽夏涼說著。

  「也就是說,現在的修真界根本不知道誰是魔尊,甚至可能連魔尊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擁有那麼強大的能量,這甚是有趣,小涼,你說我會不會是魔尊?」

  夏涼白了一眼:「那正好,你現在是夏家的獨苗,一旦掛掉,我跟夏家的契約就斷了,老子正好恢復自由身,找我的那些小母狐狸去。」

  「小爺未必會掛啊,現在人間不是已經沒有渡劫期了嗎,成為魔尊,便是人間唯一的渡劫期,誰敢阻我?這個時代,對修真界來說是最壞的時代,可對魔界來說卻是最好的時代。」夏承玄眯了眯眼,彷彿真的有些陶醉那種唯我獨尊的力量,隨即他問道,「除了魔尊,魔界就沒有別的異動了嗎?」

  「魔界在人間一直都有一定的勢力,因為修士的修真總會產生心魔,心魔重的修士會墮落為魔修,只是,這些有零星入魔的魔修都會被通緝消滅,倖存的魔修都由魔教支配,魔教極其神秘,具體我也不甚清楚。」

  「說來這些事都還離我太遙遠,我對人間末世沒任何想法,總之先提升修為吧,希望那個臭道姑有真材實料,否則別怪小爺翻臉不認人。」

  得,這位又開始犯渾了。

  夏承玄從溫泉出來,打開從行事堂發的儲物袋。

  在行事堂,夏承玄領到一塊木制身份牌,一本《太和弟子規》,一隻儲物袋,兩瓶傷藥,以及兩套弟子服。

  夏涼不屑地撇撇嘴,說道:「太和派太寒酸了,合派窮修,連弟子制式裝備都沒有,夠節省的,知道你有親傳師父,連練習劍都不發了!」

  夏承玄笑問:「其他門派都會發很多法器不成?」

  「據我所知,五大山門中的萬獸觀,入門弟子的制式裝備共八件,防禦法衣兩件、防禦法器三件、攻擊法寶兩件、陣盤一件,丹藥符籙還不算在內,其他宗門比萬獸觀只多不少,也就太和派不喜借助外力,專修一劍。」

  「嗯,以掩蓋合派窮鬼的真相麼。」夏承玄摸著下巴失笑,「想想夏家藏在秘庫的那些玩意兒,不知道夠不夠小爺在修真界的花銷。」

  夏涼急忙用小爪子捂著他的嘴,道:「財不外露!夏家秘藏足夠支撐一個小宗派了,要等少主有能力光復家業才能開啟,卻不是現在可以用的!」

  把那毛茸茸小爪子扯開,夏承玄已擦乾了水珠,慢條斯理地穿起弟子服來。

  每個門派都有自己的弟子服,而弟子服又分為幾等,毫無疑問,親傳弟子是門派弟子中的精英,這衣服的料子也頗為講究,用柔韌性最好的流雲布做成,胸口繡著一柄雲霧繚繞的小劍,看來就是太和派的標示了。

  與其他門派的長衫不同,太和派服裝講究的是靈便俐落,弟子服也採用便於活動的設計,身上是裁剪合體的勁裝,腳蹬獸皮皂靴,更是襯得男弟子英武,女弟子明豔。

  而區分弟子等級不同則要看衣著顏色,普通弟子為灰色,精英弟子為白色,而夏承玄這樣的親傳弟子為黑色。入門弟子均會發放兩套弟子服,直到金丹期才可以自由選擇服飾。

  夏承玄那一身打小熬出來的結實筋骨,穿了這弟子服,將上身布料撐得筆挺,寬肩窄腰,更顯得這弟子服的陽剛之美。

  他穿好後,斜斜看了夏涼一眼,把它從溫泉裡拎出來甩了甩,擱在肩膀上往自己的修煉室而去。

  夏涼心中只道不好,這少年皮相越發好了,又是那麼個混蛋性子,不知道要惹出多少桃花孽來。

  ※※※※※※※※※※※※

  第二天阮琉蘅看到夏承玄的打扮,也不禁有一絲驚豔。

  暗笑他多虧是來了太和派,這身板要是去別的門派穿上長袍,可就不倫不類了。

  她從儲物袋裡挑出兩柄長劍。

  「親傳弟子的武器都由師父賜下,這兩柄劍都是難得一見的上品好劍,你可以從中選擇一把作為自己的練習劍。」

  這兩柄劍,長度三尺有餘,劍鋒散發凜然寒氣,一看就知道是用上等玄鐵鑄就,拿來做練習劍都有些大材小用。

  但夏承玄把它們挨個拿起來掂了掂,又放了回去。

  「輕了。」

  阮琉蘅默不作聲,又從儲物袋裡拿出三柄劍,其成色比前面兩柄更好,且每柄散發的光芒都不相同,可見各有特色。

  夏承玄直接拿起看上去最重的那把,掂了掂,又放了回去,似笑非笑地看著阮琉蘅。

  眼看著氣氛又不太對,這不知道是師父要給徒弟下馬威,還是徒弟要給師父好看。

  一邊的嬌嬌和夏涼對視一眼,都各自縮團。

  阮琉蘅一拍儲物袋,立刻再飛出五柄劍,她一揮衣袖,劍鞘脫離劍身,五柄劍閃著寒光,全部打入夏承玄身前一寸處,至沒入地面一尺,青石板地面一下子龜裂開來。

  夏承玄面不改色,看也不看,直接選了離右手最近的一把,雙手握住,用了十成的力氣,緩緩將劍拔出。

  這少年修為低下,只有一身蠻力,但這蠻力居然已經可以拔出她以元嬰期修為打進地面的劍,再加上變異靈根,未來定有所成。

  阮琉蘅想到這裡,不以為忤,反而有些高興。

  她對夏承玄道:「想必昨日執事弟子已經跟你說過,每日辰時和巳時在主峰朱雀廷與其他同期弟子一起操練,未時和申時可以去白虎堂選一門課來修習,酉時和戌時由為師傳授,其他時辰由你自行安排。洞府外的茅亭裡有通往主峰的傳送陣,而主峰有前往各峰的傳送陣,所以即便你現在不會御劍也可以照常來往各峰。」

  她想起夏承玄的食量,又皺著眉說道:「真午峰前陣子收了幾名新晉弟子,跟你一樣也是剛引氣入體不久,還需要吃凡間伙食,我跟三師兄打個招呼,你就跟他們開夥可好?」

  「不好,小爺要吃肉,沒肉就沒力氣。」夏少爺把玩著手裡的劍,「這劍有什麼名堂?」

  「沒名字。你很會挑啊,這是我給你看的那些劍裡最糙的一柄,是我曾經救過的一個凡間鐵匠表達謝意的禮品,只能說,它在凡間還算是勉強入得了眼。」

  夏承玄臉色當時就黑了。

  阮琉蘅笑而不語。

  少年,你以為最後拿出來的就一定是最好的?跟師父鬥?真是太嫩了!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4-22 23:00:07

第八章 靈犀遠:無情綠芙欺

  夏承玄開始去朱雀廷練劍後,靈端峰終於靜了下來。

  太和弟子演武的朱雀廷教授的是太和派祖師所創的劍訣「太和初開」,以夏承玄親傳弟子的身份大可不必去,在靈端峰一樣可以修煉,但她明白那少年的野心,去朱雀廷不為別的,是為了讓他能更好融入太和派,拓展人脈,不知道他能不能體會到這一番良苦用心。

  而白虎堂每日都有金丹期修為以上的修士開堂授課,教授陣法、結界、符籙、煉丹、煉器、傀儡術、天演術、靈植、靈獸等內容,雖然不及專門研究這些道術的門派,但除了劍訣,能多學些知識也是好的,畢竟修真界殺伐決斷,步步危機。阮琉蘅自己便擅長陣法,破結界也是一把好手。

  阮琉蘅來到太和派主峰藏書塔,徑直來到最大的劍典閣,向管理弟子要來書目細細翻看,卻一無所獲。

  整個太和派都以劍修為主,自然也收錄了整個修真界最全的劍訣。只可惜,卻沒有專門適合冰靈根修煉的劍訣,當年三師兄的弟子似乎也只是修煉了不講究靈根屬性的穹天訣,這類劍訣並不是說不好,而是不能最大程度發揮變異靈根的優勢。

  所以說,大部分變異靈根的弟子都比較喜歡投奔九重天外天,那裡不拘於學劍,法訣也相對比較豐富。

  嗯……也許去一趟九重天外天會有點收穫?

  當然劍訣不是最著急的,眼下的當務之急——是怎麼給那個無底洞徒弟找肉吃。

  太和大部分弟子都居住在太和十八峰上,而十八峰懸浮在太和山脈之上,也就意味著整個太和山脈都還是保存比較完好的原始森林,被祖師們劃分出幾個等級不同的區域,裡面有各種等級的妖獸和靈植,可以供弟子鍛煉之用,也為金丹修為的弟子開闢洞府授徒居住所用。

  如今阮琉蘅別無他法,只好御劍到太和山脈的妖獸區域,準備隨便殺幾隻妖獸餵徒弟。

  狂豬、劍齒獸,二階妖獸,相當於煉氣期修士的修為。

  銅角牛、無翅鳥,三階妖獸,相當於築基期修士的修為。

  吞雲魚,四階妖獸,相當於金丹期修士的修為。

  ——以上這些都是體型巨大,繁衍速度快,方便做儲備糧的妖獸,其中的吞雲魚更是太和山的特產,只在太和山脈中央的翠汶湖生養。

  很多修士的儲物袋裡都能發現這些妖獸的屍體,即便自己不吃,拿來餵靈獸也是不錯的選擇。

  阮琉蘅平衡了下,姑且就把夏承玄當靈獸來餵吧,這麼一想,她的赤焰獸嬌嬌實在省心,跟了她之後就服用專門的靈獸丹,丹藥蘊含靈氣多,且可以提升修為,只有遇到南淮時才能吃到鮮活的小魚……這麼說,嬌嬌那麼喜歡南淮原來是因為有活魚吃嗎?

  ……沒出息的蠢貓!

  嬌嬌被放出來後還不知道自己被主人鄙視了,瞬間變為原型,極其兇殘地撲出去尋找獵物。

  焰方劍出,一道紫光閃過,八荒離火訣第四重劍意「離火孤心」放出,方圓十里皆籠罩在阮琉蘅的劍意下,又自她丹田飛出四把紫色小劍,劍上佈滿她的紫微真火,分別懸空立於東南西北四方,形成一個劍陣。

  她握著焰方劍,目下冷清,在自己的劍陣禁域中尋找著妖獸。

  一個時辰下來,阮琉蘅殺了十頭狂豬、六隻劍齒獸、十二頭銅角牛、二十隻無翅鳥、五條吞雲魚。

  她看著這麼多妖獸犯愁,阮琉蘅有輕微潔癖,斷不肯把這些妖獸屍體隨隨便便放進儲物袋,怕汙了其他東西。

  阮琉蘅身上一共一個靈獸手鐲,一個可以頂十個儲物袋來用的儲物戒指,兩個外放的儲物袋。她將其中一個儲物袋清理出來,把這些妖獸屍體硬塞進去,直塞得口都快合不上,塞到後面還有兩隻無翅鳥實在塞不進去,她只好拎在手裡,御劍飛回靈端峰。

  路過主峰的時候剛好有一道劍光飛過,御劍的恰好身為真午峰峰主的三師兄止陽真君,他目瞪口呆地看著一向端莊穩重,有「太和桃花」之稱的師妹穿著飄飄欲仙的青色宮裝,踏著焰方劍,手上卻不合時宜地拎著兩隻半人高的短腳無翅鳥,一路掉著灰撲撲的毛,風塵僕僕地往靈端峰飛。

  這強烈的違和感差點把他驚下飛劍。

  「師妹!」

  阮琉蘅也看到止陽真君,止步停下來。

  掌門師尊滄海神君收徒五人,如今僅餘三徒:大師兄穆錦先、三師兄止陽以及她,二師兄元嬰期的時候於「天演之變」隕落,而四師姐進階元嬰期時走火入魔,如今神智全無,如活死人一般在主峰師尊的洞府旁休養,不知什麼時候才能醒過來。

  三師兄為人正直和善,嫉惡如仇,在性格上跟她最是合得來,阮琉蘅出關的時候,這位三師兄剛好出山辦事,否則她也不會一個人在桃花潭上獨飲。

  「三師兄可算回來了,忙完一定記得來靈端峰飲酒!」

  止陽真君面孔年輕,卻一頭白髮,乾淨俐落地緊束腦後,看著阮琉蘅笑道:「可不,剛回來就收到朱雀廷靈武真君的傳音符,想必你也收到了吧?」

  「啊?」阮琉蘅一愣,「我剛從山脈上來,沒收到傳音符啊。」

  「唔,那你也別回靈端峰了,直接跟我一起去主峰朱雀廷吧,這事兒……好像跟你我的弟子有關,我收到的時候還在納悶,斐紅湄和芮棲遲應該還沒回來,靈端峰居然還有弟子在朱雀廷鬧事,一定有什麼隱情,師妹……」

  阮琉蘅如五雷轟頂,手上的無翅鳥也不知道丟到哪兒去了。

  才離開靈端峰一個時辰,他就開始闖禍了?

  ※※※※※※※※※※※※

  主峰是太和十八峰中的最高峰,山下的朱雀廷是太和派的演武場,可同時容納上千名弟子練劍,分練氣區、築基區兩大區域,供不同修為的弟子使用。

  今天的朱雀廷異常熱鬧,來練武的弟子不分修為高低,會御劍的飛在半空,不會的圍在朱雀廷中央的演武台邊上,臺上幾個跪著的弟子中,可不就有夏承玄壯實的身影。

  負責朱雀廷的靈武真君一臉悠哉,看著他們飛過來連忙樂呵呵招呼:「止陽師弟,紫蘅師妹。」

  靈武真君師從子問峰化神期修士羅七神君,而羅七神君師從隱居在無名峰的大乘期巔峰修士季羽元君,這關係足以說明靈武真君的後臺在整個修真界都算上頂級強勢,更別提在太和派內部了。所以才被掌門師尊哄著過來接了朱雀廷的攤子,無論是哪座山峰的弟子,平時再頑劣也不敢在朱雀廷起哄,就算有個人恩怨,也得出了朱雀廷解決。

  然而夏承玄第一次來朱雀廷就惹了事,這名聲一旦傳出去,挽救起來就難了。阮琉蘅覺得縮頭也是一刀,於是率先硬著頭皮上前道:「小徒剛入我門下,疏於管教,給師兄添麻煩了。」

  靈武真君擺擺手,卻道:「紫蘅師妹無須自謙,靈端峰教育弟子的確有方,當年沒人看好斐紅湄的性子,卻憑本事最後做了朱雀廷的掌劍,她之後又來了芮棲遲,貴在勤勉,也做到了掌劍的位置,如今承玄第一天來便為我解憂,果然出自靈端峰,只怕下一屆弟子的掌劍職位還會是靈端峰弟子,真是後生可畏啊……」

  難道闖禍的不是夏承玄?

  她看著跪在那的幾個弟子,不確定地問道:「不知發生了何事?」

  靈武真君一歎,招過一名高高瘦瘦,看上去甚是沉穩的弟子。

  「秀峰,還是你來跟你師叔說明吧。」

  止陽真君和阮琉蘅互看一眼,靈武真君分明是不想攙和進去,而這名被靈武真君喚來的弟子……

  毫無疑問,胡秀峰是太和掌門滄海神君一脈的嫡系,大師兄穆錦先的關門弟子,這一屆朱雀廷的掌劍,由他來說明這件事再合適不過。

  朱雀廷的操練並不是硬性規定,對弟子也沒有具體時間要求,完全憑自覺,夏承玄今天算是到的比較早的,但這小霸王到了煉氣期弟子區域後,卻沒有老老實實跟著練劍,而是懶洋洋找棵樹立在樹下抱劍冷冷看著。

  他看不上這操練。

  從將軍府出來的少爺,看慣了戰場廝殺的招式,對修真者不痛不癢的劍招著實沒多大興趣,再花哨的劍招也不敵發現破綻後的一擊必殺。

  雖然眼神可能有點嘲諷,但這次他是真的沒想惹禍,那點輕蔑已經收斂得很好了,卻不知道自己沉浸在思緒裡太久,眼神無意中盯了不該盯的地方。

  一個以劍修為主的門派,不可避免地陷入陽盛陰衰的局面,畢竟喜歡跟糙漢子一樣舞刀弄劍的姑娘還是少數,也因此,女弟子在太和派從來都是稀缺資源。

  夏承玄不小心盯的就是一位木下峰的弟子趙綠芙,小姑娘才十二歲,卻是個美人坯子,水靈靈如同一枝嫩芙蓉,平時沒少受師兄們的關照。

  但修真界從來不以美色取勝,所以趙綠芙在朱雀廷練得極是勤勉,只是她剛進門派沒多久,跟得很是吃力,跟不上劍招的時候還會害臊。此時她練著練著突然發現有些不對勁,餘光一瞄,旁邊大樹下一個高高壯壯的男子正盯著自己,眼神還有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嘲笑意味,敏感的小姑娘一下子就被看毛了。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4-22 23:00:19

第九章 靈犀遠:鐵馬冰河訣

  心裡越緊張,劍招就錯得越多,不小心碰到旁邊師兄的劍,手裡的劍一下子脫手而出,趙綠芙再也忍不住,委屈地哭了起來。

  她旁邊的師兄出自真午峰止陽真君門下,名叫張旭,他雖然跟趙綠芙不是一個峰,卻也對這個每日準時來朱雀廷報到的小師妹頗為留心,這次不小心唐突了佳人,自是小心地哄著,待問明瞭情況,衝冠一怒為紅顏,拎著劍就找夏承玄算帳來了。

  夏承玄一看哭泣的小姑娘和怒氣衝衝而來的少年,真的沒聯想到是自己盯人的結果,不過,這種為女人拈酸吃醋的戲碼,他小爺在凡間做紈絝那會不要見得太多。

  自己的信息一點沒提,反倒從張旭嘴裡套出點情況,夏承玄大步走到趙綠芙面前對質,紅口白牙地把小姑娘質問得一愣一愣的。

  你說有人嘲笑你,證據呢?他一個剛來朱雀廷的煉氣期一層弟子,人都不認識一個,你倒是說說,他有什麼理由嘲笑一個不相干的人?

  ……

  到底還是吵起來了,兩個同在煉氣期區域練劍的木下峰弟子聞聲而來。

  有沒有別的情誼另說,師兄自是護著師妹的,惹哭趙綠芙的小子是個混蛋,但那個真午峰的弟子也不是什麼好東西,兩個師兄把他跟夏承玄當成一丘之貉噴了個夠。

  木下峰的弟子來了,真午峰的弟子還遠嗎?

  在煉氣期區域練劍的真午峰弟子也陸續飛了過來,都是一脈相承的師兄弟,無論如何先來人撐撐場子。

  真午峰一下子來了三個,吵得更是不可開交,吵架的內容逐漸從「欺負師妹」上升到「木下峰弟子拿不住劍怪誰」,再上升到「木下峰弟子實力不濟」——木下峰一個急脾氣的弟子當時就怒了,嚎了一句:「有人欺我木下峰小師妹!」

  整個朱雀廷都沸騰了。

  都是血氣方剛的年輕弟子,遇到事兒就沒有個怕的。

  連築基期的弟子都飛了過來,煉氣期區域的劍也沒法練了,木下峰弟子和真午峰弟子對上,兩邊都是烏泱泱幾十號人,頗有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的勢頭。

  朱雀廷掌劍胡秀峰立刻傳音靈武真君,試圖安撫雙方人馬,而靈武真君一到,始作俑者夏承玄就趁這個時機跳出來唱起了白臉。

  責任啊,全往身上攬;把柄啊,全都毫無顧忌地遞出去。

  對於面子為大,箭在弦上不得不發的兩峰弟子,他遞出了最友善的臺階給雙方下。

  大家都知道,一旦打起來,後果是兩敗俱傷不說,師尊的懲罰也夠他們喝一壺的。

  而夏承玄一個新來的弟子,最適合背這口黑鍋。

  等到靈武真君到場,這齣鬧劇其實已經落下帷幕了,沒有牽扯事件中心的師兄弟都速度散去,只留下夏承玄、趙綠芙、張旭、木下峰兩名弟子、真午峰三名弟子。

  涉及到三個峰的問題還不算,恰好木下峰的月澤真君曾在收徒問題上與靈武真君發生過齟齬,一時之間靈武真君還真是有些頭疼,處理不好反而會又生嫌隙,此時月澤真君不在,只好叫來了止陽真君和阮琉蘅。

  ※※※※※※※※※※※※

  阮琉蘅聽到的胡秀峰版本自然比這個粉飾太平得多,但她知道自己夏承玄的不安分性子,心裡把真相推斷出個七七八八,也明白為什麼靈武真君誇讚夏承玄。

  她心裡明鏡,在事件發生時,其間肯定不知道有夏承玄多少挑唆才把本來不值一提的小事造勢成兩峰之間的對峙,又趁機以犧牲小我的精神高調背了黑鍋,用如此手腕收服了兩峰弟子。

  工於心計,城府太深——這是阮琉蘅的唯一感覺,她看向三師兄。

  她那三師兄是個單純的,正對著夏承玄不住地點頭,跟靈武真君一樣都是眼裡不掩飾的讚賞。

  師兄們,你們被這混蛋騙了啊!

  什麼犧牲,什麼黑鍋,什麼顧全大局,根本是他一手造成的局面!

  阮琉蘅面沉如水,她必須教會夏承玄的第一課,便是——

  「修真界,實力至上。說到底此事仍舊是小徒惹出來的,如果靈武師兄問我的處理意見,我希望小徒與真午峰張旭師侄對攻一場,贏的不受懲罰,敗者進後峰思過崖反省五日!」

  眾人皆驚,張旭已經是煉氣期四層的弟子了,才煉氣期一層的夏承玄沒可能贏他。沒想到有「太和桃花」之稱的紫蘅真君對弟子管教如此嚴厲!

  夏承玄也不看自己師父,阮琉蘅話音剛落他便抽出劍,對張旭行禮道:「請師兄賜教!」

  止陽真君立刻體會到阮琉蘅磨礪弟子的心意,看著眼巴巴不知所措看向自己的張旭道:「點到為止。」

  這個處理意見也讓靈武真君滿意。本來是木下峰和真午峰對上,現在變成真午峰和靈端峰之間的小摩擦,實在再好不過。

  圍觀的弟子散了一部分,仍舊留下一部分對這個靈端峰新晉親傳弟子好奇的人。

  張旭散去大部分靈力,但兵刃相接的時候,夏承玄依舊感覺到強大的壓迫感。他從戰場上學到的戰鬥技巧,他從小學習的謀略,他藏在暴戾下的心機,都在張旭面前不堪一擊。

  這就是實力的差距,如果不是師門,不是師父的庇護,以他這樣的修為,在修真界是可以隨意被人碾死的蟲豸。

  就像行夜一句話就可以誅滅夏家滿門。

  十招之後,張旭在止陽真君的示意下,不再留手,輕易地擊敗了夏承玄。

  圍觀弟子逐漸散去,夏承玄拍拍張旭的肩,毫無芥蒂的樣子也讓長輩們滿意。

  阮琉蘅祭出焰方劍,待夏承玄站到她身後,便向後峰思過崖飛去。

  「在絕對的實力面前,一切陰謀詭計都是沒用的,我想你現在應該明白這個道理了。」她對夏承玄說道。

  夏承玄恢復了驕縱不羈的樣子,盤腿坐在焰方劍上,抬頭看她:「那麼,為了不耽誤小爺提升實力,可不可以不要關禁閉?」

  「你覺得為師是食言而肥的人嗎?」阮琉蘅說完,看到夏承玄低下頭緊握劍柄的手,心中一歎,「但我會陪你禁閉,這五天我會幫你打根基,教你修煉法訣。」

  再看到夏承玄的雙眼,已是綻放出完全的喜悅。

  「臭道姑,果然我夏家先祖沒白救你,哈哈哈……」

  阮琉蘅扭頭不搭理他。

  但兩人心裡都明白,這禁閉,其實是為了防止他被過多關注,引起有心人的注意。

  ※※※※※※※※※※※※

  思過崖被太和派先祖開闢出一個個沿著山壁的山洞,裡面只有一個舊得不能再舊的破蒲團,而且也沒有飯食提供。

  本意就是反省自身過錯,所以阮琉蘅也不想讓夏承玄過得太舒服,只從儲物袋拿出兩個乾淨的蒲團,一人一個打坐。

  「在夏家的時候,你學過什麼法訣沒有?」

  「我夏家有一本專門給冰靈根修煉的劍訣,名為『鐵馬冰河訣』,是夏涼帶來的。」

  「咦?你居然有可以修煉的劍訣?倒是省得我去九重天外天幫你找適合的劍訣了。你且將夏涼喚出來,我問問它。」

  夏承玄拍拍靈獸袋,無奈道:「它又睡死了,聽說這就是它們妖獸的修煉方式。」

  「這個時候倒確實不能打擾它,如果你信得過為師的話,我可以幫你看一下劍訣,也好給你修煉意見。」

  夏承玄伸出手,握住她的青蔥柔荑。

  「那恐怕你得像測靈根一樣到我的神識裡去看,這本劍訣認主,已經被我的神識消化了。」

  阮琉蘅閉上雙眼,一絲神識探進他體內。

  夏承玄還是有些不適,這種別人的神識在身體內遊走的感覺太詭異了,他不知不覺就下了決心,絕不讓除了臭道姑以外的人這麼做。此時的夏承玄還不知道,這種將神識或靈力探入其他人體內的行為是極私密的,一般只在父母與子女之間、師徒之間和雙修道侶之間才會進行,除此之外,即便是互相信任的生死之交,也鮮少會如此做。

  阮琉蘅的神識沿著夏承玄的經脈,一路上行,直到他的識海。

  通常來講,煉氣期修士的神識極弱小,甚至還處於懵懂階段,應極好進入,可她卻在碰觸到夏承玄識海的剎那,感受到了某種禁制,而禁制卻並不阻攔她的進入,而更像是防止什麼東西出去一般。

  按下心中的詭異,阮琉蘅很容易便找到夏承玄識海中央的一枚玉簡,那玉簡被一股寒氣包裹著,散發著凜冽的寒光。她用神識探入玉簡,才剛一進去,就被一股巨大的神識之力推了出來,這股力量甚至不依不饒地追了出來,把阮琉蘅的一絲神識困在一處冰天雪地。

  四周寒氣陣陣,遠方是無盡綿延的雪山冰川,身邊是枝椏上積滿白雪的一株老梅。

  白茫茫天地一片乾淨,可身經百戰的阮琉蘅卻感到有一絲不對勁。

  那株老梅無風自動,枝葉顫抖,白雪簌簌落下。

  阮琉蘅踏出一步小心試探,卻不想天地風雲瞬間變色,只見千萬黑鎧兵馬從遠處出現,踏著無盡冰雪呼嘯著向她衝過來,殺聲陣陣,漫天的冰霜劍意當頭揮下!

  凜冬冰至,無人可擋!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4-22 23:00:35

第十章 靈犀遠:朱雀廷前劍

  阮琉蘅固守本心,毫不猶豫地切斷那絲神識,從夏承玄識海撤出來之後,她才發現自己一身冷汗,且即便及時切斷神識,她還是受到了很大的衝擊。

  阮琉蘅面色蒼白地打坐,夏承玄卻感覺到一股極其舒服暢快的力量遊走在身體經脈中,此時不修煉,更待何時!他立刻入定,沉入修煉氛圍。

  過了不知多久,阮琉蘅才睜開眼睛,有些複雜地看著入定的少年。

  那劍訣,只有認主之人才能閱讀嗎?有如此禁制的法訣通常都是遠古時代留下的寶物,看來夏涼的來頭不小,而夏承玄身上也有莫大的機緣。

  一隻可以捨棄五千年修為的白狐,一本遠古劍訣,那劍訣中彷彿遠古戰場的冰天雪地……

  她在裡面損了神識,卻似乎激活了劍訣的某個禁制,受益了夏承玄。

  也罷,即便看不了劍訣,也幫到他了。

  阮琉蘅就一直守在夏承玄旁邊打坐,幫他護法,待夏承玄從入定中醒來,已經是十天後了。

  而在這短短十天,夏承玄脫胎換骨,已經突飛猛進到煉氣期二層了。

  所謂劍修,以劍入道,領悟無上劍意,只要機緣所到,修煉得比普通道修還要快些,但悟性最是玄妙,機緣又是最飄忽不定的,也因此劍修的進階通常比道修難得多。

  阮琉蘅握住他的手,檢查了下夏承玄的經脈,皺著眉下了一個結論:「根基不穩,鞏固為重。」

  「小爺心裡有數,你是不是先放開小爺的手,這麼一身污垢你還癡心不改地拉著小爺,嘖,你不嫌髒我還嫌呢!」

  阮琉蘅對夏承玄滿嘴跑火車的語言攻擊已經有些麻木了,她唯一詫異的就是這小子總是在別人面前人模狗樣,一到了她這裡就變成小流氓。她心思爽直,哪裡會猜到夏承玄的心思。

  他初入修真界自是要夾著尾巴做人,能少一事便少一事,曾經身為夏家嫡子,萬千寵愛,這樣驕傲的人,心裡實則不想讓一個女人一直護著自己,因此在人前極是穩重,也有不想給她惹麻煩之意。

  這個在凡間稱王稱霸的少年並不如他表現得那樣飛揚跋扈,自風譎雲詭的凡間權貴中摸爬滾打出來的人,到底比一心修煉的她世故得多。

  「煉氣期排出雜質是正常的,你的進階跟你所修煉的劍訣有關,恐怕也是個寶物,除了我,你不要跟人提起,我也會幫你遮掩,免得被他人覬覦。」

  「這還用你說?」夏承玄扭過頭,不耐煩地催她:「趕緊回去,小爺要洗澡!」

  阮琉蘅一門心思還在回憶那鐵馬冰河訣,沒注意到夏承玄沉思的眼神。

  他畢竟不是石頭心腸,再渾的人都能感受到阮琉蘅那全心全意為他著想的心意,告訴阮琉蘅自己身懷的秘寶,不可謂不是一場賭博,而且作為他的授業師父,夏承玄也必須跟阮琉蘅攤牌,只是……賭贏了的他卻反而有一種若有所失的感覺。

  夏承玄那顆極盡驕狂的心中,那不可一世的眼裡,也終於放進了一個女人。

  ※※※※※※※※※※※※

  如果此時有人路過靈端峰,一定會詫異這常年不見人間煙火的極清雅之地怎麼會傳來烤肉的氣味,而阮琉蘅也不會知道從此以後的一段時期內,常有路過弟子遠望靈端峰桃花潸然淚下,皆道:「焚琴煮鶴亦不遠矣!」

  阮琉蘅切出一大塊狂豬肉,又分成拳頭大小的幾塊,穿在桃花枝上生火烤著,可她從沒烤過肉,也不知道火候多少,生怕不熟,直烤得肉塊面目焦黑,嗅到味兒不對才熄火,又端來調味料不分主次地撒上去,天知道成個什麼味兒。

  夏承玄洗好後穿戴整齊,排出一些雜質後,整個人的精氣神更上一層,端的是龍章鳳姿、器宇軒昂。

  不過當夏承玄看到阮琉蘅手裡黑乎乎一坨坨的烤肉,剛有幾分得意的臉上立刻變了幾個顏色,心中掙扎至極,轉過數個念頭,最後還是接過來吃了。

  一邊苦著臉吃一邊指點她:「塊兒可以再小些,離明火遠一些,烤到表面金黃就可以吃了,每塊肉的調味料只需要撚小半錢就好。」

  阮琉蘅本來覺得自己烤砸了,有些不高興,但看他不嫌棄地吃了,稍感安慰,也就點點頭勉強接受了他的建議。

  靈獸袋的夏涼聞到肉味醒了過來,跳出來眼睜睜看著夏承玄把不知道是什麼東西的黑暗料理往嘴裡塞,只吃得一臉蒼白。

  夏涼毫不猶豫,撲到阮琉蘅腿邊哭喊:「仙姑饒命,我吃生的,吃生的!」它就說少主一定是得罪仙姑狠了,否則怎麼會如此折磨他!好可怕!

  阮琉蘅到底是不忍心,奪了夏承玄手裡的肉串,遞過幾個好不容易在儲物袋旮旯裡找到的饅頭,手中紫火一閃,那串不堪入目的肉串終是消失殆盡。

  那饅頭恐怕是阮琉蘅還是煉氣期弟子時留的儲備糧,好在儲物袋裡不分歲月,吃的時候甚至還有點溫熱。

  夏承玄算是活過來了,他悍不畏死吃了臭道姑的肉串,就為了她今後在伙食上能用點心,小爺淪落至此真心不易!

  他啃完饅頭才問出心裡一直琢磨的事:「既然我自己有劍訣可以修煉,還要去朱雀廷練劍?」

  阮琉蘅說道:「太和派每個弟子幾乎都要修習兩套劍訣,其中一套可以任選自己適用的劍訣,而另外一套則必須修煉本門派鎮派劍訣『太和初開』,此劍訣乃開山祖師所創,共分九重,劍意沉穩剛猛,大氣凜然,且適合所有靈根弟子修煉。『太和初開』不僅僅是劍訣,還是一套百人劍陣,威力可隨主陣之人的修為增強,如有四名大乘期修士主陣,百名達第六重劍意以上的太和弟子輔陣,一旦發動,渡劫期修士亦可殺。」

  夏承玄一點就透,立刻明白原來修真界一直留著太和派,乃是因為人間無渡劫期修士後,需要以太和初開劍陣來對付魔尊,可謂是修真界的最後一招殺手鐧,也是太和派武力震懾其他門派的根本所在。

  只可惜太和派現在只有兩位大乘期修士。

  看來朱雀廷是非去不可了,夏承玄又問道:「第六重劍意究竟是個什麼難度?」

  「迄今為止,能達到第六重劍意的弟子不勝枚舉。」

  「那百人劍陣自是選擇修為最高的弟子?」

  阮琉蘅回道:「非也,乃是優先選擇曾經作為朱雀廷掌劍的弟子,太和初開不要求修為,唯要求悟性和劍意。」

  他又漫不經心地問:「那朱雀廷掌劍又是怎麼回事?你的徒弟做過麼?得了有什麼好處?」

  阮琉蘅一笑,他對此上心也是好事。

  朱雀廷的掌劍並不是一個實職,而是一個由弟子出任的虛職,掌劍的作用便是以言行為榜樣,敦促弟子勤勉練習,因此每一屆的掌劍皆為同時期最風頭無兩且能服眾的弟子擔任,同時也是將太和初開劍訣領悟得最好的弟子,也因此,太和初開劍陣的百名弟子便是從做過朱雀廷掌劍的弟子中錄用。

  掌劍職位每十年一次換屆,由弟子選舉出五人,再由朱雀廷靈武真君從中選拔一人成為掌劍,此職務可連任,通常由築基期弟子出任。

  當年靈端峰斐紅湄只連任了兩屆,不是因為選舉失利,而是因為她修煉速度太快,朱雀廷只負責培養煉氣期和築基期的弟子,紅湄進階金丹後就自然卸任,倒是棲遲在任的時間比較長,連任五屆。

  更早嘛……她阮琉蘅當年也是連任過三屆的,做掌劍的時光還真是有些懷念啊……

  她看著眼前的夏承玄。

  在問鼎大道的路上,一個修士的修煉生涯中,煉氣期和築基期毫無疑問是最重要的,同時也是相對最輕鬆的時期,他們還沒開始承擔門派責任,每日只需埋頭苦練,與同門之間也沒有大的利益衝突……

  在朱雀廷的時光,實是最值得懷念的日子。

  她拿出一枚玉簡。

  「這就是太和初開劍訣,今後你每日就在朱雀廷修煉此劍訣,熟悉劍招的運用,至於鐵馬冰河訣,我是不會給你時間修煉的。」

  夏承玄奇道:「為何不讓我修煉?」

  阮琉蘅從儲物袋裡拿出一個精巧的人形傀儡,一道靈訣打入,傀儡便瞬間長到一人高,垂首肅立,看不出是什麼材質。

  「除了朱雀廷和白虎堂的課程,其他時間裡,你必須修習我教給你的劍術。古語有云:十年磨一劍,我對弟子的教習也是如此,這十年內,我要你韜光養晦,低調行事,專心修習劍術。」

  夏承玄不滿道:「我明明有上佳的劍訣修煉,還要勞什子十年一劍有什麼用!」

  阮琉蘅不為所動,堅持道:「你對劍的領悟粗淺,只憑上古劍訣的威力,自是可以讓你在最短的時間裡獲得強大的力量,但……你是為何修煉?為報仇?還是為修行自身,領悟更廣闊天地之境?」

  「兩者皆是。」

  「修行如高屋建瓴,你可知,所謂十年磨一劍,磨的並非是劍!你可知,對於修真之人來說,滄海桑田不過如是,千年煙雲轉瞬而已,如果心無大志,還修什麼道?只不過是墮入殺戮魔障的蠢物而已!」

  當頭棒喝,如一盆冰水把夏承玄滿腔仇恨澆了個徹底,他這才終於拜了下去。

  「請仙姑指點。」

  還好,不是個冥頑不靈的。

  阮琉蘅繼續說道:「鐵馬冰河劍訣乃上古所留,威力過於強大,稍有不慎便會走火入魔,以你現在的修為,修煉此訣風險極大,而劍訣的領悟卻是旁人幫不得的。如今為師先幫你打下根基,更何況,你本不知劍,又怎能修習無上奧妙的上古劍訣?」

  「受教。只是,我在白虎堂又該學什麼比較好呢?」

  「白虎堂則隨你自己的興趣就好,天演術可助修士推演大道,義經傳授人間正義,這兩門乃是太和弟子的必修課程,至於另一門,我的建議是結界術,因為冰靈根修士天生擅長修煉禁錮封印法術,而且為師的好友衍丹門長老南淮神君是當今修真界結界術第一人,少不得勞煩他來指點你。」

  夏承玄問道:「那南淮道士莫不是你相好??」

  「你腦子裡哪來那麼多齷齪的想法?如果不是南淮神君阻了行夜元君的追兵,你我能不能平安回太和還兩說,哪容你信口詆毀!去繞桃花林十圈。」

  夏承玄卻是不怒,微微一笑起身拍掉手上的饅頭碎屑。

  「臭道姑,你且看著,待小爺築基,朱雀廷的掌劍還是你靈端峰的。」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4-22 23:59:50

第十一章 靈犀遠:莫道春光好

  夏承玄最初的訓練極簡單枯燥,阮琉蘅把那傀儡放在桃花林裡,每天夏承玄跑完十圈桃花林,便手持一柄木劍,反復對傀儡出劍,砍、挑、劈、刺、架、擋……全都是最基本的招式。

  而對於劍本身的領悟,就蘊含在這一次次的揮劍中。

  阮琉蘅曾問過夏承玄:何為劍?劍可為君子之器,可為殺戮兇器,古往今來,百種兵器,卻只有劍衍生出大道,為何?

  這是所有劍修入門都會面臨的的第一個問題,須明心見性。

  阮琉蘅再問:劍修為何修劍?劍是百兵之首,天下用劍者不知凡幾,其他法門修士中更不乏用劍者,卻為何只有劍修獨獨修劍,並以劍入道?

  這第二問,卻是要劍修去偽存真。

  這兩問便是劍修的道源,這兩問皆沒有固定答案,而真正的答案就在劍中。

  至此之後,夏承玄每日到朱雀廷,也只是找個不起眼的角落,跟著演武臺上領劍的胡秀峰練習太和初開。

  徒兒乖,師父就輕鬆,除了每日做飯實在揪心外,阮琉蘅彷彿又回到了當初教導紅湄和棲遲的日子,十里桃花燦爛流影,不盡逍遙。

  直到穆錦先的三代弟子夕照真人送來一張黑色的名帖,她才恍惚想起來,千年一次的劍廬祭典還有一個月就要開始了。

  夕照是個說話柔聲細語的姑娘,雙手奉上名帖道:「恭喜小師姑。」

  劍廬祭典是太和派乃至修真界最盛大的節日,為祭奠曾為修真界浩劫隕落的太和弟子而設立,屆時四方散修、各大門派皆來拜祭,蓋因在與魔尊對抗的九萬年中,太和劍修一往無前,拋灑熱血,堪稱修真界的第一道屏障,同時其所掌握的太和初開劍陣也是面對魔尊時,修真界的最後一道保障。

  劍廬位於主峰峰巔,藏劍六十七萬八千三百一十二柄,整個峰巔便是一座巨大劍塚,它們的主人都曾是甘為天下先的一世英雄,在與魔道的戰鬥中,以身殉道,以劍為魂——劍在,如英魂猶在!

  沒人能質疑太和派在維護正道上的成就,這是無數弟子以鮮血鑄就的英名。

  在這個修真界最盛大的祭典上,太和派會選取十位在劍道上有卓越成就的元嬰期以上弟子演示劍意,以饗來客。

  對外以示震懾,對內以鞭策弟子。

  太和劍修人才濟濟,但凡劍修無不以在劍廬祭典上演劍為榮,記錄所選取的十人的名單被稱為「劍帖」。

  「劍帖」黑色端方,確定所有人選後,將會在太和山脈上形成一個巨大黑色石碑。

  而阮琉蘅的名字,第一次出現在「劍帖」上。

  這確實,值得恭喜吧……

  ※※※※※※※※※※※※

  人間大陸名「中土」,中土上建立七國統領凡人,中土之外又有東南西北四域,其間仙山無數,三江四海,都是難尋的人間秘境,奇寶頻出的機緣之地。

  南海海邊有巨礁嶙峋,形如望海巨獸,張口欲吞汪洋,然而礁石巨大,海浪更巨大,滔天巨浪襲來,每一次浪擊都有一種將要拍碎礁石的危機感。

  這海鳥都不敢停留的礁石上,一個紅衣女子端坐其上,她一頭秀髮高高束成髮髻,整個人顯得極其英氣,眉長斜挑,緊抿薄唇,雖然長得極美,卻有一種殺伐決斷的烈性之氣。

  她身前三尺青鋒懸停,散發著赤色光芒。左手掐劍訣,右手凝出一團火光,任憑風浪再大,身上衣著竟是紋絲不動,飛花碎玉般的浪花半滴不沾身,女子整個人已入定,進入抱元守一的領悟之境,卻已不知過了多久,終於睜開雙眼。

  女子自礁石上起身,卻不是望向海岸,而是看向又湧出巨浪的南海,拿起身前長劍,緩緩舉起。

  劍身清冽如秋水,但隨之而來爆發出的劍意卻如烈火般炙熱兇猛。

  一股強烈的劍意從她嬌小的身體內迸發出來,那是獨屬於劍修的、無所畏懼的、永不服輸的意志,這股意志化作她的劍意,迎上了那足有幾十丈高的巨浪。

  一劍斬浪。

  海面起風雲,極目望去,被斬退的巨浪與接踵而來的後浪碰撞,海天交接處便起了一片幾十丈高的浪花,如瞬間盛開的晶瑩花海。

  彷彿連海都能劈開的劍意磅礡銳利,勢不可擋,但此時她腰間佩帶的木制身份牌突然發出紫色光芒,閃了一閃。

  女子立刻收劍,一身劍意已達收放自如之境地,她迎海風而立,指尖輕點身份牌,一段信息進入靈台。

  她臉上浮現激動之色,胸中更是豪情萬丈,清嘯一聲,踏劍飛上半空。

  「看來這南海,我是非橫渡不可了。」

  ※※※※※※※※※※※※

  西域沙漠,一片黃沙荒蕪,沙丘靜止,似已萬年巋然不動。

  那滾滾熱砂上走著一個人。

  那人頭戴冪蘺,腰間佩帶一柄漆黑的劍,渾身皆是新舊不一的傷痕,但在烈日下,依舊身板筆挺地向前走著。

  這是絕靈氣之死域,任憑修為再高深的修士,來到此地也只能像凡人一樣求生。有劍不能御,儲物袋中有水不能飲,進入這種硬生生折磨人的死域,即便是鐵打的漢子,恐怕也會為一口水折腰。

  從熱砂裡鑽出一個蒙住頭臉的黑衣人,一手持刀,一手卻握著一壺飽滿的羊皮水袋。

  黑衣人說道:「公子如肯留下,這水立時便給你飲用。」他扒開水袋塞子,涓流細水緩緩倒入黃沙中,而黃沙炙熱,水澆上去居然燙起了水汽。

  頭戴冪蘺的劍客拔劍嗤笑:「魔障!」

  當他拔出劍,整個人的氣質都已經發生改變,渾身上下都散發著經歷無數征戰廝殺才能淬煉出的強烈戰意,劍意之凜冽,足以讓烈日的溫度都為之一降。

  一劍劈出,那黑衣人和水袋都消失不見。

  這種幻象已經不是第一次出現,全為引誘他留在這死域——這漫長、似乎永遠也走不出的沙漠死域。

  他雖然無法使用靈力,但劍意仍在,助他斬退無數敵人。劍客緩緩收回長劍,才覺到胸口發熱,他伸手探入懷中,掏出一枚門派身份牌。

  身份牌有紫色靈光閃過,他卻沒有靈力讀取,只是把那木牌貼在臉上。

  喃喃自語道:「是師父,師父在喚我了……」

  ※※※※※※※※※※※※

  與此同時,不知道多少散落在各地的太和弟子從身份牌中得到劍廬祭典即將召開的信息,現如今,身份牌早已不是當初出入門派護山大陣的門牌,而逐漸發展成可以傳遞信息的法器,甚至可以通過光芒顏色的不同,分別傳達門牌公告或是師徒之間的密令。

  阮琉蘅給紅湄和棲遲發過傳音之後,心知此時應當是穆錦先最忙的時期,在滄海神君未歸來時,劍廬祭典的前期準備都由他全權負責,更何況,劍帖名單的擬定卻不是穆錦先一人所定,而是由十位化神期長老組成的劍閣所負責,穆錦先只是劍閣長老之一。

  她看著劍帖裡與她寫在一起的另一人名字,頓時感覺有些頭疼。

  劍廬祭典上的演劍說起來好聽——向各方賓客展示劍意,本質上實乃最原始的捉對廝殺,十人便是五場對戰,前三場為劍意戰,倒數第二場為劍陣戰,最後一場為——

  劍域之戰!

  世人常言:技近乎道,萬法皆道。

  所謂劍修修劍,正是出於「技近乎道」,將劍技修煉至爐火純青地步,便有了屬於劍的一道。所謂劍修至剛至強,正是因為「萬法皆道」,但劍修卻可以「一劍破萬法」,同境界下,劍修無敵。

  所修畢生一劍,乃是循序漸進的過程。

  最初有劍招,天下劍招不知凡幾,有悟性者方可從中領悟出「道」之萌芽。

  再生劍氣,自此對戰不再憑短兵相接。

  而當劍氣成形,法門相通,劍已不再屬於傳統兵器範疇,修煉者進入似劍非劍的人劍合一境界。至此終成劍意,劍修將神魂意志凝練在劍中,腳踏大道,劍成其意,邁入劍修宗師級的行列。

  然則劍意之上,又有劍域。所謂領域,乃將修煉者將修成的小世界外放,自在天地間形成屬於自己的一方領域。而劍域則是獨屬於劍修的領域,劍域又分內外,劍意所至之領域,為外劍域;身前三尺為絕對劍域,是為內劍域。修煉劍域只憑悟性天賦,與修為無關,是以修成劍域者,放眼號稱「八千弟子」的太和派,這八千內門弟子中,四千築基修士,一千七百名金丹修士,近百名元嬰修士,二十五位化神修士,兩位大乘修士,卻只有寥寥數十人能夠領悟劍域。

  劍域之上又有劍靈,當元神通達,劍意成靈,便是劍靈。曠古至今,僅有太和派開山祖師一人修成過劍靈。

  ……

  阮琉蘅三百年前領悟出八荒劍域,此次便被選為最後一場劍域之戰的演劍弟子,而與她對戰的,卻是從朱雀廷就與她鬥到如今的木下峰峰主月澤真君。

  月澤真君與她年紀相仿,且入門時間也相同,天資亦不逞多讓,乃是水系單靈根的天才,拜入劍閣長老、齋無峰峰主塵冉神君門下。

  從打兩人進入朱雀廷第一天起,便被所有人拿來互相比較,一個是天之驕子,一個是不讓鬚眉,皆是化神期修士的弟子,單靈根的好苗子。

  長此以往,兩人雖從不曾接觸,卻有如針尖對麥芒,在朱雀廷掌劍之戰中,阮琉蘅與月澤一戰險些成了生死之戰,最後月澤以一式之差敗於阮琉蘅之手,阮琉蘅遂為當屆朱雀廷掌劍。

  然而梁子卻是越結越深了,而且還是在雙方師尊的默許之下。滄海神君將月澤視為阮琉蘅的磨劍石,塵冉神君又何嘗不是?

  兩人在良性競爭下,修為一路水漲船高,當阮琉蘅領悟出劍域後,月澤真君竟是閉了死關,卻只用了八十年便出關大成。

  所以此次劍域之戰,也算是宿命之戰了罷。

  不過讓阮琉蘅頭疼的並不是這個,而是劍廬祭典歷來都是以作劍域戰的兩名弟子來進行劍舞祭祀:一人擂鼓,鼓乃群音之首,祭祀臺上立有兩丈大鼓,名為太和戰鼓,非於劍道上有天縱英才的修士不能擂;一人劍舞,這劍舞名為「悲回燕」,乃是上古流傳下來的祭祀之舞。

  舞劍者以劍意饗英靈,戰鼓之聲以悲動四方,祭祀方成。

  她完全可以想像劍閣的長老們打定了主意要看金童玉女演出一場相愛相殺的戲碼,這惡趣味從二人年少朱雀廷之戰時就被引發,自此每次門派大比都有人想法設法把她與月澤湊成對手戰一局。

  好吧,她倒是不排斥與月澤對戰,因為他實在是個非常能引發戰意的對手,這話翻譯過來就是——此人極度欠揍!

  眼下她卻要去找這欠揍的人,與他配合一場劍舞。

  不可謂不蛋疼。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4-23 00:00:02

第十二章 靈犀遠:舞燕悲風去

  阮琉蘅剛進入木下峰,月澤真君便察覺到了。

  並非是他布下陣法,而是如果你身邊有「宿敵」這種生物的話,就會知道,那人即便離你幾百米遠,你也會渾身不自在,何況是元神極敏銳的元嬰期修士。

  阮琉蘅同樣感覺到月澤真君的存在,她頸子上起了一層細細的雞皮疙瘩,身體立刻緊繃起來,不自覺地進入備戰狀態。

  她直接飛向月澤洞府,不理會一路看她御劍飛來而驚訝的木下峰弟子,那弟子中就有與夏承玄發生過齟齬的小姑娘趙綠芙。

  她嚇白了臉,心中只擔心,這靈端峰峰主莫不是來為徒弟討公道的?

  月澤真君的洞府建在峰頂的飛來石上,遠離山下弟子群居之所,阮琉蘅行至飛來石邊緣,身後是萬丈懸崖,而洞府門口,站著一個瓊枝玉樹,風華絕代的白衣青年,正冷冷地打量著她。

  「正好,你不來我也要去找你,約束座下弟子難道不是為人師之本分?靈端峰如此不負責的話,只怕道統荒蕪,我倒是不介意幫你好好管教下徒弟。」月澤真君語聲清冷,如泉水般悅耳,卻說出無禮之極的話。

  「不勞尊駕,」阮琉蘅怒極反笑,她這一笑便惹得月澤真君冷哼一聲,「弟子之間小小誤會,我等長輩插手便是要鬧笑話了,我靈端峰斷沒有這樣的章程。」

  「這倒是奇了,一個月後方是你我劍域之戰,莫非你現在就想戰上一場?」說著,月澤真君清冷無波的眼眸裡竟然也有了狂熱之意。

  他身上的佩劍「天水」被劍意催發得蜂鳴,阮琉蘅腰間的焰方劍也與其相和,隱隱有出戰之意。

  阮琉蘅壓下焰方劍的躁動,問道:「你竟是不知道祭祀劍舞?」

  他一皺眉,回道:「我為何要知道這個?」

  「歷來劍廬祭典開場祭祀劍舞都是由主持劍域之戰的弟子負責,一人擂鼓,一人舞劍,我便是與你商議此事的。」

  月澤真君心境澄明,不以為意道:「這有何難?我去找了鼓譜,你去學了劍舞便是。」

  ……如果真這麼簡單我還來找你幹嘛!

  「師兄,」她苦笑道,「無有鼓譜,而『悲回燕』劍舞,只有四式劍招,兩闕劍訣。可見每一次的劍舞祭祀,原來都是前輩們的自身領悟。」

  此話一出,月澤真君也是愣了。

  「我早已學會這四式,卻一直不得要領,且容我舞來?」

  月澤真君頷首。

  阮琉蘅依舊立於懸崖邊,裙裾飛舞,焰方劍出鞘,已是擰身斜斜挑起劍尖,她邊舞,邊清聲誦劍訣:

  燕初離,離魂萬里忘故鄉。

  燕舞風,風中落葉不知根。

  燕銜心,心有蒼生淚成灰。

  燕悲回,回身咫尺是天涯。

  每一式劍招極古樸巧妙,形如飛燕靈動,卻在劍訣中蘊含極深沉的情意,似有幼鳥初時意氣萬丈,離巢高飛,卻遭遇巨變,最後飛回故巢,心中只有無盡的悲傷。

  月澤真君已是看得癡了。

  他少小離家,一入修真門派,便如魚得水,修煉不分歲月,卻不知流年暗拋,人世變遷。他一心向道,感悟天地大道,自以為心中應當捨棄凡間情感。到了金丹期,作為太和弟子入世,長期閉鎖在山門中的他才知人間疾苦,紅塵萬象。此時他才突然想起,當年背井離鄉,將他送上太和派的母親,臨別眼神中的複雜含義。

  那是天道中最慈最悲的愛。

  月澤真君想到此處,便知道「悲回燕」以愛回饋天地,萬物都是天道的子女,劍廬中為守護天道而犧牲的英魂終將回到天道正途,其精神永世不朽。

  原來這就是「悲回燕」。

  第一闕劍訣舞過,阮琉蘅身形壓低,劍招仍舊一樣,但劍勢卻陡然一變,再誦第二闕劍訣:

  燕初離,離人碧血壘高牆。

  燕舞風,風雪熔爐煉陰陽。

  燕銜心,心有小徑夜無常。

  燕悲回,回劍四顧盡滄桑。

  隨著劍訣的變化,劍舞中的意象也隨著變化:不再是形影彷徨的雛燕,而是矯健疾飛,不懼風霜的雨燕。

  這雨燕穿梭過無數歲月,這歲月中有碧血三尺的無盡征戰,有枯燥乏味的修煉時光,有天道無常下的彷徨,有拔劍四顧的茫然,有歎近世間滄桑的悲聲……而悲聲之後,燕舞一回,卻又得到了什麼?

  這點點滴滴的感悟,這人世的歷練,這身爐鼎煉就的悲歡離合,這紅塵過往在靈魂上留下的痕跡……

  不悔這一舞!

  遂以舞祭天地。

  月澤真君再悟!

  阮琉蘅舞畢,立於飛來石巔,衣袂翻飛直欲成仙飛去般,那聲音冷寂不似在人間,只道:「我幼時失憶,心上總是缺了一份情懷,此劍舞,我只能舞出其形,卻只能舞其意之三四。」

  月澤真君良久之後,才回道:「我來舞劍。」

  他閉目轉身,那身影竟有些蕭索。

  又道:「我心境有動,恐怕不日將進元嬰後期,你好自為之。」

  他卻也有未竟之語:

  如果你因失憶而止步元嬰期,便不再配做我的對手了。

  ※※※※※※※※※※※※

  阮琉蘅離了木下峰,徑直來到主峰祭祀台的太和戰鼓前,蹙眉而立。

  比起劍舞,擂鼓對於不怎麼識得音律的阮琉蘅來說,更是艱難的挑戰。

  阮琉蘅孤兒出身,無父無母,十三歲前的記憶皆無,她所有的一切都是從十三歲後才開始,學習典籍、劍術、法術,用比平常人多一倍的心力刻苦修煉著,對於修士而言相對比較奢侈的音律、詩詞、歌賦等學科,自是沒有多餘的時間。

  直到元嬰期,有了些許時間,又被兩個徒兒占去。

  兩個徒兒金丹後,她終於才有時間衝元嬰中期,結果剛出關,又收了夏承玄……

  相比那些才華橫溢的女修們,阮琉蘅可以算是一介武夫,如今要她擊鼓助舞,實在強人所難。

  她毫不懷疑自己能擊響太和戰鼓,卻苦於無鼓譜,悻悻返回靈端峰,一個人坐在寒潭石上發呆,直到身體感覺到一物飛來,在心思反應前,手已抓住那襲來之物。

  是一段桃枝。

  夏承玄手持木劍,在寒潭石下眉目朗朗地看著她道:「餓了。」

  自從阮琉蘅展示了在烤肉上的糟糕天賦後,便迷上了烹煮之法——修真界有如此簡易的料理,只需要將肉塊切好,用術法除去血水,整整齊齊碼在鼎鍋中,注入泉水,再放兩枚有調味奇珍之稱的「五味果」,煮出的香氣足以勾下路過仙人。

  夏承玄這樣鼎食鐘鳴世家子弟,竟也被這修真界才有的佳餚征服了。

  今天阮琉蘅煮肉時便有些心不在焉,先是忘了除血水,結果鍋內浮著一層厚厚的血沫,頓時讓人沒了食欲。再是多加一枚五味果,這鍋肉的滋味便重得難以下嚥了。

  「小爺最近可沒惹你,」夏承玄終於裝不住好孩子了,怒起,「你這是整治誰呢!」

  阮琉蘅不語,她本就是火靈根,根本就不懼火,更不懼那翻騰著一鍋香肉的銅鼎,若有所思地把手搭在鼎沿上,不成節拍地請敲著。

  夏承玄更氣,出言譏諷道:「昆侖奴的拍子都比你打得好,不成氣候!」

  「莫非你懂鼓韻?」阮琉蘅眼睛一亮。

  這倒是問對點子了,世家子弟幾乎沒有不學無術的,再糟爛的坯子,也要懂風雅,知樂理,談玄學。此時人間與修真界互相依存,凡人對鬼神極其敬畏,經常舉行各種宗廟祭祀,典禮上的雅樂,絲竹弦樂,鐘磐鼓柷,乃是天地正音,是貴族首先要學習品鑒的禮樂。

  那少年通竅的心立刻發現阮琉蘅似有所求,立刻拽了起來,淡淡說道:「略懂。」

  阮琉蘅立刻將劍舞祭祀的前因後果細說一遍,並科普了劍修的修煉等級,著重講解了何為「劍域」,然後眼睛亮晶晶地看著夏承玄。

  略一思索,他便冷哼一聲,道:「你到底是比月澤真君老實,可惜被他搶了劍舞。」

  她奇道:「難道劍舞有優勢嗎?」

  夏承玄不答,用筷子敲敲煮壞了的肉,阮琉蘅臉一黑,立刻給這位爺重新煮了一鍋,紫微真火又是不要錢般的用來烹肉,瞬間便肉香四溢。

  這天下火種排名第八的紫微真火熬過粥,烤過肉,煮過鼎,如果有靈,一定要委屈得哭出來。

  待小爺吃飽喝足,優雅地擦擦嘴,才道:「這祭祀的關鍵,並不在於你是否領悟了『悲回燕』的劍意,或者是掌握了太和戰鼓的鼓韻,最關鍵的問題是,為什麼每一屆都由負責劍域戰的修士來祭祀?」

  她好似明白了點,道:「因為劍域戰是最後一戰,祭祀之後便是劍域戰。」

  夏承玄恨她駑鈍,只覺得一世英名都要毀這道姑手上。

  「這不就得了,恐怕之前的劍廬祭典你還太年輕,看不懂裡面的門道,」他頓了頓,才一字一句地說道:「恐怕真正的劍域戰,從祭祀的時候就開始了。」

  為何專門設定一人舞劍,一人擂鼓?

  為何「悲回燕」只有四式,而鼓譜根本不存在?

  為何劍域戰就安排在祭祀之後?

  太和派對弟子能力的考驗,無孔不入,劍域戰才是劍廬祭典的壓軸,是太和派劍修的真正實力——

  這祭祀劍舞,原來竟是她阮琉蘅進入元嬰境之後,師門佈置的最嚴苛試煉!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4-23 00:00:24

第十三章 劍無涯:山河不曾老

  夏承玄看著已經明瞭的阮琉蘅,雪上加霜地繼續說道:「所以我說月澤真君比你聰明,作為一個劍修,在祭祀中有劍舞助陣,他的優勢比起你這個音盲可不是一點半點,你已失了起手先機,更何況如你所說,他已經率先領悟了『悲回燕』,那麼你在接下來的劍域戰中,少不得要受制於人。」

  阮琉蘅大悟,沒心沒肺地補充道:「而且那月澤真君還是水靈根,本就在靈根上剋制為師的火靈根……」

  夏承玄聽罷一眯眼,怒極反笑道:「那你乾脆認輸得了。」

  阮琉蘅似沒聽懂,雲淡風輕地起身,看著夜色將晚,明月出山巔。

  「我並不在乎輸贏,太和弟子驚才絕豔之人才何其多,我從來不是第一的那一個,所以凡是門派大比中,我可以輸,但卻不能敗,你明白這兩者的區別嗎?而出了山門,則無論輸贏,只論生死。」

  劍修一身傲骨,卻也不是輸不起之人,這次輸了,我自百尺竿頭,再進上一步,下次還戰!

  卻不可有敗軍之心,不能有敗軍之意。

  夏承玄當然懂這些,卻是不屑道:「不過垂死掙扎爾!」

  她道:「天道無憎愛,萬物皆在生存之道上掙扎,又何況你我?」

  夏承玄心裡掀桌,他是瘋了才會跟修士談玄!

  還好在人間已經修成不變應萬變,他趕緊轉移話題。

  「如果你不想輸得太難看,」那少年不動聲色緩緩道,「就不要再去想擂鼓之事,而是想想如何能破那上古劍舞,屆時也許自有一番海闊天空,這點上我卻是幫不了你了。」

  阮琉蘅終於震驚了。

  這妖孽真的是十五歲的少年嗎?

  或許是她的表情太淺白,夏承玄一下子就讀懂了,嘴角抽了抽。

  「臭道姑,不要把所有人的智商都降低到與你同等!」

  阮琉蘅拍了拍他的肩膀,明媚一笑。

  「承玄胸有丘壑,此番倒是為我一計之師,可見古人說:教學相長。誠不欺我。」

  夏承玄耳根泛紅,扭頭不去看她,冷笑道:「小爺現在跟你綁在一起,你丟人還不是丟我的面子!」

  「那麼你的基礎劍招練得如何了?」

  「請仙姑教我更深奧的劍術吧。」夏承玄正琢磨怎麼跟她說這事,天天劈傀儡不要太無聊,何況今天聽了阮琉蘅傳道,更是對劍域、劍靈等境界心生嚮往。

  阮琉蘅伸手淩空一招,桃花林不遠處的傀儡便縮小到手掌大小,飛入她掌中。

  她仔細地檢察了一番,還算滿意。

  這傀儡乃是玄石淬以藍田玉髓製成,玄石剛硬,藍田玉髓柔韌,是上好的傀儡材料,水火不侵,尋常刀劍更是難以在傀儡上留下痕跡,更別說夏承玄用的還是木劍。

  但此傀儡經過秘法煉製後,卻可以記錄劍招的軌跡。

  她在傀儡上發現,夏承玄出劍的速度和力度都已經達到了相當的水準,確實可以進行下一步的試煉。

  夏承玄見她神情,也情不自禁地有幾分得意。作為武道世家出身的少年,夏承玄比握筆桿子更早地握起了刀劍,行軍佈陣、戰術謀略更是耳濡目染,他的起點本就不低,這天天對著傀儡練劍,哪是磨劍,簡直是磨他的骨頭!

  阮琉蘅這廂卻放下了傀儡,又從儲物袋裡掏出跟它一模一樣的另外兩個傀儡。

  她指著其中一個說道:「這是紅湄的傀儡。」那傀儡胸口上有一道極深的劍痕,從中延伸的裂痕只差一點力道,便可以毀掉了整個傀儡,而那出劍者卻把握了其中的力度,恐怖的裂痕下,那傀儡卻沒有破碎。

  她指著旁邊的另一個說道:「這是棲遲的傀儡。」這傀儡與上一個又有不同,劍痕從傀儡頭部開始,一直劈到丹田處,幾乎將整個傀儡劈成兩半,卻依舊及時收劍,保留了傀儡的原貌。

  「紅湄和棲遲是你的師姐、師兄,這是他們當年修煉留下的傀儡,如今我要你跟他們一樣,不用靈力,純粹憑藉技巧和力道在這傀儡身上留下痕跡,注意,這傀儡可以損壞,卻必須維持完型。」阮琉蘅暖暖道,「你完成後,才能進行下一步試煉。」

  這個訓練分兩部分,第一部分考驗的是修煉者的技巧,如何用木劍在這玄鐵玉髓打造的傀儡身上留下痕跡;而第二部分則是考驗修煉者對力道的掌握,在將傀儡毀壞到極致的同時卻不損其形體。

  這需要何等恐怖的精準度!

  夏承玄問道:「這試煉,師姐和師兄用了多久?」

  「紅湄用了八個月,棲遲用了一年半。」

  「想來師姐的天資比師兄要高?」

  阮琉蘅一歎,道:「卻並非如此,只是棲遲執念太重……」她頓了頓,突然想起這三個徒弟,每一個都有不堪回首的陰影。

  她又何嘗不是?

  「我的另外兩位徒兒,紅湄為人爽朗灑脫,棲遲守禮端方,皆是極好相處的人。如無意外,紅湄和棲遲都會在劍廬祭典之前趕回,到時候你也好認識下師姐師兄,」阮琉蘅有些悵然道,「我早先修煉雖順遂,但因一直不涉及元神層面,如要化神,以我目前缺失的元神來說,卻是難上加難。你要好好對待師姐師兄,莫要如在我眼前般恣意妄為。為師或許……但他們卻可以伴你千年乃至萬年。」

  「這話爺不愛聽,」夏承玄冷冷一哼,「為人處世上,還輪不到你來教小爺!不就是羅剎海嗎?等小爺金丹出山後,幫你找便是!」

  阮琉蘅心頭一軟,這倔強的小獸能說出這樣的話,不是不感動的。

  她伸手過去,想摸摸他的頭,就像曾經愛撫其他徒弟一般,卻在將要碰觸到時被他一把抓住。

  他的手掌溫熱有力,竟像個成年男子的手掌一般,足以把她的手包裹在其中。

  「別隨便摸男人的頭。」

  丟下這句話,夏承玄便甩開她的手,拿起屬於他的那個傀儡,起身向後山溫泉走去。

  阮琉蘅好半天才收回手來,感覺平時穩定的情緒又有崩壞的前兆。

  這……你說這叫什麼徒弟?

  簡直是逆徒!養不熟的白眼狼!

  紅湄和棲遲誰都好,趕快回來一個治癒一下她啊!

  ※※※※※※※※※※※※

  也許老天終於垂憐了一把這極力欲為人師表卻被不斷被徒兒忤逆的悲催女子。

  第二天,陽光正好,桃花林十里飄著狂豬肉香,夏承玄對著傀儡打坐領悟,阮琉蘅醉臥在洞府門口的草地上,身上鋪滿了灑落的桃花瓣。

  一個黑衣身影以驚人的速度御劍飛向太和山脈,護山大陣金光一閃,那黑衣身影已沒入其中,速度不減,如流星般急沖靈端峰。

  有路過的弟子不滿地對身邊人說道:「進了山門還飛這麼急,也不怕撞上人!」

  身邊師兄眯眼辨認了下,才道:「那是靈端峰的棲遲真人,哈哈,怪不得,棲遲真人可是……出了名的……」

  「師兄,風太大我沒聽清……」那弟子看師兄居然笑得一臉歡脫。

  師兄卻沒搭理他,自言自語道:「也是,要到劍廬祭典了,劍帖上可不是有紫蘅真君的名字,棲遲真人回來了,紅湄真人還遠嗎?又有好戲看了,桀桀桀……」

  「師兄你笑得好可怕!」

  那歸心似箭的人自然是不會在意這些,那對師兄弟談笑間,他已經進入靈端峰,靜靜立在阮琉蘅身邊。

  阮琉蘅醉著的桃花眼迷迷濛濛睜開,看著那頭戴冪蘺的黑衣劍客。

  「棲遲。」她輕聲喚。

  黑衣劍客摘了冪蘺。

  一瞬間,桃花、峻峰、天地,皆失色於這男子。長久將面容遮掩在冪蘺下,他臉色有些蒼白,卻恰好將這絕美的容顏襯托得更如玉石般純淨——這男子的臉,有一種不屬於人間的豔絕,模糊了性別、時光、顏色的致命美感。

  如流水過,流水可逆;如花正開,花可羞殺;如星辰墜,星辰為之碎;如神筆作畫,神也將泣。只覺森羅萬象,無盡人間紅塵道靡靡,抵不過這男人的絕色。美成這樣,本就已經是一種罪過,而他生為男子,這罪過就添了些許邪意。

  「棲遲,歡迎回家。」阮琉蘅已在打量對面男子已是金丹中期的修為,欣慰一笑。

  「師父,」棲遲謙恭行禮道,「此番歷練歸來,弟子不負師父所望,已晉階金丹中期。」

  棲遲是火木雙靈根,用時四百年結成金丹,如今不到一百年,已經到了金丹中期,這修煉速度雖不算妖孽,在太和弟子中也算佼佼者了。

  畢竟劍修的領悟,幾乎都在激戰中才能觸發,晉階修煉極為殘酷。

  阮琉蘅此時還有一絲醉意,仔仔細細檢查了棲遲經脈有無受損,才想起來自己最近日日夜夜盼徒兒回來做主,回過神來看到芮棲遲便彷彿見了親人。

  「棲遲,有個好消息,為師又收一徒,你有了一名師弟。」阮琉蘅笑眯眯地說道,「他此時還在練劍,你隨我來。」

  她沒注意到身邊絕美男子一瞬間有些僵硬的臉。

  哦?又多了一個……師弟啊……

  在阮琉蘅身後,芮棲遲緊握劍柄,臉上神色晦暗不明。

  ※※※※※※※※※※※※

  饒是夏承玄在人間見過無數美人,在看到芮棲遲時,也有剎那間的失神。

  他很快調整過來,因為他發現這位師兄在阮琉蘅身後看著他的眼神,有著與其人雌雄莫辨的長相不同的煞氣——像一頭護食的野狼。

  他隱約還記得昨晚阮琉蘅對芮棲遲的評價是「守禮端方」,既然這樣,那另一位的「爽朗灑脫」恐怕也不必信了。

  待阮琉蘅回頭看向芮棲遲,芮棲遲便做出極親切地笑容,說道:「師弟年少英才,將來成就必定在我等之上。」隨即他好像突然想起什麼似的,拿出一枚玉簡,「這是我在西域不毛之地尋到的一本絕版七情劍譜,請師父參演,如有價值,徒兒便交給宗門收藏。」

  阮琉蘅接過玉簡道:「劍典閣正缺情劍一脈的劍譜,逐日峰的幻炎神君一定很高興。」她又特特看向夏承玄,「你們師兄弟之間……好好相處。」

  「那是自然。」

  「師父放心。」

  皆答得無比痛快。等阮琉蘅走遠,芮棲遲眼角一挑,手中劍已出,殺氣肆意,抵上夏承玄的心口。

  夏承玄卻是面不改色,道:「師兄又不能殺我,何必嚇唬我這一遭呢?」

  芮棲遲森然道:「嗯,不能殺,卻可以殺。」

  夏承玄笑道:「師兄殺我做什麼?且不說某人讓我們好好相處,就算太和門規也不允許同門相殘,而師兄殺氣如此重——竟不怕入魔嗎?」

  芮棲遲哈哈一笑,收回劍,斜斜靠在一旁桃樹,氣息立時慵懶起來,彷彿剛才那場刺殺從不曾存在。

  「師弟果然不是普通人呢,這樣一來,我也可以好好跟你談一談了。」

  「洗耳恭聽。」

  「既然師弟也是個玲瓏通竅之人,那麼我這個做師兄的就打開天窗說亮話了。」

  夏承玄禮貌頷首。

  芮棲遲道:「師父是個要不得的聖母性子,別看表面殺伐決斷般,其實跟她那隻嬌寵的貓型獸沒什麼兩樣,心軟又嘴硬。」

  「很蠢。」那璿璣花至今還在吸她的血。

  「是單純,容易被人蒙蔽,看誰都覺得像好人。」

  「識人不清。」看他對你的評價就知道了。

  「聽說她這次被月澤真君陰了?」

  「師兄消息好靈通。」恐怕宗門裡有一直通風報信的人吧。

  「只有她會認為月澤真君性子冷淡不食人間煙火,她也不想想,能做到太和十八峰峰主的修士,除了她一人,哪個是好相與的?」

  「此事還有挽救的機會,那女人未必會輸。」

  「很好,所以你也知道了……師父她,需要我們來保護,我與斐紅湄有約法三章,希望從今以後,你也可以遵守。」

  「師姐也如你這般?」何為表裡不一,夏承玄算是長見識了,不過他本人也……

  「我只能說,斐紅湄那女人修的不是劍道,是牲口道。」

  「原來如此。」這就是那女人嘴裡的「爽朗灑脫」。

  「第一,禁止惡意爭寵,第二,禁止在師父面前動手,第三,不惜一切代價,找到羅剎海。」

  「所謂不惜一切代價,那麼你們能為她做到何種地步?」

  芮棲遲看了他一眼,哂然一笑:「我們的命,不都是她救下的嗎?」

  夏承玄默然。

  「斐紅湄是妓子出身,我是個經脈盡廢的爐鼎,就連那隻貓型獸,也是她從瀕死的小獸養起來的。聽說你是個被大乘期修士追殺到家破人亡的公子哥兒?」芮棲遲坦然道。

  「約法三章,擊掌為誓。」夏承玄冷冷道。

  雙方擊掌三下。

  芮棲遲神情有所緩和,道:「此次下山試煉,我與斐紅湄分頭找羅剎海,我西行,她南下,皆無線索,你……快點成長起來吧,師父如今還有五百年壽限,即便南淮神君能煉出極品九轉壽元丹,也只能再增加一千年壽限。」

  「放心,我欠這女人的不比你們少,自是會盡力。」

  「你當然要盡力,你——居然勞煩師父給你做飯!」聞到桃花林隱隱飄來不合時宜的肉香,芮棲遲想到這點就氣炸了毛,「最近師父要悟『悲回燕』,你就不要出現在師父面前礙眼了。」

  「哦?師兄這算不算惡意爭寵?莫非是欺我生?」夏承玄寸步不讓。

  芮棲遲不怒反笑,他身材原也算高大,但在少年夏承玄身前居然沒占多少優勢,只步步緊逼到夏承玄面前。

  國色天香的妖孽臉氣息冰冷,一字一句道:「所謂爭寵,也要有爭上一爭的能力,你目前,太弱。」

  夏承玄長久以來被壓制的暴虐脾氣幾乎要被他激出來,手在身後緊緊攥著拳頭。

  他道:「師兄不妨一試。」

  看到夏承玄渾身緊繃,眼神狠戾,生生被他逼出了本相,芮棲遲卻驟然一笑,拍拍他的肩膀道:「逗你的,你說吶,我跟你較什麼勁?等斐紅湄一回來,咱們都得靠邊站。」

  說罷不再理他,祭起佩劍淩空飛去。

  夏承玄這才舒出一口氣,這位喜怒無常陰晴不定的師兄著實難纏,而且對他的殺意,是認真的。

  連夏涼也在沉睡中被殺意激醒。

  「這女人收的都是什麼徒弟!」好不容易等到人走,夏涼在靈獸袋裡不滿地叫道,「果然太和劍修都是群瘋子!」

  夏承玄問道:「你以前跟劍修打過交道?」

  夏涼的狐狸臉一黑,埋在小爪子下繼續睡,竟是不願意回答這個問題。

  ※※※※※※※※※※※※

  芮棲遲心中「獨霸師父」的野望最終沒能達成。

  阮琉蘅閉關了。

  她受夏承玄啟發,重新審視「悲回燕」劍舞,不再試圖領悟它,而是找出破解之法,可那劍招中蘊含的慈,劍勢中隱含的怒,舞動時展現的情——劍意之悲,已化七情六欲為至臻一劍。

  心裡不斷推演劍意,不知不覺,大半月已經過去,她身邊身份牌閃爍,一出洞府,才發現洞府前滿目的傳音符。

  不少都是看到劍帖後向她道賀的好友發來的傳音符。

  「巳月十五當來拜訪道友,屆時共飲黃藤。」這是南淮。

  「月澤小心肝如此俊美,阿蘅下手不要太黑,勿要打殘了他的臉!」這是扶搖山的鴻英真君。扶搖山是個只收女修的修真門派,鴻英已居長老之位,居然還這麼不靠譜的蕩漾。

  「巳月十五,兩間客房。」簡短俐落,是萬獸觀的複寥真君。

  「紅湄親親可有回山?請在靈端峰為我準備三間客房!」這麼欠揍,是格物宗的飛廉神君。

  「為了愛與正義,為了修真界的和平,為了不凋的桃花不醉的美酒不虛妄的友情和不滅的人道主義精神,請讓我做姐姐大人的狗,巳月十三,把我栓在你的蒲團邊就好……」阮琉蘅沒聽完就一把火燒了這枚傳音符,而這傳音符明顯設置了特殊的結界,被火燒的一剎那還高叫一聲「爽乎哉!」嚇得她手一抖。這猥瑣的傳音符是來自六重天外天的趙歡趙。

  至於其他的:

  「紫蘅真君安好,請問棲遲真人回來了嗎?」

  「你要是心裡沒鬼,就給老娘安排棲遲隔壁的客房!」

  「聽說棲遲真人此番歷練兇險,可有受傷,我準備了上好的療傷聖品,需要在沒人打擾的情況下進行,所以請紫蘅前輩……」

  「吾已決定來太和觀劍廬祭典,鑒於太和十八峰僅靈端峰尚可入目,故而劍廬祭祀期間,暫住靈端峰……另外,棲遲可好?」

  「棲遲……」

  ……

  徒弟們太受歡迎,這次靈端峰恐怕要人滿為患了。

  芮棲遲一看師父出關,立刻眼巴巴地湊過來說道:「師父終於出關了,掌教師祖的車駕即將入山,師伯已經傳喚您多次了。」

  不好,把師父回山的日子忘了!

  「今天是什麼日子?」

  「巳月十二。」

  「那豈不是還有三天就要劍廬祭典?」阮琉蘅大驚,「我去迎接師尊,你執我名帖去行事堂找幾名弟子來佈置客房。」

  芮棲遲安撫她道:「師父閉關的時候,我已經整理出十間。」

  阮琉蘅哀道:「這怎麼夠應付那群狂蜂浪蝶!」她祭出焰方劍飛身而上,「再整理至少十五間出來!」

  她飛出靈端峰,舉目一望,太和護山大陣開了一個巨大的裂隙,五條蛟龍爭前恐後地探進碩大的腦袋,賣力地拉著身後的巨大車輦。

  隨著蛟龍翻飛,車輦露出全貌。高一丈,圓蓋方座,雕以流水花紋,曲梁簷下垂水藍絲絛,四柱繪著繁瑣的法陣。座為玄鐵,左右描金漆扇,金鼎香爐,鋪以雪白毛皮,上面坐著的男子眉眼如刀刻,極有棱角,一雙星目徐徐睜開,卻不是黑色,湛藍如雪山冰湖,透著易於常人的美感和頃刻間翻雲覆雨的氣勢。

  整個太和山脈包括十八峰所有弟子都能感受到一股柔如流水的神識拂過,隨即散開,淡如雲煙般消散在空氣中。

  那是太和掌門覆蓋太和全域的庇護神識。

  「掌門終於回山了。」弟子們無論在何地,望向主峰行劍禮。

  穆錦先和其他十八峰峰主各領親傳弟子御劍飛來,迎接掌門車駕,阮琉蘅戰戰兢兢飛過來,已是遲了,只好湊到隊伍末尾。

  阮琉蘅心中淚流滿面。

  她自是也感受到了那股神識,而且還發現那神識在她身上停滯了那麼一下,其中表達的不滿,大概已不是幾壇好酒就能擺平的。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4-23 00:00:38

第十四章 劍無涯:彼岸煙雲消

  穆錦先持禮道:「恭迎掌門師尊回山!」

  滄海神君不語,直到車輦進了主峰議事廳外,才對穆錦先說道:「小一小四小五表現好,多加照拂,小三受傷需要治療,小二一路偷奸耍滑,只餵幾條貓魚足以。」

  五條蛟龍已被弟子牽走,其中一條一聽滄海神君的話,立刻回頭嗚嗚咽咽叫著。

  身後烏泱泱各峰峰主弟子全都臉一黑。

  掌門您老回宗門第一件事竟然是跟坐騎秋後算帳嗎!

  滄海神君率先進入議事廳,端坐主位,說道:「此番封印彼岸之門,竟是用了兩百年有餘,錦先與諸位峰主辛苦了。」

  穆錦先道:「雖是五千年封印一次,只是彼岸之門的封印一次比一次艱難,終究不是良策。」

  滄海神君揉揉額角說道:「封印並不算什麼,本座是懶得跟那群老怪物扯皮,沒完沒了,這次劍廬祭典恐怕還要接著扯,總歸都是覬覦九重天外天的資源,平白無趣。三天後便是劍廬祭典,各位峰主儘早回去準備迎賓,祭典之後我等再做計較。」

  各峰峰主原也是打探彼岸之門的動向,無事後自然散去,倒是北極峰羲和神君起身經過阮琉蘅身邊時候,對她柔和一笑。

  「紫蘅第一次祭祀,有需要參演的地方,可以來北極峰找本君。」她以為此次定然是阮琉蘅劍舞,月澤擊鼓。

  不怪她這樣認定,太和劍修本就女少男多,修為越是往上,女弟子越是鳳毛麟角的存在,以至於大部分祭祀劍舞都是兩位男劍修,只有上一屆劍廬祭典,恰好一男一女,正是羲和神君做「悲回燕」驚鴻一舞,美輪美奐,若不是這一舞,她也不會對「悲回燕」起了興趣。

  阮琉蘅正極力做透明人,聽到羲和神君這話,立刻回禮道:「多謝神君美意。」

  北極峰峰主天隨神君牽過愛妻的手,亦對阮琉蘅道:「江山代有才人出,紫蘅和月澤都是元嬰期便領悟劍域的天才,一定不負眾望。」

  羲和神君一舞動情,天隨神君擊鼓驚心,二人廝守三千年,祭祀時配合默契,劍域戰時更是頻出妙招,能夠不失和,卻呈現出一番波瀾壯闊的劍域戰。

  尤其劍舞戰鼓之神魂相契,堪稱雙人祭祀之絕唱。

  阮琉蘅再次回禮,內心苦悶。

  她的情況跟這二位鶼鰈情深的前輩可不一樣,人家是相愛,她和月澤是實打實的相殺啊!

  月澤真君在邊上聽到,冷冷對她傳音道:「我覺得你去北極峰學學也好,免得到時候輸太慘,丟的是太和的人。」

  阮琉蘅回道:「月澤師兄居然會產生進階元嬰後期,高我一個小境界便可以勝我這一錯覺,應當早晚在飛來石上吹吹山風,清醒下頭腦。」

  「哼,不與你逞口舌之利。」月澤真君轉眼已出了議事廳。

  ……等等,先動口舌之利的是誰來著?

  「聽說蘅兒收了徒弟,怪不得如此忙,把本座回山的日子都忘了,對吧?」滄海神君在主位上斜睨了阮琉蘅一眼,不輕不重地說道。

  十八峰峰主走後,滄海神君的親傳弟子卻都留了下來。

  主峰穆錦先、真午峰止陽、靈端峰阮琉蘅。

  阮琉蘅急忙奉上靈茶,說道:「師父喝茶。」然後一臉無辜地看著滄海神君,心道,反正我什麼都不懂,您看著辦吧。

  穆錦先扶額,蘅兒這種賣蠢萌的不負責行為跟她養的嬌嬌何其相似!

  止陽是個護師妹的直心腸,急忙說道:「靈端峰也有將近五百年沒收徒了,可見師妹也明白,不是什麼都往回撿。」

  止陽不說還好,一說話滄海神君臉一下子黑了。

  穆錦先繼續扶額,豬隊友。

  「太和招收弟子本是五大山門中最嚴格的,先篩靈根,再查品性,神識、悟性、意志,無不是經過重重考驗才能做太和弟子,只有你仗著本座寵愛,元嬰期開山授徒,卻不從經過考核的弟子裡挑徒弟,偏偏喜歡從外面撿!撿貓也就算了,人居然也往回撿!為師不在宗門兩百年,你好得很,果然又撿了一個回來。」

  這就是為什麼其他峰動輒幾百上千的弟子,甚至山脈中還有數萬外門弟子,而十八峰之一的靈端峰只有三名弟子的真相。

  而且滄海神君忘了,她阮琉蘅其實……也是穆錦先撿回來的……

  穆錦先輕聲咳了下,道:「師父莫怪師妹,之前師妹一直在為了劍廬祭祀閉關,並非故意為之。」

  滄海神君聽罷,伸出白玉般的指尖挑起阮琉蘅的下頜。

  「可有領悟?」

  「嗯嗯。」點頭如啄米。

  「可準備好了?」

  「嗯嗯。」繼續啄米。

  「可是你來劍舞?」

  阮琉蘅誠實地搖頭道:「我來擊鼓。」

  滄海神君玩味一笑,穆錦先立刻看向阮琉蘅。

  「劍廬祭祀,劍舞為主,戰鼓為輔,師妹本就在靈根上被月澤剋制,起手有虧。」止陽真君沉思後道。

  「無妨。」阮琉蘅起身道,「劍修無畏!」

  兵器主殺戮,太和全派劍修,磨的是弟子殺性,留的心中卻是最熱烈的血性,但凡有一個怕字,也不敢自稱太和劍修了。

  眾人都覺得理所當然,滄海神君摸摸下巴,頗為遺憾地說道:「可我還是比較想看蘅兒做劍舞啊,而且其他長老們……」

  阮琉蘅不敢置信地看向滄海神君,果然是師父你坑的徒兒吧!

  滄海神君看著嬌嗔的徒弟,心裡著實滿意,他當年就怕教出一個純爺們兒來,林畫就是被他教歪了,所以除了正經授業,大半時間都把阮琉蘅甩手給穆錦先,終於得了一個女兒似的會撒嬌的小姑娘,可心可意。

  想到林畫,對穆錦先問道:「畫兒可有起色?」

  穆錦先搖頭道:「四師妹的經脈依舊閉塞,一直用師父的波月壇養著。」

  「也罷,還活著就有希望。」滄海神君正色道,「止陽和蘅兒回峰吧,錦先隨我去無名峰見兩位老祖。」

  此番封印彼岸之門大有蹊蹺,他必須與在無名峰隱居的兩位大乘期老祖商量相關事宜,而下一批駐紮彼岸之門的弟子,數量恐怕要翻倍了。

  ※※※※※※※※※※※※

  劍廬祭典起於巳月十五,之後五日,每日一場演劍,前三日為劍意戰,第四日為劍陣戰,第五日正式祭祀,祭祀之後便是劍域戰。

  通常巳月十二日之後,便有與太和私交甚好的修士陸續來山,因為率領門下精英弟子團的正道宗門都會在巳月十五日正式拜訪,屆時人流巨大,早來太和可以幫助分流客人,而太和派護山大陣也會在十三日起開山迎客。

  只見雲霧散去,山峰崢嶸,凡人頂禮膜拜。獸車嘶吼,鸞駕清鳴,漫天飛行法寶燦若星子,各路修士各顯神通,絡繹不絕地進入太和山脈。

  阮琉蘅心裡合計著:衍丹門南淮、扶搖山鴻英二人,不是門派長老,便是內門精英,想必都會在十五隨團到達;萬獸觀複寥真君是個省心的道友,提供住宿即可;格物宗飛廉神君從不跟門派一起行動,想必也就是這兩天便會來,好在紅湄不在,卻是個好打發的;唯有趙歡趙是個最難纏的。

  九重天外天乃是神魔大戰時,古神歲無開闢出的一處小世界,自成一系,卻依附於中土。歷經近十萬年經營,九重天外天道統極盛,在修真界的影響不亞於五大山門。

  論及五大山門,太和派修劍,衍丹門行丹道,萬獸觀主馭獸,格物宗善奇門遁甲天演方術,扶搖山精萬法。

  而九重天外天卻不拘一格,除了有劍修、丹修等傳統修士,甚至禪修、儒修、鬼修等旁門左道也有一席之地。每一重天皆有一位天君統領旗下修士,世代相傳,猶如人間帝王。

  這趙歡趙便是六重天天君明晰元君的重孫。

  目前修真界一共有八位大乘期修士:

  太和派大乘中期修士真寶元君、大乘後期巔峰修士季羽元君。

  萬獸觀大乘初期修士乾煞元君。

  格物宗大乘中期修士中如元君。

  扶搖山大乘後期修士荼蓮元君。

  七國聯盟魏國大乘中期修士行夜元君。

  海外三千洞府之華陽洞大乘後期修士華陽元君。

  六重天大乘後期修士明晰元君。

  這其中,扶搖山荼蓮元君和三千洞府華陽元君都已突破無望,空餘壽元。而最有希望進入渡劫期的正是太和季羽元君、六重天明晰元君。

  可想而知,目前明晰元君在修真界之舉足輕重,趙氏一系更是在九重天外天呼風喚雨,趙歡趙身懷奇運,三千歲已進入化神中期巔峰,一身用傳說中真龍之血秘法淬煉出的身骨,無論是逆天的法寶,還是太和劍修的劍意,都用一雙肉拳接下,號稱修真界體修第一人。作為六重天的繼承人,是修真界數一數二的風頭人物。

  只是這廝人前端正君子,偏偏到阮琉蘅面前就是一副受虐狂的樣子,據說是因為修身骨修得過了,導致癖好終年得不到滿足,如今也只有太和劍修的劍意能給他解解癢,而太和女修實在太少,如今行走在外,修為足夠高又足夠美的,僅阮琉蘅一人。

  斐紅湄曾評他:「端得是一條銅牆鐵壁的癩皮狗。」

  如今這癩皮狗前呼後擁帶著侍女侍衛數百人,乘坐一艘巨大飛船飛向靈端峰,只見船頭一青年白色華服,謫仙般的人物,卻不雅地一腳踩在船頭惡鬼像上,朗聲道:「六重天趙歡趙前來拜訪紫蘅真君。」

  說著便迫不及待地先行了一步,撇下飛船化為流星飛入靈端峰。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4-23 00:00:57

第十五章 劍無涯:前客山門禮

  新鮮的肉懸在空中,阮琉蘅一身不帶煙火氣,只用指尖劍氣將肉切成一寸大小的肉塊,每一塊肉的大小尺寸竟是絲毫不差,正要將肉放入鼎內,便聽到趙歡趙的聲音。

  她立刻祭出四柄小劍,左手佈陣,右手掐訣,傳音還在修煉的夏承玄道:「不要出桃花林。」

  趙歡趙腳一落地,眼睛微微一動,神識已經遊蕩了個來回,看出此時靈端峰只有阮琉蘅和一個煉氣期弟子。

  芮棲遲正在山下幫忙迎賓,不在靈端峰。

  他心裡便癢癢的。

  布下陣法,護住桃花林,阮琉蘅眉眼含霜,打定主意要好好收拾這變態。

  焰方劍凝住煞氣,八荒劍意起,心火暴漲,通體靈氣瞬間運轉十八周天。

  嬌嬌感受到阮琉蘅的戰意,在靈獸鐲裡撓著要出來,被放出來後立刻恢復原身,火尾一擺,口吐烈火,待巨焰騰起,與阮琉蘅真火遙相呼應,紫光籠罩整座山峰。

  趙歡趙一看這架勢,滿不在乎輕笑道:「哎呦哎呦,女王陛下就是這般迎接我的麼?叫孤好不難過。」

  阮琉蘅冷哼一聲,這位神君在她這裡可謂劣跡斑斑,黑名單之首,月澤都要僅次於他。此人挑釁的本事極大,只要二人一相遇,必定就會打起來。

  這廂趙歡趙也不動聲色地開始蓄力。他已進入靈端峰領域,身體被阮琉蘅滔天的劍意自動激發靈力運轉,雙拳握起時,上面骨骼幾乎可以看到金剛之意,佈滿雷光。

  趙歡趙本伸出右拳,想了想,又變成伸出二指,說道:「孤這一拳下去,你這靈端峰說不準就去了一半,也罷,咱們來個風雷指戲法,你若輸了,就聽話這一次,用你那鎖天錦實實給孤來上幾下。」

  阮琉蘅大怒:「混帳!堂堂化神修士說出這種話,你要臉不要!」

  聽了這一罵,趙歡趙身子立時酥了半邊,恨不得她多給幾句好罵。要知道,作為六重天的繼承人,整個六重天有修士幾十萬,平民數百萬,趙歡趙什麼女人找不到?卻就是找不到真情實意罵他的。故作冷傲的女人不是沒有,但真情假意他一個化神期的修士如何分辨不出來?有那女子口上狠戾,心裡卻是一百個想倒貼,可把他煩死。

  這會兒感覺到阮琉蘅怒氣,他渾身皮子都不對勁兒了,一個字兒,癢!

  趙歡趙一眯眼,轉瞬間來到阮琉蘅面前,二指帶著滾滾紫金雷電,攻向阮琉蘅,竟是奔著她身前三尺絕對劍域去的!

  與劍修近身搏鬥,普天之下,也只有體修敢這麼做。

  阮琉蘅哪容得趙歡趙近身前三尺,她意已到極致,所修煉的「八荒離火訣」共九重劍意,她已修出第八重「八荒劍域」,此時卻不能放出劍域,但第七重「赤地烈炎」劍意也足以與化神期修士一拼!

  她旋身揮劍,劍尖直迎趙歡趙指尖。

  劍修的劍,體修的指,皆是當世利器,當劍尖與指尖相碰,發出靈力摩擦到極致的金屬尖銳聲,阮琉蘅再掐訣,足下燃起半人高的紫微真火,燒出個十里赤地,熱浪滔天!

  趙歡趙邪氣地一笑,道:「拼靈力可不成啊,孤還想看女王陛下作祭祀舞挑劍域戰呢,咱們省著靈力,來點兒助興的吧!」

  他陡然變招,手指靈巧一翻,人是依舊笑著春風,但右臂肌肉高高隆起,寬袖翻飛,喝道:「風雷破!」

  雙指挾風雷之勢,靈端峰上雷雲彙集,隱隱形成一股氣息恐怖的漩渦!

  而此時的趙歡趙,卻並沒有放出屬於化神期修士的威壓,僅憑雙指一式,便將整個靈端峰的靈氣運轉壓下,阮琉蘅甚至覺得周身靈力運轉為之一滯,眼前男子唇紅齒白,再定睛一看,卻是一條張牙舞爪的蒼藍巨龍,雙目傲然冷漠,睥睨眾生!

  真龍之血淬體,已有龍威。

  阮琉蘅目光冷然,胸中劍意立時湧出,焰方劍化為五尺寬、三丈高巨劍,不偏不倚,依舊迎上趙歡趙雙指。

  阮琉蘅低聲語:「我劍屠龍!」她聲音雖低,但趙歡趙卻聽得分明,臉色終於有些陰沉下來。

  雙方第一次出招,僅僅劍尖與指尖相碰便探出對方底線,再次出招,不再留情,終於劍意與風雷相撞。

  雷雲中凝聚許久的紫金雷終於劈下,而靈端峰下,一股劍意拔地而起,一開始僅僅是一道紫色光柱,但眨眼間靈端峰紫光驟盛,光柱迅速擴散,如萬千利刃直上雲霄,擎住這雷勢,兩廂對抗,這雷,竟是落不下去!

  靈氣在劍意與風雷相爭中被不斷壓縮,兩人周身竟發出嗶嗶啵啵的炸裂聲。阮琉蘅一手擎天,她手掌之上,懸空著那把巨大屠龍劍,劍勢之上,八荒劍意紫色劍芒,籠罩整個靈端峰,皆是從這女子倔強的身軀中噴發而出。

  而電光火石間,阮琉蘅眉心真火印記一閃,更狂猛的劍意沖天而上,地面上旋起如刀割般鋒利的罡風,直欲破趙歡趙護身靈力罩。

  趙歡趙一眯眼,狡黠一笑。

  桃花林飛奔出一個人影,喝道:「蠢道姑,中計了!」

  阮琉蘅卻哪還聽得!

  那柄巨大的屠龍劍被她手掌操控,在空中旋了一圈,掃蕩滿空雷雲,紫色真火與雷力抗衡,劍身發出一聲巨大嗡鳴,再從空中直直斬下,切斷紫金雷,蕩平風雷指,為「擎天一劍」,立於乾坤,壓迫眾生!

  這一瞬間,四周的空間都被碾壓變形,劍光顫動,似劃破蒼穹,開山辟地,萬夫莫當之勢,向趙歡趙而來!

  那趙歡趙卻不閃不避,雙拳擋在身前,竟然是用肉身去抗這一劍!

  「轟!」

  ※※※※※※※※※※※※

  這一番動靜極大,可太和路過的弟子也僅僅是繞過靈端峰選擇另一條路,竟無一個報備危機。

  這太和山脈不知有多少神識在守護,掌門滄海神君和穆錦先正在議事廳梳理門派資源狀況,直到此時,穆錦先才說道:「趙歡趙倒是塊磨劍的好石頭。」

  滄海神君正擰眉看著一宗案卷,頭也不抬地說道:「不及月澤。」

  言下之意,趙歡趙這塊化神期的磨劍石,在掌門老人家眼裡,還比不上元嬰期的月澤真君。

  在一邊幫忙整理的夕照真人依舊曼聲輕語道:「趙歡趙神君先動手毀壞靈端峰植被,幸得靈端峰峰主紫蘅真君阻攔,靈端峰損失將由六重天負擔——可否按照這樣擬帖?」

  穆錦先點頭,又道:「其他賬單也按照此帖處理。」

  夕照真人行禮退下,著手安排弟子準備寫滿賬單的太和拜帖。她此時還不知,邏迦峰和齋無峰也開始靈氣動盪,戰局一觸即發。不過她很習慣,因為每次的劍廬祭典,都是以打架開始,再以打架收場。

  而每次發往各個門派的賬單,都是滄海神君帶著五名劍閣化神期長老,一起去討要回來的……

  太和十八峰的巨額損壞賠償費,也是劍廬祭典之後各大宗門最頭疼的事之一。

  可這與太和劍修冠冕堂皇切磋的機會,又有誰願意放棄呢。

  也有一臉蕩漾的太和弟子在山脈中遙望十八峰,笑撫師弟狗頭曰:「這才是開門迎客的第一天,靈端峰紫蘅真君對九重天外天趙歡趙神君,邏迦峰修遠真人對海外三千洞府蔣洞主,齋無峰單不我對扶搖山蕭霏霏,這一屆的祭典真熱鬧啊……」

  「師兄你莫欺我年紀小,你也才一千歲出頭,不要說得好像參加過好幾屆一樣!」

  「哦呵呵,師兄我可是總有一天要把名字寫在劍帖上的存在啊,且待我……」

  另有幾座山峰也隱隱有劍意出,這其下又有多少太和弟子心潮澎湃,等待著屬於他們大放異彩的那一天。

  ※※※※※※※※※※※※

  趙歡趙衣衫幾乎碎成條狀,整個人倒真像條癩皮狗般盤腿癱在一株桃花樹下,看得隨後而來的侍女們一陣心疼,急忙支起白色帷幕,幫少主更衣。

  可侍女們看得分明,趙歡趙被打得如此狼狽,嘴角卻噙著笑意,看上去甚是舒爽?

  他當然爽,這七重八荒離火訣劍意加身,饒是他再強的體魄,在沒有靈氣罩防禦的情況下,也差點被一劍穿心,啊,這女人下手真黑,但是……太特麼爽了啊!真是……太喜歡了女王陛下我永遠是你的狗以及賤狗以及最賤的狗!

  汪汪!

  阮琉蘅此時一臉茫然,撤了桃花林的劍陣,看著夏承玄一臉恨鐵不成鋼的樣子。

  「我中計啦?」

  「你難道不知道這世間就有這樣的人?他先是用傳音符以污言穢語激發你的怒意,又不循禮入山,再激起你戰意,最後僅憑二指挑戰,將你的怒火挑撥到極致,種種算計,這受虐狂就等你給他這一劍下去,我看夠他爽兩百年了。」

  聽到此話,趙歡趙在那邊不屈不撓地叫喚:「兩百年怎麼行!美人利劍如此快哉!孤願每日都受這好快活!」

  阮琉蘅極為不理解,怎麼就會有人找揍呢?

  夏承玄看著阮琉蘅遲鈍的眼神扶額,這女人一看就不開竅。

  「那麼,」阮琉蘅撫著懷裡剛賣完力便立刻討賞的嬌嬌,虛心求教,「我該怎麼處置他?」

  夏承玄冷哼道:「對付這種無賴,放置處理便是,你越給他臉,他就越不要臉,你不搭理他就好。」

  趙歡趙在帷幕裡聽到,急忙叫道:「哪來的臭小子,竟敢壞孤好事!」

  阮琉蘅回過味兒來,心裡氣得吐血,立刻拉起夏承玄的手道:「讓這癩皮狗自生自滅吧,且隨為師去迎鴻英道友。」

  夏承玄身不由己,被這怒氣沖天的女人牽著手,像是被碰觸了體內最敏感的那一條麻筋,渾身竟然使不上勁兒,而四肢百骸卻無比舒坦,願被她一直這麼握著手走下去……

  他心中大駭:

  我草,癩皮狗難道是能傳染的嗎?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4-23 00:01:10

第十六章 劍無涯:逢迎花枝翹

  阮琉蘅帶著夏承玄御劍而起,剛飛出半山腰,就見遠處踉踉蹌蹌飛來一個美貌女修,雲鬢散亂,衣衫淩亂,看到阮琉蘅目露喜色,口中高呼:「紫蘅真君救我,我家師父要我的命!」

  看上去好像良家女子被惡霸強迫未遂的戲碼。

  阮琉蘅卻臉上一黑。

  這一個個,都是不省心的!誰不知道某女修最喜歡這種惡趣味?

  幾息間,女修已經飛到阮琉蘅面前,看到她身邊英俊的夏承玄,眉梢一抖,做出嬌滴滴的姿態,立刻便要靠在他身上暈倒。

  「小郎君救我……」

  卻被阮琉蘅毫不憐香惜玉地一把扯過來。

  阮琉蘅喝道:「收手!這是我新收的徒弟。」

  那女修恍然大悟,也不生氣,身若無骨,順勢又倒在阮琉蘅懷裡,雙手環著她的脖頸,膩聲說道:「太和的絕色可都跑到你靈端峰了,棲遲已是美貌天下無雙,這位小郎君更是英武不凡,紫蘅真君豔福齊天,我等好生嫉妒呢。」

  阮琉蘅面無表情道:「其實你是因為扶搖山收不了男弟子而嫉妒吧。」

  「嚶嚶嚶,為何要戳人家心肝兒,蘅兒學壞了!」那女修嬌嗔一句,離了阮琉蘅身邊,慢慢收斂了蕩漾之色,揮一揮袖,靈光閃過,身上衣著卻是已經恢復完好,儀錶端正,妝容精緻,散發出高階修士應有的氣勢。

  阮琉蘅對夏承玄說道:「這便是為師好友,扶搖山鴻英真君。」

  夏承玄在人前一貫禮數足,抱拳行禮,一絲不苟,口稱:「拜見鴻英真君。」一副不曾經歷過剛才鬧劇一般。

  鴻英真君眼神只在他身上停留一瞬,眼波流轉,看向阮琉蘅道:「你們太和的男劍修呀,最是剛猛威武,撩人春心,可不是號稱女修殺手麼,如果有心,哪一個放出去都能摘幾朵桃花回來。我看你身邊這一個呀,也是個郎心似鐵的禍害坯子,等到長成,怕是要殺盡天下女修呢。屆時『屍橫遍野』,『血流漂杵』,反而不美,不如你我享用了,替這天下除一禍患。」

  這女修堂而皇之說出如此猥瑣的話,臉也不紅,只嬌媚地看著阮琉蘅。

  阮琉蘅扶額,無奈道:「你就別鬧了,剛才剛收拾了趙歡趙,我可不想再應付你一遭……此番你不是應該隨團麼,怎地提前來了太和?」

  鴻英真君手指玩著耳邊一縷髮絲,笑道:「來太和參加劍廬祭典的名額每次都要搶得頭破血流,我乾脆讓出來,賣那些瘋婆娘一個好。」

  阮琉蘅想想扶搖山那一群美人心計的女修,心裡也不禁一哆嗦,再看鴻英真君顯然想到了什麼不好的事,美目裡浮上煞氣,便急忙轉移話題道:「你可是帶了弟子跟隨?青狸兒怎麼不在你身邊?我已收好客房……」

  她扯了鴻英真君,按下飛劍飛向靈端峰。

  鴻英真君笑眯眯地隨她扯,只是在經過夏承玄的時候,斜斜看了他一眼。

  那一雙眼睛,瞳孔顏色黑黃,且是豎起的,冰冷,散發著暴戾的氣息,竟然不像是個人類。

  這臭道姑身邊都是一群什麼牛鬼蛇神啊!夏承玄暗自腹誹。

  此時他還不知道,隨後的兩天裡,他將對修真界產生一個更全面、更多方位的瞭解,被各式奇葩怪才重新刷新了三觀以及下限。

  鴻英真君來了靈端峰後就一直跟在阮琉蘅身邊,而看到鴻英真君之後,趙歡趙竟然老實起來,他也不住靈端峰的客房,在桃花林外找了一處空地,立起一間隨身樓閣,便一步也不出。

  他這才從芮棲遲的口中得知,鴻英真君出身極顯貴,乃是一重天天君的第四女,甚至還曾與趙歡趙有過口頭婚約,只是這婚約並未落實,僅僅在長輩中流傳。後來鴻英真君與一重天反目,拜入扶搖山門下,不再提及自己身世。

  但其中內情趙歡趙如何不得知?雖然兩人婚約只是長輩間半開玩笑的約定,不曾有過交集,但此時見面徒增尷尬,於是便索性閉門不出。

  ……

  隨後到來的萬獸觀複寥真君,則是一個冷眉冷眼的男子,坐在一條肉滾滾的金色大鯉身上,倒是平平靜靜地入了靈端峰。

  那金色大鯉據說是上古蠻獸橫公魚,被阮琉蘅養在桃花潭裡,平時連個水泡也不冒一個,卻入夜之後變成一個身材壯碩的婦人,一身金衣,不言不語地月下跳舞。

  夏承玄第一次遇到時被狠狠嚇了一跳,不知是哪來的胖豔鬼,端著邪魅僵硬的舞步,一蹦一跳像是人間傳說中的僵屍。

  那婦人發現夏承玄,便回眸一笑,和藹道:「老身白日進食過多,為了保持身材,每夜都要跳減肥操。」

  夏承玄絕倒。

  而那複寥神君還隨身帶著一頭醜得掉渣的鱗甲獸,名叫「小花」。那獸是個神智還未全開的,長相無比兇殘,雙目血紅,赤口獠牙外露,時不時還流著口涎,成天嬰兒般哼哼唧唧地叫著,叫人煩得不行。

  最可惡的是,當阮琉蘅給他做飯時,那獸竟然開口說話了,聲音如二八少女清脆,朗朗道:「仙子姐姐手藝佳,果位證道萬重霞,鼎中肉兒吃乾淨,莫怪小花全不落!」

  特麼還會唱著歌的跟他搶肉吃!

  那不苟言笑複寥真君也不阻攔,更是欣慰地點頭道:「小花長得如此美,又有才華,來年春季的育種大會,一定能招來最威武的雄獸。」

  夏承玄一聽,立刻被覆寥真君擊殺,整個人都壞掉了。

  這一句話信息量巨大:先是否定了一個人的審美,再否定了他的知識結構,最後用自己豐富的育獸經驗給了這個人最後致命一擊。

  呵呵,哈哈,他還真是低估了萬獸觀的修士啊……

  ……

  當夏承玄帶著少年之憂鬱繼續在桃花林劈傀儡時,靈端峰再次被紫色劍意包裹,桃花林又被禁制保護起來。

  不用說,又打起來了。

  沖天的劍意帶著急怒直指東南方向,比之趙歡趙那一場有過之無不及。他敏感地發現這次與上次有些不一樣,除了劍意外,還有一股腥甜的氣息彌漫開來。

  似血氣,又不似。他心中正驚訝,卻——

  只見一條巨大的白鱗蟒蛇從阮琉蘅洞府的方向飛了出來,一開始身形只有普通巨蟒大小,飛上半空時候開始變大,整個蛇身團團纏住靈端峰,小山包大小的蛇首聳立在山峰峰頂,嘶嘶吐著芯子。

  那巨蟒的眼睛黑黃,豎瞳。

  不待夏承玄驚訝,那蛇首張口說道:「以為化神期就敢在靈端峰放肆,也不打聽下你鴻英姑奶奶在此,這峰兒掉了一個石塊,我要你飛廉一脈陪葬!」

  從下而上又飛上來一個渾身佈滿紫色真火的人影,那人影踏在蛇首上,舉起手中劍,那劍意,夏承玄看得分明,赫然是阮琉蘅!

  「娘希匹,辣娘們兒砸瓜,快交出我家紅湄親親來!」下面有人高手叫著,「本座不愛與女子動手,你們莫要逼我!」

  阮琉蘅喝道:「本君早就說了紅湄歷練未歸,是你不信!既然敢在我門前動手下絕地禁制,就別怪我不客氣!」

  鴻英真君元神變幻的巨蟒吐著信子,冷笑道:「有我護山,蘅兒只管斬來!」

  阮琉蘅一劍劈下去,紫光大盛,下面那位化神期的飛廉神君也不是吃素的。別看飛廉神君言語粗俗,長相卻甚是清秀,他張手一揮,上百張攻擊性七品符籙帶著不要錢般的氣勢灑出,頗有今人土豪撒錢的霸氣。

  這七品符籙,每一張都相當於元嬰修士的一擊,小宗門的弟子一輩子也不見得見過幾張,便是格物宗這樣的大宗門,也嚴格限制七品符籙的流通,大多集中的元嬰期修士手,另一部分用來給低等級精英弟子防身用。

  而這些符籙卻還僅僅是為了擋住阮琉蘅一劍,飛廉神君眉心一閃,本命神通乍現,一輪紅日從他身後冉冉升起,竟是個已煉化天下火種排行第三位大日炎燼的火靈根修士,飛廉神君衣袍獵獵翻湧,雙手張開。

  「辣娘們兒砸瓜,你們要是不收手,本座的火可就要上來了!」飛廉神君道。

  阮琉蘅不言不語,擊碎符籙,劍意不改,依舊往下劈去。飛廉神君眉頭一皺,紅日火光驟升,即將迎上那劍意。

  卻在這時,一個涼涼的女聲突然自他身後響起:「飛廉神君,您在對我師父做什麼?」

  飛廉暗道不好,急忙撤了大日炎燼,立刻收了神通,但他又不是趙歡趙那等皮糙肉厚的體修,只好偷偷將八品防禦符籙打在自己身上,抗了這一劍,被劈得氣血湧上喉頭,還得強忍下,實在是苦不堪言。這還不算,正主一回來,他還得賠著笑,好好一個俊秀青年,化神中期的修士,操著粗鄙方言,卻還伏低做小,說道:「紅湄,娘希匹的,你,你回來啦……」

  穿著大紅衣裳的女修冷冷地立在他面前,斜挑的眉顯出她的倔強,豔氣逼人的容貌顯出她的張揚,而此時她卻和顏悅色,聲音極其輕柔道:「神君拆我的家,欺我的師父,還不讓我回來嗎?」

  「不,紅湄,你聽我解釋,我以為你不想見我,所以才在靈端峰設下窮天絕地陣,這陣法不傷人,我只是想讓你出來見我……」

  「神君修為高深,想是平時便極容易心想事成,便是不成,也有格物宗的大陣符籙,寶器神通,無不順遂。所以,神君這是何必呢?想要什麼,為何不跟奴家直說,能不能應,能不能成,都不算多大的事兒,實在不成,奴家便在宗門被神君逼死又能怎樣?本來左右不過是個金丹期的弟子,只求神君莫要為難奴家師父,放過我靈端峰一脈。」婓紅媚眼神冰冷,語氣卻越發柔弱平和,似乎真不算多大事一樣。

  這字字誅心的話一出口,飛廉神君的汗都出來了。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4-23 00:01:22

第十七章 劍無涯:又招鴻雁遠

  看到飛廉神君停手,阮琉蘅飛下蛇首,那巨大白色蟒蛇也仰頭一嘯,收了法身,落地化作鴻英真君,依舊是個骨酥皮嫩的嬌美人,執著一柄團扇慢悠悠扇起來。

  阮琉蘅則定定站住,看著洞府前與飛廉神君對峙的紅衣女子,神情幾乎溫柔得要滴下水來,一雙桃花眼便含住了水波,瀲瀲之色,如春風怡人。

  這是她第一次收下弟子,如果論感情,對紅湄比棲遲的情還要更深一些。當年靈端峰,一個初為人師,一個初入修真界,婓紅媚入門時在人間已有三十餘歲,心中滄桑卻不比阮琉蘅少,兩個女子磕磕絆絆地摸索著相處,心中彼此的定位又極盡複雜,亦師亦友,平時卻更像姐妹多一些。

  斐紅湄的視線越過飛廉神君,看到師父正在看著自己,眼裡再容不下別的,如乳燕投林般飛奔過去,緊緊摟住阮琉蘅的腰。

  「師父,我回來了。」她把頭埋進她的頸窩道。

  「紅湄,歡迎回家。」她伸手輕輕安撫著她的背。

  兩個當世美人相擁,差點瞎了飛廉神君的狗眼,堂堂神君在此,卻是再沒人搭理。

  此時芮棲遲也回到靈端峰,落在夏承玄身後,冷冷說道:「你看到了罷,那女人才是手腕高深的。」

  夏承玄揉揉額角,非常誠懇地說道:「師兄……」

  「嗯?」

  「你確定沒有被迫害妄想症嗎?」

  「殺了你!」

  靈端峰大弟子歸來,整個桃花林都「其樂融融」,只有趙歡趙在閣樓裡,閉目臥在軟榻美人膝上,悵然道:「那斐紅湄也不錯,可惜修為還太低,可惜啊……」

  ※※※※※※※※※※※※

  安置了依舊努力在刷存在感卻被斐紅湄無視的飛廉神君,請回了在一邊看好戲的鴻英真君,餵飽了複寥真君和他的小夥伴,放趙歡趙自生自滅,之後……

  靈端峰的人終於齊了。

  阮琉蘅端坐在主位,對斐紅湄說道:「這便是我新收的弟子,夏承玄。」

  斐紅湄立刻起身,從儲物袋裡拿出一些靈石和丹藥,說道:「宗門發的那點東西可不夠用,師弟先拿來傍身,以後有好的,師姐再幫你留意。」

  不由分說把東西放在他手裡,暗暗在他手上一點,頗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又極柔順地退下去。

  「接下來便是劍廬祭典,正式祭祀是在巳月二十,在此期間,紅湄負責靈端峰諸事,棲遲負責接待客人,嗯……這次客人中有不少是來找你的,」阮琉蘅想起那些鶯鶯燕燕就頭疼,「你們都是第一次參加劍廬祭典,每日演劍便一起去看吧,於修行有益。」

  棲遲俯身道:「師父不與我等同去嗎?」

  阮琉蘅卻搖頭笑笑道:「我不能去,祭祀為悲音,我需提前靜心神,哪有去湊熱鬧的道理。」她頓了頓,繼續道,「其中道理,你們參加一次劍廬祭祀就會明白。」

  斐紅湄道:「師父安心閉關,徒兒會幫師父好好招待客人,提攜師弟們。」

  阮琉蘅愛惜地看著她道:「交給你為師自是放心的,不過你也是胡鬧,居然衝金丹後期之後又橫渡南海,你且留下,讓為師檢查下經脈丹田有無隱患。」

  芮棲遲和夏承玄退下,走出洞府後,夏承玄恨恨道:「這女人好心計!」剛一回來,就穩穩當當地獨霸了阮琉蘅。

  對面傳來嗤笑聲,只見芮棲遲道:「被迫害妄想能傳染不成?現下你我都靠邊站了,說什麼也是晚了。」

  縮在靈獸袋裡的夏涼在心裡偷偷說道:「我也是今日才知,原來戀師癖居然是能傳染的……一個個都被那女道姑拖下水,就連少主都不能倖免,這心機簡直可怕……」

  ※※※※※※※※※※※※

  斐紅湄跪坐在阮琉蘅身邊,任由師父握住自己的手,將一絲神識探入體內,完完整整運行一個周天,才撤出來。

  「你底子打得好,難得境界不虛浮,只是損耗過多靈力,需要好好調養,這次南淮道友來,我與他換些補充靈力的丹藥給你。」阮琉蘅道。

  「我不妨事,倒是師父你,這次終於壓不住修為,不得以進階元嬰中期,而羅剎海還沒任何消息,你本應該趁此出門遊歷尋找,卻為何此時再收徒弟,教人擔憂。」

  阮琉蘅撫過紅湄的頭髮,說道:「這就是我的因果,天道冥冥,一切似早已計劃好一般,他入門的時候不早不晚,偏偏在此時……那羅剎海,看來和我的緣分還不到,你和棲遲自從進入金丹期,受宗門派遣出外遊歷,我知道,定是一直幫我留意著,有這份心意我已知足,可歎我靈端峰人脈不盛,卻是因為我自知身體隱患,怕耽誤別家弟子,只有你們三個,也是無處可去,我才收在門下,如果我真的……」

  話還未說完,阮琉蘅的唇一下子被斐紅湄用手捂住。

  「師父不要說喪氣話,我怎會眼睜睜看著你到壽限,師父放心,總會有辦法的……」斐紅湄像是怕失去世界上最寶貴之物一般,用力地摟住阮琉蘅。

  用盡所有方法,也會讓你好好活下去,師父啊……你永遠不知,為了你,湄兒能做到何種地步。

  她退出阮琉蘅的洞府,天色已晚,只有月下紅衣,嫋嫋娜娜,向著飛廉神君的客房走去。

  飛廉神君受寵若驚,搓著手道:「你不生我的氣了?辣娘們兒砸瓜,我真不是有心的,紅湄你知道,我們都從一個村兒出來的,我怎麼會害你師父,娘希匹,誰知道她火氣那麼大……」飛廉神君其實相當委屈,他當時真的只想拿架子威脅下那紫蘅真君,誰知道跟捅了馬蜂窩一樣,兩個女人立刻兇神惡煞般地跟他打了起來。

  「現在還提斐村做什麼,你已不知離了多少年,斐村也被屠盡,只剩我一個活口。你一個化神期修士,難道不知道修士都斷絕凡間塵緣,卻還對一個小村莊念念不忘,何苦糾纏於我。」斐紅湄淡淡道。

  「沒有斐村,又何來我們?這是天道因果,一門心思斬塵緣,只怕斬不斷狼心狗肺……紅湄,我,我也不知道為什麼看你就覺得親切,你像……」像我小時候養的那尾紅鯉魚,身段柔美,自由自在,遊在那一方水塘,卻另有一番自在天地。

  斐紅湄微微一笑,話題一轉,問道:「格物宗可是最擅陣法符籙、煉器天演之術,我這裡有一個小小的忙,不知道神君能否幫我呢?」

  飛廉神君道:「紅湄只管說來,本座在宗門好歹也執掌一殿,便是我不行,也可以委託別人。」

  「我想找一處秘境,不知神君可知道羅剎海?」

  飛廉神君臉上突地變色,道:「你想推演羅剎海軌跡?」

  那羅剎海乃是萬象之秘境,從修真界有記錄開始,去過羅剎海的人幾乎都是有去無回,留下的記載更是大多失傳,且羅剎海並無稀罕的寶物,因此不為廣大修士所知,也不為所尋,真正是一處人跡罕至的秘境。

  而對羅剎海的推演,在格物宗也曾經被當做一項挑戰來進行,但早在兩萬六千年前,就有一位不出世的天才演算出羅剎海運行的真相。

  「羅剎海的開啟與運行軌跡無關,根據我格物宗前輩推演,羅剎海已有自主意識,只對達成特定條件,或者特定之人才會開啟,這位前輩對修真界已有記錄的二十多萬條記錄進行分析,認為羅剎海的開啟條件有二:一是用破壞性巨大的空間法寶在軌跡上擊出裂隙,在等上千年到數萬年不等的時間,總可以等到羅剎海的開啟;二是在修真界製造大面積空間爆破,當空間扭曲的某一點產生劇烈波動,理論上,就可以召喚各種在空間中漂流的秘境,也許可以召喚出羅剎海。」

  斐紅湄心中一歎,看來尋羅剎海這條路走不通,那麼,她只有走第二條路了。

  她柔聲道:「我聽說貴宗有一些秘術,比之九重天外天更精妙,甚至有一些可以偷天換日,遮瞞天道規則,延長修士的壽命?」

  飛廉神君一震,他驚道:「娘希匹,你莫不是想……」

  她貼身向前,拉住飛廉神君的手,輕輕放在自己衣襟裡,說道:「神君若能使我得償所願,紅湄怎敢不奉神君為主?」

  飛廉神君清秀的臉瞬間變得通紅,他用力甩開斐紅湄,大聲喝道:「你用這些手段做什麼!拿本座當什麼人了!給本座滾出去!」

  斐紅湄臉色不變,整理了一下扯開的衣襟,只是遺憾地說道:「是我唐突了神君,我這便退下,不打擾神君休息了。」

  「你……你……」飛廉神君指著她說不出話來。

  斐紅湄循規蹈矩地退下,而飛廉神君則飛快結下幾個法印,打入靈台,緩解這股躁鬱之氣。

  辣娘們兒砸瓜,這胡鬧的女娃子,做什麼如此作踐自己,也糟蹋了他的心!她明明天資聰穎,繼續進階也是水到渠成的事,卻為什麼想要一手遮天,在天道規則下做手段?這卻是為了誰?

  用手扶額,平息了一陣後卻突然發現這手便是斐紅湄碰觸的那隻,耳根又是紅得要滴血般,只覺胸中生塵,上萬年的修為都像是餵了狗。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4-23 00:01:36

第十八章 劍無涯:重祭劍廬遙

  所謂男女感情之事,有時候就像一場男人與女人之間的戰爭,然而這場戰爭卻不能用常理來推斷。

  知己知彼,也未必能百戰不殆。

  即便通曉所有兵法,任憑你三十六計,美人上陣,也可能落得兵敗如山倒,盡失山河。

  所能依仗的,無非是看誰先動情,誰的情更深。

  只因掌握人心者,方能不戰而屈人之兵。

  阮琉蘅並不曉得斐紅湄不久前剛打勝了一場漂亮的公關戰,她已經放下了套,正等飛廉上鉤,此時心情極好,哼著小曲將摘來的桃花瓣兒放在洞府後的溫泉裡。

  這溫泉跟夏承玄用的後峰那一眼出自同源,卻是專門為女子準備的。

  斐紅湄再燃起鳳凝香,仔仔細細幫她收拾好洞府,才道:「師父安心閉關,外事就交予我吧。」

  「紅湄,那飛廉神君我是知道的,格物宗修士大多專修某一道,因此常年閉關,人有些不通世故,本性卻是不壞的,如果你也有心,那人是個不錯的選擇。」

  「師父想多了,這次劍廬祭典,靈端峰如此熱鬧,以為我不知道師父的用意嗎?你不止招待對我有意的飛廉神君,甚至那些覬覦棲遲的女修也一個不落的放進來,是怕有什麼萬一,我和棲遲孤苦伶仃嗎?」

  「咳……哪有……」阮琉蘅有些窘迫,她這性子並不適合做些月老紅娘之事,無非是想給徒兒們製造些機會。

  「師父是知道我手段的,我若想要男人,哪還用師父操心?只是紅湄心中唯有大道,無關乎情愛。」斐紅湄真正經歷過什麼,只有她自己知道。對男人的恨……只有不斷苦修才能壓下去滾燙炙熱的心魔。

  阮琉蘅歎道:「也許真的是活了太久,將到壽限,竟然有些老人才有的感慨和憂慮,是我想左了。」

  「不,是師父太心善。」斐紅湄看著阮琉蘅,神色極其溫柔地說道。她躬身行禮,慢慢倒退著出了洞府。

  看著紅湄退開,洞府陣盤開啟,隔絕內外。這天地彷彿只剩她一人。

  說不怕身殞道消,那是假的。修行之人哪個不盼長生,哪個不想與天地同壽?但身為太和劍修,她心中亦有屬於自己的堅持。

  所謂劍修,沒有幾個是熬到壽限而死的。太和劍修無數,幾乎全戰於沙場,死於兵解。待到劍廬祭典完畢,她便申請去守彼岸之門,恐怕與紅湄和棲遲不能多見了。

  彼岸之門。

  修真界與魔界的交界之處,耗盡上古十二古神神格,以大神通「定乾坤」「封天引」,將魔界封印在彼岸之門。本以為從此三道六界從此大定,卻因為古神厄離在封印時留下的暗門,導致封印術的不完整,時刻有魔氣洩露,魔物滋生。

  修真界除了對付覺醒後的魔尊,便還要防守彼岸之門的魔物不滋擾凡間,是以眾多宗門結集聯軍,長期駐守彼岸之門,與魔物戰鬥。

  而第九紀年,因「太和劍修,彼岸門陷」的推演結論,更是加派了各宗門封印好手前去守護封印。此次掌門師尊滄海神君支援彼岸之門的封印,竟耗費了二百年,可見情況之危急。

  當此時,何嘗不是該當拋頭顱、灑熱血的大好時機?

  怕死嗎?

  啊,怕的,可總有比生死更重要的事。

  阮琉蘅靜下心,又回想起那一年,她第一次參加太和劍廬祭典。

  堂堂太和,隱隱有萬宗朝拜之勢,無數大小宗門前來參加祭典,天下僅存的八位大乘期修士齊聚太和,整個山脈因靈氣濃郁而有雲蒸霞蔚之勢。

  主峰巨大的祭祀臺上,那連綿幾日不散的沖天劍意,那氣貫長河的劍招,那令人歎為觀止的精妙劍陣……在多少年少的修士心中種下激昂之道種,而直到主峰峰頂太和劍廬開啟,這激昂便化作使人無比堅定的劍道信念。

  那一天,太和十萬外門弟子、八千內門弟子皆陣列於主峰峰下,以掌門滄海神君為首,下方是無名峰季羽、真寶兩位元君,其後是太和十八峰峰主及親傳弟子,另有其他五大山門掌門帶領的弟子團、九重天外天的儀仗、七國聯盟的皇家氣象,海外三千洞府的能人異士……偌大太和山脈,竟無一點人聲,均肅穆垂首站立。

  她站在三師兄止陽身邊,看著太和掌門滄海神君立於祭祀臺上的沉雲壇,鄭重端起一樽祭酒,敬上方雲霧繚繞的主峰峰頂。

  「吾,太和第二十五代掌門,季滄海,請劍祖御!請待亡人開劍!」

  話音剛落,太和山脈幾處杳無人煙之地,立刻有四股淩厲劍意沖天而起,直沒入雲端,隨著劍意騰起,滄海神君腳下亮起陣紋,從陣盤中心浮起四把樣式各異的古劍,齊齊靈光閃耀,變成四道劍芒向峰頂飛去。

  峰頂傳來一個蒼老的聲音道:「待亡人授劍祖御,開劍!」

  一聲令下,萬劍轟鳴,主峰峰頂雲霧散去,禁制全開。

  阮琉蘅立刻雙目一紅——那是怎樣蒼涼的景象!

  巨大的峰頂露出漆黑的、插滿長劍的山脊,像一個滿目瘡痍的錚錚鐵漢,將渾身傷疤暴露於人前,卻還在堅定地告訴人們:

  「吾不悔。」

  這數十萬柄因主人兵解而飛回故鄉的長劍,似有感,似有靈,似有悲,似有喜,當劍廬開劍,它們感知到人間氣息,渾身顫抖,發出金屬兵器獨有的嗡鳴。

  受到它們的召喚,所有弟子的佩劍都跟隨這聲音和鳴起來,像一曲遠古的悲歌,久久回蕩在太和主峰。

  「太和劍修終身只一劍。當弟子修煉到築基期時,宗門便會發下劍坯,劍修便將這劍坯煉化而成本命劍。我們不訪古劍,不需外物,不羨寶器,這一塊劍坯便是我們的所有,是好是壞都由自己養成。如不幸兵解,這劍也已有靈氣,會回到心中記掛之地,繼續守護未完成的使命。」

  阮琉蘅想起祭祀之前,穆錦先曾經這樣對她說過。她當時還懵懂,而此時才明白——原來這劍廬,便是我身死之後的故鄉。

  跟這些與我同樣信念的前輩後輩們在一起,繼續守護太和,守護這人間。

  此時滄海神君清聲道:「執劍禮。」

  他率先長劍出鞘,握住長劍的手反手正提劍柄,將長劍懸於額前。

  不止太和弟子行劍禮,就連旁觀的修士,無論修為高低,皆垂首默哀——只因為,如果不是太和劍廬這些藏劍的主人,怎會有如今朗朗乾坤,眾生太平。

  那些各宗掌門、大能們,他們看著這些默然的太和弟子,面上便佈滿了悲憫之色……這些未長成的孩子,他們的脊樑,就是修真界的未來罷。

  只有他們去死了,才得太平,那麼這太平又何其殘酷,所謂「太平」,其前提從來都是建立在鮮血之上,除了這千年一次的劍廬祭典,又有誰知道,到底有多少太和劍修為這太平默默隕落。

  其他宗門不是沒有犧牲之人,只是遠遠不如太和劍修悍勇無匹,他們的利劍穿透敵人的身體,彷彿可以斬盡一切,甚至包括他們本應該有的恐懼,如這些永遠不知後悔的劍廬藏劍,將意志修煉到與天地同命,與修真界氣數相合的,恐怕也只有太和劍修。

  真是一群,又可敬又可怕的瘋子!

  滄海神君再一拜,誦道:「願我太和,道統綿延!願我弟子,得證大道!願我之劍,永護人間!」其下無數太和弟子跟著誦讀,聲音朗朗,響震山河。

  阮琉蘅凝眉,她心神已為之所動。

  願我之劍,永護人間!

  願我之道,永不迷茫,我身不懼,神不滅,心有故鄉,雖千萬人,吾往矣!

  「祭祀,起!」

  ※※※※※※※※※※※※

  銘古紀4650年,太和劍廬祭典。

  滄海神君依舊主持祭典,他將杯中酒灑向天空:「祭祀,起!」

  眾修士退下祭祀台,看著那祭祀台四周騰起結界,這結界卻與前幾日演劍所使用的結界不同,比之規格更高,因為這祭祀之後,便是劍域戰。

  所謂劍域,誰不知道是太和劍修的殺手鐧,劍域一出,被籠罩在劍域中的修士連元神都無法逃脫,直接被絞殺在裡面,令人聞風喪膽。

  如果說有劍意的劍修還能與之一戰,領悟了劍域的劍修便是可以移動的擁有大規模殺傷力的絕世兇器。單憑外劍域便能滅殺元神,如進入劍修身前三尺絕對劍域,大概便連輪回也不要想,直接被劍道規則滅殺。

  歷來的劍域戰都是太和祭典最有看頭的演劍。

  幾息間,結界已經如一個巨大光罩,將整個祭祀台罩在結界中,以免劍域傷人。

  祭祀台的左側,有一白色華服青年飛劍而來,衣袂翩翩,如一濁世佳公子,正是木下峰月澤真君,他神情肅穆,目空無人,緩緩降落在沉雲壇旁邊的息風壇。

  祭祀臺上四大法壇:沉雲、息風、掌雷、回雨。沉雲做主事,掌雷用做防護,息風、回雨用做祭祀,而太和戰鼓,便立於回雨壇上。

  月澤真君已到,抽出天水劍,眼眉低垂,寂寥無比。

  那祭台的右側,有一名穿著朱紅禮服,褒衣博帶的女子慢慢從臺階走上祭祀台,迤邐的裙擺將她柔美的身段拉長,在寬闊的祭祀臺上,顯得端莊而嬌柔。

  她身上沒有過多裝飾,僅僅在髮髻上插了一枝盛放的桃花。她臉上沒有特意的妝容,薄施脂粉,畫出朱唇秀峰,遠山眉黛。

  她一步一步,卻牽扯了多少祭祀台下人的心。

  南淮緊張、穆錦先嚴肅、滄海神君凝神、止陽真君興奮。

  斐紅湄激動、芮棲遲不安。

  夏承玄……意味不明。

  而此時還在祭祀中,台下禁聲禁傳音,不管好的壞的,所有念想都化作一道道專注的視線,眾人默默地看著這女子走上回雨壇,在兩丈高的太和戰鼓前站定,回首看向對面息風壇的月澤真君。

  一朱一白,好顏色,好風情,皆是人中龍鳳,煞是賞心悅目。

  但眾人的目光卻顯得有些驚訝。男子作祭祀劍舞並不讓人詫異,令人動容的卻是——開天闢地,太和劍廬祭典以來,竟然第一次有女子擊太和戰鼓!

  這太和戰鼓乃上古遺留,十足十的挑人,不僅必須天賦絕高之人才能擂響戰鼓,而且還需要健壯的身體,畢竟這是兩丈高的大鼓,擊打時需要騰躍,且需要相當的靈力或者力氣才能擂出磅礡之聲。

  這女修如果在擊鼓時用盡了靈力,之後的劍域戰卻如何施展?

  祭祀臺上的人卻給這些疑問一個有力的回答。

  阮琉蘅一掌擎起回雨壇上巨大青銅鼓架上的太和戰鼓,將這鼓拋向天空,在眾人驚訝的目光中,淩空而上,將鼓面踏於足下。

  「咚!」回雨壇上,太和戰鼓鼓面震動,發出壯美一聲烈鳴!

  隨著鼓音起,息風壇上的月澤緩緩遞出劍尖,束在腦後的長髮垂下,慢慢伏下腰身,如一隻低飛的雛燕,帶著極有韻律的美感,施展出「悲回燕」的第一式。

  ——燕初離,離魂萬里忘故鄉。

  阮琉蘅在鼓面上長袖一展,如即將騰空入雲霄的飛天,足尖急促連點鼓面。

  「咚,咚咚,咚!」

  鼓聲沉似落雷,每一聲都恰到好處地踩在月澤劍招的轉回之勢上。

  月澤不禁眉頭一皺!

  阮琉蘅腰肢向後仰倒,在眾人皆以為那腰會折斷時,再擰身一起,身形如柔波,極盡妖嬈。她輕身舞動,伸手摘下髮上桃花枝,清清冷冷的面上一肅。

  桃花枝上發出綿長而悠遠的劍意,正似一柄破土而出的端直古劍。

  遙遙指向息風壇。

  月澤,這是你我的舞臺,且隨我燦爛一戰!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4-23 00:01:48

第十九章 劍無涯:乾坤闔戰舞

  說來阮琉蘅與月澤真君之間的交流,次數大概用十根手指就能數得過來,但對於對方的戰力、修為境界,卻比任何人都要瞭解。

  曾生死相搏,曾生死相托。

  而此時,是情緒同生。

  月澤已完全領悟「悲回燕」的劍招,這劍招在已達劍域境的劍修手中施展時,竟可以將其劍意擴散到太和山脈,一時間草木含悲,台下有那敏感的弟子,甚至已經是淚流滿面。

  阮琉蘅的鼓聲緊扣月澤劍意,鼓聲震撼,每一擊都似乎敲在人心,凝練出天道正音,似在為迷茫的弟子指引方向。

  這便是太和劍廬的祭祀——

  劍舞通神,

  戰鼓粹心,

  英魂猶在,

  天地同悲!

  阮琉蘅雙臂一振,大袖迎空一招。眾人初時還不覺得如何,隨後才發現四周的光線不知什麼時候暗淡了下來,而鼓聲之後,隱隱有雷鳴。

  一滴雨點打在一名煉氣期外門弟子頭上,他抬頭看向天空,又是一滴雨點落在眼中。他一直憋悶著的淚意終於不再苦苦忍住,放肆地奔流出來,與接下來細密的雨點一起,從臉龐落下。

  雨越來越大,卻無一人用法術遮雨,皆任憑雨點淋濕自己。

  滄海神君伸出濕淋淋的手,接住這雨水,而更多的雨水順著他白玉般的臉龐滑下,便是像哭,又不似哭一般,他緩緩閉目,心中只道:

  大師兄,二師姐,三師兄,四師兄……你們看啊,這一年的劍廬祭祀,又下起雨來了。

  還有晏平師兄,你還記得嗎?今天何其似你我當初,那時你作劍舞,我擊戰鼓,也是招來了這般的滂沱大雨,當時師父說,只有心中最真的情感,才能撼動天地,為我太和而哭。

  是啊,這是天道的淚水,是為我太和弟子最高的讚譽和撫慰,所以師兄師姐們,你們沒有白白犧牲啊,你們看看這太和,你們最疼愛的小師弟,做得是不是很好?

  可我如此想念你們。

  而如今,你們連輪回都不能入,本命劍都已為我太和而消亡,我卻要去哪裡才能祭拜你們,才能看到你們,這千年劍廬祭,我卻再尋不到我的……

  饒是化神期巔峰修為的滄海神君,也為悲音所感。他握緊拳頭,雙目再睜開時,只餘堅毅之色。

  這一刻,不管出身如何,不管與太和是否有過齟齬,在這祭祀中,都會為太和之意志所感,所悲。

  那雨亦穿過祭祀台結界,激起一陣水汽,天地迷蒙,而祭壇上的二人,卻越發清晰起來——他們的劍意已出,便是雨,也不能穿透劍意。

  息風壇上乃是上古祭祀劍舞——「悲回燕」。

  而那回雨壇太和戰鼓上舞蹈著的人,只持一枝桃花,跳的舞卻是人人都知道——那是天下聞名,用來向遠古戰神辰古獻祭的辰古大舞,多用於凡間軍事祭祀,此舞步伐古樸,極具兵戈之氣,阮琉蘅竟是以此舞來化解「悲回燕」的攻勢。

  只見那雨點落在女子柔美的身段上,那翻轉的長袖,偶露的玉臂,周身雨滴如碎玉做妝點。她足尖輕輕一踏,鼓面上擊飛水花,宛如一朵絕世芳華剎那綻放,托起美人飛上九天,而美人卻振袖拂過鼓面,似留戀人間,似心有千千結,卻從那鼓上化出一股沖天劍氣,直擊雲天!

  一瞬間雷聲轟隆,鼓聲鳴動,一片激昂!

  阮琉蘅猛地擰腰旋身,左足尖為軸,右足尖隨著身體旋轉不斷連擊鼓面,整個鼓面的水花都被鼓皮震動激起,如水晶驟裂,如人世最美好的夢境碎片,如隨流水而逝的青春時光,迎上月澤向她而指的那一劍——

  燕悲回,回身咫尺是天涯。

  雨水劃過月澤緊抿的雙唇,他已用盡全部心神去抗拒鼓聲的節奏,這第一闕後,他卻是放慢了節奏。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阮琉蘅的鼓聲急,她擊打一個連音小節後,月澤才緩緩出一劍,將劍意凝聚得更深沉了。

  而阮琉蘅卻全然不在乎,她入忘我之境。

  辰古大舞,之所以為戰神辰古之舞,便是因為此舞能激出人心中最恣意的性情,發出最原始的雄壯之美。

  阮琉蘅此時已不像一名修士,而是一尊戰神,招袖為雨,擊鼓為情,彷彿向蒼生詢問:

  誰能與我一戰?

  月澤的劍勢,終於被這戰意完全壓制!他手握劍柄,手背上骨節嶙峋,力氣已用到極致,而那劍招卻還依舊慢慢地、慢慢地向後平移。

  他在等待,等待阮琉蘅鼓聲中唯一的一個破綻——雨聲!只待一瞬間雨聲與鼓聲共鳴,而他的劍意切進雨聲,就能重新掌控祭祀的節奏!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夏承玄也立於雨中,哪怕雨水流進眼睛,也不眨一下地看著祭祀臺上的阮琉蘅。劍廬祭典,他每一場都與斐紅湄和芮棲遲一同觀看演劍,本以為劍意之磅礡已讓人震撼,卻不知道,原來修士中還有這樣的情懷和意境!

  而帶給他這種觀感的人,竟是這個與他朝夕相對的女人。

  不是丹平城裡唯唯諾諾的奴婢,不是佯裝高貴的所謂名媛,不是柔弱慈愛的族中親眷,更不是他認知中既有的全部女性,而是獨一無二,天下無雙的這一個女人。

  可剛、可柔。亦冷、亦熱。能隱、能戰。

  竟讓人覺得,天上地下,有此一女足矣。

  ……

  這台下,又有多少人被震撼,有多少暗流正在洶湧醞釀,那些面容模糊在雨水中的人臉,藏著看不透的情緒。

  而臺上,卻只有一片純粹的劍意。

  月澤的反擊已經成功,他終於將劍意融入雨中,「悲回燕」凝重的劍舞已織出一張劍意縱橫的大網,布在祭祀台結界上方,形成巨大的壓迫感,而阮琉蘅的鼓聲也已被劍舞帶得緩慢下來。

  雨聲嘈雜,間或有鼓聲。

  直到阮琉蘅垂袖立於雨中,停了下來。

  雨水將她身上的禮服打濕,人形更顯蕭索柔弱。

  眾人不知為何,正在詫異,阮琉蘅卻將手中桃花枝銜在口中,足尖踏在鼓側,用力一挑,將整面太和戰鼓挑飛,而身體也再次淩空飛起。

  飛到半空,她一把扯下身上繁冗的禮服,露出裡面白色太和戰衣——她雙手一分,兩把巨大的鼓槌出現在手中。

  阮琉蘅清喝一聲,身形疾飛,追上被空中的太和戰鼓,雙槌擊上鼓面,竟又將鼓向上擊飛一段。

  她竟就這樣邊飛邊舞,邊舞邊擊打空中的太和戰鼓,整個人與鼓都淩空而動,舉目皆驚!

  她不僅擊打戰鼓,還以身軀承受鼓身的重量,再以鼓聲震懾月澤真君的劍意。

  這是何等的戰力!

  在阮琉蘅的擊打下,鼓聲從緩慢到急促,而這鼓聲如有魔力,一波波的鼓音回蕩在結界中,本來被月澤布下的劍意網,竟然開始有瓦解的跡象!

  而阮琉蘅也終於敲出了心中對太和最悲的愛。在她近一個月的閉關中,從一開始想要破解「悲回燕」,到其後最終的領悟:

  為何要破解這至情至性的「悲回燕」?作為劍修,從一開始修煉,難道修的不就是以攻為守,勇往直前嗎?她只要見本心,明真性,不負宗門不負蒼生,便自有我的天地!阮琉蘅彷彿又回到了第一次參見劍廬祭典的時候,彷彿回到了劍廬初打開的那一瞬間——

  那是從亙古而來的戰場,黑色狼煙孤直入長天,殘垣斷壁下流淌著暗沉的血河;

  蕭瑟的風吹著獵獵作響的旗幟,遠方傳來模糊的鼓聲;

  是誰人在擊鼓,鼓聲陣陣扣我心弦,呼我去征戰四方;

  我劍披靡,我手擎天,我身金剛,我心似鐵;

  這裡有我同袍之血,有我故鄉之土,有我永遠也回不去的家園;

  是誰在擊鼓,是誰捧出一腔熱血,是誰盤旋在這昏沉天地中不肯離去;

  胡不歸;

  吾不歸;

  天上悲聲陣陣的燕子啊,你可願捎去我的一段問候;

  我要問一問;

  我所守護的人們,可安好?可歡喜?

  我要問一問;

  我所守護的人間,春田的秧苗是否生機勃勃地生長?

  眼前美景,竟不似真;

  我撫劍身,血仍未冷;

  是誰人在擊鼓啊,陣陣悲音催我歸;

  吾已歸去,吾已歸去;

  情願這天地;

  忘記我。

  ……

  阮琉蘅敲出最後一個鼓音,人終於落下,而太和戰鼓穩穩落回鼓架上。

  月澤也舞過「悲回燕」最後一式——燕悲回,回劍四顧盡滄桑。

  兩人遙遙對望。

  風過,雷歇,雲淡,雨收。

  萬籟俱寂。

  劍廬中的劍,終於不再嗡鳴,它們似乎已得到了自己想要的訊息,劍息重歸平和,繼續默默沉睡在這荒蕪的劍塚,等待下一次人間的信息。

  滄海神君上前一步,清聲道:「祭祀,成!」

  陽光重新照耀太和山脈,主峰峰頂的劍廬,卻再次被雲霧圍繞起來,封印住這歷經近十萬載的悲歡離合。

  這一幕,也將會停留在無數弟子的心目中,支撐著他們的道心、他們的信念,為宗門拋灑最後一滴熱血!

  太和弟子的強烈戰意已達到極致,而劍廬祭典也即將迎來它的巔峰——劍域戰!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4-23 00:02:00

第二十章 劍無涯:陰陽雙煉鏖

  滄海神君捏法訣,眉心一閃,神通已出。

  溫暖的柔風拂過,所到之處,半點雨水的痕跡都沒有留下。弟子們的服飾重新變得乾淨整潔,如剛才的淒風苦雨不曾存在一般。

  滄海神君整了整衣冠,恢復了平時的神色,頗為滿意地看著祭祀臺上的兩位後起之秀,向著身邊五大山門、七國聯盟、九重天外天、海外三千洞府的諸位掌門、大能們道:「承蒙諸位道友前來參加祭典,請隨我前往觀禮台入座,接下來便是小徒靈端峰紫蘅與木下峰月澤的一場劍域演劍,還望各位不吝賜教。」

  要說太和劍廬祭典,也算是修真界唯一一個各門大乘期乃至渡劫期老祖都會出席的典禮,人間另外六位大乘期老祖,竟然也彙聚一堂,可見太和面子之大。

  海外華陽洞的大乘修士華陽元君道:「太和守護人間之功業,為吾等心中嚮往,今天祭祀,竟然天也落淚,倒是讓吾想起滄海道友做劍舞祭祀時,也有過一次天哭。」

  海外修士歷來淡泊名利,華陽元君人更是淳樸,一直與太和交好,滄海神君正要寒暄,卻聽得旁邊魏國供奉行夜元君冷冷道:「可惜太和泱泱大派,不知道是否也收過雞鳴狗盜之輩,叛國餘孽之流?」

  滄海神君哪是省油的燈,他早已知道阮琉蘅救回的夏承玄與行夜元君的那點糾葛,心中著實有些看不起行夜這心眼兒針別大的修士。

  他慢悠悠回道:「太和奉行有教無類,多調皮的孩子,到本座這裡,也要他堂堂正正做人。行夜元君有需要的話,不妨來我太和一試?」

  修道之人皮相鮮有差的,行夜也不例外,但據說此人元嬰期進階時曾走火入魔,之後整個人就有些陰戾,行事頗乖張。

  他此時陰測測一笑,不輕不重地回道:「孩子可要看好了,不然被狼扯去肚腸,就要叫人笑太和無能了。」

  已坐在主位旁的太和派真寶元君笑道:「行夜道友說得哪裡話,哪個山的狼若是敢動太和弟子,大概都輪不到我這老骨頭出手,便被我太和劍修扒了狼皮,抽了狼筋罷。」

  格物宗中如元君在一邊冷冷道:「行了,誰不知道你們太和滿門瘋子,平時被天道制約出不了手,一出手就要發瘋!別聒噪了,要讓小輩看你們笑話嗎?」

  扶搖山荼蓮元君是個美貌的中年婦人模樣,團扇掩口,蹙眉道:「成天盡是打打殺殺,這修真界的日子可真難過,難為老身的閨女們可都是嬌花一樣的人兒呦……」

  她左手邊的明晰元君「哈哈」一笑,一把紙扇「刷」地打開,邊扇邊道:「你扶搖山的『嬌花』有幾個男修受得起的,怕是也就太和的劍修殺伐決斷,配得上你們家的女郎。」

  此時萬獸觀的掌門乾煞元君卻與衍丹門雲霞神君談笑風生,說道:「每每到了太和劍廬祭典,就讓人極其矛盾,吾既想帶小輩來長長見識,又擔心小輩修為不夠,心神易失守,觀演劍反而被劍修淩厲之勢阻了道心。其實爾等不必杞人憂天,劍修守天道制衡極嚴,只斬天下不義者,爾等固守君子之道,不入魔障,又何必懼他?」

  滄海神君聽罷一笑道:「自是這個道理,太和劍修畢生三斬:不義者、叛宗者、修魔者,平時吾等弟子都是極和善的,不殺生。」

  其下弟子扭頭不敢去看掌門,劍廬祭典其間被損壞的山峰賬單可都在行事堂堆成一摞了,這都是各峰峰主和弟子們「和善」的成果呀。

  大能們的臉皮可比弟子們厚多了,待來客都一派和諧地入了座,滄海神君才向著祭祀台道:「開戰!」

  話音剛落,祭祀臺上立刻便有強勁的靈力動盪,四方結界立刻禁制全開,祭祀臺上空間一變,四法壇皆消失不見,整座祭祀台已進入空間結界內。

  元嬰期劍修,僅憑劍意便可以開山劈海,而劍域的力量,將一方空間毀滅也不是開玩笑,因此必須在結界內演劍,以免引出太和護山大陣的禁制。

  即便如何,有如此強大的結界圍護,也讓台下弟子感受到恐怖的劍意威勢!

  只一瞬間,阮琉蘅腳下火光大作,赤地紫炎,以身為中心,熊熊烈火將整個祭祀台燃成一片火海。她身體伏低,焰方劍出鞘,人如蓄勢待發的猛獸,渾身都是越發滿溢的張力。

  一手揮劍,劍光流火,在空中劃出一個優美的半圓,而後手臂平伸,劍上真火佈滿全身,燒灼身上太和戰袍,當火焰盡褪,被真火淬煉的太和戰袍變為紫紅色。這戰袍裹得渾身一絲肌膚也無外露,卻如第二次皮膚般緊貼身上,將阮琉蘅傲人的身體曲線盡顯露出來。

  高領,盤扣向腰間,緊緊裹住高聳的胸部,那繃緊了的線條,腰帶收住纖細腰肢,袖長七分,臂環扼住雪白臂膀,袍裙高開叉,長腿筆直,高跟獸皮長靴蹬地——

  平日只穿寬大宮裝的阮琉蘅終於顯露出這妖嬈身段,無數弟子幾乎瞪掉了眼珠子,更有弟子不住默念心經試圖止住鼻腔即將噴出的血液。

  一個坐在南淮旁邊的弟子終於忍不住,正欲將鼻血悄悄拭去,卻發現門派長老南淮神君大人歎息地看了他一眼,立刻將要哭了出來。

  難道他的行為讓長老失望了?那弟子立時便收住心神,心中誦丹經,默背丹方。

  南淮心中卻是無奈至極,蘅兒戰意起來時,哪會顧到這些小事,要怪還不是怪送她這身戰甲的始作俑者。

  穆錦先手指輕輕敲著座椅扶手,眼睛看向樂不可支的季羽元君——這位就是送阮琉蘅戰甲的老不修,季羽元君與大部分奉行苦修的太和劍修不同,據說出身自某小國皇族,儀錶俊美,風流倜儻,從金丹期開始便惹下無數桃花。這位老祖是太和唯一可以與格物宗長老相提並論的煉器宗師,其煉器的最主要目的,便是滿足他設計女修法衣的嗜好。

  這戰甲乃是受過天下火種排行第一的燧人火淬煉的寶甲,名為「戰天鬥火鎧」,乃是季羽元君的得意之作。此戰甲可以大幅度增加火系法術的威力,且其上真炎之力甚至可以抵擋渡劫期修士的一擊,乃是火靈根修士的頭號選擇,為阮琉蘅的元嬰期賀禮,手筆不可謂不大。

  所以即便暴露了些,阮琉蘅還是收下了。

  夏承玄和芮棲遲都是見過市面的,不會像苦修士一般看到女體就發懵。只有斐紅湄看了這戰甲之後極不高興,埋怨道:「季羽老祖的品味太粗鄙了!」她卻不知,有多少女修求季羽元君的一件法衣而不可得。

  夏承玄道:「男人的審美與女人當然不同,只是師父如此身姿,只應在靈端峰穿著,出去如此卻是不妥。」這就是男人的劣根性了,自家的東西別人不能看。

  芮棲遲眼波流轉,輕輕咳一聲,輕蹙眉頭,做出西子捧心的顛倒眾生姿態,將許多外門弟子和其他門派弟子的目光引到自己身上,才傳音兩人道:「師弟說的極是,師父當然只能給我們看。」

  ※※※※※※※※※※※※

  此時的阮琉蘅卻是已經顧不得形象,她立刻淬煉戰甲,將戰天鬥火鎧煉化出來,乃是因為月澤的劍域已劈天蓋地地朝她湧來!

  天水劍!天水覆海劍域!

  這也是她第一次見識月澤的劍域。在剛才的劍舞祭祀中,她最後的鼓聲完全壓制住月澤的劍意,當祭祀完畢,她的戰意已經被鼓聲激發到完全!

  就在滄海神君下令開戰後,阮琉蘅立刻施展八荒離火劍域,卻沒想到月澤的速度比她還要快!只見對面一片澎湃水澤從天際奔騰而下,如天河倒灌入穹廬,水鄉澤國轟然而至,與她的火焰相碰撞。只見兩大劍域對撞在一起,水浪滔天,赤火烈焰!

  阮琉蘅將真火凝在焰方劍上,一劍高高舉起,向地面狠狠斬下!

  她喝道:「破!」

  對面的月澤卻也在做同樣的事,他一劍端平,劍尖上的劍意洶湧而出,也是低低喝道:「破!」

  兩人卻是毫不放水,立刻便將靈力蓄積在劍意上,力圖一劍斬破對方劍域!

  地面騰起火焰,與從天而降的白浪糾纏在一起,淩厲的劍意針鋒相對,成一個勢均力敵的態勢。阮琉蘅一手持劍,一手捏法訣,靈力運轉,四柄小劍從丹田飛出,結成一個複雜的法陣,將阮琉蘅護在中央。

  她眉心浮現一個紅色的菱形花紋印記,另一手飛快結著種種繁複的陣印,小劍震動,霎時間,地面浮現出四角擎天柱,柱身從下往上盤起烈焰,四方天柱遙相呼應,以柱體為中心,方圓三丈內,浮塵皆騰空,一團紫火從下方燃成蓮花狀,瘋狂吸納結界內的靈氣!

  月澤一手翻覆,長袖一揮,便是無數符籙向四方天柱飛去,密密實實地貼滿了柱身,他心念一動,符籙齊齊發動,將那四柱炸得粉碎。

  阮琉蘅微微一笑,取出一滴心頭血,放在那周身小劍的陣眼中,只見四角紫微火蓮燃得更盛,從蓮心中噴出一道劍光,那劍光出蓮花後發散,與其他三角劍光相連,把這結界內的空間統統圍在一個火焰劍陣中。

  月澤的師父齋無峰塵冉神君坐不住了,驚道:「心蓮劍火陣!此陣竟有人煉成,好大的機緣。」

  心蓮劍火陣曾經在劍典閣數萬年無人問津,蓋因此陣的創始人是一位性情極乖僻的劍修,他鑽研陣法多年,最後困於化神期,便創出一套威力極大,但卻需要極苛刻條件才能煉成的大陣。

  劍域境、陣法宗師、單系火靈根、身懷稀有真火、將四海秘境中的四種靈台全部收集全,最後還需尋得一朵被禪修大能加持的佛心蓮……集這些條件於一身的修士,才能煉成此陣。而此陣一旦設下,即便阮琉蘅元嬰期的修為,絞殺一個化神期的修士也是手到擒來。

  廣聞峰長寧神君坐在他旁邊,安撫道:「師侄無須憂心,你只見這劍陣威力,卻沒看到月澤那孩子如今氣勢正足,這心蓮劍火陣占不去便宜的……咳!咳咳!」

  塵冉神君連忙遞過靈茶,說道:「師叔切莫多言了,我是擔心月澤這孩子心善,容易手下留情。」

  長寧神君撩開落下的長髮,擺擺手,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他早年與人對戰,傷及肺腑,一直都沒有好轉,落下了病根,暗地裡被調皮的弟子稱為「病美人」,卻是個最剛強的性子,他壓下翻湧的氣息,緩緩道:「月澤可不是你那優柔寡斷的脾氣,他最擅長等待時機,一旦出手,便是翻盤之時。」

  他話音剛落,就見月澤以兩根手指輕點眉心,卻並非在醞釀神通,而是以二指之力,從眉心扯出一道藍色光團。

  觀禮臺上諸多大能,一時間竟沒人能看出這是什麼,直到格物宗飛廉神君一拍座椅,對著掌門壬虛神君狂喜道:「娘希匹!這是元神符!這小輩以元神煉化一符,太和竟有此符道奇才!」

  壬虛神君看了一眼臺上春風化雨般微笑看著門下弟子互下殺手的滄海神君,淡淡道:「吾等知道,這便是太和演劍。」

  太和演劍,對內以鞭策弟子,對外以示震懾,將最精妙的境界毫無保留地展示在天下修士面前,從來沒有最優秀,只有更優秀的太和弟子,便是用這種目空一切的演劍,成為修真界的傳奇。

  太和上下皆知阮琉蘅擅長陣法,月澤擅符籙,而此時,兩位元嬰修士便以一己之長,為弟子演示對戰。道法萬千,領域無盡頭,所有的創造,都踏在前人的肩膀上,那麼吾等,便是爾等今日之肩膀,期待新生的力量去傳承、守護太和道統。

  這便是太和演劍。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4-23 00:02:11

第二十一章 劍無涯:天池須臾覆

  月澤從眉心間取出一團藍色光芒,身周劍意源源不斷,這光芒便如同得了滋養,滴溜溜飛旋起來,幾息間,長成鋪天蓋地的一張巨大藍色符紙。

  月澤刺破指尖,淩空虛畫,以精血為媒介,在那巨大符紙上刻下符印。而他一手做著這些,另一手還持劍不斷以劍氣進攻,以劍意鎮壓心蓮劍火陣的巨大靈壓。

  那符籙一成,月澤喝道:「顛!」

  阮琉蘅立刻覺得腳下不好,飛身而起,只見祭台地面開始劇烈震動,一道道裂縫從地面開裂,似有巨浪在地面下湧動,這股巨大的力量甚至將四角火蓮炸上半空,一時間心蓮劍火陣不穩,阮琉蘅心知是那符籙作怪,焰方劍一揮,一股強烈的劍意向符籙斬去。

  卻在半空中被月澤一劍擋下!

  他也已褪下禮服,穿著白色太和戰袍,身軀勁瘦,如天神般居高臨下地一劍壓下阮琉蘅劍意,再落到祭祀臺上,掐訣喝道:「覆!」

  那藍色巨大符籙瞬間化為天河水,彙聚在結界上空,直至覆蓋整個祭祀台,便如同洩洪一般,傾覆而下!

  這天水中湧動無窮的靈力,砸到地面時帶著巨大的衝力,將地面擊碎,再翻捲出巨浪,將這些碎石全部覆沒在天水之下,一時間祭祀台已成汪洋,只有半空中仍浮著四角蓮火。

  劍修的劍域之戰,相碰撞時,便看誰的劍域更強,誰的神通更大,誰的劍意更盛,就可以主宰這外劍域!

  月澤已將劍域完全轉化為自己的領域,他劍尖一挑,汪洋上浪花翻湧,形成一個巨大漩渦,而漩渦之中升起盤旋的水龍,爪鱗具現,飛到月澤身邊,口中一張,一股水流向阮琉蘅襲來,月澤的劍意也起,隨著這浪流一同迎面而來。

  此時芮棲遲已然花容失色,對身邊的斐紅湄道:「月澤真君太陰險了!明明知道在靈根屬性上剋制師父,居然還以元神煉符,以靈根血脈做符筆,以劍域加持符力!」

  斐紅湄咬著紅唇,低聲說道:「如果不是師父之前祭祀上消耗靈力太多,這劍域絕不會這樣被他破去。」

  夏承玄神情不變,只說道:「別小看這女人,太和戰鼓何嘗不曾給她加持戰意,劍域被吞沒,恐怕是她故意為之。」

  斐紅湄和芮棲遲齊齊回頭看他:這小師弟莫不是妖孽吧?他一個煉氣期怎麼會懂這麼多?難道真的沒有隨身帶個老爺爺?

  夏承玄再次讀懂了他們的表情,臉一黑。

  所謂誘敵深入,再圍殺之,難道不是兵法常識嗎?當然除此之外,他還隱隱感覺到阮琉蘅尚有後手沒出,因為她的戰意……燃燒正烈!

  ※※※※※※※※※※※※

  阮琉蘅身週四柄小劍光芒驟盛,四角紫微火蓮被招到身邊,攔下月澤的攻勢,才道:「月澤師兄,接好了!」

  月澤一驚,靈力立刻用來護持劍域,那水龍則繼續向阮琉蘅攻擊,與她那四柄小劍鬥了起來。

  阮琉蘅身前焰方劍化為一道劍芒,銳意成金,再生萬象,畫出一面靈光四射的法陣,她卻如同不經意般,一手控住法陣,向下用力砸去。

  那法陣在旁人看來僅僅是一道光圈,但對於劍修來說卻都看出不同,那分明是無數劍意所組成的劍陣!砸進地面汪洋時如同巨石從高空入海,激起千重浪,那水中所蘊含的靈力竟被這法陣消磨去了一半。

  阮琉蘅手中焰方劍不停,揮出一道道劍意,那劍意在她身前似凝出實質,結成一方大陣,她喝一聲,再向地面汪洋砸去。

  這種劍意與靈力的粗糲撞擊,何其野蠻霸道!阮琉蘅接二連三地往下丟大陣,當汪洋的靈力消磨殆盡,月澤收回水龍,定定看向阮琉蘅。

  其實到了現在,雙方各自演示了劍域境界、劍意境界、符籙破劍域、陣法破劍域等幾個方面的演劍,各有所長,互有勝負,戰到如此程度,已經算是一場相當精彩的演劍了。

  滄海神君正要起身宣佈劍域戰結束,卻別身後穆錦先壓下。

  「師尊且慢,二人戰意未退。」

  「可劍域戰已結束。」

  穆錦先道:「蘅兒和月澤都是烈性,只怕他們的劍域戰,還未結束。」

  滄海神君心中一驚。

  內劍域,劍修身前三尺,絕對劍域!

  只聽祭祀臺上,月澤冷冷說道:「外劍域不過如是,紫蘅師妹與我,演示下絕對劍域如何?」

  阮琉蘅眉目一亮,應道:「來戰!」

  兩人站在這已成廢墟的祭祀臺上,皆不再使用其他法術神通,凝神一劍之上,兩人慢慢向祭台中央走去。

  每一步,便發出一招劍意,劍意橫空劈出,在祭台中央相逢,只聽得巨大的爆裂聲,那是空間靈氣在這樣的壓迫中發出的哀鳴。祭祀台下那些千歲以下,沒見識過太和劍廬祭典,或是沒見過劍修禦敵的年輕修士皆從內心膽寒,只想到這一劍如果是挨在自己身上,卻是用什麼來擋,才能擋住這彪悍的打法?用什麼法寶,才能在這滔天的劍意下生存?

  而那些有見識的修士則更是震驚,太和劍修全都是瘋子!這哪裡是兩個元嬰劍修在演劍,這兇殘的演劍,簡直是一劍劍劈在他們心頭,劍域戰,兩人隨手破了外劍域還不過癮,鬥起內劍域來了,簡直是……喪心病狂!

  三尺絕對劍域,那是劍修全身修為攻擊力的極致!

  季羽元君呵呵一笑,對滄海神君和塵冉神君說道:「這兩個果然都是好孩子,本座知道你們二人心中一定緊張,且放心,本座護他們不死。」

  旁邊的穆錦先倒是咂摸出這話裡的味道來了——合著只要不死,就讓他們殺去是吧?

  塵冉神君倒是真的像吃下一顆定心丸,滄海神君卻道:「蘅兒最是嬌弱,老祖還是想想一會賜點兒什麼好,那身戰鎧卻是有些舊了。」

  旁邊眾掌門大能全都臉上一黑。這太和滄海是越發無恥,就這檯子上幾乎凶得能吃人的女修能叫「嬌弱」?

  季羽元君摩挲著儲物袋裡某一匹絕頂錦緞邪邪一笑,立刻回道:「自是應該量身定做,送她一件好的。」

  阮琉蘅如果聽到觀禮臺上如此猥瑣的對話,一定會把手上這一劍毫不猶豫地劈過去。此時她已經接近祭祀台中央,再走三步,兩人就進入對方絕對劍域範疇。

  一步,阮琉蘅猛地提取丹田內剩餘的靈力,全部加持在身上的戰天鬥火鎧上,眉心神通印記紅如鮮血,那點紅菱擴散開來,化作三瓣蓮花。

  兩步,兩人劍域只差一步之遙,阮琉蘅收回焰方劍,將劍持在身前,而她身後,騰出一輪紫色日珥,火焰噴發,氣勢洶洶;月澤左手掐訣,登時有激流從他頭頂沖下,在月澤身後形成一團藍色的水浪,不停旋轉,其間隱隱有潮汐之力。

  三步,阮琉蘅停也不停,竟是直接持劍向前衝去!而月澤明顯做了與她相同的選擇,兩人隔空以劍意劍氣劍域戰鬥良久,此時才終於將劍域濃縮在全身——

  短兵相接!

  焰方劍和天水劍齊齊發出一聲錚鳴,隨即兩人卻飛快變招,這聲錚鳴的回音還未完全消失之時,阮琉蘅和月澤已過百招!

  這等對戰,金丹期以下的弟子已完全看不清招式,他們只能看到阮琉蘅與月澤一劍相擊,卻不知道這一擊乃是數百個變招組成的一擊。

  那些金丹期以上的修士才終於驚恐地發現,這居然才是劍修的真正實力!近身戰,有誰能防住這等精妙、千變萬化的劍招?你甚至不知道劍會從什麼方向刺過來,甚至不知道這刺過來的一劍,究竟是虛招還是實招?更不知道當這一劍襲來,自己的身後,是否還有更多的利刃準備屠戮你的肉身!

  而這劍招的速度極快,哪怕你能看清一劍的變化,但卻在下一刻,劍修的第二劍已經到你的身前,冰冷地抹斷你的脖子。

  阮琉蘅和月澤正是在以這樣的劍招戰鬥著,瞬息之間,又過了不知道多少回合,兩人身後神通震盪,阮琉蘅左臂已經軟軟垂下,一絲血跡順著雪白的手臂流下來,染紅了白色的戰鎧。而對面的月澤也好不到哪去,他束起的髮髻已被削斷,長髮披散下來,整個人如同瘋魔。

  兩人的外劍域都各有千秋,但一旦到了身前三尺絕對劍域,卻都是一樣。內劍域不僅需要修士以大量靈力支撐,還考驗修士的元神、意志、心性以及道心。

  所謂領域,便是由我制定規則,由我主宰,由我決定生殺的空間所在,在對抗中,阮琉蘅和月澤都在以心智極盡演化三尺絕對領域中的規則,與對方相抗衡,並且必須以元神之力才能窺破對方劍招,再將無形之劍意凝練在三尺青鋒上,刺破對方的靈力防禦,斬斷劍域內規則。

  在外行看來的花哨劍招之下,比拼的竟是這樣的戰力,正因為這樣,能領悟劍域的,無一不是天道寵兒,真正的天之驕子!

  對戰陷入膠著,塵冉神君又焦躁了,一邊的長寧神君倒是有些好笑,看著師侄道:「你要相信月澤,他的時機,我看就要到了。」

  穆錦先卻是心頭一緊。

  絕對劍域之戰,只有他們這些已領悟劍域的人才能真正看懂,阮琉蘅雖然憑藉太和戰鼓激發戰意,但月澤的「悲回燕」卻比她更早發力,那因劍舞而領悟的劍意,那至悲至情的一劍,正被月澤以精妙的身法施展出來,只一瞬間,「悲回燕」四式皆出,劍中悲意與阮琉蘅戰意相通,此時她竟不能阻擋這劍意進入她的絕對劍域。

  眼看那四式劍招劈天蓋地向阮琉蘅斬來!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4-23 00:02:32

第二十二章 劍無涯:離火焰光嬌

  阮琉蘅被這四式「悲回燕」斬得節節後退,她的左臂已在過招中被擊碎臂骨,根本用不上力氣,身體無法保證平衡,竟然被月澤擊飛出去。

  月澤又豈是饒人的!他當即衝上去,天水劍波瀾壯闊地施展出來,將阮琉蘅圍在劍光中,只越戰越勇,劍劍不留情,招招致命!

  這劍意之狠戾,甚至將結界斬出無數裂隙,眼看結界便要崩塌。

  真寶元君起身,隨隨便便抽出腰間佩劍,向祭祀台一擲。

  那劍懸掛在結界之上,一股強大的劍意噴薄而出,牢牢護住結界。

  隨後真寶元君皺眉道:「若不是他二人才元嬰期修為,恐怕我也護不住這結界,只等護山大陣壓下來罷!」

  太和派禁派系傾軋,禁內亂,卻不禁弟子鬥毆。如果鬥得連護山大陣都降下威壓,便是至高無上的榮譽了。

  結界加固期間,月澤已經使出數百劍招,最後一擊卻是「太和初開」劍訣中的「劍挑南山」,他暴喝一聲,直接一劍將阮琉蘅挑上半空,再飛身而上,向阮琉蘅刺去。

  阮琉蘅在半空中順劍勢而起,躲過月澤劍招,卻沒有在空中停留,而是向下墜去。

  月澤眯眼,橫劍換招,也一同追下去。

  阮琉蘅看著他追來,卻是微微一笑。

  月澤突然升起一股危機感,這野獸般的直覺乃是劍修歷經不知多少生死大戰才養出的對危險的感知。他立刻召喚神通,身後激流變為一團水幕,將全身罩在其中。

  阮琉蘅的焰方劍陡然變為一道火焰,在她身周流轉,與日珥相和。

  「八荒聽召,離火為尊,燼!」

  那光芒大作,日珥騰起巨大火浪,一時間紫火流麗,異常耀目,卻是在月澤即將挨近她身前三尺時,火焰繼續暴漲,燒成一輪火日,所放出的烈焰將兩人的身影完全吞噬!火日墜落之勢不減,那四周又散落著無數火星,一同砸向地面。

  只聽得「轟」的一聲巨響,遍地紫火,火下湧出碧藍天水,水火相離相剋相爭,將結界撞擊得不斷變形,而那水火中央,阮琉蘅半跪於上,右手持劍抵住月澤眉心;而月澤於下倒在地面,持劍橫在阮琉蘅脖頸,另一手撐起身子。

  兩人眼中都殺意正盛,握劍的手都因為在極力遏制砍下去的衝動而在發抖!

  「停戰!」滄海神君適時喊出這一聲,別人聽起來正常,但這一聲卻是以神識之力穿透結界,如當頭棒喝一般炸響在阮琉蘅和月澤耳邊。

  看到這驚險一幕的人都是長籲一口胸中濁氣,不管怎麼說,一旦展開絕對劍域之戰,性命無憂便是好事!居然能將演劍時的外劍域打成內劍域之戰,此二人之手狠心黑,都到了一個境界了啊……

  阮琉蘅閉上眼睛,她身後的火焰瞬間熄滅,再睜開時,已恢復平和。她收劍,緩緩起身,竟是看也不看月澤一眼。

  她是怕控制不住再一劍砍下去。

  丹田內空蕩蕩的幾乎無一絲靈力殘留,她胡亂吞下幾枚丹藥,感覺碎掉的骨頭正在慢慢接合,一陣陣的麻癢。

  那邊的月澤也好不到哪去,腿部被阮琉蘅斬開一個大口子,幾乎可以看到裡面白森森的腿骨。他正服下丹藥勉強止住那血,冷冷看了她一眼,在腿上貼了一張金剛符,硬撐著起了身,向觀禮台躬身一拜。

  阮琉蘅也拜下去。

  滄海神君道:「此次劍域演劍大成,太和弟子當以兩位真君為榜樣,修持自身,去偽存真,以證大道。」

  下方弟子齊聲應道:「承諾!」

  月澤再施一禮,又在腿上貼了一張疾風符,歪歪扭扭飛下祭祀台。

  阮琉蘅卻是沒心思笑話他,她此時連御劍的靈力都差點拿不出來,剛把焰方劍祭起,只聽得觀禮台下方有一名女修士嬌聲喝道:「太和劍修之劍域,是否如演劍中的那般堅不可摧,紫蘅真君,可敢讓本君的焚天鳳血弓、滅神噬魂箭一試?」

  她揉了揉左臂,定睛看去,才發現那女修似也是個元嬰修士,居然身在九重天外天的儀仗裡,而她身邊的赫然是三重天天君賀流淵!

  阮琉蘅活了這麼多年頭,再不曉事,也看出能在劍廬祭典上指名道姓向劍修挑戰,後面一定有黑手支援,卻沒想到竟然是這麼一張足以隻手遮天的黑手。

  賀流淵是化神期巔峰的修為,號稱半步大乘,為人暴戾嗜血,下屬皇族戰將二十九人,個個都是好戰分子,元嬰期以上的修為,在修真界也算是臭名昭著的一家子。

  但實際上,三重天卻是九重天外天外放的一把凶刃,九重天外天內部同氣連枝,如有什麼動作,三重天是第一個出動作的。

  那麼今天,是九重天外天想對她動刀子了嗎?又或者是,當眾藐視太和,想對她的宗門下手?阮琉蘅招回焰方劍,緊緊握在手中。

  不提台下的斐紅湄等人已是強忍憤怒,大部分太和弟子也看出這是外門的挑釁,紛紛露出怒色。扶搖山鴻英真君便咬了牙,站起來冷笑道:「三重天的弟子好眼力,知道紫蘅真君剛剛演劍,元氣大傷,這等凡間婆子在菜市場撿便宜的心思,我們卻是不及的!」

  阮琉蘅看向鴻英,知道這是好友為自己張目。修真界自有修真界的潛規則,各門派掌門與各宗門的大乘修士之間,是一個權力話語圈,其下化神期修士,又是一個權力話語圈。

  而元嬰期,自然也有元嬰期的,那女修這一挑釁,阮琉蘅與太和弟子自持主場身份,自是不能多言,而能幫著阮琉蘅的,卻只外宗門與她交好的鴻英真君。

  被鴻英真君一口道破心思,那女修也不怯場,反而變本加厲道:「本君乃三重天賀氏二十九戰將之賀秋,火靈根,元嬰後期修為,爾等太和劍修不是經常自認同境界無敵嗎?那麼本君便不算撿了你們的便宜,正好讓我與這位戰過一場的道友公平一戰!」

  好生無恥,居然還敢提「公平一戰」!

  低下諸多弟子已有按捺不住戰意的,佩劍被戰意激發嗡鳴,一時間太和山脈劍鳴不斷,有暴起之勢!

  滄海神君不露聲色地振袖一揮,和風吹過,神識震懾全場,壓下劍鳴,卻是漫不經心般端起一杯靈茶,揭開茶蓋,吹著杯面浮茶道:「想挑戰,總得有個足夠的彩頭,不然我太和弟子豈不是要每日戰上無數次?」

  賀秋大聲說道:「晚輩自知此時挑戰於禮不合,如果晚輩輸了,願任憑太和掌門處置,如果晚輩贏了——便要請太和這位紫蘅真君,到我三重天做一做客!」

  賀流淵亦道:「小徒莽撞,我三重天也願一力承擔責任。」

  滄海神君神色更是冷漠,向祭祀台問道:「吾徒紫蘅,可願一戰?」

  阮琉蘅晃動下已經無礙的左臂,心道南淮的丹藥果然是神品,一邊應下:「弟子願為一戰!」

  滄海神君眉目微微一暖,說道:「這位三重天的小輩說我太和自認同境界無敵,此話本座非常不認同。因我太和劍修,從來都是越境界殺敵,是極少與同境界動手的。」此等狂言一出,眾外門修士齊齊譁然,而滄海神君還繼續道,「但爾等也莫要欺我弟子,當本座看不出你已到元嬰巔峰,一直用丹藥壓制修為嗎?這本也沒什麼,可本座這弟子,一戰力竭,還未調息便要迎戰,著實不合情理。畢竟三重天願捨棄你這一名元嬰弟子,我太和卻不會拿弟子的性命做臉面。」

  這話說得三重天賀流淵臉色一變,卻立刻恢復一方君主之威嚴道:「道友言重了,本座亦不知秋兒何意向紫蘅挑戰,想來是慕名已久,心中極是想請紫蘅來我三重天『做客』,這才狂言挑戰,道友如覺不妥,盡可言之。」

  這言下之意,即便被滄海神君如此擠兌,這戰,卻是非打不可。

  滄海神君心中凜然,不知蘅兒身上有什麼問題,被這三重天覬覦,難道是因為她收的那個小徒弟?

  神識掃過夏承玄,心生不悅。

  此時南淮卻是開口說道:「本座這裡有一枚丹藥,可助紫蘅道友回復一二。」

  滄海神君正欲開口,卻被阮琉蘅打斷。

  「多謝南淮道友,本君不必丹藥,但請師尊撤下結界禁錮,允許弟子施展全力。」她清聲道。

  那些年輕的弟子才知道,原來祭祀臺上的結界,除了保護祭祀台原貌不受損傷,保護其中劍意不傷旁邊低階弟子,居然還有禁錮力量的能力——那麼剛才,那驚天動地的激戰,竟然還是兩位劍修的不完全戰力嗎?

  一時間,太和弟子驚羨,外宗弟子膽寒!

  真寶元君伸手招回佩劍,再一揮袖,那祭祀太上的結界終於消彌,沉雲、掌雷、息風、回雨四壇重現,而那祭祀台,竟然完好無損,彷彿剛才的大戰不曾將它碎地三尺。

  滄海神君森然道:「結界已開,請諸位道友護好身邊弟子。」各方勢力自然是施展法寶神通,將低階弟子護得滴水不漏。

  阮琉蘅凝眉。她知道此時乃是外宗門對太和威嚴的挑釁,她必須打好這一戰,而且還得是漂漂亮亮地打贏,可她現在的狀態著實不佳,太和戰鼓所帶來的戰意已經衰竭,她的殺意也在師尊叫停的一瞬間被她刻意壓制瓦解,那賀秋正是看中這一點,才在她即將要下場時叫陣。如今要她再燃戰意,極是勉強。

  那丹田中剛回復的一點靈力氣若遊絲,卻只有戰意才能支撐她戰下去。

  她一襲血染白衣戰鎧,孤身站在這偌大的祭祀臺上,不勝羸弱,卻又一意孤行。

  阮琉蘅將鼓槌取出,祭在身前,高聲問道:

  「何人願為我鼓之?」

  只聽得她一聲喚,台下又有多少人願與她鼓,與她同站在祭祀台,為她擎天遮雨!但——卻無人能這麼做,此時哪怕是金丹期修為的弟子,上去都會有助陣的嫌疑。

  而低階弟子,又怎有把握能擂響這大名鼎鼎的太和戰鼓?

  一陣沉默,阮琉蘅心中幾乎絕望之時,聽見觀禮台有一人哈哈一笑,起身向主台抱拳。

  「弟子願為。」一名身材魁梧的少年說道。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4-23 00:02:45

第二十三章 劍無涯:雷鼓驚天慟

  如果有那麼一個人,會在你最需要的時候出現,恰到好處,如命運安排,像一個甜蜜的陷阱,哪怕需要承擔之後慘痛的苦果,只怕你也會甘之如飴。

  阮琉蘅看著那少年第一次登上修真界最大的舞臺,在眾位大能面前毫不怯場,那筆直的脊背彷彿可以抗下一切困難,即便面對臉色越發陰沉的行夜元君,他卻似沒見過這個人,平和地注視著前方。

  滄海神君冷冷「哼」了一聲,說道:「可。」

  夏承玄抱拳行禮,然後對身邊的斐紅湄道:「請師姐助我上去。」

  斐紅湄神色複雜地看著他,長劍化作一團紅雲,對著從容不迫踏上去的夏承玄道:「你……多加小心。」

  「放心吧師姐,我省得。」

  一邊的芮棲遲一把抓住夏承玄的手,卻是兩丸丹藥,他低聲說道:「血魄丹,受不住的時候服下。」

  夏承玄道:「謝過師兄。」

  眾人看到這少年還需要借助其他人法寶,才發現,此人竟然是個連御劍都還不會的煉氣期弟子。

  這樣一個低階弟子上了元嬰修士的戰場,不僅沒有助拳的可能,反而還要修士分心來保護他,賀秋一想到此,臉上露出得意的神色。

  然而當夏承玄站在太和戰鼓旁,所有人心中都忍不住喝上一聲彩!

  夏承玄本就高挑,這一身漂亮的身板,如雕塑般硬朗的線條流線而下,身著太和黑色親傳弟子服,更是將他身材勾勒得寬肩窄腰,長腿筆直,人站在比祭祀台還高出三丈的回雨壇,如臨風玉樹,叫人心生嚮往。

  阮琉蘅飛身而上,將手中鼓槌交給他,輕聲道:「這一戰險惡,對方有備而來,但為師保證,不會讓你死在我身前。」

  夏承玄聽後不語,接過鼓槌,之後卻看著阮琉蘅空蕩蕩的髮髻,不知從哪拿出一枝桃花,遞給阮琉蘅。

  阮琉蘅這才想起曾被她作為辰古大舞戰意載體的桃花早已經被之後的戰鬥轟得渣都不剩,於是很自然地接過桃花,重新簪在髮髻上,卻不知這一幕曖昧的情景叫台下幾人紛紛黑臉。

  滿意地看著阮琉蘅簪好桃花,夏承玄才將臉背向觀禮台,露出個十足十的痞笑,低聲道:「臭道姑,別做夢了,小爺不會跟你殉情的!」

  阮琉蘅霎時覺得,已不用這混帳擊鼓了,她現在就已經怒意戰意皆爆表!

  丟下一個「不跟你一般見識」的眼神,阮琉蘅氣哼哼抬手,一道真火布下,將在回雨壇外圍燃成一個火圈,那火光中又生出透明的劍氣,其間劍意流轉,將整個回雨壇牢牢護住。這是她所修最強困地劍陣:囚風陣,只要納入陣中,便是連風都無法逃脫,而這陣法因其嚴密,同時也是最好的保護陣法。

  此陣與她元神相同,只要元神不滅,陣便不破,因此即便她被攪碎肉身,只要臺上師尊能護住她元神,這陣也應該能護住夏承玄。

  而後果便是——她需要用大量的靈力去維持囚風陣,丹田內竟然再無一絲靈力!

  可這又如何?吾還有手中之劍!

  她飛下回雨壇,重新立於祭祀台,向著賀秋道:「請道友賜教!」

  賀秋從九重天外天儀仗中飛出,踏著一枚金光四射的圓盤法寶,身著一身明黃戰袍,手握焚天鳳血弓,也是個英姿颯爽的女兒貌。她飛至祭祀台,卻不下法寶,看向觀禮台。

  滄海神君放下茶盅,冷冷道:「戰!」

  賀秋右手拉動弓弦,將焚天鳳血弓拉滿之時,指尖才出現一根璀璨至極的光箭,那箭鏃上蘊含極大的靈力,而箭尾竟化作鳳尾之樣,在半空中,不盡囂張!

  阮琉蘅手持焰方劍,閉上雙目。

  賀秋眼中殺意驟升,喝道:「去死吧!」那滅神噬魂箭脫手而出,化作一隻巨大火鳳,帶著極強烈的嗜殺之意向阮琉蘅射來!

  阮琉蘅卻是不動,她在等,等那一聲可開天闢地,可喚遠古戰魂,可平乾坤崩亂的那一聲太和戰鼓。

  ※※※※※※※※※※※※

  當夏承玄握上鼓槌,才感覺到那鼓槌竟然像一隻貪婪巨獸,大口大口地吞咽著他身上的精力。

  夏承玄何等過人的體魄,他卻是張狂笑著。

  吃吧,吃吧!你要多少,小爺就敢給多少!

  他遙遙看向觀禮臺上表情陰鷙的行夜,心中終於放肆地湧上無窮的恨意,他一直壓制著的悲痛、哀傷、憤恨、委屈——受到戰鼓的激發,終於毫無保留地宣洩出來。

  因凡人卑微,便任意踐踏,因凡人抵抗,便肆意屠殺,歸根結底,是因為他沒有力量,無法保護重要的人!嚴父慈母,溺愛他的長輩們,音容笑貌宛在眼前。一朝失去所有的苦難,從雲端落入塵泥的滋味,到他日,我要你行夜,也嘗上一嘗!

  他緩緩從身體兩側舉起鼓槌。卻像舉起千斤巨鼎,全身肌肉都緊繃起來,像一塊塊針都插不進去的岩石。

  一介凡軀,在眾人驚歎的目光中,終於將這神器鼓槌舉至頭頂。

  這一刻,他完全不知道陣法外發生了什麼事,夏承玄的全部心神都被戰鼓所牽引,他無聲,心中卻發出一聲暴喝!

  擂下去,擊打下去,這是你的戰場!

  便在仇人面前,讓這山河都為我震撼!

  夏承玄心中戰意湧動,他便是在用自己的全部精氣轉化為戰意,以助阮琉蘅劍勢。

  眾人只見這少年背對觀眾,那山峰魁偉的寬肩線條,那剛直的結實肌肉,與阮琉蘅祭祀時擊鼓之媚完全不同,這是屬於男人的陽剛美感。當他雙臂一振,兩手鼓槌齊齊落在太和戰鼓上,終於聽到了這振聾發聵的一聲!

  「咚!」似跨越無數光年而來,在古神的吟詠中,在龍嘯鳳鳴中,在無數金甲兵卒的眼前,發出綿長而悠遠的一聲轟鳴。

  與此同時,那滅神噬魂箭已破空而來,箭上攜帶的暴虐靈力,離阮琉蘅眉間只有三尺!

  她卻笑了。

  那股帶著年少銳氣的強烈戰意,她承下了!

  身前焰方劍光芒大作!眾人只覺得不過眨眼間,主峰上下,天地驟然失去本來顏色,被萬里流麗紫光所覆蓋,那漫天雲霞皆騰作火焰,太和天際,不斷有劍刃劃過,留下一道道氣勢恐怖的劍意。

  這劍意——恐怕一道就足以讓不善鬥法的元嬰期修士身殞道消,更何況這劍域內有無數道此般劍意!

  而阮琉蘅卻已徒手抓住了那「吱吱」掙扎鳴叫的滅神噬魂箭,一團紫微真火包裹住她的手,將那箭燒成兩截。阮琉蘅一鬆手,兩段箭落在地上,她一腳踏在上面,將其滅碾得灰飛煙滅!

  阮琉蘅神情漠然,她雙目瞳仁中有似有紫火燃燒,不盡詭異!

  台下的化神期以下的修士,都從內心生出無法抑制的恐懼——這女修明明丹田靈力已空,居然瞬間就放出這等境界的劍域!這就是太和劍修的戰力嗎?

  她揚手一招,劍域內的劍意如同一陣陣罡風,向賀秋刮去,那賀秋也不是吃素的,立刻祭出一件銅鐘法寶,化作透明光罩,將她護住。

  只看這銅鐘遍身流光,就知道絕對不是凡品,至少已到仙器水平。

  賀秋再次將弓拉滿,射出一箭。

  這焚天鳳血弓是她本命法寶,但滅神噬魂箭卻不是,乃是天君賀流淵特意為此戰尋到的一絲數萬年前某位大能飛升後留下的煞氣,將這絲煞氣與一隻相當於人修化神期修為的六階妖獸魂魄生生抽出,煉成此等兇器,今日勢必要讓太和臉面盡失。

  她就不信,區區一個劍域,真如太和劍修吹噓的那般厲害,一箭破不掉她的劍域,那麼十箭如何?百箭如何?以她壓制的元嬰後期巔峰修為,一身充沛的靈力,就不信不能完成天君交代的任務。

  眼看那一箭又被阮琉蘅雲淡風輕地接下,賀秋咬牙,身周靈力暴漲,這次便是十箭齊發,鋪天蓋地向阮琉蘅而來!

  阮琉蘅再運轉真火,她的五臟六腑都被強行激發的靈力所傷,疼到額角顯出青筋。她的手欲舉起劍,卻發現力氣怎麼也用不上來。

  已經是極限了嗎?

  而此時,戰鼓再響。

  「咚咚,咚咚咚!」

  這鼓聲的韻律極精妙,彷彿與天地某種特殊的吞吐規律一致,讓人無法抗拒。

  而那鼓韻裡,彷彿夏承玄還在恣意狂言道:「居然到極限了?也罷,終究是個婦道人家,看小爺與你借力!」

  阮琉蘅又是一怒——誰說我到極限了!誰要你的力氣!

  立刻劍意帶風,焰方撼動!周身罡風吹得她戰袍飛揚,整個人居然有一種天下皆臣的霸氣,只一劍在手,瞬間連出十招,接下賀秋所射十箭。

  靈力碰撞,阮琉蘅胸中激蕩,嘔出一口摻雜內臟碎塊的鮮血。

  她本已強弩之末,只靠意志撐住劍域,這十支箭,便是她用肉身在抗了。

  「咚,咚,咚咚咚咚!」

  似乎知道她在苦戰,那鼓聲竟是不斷!她不知道夏承玄究竟用了什麼樣的力量去連續擊打戰鼓,她不知道回雨壇的夏承玄肉身在承擔著怎樣恐怖的壓力,她只知道,耳中還能聽到這鼓聲,她便永遠不會退縮,永遠不敗!

  阮琉蘅生起一股狂縱恣意之情,她看著高高飛在半空的賀秋,終於想到有哪裡不對了。

  臺上諸大能只聽一向溫順柔和的阮琉蘅一聲暴喝:「我之劍域,我為主宰!無有不服,無有不臣!爾等焉敢立於吾之上,下來!」

  頓時劍域內,劍光四射,從各個方向而來的劍意硬生生劈進賀秋的銅鐘罩裡,如果不是戰袍護著,早已經被斬成碎片!

  賀秋終於慌了,失足跌下法寶台,頂著淩虐的劍意站起來,卻是也是個硬骨頭,冷冷一哼,說道:「你莫要囂張,以為只有你有劍域嗎?我……」

  她從胸襟裡摸出一枚芥子石,這種石頭通常內藏一處芥子空間,可這枚芥子石卻發著不詳的光芒。

  賀秋將這芥子石往地面上用力一摔,喝道:「讓你看看我三重天箭皇滅生域的厲害!」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4-23 00:02:58

第二十四章 劍無涯:一劍碎九霄

  那芥子石爆開,一團星子般閃耀的光團便要從中破出,其中居然蘊養著領域之威能,看來這賀秋還未能完全領悟領域境界,只能用這種取巧的方法將領域之力封印,乃是不完全的領域。

  可即便是不完全的領域,在此時阮琉蘅的眼前,也是無法抗衡的存在。

  那箭皇滅生域的威壓層層擴散開來,直壓得她渾身骨頭都要碎掉似的疼痛,眼前一陣陣發黑。

  鼓聲也已漸弱。

  ——必須趁那領域未完全開放之時,斬殺它!

  可她現在勉強只提著一口氣,意志再頑強,身體卻已到極限,元神也因不斷超負荷承受劍域之力而開始萎縮。

  她心中微微歎息,看著台下那些年輕弟子的臉孔,已經模糊,卻還能看到那一雙雙充滿期望的眼神。

  她怎麼能敗在此地?

  阮琉蘅微微動了動手指,八荒離火劍域內的劍意便完全消失,天際火雨零落,竟然有隱隱崩塌的跡象。

  穆錦先傳音滄海神君道:「師尊,蘅兒此時太勉強,要不要弟子出手阻止?」

  滄海神君垂下眼簾,回道:「你要蘅兒今後都無法再進一步嗎?此時擋了她,她的劍心便終生有悔。」

  穆錦先默然。

  阮琉蘅抬頭看了看天,那天便似傾塌一般,前來就她。

  流霞雲火,皆向她湧來,劍域之中的劍勢全部凝聚在她一人身上。

  可她卻仍巋然不動。

  她在等待那驚天動地的一劍。

  那一聲最後的戰鼓!

  而此時囚風陣裡的夏承玄,渾身筋脈已經近乎寸斷的程度,每一次擊鼓,太和戰鼓都將他身體元神精力抽去大半,如一頭上古凶獸,不知饜足。

  他七竅皆有血絲溢出,無法感知身邊一切,卻還在冥冥中知道,陣外戰鬥命懸一線,阮琉蘅在等著他。

  我夏小爺,什麼時候叫女人失望過!

  他大張著嘴劇烈喘息,胸腔發出「呵呵」的聲音,再次舉起鼓槌。

  真是貪心的女人啊,如此不知饜足,可我……夏承玄年輕的臉上露出一絲暢快的笑。

  「咚!」

  太和戰鼓發出一聲轟天巨響,居然發出一圈神識可見的音波,這音波以鼓為中心蕩開,與阮琉蘅的劍域相重合。

  鼓聲響起後,鼓槌從夏承玄手中滑落,他滿面是血,直接倒在回雨壇上,人事不知。

  可我……仍然願意為你去戰。

  當那音波掃過她頭上那朵含苞的桃花。

  桃花瞬間盛放!

  阮琉蘅同時揮出焰方劍。

  一劍斬天地,碎星辰,劈開混沌,橫斷空間!

  一劍沖九霄,裂風雲,擊滅領域,斜掃山巒!

  阮琉蘅終於揮出至臻燦爛一劍,那一劍攜帶所向披靡之勢,毫不留情斬碎賀秋的箭皇滅生域!

  賀秋身上飛出無數法寶,她接下阮琉蘅一擊,再受箭皇滅生域破碎時的巨大反噬,自丹田處噴出血來,眼看去了大半條命。

  整個太和山脈都被這磅礡的劍意所籠罩,太和護山結界被這戰意無匹的力量激發,祭祀台上空的結界流光溢彩,這上古結界竟被阮琉蘅激得不得不降下威壓與之抗衡,觀禮臺上諸人都是臉色一變。

  那劍意斬了賀秋的領域,卻仍然勢頭不減,向上空沖去,彷彿要擊破天際!

  阮琉蘅喝道:「犯我太和者,便是在九霄之上,我亦能一劍滅之!爾等,螻蟻輩!」

  賀流淵的臉上當時就閃過怒色,而他不遠處七重天的天君謝諄則悄悄給他一個眼色,不知傳音了什麼,使得他生生壓下去這股邪火。

  只見祭祀臺上,阮琉蘅收回焰方劍,劍域瞬間消失,她又吐出一坨血肉模糊的血水,看也不看倒地的賀秋一眼,直接揮袖隔空一招,將回雨壇陣法撤下,鎖天錦出,將裡面昏厥的夏承玄裹了過來。

  她看向賀流淵,冷聲道:「天君可還想與我『公平一戰』否?」

  賀流淵握緊了手下座椅把手,面上笑道:「太和桃花世無雙,是小徒自不量力,自取其辱,便任憑紫蘅處置。」

  阮琉蘅終於長出一口濁氣,她已筋疲力盡,全憑信念撐著自己不倒下去,卻不知今日之後,「太和桃花」阮琉蘅,劍廬祭典三戰成名天下,同輩修士,無人能出其右!

  滄海神君憂心地看著阮琉蘅,此時立刻接道:「錦先帶蘅兒下去歇息吧。」

  穆錦先起身,也不御劍,直接施展縮地成寸的神通,到祭祀臺上一揮手,便把阮琉蘅和夏承玄一起捲走,人就不見了蹤影。

  觀禮臺上的斐紅湄和芮棲遲,也瞬間消失不見。

  那賀秋卻是無人管,滄海神君冷眼看三重天賀流淵,繼續說道:「三重天賀道友座下弟子,在我劍廬大祭之時,挑釁我宗弟子,願承擔責罰,那麼本座也不客氣了。」

  太和弟子見阮琉蘅勝了,心中出了一口惡氣,又想到掌門愛事後算帳的行徑,心中還隱隱有些暗爽。

  賀流淵道:「自是應該。」

  「賀秋廢去丹田,從此不得見於修真界。三重天向太和賠禮,靈石三千萬、玄鐵礦兩萬石、良川關靈脈五座……」

  賀流淵其下又一名弟子跳起來喝道:「太和不要欺人太甚!良川關自古以來便是我三重天的領地!」

  滄海神君理都不理,直接一道劍意劈過去!他那性子對其他宗門來說實在再惡劣不過,誰不知道太和劍修只要占了理,那就能發瘋!

  賀流淵立刻放出一面青銅大盾,硬生生接下滄海神君一劍,嘴角就有一絲血流下來。

  「滄海道友,這些賠償瑣事等祭典完畢我們再商討如何?」賀流淵掏出一隻儲物袋,示意旁邊一位女弟子捧過去,「這些丹藥不成敬意,先給紫蘅療傷用。」

  滄海神君也不好晾著這一票人,看賀流淵如此伏低做小,便淡淡道:「此次劍廬祭典,禮成!」

  「一日後,護山大陣合!」

  ※※※※※※※※※※※※

  且不提各大小宗門的大能在離開太和之後如何撫慰自家弟子被彪悍的太和劍修嚇得肝兒顫的受傷心靈,此次劍廬祭典後,五大山門、七國聯盟、海外三千洞府自治會的修士,以及人間八位大乘期修士,都留了下來。

  第九紀年的資源荒蕪,已經到了一個非常時期,修真界的靈脈因為長期開採而越發減少,而修士的修煉卻是離不開靈石的。海外倒是物產豐富,卻沒有足夠的靈脈,如今五大山門和七國聯盟只能將目光轉向九重天外天,以期能夠當魔尊覺醒時,人間有足夠的實力來應對。

  但九重天外天,又豈是好相與的?

  主峰的議事堂被隔音結界牢牢鎖住,而這些穆錦先都不知道,他目前也顧不上。

  因為阮琉蘅的傷勢太重了。

  從祭祀台下來,他立刻將阮琉蘅抱回靈端峰,這一路過來,他才發現阮琉蘅終於失了戰意,卻連神識都已經開始渙散了。

  她一次次將自己的身體激發到極限,如今體內的靈力竟不足以支撐她修復自身,只能在他懷裡一口口咳著血。

  她還對穆錦先笑著說:「師兄莫要擔心,我怎麼會如此不爭氣,你把我放到聚靈陣養一養就好了。」

  穆錦先抱著她的手就是一緊,訓斥道:「聚靈陣?你現在經脈都已經不能自發吸收靈氣了,要聚靈陣何用?你不要說話,一切交給我!」

  阮琉蘅頭歪了一歪,她確實已經堅持不住了,但還是掙扎著說道:「師兄……我那徒兒,你也管上一管吧……」

  她手上還死死抓著鎖天錦,此刻被穆錦先一同帶著。

  穆錦先直直看著她的臉,一字一句地說道:「你放心,他於太和有功,斷然不能有事。」

  阮琉蘅得了穆錦先的承諾,這才放開了鎖天錦,昏昏沉沉地睡過去。

  而穆錦先心裡卻已不知道是什麼滋味,他神色複雜地看向鎖天錦裡夏承玄那張還有些稚氣的臉,知道這少年亦是傷了根骨,如果一個不好,就是筋脈盡廢、靈根枯萎。

  他取出一枚圓溜溜的丹丸,上面七輪丹紋隱隱閃耀著光芒,芳香之氣立出,可見是一枚不同凡響的七品丹藥。

  他將丹藥餵給夏承玄,便把他丟到洞府門口,抱著阮琉蘅進了閉關室。

  穆錦先憐惜地撫摸著她的頭,才道:「真是傻丫頭,為什麼都要自己去抗?以後……要乖乖聽師兄的話啊……」

  他揮袖布下一個聚靈陣,握著阮琉蘅的手,將神識放入她體內,再輔以靈力,一點點地開始修復起她受損的筋脈和肺腑。

  如果修士不是自身修復,而是借由外力修復,所需之靈力將是自身的數倍,饒是穆錦先化神中期修為,面色也逐漸蒼白起來。

  而此時斐紅湄和芮棲遲也回到靈端峰,看著緊閉的閉關室,心知是師伯在給師父療傷。

  斐紅湄對芮棲遲說道:「我來給師伯護法。」

  芮棲遲點頭道:「我來照顧師弟。」

  兩人分工默契,等到芮棲遲的鶯鶯燕燕們回到靈端峰,也不敢在這個時節上觸情郎的黴頭,皆是有些黯然地回到客房,收拾行囊離去。

  只是不知道芮棲遲臨別時分頭說了些什麼,又都是嬌羞無限,有幾個甚至立時便留下了承諾。

  比如燕國供奉元嬰期修士曲荷霏便道:「芮郎放心,吾定是會幫紫蘅真君找到那羅剎海,屆時你了去心願,吾等才好長相廝守。」

  又比如九重天天君的關門弟子金丹期修士童雪則淚流滿面地說道:「是我誤會了你跟你師父,我瞧著那般溫柔和氣的女子,便是好的,那會像傳言般齷齪。你原諒我好不好,我一定讓我師父跟三重天作對,誰讓他們對你師父不好!」

  再如衍丹門長老高徒,金丹期修士清焉真人扭著帕子,小聲說道:「阿遲莫要擔憂,下次去秘境時,我再給你帶更多的丹藥,阿遲太辛苦了,要照顧師父師姐,還要顧念師弟,人家作為阿遲的女人,一定會努力煉丹……能得阿遲這麼好的人,我,我……嚶嚀……」

  斐紅湄歎為觀止,看著芮棲遲的皮囊不禁說道:「渣男!」

  芮棲遲一邊給半死不活的夏承玄灌藥,一邊做出男女通吃的媚態道:「承讓,不過是為了師父不擇手段而已。師姐的飛廉神君,可比我這邊難多了,要使把勁兒啊。」

  門外便傳來飛廉神君的大呼小叫:「紅湄!娘希匹!你在哪兒?」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4-23 00:03:12

第二十五章 彼岸燈:雲送鑾輿遠

  斐紅湄與芮棲遲對視一眼,彼此都是葷素不分百無禁忌的成精狐狸,對方要做什麼皆了然於眼底。

  斐紅湄撩了下耳邊秀髮,腰肢一波三折地走了出去。

  當她看到飛廉神君有些發紅的耳根,和故作淡漠的神色,便知道這事兒,成了。

  誰先動情,誰先輸。誰先將心掏出,誰便認人宰割。

  她站在能將她襯托得最嬌豔的地方,讓陽光的光線打在臉上最適合展現出來的部位,娉婷一站,這姿勢便已修了半生。

  她微微一歎息,聲音婉轉繞上兩圈,做出一個鉤子挑破男人胸膛,直面血淋淋心口。

  「神君又喚奴家,可奴家卻無顏見神君。有什麼話,神君只管講,也免得我這醃臢人糟蹋了神君的眼。」斐紅湄惺惺作態,但她知道,不管你是真是假,男人最是吃這一套。

  飛廉不去看她,眼裡只顧欣賞桃花一般道:「我知道你要那延壽的法子去救誰了……你師父於你有恩,於我,便也是有恩了……本座,」他歎了一聲,「便應承你了。」

  斐紅湄一聽得,立刻行了一個大禮,深深拜下去道:「神君救我師父,如救我!紅湄定不忘恩情。」

  飛廉神君偷偷瞄了她一眼,又吞吞吐吐道:「這秘法我要回宗門研究,你要是……能跟來是最好,有很多材料需要尋找的……咳,還有我那些弟子,也想見見你……」

  她走過去柔柔拉起他的手說道:「但憑神君吩咐,怎敢不從?只是此時師父受傷不便於見客,且給紅湄一日時間,處理了靈端峰大小事宜後便隨神君走,如何?」

  飛廉神君立刻轉過頭笑眯眯地看著她道:「娘希匹!快去快去!」

  她回到洞府,看著一臉嘲諷的芮棲遲,冷漠道:「你聽見了,我要去格物宗一趟,這靈端峰就由你先守著了。」

  這洞府有阮琉蘅布下的結界,可以隔絕神識探查,芮棲遲也不用掩飾,直接說道:「你膽大包天,敢把那飛廉玩弄股掌之上,屆時小心惹一身腥,脫不了身。」

  斐紅湄哼了一聲,說道:「得了吧,都是披著人皮的禽獸,你又何嘗不是已經惹了一身騷?九重天外天、五大山門、七國聯盟你招惹的還少了?只有一點,不要帶給師父麻煩,要是她們敢起事兒,我便連你一起斬!」

  芮棲遲大笑道:「你放心,她們自是乖乖的,我的手段,你信不過嗎?哈哈,你說我們這樣的人,居然也能得到師父那般人物的疼愛,簡直像爭到美肉的牲畜,卑微!可恥!下賤!」他那張精緻絕佳的臉上滿是癲狂,顫抖的手從衣襟裡摸出弟子牌。

  「師父,師父……」芮棲遲陷入喃喃自語的魔怔中。

  斐紅湄看著他,便想到當年這男子初聽得可以拜入阮琉蘅門下,那狂喜扭曲的樣子,他甚至不敢去摸阮琉蘅的手,而是撲到她腳邊舔著旁邊的塵土,戰戰兢兢說道:「多謝師父不嫌弟子污穢!」

  阮琉蘅震驚,而斐紅湄卻明白,他們是一路人,骯髒無比,泥潭掙扎,比那牲畜還不如,身心皆染遍黑暗的人。

  可當她出了洞府,被那靈端峰柔和的輕風吹著秀髮,那溫暖的太和陽光照耀著她,便覺得不冷不痛。

  臉上又漾出得體的微笑,向著回到靈端峰的鴻英和複寥、趙歡趙等人走去。

  複寥真君立刻問道:「紫蘅如何了?」

  「有穆師伯照顧著,已經閉關。」

  複寥真君放下心來,他與紫蘅真君也有幾百年的交情,太和劍修都比較對他們萬獸觀的直腸子的口味,心知阮琉蘅既然是傷在太和本宗,只要元神不滅,太和的老祖都能讓人起死回生,當下也不擔心,直接道:「此番叨擾,多謝靈端峰款待,吾這便歸去。」

  斐紅湄頷首,送走複寥真君,又見鴻英看過來。

  鴻英真君憂心忡忡地對斐紅湄道:「三重天的發難想必有隱情,你們日後出山要小心提防,蘅兒醒來後給我發傳音符。」

  趙歡趙在一邊兒搔搔臉頰,期期艾艾地掏出一瓶丹藥遞給斐紅湄,說道:「孤不常跟三重天聯繫,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不過孤會幫你們打聽,這瓶丹藥留給你師父養傷。」

  鴻英真君斜斜瞥了他一眼,冷笑道:「你當蘅兒看得上你那點丹藥,你不知道衍丹門南淮是蘅兒好友?」

  趙歡趙粗獷一笑道:「孤的心意能跟別人比嗎?女王陛下不早點養好傷,要孤去哪裡找快活?哈哈。」

  說著便怕被追殺似的,立刻竄得沒影。

  鴻英真君也不多言,身形一扭,化作一段蛇形青煙,也飛出了靈端峰。

  斐紅湄此時心裡卻有些納悶。

  那最將師父掛在心上的南淮神君,為何還不出現?

  但是直到她隨喜氣洋洋的飛廉神君離開靈端峰的時候,也未看到南淮。

  因為他此時正被自家師兄當做助力拽去主峰議事廳,揉著額角看著諸位大能沒形象地為了幾萬靈石扯皮……

  ※※※※※※※※※※※※

  滄海神君冷冷看著各宗門掌門和自家大能甩了臉皮與九重天外天各天君討價還價,儘管目前修真界資源已經十分匱乏,但對於太和劍修這種幾乎靠天生天養的苦修士來說,只要有足夠的礦石供應弟子的築基期劍坯就夠了。

  每一個弟子在築基期都會發下劍坯,作為其一生之劍,而劍坯所需材料乃是號稱可塑性延展性最好的金屬礦石——玄鐵礦。

  對於玄鐵礦,他是不愁的。因為即便是如今九重天外天死咬手中靈脈不放,卻不敢吝嗇玄鐵礦脈。

  滄海神君心裡很清楚,這些宗門,對於太和派,都是又愛又恨著。

  「天演之變」後,各大宗門並沒有因為魔尊出太和而多加刁難,實際上,每一紀年的魔尊皆出自正道門派,函古紀的魔尊天機就出身於格物宗。所以修真界對太和派的策略恰恰相反,非削弱而是扶持。

  這樣一來,即便太和出了魔尊,魔尊足有渡劫期的修為,卻也只有一人,而太和本身越強大,對魔尊的制約也越強大,更何況劍修「同境界下無敵」並不是信口雌黃,能打敗劍修的,只有劍修。

  更不用說,如今修真界大乘期凋敝,少不得要依靠太和派的太和初開劍陣來壓制魔尊,可太和目前也只有兩位大乘期,只有有更多的資源,才能產生大乘期修士。

  他便有些無聊,看著魂遊天外的南淮,心中有些發笑。他自是知道南淮愛慕阮琉蘅的。

  衍丹門此次也是殫精竭慮,草藥、靈石、礦藏皆是他們目前急需,所以南淮才會被掌門師兄雲霞神君帶過來當個助力,力求能拿下五重天的小秘境黎芳谷,而五重天的天君宋桓卻一而再,再而三地往上抬價,完全沒誠意。

  滄海神君想到阮琉蘅,心中一軟,便說道:「五重天的靈脈我可以讓出,請宋天君將黎芳谷劃給衍丹門。」

  宋桓冷哼一聲,雲霞神君大喜。天下宗門,誰敢不給太和面子?滄海神君只要說了,宋桓不應也要應下。

  滄海神君現在對於欺負了徒兒的九重天外天半點兒好感都沒有,他神情不變,越發柔聲細語道:「宋天君也知道,九重天外天雖然是上古神歲無開闢出的小世界,卻只能依附於修真界,與人間共生共亡,我倒是想問問,如今修真界已到生死存亡之關頭,諸位天君卻還如守財奴一般,便不怕魔尊降世,與我等一同入修羅地獄嗎?」

  七重天天君謝諄正在與海外東南群島的修士砍價,聽聞此言,皺了皺眉道:「太和掌門所言極是,宋天君便允了吧。」

  不過這謝諄又一轉眼珠,笑道:「不瞞各位,雖然大家都知道我九重天外天是獨立小世界,可自給自足,資源再生,但週期卻是極漫長,因此我等才限制諸位的開採額度,卻並非是我等小氣。」他呵呵笑著,眼神觸及其他八位天君,「我們繼續商議。」

  雲霞神君了了最大的心願,心中極是滿意,終於對旁邊極不自在的南淮道:「大局已定,不拘著你了,自去吧。」

  南淮立刻行禮,出了主峰結界,使出瞬移神通,立刻便到了阮琉蘅的洞府前,卻只看到在夏承玄旁邊打坐的芮棲遲。

  南淮急忙問:「你師父情況如何了?」

  芮棲遲搖頭道:「穆師伯正在幫師父閉關療傷,目前已過三日,情況還未可知。」

  南淮定了定心神,他自是相信穆錦先的實力,當日阮琉蘅那身傷,靠丹藥是救不回的,最多也是勉強吊著命,還得至少化神期修為的修士幫忙修復經脈才行。

  反正一時半會與九重天天外天的商談也不會結束,他索性客客氣氣道:「本座還會在太和盤亙幾日,我看靈端峰的靈氣似已稀薄,想必穆道友已布下聚靈陣,我便再布下一陣助他。」又看了看依然昏迷的夏承玄,「這弟子已經服用了粹體丹?」

  芮棲遲回道:「師伯閉關前似乎曾給師弟服用過丹藥,我已查探過,經脈筋骨都已經在癒合了,想必此時昏迷是因為當時用力過度,此時還需要以睡眠恢復體能。」

  南淮略一思索,又餵了夏承玄一枚呈白色,隱隱有冰霜之氣的靈丹。

  芮棲遲是個識貨的,立刻便認出是極適合冰靈根修士煉體的霜雪丸,躬身回禮謝道:「多謝神君提攜師弟。」

  這天下,修士千萬,又有幾個能得到化神修士的一點機緣。

  南淮心中一歎。

  也罷,幫不了她,那麼能幫到她的弟子,也是好的。

  走出洞府,面向桃花林,南淮白玉般的手指淩空一點,從那萬里長空中引出一架焦尾琴,悠然一韻響起,那周圍靈力,便發瘋了一般向阮琉蘅的閉關室湧去。

  阿蘅,只願你好。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4-23 00:03:25

第二十六章 彼岸燈:道伏豺狼現

  當南淮的聚靈陣布好後,閉關室內的穆錦先立刻就感受到了,悠揚的古琴聲響起時,他便有了充沛的靈氣支援,穆錦先閉上眼睛,加快了修復的進度。

  他們二人所布下的皆不是凡品聚靈陣,只過一個晝夜,穆錦先此時已將阮琉蘅筋脈修復完好,待阮琉蘅醒來,便可以自行運轉靈力來修復臟腑,只需用時間來將養即可。

  可她實在是太疲憊了,修復經脈是何等疼痛的治療手段,全身如同被細針縫補一般,即便這樣,她卻一直未醒過來。

  穆錦先看著臉色蒼白的阮琉蘅,又是一道清神訣打入靈台。柔和的橘黃色光芒沒入她的額頭,阮琉蘅便皺起了眉頭,縮成了一團,彷彿在做著什麼讓人難過的夢。

  穆錦先為她蓋上被子,準備起身,卻因為身體驟然而起,身形搖晃了兩下,急忙運轉靈力調息,才緩了過來。

  他將手抬起,映在夜明珠下,那指尖變得有些透明,他一點點把手指握成拳,長袖一揮,毫不留戀地轉身出了閉關室。

  一出去,已是月光如水,夜色冷寂。

  南淮見他出來,也終於停住了撫琴。

  穆錦先道:「不愧是南淮道友,這靈氣,是你從太和山外借來的罷。有心了。」

  南淮頷首回道:「略施小技而已,太和連番大戰,靈氣需要蘊養,我便從東方扶侖山借了靈竅過來。只是紫蘅道友的傷……」

  「無礙。南淮道友想必從主峰議事廳而來?如今商討得如何?」穆錦先問道。

  「九重天外天慳吝,五大山門尚還矜持,三千洞府人微言輕,七國聯盟竹籃打水。」南淮有些悲觀。

  穆錦先眉眼中閃過一絲厲色。

  「師父還是太宅心仁厚了。道友且守著蘅兒,我去會那九重天外天。」

  穆錦先祭出佩劍「斬流光」,踏上飛劍的一瞬間,神識掃過夏承玄,不置可否,說道:「既然道友肯送這弟子偌大的機緣,我這師伯自是不能小氣,」他指尖凝聚一團劍光,瞬間彈出去覆蓋夏承玄全身,曼聲道,「心隨我影,劍舞流光。」

  劍光明亮,其間有隱隱月色輕盈流轉,如水般洗刷著夏承玄的身體,竟是瞬間將夏承玄的身體恢復至體能巔峰。

  那少年立刻睜開眼睛,從床上彈跳起來,有些茫然地打量著身邊的環境。而穆錦先已不見蹤影。

  把這些都看在眼裡的芮棲遲心中腹誹,這混小子運氣真好,兩位大能爭風吃醋,卻白白便宜了他。

  夏承玄回過神來,抹了把臉,對著芮棲遲和南淮說道:「多謝前輩和師兄照看,靈端峰……沒什麼事吧?」

  芮棲遲知道他問得什麼,卻偏是不說:「你還要謝過穆師伯,他用劍意恢復了你的元氣,要不你還不知道猴年馬月才能醒。」

  南淮看著穆錦先走,哪還坐得住,乘此機會說道:「無須多禮,你們二人方便行事,我去照看紫蘅道友。」

  夏承玄依舊沒有得到自己想要的信息,他嘲諷地看著芮棲遲道:「你不說我也能猜出來,那道姑頭上這麼多老妖怪罩著,怎麼會出事。」

  芮棲遲冷冷道:「所以說,你還是擔心下你自己吧。」

  「哦?我一個於太和有功的煉氣期弟子,除了師兄,還有其他人嫉妒我不成?」

  芮棲遲手癢,只恨這幾天灌藥的時候沒嗆死他。不過有些話還是要說,畢竟夏承玄真出了什麼事,師父是要難過的。

  「哼,最近靈端峰外總有不明弟子遊蕩,可不像是找我的。」

  夏承玄那是成精的腦袋,一瞬間就知道其中名目,他笑道:「多謝師兄提醒,這些小魚小蝦我來處理就好。」

  他立刻出了洞府,邊走邊從靈獸袋裡喚醒夏涼。

  「小涼,果然沒白費我在祭祀臺上拼死一搏,那些人,該是找上我的時候了。」

  夏涼坐在他肩膀上,後爪伸出來搔著脖子,說道:「劍廬祭典上你出盡風頭,人人都知道太和有個煉氣期的弟子能擂響太和戰鼓,他們自是要來找你的,但這其中是善意還是惡意,可就不好說了。」

  夏承玄戾氣漸生,恢復了本來模樣道:「敢不服,小爺自有手段叫他們跪下。」

  夏涼鼻子嗅了嗅,立刻精神起來,說道:「少主真是因禍得福,你養傷時期,想必那些人給你吃了不少好東西,有粹體丹、霜雪丸,還有人為你的筋骨加持了秘術,如今少主再去擂那太和戰鼓,可不會幾下就七竅流血了。」

  夏承玄「嘖」了一聲,伸手指彈了下小狐狸的腦殼道:「還敢提小爺糗事。」

  雖然嘴上在跟夏涼玩鬧,腳步卻不停,快步出了桃花林,耳邊只聽得溪水湍流的聲音,在月色下,空曠的草丘瘋長著齊膝的野草。

  他哈哈一笑,朗聲說道:「躲什麼?還不來拜見夏家家主?」

  瞬間感受到有一絲不自然的草動,他忽地回頭,便看見身後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站著一個氣息有些陰冷的修士。

  這修士眉長如刀,五官俊朗,身材比夏承玄還魁梧一圈,此時一手背在身後,正上上下下地打量著他。

  夏涼見了這人,立刻趴在夏承玄肩膀上齜牙道:「吾記得你,你是夏氏分家第十二代所出修士,十六歲時拜入太和門下,水木雙靈根,如今……你已是金丹期的修為,怎麼?以為如此便可以見吾不拜?吾守夏氏兩千一百七十餘年,敢不敬吾!」

  不等那修士說話,夏涼雪白的皮毛閃過一陣如金屬色澤般的光芒,瞬間變為四爪著地,高近一丈高的原身,六條狐尾在身後搖擺,積蓄著厲勢。

  那修士眯起眼睛,看著張牙舞爪的夏涼,緩緩伏下身子,口中道:「夏伯義拜見守護神涼君,小輩怎敢怠慢涼君,只是剛才看到涼君返幼模樣,心中驚訝,一時為涼君憂心而已。」

  夏承玄挑眉,對著夏涼說道:「小涼,你看這人,欺我年幼,目中無人,恐怕心裡算計著我這家主之位呢。」

  夏伯義聽得夏承玄如此說,又躬身拜下去道:「參見家主。伯義沒想到夏家居然能得到家主傳承,真是祖先有靈,庇護我夏氏。」

  「行了,」夏承玄這才看向他,不客氣地說道,「如今我未發家主令召集你們,你卻反而找上來,所為何事?」

  夏伯義道:「若非在劍廬祭典看到家主身姿,伯義還不知家主竟然在太和修行,雖修士已斬斷凡塵,但魏國行夜誣陷夏家以致誅滅九族,想必家主定是要出這口惡氣,因此伯義便冒昧尋來靈端峰,願為家主效勞,報仇雪恨。」

  夏承玄眼眸一暗,摸著身邊夏涼的皮毛,說道:「伯義忠肝義膽,我心甚慰。只是我目前修為低下,於報仇全無頭緒,倒是不知道該讓你怎麼效勞才好。」

  夏伯義立刻接道:「如今我夏氏子弟在修真界如一盤散沙,首當其衝的,自是家主迅速提升修為,而後召集弟子,共謀大事。」

  「伯義真是有心了,只是我這修為卻不能一蹴而就,真是苦悶。」夏承玄黯然低下頭。

  「家主難道不知?夏家兩年傳承,積攢了法寶丹藥秘籍無數,皆藏在一處只有家主才知道的地方,而那開啟秘藏的密匙,更是家主代代相傳,有了秘藏支持,家主何愁不能進階?」

  夏承玄一聽,在身上左掏掏右掏掏,模出個水滴形的玉墜子來。

  那墜子吊在一根青色繩結上,靈光透亮,雖然美極,卻沒有任何靈氣。

  夏伯義眼睛閃出光來,急忙道:「這就是密匙?」

  夏承玄搔搔頭,看上去有些苦惱地說道:「誰知道呢,爹讓我快逃的時候就塞給我這個東西,還有一些口訣什麼的,我差點把這墜子當謝禮送出去呢。」可惜人家不要。

  夏伯義進了一步,咽了下口水,說道:「家主目前修為還不夠,此物事關重大,不妨先交給伯義保管,有機會我等一起去開啟秘藏,助家主成事!」

  「哦?可是我把密匙給了你,你們不就可以拋棄我這個家主了麼?」

  「哪裡的話,」夏伯義背在身後的手不知道在做著什麼動作,「夏家不是在我們這些進入修真界的修士身上印了銘忠印嗎?只要我等有不軌之心,家主便以血脈牽引此印,不管多高的修為,立刻便不得好死,我怎敢?」

  「伯義還記得,這銘忠印啊……」夏承玄涼涼地笑道,「可你在這周圍布下結界就算了,為何此時又布下了劍陣?我倒是忘了問,伯義師從哪座山峰?」

  「如家主這般輕易入了靈端峰成為親傳弟子的大機緣,是多麼求之不得,伯義的師承不值一提,也不過是山脈之下逐日峰一名長老的記名弟子而已。不過……」他終於把手從背後拿出,持著一柄黑漆漆的長劍,帶著殺氣說道,「修煉這回事兒,還是得看誰活得更長久!」

  夏涼厲喝:「你敢對家主動手!」

  夏伯義哈哈一笑,道:「涼君還在唬弄我?你身後九尾已去了其三,正是虛弱期,放不出玄無結界的你不就是個廢物?敢在金丹期真人面前囂張?老老實實交出密匙,看在你我同屬血脈的份兒上,說不定本真人還能饒你一命!」

  夏承玄終於收了那懵懂少年的樣子,心中已得了諸多信息,當下也懶得再從這人嘴上套話,說來說去,還不是想獨吞夏家秘藏,真可惜,剛才的對話中,他其實給了這人幾次改過從新的機會,可對方卻一意孤行。

  夏承玄森然道:「看來,你已經找到可以克制銘忠印的方法了,那麼,也別怪我不客氣。」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4-23 00:03:36

第二十七章 彼岸燈:御雪凝冰魄

  夏伯義的劍陣並不算玄妙,但對付一隻專攻結界術的靈獸和一個煉氣期的弟子,實在是綽綽有餘。

  劍陣裡,從東南西北四角竄出碗口大的藤蔓,那藤蔓十分不正常,在月光的反射中,閃耀著金屬光澤,摩擦地面時會發出刺耳的鳴叫,

  夏涼通體雪白的皮毛上浮現出血紅的花紋,低低一聲吼叫,從它身前出現一個盾形結界,剛結好,上方便有藤蔓襲來,「啪」地抽打在盾形結界上,夏涼立刻悶哼一聲。

  而夏承玄則劃破了中指指尖,淩空畫下一道血符,口中道:「乾坤借法,祖神歸位,誅逆!」

  那廂夏伯義就突然覺得心口一緊,彷彿有什麼正在用手擰著他的心肝,而這時他體內又有一股力量自丹田而生,竄起一股邪氣,撲上來包裹住他的心。

  兩股力量相爭,那股邪氣卻是生出四爪,如針般尖利,直接刺進他心臟深處,戳戳搗搗,取出一團紅色光芒來,「咕咕」幾聲,便吞了下去。

  擰著心臟的那股力量消失了,邪氣卻依舊不散去,層層將夏伯義的心臟裹得密密實實,那四爪嵌進心中,便不再活動。

  夏伯義心中驚駭,他這竟然是前腳送走了狼,後腳又來了虎!

  那人分明是想要長期操控於他!

  黑暗中依稀傳來那人在劍廬祭典之前,曾經對他說的話:「你夏伯義也是活了七百多年的人了,要服從一個十多歲的小崽子?看你也是個心大的,可惜在太和什麼都得不到,恐怕再不晉階,便要到壽限。如今我便助你抹去夏氏銘忠印,從此你效力於我魏國行夜元君座下,不像太和修士般苦修,無太和劍修的束縛,大把的資源幫你進階元嬰,這可是偌大的機緣,你早已不牽扯紅塵事,那夏家滅門又與你何干,還是早為自己做打算得好!」

  夏伯義這麼一想,又狠下心來。

  得了夏家秘藏,做了行夜元君的弟子,那可是大乘期的老祖,怎麼不比在太和苦苦修煉來得好,如果不是為這,他又何苦承叛族的汙名!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將這小崽子拿下!哼,這天下間的機緣,不會白白送來,不搶怎麼行?不沾血怎麼拿?

  他哈哈大笑,看著夏承玄道:「怎麼?知道銘忠印不能用了?你是不是還想召靈端峰的大能來救你?別白費力氣了,元君大人早就想到這些,這結界內自成小世界,什麼信息都傳不到外界去。」夏伯義手上擎起一個看不出什麼材質,上面佈滿雷電的枷具,「你若自己套上這雷枷,便可少受點苦。」

  夏承玄看著夏涼渾身毛髮倒豎,支撐著盾形結界與那藤蔓對抗,把臉轉過來對著夏伯義道:「我夏家血脈中,也有你這樣的蠢貨,真丟人。」

  「死到臨頭了你還囂張!」

  「你的說法不太準確,我這不是囂張,而是——」

  夏承玄丟了手上佩劍,渾身散發冰寒之氣。夏伯義才發現不知道何時,腳下野草上已經凝出白霜,四周陰森森一陣冷意。

  眼前少年眉目上全是煞意,他抬起一手,握成龍爪,掌心閃著一團寒光,眼見從中慢慢生出一根巨大冰淩,被夏承玄握在手裡,用力一甩,上面冰屑簌簌而落,靈氣紛紛依附於上,發出淩人的戰意!

  夏伯義心中有些慌,在他所得到的消息裡,夏承玄與其他煉氣期弟子並無分別,怎麼會有如此深厚的靈力?

  這簡直——像是在一個劍域裡!

  夏伯義情不自禁地退後一步。

  夏承玄看到這一幕,嗤笑一聲。

  「殺你立威!」

  夏涼與夏承玄早已心神相通,此時它鼻樑上的皮都皺了起來,耳朵向後伏低,雪白獠牙在這冰霜之地冒著熱氣,狂吼一聲,八門大盾齊出,將所有藤蔓攔下。

  夏承玄神識中鐵馬冰河訣霎時間靈光大作,他丹田內一粒晶瑩剔透的種子瞬間膨脹一圈。

  第一重封印,一元初始,開!

  夏承玄咬牙,以雪山冰種激發鐵馬冰河訣之封印,瞬間獲得劍訣中封印的劍域之力量,這力量有三重封印,他如今只能勉強打開第一重封印,瞬間獲得巨大靈力,而這靈力之巨——如果不是南淮和穆錦先的靈丹秒術,他只怕早已爆體而亡。

  他看向手中冰淩,可惜還不能稱之為「劍」,不過,能斬人就足夠了!

  夏承玄淩空躍起,冰淩抽上夏伯義的臉,立刻將人抽出幾丈遠,直接砸到靈端峰的山體上,發出「轟」的一聲,落石滾滾,把夏伯義掩埋在其下。

  夏涼低聲問道:「可是死了麼?」

  夏承玄不語,他沒那麼天真,金丹期的劍修,可沒那麼好殺!他握緊手中冰淩,向夏伯義落下的地方走去。他一步步,極小心地聽著四周的動靜。

  突然聽到石塊細微的摩擦聲,他立刻倒地一滾,一排飛劍「奪奪」釘在他剛剛站過的地方。

  只見夏伯義從石堆裡跳出,渾身破破爛爛卻散發著綠色的光芒,額角上流下一道血跡,他一臉猙獰道:「多虧行夜元君猜到雪山冰種在你身上,如果不是元君賜下的巽火罩,老子險些折在你這豎子手上!」

  夏承玄輕蔑說道:「吃裡扒外的東西。」

  夏伯義瘋了一般向他衝來,手上劍招不斷,口中喝著:「你解開封印又如何?怎敢與我七百年苦修相比!」

  這夏伯義能修到金丹期,也是有真本事的,雖然只有劍氣境,但那詭異的劍招一施展開來,夏承玄便開始有些吃力,身上護體的靈力被劍氣穿透,不斷有傷出現。

  可夏承玄口中還在嘲笑他:「小爺在臭道姑那悟了幾個月傀儡,也修得出劍氣,而你七百年才修出劍氣,確實苦也!」那夏伯義聽了,被戳到最痛處,更是下了死手!

  夏涼看著著急,它還想再發力,勉強凝聚出一個不成型的盾,然而身上的鮮血符文卻是越來越淡,從鮮紅到粉紅,再慢慢轉為看不見,它終於撐不住,瞬間又變回小狗大小,躺在地上呼呼喘著粗氣。

  眼看夏伯義劍招精妙,又是不停翻出各種法寶,而夏承玄修道才多久?即便天資過人,基礎打得十分扎實,但對敵經驗卻比不上對手,就算解開鐵馬冰河訣的第一重封印,也被壓制得無還手之力!

  他畢竟還是個煉氣期的弟子啊!夏涼看著夏承玄,黑而明亮的眼睛一團水汪汪,大滴大滴落下淚來。

  難道夏家血脈沒有被行夜滅絕,卻反而要毀在夏家人自己手上嗎?

  那麼它,以後怎麼還有臉去見那個人?

  夏伯義越戰越勇,最後挑飛了夏承玄手中冰淩,用劍尖指著他心口,陰狠說道:「等到了元君那裡,有你好受的!」說著祭起雷枷,眼看就要鎖在夏承玄身上。

  夏承玄看他的眼神中沒有恐懼,彷彿看跳樑小丑般。

  「真蠢,蠢到連對方最後的底牌都不知道,便露出得意洋洋的嘴臉。」

  夏伯義臉色一變,只見夏承玄身體往前一送,那劍尖極其鋒利,立刻刺進夏承玄的心窩!

  夏伯義大驚,行夜是指明要活人的!

  但還沒等他反應過來,下一瞬間,手上的劍已經被一隻素白玉手捏住。

  那是他本命劍,此時卻被一種恐怖的力量寸寸掰斷!

  雷枷也從他手上落下,被一道劍光碾為碎片!

  一個臉色有些蒼白的青衣女子就這麼突兀地出現在他面前,蹙眉說道:「你又惹禍了?」

  夏伯義的腿立刻軟了,他怎麼會不認識眼前女子,這不正是在劍廬祭典上力壓全場的靈端峰峰主阮琉蘅!

  明明有結界的!為什麼她還能察覺到這裡的打鬥?

  還好,為了能從太和帶走夏承玄,他身上還有行夜元君給的傳送陣。夏伯義偷偷把傳送陣掏出來,剛想悄悄放下,只見對面一道劍光斬來,將那傳送陣絞得粉碎。

  夏伯義絕望了!

  而阮琉蘅仍然是看也未看夏伯義一眼,走到一邊撿起淚水還盈在眼裡的白毛小狐狸,又塞給夏承玄一顆丹藥,才慢慢說道:「同門相殘,本君不斬你,有什麼話,去對玄武樓的師叔說吧。」

  玄無樓乃是太和派的刑法司,高十八層,每層一個小世界,關押著太和重犯。觸犯門規的弟子都要在裡面審訊受刑,再決定繼續關押還是逐出門派。

  有道是:一入玄武樓,地獄也平常。

  ※※※※※※※※※※※※

  阮琉蘅重新回到洞府,南淮和芮棲遲立刻迎上來。

  兩人心中都震驚,本來阮琉蘅還在昏迷中,突然心口發出尖嘯,人便立刻不見了。

  阮琉蘅看著沉默不語的夏承玄道:「無妨,只是出去散散心。」

  芮棲遲看著渾身是傷的夏承玄就明白是怎麼回事了,氣得手中劍險些控制不住,出鞘宰了這小畜生!

  南淮倒是溫和,不過他脾氣再好,也有些惱夏承玄,只說道:「散心回來還是要好好休養,只是你……最近十日都不宜再『散心』了。」

  「道友放心,我不會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道友自便,棲遲幫承玄處理下傷口,我已將一名逐日峰記名弟子送去玄武樓,你幫忙處理下此事。我繼續閉關。」

  她往前走一步,心口便是生疼。

  心臟上的璿璣花受到血脈的激發,又抽出幾根枝條,而那根鬚也長了半寸,紮進心中,一陣陣刺痛。

  夏承玄知道是怎麼回事,心也突然抽痛起來,第一次生出後悔的心思來。

  如果不是自持身懷奇寶,而且有阮琉蘅保護,他今天也不會這麼魯莽,雖然他也不想用到最後一種保命手段,但看到被璿璣花反噬的女道姑……

  那悔恨箍得他腦瓜子也迷瞪了,魂也不由自主。

  他咬牙站起來,手伸進胸前被刺出的傷口中,生生拽下一小塊心頭血肉。

  「這事兒是小爺不對,我賠你!」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4-23 00:03:48

第二十八章 彼岸燈:劍掣奪雲煙

  阮琉蘅的身形動了動,她回過頭來看夏承玄,卻不是看他手上的那團血肉,而是突然握住他的手。

  他心口處隱隱有白霜,手指更是呈現青色,這是——

  「鐵馬冰河,冰脈反噬?」她神識進入夏承玄體內,察覺到解開第一重封印後的鐵馬冰河訣,此刻依舊在夏承玄體內肆虐。「你隨我來!」

  阮琉蘅不由分說,把夏承玄一起扯進了禁閉室,那小狐狸吱吱叫了兩聲,也一瞬間閃回了靈獸袋。

  洞府門前只剩南淮和芮棲遲,臉色皆是不好。

  南淮恐怕此時恨不得是阮琉蘅的徒弟,而芮棲遲心中恨得連罵都罵不出來!

  南淮道:「主峰商談還未結束,既然蘅兒已經無礙,我便回去了。」

  芮棲遲行禮送客,再抬頭時,漂亮的臉上滿是嫉妒的神色,卻又不得不聽阮琉蘅的吩咐,心道一定給那逐日峰的混帳好看!如果不是他,師弟怎麼會受傷,師父怎麼會又要閉關!一揮衣袖,御劍往主峰玄武樓而去。

  阮琉蘅此時已經在閉關室裡聽完夏承玄的解釋。

  什麼鐵馬冰河訣第一重封印,什麼開啟雪山冰種,什麼對夏家同族的大意……她蹭地竄上一股火氣,心裡又急又恨,幾顆丹藥給夏承玄餵下去,第一次覺得自己教徒如此失敗!

  「你以為有上古劍訣傍身就可以想當然地去挑戰金丹期的劍修?愚蠢!自大!如果不是我及時趕到,此刻你已經是個死人了!別說夏伯義比你強上百倍,以你煉氣期的修為,鐵馬冰河的第一重封印就能要你的命!你如此不拿自己的性命當回事?你知道不知道你的性命是誰的?」她扯起夏承玄的領子,一字一句地說道:「太和護你佑你,你的性命是太和的,你就算死,也不能死得如此卑微無意義!你要死在戰場上!」

  她氣得狠了,說話過於用力,肺腑還有傷,倒在蒲團上劇烈地咳嗽起來。

  夏承玄剛剛經歷過一場大戰,渾身跟散了架子似的,卻還咬牙撐著,走到她面前,「撲通」跪坐下來,雙手撐著在她上方道:「之後怎麼訓我都好,先壓住你的璿璣花!」

  阮琉蘅臉孔煞白,閉著眼睛一邊忍著咳,一邊冷冷道:「你還在意什麼璿璣花,為師不是傻子,你以為我不知道,這些不都是你可以利用的本錢嗎?」

  夏承玄隱隱紅了眼眶,抓著她肩膀道:「小爺錯了還不成嗎!不是喝了我的血就能好嗎?我以後總有辦法幫你去掉這鬼東西!小爺以後再也不敢了,不敢了!你一個元嬰期的大修士,跟我做什麼一般見識?快把那鬼東西招出來啊!」

  他胸口劍傷未癒,這麼一動作,又是鮮血湧出。他身上的血一滴滴灑在阮琉蘅身上,還不等阮琉蘅回應,那胸口的璿璣花就突地竄了出來,已有手指粗細枝條像狼一樣在半空嗅了兩下,直接朝夏承玄手上的那團血肉而去,枝條上的花苞迅速開出比上一次更大的花朵來,那美人臉將血肉吃了進去,發出「咕咕嘰嘰」的可怕聲音。

  璿璣花心滿意足吃下後,又扭頭看向夏承玄,朝著他咧嘴一笑,夏承玄才發現,那璿璣花口中竟然生了幾顆細小的利齒,這一笑無比駭人,透著一股邪氣。

  但夏承玄哪是怕邪物的人,眼看那璿璣花吃飽了又要縮回阮琉蘅心口,他伸出手一把抓住那花枝,不管璿璣花「吱吱」的叫喚,咬牙切齒說道:「你若老老實實待著,我血肉供養,你若敢對她下手,我拼了命也會叫你屍骨無存!」

  璿璣花的美人臉驚慌失措,不停地掉下淚來。夏承玄便更是心驚,這邪物居然快要生出靈智來了不成?

  他一鬆手,那璿璣花瞬間就縮了回去,阮琉蘅的臉上就回了一些血色,看著多了些許生氣。

  也是,我跟他一般見識做什麼呢?阮琉蘅心道,反正既然救了他回來,因果牽扯在一起,就是個難解的局。璿璣花是自己種的,又與那少年何干,他也不過是為了自己打算,畢竟人都是自私的。

  ——人,都是自私的。那麼我呢,有什麼私心嗎?

  我救這個少年,難道不也為了自己不生心魔的私心嗎?我又有什麼立場去怪他?

  阮琉蘅掙扎著坐了起來,看著平時驕縱此時卻有些驚慌的夏承玄,歎了口氣道:「想必你也已經知道,當你有性命危險時,璿璣花會尋到你的血脈,帶我找到你。可璿璣花每次觸發都需要更多的血來壓制,其根莖也會越發壯大,長久吞吃我的靈力,總有一天會變成真正的妖邪,我是有覺悟的,也希望你……有所覺悟。」

  夏承玄垂下眼眸,低聲道:「我明白。」

  什麼是覺悟?阮琉蘅不惜身死的覺悟,他夏承玄做好心理準備的覺悟,他明明只是做了一件莽撞的錯事,她卻用性命來恐嚇他,而他本人,卻不得不受她的脅迫,且被逼到如此失態的地步,因為——

  不知道什麼時候起,在意這道姑的一切。

  又或者覺得,輸在她面前,也沒什麼大不了,甚至是一種甜美的衝動,讓他一次次被這女人馴服。

  真是魔怔了!

  阮琉蘅又扯過他的手,柔和的靈力探入體內,幫他壓制被鐵馬冰河劍意衝擊得紛亂的經脈,卻發現那在夏承玄神識中紮根的鐵馬冰河訣運行極是詭異,她又不敢加大靈力輸入,那樣的話,她與鐵馬冰河訣交戰,夏承玄的體內會成為一個戰場,比現在情況更糟糕。

  她皺眉想了想。

  「你強行開啟第一重封印,空有鐵馬冰河劍訣的力量,卻無劍訣的奧義,所以劍意才在你體內無法釋放,經脈紊亂,導致冰脈反噬。現如今,你必須領悟一種劍意,才能壓制鐵馬冰河訣。」她一邊平息血氣,一邊慢慢說道,「現在你所修習的只有太和初開劍訣……目前你已領悟得如何?」

  夏承玄從進太和到現在,總共也就不到半年時間,除去朱雀廷的練劍外,平時皆在靈端峰桃花林裡練阮琉蘅佈置給他的劍招練習,阮琉蘅這麼一問,他心中的不滿又被提了出來,卻也不好表現出來,只好中規中矩地回道:「近日注重技巧訓練,卻是沒有領悟心得。」

  阮琉蘅知道此時不能揠苗助長,但夏承玄體內劍意又實在危機,她循循善誘道:「你所學到的劍招,它們有自己的招式,但招式並不是死板的,你需要通過招式來領悟屬於自己的劍招,當對敵時,那些固有的招式都變成你領悟後的招式,它融合了你的意念、靈氣、靈根、對天道的感悟,根據你的個人因素達到屬於你一個人的境界,這就是劍意,是你的劍道!」

  夏承玄神情略有所動,他本就是個天資極佳的修煉苗子,右手已經伸出二指指尖,聽到阮琉蘅的話,慢慢比劃著。

  「領悟天地,融合劍招,心有萬法,歸於真純,這才是無上劍道!」她站起身,焰方劍出鞘,「如今,給你看看為師領悟的太和初開!」

  阮琉蘅擺了個起劍式,明明還嬌弱得吐血的女修,只要拿起了劍,立刻變了一個人似的,渾身充滿了凜然不可犯之勢!而隨後她的劍招更是給夏承玄帶來無比震動。

  阮琉蘅的太和初開,劍招脫胎於真正的太和初開,在一些招式上,因為自己的領悟而產生了變化。比如第八式「銅鐘大呂」的時候,本該急速回轉的劍招,她卻身體下沉,劍身刺向上方,此劍意就與之前大開大合的劍意完全不同,而變成了另一種恣意縱橫之態,所得的劍意,也與原有的意味產生了不同。

  原來劍意,是這麼回事。

  她揮劍的節奏也與其他人不同,快慢皆由自己掌握,第十五式「簌簌落葉」,如果劍招放慢,就有風肅蕭殺之勢,而阮琉蘅出招的時候速度極快,就成了疾風掃落葉的狠準——而如果是他用這一招,速度不應快也不應慢,卻要將劍斜向下刺,回身勾挑,以風舞落葉的姿勢將劍意放出!

  劍中深意,如有天地!

  招隨心動,瞬息萬變!

  「劍修所修煉的劍訣,就是我們進階的方法。在劍訣中領悟劍意,每一層感悟出的劍意都會使你手中的劍更強大,劍修以一劍破萬法,靠的就是對劍、對人的自信。劍修對敵之時,可攻可守,但近身優勢最明顯,在近身戰中,沒有修士會比劍修強大,劍修之鋒利,無人可擋,這是劍修之戰術!」

  「而戰術的巔峰,卻是無技巧之戰,就像你所看過的太和演劍,那些看似虛無實則威力無匹的劍意,並不是靈力、靈氣等天地固有之物為載體,而是意志!這意志就是你畢生所學、所悟,是你神魂、肉身,是你對劍對自我的虔誠,是天道下至剛至柔的冥冥之力!」

  阮琉蘅將太和初開劍招綿綿施展開來,宗師氣象,整個閉關室都是劍意華彩,當她收劍而立,夏承玄終於有所頓悟。

  他從儲物袋中拿出那練習傀儡,放在閉關室的案桌上,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

  然後轉身,當他背對傀儡走到離它大約九尺距離時,抽出練習木劍,轉身一招太和初開第七式「雪壓山巒」!

  一道銳利的劍意從木劍上而發,直沒入傀儡體內。

  那傀儡眉心出現了一小道細紋,過了一會,那細紋逐漸擴大,直到整個傀儡全身佈滿了細碎的裂紋。

  夏承玄把它拾起,交到阮琉蘅手上。這傀儡全身已經碎裂,卻靠著每一寸對劍勢的精準把握,使斬碎的傀儡又絲絲嵌合地重新凝聚在一起,比之破壞又高明了數倍!

  領悟其結構——解構——再重新構成。

  阮琉蘅用一種看怪物的眼神看著他。

  「我想,我可以進行下一步訓練了。」領悟了劍意的夏承玄神情有些不一樣,但那雙眼睛,卻堅定異常地看著她。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4-23 00:04:00

第二十九章 彼岸燈:今晨辭朝露

  穆錦先來到主峰議事廳的時候,商討已經從白熱化到了冷戰的地步,九重天外天的天君們皆是一臉黑炭色,五大山門掌門沉默不語,海外三千洞府自治會的修士皺眉不安,只有七國聯盟中秦國一名供奉還在苦口婆心地說教。

  其他修士都是青年樣貌,只有這位秦國老先生,據說畢生精力都用來研究符道,平時也不喜歡打架,有什麼事兒都一溜兒符籙奔著人去,所以也不用靈力滋養身體,導致現在一副垂垂老矣的樣子。

  其他修士腹誹道,您老也就老算了,在座的誰沒個上萬年壽命,好像誰比你小似的,這絮絮叨叨一直不停的老人家做派是鬧哪樣,您都連軸轉了兩個時辰了,只是現在扯皮扯到了僵局,留著一個哼哼唧唧的當唱曲兒了。

  大能們也是一肚子黑水的。

  「……人間三江四海,其資源也尚未充足開採,更何況我等修士,身殞道消之前必定會以神通留下秘寶以便有緣人繼承,足見人間可發掘的寶地還有很多。九重天外天的諸位則不應再避世獨居,與我等一同探秘尋寶豈不和樂融融?常言道,兄弟齊心,其利……」

  大能們只覺,這是要命的節奏啊!

  穆錦先一看這架勢,索性開口道:「想必眾位道友前輩也需要稍作休息,太和為各位準備了客房。」

  六重天明晰元君率先忍不住拱手道:「我等也需再商量下資源配給問題,便擇日再議也不遲。」

  轉眼間,偌大的議事廳,人走得只剩太和修士。

  一直在主位後做背景的季羽元君這才睜開眼睛,長舒一口氣道:「終於不用再入定下去了,本座真想回山頭繼續去煉我的寶貝啊。」他還欠小紫蘅一件新戰鎧呢!

  他身邊的真寶元君卻是個認真的,對滄海神君說道:「雖然太和除了玄鐵礦別無所求,但你還是不要太大方的好,倒是顯得我們太和故意對九重天外天手下留情,與五大山門共同進退才是。」

  滄海神君正要解釋,季羽元君卻是打岔道:「滄海不必管我們怎麼想,我們兩個老骨頭,平時不出門,也只是提個建議罷了。門派既交到你手上,你儘管打理便是。」他又大大咧咧地對真寶元君說道,「小輩的事,就讓他們操心吧,我知道你擔心太和吃虧,但太富庶的環境,反而不利於弟子成長。」

  季羽元君大乘時,真寶元君還只是個金丹期的小透明,儘管現在修到了與當年偶像同等的高度,真寶元君還是極聽話的,立刻便道:「師伯說的是,不過太和的大乘修士還是太少,畢竟太和初開……需要四名大乘期才能與渡劫期相抗衡。滄海,你已是化神巔峰,也不要被過於被庶務所累,耽誤了修行。」

  滄海神君垂目道:「定不負老祖所望。」

  送走兩位老祖,滄海神君似乎一場疲憊,他走出議事廳,門前修竹青翠挺拔,他歎道:「與九重天外天,乃是一場持久戰。我確實不應該再拖了。」

  穆錦先道:「師尊宅心仁厚,不肯以武力施壓,否則九重天外天早已就範。」

  「那樣一來,錦先啊,本座又與強盜有何分別?若因為實力強悍,便想當然可以為所欲為,那麼天道,便也容不得太和的存在了。」

  「……師尊說得是。」

  「第九紀年已過近一半,修真界卻絲毫沒有起色,這人間已危在旦夕,我竟不知道,那些人還在爭個什麼,難道真的等魔尊覺醒,才知悔恨嗎?」滄海神君攤開雙手,迎著太和徐徐吹來的和風,「太和掌門,又豈止是掌一門之生死,錦先,你懂嗎?」

  「錦先只知道,畢生所修,乃守護之劍,而非殺伐之劍。」

  「很好,」滄海神君沒有回身,彷彿在擁抱整個太和山脈,他的聲音從遙遠空曠的地方傳來,「本座便再給他們五日時間,無論結果如何,之後本座便會閉生死關,你奉本座律令,暫行代理掌門,如危機時刻,你便繼任掌門之位。」

  穆錦先沒有推諉,他堅定地道:「謹遵掌門令!」

  滄海神君回身,已恢復了原本神色,拍拍他的肩膀笑道:「你莫要為師父擔憂,我太和傳統,每次劍廬祭典都會引發修真界的閉關潮,卻沒想到,這次我也能趕上閉關潮之幸,此番衝擊大乘,也終於能下定決心,不成功便成仁。」

  ※※※※※※※※※※※※

  劍修的晉階與其他修士不同,除了常規的修士境界晉階,還有劍修的境界晉階,從劍招到劍氣,再從劍氣到劍意,後面還有劍域境,劍靈境。修煉起來,說快也快,說慢也慢。

  快的如夏承玄這等怪物,悟性極高,一旦領悟,就是平步青雲。慢的也可能如夏伯義般終生囿於劍氣境,如果不能跨入那一道門檻,再努力都沒有用。

  阮琉蘅佈置給夏承玄的傀儡作業,便是在練夏承玄的劍招,當劍招有所成,便再布下傀儡傷而不損的試題,這就是更進一步的劍氣訓練。此時夏承玄受鐵馬冰河訣第一重封印與雪山冰種的激發,提前施展劍訣中的劍域,已是為他的眼界打開一個新的視界——那是多少劍修求之不得的劍域體驗,再加上無法抑制的封印力量,他以逆天的速度領悟了劍意境,在整個劍修歷史上,都可以說是一個異類。

  無論從運道、還是天資上,都是萬年不出的奇才。

  阮琉蘅沉默良久,才說道:「進階元嬰中期後,我一直有個心願。」

  「嫁人嗎?」夏承玄一邊打坐歸攏體內經脈,嘴裡又開始跑火車。「你也不用太擔心,劍廬祭典後,男修看到你一定會繞著走,好好做你授業解惑這份有前途的工作吧。」

  「我想去彼岸之門駐守。」

  夏承玄一驚,他入修真界時間雖然不長,卻也在朱雀廷打聽到了許多當下修真界的種種秘聞八卦,焉能不知道彼岸之門是什麼所在,那裡洩露的魔氣不止需要封印,還需要修士常年駐守,斬殺被魔氣污染的魔怪,那是只有元嬰期修士才能去的修真界最前線。他心裡湧出一股怒意——你去彼岸之門駐守,那小爺怎麼辦?你敢不負責?小爺饒不了你!

  從家破人亡孤苦伶仃到被阮琉蘅救起,無形之中,這道姑已成為他心中獨一無二的慰藉。

  可他是那種心中越起波瀾,面上越沉穩的人,只慢慢說道:「嫁人不成,你便要去尋死了?」

  阮琉蘅的涵養功夫已經又上了一個層次,大概離「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天人境界也不遠了。

  「按照為師給你制定的修煉計劃,我原本是打算等你築基期再去,屆時你應當有獨當一面的能力。可現在你既然已經領悟到劍意境,那麼,只要你再將劍意境鞏固一番,把傷養好,便可以與我同去。」

  夏承玄心情隨著她幾句話,經歷了一個跌宕起伏的過程,此時才定了心,卻不想被她看出來,扭過頭不去看她,眉梢卻都是喜色。

  口中道:「你放心,小爺才不會拖後腿!」

  阮琉蘅心中有了決斷,也不再磨蹭。

  「我去向師尊申請此事,你最近出入朱雀廷也要小心夏氏可疑弟子,那夏伯義竟然能拿出可以屏蔽神識的法寶,必定有大圖謀。」

  雖然棲遲去辦理此事,但阮琉蘅依然覺得有些不安。

  她卻不知道,此時太和主峰的一間客房,行夜元君正在聽清吾神君的報告。

  「……夏伯義失敗了,這次沒能擒回夏承玄,已經打草驚蛇,季滄海肯定已經知道此事,只怕也會懷疑到我們頭上。」

  行夜青白色的臉上露出一絲帶著寒氣的笑,說道:「清吾啊,本座活了上萬年,這次竟然栽在一個煉氣期弟子的手上,儘管他背後是太和,可我想碾死一隻螞蟻,又有誰能管得了我?」

  清吾神君的汗要滴不滴地掛在眉角,面對師尊的怒火,他此刻急中生智,靈機一動,說道:「那夏承玄能夠在夏伯義手上活下來,其實也恰好證實了雪山冰種在他身上,師尊不必憂心,想來那夏承玄築基之後,總要去秘境的,到時候不妨讓那個丹畜去試一試,他不是對夏家恨之入骨嗎?」

  行夜咧開嘴,咯咯咯地笑起來,一腳把跪在地上的清吾神君踹翻,再一踩上他白皙的臉,用力碾著道:「就這麼辦吧,你也知道,那無妄之火,我是勢在必得!」

  清吾神君這麼一個修真界拔尖兒的化神期修士,就這樣像狗一樣被師父用鞋子羞辱著,臉上還帶著半哭半笑的神情,看上去無比滲人。

  ※※※※※※※※※※※※

  如果徒弟不是資質太差太操心的話,授課其實是一件很享受的事情。

  阮琉蘅是滄海神君最省心的弟子,因為實際上教導阮琉蘅的人其實是大師兄穆錦先。

  那會兒滄海神君正好參加修真界千年一度的盂蘭盛會,每次盂蘭盛會的主要內容便是資源分配,靈礦開採和靈脈爭奪,當年那場盛會舉辦時,恰逢魔教小規模反撲,再加上五大山門合力開啟一處新秘境,這一去就是百年,回來的時候阮琉蘅已經過了修煉中最需要師父手把手教導的煉氣期,一舉築基成功。

  滄海神君頗為欣慰,看了一眼之後就轉身閉關了。

  之後自然還是穆錦先來教導,阮琉蘅悟性資質都是上佳,對穆錦先又有說不清道不明的一股雛鳥情結,極是乖巧聽話,修煉起來自是事半功倍。

  而對穆錦先來說,阮琉蘅在他所教授過的弟子中,不是最好的,卻是最特別的那一個。她由他帶進太和派,是捆綁在一起的因果,是最甜美的桃花。

  看著她築基,看著她做朱雀廷掌劍,看著她入秘境傷痕累累歸來,看著她得大機緣後的歡喜,看著她廣交友朋,看著人才俊傑為她癡迷,看著她入主靈端峰成為「太和桃花」,看著她終於開門授徒……

  穆錦先後來又收了很多弟子,卻再也沒在他們身上享受到那種心神都為之舒暢的授課享受。

  他得到阮琉蘅要去彼岸之門駐守的消息,便忙裡偷閒來到靈端峰。

  靈端峰外無陣法,他放開神識,只見洞府外,阮琉蘅正用心地煮著一鍋吞雲魚湯,嬌嬌和夏涼都在旁邊流著口水,不遠處的桃花林裡,一個少年正在奔跑。

  像一個誰都無法打破的溫馨美夢。

  原本心中無數的惦念,殷殷切切的叮囑,都像是被哽住了般,他又悄然離開了。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4-23 00:04:19

第三十章 彼岸燈:昔顏勝畫間

  芮棲遲帶回來的消息不算好也不算壞。

  「那夏伯義已經供認不諱,因其嫉妒夏承玄得到家主之位,遂想取而代之,以家主令召集夏氏子弟,為族人復仇。弟子已經查過太和名冊上記錄的夏氏族人,自兩千年前開始,前前後後一共有十七人先後拜入太和門下,其中有十二名都已過世,剩餘五人,除了夏伯義,另外四人:夏心博,金丹期,子問峰靈武真君門下,目前下山遊歷;夏士維,築基期,邏迦峰許長老親傳弟子;夏宏文,築基期,廣聞峰信平真人的記名弟子;夏興思,煉氣期,寧水真人的記名弟子。這四人都無互相接觸的前例,與夏伯義也從無接觸。」

  同宗族的修士不接觸實在很平常,即便是修真大家族,除非直系親屬,也是很少抱團的——這是修真狂熱以來,各宗門約定俗成的不成文規定。

  要是家族修士都在門派裡抱團,久而久之勢必會形成一個頗具規模的小團體,實在不是門派之幸。

  但不接觸,並不意味夏承玄再無危險,畢竟為了玄而又玄的秘藏身殞道消的投機分子,可不在少數。

  「那夏伯義現在如何了?」

  「已被玄武樓判定,在第三樓服役三百年,而後驅逐宗門。」

  「我總覺得這事情沒那麼簡單,不過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罷了。」阮琉蘅盛出一碗魚湯,遞給芮棲遲道,「棲遲辛苦了。」

  芮棲遲接過魚湯,像品著無上美味般小口啜飲著,又似乎想起什麼事,問道:「我聽說師父要去彼岸之門?」

  「不假。還有七日便是輪換修士出發的日子,此番駐守,以百年為期,為師終於可以好好動動這身老骨頭了。」

  芮棲遲看向還在桃花林瘋跑的夏承玄,臉上一閃而過嫉妒的神色,隨後又浮現擔憂之色,說道:「可師父的修為……」

  阮琉蘅溫和地看著芮棲遲,柔聲說道:「棲遲不用太過擔憂,羅剎海之機緣,得之我幸失之我命,半點強求不來。我等修士,本就順應天命,對這些也該看淡才好。」

  芮棲遲低頭不語,只用手指輕輕摩挲著手中碗盞。

  良久才道:「如今棲遲也幫不上師父的忙,我也該再次下山遊歷,去尋找突破的機緣。」

  這是個過於敏感的孩子啊……阮琉蘅拿出一個儲物袋交給芮棲遲,說道:「這裡有一些從南淮道友那裡換來的丹藥,給你傍身用。此番一別,再見也要百年之後,望你修道有成,遇難成祥。」

  芮棲遲接過儲物袋,緊緊攥在手裡道:「師父和師弟也多保重。」

  修士的身家一般都隨身攜帶,芮棲遲也是如此,他重新戴上冪蘺,轉身極瀟灑地祭出佩劍飛遠。

  而他手中未喝完的魚湯,卻還在溫熱的時候,被悄悄藏了起來。

  阮琉蘅送走了徒兒,像是一場歡宴剛過,那些熱熱鬧鬧的人,來了又走,走了又回,紅湄與飛廉神君同去尋找機緣,棲遲也奮發向上,沒有比這個更好的了。

  她給旁邊舔毛的嬌嬌和夏涼各續了一碗魚湯,有一種類似孤獨,又有些獨享的微妙之感。

  直到夏承玄跑完十圈,回來皺著眉看著她說道:「傷口又裂了,臭道姑,你給我的藥是不是小攤買來的?這樣小爺七日後好不了,你也不准反悔!都是你的錯!」

  阮琉蘅才發現,身邊似乎多了一個人。

  也蠻好。

  ※※※※※※※※※※※※

  出發去彼岸之門的前一天,阮琉蘅帶著傷已經好得七七八八的夏承玄來到主峰。

  夏承玄有心調笑,不過看到阮琉蘅臉上有些哀傷的神色,便默默跟在她身後。

  走到一處洞府門前,阮琉蘅結了一個法訣,打入門內,過了一會,便見一名白衣女子出門迎接,迎面見識阮琉蘅,便微微一笑,躬身道:「紫蘅師叔真是重情義,又來看望林畫真人了。」

  阮琉蘅略一點頭,道:「褚師侄多禮了,師姐最近可有起色?」

  褚師侄一邊引路一邊道:「還是老樣子,波月壇只能保持經脈和身體機能不會萎縮,但真人什麼時候能醒過來,卻是一點法子也沒有。」

  走過一條回廊,眼前是一間小院,阮琉蘅便道:「褚師侄自去忙吧,我與師姐見過,自會離去。」她又拿出一個小儲物袋,「你在這裡多費心了,安心修煉,雖然因為照顧師姐而五十年不能遊歷,但你的努力,我等都是看在眼裡的。」

  那褚師侄接過儲物袋,又是淡淡一笑道:「那就不打擾真君與真人會面了。」說完退下,眼角還掃了夏承玄一眼,讓他極其不舒服。

  阮琉蘅自顧自地進了院子,夏承玄也跟著進去。

  只一步,內外就是天差地別。

  夏承玄一腳邁進來,再看時,四周卻不是庭院,而是身在一架白玉橋上。這橋前後看不到首尾,只橫在水面上,而水面,則倒映著一輪皎潔明月。

  他抬頭望去,只見那明月的月光,卻不是光線,而是凝成一條條月白絲線,從月而出,又沒入一個懸立在半空中的女子身上。

  那女子清秀模樣,一直閉著眼睛,似乎陷入沉睡。

  阮琉蘅看了那女子良久,才對夏承玄道:「這便是師尊的法寶波月壇,善休養生息,是個療傷的好地方。這女子,便是我四師姐林畫。」

  「師姐,」她明知道眼前人不可能甦醒過來,卻還柔聲喚道,像聊家常一般,「師姐人極好,溫和有度,寬容有禮,當年師兄領我進門,我元神不全,來太和路上又一路波折,見到生人只有恐慌。師姐為了撫慰我,從手心中變出一朵粉白小花,輕輕簪到我頭上。」

  「我入門時,正值多事之秋,師尊忙得焦頭爛額,哪裡顧得上我。那會兒,都是大師兄帶著我修煉,但他一個大男人,有些女孩心事不懂,都是師姐教導我,幫助我。」

  「我無父母,但在我心裡,師尊如父,師兄便是我的兄長,師姐便是我的親姐姐,我來到太和,自此便也有了家人,實在圓滿。師姐你看,這是我新收的徒兒,我的家人,又多了一個,你是否也為蘅兒高興?」

  「師姐快些醒來吧……再給你五百年時間,如果還醒不過來,也許就……看不到蘅兒了呢。」

  「師姐,我有那麼多心事,想與你說啊……」

  夏承玄就這樣看著阮琉蘅輕柔地對林畫說著話。那個在劍廬祭典上叱吒風雲,能呼風喚雨的女道姑,也變成了小女孩的模樣,牽著姐姐的手不住地絮叨著自己瑣碎的小事情。

  而那五百年的期限,更是讓他迫切地想要提升修為。

  直到阮琉蘅牽著他出了波月壇結界,夏承玄還有些恍惚。

  那手上傳來柔膩的觸感,像是一捏就碎的花瓣。他心裡一緊,突然用力握緊,凝重說道:「我不會讓你死,絕不會。」

  阮琉蘅沒有回頭,只道:「你可看到為師軟弱的樣子了?是人,都有軟弱的地方,是人,都要死的。而修士,則是在努力改善自己的命運,哪怕天道無常,磨難困苦,也要堅守自己的心。」

  「你是為了教育我,才帶我來的?」

  「紅湄來過,棲遲也來過,所以你,也應該帶來給師姐看一看。可你與紅湄和棲遲又不一樣,你在戰鼓中的恨意、戰意,難道不是你的心魔嗎?」

  「我的心魔自有我來管,不用你操心。」夏承玄冷冷道,手一鬆,丟開了她的手。

  阮琉蘅歎氣,卻重新牽回了他的手,他只輕輕掙脫了下,見她牢牢不放手,就由著她牽著。

  「不,我是想告訴你,你還有親人。」阮琉蘅聲音越發低沉,「我啊,連父母是什麼樣子都沒見過,也不知他們生死。但我現在有了很多家人。承玄,仇恨不能丟掉,但人生要有新的開始。你所壓抑的痛苦,不要成為人生的負擔……」

  「陪我。」他打斷了她。

  「嗯?」阮琉蘅愣了。

  「一直陪著我,只要你在,我便永遠不會有心魔。」那少年冷冷說著,「如果不能,就閉嘴!我不想看到我今後會像你對著林畫的樣子,你忍心讓我承擔跟你一樣的痛苦?」

  阮琉蘅呆呆看著嚴肅的夏承玄,過了好久,才像是找回了自己的聲音,說道:「我知道了,為了你們,我會努力活下去。」

  這話說完,卻又有些尷尬。師徒二人都沉默地走在主峰的山道間,直到山腳下的傳送點,才發現堂堂元嬰修士,竟然又像煉氣期的小弟子一樣,找傳送陣回山。

  行到此處,四周都是來來往往去朱雀廷的低階弟子,看到阮琉蘅,都極為恭敬地站在一邊行禮,不時還有竊竊私語道:「那就是紫蘅真君,劍廬祭典上大殺四方的紫蘅真君!」

  「在哪在哪?我昨天做夢還夢到真君了呢!」

  「我也好想成為紫蘅真君的親傳弟子!」

  ……

  阮琉蘅有些窘迫,她一把扯過夏承玄,急忙踩上靈端峰的傳送陣。到了洞府門口,長籲一口氣,想到此時也差不多了,便拿出一顆不起眼的小石頭。

  如果是劍廬祭典之前,夏承玄還不知道這是個什麼東西,經過賀秋突然爆發箭皇滅生域的事件,他哪裡會不知,這小小的石頭便是芥子石!

  突然有一種不好的預感,夏承玄退後一步道:「臭道姑,你要做什麼?」

  阮琉蘅指尖一簇真火,用靈力激發了芥子石,那石頭發出血紅色的光芒來。

  「承玄既然已無心魔,那麼也是時候磨劍了。」

  一道光芒瞬間籠罩夏承玄全身,再一眨眼,人便已經消失不見!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4-23 00:04:43

第三十一章 彼岸燈:著我戎裝裹

  夏承玄被一股巨大的引力吸入一處芥子空間。

  他心裡知道被那道姑給坑了,便冷靜下來觀察四周。

  這是一處戈壁,荒涼不見人煙。夏承玄下意識地摸出那把凡間鐵匠打造,被他無意選中後,就一直跟著他訓練的鐵劍。

  因為他剛剛發現,已經無法與靈獸袋中的夏涼取得聯繫了。

  「臭道姑,你想要怎樣?」夏承玄知道她聽得見。

  空間上方傳來阮琉蘅空曠的聲音:「如你所見,十年芥子空間,與你磨劍。此空間中所有修士都是幻化出來的,不過……如果你不認真起來的話,真的會死哦。」

  「你要我困在這裡十年嗎!」夏承玄怒了。

  「這可是多少劍修求之不得的機緣,十年芥子如一夢,鐵血沙場一劍通,好處你以後自會知道。我與你一次求救令,只要高喊『我放棄』,便能瞬間從空間內出來。彼岸之門危險,也幸好你達到了進入『十年磨一劍』的標準,這芥子空間便是『礪劍石』,你好好待在裡面與我一同上戰場吧。你的儲物袋中,為師已準備了足夠十年的丹藥配給,希望你此番磨礪,不會辜負為師一片苦心。」

  好像聽到有什麼關閉的聲音,他又呼喝了幾聲,卻再也沒聽到阮琉蘅的聲音。

  終於被那臭道姑給坑了!

  夏承玄方才明白,為何他的師姐師兄,為何那些太和劍修,明明沒殺過幾個人,卻通身都流露出殺人如麻的氣息,出劍之後的氣勢如歷經殺戮,原來竟是在這種空間裡修煉而成的。

  他小心地戒備著,眼睛觀測到不遠處有一方巨大石壁,他一點點往石壁處移動,以免接下來陷入腹背受敵的局面。他的手摸向儲物袋,需要先確定自己的補給到底有多少。

  而後,他摸到了十顆辟穀丹、一瓶外傷藥、一瓶解毒散——然後就,沒了?

  這就是她嘴裡,所謂足夠十年的配給!

  還沒等他咒駡,只覺得後腦一陣涼風吹過,他有了一種很不好的預感。

  夏承玄回頭一看。

  離他不遠處的戈壁灘,那與天交接的地平線上,出現一片黑壓壓的人影,正快速地朝他移動!

  到了目力所及的地方,夏承玄才看清,那都是一個個面無表情的修士,有持劍的、手裡端著法寶的、舉著黑幡的、拎著巨斧的、背著弓箭的……甚至還有帶著靈獸的!總之十八般兵器、各種叫不出名的法寶,真是應有盡有。

  走在前面的一個白衣人手中一柄青色長劍,淡漠的目光掃過夏承玄,便微微躬身半蹲——隨後一躍而起,瞬息間來到夏承玄面前,一劍斬來!

  夏承玄舉鐵劍擋住這一擊。

  鐵劍崩斷!

  夏承玄拿著半截劍,哭都哭不出,只見那白衣人一招過後,更是綿綿不絕的劍招劈來。夏承玄也是個狠性子的人,險險避過一招,空手入白刃,腳一踹,那修士的劍便脫了手。

  他奪過劍來比劃了兩下,手感還算滿意,趁那白衣人飛身反撲時,一劍刺進他心窩!

  血濺上他的衣衫,那英俊的面孔上,最後一絲稚氣也被血腥化解為無。夏承玄甩乾劍上的血,一步一步朝著那群修士走去。

  ※※※※※※※※※※※※

  阮琉蘅將那芥子石穿在一根銀鏈上,繞在左手手腕上,用靈力做了一個死結,讓它貼著自己的脈搏。

  靈端峰安靜下來,劍廬祭典前後來來往往的人都已經散去,連夏承玄也被她關進礪劍石。

  嬌嬌從她右手的靈獸鐲裡跳出來,用柔軟的毛皮蹭著她的袖口,說道:「蘅娘,還是嬌嬌最乖,永遠在你身邊。」

  阮琉蘅笑了笑,搓了搓她的耳朵。

  嬌嬌與她並不是主僕關係,阮琉蘅不是萬獸觀那種專修靈獸一道的馭獸師,也不喜歡借用靈獸的力量幫自己戰鬥,事實上對於高傲的劍修,他們鮮少有人豢養靈獸,即便養了,也是當寵物更多一些。

  誰會讓寵物衝鋒在自己身前呢?只不過互相做個伴兒罷了。

  嬌嬌不滿足,蹭地竄上她的肩頭,用爪子戳她臉頰,說道:「你又戴上這勞什子了?這東西嬌嬌不喜歡,你要用好多靈力去供給它,會變弱!」

  「如果連供給弟子修煉『十年磨一劍』的靈力都拿不出,我也枉為人師了。你放心,彼岸之門雖然兇險,卻已經被修真界駐守了九萬多年,調度嚴謹,已是將危險降至最低限度。更何況,但凡修士修煉到元嬰期,可以感受到天地冥冥之力,便肩負了守護天道的責任,都是要去輪值的。」

  這「十年磨一劍」的法門乃是上古流傳,承載法門的礪劍石,則需要親傳弟子的師父佩帶在身上,以心神守護,再以自身靈力供養的法寶,當年紅湄和棲遲都曾修煉過「十年磨一劍」,而在太和,也只有親傳弟子才有這個福氣進入裡面修煉,畢竟此法門已經過無數大能推演,礪劍石內中皆是再逼真不過的戰場,這完全是專門為了不能擅動殺孽的太和劍修而研製出的法寶。

  當然,其所消耗的靈力,也是只有元嬰期以上的修士才能禁得起損耗,更何況師父還要承擔弟子的安全,分出一縷神識去守護弟子。所以便是在太和,也只有少之又少的人才能有這機緣。她當年大多數授業都是穆錦先傳授,但這礪劍石,卻是由滄海神君來守護的。

  能得「十年磨一劍」法門修煉的弟子,之後無不是門派中流砥柱。

  嬌嬌卻是不在意這些小事,她扭扭身子,羞澀問道:「咪,那我能見到南淮神君嗎?」嬌嬌的小心思又開始蕩漾了。

  阮琉蘅點了點它的小鼻頭說道:「很有可能哦,每一次輪值都有幾位化神期修士駐守,算來衍丹門也好久沒有派出化神期的修士了,這次很可能會輪到南淮道友。」

  嬌嬌瞬間心情大好,毛茸茸的尾巴繞到她肩膀另一邊,甩來甩去,蹭著她的臉頰。

  ※※※※※※※※※※※※

  臨行前,阮琉蘅還去主峰找了一次穆錦先,可師兄忙得很,只過來摸摸她的頭,塞給她一個儲物袋。

  阮琉蘅急忙推卻道:「師兄,我自己的夠用。」

  穆錦先道:「師尊已閉關,我這邊脫不開身,不然此次太和也該我來領隊。你照顧好自己,這比什麼都重要……沒有什麼事是不能解決的,你要相信師兄。」

  「我一直最信師兄,你放心,莫要擔憂我。」

  穆錦先突然大手一伸,柔和地托著她後腦,俯身在她耳邊低低說道:「要小心九重天外天的人,他們最近行事頗可疑。此番領隊乃是廣聞峰長寧神君,如有不妥,立刻稟報!」

  阮琉蘅點點頭,穆錦先再無多言,立刻返回議事廳,那裡等待他的,是留守在太和的劍閣長老們,是為了接管九重天外天資源不停連軸轉的行事堂弟子們,是大乘老祖真寶元君。

  她目送師兄之後,祭出焰方劍,向著集合地點飛去。

  廣聞峰,朝霞台。

  此次太和派出十一名元嬰期修士,比上次的五人小隊多出一倍。於是這次輪換的領隊也從本來預定好的羲和神君換為資歷更深的長寧神君。

  長寧神君化神巔峰修為,水土雙靈根,一身通天徹地的結界術,此番太和派他去,也是打算想辦法再加固彼岸之門的結界。

  人陸續到齊,除了阮琉蘅貴為一峰之主,還有三位副峰主,其他都是各峰弟子。

  太和十八峰,有大有小,小的山峰如靈端峰,有一峰主足已;規模中等的如木下峰、真午峰等,會有一名峰主和一名副峰主;而規模稍大的山峰,如廣聞峰、齋無峰、子問峰、青彌峰等,都是一名峰主,其下還有二到四名副峰主不等。

  真午峰副峰主清平真君是三師兄止陽的副手,與她也是極親和的;青彌峰副峰主沖離真君剛上任不久,不多見阮琉蘅,見到她只是禮貌頷首;天門峰副峰主玉文真君是個老成的人,與阮琉蘅和月澤也是一輩從朱雀廷歷練上來的,算是半個熟人。

  北極峰的羲和神君改派了自己的親傳弟子鴻未,以示對彼岸之門的支持;廣聞峰也派出一名弟子芩松,雖然說修士都是青年樣貌,但這名弟子明顯是真的年紀不大,看上去不超過千歲,應當是廣聞峰親傳弟子中也是出類拔萃的人物,他此時一雙好奇的眼睛溫和善意地看著大家。

  子問峰弟子聶三郎抱著劍依在朝霞台的一棵大樹邊,似乎在假寐;邏迦峰弟子何思鳴與一元峰弟子米還之聊得很投機,齋無峰弟子單不我有著一頭標誌性的火紅色頭髮,正有些不耐煩地跺著腳……因為逐日峰弟子古逍還沒到。

  阮琉蘅與清平真君寒暄過後,來到長寧神君身邊。

  這位神君容貌俊美,身材高瘦,只穿了一件樸實的月白道袍,與朝霞臺上大部分以白色太和戰袍為主的弟子們格格不入,倒不似個劍修,而是像普通道修多一些。

  他時不時的咳上一聲,低頭時,背骨起伏,蒼白的手指蜷在嘴邊,散著的長髮遮住臉龐——真不愧是太和頭號「病美人」。

  就連阮琉蘅這樣的女子都情不自禁的升起憐惜之心。

  長寧神君身後的芩松遞過一張新帕子,換過他手中的,輕聲問道:「師祖,出發時間將到,古逍還未至,讓弟子去尋一下吧。」

  長寧神君拭了下唇角道:「不必,按時不到,誤了出發,自有宗門處罰,不可姑息!」他又想起什麼似的,看著阮琉蘅道:「此番輪換本為十人,幾日前掌門才將你加了進來,本座道去彼岸之門駐守也不是什麼好差事,居然還有求著來的。各峰上報名單是幾個月前就擬定好的,你莫非是臨時起意?」

  阮琉蘅斷然不敢在長寧神君面前做峰主姿態,恭敬回道:「弟子願以有用之身,做有用之事。」

  「心裡話?」長寧神君嗤笑一聲,「當年你與月澤同期,比他只多長幾歲,如今月澤還沒愁個壽限,你慌什麼?就算有艱難,比起那些晉階突破無望的人又如何?你打起架來不似個姑娘家,在這一點上卻十足十小家子氣,沒得讓你師父師兄擔心!難道天下人就你最苦?要來彼岸之門便來,如今你也算一峰之主,但行事再不可如此兒戲!」

  長寧神君是她師尊滄海神君的師叔,訓起阮琉蘅來毫不講情面。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4-23 00:04:57

第三十二章 彼岸燈:難舒君子顏

  阮琉蘅心中一震,才知道師父恐怕極是擔心她,才會對長寧神君說出她的隱患。長寧神君何等人物,這是在隱晦地點撥她。

  阮琉蘅也自覺劍廬祭典以來,受悲愴之氣侵染太深,情緒有些失控。想想幾乎馬不停蹄,祭典一過就立刻下山歷練的斐紅湄和芮棲遲,她明白是自己的消極,給關愛她的人造成了壓力。

  如今卻是應當振作起來,豈能讓他們的努力付諸東流?

  阮琉蘅心裡感激,更恭敬地回道:「多謝師叔祖教導,紫蘅已悟。」

  長寧神君的神情有所緩和。

  眼看時辰已到,逐日峰的古逍還未到。長寧神君果然不再等,他身上沒有佩劍,只是將五指張開,從白皙的掌心裡,慢慢浮一柄銀白雙刃巨劍。

  當巨劍完全浮出掌心,他握住劍柄,迎風一揮!眾人只覺得一股極低的氣壓瞬間席捲整個朝霞台,那是長寧神君掌中劍不經意洩露的劍意!

  怪不得他要將劍藏在掌心,此劍只一出就有此威力,平時太和山脈中的低階弟子怎麼可能受得住!

  但同時,這也是長寧神君的弱點——一個老練的劍修,怎麼可能會壓制不住劍意?長寧神君的傷,竟然也傷到了他的根本。

  在場之人無不是元嬰期修士,自然明白這些道理,看向長寧神君的目光,只有更尊敬,就像士兵對於傷疤的崇拜。長寧神君的劍名「君子諾」,盛極時,乃是修真界聞名的「君子長寧」,曾直面函古紀魔尊千機決戰一役,這是經歷生死場烙下的傷,無論何時,都應當享有應有的尊榮。

  長寧神君將「君子諾」祭到半空,巨劍轉眼間便長成一艘長船大小。

  「諸弟子上劍。」

  阮琉蘅與其他人俐落上了「君子諾」,隊列中只有天門峰副峰主玉文真君是第二次去彼岸之門,他有些詫異地問道:「弟子記得各門各派都有傳送陣通往彼岸之門所在的白渡城,為何此次要御劍飛行?」

  長寧神君淡淡道:「白渡城已經淪陷了,傳送陣已被銷毀,如今的戰線已經到了白渡州的朱門界,因此才需要比以往多一倍的修士駐守。」

  劍上修士聽得也是一怔。

  白渡城已存在數萬年,因彼岸之門修士來往便利而建立起的一座小城池,後來各大門派都在白渡城建立了傳送陣,大大縮短了來往路程,提高了供給效率。也是因為這樣,白渡城還吸引了一部分散修入駐,如今已經不僅僅是駐守彼岸之門修士的落腳點,同時也是一個有著獨立體系的繁榮之城。

  沒想到如今居然已經淪陷,可想而知現在的彼岸之門,魔氣洩露已經到了極其嚴重的地步。

  彼岸之門所在地名白渡州,朱門界是曾經大能留下的結界術,保證魔氣不會洩露到人間,幾乎三分之一在彼岸之門駐守的修士,都要輪流支撐此結界術,以守護人間不受魔氣侵染。

  玉文真君露出憂色,他旁邊一直抱劍的子問峰聶三郎卻冷笑一聲道:「淪陷又如何,再收復回來不就好了!」

  一元峰米還之一臉書生氣,不贊同道:「要是有那麼容易,就不會退居到朱門界了。」他旁邊一臉樸實的邏迦峰何思鳴也點點頭。

  北極峰鴻未性情平和,說道:「聶師弟所說的何嘗不是我等心中所願,只是還需得聽從師門安排才好。」

  青彌峰副峰主沖離真君道:「卻是要勞煩長寧師祖運載我等過去。」

  齋無峰單不我脾氣躁烈,他不耐煩地用手扒拉幾下硬得跟鋼絲一樣,只能胡亂在後面紮成一個亂蓬蓬馬尾的頭髮道:「到了不就知道了,不要耽誤出發時間!」

  長寧神君將幾人的反應都盡收眼底,卻是不置可否。他最後一個騰身上了「君子諾」,站在劍尖處,伸出食指在半空輕輕一點,水紋從劍尖漾開,籠罩在劍身上,隨即眉心一閃,那巨劍瞬間以恐怖的速度向前飛去,空中劃過一道淺白長痕。

  因為速度太快,他們都沒注意到,此時正有一個修士氣喘吁吁地爬上朝霞台,看著那道破空劃痕幾乎快哭了出來!

  「都怪師兄坑我!那送行酒裡居然有絕靈丹,這可如何是好!」卻正是沒趕上出發時辰的古逍。

  ※※※※※※※※※※※※

  饒是長寧神君的御劍速度已達最高境界,也生生用了兩日才到白渡州。

  當「君子諾」橫空出現在修真界在朱門界臨時搭建的營地上空時,那巨大的壓迫感讓所有修士都抬頭望去。

  那劍身上共有十一人,除一名女修和劍尖上站著的化神期修士外,所有人都身形高壯,手握佩劍,皆是一身白色勁裝,那是赫赫有名的太和戰袍!太和戰袍貼身裁剪,箭袖,腰束青織帶,下擺流雲紋,襯得穿衣人一身乾乾淨淨的凶煞之氣!

  太和劍修!

  營地裡數百名的老弱病殘都熱淚盈眶,終於把太和劍修給盼來了!要不是太和時值千年一次劍廬祭典,所有弟子都要返回師門,導致朱門界沒有太和劍修坐鎮,他們怎麼會在魔獸攻擊下遭受如此大的重創!

  一個不知哪個小宗門的修士第一個反應過來,趕緊跳起來叫道:「前輩救命!朱門界剛侵入一批魔獸,萬獸觀湛無神君正帶著白渡州所有修士在兌位哨所死守!」

  長寧神君眉間厲色一閃,也不多話,那巨劍瞬間又不見了蹤影。

  營地裡一名扶搖山的女修才癡癡道:「太和劍修還是那麼帥氣!」

  她旁邊是一名中了毒,渾身皮膚發紫的修士,沒好氣道:「人家看都沒看你一眼,還在這裡自作多情!」

  那女修雙腿軟軟癱在那裡,明顯是已經骨折,正在修復,可手還是好的,反手一把匕首插在那修士大腿上,還柔聲細語說道:「道友毒血沖腦,看來是應當好好放放血。」

  那修士咧著嘴「嘶嘶」喊疼,卻不敢再多言。

  而營地其他修士面色卻已經有些麻木,有的人已經不知道駐守幾百年了,對這些小事毫無感覺,他們只知道,既然太和劍修來了,那麼,整個修真界都是安全的。

  很多人疲憊地合上眼睛,為了儘快恢復靈力和身體機能,他們必須好好的睡一覺。

  ※※※※※※※※※※※※

  長寧神君剛才只在營地掃了一眼,就知道目前形勢之嚴峻!

  彼岸之門的駐守是修真界的首要大事,所有宗門都要抽調修士前往駐守。算起來,修真界大大小小宗門也有數百個,每個小型宗門,但凡有三名元嬰期修士以上,就要抽調一名元嬰期修士前來駐守;中等宗門,除了抽調元嬰修士,還需要抽出金丹期修士負責運送物資;而如五大山門等規模,派出的人只多不少。因此彼岸之門的駐守元嬰期修士,通常在六百人範圍浮動,而負責從四面八方運送物資的金丹期修士,數以萬計。

  而剛才的營地居然有三四百名受傷的修士,可見前線有多麼吃緊!

  朱門界是一種有形結界,在彼岸之門四周形成一個碗狀結界,倒扣在彼岸之門上,嚴防魔氣洩露,而此次出事的地點,在朱門界西方的一處哨所。

  阮琉蘅站在「君子諾」上,從營地又飛出幾里後,便是不用神識都能感受到西方兌位傳來巨大的靈氣波動,而結界上時不時竄過一道電光,顯然正處於極不穩定的時期。

  劍上弟子皆知道事情嚴重,都抽出長劍,如蓄勢待發的猛獸。尤其是聶三郎和單不我,聶三郎是一身驕狂,那單不我也是個六親不認的,劍廬祭典迎客的第一天,齋無峰的第一場「切磋」就是他與扶搖山蕭霏霏。

  倆人此時頗有些投緣,默契地對視一眼。

  長寧神君御劍速度已達劍修極致,此時快愈近戰場,他高高抬起一隻手,做了幾個手勢後,沉聲說道:「按照我的分配,兩人一組,分守四方,剿滅魔獸。我來修復結界,芩松為我護法。紫蘅正中頂上,開劍域!此戰關乎人間存亡,不計一切代價,保住朱門界!」

  阮琉蘅和眾人齊聲應下。此時沒有人會覺得讓一個女修士去頂頭陣有什麼不妥,劍修一向只憑實力說話,而這十名弟子中,只阮琉蘅到了劍域境,她的強悍,別說劍廬祭典上三戰成名,單單她以元嬰期之修為便領悟了劍域境,無論到了何時何地,也只有讓人膜拜的份。

  更何況,也只有到了戰場上,才是劍域真正發揮威力的地方!

  「君子諾」更接近靈氣波動帶,太和弟子們放開的神識,也終於看到了眼前的慘狀!

  數萬隻巨型魔獸黑壓壓地往朱門界上衝撞,前排的魔獸死了,就有後排的魔獸頂上,捍衛人間數萬年的朱門界,終於被這群不知死為何物的魔獸撞出個十丈高,長三里的缺口,而上空還有黑壓壓一群能口吐黑炎的怪鳥不停向結界噴火。

  萬獸觀湛無神君與另外七名來自各大宗門的神君各自施展領域之術將魔獸困住,另有百來名修士在領域中不停斬殺魔獸。

  而結界缺口一旦打開,那魔獸卻是源源不斷,斬之不盡!

  數十名常駐彼岸之門的專攻結界術修士正在吃力地維持結界缺口不再擴散,卻哪還有多餘的精力去修補結界!

  眼瞅便是一個死局,湛無神君是此次駐守的總司事,已經殺紅了眼睛,他的領域內,幾十頭黑虎正與魔獸廝殺,每一隻黑虎被魔獸撕咬而亡時,湛無神君的臉色就蒼白一分,他擦擦嘴角的血,心中已經做了決定。

  若是朱門界毀在他手上,就先入了彼岸之門,拼著自爆也要為後面的支援爭取時間!

  他身邊還有幾隻體型較小的幼虎,似乎已經知道主人的心意,其中一隻舔了舔湛無神君的手背,「嗚」的長叫一聲,也竄出去撲咬魔獸,其他幾隻見狀,眼裡湧出淚來,也衝了出去。

  「好孩子。」湛無神君贊了一句。

  說完,他一步步向魔獸湧出的最中央走去。

  他領域內戰鬥的萬獸觀弟子看到這一幕,哪有不懂的,皆是目眥盡裂,高呼「師祖!」

  其他幾名化神期修士也心神動搖,扶搖山椒白樺更是一條長鞭甩出去,為湛無神君開路,喊道:「居然被你搶先一步,湛無道友怎可專美於前?這下一個,諸位不要爭,可要留給本座了!」

  六重天趙呈一拳轟下去,他的領域瞬間起了一陣疾風,將在領域內的弟子都吹了出去,高聲喝道:「小崽子們都閃出去!別擋老子證道!」

  格物宗洞真神君冷冷道:「死也要搶,本座怎麼會認識你們這群傢伙?好在自爆不入輪回,也省的本座挨個找你們討欠我的符籙錢!」

  湛無神君心頭熱血翻湧,高聲道:「眾弟子聽令,人間興亡,我等為先!如有退縮,天地不容!」

  他騰空飛起,右手掐訣,周身發出白色光芒,已是將元神放出,兩個身影重疊在他身上,已是做好了自爆的準備!

  湛無神君身影再一晃,向彼岸之門衝去,眼看他身上光芒愈盛,椒白樺已是閉上了雙目……

  便是在此時,一把銀白巨劍橫空出現,一股沉如巨石的劍意攜帶著粗糲的鋒芒,硬生生壓下湛無神君已經膨脹的靈力。

  再看朱門界缺口的正前方,一個青衣宮裝女修懸空立在魔獸群上方,裙裾迎風,揚眉揮劍,一個巨大的紫火劍域立刻以她為腳下為中心擴散開來!

  所有人腦海只浮現出四個字——

  太和劍修!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4-23 00:05:09

第三十三章 彼岸燈:魍魎焚盡日

  阮琉蘅一腳踏進朱門界封鎖的彼岸之門區域,此時並沒有像劍廬祭典被賀秋挑釁時,為了威懾外宗門而釋放出覆蓋整個太和山脈,廣達數千里的劍域。恰恰相反,她根據缺口大小,僅僅將劍域凝練在三里範圍內,但這三里劍域的威力,卻與那時不相上下。

  被有意識地壓縮後,劍意的密度已經達到了一個令人髮指的程度!

  整個劍域的邊界,燃燒著熊熊真火,一道道劍光,攜帶火勢,如雨般向地面斬去;一股股劍意,迎上了撲過來的魔獸群。

  阮琉蘅眉心紫光大盛,她每一次揮動焰方劍,便如橫掃千軍般放出劍意,領域之力與她遙相呼應,不盡之火焰,席捲整個天空,將那些吐火的黑鴉焚落。

  每清理出一片區域後,她便緩緩踏出一步。

  這一步,便使得劍域更向前擴張,再將重新納入領域內的魔獸悉數籠罩在劍意之下。

  她的目的,是走到朱門界內側,以劍域堵上這個缺口。

  此時駐守在彼岸之門的修士還不知道劍廬祭典上發生的事,他們不知道阮琉蘅已三戰成名,只知道眼前女修的恐怖實力,給他們帶來了莫大的安全感。

  戰場上,大部分弟子都已力竭,那些只靠一股意志力在硬生生撐著的弟子,一看太和劍修的支援來到,立刻便暈了過去,其他人也終於有了調息的時間,少部分還有餘力的修士正在幫劍修退敵。

  除了在朱門界缺口處切斷魔獸攻勢的阮琉蘅,其他太和弟子全都兩人一組,飛向朱門界外的四個方位:子問峰聶三郎和齋無峰單不我為一組,支援東部;邏迦峰何思鳴與一元峰米還之為一組,支援西部;真午峰清平真君與北極峰鴻未為一組,支援南部;青彌峰沖離真君與天門峰玉文真君為一組,支援北部。

  長寧神君止住湛無神君的動作後,也不多言,立刻將君子諾劍立於身前,口中開始朗誦一長串古樸難懂的法咒,而手指不停變化法訣,只見朱門界的缺口上,出現了流水般的紋理,每印上一道紋理,結界的光芒便盛了一分!

  湛無神君愣了,隨後有些恍惚才道:「長寧神君,竟然是你來了,我莫不是做夢?」

  長寧神君專注結界,不去看他,只一手從懷裡摸出一隻黑乎乎的小老虎,丟給湛無神君。

  那黑乎乎的幼虎一看湛無神君,瞬間睜大了眼睛,嗚嗚咽咽朝他懷裡爬去。

  湛無神君紅了眼圈。他畢生心血,領域內盛極時期,有玄天虎千隻,所向披靡!而如今卻只有這一隻還活著,他極憐愛地撫摸了下懷中小虎,又看向四周,心中卻一震。

  以一當十!

  狂猛囂張如聶三郎、單不我,直接衝進魔獸群裡肆意揮砍,那些四階以下,相當於人修金丹期以下的魔獸,連他們的衣角都撲不到,便在劍意下化為齏粉。而作為此次衝擊朱門界主力的五階魔獸,則相當於人修元嬰期的修為,此時卻被打得節節敗退,只見一隻五階的魔熊被聶三郎用劍尖挑起,拋向半空,旁邊單不我冷笑一聲,飛身抓住那魔熊往地上一摜,一劍刺進魔熊腦袋,腦漿迸濺。兩人都是不管不顧只求殺得爽快的性子,一身戰袍已變成黑色血衣,人如修羅。

  劍意森然如清平真君、鴻未,身邊已是一地黑漆漆的魔獸屍體,而兩人身上的戰袍卻依然乾乾淨淨,滴血不沾,

  斯文俊雅如沖離真君、玉文真君,兩人皆是副峰主級別的劍修,其戰場上更是乾乾淨淨,連屍體都不曾留下。而那沖離真君,嘴角居然還一直噙著一抹難以言喻的笑意,這位一直低調的副峰主,竟然如此享受殺戮的戰場!

  沉穩有序如何思鳴、米還之,兩人配合默契,一人衝鋒,一人掠陣,消滅魔獸的速度也是快得駭人。

  更別提那已深入敵陣,孤身面對所有魔獸的阮琉蘅,她腳下已經黑血成河,肆虐的魔氣與真火互相對抗,而彼岸之門界內的魔獸又比突入白渡州內的兇殘百倍,她此時終於已經完全走出朱門界,進入彼岸之門領域,用劍域擋住缺口,為修補結界爭取時間!

  那些不停衝擊朱門界的魔獸大軍終於被攔了下來,而魔獸是沒有理智和頭腦的,他們便像衝擊朱門界一般衝擊著阮琉蘅的劍域,一時間在劍域內興風作浪的五階魔獸便有百隻,更何況其他?電光水浪,風刃冰刺,騰精樹怪,飛禽走獸……這又何止以一當十,而是一劍當關,萬魘莫開!

  湛無神君閉了閉眼睛。

  他心裡突然有一個念頭——所有修士都信奉因果業障之說,以求得到飛升之時能撐過天道雷劫,但卻只有太和劍修,從入劍道開始,便受天道制約。

  是不是因為他們這樣的力量,已經到了連天道都忌憚的地步?

  這於修真界來說,到底是福是禍?是機緣,還是孽障?

  可不管怎麼說,此時他卻無比感謝上蒼,並不為自己得救,而是因為朱門界,終於保住了!

  ※※※※※※※※※※※※

  這一戰,便又是一天一夜。

  扶搖山椒白樺已經被弟子扶下戰場,盤膝打坐了一陣子後,有些焦慮地對湛無神君說道:「從我們向宗門發出消息到到現在,已經過了三日,為何支援還沒到?」

  湛無神君道:「這次彼岸之門內的亂象十分詭異,諸位可還記得,白渡城淪陷,剛好是劍廬祭典的第一日,而此次魔獸入侵,也是恰好趕在劍廬祭典結束後,初時只是小股試探性攻擊,讓我等以為只是小規模衝突,卻在三日前突然爆發魔獸群,不計生死衝撞結界。聽芩松道,他們出發時,太和還未接到朱門界出事的消息,可見是消息傳遞過程中出現了延誤。而且離白渡州比較近的,皆是一些小宗門,哪還有多餘的元嬰修士派來支援。」

  椒白樺道:「本座以為南淮能來便好,沒想到此次太和居然派了長寧神君,太和季滄海果然是個極踏實可靠的人,但凡換了一個人,我們就真的要交代在這裡了。」

  衍丹門只有南淮與其掌門師兄雲霞神君是化神期修為,也就意味著,只有他們倆掌握著號稱修真界三大結界術之一的驚神通天結界,當朱門界開始損壞時,椒白樺便向衍丹門發了求援消息,就是希望南淮能以驚神通天結界幫朱門界支撐一段時間。

  可居然來的是長寧神君,誰不知道這位神君甚至曾以結界術拖住過函古紀魔尊千機,且不止精通一門術法,他所修的水門法,最擅修復結界。

  可謂是意外之喜!

  另外,這位長寧神君輩分也極高,與太和真寶元君是同一輩的人物,如湛無神君和椒白樺,只能以「神君」尊稱,毫不敢以平輩論交,如是南淮這輩年輕的化神期修士,叫一句「老祖」也不為過。

  如果不是那一身傷,恐怕太和目前就有三位大乘期了——修真界對抗魔尊的勝算也會多一些。

  眼看那結界還差幾尺見方就要完成,而朱門界外,阮琉蘅的劍域已經從清透變為濁黑,椒白樺撐起身子道:「本座得去幫幫那太和的小姑娘,她的劍域引的魔氣太多,對身體負累極大。」

  那邊六重天趙呈剛退下來,亂沒形象,呲牙咧嘴地道:「你莫要過去,老子剛剛也想幫忙來著,結果那劍域……嘶,差點把老子的拳頭燒廢了!你若去了,她反而會分心。你看人家太和的長輩不是還穩穩當當地坐著呢嘛!」

  椒白樺一臉黑線。長寧神君那是穩穩當當坐著麼,人家是忙得幾乎空不出來手好吧!

  ※※※※※※※※※※※※

  對於阮琉蘅來說,雖然她靈力充沛,卻不是巔峰時期,這一戰並不比與月澤一戰輕鬆。

  夏承玄所在的礪劍石像隻貪婪的小獸,雖然能感受到他目前比較安全,但「十年磨一劍」所吸取的靈力竟然比斐紅湄和芮棲遲那時多一倍,天知道他在裡面到底殺成什麼樣!

  而魔獸的力量也比她預計中的強悍。

  這是阮琉蘅第一次駐守彼岸之門,面對魔獸這種生物。

  魔獸的由來很簡單,它們是被魔氣侵蝕的動物,就像人修以天地靈氣修煉,轉化為靈力,滋養真元一樣,魔獸和魔修都是以魔氣修煉,一旦入魔,血肉都會變成黑色,從此無正常情感,不知生死,魔獸失去理智,魔修會變得嗜血。

  這魔氣充沛的彼岸之門,內域足足有幾個太和山脈大,不知道已經滋養了多少魔物,窺伺著人間。

  人間修士駐守彼岸之門,就是為了削弱魔獸的數量,以免發生這種大規模魔獸潮衝擊朱門界的事件,但數萬年過去,這種事還是發生了,而且一次就足以致命。

  她明白,一旦這次朱門界失守,就不再是淪陷一個白渡城那麼簡單,而是整個人間都會被這堵不回去的缺口拉入修羅地獄。

  而她現在,就站在這缺口前,她身後,不是朱門界,而是這人間的大門。

  她所能做的,就是擋在這大門前。

  只要她不死,便不能放進一隻魔獸進家門!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4-23 00:05:22

第三十四章 彼岸燈:衰草寂寥天

  白渡州是一處天然形成的盆地,不僅地勢較低,且四周崇山峻嶺無數,極適合佈陣。而彼岸之門,就被上古諸神封印在白渡州的北部。

  彼岸之門有「門」之稱,但內裡的真貌卻沒幾個人見過,只有五千年一次加固封印時,才由化神期修為以上的大能進入彼岸之門的腹地,在封印處補充封印力量。

  早在人間進入第一紀年上古紀時,便有大能設下朱門界。朱門界為隔絕結界術,將彼岸之門方圓萬里,牢牢罩在其中。彼時人間以朱門界外的白渡城為據點,按照九宮分佈,沿朱門界設哨所九處,歷經九萬多年,修真界從未停止過對朱門界的維護。

  卻在此次太和劍廬祭典時,魔修大舉進攻白渡城。要知道,劍廬祭典並不是第一次召開,每次太和劍廬祭典,天下劍修返回宗門,那麼白渡城的守備力量勢必削弱,修真界不可能不做準備。

  因此每逢劍廬祭典,各宗門都會出動適當加派人手,只有這一次,魔修居然在白渡城裡混入了內應。

  所謂魔修,以魔養身,整個人的氣質都與正常修士不同,甚至他們的額頭還會凝出一枚墮魔印,會隨著血債的增多而愈發鮮紅。正是因為魔修有這如此明晃晃的特徵,修真界從不曾想到,白渡州裡居然會有魔修內應,從內部破壞了白渡城的護城結界,導致白渡城一夜之間被魔修血洗!

  白渡城淪陷的消息並沒有很快傳播開來,因為各勢力的大能當時還在太和主峰的議事廳裡商討資源分配,只有太和掌門滄海神君在閉關前為此次太和輪值增加了比以往多一倍的人手,並請出長寧神君擔任領隊。

  此時彼岸之門駐守的修士已在朱門界外建立了臨時營地,並加固各哨所的陣法,正忙得不可開交,便是在這個時候,魔獸一反平時無組織進攻,而是針對朱門界本身,開始了規模遞增的有序攻擊。

  此次出事的地點,在朱門界的西部,也就是九宮位的兌位。

  兌位處是一處平原地帶,零星生長著幾顆虯勁老樹,翠綠的原野一直連接到遠處的山巒。哨所便搭建在離朱門界外的不遠處,平時有五人常駐。

  最早發現魔獸有不明躁動的時候,兌位哨所便向營地發出了訊號。

  湛無神君是個調度有方的人,他不僅向兌位加派了三十人的支援,同時也為其他八個哨所加派了人手。

  然而第一批支援過去,卻傳來了兌位哨所修士全軍覆沒的消息。

  湛無神君立刻召集回所有在朱門界內巡查的修士,第二次向兌位哨所加派了足足兩百人。

  先是傳來大捷的消息,而過了一日,便是大敗。

  至此湛無神君才感覺到事情有些出乎意料,他立刻將所有修士集中,除了哨所人員不動,他又分出一部分駐守營地和運送傷員的人員,其他所有修士,全部趕往兌位支援。

  直到太和劍修趕來助陣,在朱門界駐守的修士,死傷已過大半。

  從白渡城淪陷,到朱門界瀕危,這短短時間內所造成的影響無法估量,不僅僅是魔修第一次瞞過修士的洞察進入修士群體,也不僅僅是朱門界內的魔獸突然產生了組織,而是第九紀年的危機第一次以恐怖的態勢呈現在人們面前,「太和劍修,彼岸門陷」的可怕預言,似乎即將成為現實。

  此次朱門界大戰堪稱銘古紀繼「天演之變」後的第二大慘痛經歷,被後世稱為「朱門殤」。

  ※※※※※※※※※※※※

  當長寧神君終於完成朱門界的修補時,朱門界外的魔獸已經被消滅殆盡,但所有修士都已力竭,就連太和劍修也有些吃不消這長時間高強度的作戰,紛紛打坐調息。

  在朱門界內的阮琉蘅,感受到身後的結界一點點閉合,直到最後一個光點也封閉起來,整個界內又因為封閉而回到了昏昏暗暗的常態,她才真正鬆了一口氣。

  隨著結界修補,她的劍域也隨之縮小,到現在,也只剩幾丈大小。而劍域內外的魔獸,卻無有減少,那遠處依然有不斷加入的魔獸,不停放出法術攻擊著她的劍域。

  阮琉蘅放出劍意,又斬殺一頭五階魔獸後,她終於聽到神識內傳來長寧神君的聲音。

  「我數三聲,你立刻撤去劍域,我傳你回來。」

  「一。」

  對著密密麻麻的魔獸群,撤去劍域後,哪怕她只停留一秒,也會被這些毫無理智的魔獸撕成碎片。

  「二。」

  這需要長寧神君和她都能做到極盡精準的把握,以及對對方的信任。

  「三。」

  阮琉蘅閉上眼睛,這一瞬間,她感覺到濃重的血腥味和野獸呼哧的喘息聲。

  而下一刻,溫柔的橘光覆蓋上了她合上的雙眼,皮膚上逐漸感受到了暖意。

  她緩緩睜眼,長寧神君臉色蒼白地坐在她面前,他身邊的芩松半身浴血,露出俊朗的笑容,遞過一方白色的帕子道:「現在不宜浪費靈力,紫蘅真君先用這個擦擦臉吧。」

  長寧神君看了她一眼,神情有些古怪,說道:「果然我太和女修少,也是有原因的。」

  阮琉蘅一頭霧水,接過帕子擦了擦臉,一看帕子上的東西,才心中哀嚎一聲。

  她撤去劍域的一瞬間到底發生了什麼啊,這一臉黑漆漆的凝固物,好噁心!

  抹了把臉,用手指點了點手腕內側的芥子石,看到完好無損,神經終於完全鬆懈下來。嬌嬌一直在靈獸鐲裡蠢蠢欲動,她此時才把嬌嬌放出來。

  嬌嬌一出來便要劈頭蓋臉地撓她,結果看到她臉上黑一塊白一塊好不精彩,立刻縮回了自己乾淨的小爪子,愛惜地舔了舔自己柔軟的爪墊,嘴巴惡狠狠道:「堵窟窿的滋味好受吧?髒兮兮的,真難看!」

  阮琉蘅覺得自己能忍受夏承玄,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為嬌嬌也是個嘴巴刻薄的。

  此次朱門界危機解除,她心情甚好,趁嬌嬌不注意,便偷襲她的尾巴,在那橘紅色油亮順滑的毛皮上留下一個黑漆漆的手印。

  嬌嬌立刻炸了毛,也不嫌髒了,撲上來抓她面皮。

  「蘅娘學壞了!不讓嬌嬌出來幫忙就算了,還欺負嬌嬌,喵!我要告訴南淮神君!」

  阮琉蘅任由嬌嬌撲鬧,身體慢慢放鬆。其實她和嬌嬌都明白,在劍修之劍域中,如果非心神相通的雙修道侶,或是已訂下契約的靈獸,其他人進入皆有可能造成誤傷,哪怕是化神期的修士,也不能消除這種可能性。

  嬌嬌如果出現在剛才的劍域內,就憑她現在不到五階的水平,不是成為阮琉蘅的劍下亡魂,就是被魔獸吞噬。

  戰場上,一些還有餘力的弟子正在幫忙清點傷員,以等候營地的補給。

  太和弟子也陸續恢復過來,重新彙集到長寧神君身邊。

  這時嬌嬌突然停下打鬧,她眯起眼睛,耳朵扇了扇,仰頭嗅了嗅風中氣息,然後突然亮了眼睛。

  嬌嬌立刻起身,恢復半人高的原形,用嘴巴把阮琉蘅叼起來一甩,穩穩當當負在背上,撒歡兒般地飛了上去。

  阮琉蘅喝道:「你要去哪?」

  嬌嬌喜不自勝,聲音軟軟呼道:「南淮神君!南淮神君!」

  你瞅她這點兒出息!

  ※※※※※※※※※※※※

  南淮神君終於帶領三百名元嬰期修士,以及由兩千金丹期修士運送的補給隊伍趕到白渡州的臨時營地。他同長寧神君一樣,看到營地的慘狀,留下金丹期修士幫忙補給照顧,之後立刻帶著人馬趕往朱門界兌位方向。

  化神期修士的速度何其快,他在途中直接追上了正在行進的接應隊伍,才知道因為太和劍修及時趕到,朱門界危機已經解除。

  他的心卻還沒落地。

  他當然知道,阮琉蘅就在這批太和輪值弟子當中,傳音符只說了危機解除,提到有大量傷患,卻不知道她是否安好。

  細思戰況,少不得要又要施展劍域,可她臟腑還需休養,弄不好,只怕要傷上再加傷。

  直到他看到在嬌嬌背上笑著向他揮手的阮琉蘅。

  可南淮什麼也沒做,甚至都沒有摸一下嬌嬌的腦袋,便繼續御著格物宗派出的天梭船,趕往前線。

  朱門界,只修復結界還不遠遠不夠。魔獸的攻擊,有了第一次,就還會有第二次,對方不會想不到此次事件之後,修真界勢必會在朱門界增加防守,那麼敵人的策略,也會隨之調整,整個朱門界依然處於危險之中。他甚至有一種預感,針對修真界的劫難,才剛剛開始。

  他此次前來,就正是為了給朱門界再加上一層屏障。

  到了兌位哨所,南淮和所有趕到的修士都是心頭一痛!

  那片芳草萋萋的原野已經不見,映入眼簾的是被淩虐過後的戰場。

  土地翻滾了外皮,侵染了魔獸死亡後釋放的魔氣,發出陣陣腥臭。修士的紅血與魔獸的血同灑在大地上,混合在一起後又被風乾,變成棕色黏稠的血塊,糊滿了地面。

  屍體都已經被裝在儲物袋裡,遠離朱門界的地方,一排排躺著那些或是暈過去,或是傷得不能行走的修士,粗粗一看只有五十來人。

  那都是修真界中有移山填海之能的元嬰期修士啊!

  只有一株老樹還顫巍巍屹立在風中,幾位原本駐守在彼岸之門的化神期修士便在樹下打坐,格物宗的洞真神君嘴角還有剛咳出來的血跡。

  但每個人的臉上,沒有悲色。

  湛無神君逗著懷裡的一隻幼年玄天虎,扶搖山椒白樺正在給一名亂了頭髮的女弟子編辮子,六重天的趙呈趁人不注意,偷偷喝了一口儲物袋裡的美酒……甚至一名萬獸觀的弟子還在跟太和派的單不我說笑。

  越是這樣,南淮心裡越難過。

  在那樣決然的廝殺之後,這群站在修真界金字塔上層的元嬰期修士,居然在以這樣的方式來穩定自己的心神。

  南淮心裡略微一算,已經得出一個驚人的數字。

  這次朱門界大戰,只怕隕落了至少兩百名元嬰修士!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4-23 00:05:35

第三十五章 彼岸燈:憑爾何叱吒

  朱門界的情況不算好,而南淮帶來的消息也很讓人唏噓。

  之所以支援沒有及時趕到,還是因為資源分配的問題。

  五大山門、七國聯盟、海外三千洞府自治會與九重天外天的談判,在滄海神君閉關後達到了僵持階段,隨後太和派大乘期老祖真寶元君干涉商談,態度強硬,使得九重天外天心生不滿——談判有破裂的趨勢。

  甚至當朱門界的消息傳來時,九重天外天直接另起爐灶,單獨派出支援小隊。

  五大山門等也是無可奈何,目前的修真界內憂外患,怎可再起兵戈?但七國聯盟卻似乎打起了小算盤,九重天外天一走,一行人也隨之而去,離開了太和。只有海外三千洞府,抱定了五大山門的大腿,願意同進同退。

  而白渡州這裡,不管九重天外天以後將如何動作,湛無神君已是身心疲憊,他將總司事的權限交給長寧神君後,便帶著受傷的弟子返回萬獸觀,椒白樺等人也是如此處理,待他們回到門派之後,便會有新的輪值弟子日夜兼程地趕到。

  只有六重天的趙呈位置有些尷尬,但他是個爽利漢子,對諸位生死相交的好友說道:「交朋友,不是交立場,我等修士,還要像凡人一樣看不開因果嗎?」隨後哈哈一笑,帶著九重天外天的弟子離去。

  長寧神君與南淮都是結界術的宗師級人物,當下長寧神君便集合所有結界術上有小成的弟子,由南淮帶領,進行結界加固工作,再重新劃分駐守哨所的弟子,每個哨所人員數量翻倍,十人為一個單位,兩班輪換,輪換時間也由一個月改為十日。

  彼岸之門的駐守修士還專門有設立機動處,每批十人,三班輪換,三日換崗,專門負責巡查。長寧神君在此基礎上,將十人改為五人,三班改為六班,但巡查次數卻從每天三次增加到每天六次。

  除此之外,進入朱門界內組隊剿滅魔獸的隊伍人數也發生了變化,從之前的三人一隊,變成五人一隊,輪值時間仍為三十日。

  阮琉蘅的情況相對比較特殊,她是元嬰期修士,但是卻領悟了通常化神期修士才能達到的劍域境,這就使得她的戰力淩駕於營地所有元嬰期修士、甚至同輩太和劍修之上。因此長寧神君已經定下所有人員分配名單,而阮琉蘅卻暫無職務。

  這其中也有長寧神君對子弟的關照之情,就像他的水土雙靈根,嘴上嚴厲,心卻是慈的,他也是劍域境的修士,怎會不知道劍域對靈力和元神都是極大消耗,阮琉蘅劍廬祭典剛過十多天,便為了朱門界再次勉力施展劍域,對靈力和元神的損耗都可以通過丹藥彌補,但對意志的磋磨,卻只能用時間來恢復。

  人都會有疲勞期,透支之後,便是深深的無力。

  更何況,以阮琉蘅的能力,如今卻最適合做另外一件極需要她的工作。

  ※※※※※※※※※※※※

  長寧神君擺開一打儲物袋,看著阮琉蘅道:「離朱門界大戰已過兩日,你修養得如何?」

  「弟子靈力已經恢復無礙。」阮琉蘅行禮回道。她心裡有點七上八下的,長寧神君是出了名的嚴厲,她倒是不怕接困難的任務,唯獨怕做不好事情被這位師祖訓斥。

  長寧神君點點頭,又道:「如今有一件任務,我思來想去,目前沒有任務分配的弟子中,只有你頗有心得,做起來應當得心應手,不知你願意否?」

  阮琉蘅來彼岸之門就是想貢獻自己力量的,當下眼睛亮晶晶地看著長寧神君道:「弟子願意!」

  長寧神君被姑娘家期盼的目光一看,也有些不好意思,他側過頭,輕輕咳了兩聲道:「這些儲物袋你收著,現在營地的現狀想必你也知道,南淮雖帶來了支援,卻沒想到會出現這麼多傷患,且傷患靈力恢復極慢,需要靈食給養。九重天外天的支援小隊還沒到,營地的人手又極緊張,所以,本座想請你去收集一些獸肉,幫傷患儘早恢復體力。」

  阮琉蘅五雷轟頂。

  她小心翼翼地,不確定地問道:「師祖,這是要弟子做伙夫嗎?」

  長寧神君咳得更厲害了,因為用力,從脖頸處到臉頰都浮上粉紅色,一股柔弱的美態渾然天成。他又壓抑著胸腔的氣息,劇烈地喘息著,那眼睛都汪了一波潭水,卻低眉看著她。

  「本座聽得人說起過靈端峰整日的肉香,便想讓那些受了傷的孩子們吃點好的,卻是太為難你了,想你也是堂堂一峰之主,咳,是本座考慮不周……咳咳……」

  阮琉蘅跟那些純爺們一樣,最看不得嬌弱的事物,只聽長寧神君一咳,就覺得自己是天大的罪人,心都要碎了。

  她立刻倒上一杯靈茶呈給長寧神君。

  「師祖,弟子願意!能為營地做事,弟子做什麼都願意!」

  「辛苦你了,」長寧神君喝了一口茶,慢慢說道,「坎位哨所附近山林茂密,獸類頗多,衍丹門此次帶來了不少丹藥,烹煮之時,用三焦散,便可以祛除獸肉中的魔氣。」

  「弟子明白。」阮琉蘅收起儲物袋,立刻投身伙夫大業。

  主帳中靜了下來,長寧神君才伸出手按揉了幾下眉心。

  九重天外天的人快要到了,以他們在劍廬祭典對阮琉蘅的發難,只怕這次也不會省心。他將阮琉蘅留在身邊,一是想觀察九重天外天的反應,探出行為背後的意味;二是便於調遣人手。

  營地目前有不宜行動的傷患二百三十人,另有一百名左右輕傷修士隨原駐守修士一起返回各自宗門養傷,再算上南淮所帶來的三百名修士,營地的人手著實緊張。

  一百八十名修士負責哨所輪值,三十名機動處修士負責巡查輪值,另有三十多名修士加入南淮的結界加固工作小組,還需要有修士負責營地日常守備和建設,算來算去,進入朱門界內側剿滅魔獸的人員只能勉強湊出四十人,八個小組。為了保證安全,他將除阮琉蘅和芩松之外的太和弟子都安排在每個小組中。

  其他宗門的輪值弟子趕來還需要一段時間,讓阮琉蘅去打獵,也算是不得已之法了。畢竟她是劍域境的修士,如果不是她去,只怕還需要再派出一個五人小組,著實傷腦筋。

  而就在長寧神君為人手不足頭疼時,九重天外天的支援小隊到了。

  ※※※※※※※※※※※※

  阮琉蘅來到朱門界坎位哨所附近的山林,果然見到不少三、四階的妖獸,也有五階妖獸,但已生出心智,看到她散發的劍意便遠遠跑開。

  她喚出四柄小劍,撒手一放,熟練地布下劍陣,放出嬌嬌,揉了揉她的小腦袋。

  嬌嬌還嘟嘟囔囔地不樂意道:「夏小郎不是進了礪劍石嘛,為什麼又要吃獸肉?」

  「不關他的事。是給營地的人做靈食用。」

  嬌嬌眼睛一亮道:「嬌嬌要去抓魚,給南淮神君吃!」說完就變了原型撲出去。

  兩邊一起殺起來,坎位附近的妖獸真是倒了血黴,而阮琉蘅獵殺時,還下意識的去尋夏承玄愛吃的無翅鳥,待腳邊已經積了一地無翅鳥屍體,她還高興地往自己的儲物袋裡塞,直塞得裝不下,才突然意識到……

  那刁鑽任性的少年,並不在身邊啊,早已經被她放入礪劍石內磨劍去了。

  而礪劍石裡,只有辟穀丹,他從沒吃過那東西,又挑嘴得很,也不曉得吃不吃得慣。

  這些無翅鳥,原來要過十年,才能煮給他吃啊……

  曾經有人那麼氣息鮮明地陪伴在她身邊,一旦失去,心頭便會偶爾湧上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孤單。為什麼與教導斐紅湄和芮棲遲那時不同,她卻本能地忽略了這個問題。

  怎麼會有不同呢,她只是,因為突破無望而產生了迷茫,僅此而已。

  阮琉蘅俯身拾起剩下的無翅鳥,收到長寧神君託付給她的儲物袋裡。再提起劍的時候,她已認清這裡不是太和山脈,等待著她的人也不是那個在靈端峰桃花林瘋跑的少年。

  她和他都有自己的路要走。

  阮琉蘅右手持劍,繫著礪劍石的左手卻抬了起來,摸到頭上髮髻處簪著的那一枝桃花,微微一笑,又向前殺去。

  當她滿載而歸,回到營地時,芩松卻目露憂色地出現在她面前。

  「九重天外天的人來了。」

  阮琉蘅隨即被芩松帶到營地主帳,只見長寧神君面色嚴峻,他下方坐著一位朱紫道袍的修士,看到她進來,便笑道:「靈端峰主在劍廬祭典上三戰成名,怎能做這些瑣事?而且本君觀其氣色,已修養無礙,長寧道友何必百般推辭呢?」

  長寧神君道:「謝啟道友,你還未正面回答我的問題,九重天外天為何要專注於我太和一位峰主?劍廬祭典上你們含糊而過,這次到了本座這裡,眼裡可是容不得沙子!」

  阮琉蘅一驚,居然又與自己有關?她看向謝啟身後,才發現九重天外天居然來了五位化神期修士。

  謝啟哈哈一笑,從身後拉過一個長相頗為英俊,眉目中透著一股精幹的男修。

  「其實不瞞道友,大家皆知八重天一脈單傳,人丁稀薄,到了這一代,卻是無有長輩護持,只好由我等來為這孩子操心雙修之事,想來,我九重天外天一屆天君,還是有資格與太和一峰之主結為道侶的吧?」

  阮琉蘅整個人都淩亂了。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4-23 00:05:49

第三十六章 彼岸燈:碧血薦軒轅

  主帳裡的氣氛真是要多詭異有多詭異,謝啟神君邪氣裡透著喜氣,喜氣裡還帶著堅決,被他拉出來的八重天天君則是一臉坦蕩地看著阮琉蘅,長寧神君氣得一陣嗆咳,芩松整個人都石化成背景。

  而阮琉蘅還不得不硬著頭皮頂著眾人目光。

  太和派的男劍修是天下聞名的帥,但與此相反,太和女劍修卻是其他宗門避之不及的存在——即便是修士,也不願意與一位比自己實力還要強悍數倍的女修做伴侶。

  好在修真界畢竟不同於俗世,修士們大多清心寡欲,對感情的需求沒有那麼強烈,更何況,結成道侶,便要精血相連,氣運相通,干係極大,即便雙修比一般修煉要有效率,卻也很少有人願意找伴侶一同修煉。

  對太和劍修來說,有走風流路線的,如季羽元君,但更多都是如真寶元君、滄海神君等一批大能為主的苦修士。對於心懷天下的太和修士來說,兒女情長英雄氣短,不會刻意追求,一旦情動,如北極峰天隨神君與羲和神君,也會義無反顧去愛。

  九重天外天乃是世家修行,對雙修便看得比一般修士要重,這沒關係,但他們卻不應該把主意打到太和頭上,又或者說,他們想以此為藉口,做些見不得人的打算?

  長寧神君止了咳。

  「我太和沒有俗世那些章程,宗門從不干涉弟子雙修。只要紫蘅喜歡,本座無意見。」

  阮琉蘅立刻回道:「弟子無心雙修之事,請師祖明鑒!」

  答案意料之中,長寧神君點點頭,看向謝啟神君的目光便不善起來。

  謝啟神君舉手投足都是世家做派,被當眾拒絕也不惱怒。

  「紫蘅峰主又何必著急推辭,難道是怪劍廬祭典上三重天賀秋出手一事?」他微微一笑,「賀秋戀慕姬天君,聽說姬天君傾慕與你,便在劍廬祭典上刻意為難,據說賀天君已施了家法,還望紫蘅峰主給個面子,不妨與姬天君相處一下,再談如何?話說回來,無惆啊,這是你的心事,難道你不在心上之人面前表現一番?」

  八重天天君姬無惆當下來到阮琉蘅面前,誠懇道:「為了紫蘅道友,本座願在彼岸之門駐守百年。如今聽說營地修士不足,那麼紫蘅真君正好與我二人組成一隊,即可以見證本座的誠意,又可以節約人手。」

  來了!這才是重頭戲!

  阮琉蘅和長寧神君都察覺到不對了,對方終於沉不住氣,開始出招了。

  應,還是不應?

  阮琉蘅幾乎沒有猶豫。

  「好。」

  「不可!」

  出聲阻止的卻是剛剛撩開門簾,大步進來的南淮。

  他把一包三焦散交給阮琉蘅,轉身道:「如果姬天君有意向,為何不在劍廬祭典之後向紫蘅峰主的師父滄海神君提出?卻偏偏來到彼岸之門這等兇險之地才提?」

  「俗話說,」姬無惆慢悠悠說道,「患難才能見真情,不是嗎?」

  長寧神君冷笑道:「三重天剛出手為難紫蘅,八重天便要求娶,當我太和峰主可欺嗎?」

  謝啟神君變了臉色,接道:「我九重天外天對太和派一向敬重,在太和主峰上,可是從不曾短缺了太和的玄鐵礦供給,這還不夠有誠意?就連玄鐵礦藏最多的八重天都想與太和聯姻,本座倒是覺得,太和未免太不將我九重天外天看在眼裡了,著實讓我等心寒。」

  他身後一位二重天的化神期修士孔奉更是站起來冷笑一聲,說道:「太和真寶元君已是處處不饒人,便是在這彼岸之門,長寧神君也如此不留情面,這算什麼?太和可曾拿我九重天外天當一家人?還是只有分好處時是一家,談情分時卻要說兩家話?」

  孔奉左右的另外兩位化神期修士,也緩緩起身,沒有放出威壓,卻已有震懾的效果。

  長寧神君握緊拳頭。他錚錚鐵骨,只面對戰場,何曾被人用言語如此擠兌過?

  他看向阮琉蘅,哪怕這個她只流露出一絲不情願,他也會硬把此事抗下來——但他沒有看到。

  阮琉蘅面上一片平靜。

  「師祖,聽得姬天君此言,弟子十分感動,願收回之前的話,給姬天君這個情面。」

  謝啟神君和姬無惆面上都是一喜,南淮震驚地看著阮琉蘅,而此時,長寧神君壓下一口氣。

  「本座認為,九重天外天的諸位都想得左了。太和固然要依靠玄鐵礦,然天道崩殂,這天下第一滴殉道熱血,必是我太和劍修所流!爾等以為憑藉資源便可以扼住太和咽喉?」他深吸一口氣,鏗鏘有力說道,「本座不會同意姬天君與紫蘅同行險地!」

  阮琉蘅心頭一震,她心中無法言喻的情感,炙熱,激蕩!

  這就是她為之奉獻一生的師門啊!這就是哪怕只為一個弟子,也敢挺起腰板決不妥協的太和啊!

  謝啟神君的臉色立刻陰沉下來。他並非天君之尊,但很明顯,他卻是九重天外天此行中真正拿主意的人。

  他也沒想到長寧神君居然這麼硬骨頭,軟硬都不吃!

  「這麼說來……」謝啟神君的手指微動。

  「師祖不是說但憑弟子意願嗎?弟子願與姬天君入朱門界內剿滅魔獸。」

  謝啟的話被阮琉蘅打斷,聽到這話,他似乎有些意外,但立刻恢復了常態。

  姬無惆笑得爽朗,說道:「長寧神君無非是擔心紫蘅的安危,不用神君說,如紫蘅在本座身邊出事,我八重天也無顏見天下修士了。」

  彼岸之門的魔氣洩露畢竟有限,再加上修真界常年駐守,不停剿滅魔獸,所以朱門界內的魔獸,等級很難超過五階,也就意味著,化神期修士在朱門界內幾乎不會有危險。

  「可本君卻想與姬天君打個賭。」阮琉蘅道。

  「願聞其詳。」

  「以十日為限,監察玉記錄,本君與姬天君誰剿滅的魔獸多,誰就算贏。」

  姬無惆升起興味,問道:「那麼彩頭呢?」

  「如果天君贏了,本君便應下雙修之事,如果我贏了,天君便請將八重天三分之一的玄鐵礦脈拱手相送!」

  眾人都是一驚,尤以南淮為甚!

  「阿蘅!」他一把抓住阮琉蘅的手喚道。

  姬無惆不動聲色地看了一眼謝啟,見對方沒有反應,心中電光火石見不知道轉了多少心思。

  「看來本座也要改改對太和劍修的認知了,紫蘅峰主居然還有這樣的胸懷,總之這個賭,無論輸贏,太和都不會吃虧。」姬無惆看了一眼南淮,笑道,「其實本座對紫蘅峰主的心儀,又何嘗不是對太和精神的敬仰,這個賭,本座答應了。」

  這個時候,一直充當背景板的芩松終於忍不住開口道:「紫蘅師姐剛經歷過朱門界大戰,以一力抵擋萬千魔獸,正需要休養,此時這樣做,是不是不太公平?」

  謝啟神君道:「這可是紫蘅峰主自行提出的,公平與否,可得自己負責了。」

  長寧神君終於開口,他聲音異常黯啞道:「那麼便給紫蘅五日恢復時間,屆時為二人佩帶監察玉,以記錄擊殺數量。」

  ※※※※※※※※※※※※

  當九重天外天的修士達到目的,也不推諉責任,立刻也將所帶一百八十名弟子編入駐守名冊,大大緩解了人員緊缺所帶來的壓力。

  而長寧神君卻並不輕鬆,九重天外天的修士離開主帳後,他看著阮琉蘅道:「你以身犯險,以為就是幫了宗門?你知不知道什麼才是宗門最大的損失?不是資源,不是面子,而是失去弟子!」

  阮琉蘅苦笑,她又惹這位師祖動怒了,聽到他越來越沙啞的聲音,怎會不知這位師祖是真的關心弟子。

  「弟子也是做了打算的。」阮琉蘅輕聲道,「有監察玉,他便不能隨意對弟子出手。而弟子如果能贏得這場賭,太和便能得到玄鐵礦脈,九重天外天所有資源都可再生,如此一來,太和便不會再受九重天外天的掣肘。」

  「你若是輸了呢?」

  「我不會輸。」她堅定地說道,「而且他們引我入朱門界內,絕對也不是以拼殺魔獸為主,必有所圖。姬無惆貴為天君,卻聽從七重天一位化神期修士的調度,此事已極是可疑,若只沖著我來,倒是無虞,只怕是對太和不利。」

  旁邊的南淮神情極複雜地看著她道:「阿蘅,你去做女英雄的時候,有沒有想過別人?可曾想過你的師長、師兄、徒兒、好友……他們的心情,你會懂嗎?」

  阮琉蘅有些不解地看著南淮道:「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而我,只是選擇了對大家最好的方法。」

  南淮也不多言,他長歎一聲,將一個儲物袋放在她手心道:「阿蘅,你多多保重吧。」起身便出主帳。

  阮琉蘅看著儲物袋,有些沉默。

  過了許久,她才抬頭低聲問長寧神君:「我的選擇,錯了嗎?」

  長寧神君至此才知道,為什麼劍廬祭典上,居然是月澤作劍舞,阮琉蘅擊鼓,他從前只聽說滄海神君的關門弟子聰慧過人,但卻似乎失去部分記憶,對感情懵懂,卻對門派極其忠誠。

  所以阮琉蘅悟不出「悲回燕」,卻能擂響戰鼓,以真情動英魂,以胸懷招來祭祀天哭。

  這是一個非常堅定的女子,當她第一次產生迷茫,連長寧神君都不忍心眼看她信念動搖,眼見這最純淨的美玉被打碎。

  長寧神君走了過來,有些笨拙地摸了摸她的頭,柔聲說道:「你沒有錯。」

  阮琉蘅又不確定地問道:「是不是還有更好的方法,而我沒想到?」

  「不,你做得已經很好了。」拂過她的頭髮,他的手指便沾惹一點楚楚可憐的桃花香。

  阮琉蘅終於定下心來,說道:「弟子不會輸。」她站起身,留下的背影倔強單薄。

  長寧神君看著阮琉蘅走出主帳,才又用手按上眉心。

  這女子仍舊沒有意識到,她所做的選擇並沒有錯,錯的是她看不清周圍人的心。

  那麼他也希望,她永遠也不要碰觸到危險的人心,永遠活在自己的信念裡。

  因為人心,最易生心魔。

  而心魔,才是真正的劫難。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4-23 00:06:01

第三十七章 夜獨行:魔域縱橫闖

  九重天外天的三位化神期修士都已入編,在朱門界外鎮守一方,只有謝啟和姬無惆回到九重天外天的營帳,他一揮袖,立刻設下隔絕神識的結界。

  「雖然與我們原本計劃不符,但只要她答應進入朱門界內,就可以下手了。」結界一開啟,謝啟俊秀的臉不復主帳時的謙恭笑意,而變得陰沉起來。

  「你為什麼同意那個賭約?監察玉那東西太礙事!」撕去了溫文爾雅的面皮,姬無惆的神情也有些煩躁,「更何況還是以我八重天的礦脈做賭注!」

  「你稍安勿躁,現在還不是與太和起正面衝突的時候,那女修畢竟是季滄海的關門弟子,要不是非她不可,我們又何苦招惹這種棘手人物。」

  「罷了,本座只希望那玉簡上所說是真,只要能捉到她,本座身敗名裂又何妨?」他有些頹然地坐下來,自嘲道,「活了五千多年,第一次要對一個無辜女修下手,我簡直無顏面對列祖列宗!」

  「為了那女修,六重天賀流淵已經折了一個親侄女在裡面,他本人也因為煉製滅神噬魂箭和箭皇滅生域而大損根本,如不是你的身份恰當,讓那長寧神君不得不就範,又怎能得這大好局面?」謝啟將手放在他肩膀,安撫道,「這不是我七重天與你八重天的小事,而是為了整個九重天外天的大業……」

  「別說了,本座明白。」

  「那監察玉有也無妨,總之也要毀掉的,你不用太拘束,只要得到那女修,我們就贏了!到時候哪還用得著與五大山門那些傢伙虛與委蛇,管他什麼資源商談!」謝啟的眼睛裡有著狂熱的光芒。

  ※※※※※※※※※※※※

  阮琉蘅身家並不算多。

  她稀奇古怪的東西攢了不少,但靈石法寶恐怕還沒有會持家的斐紅湄富裕,她將儲物戒翻了個遍,一根靈草都不見,才想到自己好久沒去探秘境,之前攢的靈草幾百年前就都送給了南淮。只好拎出一壇三百年陳釀的碧濤酒,去與好友道別。

  南淮送她的儲物袋裡,滿滿都是丹藥。

  她能做什麼呢?還草藥?還得起這情分?

  以南淮化神期煉丹師的身份,他什麼草藥得不到,只要說上一聲,各個缺丹藥的宗門還不是拱手送上。

  生死相交,情分記下,只待赴湯蹈火之時。

  她來到南淮的營帳邊。

  白渡州的臨時營地,因為結界和陣法也是臨時布下,所以地方並不大。營地內,不允許放出隨身樓閣,不允許進入小空間,必須在各自營帳裡聽召,即便是化神期修士,也與其他人一樣,只有一個單人營帳。

  她可憐巴巴地撩起簾子,看著正在打坐的南淮。

  「好友……」

  南淮向她看來,她便搖了搖手中的酒罈。

  「飲一場?」

  南淮收起面前的丹爐,放下一張四方小桌,掌心又托起一筒小小炭爐,放在桌子上。

  「碧濤酒,溫如泉,聲泠泠。」他曼聲道,「宜離別。」

  倆人是上千年的酒友,默契如行雲流水。

  阮琉蘅在南淮對面坐下,拍開封泥,只聽酒罈裡竟然起了一陣浪潮聲,之後酒香便彌漫了整個帳篷。

  她儲物戒裡別的可以沒有,卻不能少了酒具,當下將杯盞、酒提子、銅尊一併取出。

  酒提子盛出酒水,在她手上轉了一圈,那無蓋的酒提子卻半滴不曾灑下酒來,是為去陳氣。

  銅尊是大肚雀型,她將酒舀在銅尊裡,合上蓋,放在那炭火上,素手持柄,徐徐搖均溫度。

  溫酒時間不能長,酒且溫便好。

  從炭火上拿下,輕扣開關,那雀嘴便流出香醇美酒,倒入玉盞中。

  她將玉盞遞與南淮,南淮雙手鄭重接過。

  兩人徐徐飲下,隨著美酒入喉,眉頭都是一鬆。

  不用多言,她又煮起一尊,不知過了多久,那壇碧濤酒慢慢見了底,可人卻是越飲越暢快,杯盞之間,在這默默的品酒中,便已經互相知道對方的心意。

  訴說的也不過是千萬年來,人與人之間相處,最常見的詞語罷了。

  南淮道友,對不起。

  無妨,我只願你平安歸來。

  ※※※※※※※※※※※※

  之後阮琉蘅閉關五日,再出來時,便已經到了與姬無惆約定的一日。

  阮琉蘅也換上了一身太和戰袍,因為是貼身裁剪,勾勒出女子成熟的線條與優美的腰線,箭袖爽利,流雲紋華彩翩翩,通身素白,俏生生站在朱門界外,冷冷看著姬無惆。

  姬無惆有些失望。

  「紫蘅道友為何不穿那件劍廬祭典上的戰鎧呢?」他與阮琉蘅不同,穿了一身黑色金甲戰袍,華麗異常。

  他提戰天鬥火鎧做什麼?有什麼打算?阮琉蘅皺眉,實在想不出他問這個幹嘛,只好道:「被月澤打壞了。」

  「如果道友不嫌棄,我這裡有一件……」劍廬祭典上阮琉蘅那件魅人的戰鎧,很少有男人會不喜歡,設計本就勾人,尤其還穿在體態優美的身體上。

  「姬天君,我們抓緊時間吧?」阮琉蘅打斷了他。

  姬無惆本還想做做樣子,提點小情懷,結果看到阮琉蘅這個態度,也是冷哼一聲,拿出一把長劍說道:「走吧。」

  旁邊有負責傳送的修士,倆人站在同一法陣上,光芒一閃,已是換了天地。

  因為有一層結界,因此朱門界內的天空昏沉沉,如黃昏般,非常壓抑。

  因為無法穿透陽光,所以植被極少,少有能在朱門界內生存的樹木,卻一旦紮根,色澤便是極鮮豔詭異,血紅、大紫、明黃、銀白,如沉寂的喜宴般違和,熱烈地生長在這魔氣橫生的死地。

  那些樹木後,隱隱有讓人不安的氣息,彷彿有什麼在窺伺著他們一般,讓阮琉蘅極不舒服。

  這畢竟是她第一次來彼岸之門,旁邊的姬無惆卻已經參與了幾次輪值,此時卻是熟門熟路。

  「修士對魔氣極其敏感,因此朱門界內魔獸氣息混雜,會影響你的判斷。」姬無惆是真的欣賞這個不願畏畏縮縮躲在師門背後的女修,所以好心解釋道。

  阮琉蘅點點頭道:「謝過姬天君指點。」

  「因為魔獸密度極大,因此我等剿滅魔獸的方式都是列陣,放出修士標記,以免其他小隊誤入,當然,如果尋求幫助,也可以放出特別的標記,」姬無惆繼續道,「在陣內探尋魔獸,通常來說,三階以下的魔獸看到修士就會逃命,而四階魔獸會成群結隊,五階獨行的也不多,如果遇到這種魔獸群,還是相當危險的。還有最重要的一點,相信長寧神君也告訴囑咐過你,在朱門界內,為了不影響結界穩定,不可使用大型陣法、結界術,不可使用威力過大的法術,領域之力慎用。」

  阮琉蘅點頭,這些出發前,長寧神君都已經告訴過她,但姬無惆這麼做,明顯是希望獲得她的好感。

  其他另說,這位天君,到確實是個人物。

  「不知道紫蘅道友想如何比試?」

  「十步一殺。」

  姬無惆心裡也一聲贊。這「十步一殺」是常年駐守彼岸之門的修士想出來的一個玩法,也算是在枯燥的剿滅魔獸過程中找到一點樂趣。

  「十步一殺」需要修士在十步內,必須找到一隻魔獸擊殺,否則就在下一次十步內一次擊殺兩隻魔獸,如果下一次十步內還未找到,便翻雙倍,數量以此類推。

  這種遊戲對於修士來說,難度在於如何在十步之內找到魔獸,魔獸數量多少,是否會被對方搶先擊殺。

  其危險性在於,十步之內如果積攢太多魔獸擊殺名額,會對修士造成極大負擔。

  他沒想到這女修對自身如此自信,那麼他遊戲一回又如何?反正他的目的,根本就不是這個賭約。

  姬無惆也被激出了血性,道:「那便以此地為始。」

  倆人都不用飛行法寶,姬無惆左,阮琉蘅右,相距一丈距離,慢慢踏出一步。

  第一步落下,姬無惆飛劍而出,只聽見遠處一聲慘嚎,便收回飛劍,將一絲魔氣灌入監察玉。他用的也是劍,但道修用劍與劍修完全不同,他的長劍是一件品相極好的法器,本人修煉的卻還是道門神通。

  第二步落下,阮琉蘅一道劍意直沖右方,似乎聽到有重物落下的聲音,隨後手指掐訣,亦是引來一縷魔氣灌入監察玉。

  這監察玉乃是格物宗研製出的法器,懸掛在修士胸前,可以用來記錄修士在朱門界內斬殺魔獸的數量,憑此為依據換取各自門派的戰績,通常斬殺魔獸的戰績比其他任務要高上一倍,因此高危險下,高利潤的回報也使得許多修士趨之若鶩。

  除此之外,監察玉還能記錄修士的安全,具有本命元神燈一樣的效果相差無幾。本命元神燈可以記錄下修士死前所見到最後的畫面,而監察玉可以全程記錄修士在朱門界內的所見所聞,但時效只有三十日。

  因為監察玉的時效性,所以剿滅魔獸的小隊在朱門界內的時間皆不超過三十日。

  姬無惆一劍接著一劍地揮出去,此時心裡只想著快點進入腹地,等到了九重天外天勘測好的地方,他就算完成了一半的任務。

  那是一處山丘,如果不是一位七重天的修士誤打誤撞進了山丘的內部,誰都不會想到,那山丘並不是真的山丘,而是——

  一隻沉睡的,相當於人修化神期修為的六階魔獸!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4-23 00:06:15

第三十八章 夜獨行:由他鬼自狂

  朱門界內方圓萬里,阮琉蘅與姬無惆都是體力極好的修士,這麼一步步走下來,七日後,才堪堪接近他的計劃路線。

  姬無惆心中已經計算妥當,還有一日,應該就到那六階魔獸的領地,到時候將法寶轟上去,自然會讓那巨獸驚醒,到時候與阮琉蘅一戰,他會「失手」擊碎阮琉蘅的監察玉,然後趁魔獸與阮琉蘅廝殺時,擺下傳送法陣,將阮琉蘅擄到九重天外天。

  他這會兒有些心浮氣躁,而那邊阮琉蘅卻似乎真的是在認認真真的擊殺魔獸。

  「十步一殺」從來不是中規中矩的遊戲,它的遊戲規則是十步殺一隻,但完全按部就班的來,怎麼可能在數量上超過對方?所以當魔獸數量稀少時,他們二人都有意識地在累計擊殺名額,當神識查探到五階魔獸的時候,提前一次清空積攢名額,擊殺五階魔獸後再重新累積。

  阮琉蘅最多一次曾累積到一百四十四隻魔獸,比他多了二十三隻。

  十步之內,擊殺一百四十四隻魔獸!

  姬無惆並不是第一次見識到劍修的可怕,甚至當初劍廬祭典,他也同在九重天外天的儀仗陣裡。

  但劍修的可怕並不是他們平常所表現出來的樣子,而是當你與他們真正開始較量時,那種淩人的壓迫感,幾近絕望,將要在絕對力量面前臣服的衝動,讓姬無惆感到深深的恥辱,他的陰暗在這魔氣肆虐的地方,悄然地滋生著。

  沒關係,過不了多久,這個女修就會失去一身傲氣,為九重天外天所用了。

  他定下心之後,才聽到阮琉蘅冷冷清清的聲音。

  「姬天君,你再不清零的話,可就要面對三隻五階魔獸了。」她好心提醒他。

  姬無惆才想到,自己為了多擊殺魔獸,已經攢了六次「十步一殺」了,竟然沒注意到其中多了三隻五階魔獸。

  可他目前還比她少整整一百六十隻魔獸!

  他終於放下矜持,有些尷尬地說道:「此次清零後,本座想補充一下靈力,不知道紫蘅道友是否還要繼續殺下去?」

  「無妨,我也需要補充下靈力,畢竟……」阮琉蘅停頓一下,「安全才是最重要的。」

  「正好前面有一處山丘,相對安全一些。」姬無惆看了看遠方,很自然地說道。

  「那便去吧。」

  兩人祭出法寶飛劍,一路都是默默無語。

  阮琉蘅在想姬無惆什麼時候會露出馬腳。

  姬無惆則為了掩飾行徑,故作灑脫,不緊不慢地飛著。

  突然在此時,一股不自然的魔氣波動湧了過來。

  有問題!二人都停了下來。

  阮琉蘅轉過頭,目光清澈地看著姬無惆,似乎在向他詢問。

  姬無惆愣了一下,但隨後他就明白了,這個女修什麼都知道,她是在問他,這是不是你們安排的?

  姬無惆面色慘白,搖了搖頭。勉強……還不算撕破臉皮,她畢竟沒有問出口,是留了餘地的。

  阮琉蘅得到回應,不再停留,立刻向魔氣波動的地方全速飛過去。

  飛到一半的時候,她已經看到了一個修士小隊布下的陣法,上面留下了一個標示,表明正有修士在裡面戰鬥。

  那陣法旨在範圍劃分,無須破除,阮琉蘅飛身而入,姬無惆緊隨其後。

  但只飛了一會,就又感覺到似乎進入迷霧之中,她再一回頭,發現姬無惆已經不見了——這竟然是一個極精巧,不易被人發覺的陣法。

  是姬無惆嗎?不,不是,他分明是想把她引到另一處。

  阮琉蘅立刻祭出鎖天錦,環繞在身周,形成一圈警戒線。她繼續往前走,便隱隱約約聽到法術的破空聲,以及金屬的撞擊聲。

  有人在戰鬥,而且不是跟魔獸,因為魔獸的身體與劍相撞擊時,不是這樣清脆的聲音,阮琉蘅再熟悉不過,這是兵器才有的兵戈之聲!

  是誰在跟誰打鬥?

  阮琉蘅心中震驚!因為身處修士劃下的區域,而迷霧遮蔽了目力和神識,她怕誤傷到同伴,所以一路小心謹慎,不敢施放劍意,但此刻已經顧不得其他,有爭鬥便會有死傷,遲一步也許就是天人永隔!

  她當下不再顧忌,雙指掐劍訣,焰方劍一劍揮去,劍意橫掃迷霧,瞬間清理出一大片區域。

  只見地上躺著兩個已看不清本來模樣,被燒得面容扭曲,丹田被整個挖出碾碎的屍體。

  被劍意斬開的迷霧很快又將此地包圍,阮琉蘅將兩具屍體放進儲物袋,繼續以劍意開路。

  剿滅魔獸的小隊有五人,已經隕落了兩人,那麼其他三人呢?

  內訌?強敵?還是其他?

  當看到那兩具屍體時,阮琉蘅的戰意就已經被點燃!

  聲音越來越近,終於她劈開最後一層迷霧,看到了裡面的情形。

  她腳下便是一個修士的屍體,還有一地血淋淋的碎肉。

  一個面容慘白、陰柔邪氣的黑衣男人正一隻手掐著天門峰副峰主玉文真君的脖子,腳踏他的本命劍,另一隻手反握著一把匕首,正從上方徐徐剖開玉文真君的腹部。

  玉文真君看到阮琉蘅,只能忍著巨大疼痛,嘴裡擠出兩個字:「快……跑……」

  那黑衣男人披散著白色的長髮,見他疼得發抖還不忘警告同門,立刻便笑了起來。

  黑衣男人看向阮琉蘅。

  阮琉蘅才發現那男人額頭鮮明的墮魔印,這竟然是一個魔修,而且……修為已經達化神期!

  那魔修極有禮貌地對阮琉蘅頷首,而後道:「我最喜歡太和劍修,所以才把這位留在最後殺,他果然很值得,這處子的香氣,真是……可口啊……」

  他斜著眼睛看著阮琉蘅,然後伸出血紅的舌頭,像在品嘗什麼美味般,慢慢地在玉文真君俊秀白皙的臉頰上滑動。

  那眼神無比邪惡,他在做如此動作時,猶如毒蛇般一直盯著阮琉蘅。

  玉文真君屈辱至極,嘴裡咬出血來,可他不能自爆,這不是別的地方,這是朱門界內,這是彼岸之門!他若自爆,勢必會影響朱門界的穩定,讓長寧與南淮兩位神君的心血付之東流。

  而魔修的匕首就停在玉文真君丹田上方,阮琉蘅只要有動作,想必這把帶著魔氣的匕首就會摧毀玉文真君的丹田,絞殺他的元嬰!

  「要怎麼做,你才會放人?」阮琉蘅直接問道。

  魔修不會告訴她是如何進入朱門界內,更不會老老實實放開玉文真君,她只能先穩住這魔修,然後與之周旋。

  「哎呀,我還以為你會問我名字呢,」魔修聲音悅耳動人,但語氣卻古怪,像姑娘家一樣嗔了一聲,然後貼在玉文真君耳邊道,「你快告訴那個狐狸精,我叫什麼名字。」

  玉文真君閉上眼睛,死也不肯吭聲。

  那魔修看他如此反應,似乎很開心,笑得眼睛微微眯了起來,又舔了一下玉文真君的耳垂,極是柔媚地道:「我芮棲尋偏偏好你這一口,你要是個軟骨頭,早已死上一萬次。」

  此話聽在阮琉蘅耳朵裡,如同晴天霹靂。

  棲尋棲遲,這兩人有什麼關係?

  阮琉蘅腦子裡瞬間閃過初遇芮棲遲的畫面,那是在一個陰冷的邪修洞府,裡面盡是不堪入目的穢物,她從那裡解救出芮棲遲,那之後,他從沒提起過自己有家人。

  眼前這魔修是他的什麼人?

  幾乎不做他想,阮琉蘅立刻問道:「你與芮棲遲有何關係?」

  芮棲尋聽到這名字,沒有任何變化,用手指緩緩地摩挲著玉文真君的喉結,輕聲道:「哦?我那不成器的弟弟?居然還沒死?」

  「芮棲遲是我的弟子,你……你知不知道他在來太和之前,過得都是什麼日子?你竟從來不關心……」

  「我不愛聽這個,」芮棲尋打斷了她,「你要是再說下去,我可不保證還會有這麼好的興致等你搬救兵。」

  他將一側長髮撩到耳後,這個陰柔的動作被這個男子做出來,有一種妖異的美感,阮琉蘅才發現,他與芮棲遲一樣,耳垂都有一顆小小的紅痣,甚至他們臉部的輪廓,同樣尖削的下頜,精緻的眉眼,都如出一轍。

  只是棲遲儘管俊美,仍要多一些男子氣息,而眼前的芮棲尋,則是完完全全的中性化,這不僅僅體現在樣貌上,而是一個人的行為氣質。

  阮琉蘅心中替芮棲遲難過,當下喝道:「那便說出你的條件!」

  如果姬無惆此時與她聯絡,那麼面對一個大概化神中期修為的魔修,他們是有絕對勝算的。但姬無惆恐怕已經起了異心,他一定會放任她與芮棲尋打鬥,然後再出來一網打盡,得漁翁之利。

  前有狼,後有虎。

  芮棲尋露出無趣的表情,拔出玉文真君腹部的匕首,然後將匕首上的鮮血抹在玉文真君的戰袍上。

  「我突然覺得,殺死你,會更好玩一些。」他那雙含俏帶魅的眼睛看向阮琉蘅,「這個人我已經膩了,反正他的靈力,已被我吸食得差不多了。」

  芮棲尋鬆手,玉文真君竟已撐不住自身的重量,立刻倒了下去,他這時才喘著粗氣,為了忍耐痛苦而一直緊閉的牙關鬆開,開始劇烈地嘔吐。

  芮棲尋不再看玉文真君,他兩手一翻,左手也出現一把同樣的匕首,被反手持著。

  上面泛著黑色的魔氣,刃上刻滿複雜的法陣。

  「那麼……」

  那話音剛起了個開頭,阮琉蘅便感覺到耳邊已出現一道刃風,芮棲尋滑膩冰冷的手指碰到了她的脖子,一瞬間又放開了。

  「就讓我來領教下,師父大人的功夫吧。」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4-23 00:06:28

第三十九章 夜獨行:玲瓏破風刃

  與芮棲尋一交手,阮琉蘅才知道為什麼與她同期,實力同樣出類拔萃的玉文真君為什麼會毫無反抗之力地被他擒住。

  這是一個以速度為主的體修,他的兵器輕盈,卻致命;他的動作瞬息便至,防不勝防。而更可怕的是,魔修中有許多吸食修士靈力的法門,吸血、抽靈、採補、煉成,甚至有的魔修會生食血肉……芮棲尋用的應當是吸血之法,他剛剛吸食了五個人,身體正是巔峰,如日中天!

  但芮棲尋並不是沒有弱點。

  在戰鬥中,阮琉蘅發現芮棲尋居然同她一樣,不敢妄動領域之力。可他不是人修,是以破壞朱門界為目的的魔修,完全不用擔心朱門界的穩定,那麼他為什麼會顧忌朱門界?

  不,不對,他顧忌的不是朱門界,而是其他!

  是什麼?

  阮琉蘅擋住芮棲尋迅猛的攻勢,數道劍意向他身後的濃霧擊去,卻看到芮棲尋的身影立刻出現在劍意面前,用匕首接下。

  「師父大人……居然不專心啊,看來是我用力還不夠,嗯?」芮棲尋嘴角帶著危險的笑意。

  「不要叫我師父!」阮琉蘅怒斥。

  她這才想起,芮棲遲不過五百歲,那麼眼前這人年紀應當也不大,卻已經修成了化神期!他到底……害過多少修士?

  阮琉蘅沉了眉眼。

  芮棲尋又近身攻來,卻在剛要刺中阮琉蘅後心時,被一柄小劍擋住,他另一把割向阮琉蘅腰部的匕首也被攔了下來。

  阮琉蘅右手握著焰方劍,左手不斷掐法訣變幻劍陣。

  「師父大人還是有幾下子的嘛。」他嫵媚一笑,身形又變,幾股風刃從四面八方襲來,被鎖天錦擋下。

  阮琉蘅一驚,這芮棲尋竟然是變異風靈根。

  她眉心紅光閃動,焰方劍散去劍身,而是變成一道劍光,脫手而出,向剛才的方位斬去!

  劍光卻遇到了一面由旋風形成的透明壁壘,壁壘後面隱隱有著黑色的濃霧。

  她向前方衝去,芮棲尋果然攔在她身前。

  「前面,可不是師父大人該去的地方。」他陰測測說道。

  這一瞬間,一切線索都已經連了起來。阮琉蘅閉上眼睛,修士的心算何其快,她心裡飛快地過濾最近接收到的朱門界信息,所有的線索都指向一個真相。

  「朱門界大戰,是你們早已經計劃好的,對不對?」

  「白渡城淪陷,魔獸群起而攻,這兩件事挑在太和祭典前後發生,讓人產生你們意圖衝擊朱門界的假像,但這,並不是你們的目的,對不對?」

  「朱門界大戰只是一個煙幕彈,讓修真界以為你們專注於攻擊結界,卻不知道,你們居然早已經掌握到了進入朱門界內的方法,你們的目的已不僅僅是朱門界,而是……」

  「彼岸之門!」

  阮琉蘅一口氣說完,她苦澀一笑。

  「想必你是在這片區域做了什麼手腳,或是陣法、或是結界,但一定需要相當的時間才能發揮作用,所以你守在這裡,卻不想遇到了玉文真君一行。為了不讓這件事洩露,你乾脆用玉文真君做餌,引誘過往的修士前來查探——你根本不會留下任何一個活口,與我的打鬥,只是在觀察我有沒有同伴而已,對嗎?」

  「我沒有同伴,所以,不用顧忌,來戰吧!」

  猜到答案的一瞬間,她甚至感謝姬無惆沒有一開始便與她一同出場。

  她知道姬無惆必定以某種法寶隱蔽了自己,不管九重天外天有什麼打算,但凡他現在還是修真界的一員,就一定不會放任魔修入侵朱門界。

  那帶來的,將是整個人間滅頂的災難!

  只要姬無惆不出現,就有帶消息回去的可能,所以當她說出「我沒有同伴」時,是一種幾近決絕的語氣。

  芮棲尋聽她說完,忍不住拍拍手。

  「不愧是師父大人,推斷不差,絲絲入扣,尤其你視死如歸的樣子……你就是這樣教導小棲遲的?是了,你們太和劍修都是如此,爭先恐後的送死,真是讓我都忍不住想流淚啊……」他將匕首貼在臉邊,有些陶醉地說著,「把你殺了,小棲遲會哭的吧?他從小就是那麼敏感的孩子,他哭起來的時候,非常漂亮……」

  阮琉蘅再也聽不下去了,她揮袖布下「囚風陣」,結結實實地罩在玉文真君身上,然後低喝一聲——

  東南西北四角騰起蓮花柱,劍光流轉,將方圓三丈全部鎖死,那蓮心吐出火焰,釋放出巨大的靈力。

  阮琉蘅招回焰方劍,無數劍意從地而起,向著芮棲尋斬去,而與此同時,她放出了靈獸手鐲中一直叫囂的嬌嬌。

  她把礪劍石放在嬌嬌嘴裡,一道劍氣御在她的小爪子下。

  「跑啊,嬌嬌,跑出去!」

  嬌嬌嘴裡含著礪劍石,說不出話來,因為驚恐而瞪圓的貓眼裡劈裡啪啦地流著淚,嗚嗚咽咽的哭著不肯走。

  「蠢貓!快跑!」阮琉蘅拎起嬌嬌的脖子,把她甩出心蓮劍火陣。

  嬌嬌在空中便已經恢復原型,她本就是可以踏火而飛的赤焰獸,阮琉蘅為她加持的一道劍氣讓她這一甩又竄出幾丈,但她落了地,卻不願走,居然又立刻飛身往回跑!

  她哪管得了什麼夏承玄,哪管得了什麼修真界——

  她只是一隻靈獸而已,她什麼都不懂,她只知道——

  嬌嬌的世界裡,從來就只有一個阮琉蘅啊!

  阮琉蘅看到嬌嬌不顧一切地衝回心蓮劍火陣,立刻怒氣攻心,劍招出現了漏洞。

  一直窺伺的芮棲尋隨即發現,他怎麼可能放棄大好機會,陰寒的風刃夾雜著匕首的攻擊,突破了戰袍的防禦,直接將她的肋骨擊碎!

  「快滾!」她回頭喝斥嬌嬌。

  嬌嬌根本不聽,嘴裡也不管含著礪劍石,只叫道:「蘅娘不要死!蘅娘不要離開嬌嬌!別不要嬌嬌!」

  芮棲尋一邊攻擊,還一邊笑道:「看來師父大人覺得那小獸麻煩,我幫師父大人處理了它吧。」

  阮琉蘅只看到遠處飛來一道足有幾丈高的巨大風刃,她揮劍迎上去,一劍斬滅風刃,但那風刃卻沒有向以往的風刃一般消散,而是碎裂成無數細小的風刃,從她身邊呼嘯而過,直接奔嬌嬌而去!

  「不要!」

  心蓮劍火陣內立刻騰起丈高的火浪,截住風刃的攻勢,但仍舊有一些風刃穿透火焰!

  嬌嬌見到這一幕,爪子都嚇軟了,她何嘗見過這麼可怕的戰鬥,只能呆呆地看著那風刃過來。

  芮棲尋眼睛亮晶晶地,看著她道:「這便是我的神通,知道嗎?這是專門為你們太和劍修而修煉的,名叫『風有意,劍奈何』,哈哈,劍奈何!」

  這是阮琉蘅第一次體會到了無力感。

  她修道至今,除了失去記憶,平生經歷一直順遂,切磋之時有生死之險,卻只對她自身。

  她篤定手中焰方劍,無有護不住的人,事。

  事實上她一直都做到了,劍廬祭典賀秋的挑釁,朱門界大戰獨頂魔獸群,甚至此次與姬無惆的博弈……

  可她仍然高估了自己,化神中期的高手面前,她居然想以一己阻擋,真是可笑的天真!

  她是什麼時候,產生了自己什麼都能扛下的錯覺?

  但是不去扛,難道任憑雨打風吹去?不,她放不下!

  阮琉蘅望著朱門界內昏沉沉的天空,身上燃起了紫色的火焰。

  下一秒,她人已不在原地。

  嬌嬌看著的那些快要飛到面前的風刃,嚇得閉上了雙眼。然而撕裂的痛苦卻並沒有到來,她慢慢睜開眼睛。

  是阮琉蘅擋在了她身前。

  阮琉蘅的神情又變得像從前一樣溫柔,她伸出滿是火焰的手,揉了揉她的小耳朵。

  「嬌嬌,你要乖,保護好承玄,他出了事的話,我就要克扣你的口糧了哦。」

  嬌嬌以為沒了事,忙不迭地點頭。

  阮琉蘅又摸了摸她,然後轉過身,身周火焰暴起,她身後騰出一輪流火日珥,遮住了被風刃肆虐過,已經沒有一塊好肉、鮮血淋漓的後背。

  芮棲尋瘋狂笑道:「好啊,師父大人果然好魄力,居然為了救一隻垃圾,冒險開了內劍域,看來我家的小棲遲,真是有福氣的人啊……」

  他嘴上癲狂,手上動作卻不慢,無數風刃凝聚成在一起,在他身後形成漩渦,盤成「龍吸水」之勢!

  「休要在我面前提起棲遲,你不配!」阮琉蘅怒喝,御起劍意斬向芮棲尋。

  ※※※※※※※※※※※※

  單不我的隊伍已在朱門界內殺了幾日,他性子急躁,人卻良善,逐漸與另外四位其他宗門的修士相處頗為愉快。

  今日的戰績也不錯,足足八十隻四階魔獸,甚至還有六隻五階魔獸。

  掃蕩乾淨後,單不我撤了陣法,跟身邊人有說有笑地往外飛。

  突然他感受到一股有些熟悉的劍意。

  他的神識散出去,卻並沒有觀察到任何情況。

  單不我立刻警覺。

  他是元嬰期修士,神識範圍已經極廣,但剛剛他神識外放,卻發現神識領域內並沒有發現劍修。

  那麼就只有一種情況了。

  因為能夠擴散這麼遠還不消彌的劍意只有一種,劍域之劍意!

  而太和劍修在此地能夠開劍域的只有兩個人,長寧神君和阮琉蘅。

  阮琉蘅有危險!

  他拋下一句「隨我來」便御劍疾飛,一瞬間就已不見人影。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4-23 00:06:40

第四十章 夜獨行:揮斥舞焰方

  「這血氣,烈、真、純,是只有太和才能養出的極品,若是遠古時,便是最好的瀆神祭品,讓魔氣染你,血池汙你,七情六欲侵你,只留下……芬芳……」

  「我有個毛病,享受的時候,喜歡有人在旁邊與之分享。所以師父大人的小寵物,被我囚在風刃裡,正可憐巴巴地看著這邊呢,你是不是很心疼?」

  「師父大人猜得不錯,那陣法……」

  芮棲尋的兩把匕首,一把釘在阮琉蘅的心口,一把釘在阮琉蘅的丹田上方。

  心口被封,神通渙散;丹田被封,靈力無法運轉。

  阮琉蘅就這樣被釘在地上,她已被風刃割得遍體鱗傷,幾乎衣不蔽體,被血浸染成紅色的戰袍碎塊下,露出雪白的皮膚。

  她狼狽不堪,可眼睛依舊明亮,被怒火燒成深紫色,那是她識海靈台尚存的一點真元不滅。

  即便開了內劍域,終究還是敵不過正值巔峰的化神期中期魔修,可阮琉蘅並不懊惱,而是憤怒!

  芮棲尋像欣賞藝術品一樣欣賞著她,他俯下身來,在她耳邊輕聲說道:「那陣法,才是我們真正的目的,等佈置完,這朱門界,便再也遮不住這天,再也擋不住這氣,那扇彼岸之門,將會真正出現在世人眼中,他們會發現自己從不曾恐懼過,之後,也再不敢有恐懼!」

  這一臉妖媚的男人,他在說著這些驚悚話語的時候,語氣卻如同在給小孩子講故事般溫柔,隨後他又像發現什麼新玩意兒一樣笑起來。

  「師父大人還在努力破除這鎖魂刃啊,」他一隻手蓋在阮琉蘅的眼睛上,遮住她的視線,「接下來可能會有點疼,你要乖乖閉上眼睛才好。」

  芮棲尋的另一隻手懸停在阮琉蘅的身體上方,開始結印,隨著他的動作,阮琉蘅只覺得渾身冰涼,心臟劇烈震盪,血液全部向心臟回流,巨大的窒息感讓她咬住嘴唇才不至於叫出來!

  那把匕首被拔了出來,隨後,芮棲尋冰涼滑膩的手像一把刀刃一樣,劃開她心口正中處的皮膚。

  一腔熱血。

  甘美無比。

  從阮琉蘅心口處飄出無形的紅色血氣,蜿蜒而上,芮棲尋像一個癮君子般,循著血氣湊了過來。

  阮琉蘅因為疼痛,身體不住的顫抖,他便把手拿了出來,握住她的腰肢。不同於男人的纖細觸感讓他有些蠢蠢欲動。

  「師父大人這個樣子,小棲遲沒見過吧……他在你面前,是不是非常老實乖巧?」芮棲尋一邊隔空吸食阮琉蘅心口的血氣,一邊喃喃自語道,「男人這種動物,別看他面上如何,其實內裡……小棲遲啊,說不定暗地裡已經把你翻來覆去的想了無數次,或者更深、更過分的想法也說不定,那種骯髒的念頭,你一定是不懂的吧?」

  阮琉蘅根本不想再跟這畜生多廢話,她已經發現心頭血快供給不足,璿璣花的根,紮得更深了!

  「等師父大人死透了,我要把你的屍體帶給棲遲看。他從小就是個愛哭的人,被欺負了只會『哥哥』、『哥哥』的跟在我後面叫,哭得眼也紅了,嘴也腫了,一瞬間便讓人覺得為他去死也是好的……你作為他的師父,可曾見過他這樣?」芮棲尋用力掐住她的腰,「你,瞭解棲遲嗎?」

  血氣被大量吞噬,璿璣花的根莖也越紮越深,幾乎要橫穿她的心臟,露出最猙獰的嘴臉——

  不行!這樣下去,以血脈供養璿璣花的夏承玄也會有危險!

  她勉強凝聚起神識,卻因為璿璣花與芮棲尋的雙重壓制而頻頻潰散。阮琉蘅被芮棲尋遮蓋住的雙眼從未合上,在無數戰場上淬煉出的堅毅使她一次次去衝擊那神識壁壘。

  所得到的結果卻異常慘烈,直到她最後一次用全部意志去拼那一線光明——依舊失敗了。身體的負擔太大,精血的流失讓人頭腦昏沉,幾乎想要睡去。

  眼前的光明,一步之遙,似已離她遠去。

  而這時,她識海中突然響起一聲戰鼓!

  「咚!」

  靈端峰那少年正站在太和戰鼓下,手中一枝盛放的桃花,靜靜走過來。這一瞬間明亮的色彩,美麗得不真實。

  「咚!」

  他似乎比從前又高了一些,低下身在她耳邊,第一次聲音溫柔地喚她:「阿阮。」然後他那雙堅定的眼睛,直看入她心底。

  「咚!」

  溫暖乾燥的手指抬起她的下頜,他為她簪上那枝桃花,動作輕柔得彷彿太和的風拂過臉龐。

  我懼怕生死,我懼怕災難,我懼怕病痛,我懼怕危險。

  因為,最讓我恐懼的,就是不能再見到你。

  死又何難,難在生存。

  心有恐懼,敬畏生命,才是至剛至性的戰意!

  哪怕我,

  耳不能聽。

  眼不能見。

  心不能跳。

  力不加身。

  也願意為你,去尋那最艱難的一線生機!

  ※※※※※※※※※※※※

  ——嬌嬌口中的礪劍石,一瞬間閃過白光,最後又彷彿從不曾存在過一樣,恢復了寂靜。

  嬌嬌哪裡知道這些小事,她爪子不停放出火焰,與四周風刃纏鬥。她看著阮琉蘅被壞人壓在身下已是出氣多,入氣少,急紅了眼,渾身冒著火光,一下下撞向風壁,赤紅的血液流了一地。

  當她再一次衝擊風壁的時候,突然眼前一陣紫光,她沒有感覺到靈力波動,而是一股恐怖的戰意湧來,激得她毛髮皆豎!

  那戰意強烈得讓人想發狂,如不是因為嬌嬌乃是被修士養大的靈獸,立刻便會被這戰意激得失去理智,變成嗜血野獸。

  嬌嬌用力搖了搖她的腦袋,再欲衝撞風壁時,卻發現那風壁已經不在了。

  她用爪子揉揉眼睛,發現前方局勢在這瞬息間,已經改天換地!

  阮琉蘅雖然還躺在地上,但芮棲尋卻跟焰方劍鬥了起來,那焰方劍的主人明明已經失去了靈力,也不在主人手上,卻彷彿握在一隻無形的手上,竟與芮棲尋打得不分上下!

  蘅娘好厲害!

  前面沒有障礙,嬌嬌立刻拖著一條已經骨折的後腿往阮琉蘅那爬。

  只聽得芮棲尋恨聲道:「竟然在這種情形下,師父大人也能以神識御劍,倒是我小瞧了你!」

  他周身都是魔氣,胸口被刺穿一個大洞,不住有靈力外泄,已是越來越吃力。

  阮琉蘅右手手指勉強掐成一個劍指,卻是再也動不了,看到嬌嬌過來,艱難說道:「幫我拔掉匕首!」

  嬌嬌聽到後,便瘋了似的往前竄,好不容易到她身邊,一口咬出那匕首用力拔了出來!

  朱門界內靈氣幾乎等同於無,修士在這裡只能用丹藥補充靈力,阮琉蘅立刻找出幾顆丹藥吞下,堵住了心口的傷,搖搖欲墜地站了起來。

  「不管你在前面設了什麼陣法,我都不會讓你得逞的。」她揚手一招,四柄小劍重現身邊,「棲遲如果知道他哥哥做了這樣的事,是會難過的……」

  「你,」她漠視芮棲尋,「不配為人兄長。」

  阮琉蘅一步步向陣法所在地走去,芮棲尋一見,攻勢更猛烈。

  焰方劍此時全憑阮琉蘅一股戰意在廝殺,力量並不強,完全是在以劍身抵擋芮棲尋——劍再尖利,畢竟還是物品,即便是本命劍,單以劍身去抗,也是有極限的。

  那劍常年在阮琉蘅丹田中滋養,早已經有了靈性,哪怕劍身出現一道道裂痕,也拼死擋住芮棲尋。

  焰方劍與阮琉蘅護身四柄元神小劍皆是她的本命法寶,焰方劍善戰,元神小劍善陣。

  善佈陣,也善破陣。

  而此時阮琉蘅已經祭出第一柄小劍。

  「乾坤借法!」一劍飛向正東青龍位。

  「天地浩氣!」正北玄武位。

  「合眾為生!」正西白虎位。

  「八荒離火!」最後一劍入正南朱雀位。

  「劍為吾道,萬法皆破!燼!」

  從四象位湧出無盡紫微真火,燒遍大地方圓百里!

  芮棲尋已經停了手,面容扭曲地看到他苦心設下的陣法在這烈焰中化為無有。

  阮琉蘅轉過頭,她身後是熊熊真火怒燃,而語氣卻冷清地說道:「紫微真火,燃盡萬法。如果你多做點功課,就會知道,太和阮琉蘅,擅劍陣,然則,最擅長的,便是破陣!」

  「你真火悉出,要與我同歸於盡?」芮棲尋陰狠道。

  「不,死的只會是你!」阮琉蘅手上已無本命劍,她掐出一個劍指,緩緩壓低了身子。

  那是「八荒離火訣」的第一重劍訣「荒火陸離」,所需靈力最少,這是她能用出的最後一招。

  劍火從指尖而起,向芮棲尋衝來。

  他怎會引頸就戮,一手擋住焰方劍,一手手掌向下凝聚風力,卻不想焰方劍突然一分為二!

  他一驚,便要召喚風刃擋住,卻在這個時候——

  阮琉蘅的劍火穿過芮棲尋胸口的那處傷口!

  那劍火是阮琉蘅所修煉最珍貴的那一縷元神真火,紫微真火排名天下火種第八,憑的是吉運旺盛,有逢凶化吉的運道,本身並不甚強力,卻不知道如何產生變異,被阮琉蘅煉化成可以破陣法的真火。

  芮棲尋一直冷靜的臉終於露出駭然的神情,他也是個狠戾的性子,立刻抽出匕首,剜下胸口沾上紫微真火的血肉,然後陰冷一笑。

  「師父大人,你真是惹怒我了。不過這次先放過你,下次再遇到,我會好好準備款待師父大人的。」

  他又看了看在囚風陣裡陷入昏迷的玉文真君,舔了舔嘴角,瞬間消失不見。

  周圍的霧氣也隨之消失。

  確定強敵已退的阮琉蘅表情有些恍惚地看著這一切,她收回真火,曾經在她丹田內燃燒得如同一團烈日的紫微真火,如今只剩菊豆般大小,將熄未熄地微弱燃著。

  她轉頭看向嬌嬌,微微笑了一下。

  嬌嬌一瘸一拐地跑過來,叫著「蘅娘!蘅娘——」

  她喜悅的聲音戛然而止。

  嬌嬌驚恐地看到,阮琉蘅的胸口突然竄出一朵巨大的紅色妖花,花心正中猙獰的美人臉正咧嘴無聲狂笑,扭動著蛇身粗細的枝幹。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4-23 00:23:57

第四十一章 夜獨行:何期桑梓返

  阮琉蘅的身體軟軟倒下去。

  嬌嬌大叫一聲撲上去,好不容易到了阮琉蘅身邊,那璿璣花轉過花朵,美人臉看著嬌嬌,露出一口利齒。

  嬌嬌嚇得縮跳回去,渾身一抖,變回家貓大小。

  隨後她小腦袋裡又想到阮琉蘅有危險,立刻咬咬牙,又衝了上去,卻只衝了一半,就被一隻手拎著後頸提了起來。

  來人穿著乾乾淨淨的黑色金甲戰袍,正面容複雜地看著昏迷在地上的阮琉蘅。

  姬無惆。

  他手上一用力,嬌嬌連對方面都沒見到,便一聲不吭地暈了過去。他甩掉了手上的小獸,慢慢半跪下來。

  那璿璣花見了他,知道是個厲害人物,便不敢張牙舞爪,在阮琉蘅胸口縮成一團。但姬無惆卻沒管璿璣花,他心中已被惡念佔據。

  「劍修果然強悍,不等我出手便能徒手退敵,可到頭來,還不是任人宰割?我今日做了這違背道義之事,種了與你的因,今後修為必不得寸進,永世承擔此惡果。願天道知我八重天生靈不易,只將災難降於我一身。」姬無惆喃喃自語道。

  他伸出手,指尖微微發抖,慢慢接近阮琉蘅。

  卻是在此時,陣法外傳來一聲呼喝:「太和單不我在此!」

  姬無惆的手停了下來,他額頭留下一道汗水,整個人都僵在那裡。

  如果他要動手,現在就可以,即使有太和劍修將至,以他化神期的修為,也可以瞬間移動,將阮琉蘅運走!

  可他只猶豫了那麼一瞬。

  這一瞬只改變了一件事,他沒能在單不我趕到前捉走阮琉蘅,但這之後……他看到單不我御劍而來,知道自己會成為九重天外天的罪人。

  姬無惆看著衣服大半被割碎的阮琉蘅,在單不我落地前,迅速取出一件衣服蓋在她身上。

  「你是……姬天君?」單不我看到阮琉蘅的樣子,一扭頭,又看到昏迷的玉文真君,立刻怒意爆發,毛髮皆豎,握緊了手中的劍問道,「紫蘅、玉文兩位真君出什麼事了?」

  姬無惆緩緩起身,再抬頭時,恢復了正常面色,露出適當疑惑的表情道:「我與紫蘅道友約定擊殺魔獸,卻不想在半途中感覺到魔氣波動,我等循跡而至,卻不想入迷霧陣失散,如今迷霧消散,便看見紫蘅道友與玉文道友重傷昏迷,但二人傷口上皆有魔氣,恐怕是魔修所為!你我應當立刻將人送回營地救治!」

  單不我不是傻子,雖然對方是堂堂天君,但此刻他也不會偏聽一面之詞。阮琉蘅重傷,而姬無惆卻無打鬥跡象,他懷疑地看著姬無惆,直到身後同伴趕到,才拎了嬌嬌,抱起阮琉蘅,另有人扶起玉文真君,驚道:「果然是魔氣,而且還用了吸食血氣的邪術!」

  另一人在四周查探,而後回來,沉聲道:「有布過陣法的痕跡,其他小隊成員都已……殉難。」

  單不我道:「任務結束,攜好遺體,我們立刻返回營地。」

  ※※※※※※※※※※※※

  很快,魔修進入朱門界內的消息便傳到修真界所有門派的大能耳中,原本因為資源問題攪得水深火熱的各方勢力像是被一盆冷水澆了個透徹。

  如果說白渡城因為魔修內應的混入而讓人起了警覺,那麼魔修進入朱門界內便是晴天霹靂!

  魔修進入朱門界內代表著什麼?

  代表著修真界不再是鐵桶一塊。最核心、最關乎生死存亡的地方已經被入侵,每個人的心底都如灌了鉛般。

  「太和劍修,彼岸門陷」的預言甚囂塵上,再一次浮上人們的心頭。

  朱門界,已不再安全了。

  與此同時,各宗門派往彼岸之門駐守的人數又加了一倍,在銘古紀只過了不到五千年的情況下,便開啟了預備與魔尊作戰的程序——如果「彼岸門陷」的事情發生,第九紀年將會真真正正成為修真界最後的紀年。

  在各方重壓下,九重天外天不止將小秘境黎芳谷送與衍丹門,且境內總共三十五處大小秘境,全部無條件向衍丹門的弟子開放。

  衍丹門所有弟子從前線撤回,閉關在衍丹門最大的煉丹陣中不分晝夜地煉製靈丹。

  格物宗的弟子同樣也被召回,全權負責符籙、陣法、法器等後勤補給。

  凡間的居住密集區幾乎每個城鎮都有金丹期修士駐守。

  其他宗門的精英弟子全部壓上朱門界內的最前線,朱門界內每時每刻都至少有五百名修士在巡邏剿殺魔獸,分組依舊是五人,皆為不同門派,互相作戰監督,但凡同伴有異,有監察玉作證,便可就地滅殺!

  在白渡州,修真界各大宗門聯合出動五十名化神期修士大動干戈,將被魔修佔據的白渡城生生奪回,當攻破城門結界時,卻發現白渡城內一名魔修也無。

  所有人都是面沉如水。

  魔尊還未覺醒,魔修便已經如此猖獗,竟敢將修真界玩弄於股掌之上!

  收復後的白渡城沒有人敢接管,誰也不敢保證裡面有沒有魔修做下的手腳,在各方的怒火下,這座瑰麗無比的城池剛重見天日,便被毀得一乾二淨。

  四十五日後,萬名金丹期修士的勞作下,一座名「立危」的城池建造完成。

  城門牌匾刻曰:「君子立危牆之下,勇也!」

  入城者,皆需在城門處領取禁魔石佩帶,出城交還,以防魔修。

  然而魔修卻再無動靜。

  轉眼便是一年。

  今年的春來得有些晚,憋了許久才抽條的樹芽嫩生生地灑著綠意,被突如其來的一陣疾風吹得搖曳生姿。

  只見兩道身影御劍而過。

  已經恢復大半的玉文真君帶著上次遲到的古逍一起來到立危城,他進了城門後,並沒有先去內府接任務,而是敲開東街一處院落的門。

  陣法波動,大門打開,一個紅衣女修出來迎接。

  玉文真君立刻問道:「紫蘅真君可有起色?」

  斐紅湄輕輕搖了搖頭。

  她側過身,把玉文真君和古逍讓進去。

  進了門,便不再是院落模樣,內裡氣息炎熱逼人,地上流淌岩漿,不停有火焰從中躍出,天空燒著一團團赤色火雲。

  正中有一座法壇,法壇漆黑,阮琉蘅穿著她平時的衣衫,靜靜躺在上方。她腳邊還有蜷成一團的嬌嬌,似乎也陷入沉睡。

  「她為何醒不過來?」玉文真君皺了眉頭,「可有缺少之物?我這條命是她撿回來的,但凡能救她,刀山火海也去得。」

  「師父被魔修吸食了大量血氣,心神潰散、真火衰弱,導致璿璣花提前反噬,南淮神君已經用了秘法暫時抑制住,但師父已進了心魔境,如今只能用離火壇休養。」

  「九重天外天有何說法?畢竟紫蘅與八重天姬無惆進了朱門界內,那姬無惆卻沒事人一般!」古逍不忿道。

  斐紅湄淡淡說道:「有監察玉記錄,姬天君並無嫌疑,反而送了許多賠禮之物……」

  玉文真君沉默了片刻,他歎了口氣,不再多言,與古逍一同出了院子。

  古逍恨聲道:「如果遇到那芮棲尋,一定將他碎屍萬段。」但話一出口,才想起似乎戳到旁邊玉文真君的傷疤,有些後悔地看了他一眼。

  玉文真君卻很平靜,說道:「聽說芮棲尋是紫蘅弟子的哥哥,這一段因果,恐怕有人比我還著急要了結。」

  他出太和之前便聽說,那芮棲遲得知紫蘅真君出事後,立刻發動所有助力,天涯海角地追殺芮棲尋。

  又是一段冤孽。

  而離火壇內,斐紅湄又重新回到法壇旁邊,牽起阮琉蘅的手放在臉上。

  「師父真是讓人操心啊……飛廉神君那邊我還沒辦妥呢,你怎麼能出事呢?棲遲瘋了,可我不能瘋,」斐紅湄低低道,「那些傷害師父的人,我一個都饒不了!」

  阮琉蘅的面上依舊很平靜,只是嘴唇緊緊抿著,似乎在做著令人困擾的迷夢。

  ※※※※※※※※※※※※

  「小姐!你又偷糖吃!再吃下去你的牙還沒長夠就要掉光了!」一個體型富態,面容明明很和藹,此時卻怒氣衝衝的婦人扯著一個四五歲的小女孩叫嚷道。

  那小女孩眉清目秀,咬了咬嘴角,然後咧開缺了好幾顆牙的嘴,露出討好的笑容說道:「蔣媽媽不要生氣,蘅兒也給你帶糖了,蔣媽媽吃!」

  小手攥著一把已經被手心熱度捂得黏噠噠的牛軋糖,往蔣媽媽的嘴裡塞。

  蔣媽媽的心瞬間就融化了,她是小姐的乳母,其實是沒有權利訓斥小姐的,但她是將這女娃當親閨女疼,要是不嚴厲點,那比她還溺愛小姐十倍的老爺夫人非將這可愛的小女孩嬌寵壞了,更別提她那個把妹妹說的話當聖旨的兄長了。

  看這一口小米粒般的牙,蔣媽媽心疼死了呦,端過一杯水來說道:「小姐漱口!」

  那小女孩側臉抬起轉向她,嬌嬌喜喜地一笑,撒嬌著說道:「蔣媽媽,我有沒有說過,你嘮叨的樣子,越來越像我師父了。」

  「師父?小姐你糊塗了吧,你哪有什麼師父,快漱口……」

  小女孩突然迷惑起來。

  她為什麼突然脫口而出提起師父,她明明沒有師父的呀?

  可是,彷彿很久以前,她也曾這樣抬起臉,慢慢轉向某個人,那樣對他撒著嬌,說出了這句話……

  是什麼時候呢,是向誰呢?

  啊頭好疼,記不起來了……

  餵過水,蔣媽媽用帕子幫她擦乾淨小手,然後又絮絮叨叨地說:「午後大公子就要回來了,一會你也要去迎哥哥的,可是你看你,手又髒了,衣裳也要換過乾淨的,哎,倒是正好有一件新縫製的月白小裙……」

  哦,小女孩記下了,老爺和夫人是我的爹娘,我還有個哥哥,真好。

  這時有一個清朗的男子聲傳進院子裡。

  「蔣媽媽,不要訓蘅兒了,她穿什麼衣裳我都喜歡的,不必麻煩了,」一個十八、九歲模樣的俊秀青年走了進來,「蘅兒,要不要跟哥哥去騎大馬?」

  小女孩轉過頭,驚訝地看著那青年。

  「大師兄?」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4-23 00:24:11

第四十二章 夜獨行:伴我豆蔻妝

  「大師兄?」那青年失笑出聲,「難道是蘅兒新想出來的遊戲?可是比起大師兄這個稱呼,我還是喜歡聽蘅兒叫穆哥哥。」

  「穆哥哥?」小女孩的記憶有點混亂,好像眼前的人對她而言,還有另一個有著非常意義的稱呼。

  青年大步流星地走過來,俯下身將她抱了起來。

  溫暖的手掌就這麼托著她,像對待掌中珍寶一樣輕柔。

  「小沒良心的,哥哥只出去才半年,你就忘了我了?是不是快連自己是誰都不記得了?你是阮家的麼女,我是你的大哥哥,你叫阮琉蘅,我叫阮穆。」阮穆看著她有些迷蒙的雙眼,有些擔心地對蔣媽媽說,「蘅兒這是怎麼了?最近有不舒服嗎?」

  「並不曾啊,剛才還生龍活虎地偷糖吃,怕是見了哥哥太驚喜了。」

  阮琉蘅呆呆看著他,那陌生又熟悉的氣息,讓人有些鼻子發酸。

  「你這小東西忘性倒是大,一定是被爹娘關得狠了,要不要哥哥帶你出去玩兒?」阮穆點點她的小鼻頭,「你連哥哥都忘了,那還記不記得我院裡的桃樹?你不是最喜歡那桃花的香氣嗎?」

  「好,穆哥哥帶我去看桃花。」她連忙道。

  「走嘍!」阮穆把她舉起來,邁開長腿一陣瘋跑,阮琉蘅吹著春日微醺的風,一路咯咯地笑著。

  浮光掠影間,一尊紅塵美夢,慢慢漾開漣漪。

  路過正堂門前,才有小廝追上來急忙叫道:「公子,老爺和夫人正在等你呢!」他才意猶未盡地將把阮琉蘅放下,整了整衣冠,帶著她往正堂走去。

  正堂的人並不多,但每個人臉上都喜氣洋洋的,顯得很熱鬧。

  一位身段婀娜的中年貴婦,手執團扇,正有些不耐煩地扇著,看到二人進來,笑著說道:「阿穆一回來,都不來見過爹娘,先去找妹妹,可是該打。」

  她旁邊站著一位身材高大,臉部線條堅毅的男子,一雙眉目中蘊含氣勢,看著便是常年位居人上的,此刻看向她,目光威嚴中透著慈愛。

  只聽那男子說:「最該打的還是蘅兒,你看她衣裳又皺了,定是又去哪裡偷了糖。」

  蔣媽媽這時也才跟著跑到主堂,氣還沒喘順,就幫阮琉蘅解圍道:「老爺,夫人,小姐……今日吃的甜食並不多。」

  阮夫人徐徐起身,身邊的丫鬟立刻扶上手臂。

  「吃點甜食又有什麼打緊,我懷蘅兒的時候便體弱,可不就虧待了這孩子,現在想吃些什麼,你們還要訓她。」她張開懷抱,「來,蘅兒,來娘這裡。」

  阮穆將她往前一送,阮琉蘅立刻便被摟入一個柔軟且帶著宜人香氣的懷抱,四肢百骸無不舒服,她閉上眼睛。

  這就是母親的懷抱嗎?

  阮夫人捏了捏她的小臉,柔聲對她說道:「可不是大家苛待你,甜食吃多不好,明日娘親給你做桃醬,又香又甜,這個你倒是可以多吃些,斷不可再胡亂吃糖……娘的心肝兒呀,等你一口牙長好了,你就是想泡在蜜罐裡也使得……」

  這世界上,竟有如此溫柔的女性,摟住她便彷彿摟住了整個世界,溫暖的體溫從阮夫人身上傳來,是被融化的糖一般甜蜜的味道,是三月初暖的春風……阮琉蘅小聲地哭了出來。

  曾經有那麼一個無父無母的女孩子,她曾無數次想像過有爹娘疼愛的感覺到底是什麼樣?

  是不是會在她吵著要糖葫蘆的時候躊躇良久,才掏出一文錢,站在攤販面前選了半天,終於挑上糖汁最多的那串,小心翼翼地摘下來遞給她。

  是不是會在蚊蟲亂舞的夏夜,一邊呢喃著童謠,一邊打著蒲扇哄著那幼小的孩兒入睡。

  是不是會在她面對狂吠的大狗時,明明心裡也怕,卻還挺身上前,哆哆嗦嗦拎起棍子,咻咻地揮舞著。

  是不是會徹夜不眠,只為給她紮好一隻比所有小夥伴手上都漂亮的紙鳶。

  ……

  從低低抽泣,終於到嚎啕大哭,阮琉蘅抱著阮夫人的脖子不撒手,直哭得抽噎不已。

  眾人都有點慌,怎麼見了哥哥之後就哭得如此凶?

  見她哭得如此可憐,阮老爺便道:「蘅兒許是見哥哥太過高興,你們兄妹也有一年多沒見了,此次穆兒述職回來,便多待兩日吧。」

  阮穆回道:「只怕不妥,畢竟聖上那邊……」

  阮夫人一邊哄懷裡的小姑娘,一邊不悅道:「我倒是不知,憑我阮家的面子,便不許我兒子在京中多盡兩天孝?」

  阮穆皺眉道:「此次我回京接任兩省巡察使,已是皇恩浩蕩,父親位居宰輔,正值百廢待興之時,權柄在握,容易給人口舌。更何況二叔還手握六十萬鎮北軍駐守邊疆,便是蘅兒也一出生便封了縣主,這都不是好兆頭。」

  阮老爺亦點頭道:「阮家已如烈火烹油,鮮花著錦,不可太張揚。」

  阮夫人嬌滴滴地一啐,說道:「那晚上老爺便去書房打鋪蓋吧,我要陪蘅兒。」

  阮琉蘅並沒有聽清他們在說什麼,只知道之後丫鬟穿梭,觥籌杯盞,她一直膩歪在阮夫人的懷裡,由她餵,由她逗。

  晚上阮夫人抱著她入睡,她似乎在睡夢裡,才帶著哭腔喊出來:「爹!娘!」

  窗外月影搖曳,安穩如常。

  阮穆第二日述職,第三日便收拾了行李車馬。

  臨行時,阮琉蘅去阮穆的院子為他送行。

  阮穆見她,便從身後拿出一柄紫色劍鞘的女子用短劍,交到阮琉蘅手上。

  那劍很輕巧,但四五歲的小姑娘拿著還是有些吃力。

  阮穆看著她帶著好奇的眼神擺弄那柄小劍,突然蹲下來,大手一伸,柔和地托著她後腦,俯身在她耳邊低低說道:「要好好的,保護自己,你……」

  「你送她這等利器,就不怕蘅兒傷了自己嗎?」阮夫人突然出現在院門口,看上去有些不高興。

  阮穆起身,意味不明地向阮琉蘅笑了一下,轉身離去。

  後來阮夫人還想要沒收那柄小劍。

  「女孩子家舞刀弄槍做什麼,有爹娘保護你就夠了,蘅兒不要怕,娘親永遠在你身邊……」

  但是被阮琉蘅哭鬧著留了下來。

  這之後她經常撫摸劍身,卻從不曾抽出來過。

  寒暑往來,阮老爺和阮穆越來越忙,就連阮夫人也似乎有了心事,陪伴她的時間越來越多。除此之外,還有很多族叔、世伯、文士經常往來。

  主堂傳來的聲音也產生了很多變化。

  從之前的高談闊論,到低聲歎氣,再到竊竊私語。

  阮琉蘅不懂得什麼「民不聊生」,也不懂「天子無道」,更不明白什麼「國之將亡」,她很少讀書寫字,更多的是與蔣媽媽學些女紅,撲撲蝴蝶,偶爾擦拭那把紫色的劍。

  因為太過無聊,她還養了一隻名為「乖乖」的貓。

  她時常撫摸著貓想,日子就這樣過下去,也不錯。

  阮琉蘅已有十三歲,少女的腰身初成,如嫩得一掐就出汁水的花瓣,出落得亭亭玉立,家中早已為她定好夫婿,是一位尚書家的二公子,為人謙和有禮,她曾遙遙看過一眼,容貌也是斯文俊朗,不遜於她的爹爹和兄長。

  蔣媽媽極是歡喜,一邊幫她繡嫁妝一邊八卦道:「那南家公子可是個年少有為的香餑餑,而且是家中嫡子,上面也是嫡親的哥哥,你嫁過去不用管中饋,自管過自己的小日子,不知道有多美……」

  阮琉蘅木然地聽著,這些事情,似乎離她極其遙遠,而顯得那麼不真實。

  「喵!」懷裡的乖乖突然叫了一聲,突然從她懷裡竄出去,那尖利的爪子甚至還勾破了她的手指。

  「這養不熟的野貓!」蔣媽媽啐道。

  可阮琉蘅卻從乖乖的眼睛裡,看到了哀傷和恐懼。乖乖只看了她一眼,便跳上牆,頭也不回地跑了。

  之後便聽到主堂方向傳來了喝罵聲。

  「滾!滾出去,你們這些蠻人!」

  「老爺!夫人!」

  「快跑啊!蠻人進了京,要吃人啊!」

  蔣媽媽慌忙跑過去合上小院的門,剛合上就被一把推開,她立刻嚇得怪叫一聲,暈了過去。

  是渾身鮮血的阮夫人!

  此時阮夫人不再綾羅綢緞,而是穿著一身白色戰鎧,三步並作兩步地過來一把撈起阮琉蘅。

  「劍呢!穆兒給你的劍呢!」

  阮琉蘅一下子慌了,急忙撲向床鋪,從枕頭邊拿出那柄小劍。

  阮夫人不再多言,把她連劍一起抱起來,出門便使出飛簷走壁的本領,疾馳到隔壁院子的一處廂房,進去之後找到暗門,把阮琉蘅推了進去。

  阮夫人一身殺氣和血腥氣,她看著已經呆住的阮琉蘅道:「聽到什麼聲音都不要出來!過了三日,如果沒人來救你,便生死由命,自己逃吧!」

  「娘!別不要蘅兒,娘親!」阮琉蘅一下子抓住她的手臂,哭著說道。

  阮夫人怔怔看著阮琉蘅。

  「我到底是錯了……只想著你是個女兒家,什麼都不關心也是正常,如今大廈將傾,卻只有你獨力承擔了……為娘,對不住你!」

  說罷關上暗格,頭也不回地走了。

  暗格裡有食物和清水,阮琉蘅抱著小劍,哭累了便睡,老老實實地在裡面躲了三日後,才決定出來看看狀況。

  出了廂房的門,才發現正是黃昏,她小心地走著,可是沒走幾步,腳下便踩到了一個軟綿綿的物體。

  她低頭一看,是一截人的手臂。

  阮琉蘅並不害怕,但她開始奔跑!

  很快她便跑遍了整座阮宅——遍地殘骸,無一活人!

  她拖著一路被磕碰無數次的腿,一瘸一拐地走到大門邊,嘔吐了足足半個時辰。

  再抬眼看天,已是月上柳梢頭。

  她再次回到阮宅,在那些肢體中挑挑揀揀,拼拼湊湊出了阮夫人、阮老爺還有蔣媽媽的屍體。

  少女手裡只有那柄小劍,她清理出一塊地方,用劍鞘吃力地刨著土。

  阮琉蘅的眼睛裡沒有淚,動作也逐漸機械,像一個沒有生命的機器。

  為什麼會發生這樣的事?這個家在她無所事事的時光裡,究竟經歷了怎樣的風雨?她竟全然不知……

  心中好恨,可我在恨什麼?我是在恨自己嗎?

  直到一隻有力的手按住了她的手臂,她才木然地看著來人。

  是面容悲憫的阮穆。

  ——亦或是,穆錦先。

  他一把拎起阮琉蘅。

  「劍,從來都不是這樣用的。」他握著她的手,幫她從短小的紫色劍鞘中抽出一把寒光三尺的利劍。

  「劍,不是去幫你埋葬親人,而是為你守護親人!」

  「為什麼突然變成這樣,為什麼……」阮琉蘅這才伏在穆錦先的懷裡大哭出來,「如果從來不曾得到,失去時就不會難過……我,心裡好難過……」

  穆錦先把包裹著她握劍的手,聲音低沉道:「蘅兒,你太弱了,如果你擁有我這樣的力量,就不會失去所愛之人。」

  巨大的力量充盈了少女的身體,她滿眼是淚地看著自己的手被穆錦先舉起,手上的劍散發著金色的光芒。

  朝著周圍用力一揮。

  一股氣旋從她腳下發散,「嘭」的一聲席捲整個阮宅,乃至整個京城。

  亭臺樓閣、市井街巷、巍峨宮闕、碧水青山——全都在這一劍下化為塵土!

  整個世界都便得空曠,所有的一切都彷彿從不曾存在過,她與身後的男子一同站在這阮家廢墟之上,眼睜睜地看著這強大到幾乎能改天換地的力量。

  我的世界,原來如此脆弱。我對他們的忽視,成了自釀的惡果。

  想要,我想要這樣的力量!我想擁有能守護一切的力量!

  穆錦先的聲音充滿莫名的誘惑力,他在她耳邊輕聲道:「蘅兒,你願意跟我去修道學劍嗎?」

  阮琉蘅閉上眼睛,她雙目再睜開時,已破除了幻境中所有的虛妄。

  阮夫人的愛,阮宅的殤,生靈的死亡衰敗,不過是一個心魔鎖。

  「我願意。」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4-23 00:24:24

第四十三章 夜獨行:並蒂花解語

  仙人法術,騰雲駕霧,又如墜入鏡花海。

  十三歲的阮琉蘅第一次看到太和山脈及十八峰時,以為自己是在做夢。

  青翠看不到盡頭的山脊在腳下綿延起伏,而空中居然能懸浮山峰,每個峰又是那樣各具特色。

  「它們不會掉下來嗎?」

  「不會,」穆錦先笑道,「太和山脈本就是遠古奇景,非人力所能成,也非人力所能敗。」

  穆錦先一路帶她往最大的主峰飛去,路上還遇到一些氣質或冷峻、或飄逸、或灑脫的御劍修士,她好奇的打量他們,其中一個鬍子拉碴的英俊男子注意到她的目光,還伸出手指做了個鬼臉,嚇了她一跳。

  行至主峰,穆錦先才下了劍,帶著阮琉蘅一步步走了上去,漫長的臺階後,才豁然開朗地見到一座雕樑畫柱、器宇不凡的大殿。

  裡面傳來一個男子的聲音。

  「錦先回來了,唔,莫不是還給為師帶了禮物?」

  阮琉蘅生人見得少,聽到男子的聲音就是一怕,往後縮了縮。

  穆錦先牽著她的手走了進去。

  大殿內裡極是寬闊,不知用什麼照明,整間廳堂極是明亮,正中主位上坐著一個年輕的男子,通身氣勢,正垂眸飲著茶。

  然後徐徐抬起眼眸,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

  阮琉蘅心中一動,那雙眼眸竟是碧藍色的,漂亮清亮至極!

  為什麼如此熟悉,她微微呆呆地看著。

  主位上的男子見她如此,皺了眉頭道:「怎麼是個如此小的孩子?」

  右下首坐著一個少年,看到穆錦先進來,立刻起身恭恭敬敬地拱手道:「師兄外出巡查十年,一路辛苦!」

  「師父莫要作惡,嚇到了小姑娘!」左下首坐著一個女子,她緩緩起身,看的卻不是穆錦先,而是阮琉蘅。這女子也是個樣貌頗美的,但起身走起路來總有種虎虎生風的感覺,只幾步便走到阮琉蘅的面前,笑吟吟地看著她,也不言語,只伸出一隻手。

  那手不似一般女子柔美,骨節有些粗大,卻非常白皙。

  女子手心向上,讓她看好,突然翻下去再翻過來,指縫裡便夾著一朵小花。

  阮琉蘅一下子就哭了出來。

  她哽哽咽咽地想喚一個人的名字,卻怎麼也喚不出來,只著急地看著那女子哭。

  那女子也慌了,花也不顧了,手忙腳亂地把她抱起來哄道:「怎麼就哭了呢?這可是我剛學的戲法,唉,早知道就不用了。」

  彷彿很久很久以前,有位女子也這麼說道,一樣的反應,一樣的說辭,一樣的關切,一樣的呵護……

  那是我心中隱藏的傷疤。

  「我喜歡,」阮琉蘅捧著那女子的臉,「我喜歡得緊,林畫師姐。」

  林畫驚訝地道:「師父你看,這孩子為什麼會知道我叫林畫?為什麼叫我師姐?這莫不是有仙緣?」

  上方的滄海神君扶額道:「本座有你一個女徒弟還不怕麻煩麼?」

  穆錦先道:「這小姑娘靈根極佳,資質上等,師父再收一位關門弟子也使得。」

  滄海神君眼睛只在阮琉蘅身上掃了一下,便道:「先記名吧,你們誰有時間先教她打筋骨,本座再做打算。」

  「這孩子與我投緣,便由我來吧。」

  不等穆錦先開口,林畫卻極快地應了下來,她掏出帕子給阮琉蘅擦擦臉,對她眨了眨眼。

  阮琉蘅的頭又有些昏沉沉……好像事情,原不該這樣的。

  ※※※※※※※※※※※※

  阮琉蘅與林畫幾乎形影不離。

  她自己也覺得奇怪,為什麼如此喜歡這女子?她嘴裡的很多笑話,都像是曾笑過一遍;她說出的話語,都像是聽過無數次;她的一些細微的小動作,都像是曾經見過很多次。

  從那大殿出來之後,她便再也沒見過穆錦先和其他人,都是林畫帶著她學習打坐、引氣入體、修習功法、練習基本劍招……

  甚至指引她的初潮,教她斬赤龍修煉法門。

  林畫本人有些男兒氣,穿的衣服偏中性,卻不厭其煩地幫她購買漂亮法衣,甚至還琢磨過要去季羽老祖那裡為她求一件戰鎧。

  林畫堂堂元嬰期修士,執掌靈端一峰,便是有好的丹藥法器,也是源源不斷地給阮琉蘅送去。

  但凡阮琉蘅所求,無有不應。

  但凡阮琉蘅所憎,無不損毀。

  但凡阮琉蘅所愛,無所不能。

  ……

  阮琉蘅所渴求的力量,在林畫的全力支援下,逐漸長成羽翼。

  可阮琉蘅心中仍有隱隱的不安。

  她在靈端峰的桃花林中對著一具傀儡修習劍術,心神忽地一動,手中那把木劍砍在傀儡身上,頓時斷成兩截,下半截還拿在手裡,上半截卻飛了出去。

  在半空被兩根修長的手指夾住。

  「這木劍是月靈山胡檀木,有『百年精鋼木』之稱,果然還不夠結實,等師姐為你尋大乘法山的血棘木,那木頭五千年才長一輪,想必能與你做練習劍。」林畫看著手上的半截木劍,皺著眉頭說道。

  「我不要,」阮琉蘅嘟嘴,「再結實的木頭有什麼用,這傀儡本就是劍氣才能損壞的法器,是蘅兒學藝不精。」

  「蘅兒已經很努力了,」林畫過來摸摸她的頭,「你現在已練氣大圓滿,很快便能築基,有沒有想要的禮物?無論什麼,師姐都會為你尋來。」

  阮琉蘅看著林畫柔和的眉眼,本來有些撒歡的心,又是突然起了魔怔。

  「蘅兒終於築基了,有沒有想要的禮物,無論什麼,師姐都會為你尋來。」

  ……她握緊了手中的半截斷箭。

  我想學陣法。

  「我想學陣法。」

  所以想要四象無韌石。

  「但我什麼都不想要,只要師姐好好的。」

  很久以前,似乎有那麼一個人,為了給她尋四象無韌石,與守護聖獸鬥得遍體鱗傷,回來養了三年傷才好。她記的如此清楚。

  我怎麼能忍心你再冒險?

  林畫卻道:「可是瞧不起師姐?本君堂堂元嬰後期修士,你便是要星星,師姐也能為你摘下來!」

  不,有什麼不對……師姐為什麼會是元嬰期修士……

  可她心裡有什麼聲音在慫恿她說:元嬰期修士為你跑腿,還有什麼不知足,為了得到力量,你要抓住機會,那四象無韌石……

  阮琉蘅甩甩頭,突然問道:「師姐為何對我如此好?」

  她此時已是雙十年華模樣,可林畫依舊像對小姑娘一樣捏捏她的臉,慢慢說道:「蘅兒不是想要力量嗎?有了力量,你才能保護所愛之人、之物,你要強大起來,蘅兒,師姐能滿足你的要求,你為什麼還不高興?」

  「我……沒有不高興。」

  「那麼蘅兒,你是為了什麼來太和?」

  為了……得到力量,那可以改天換地的、可怕的力量。

  「師姐,我想要四象無韌石鑄的小劍,可以助我修煉陣法。」阮琉蘅拉著她的手,想到其中兇險,又有些擔心,「你……帶我一起去吧?」

  「好,我們一起去。」

  ※※※※※※※※※※※※

  太和派通常不允許金丹期修為以下的弟子下山,但有元嬰修士帶著的話,就可以網開一面,更何況還是靈端峰主林畫真君。

  雖然太和劍修畢生只修一劍,但法器可以有很多種,四象無韌石便是鑄造法器的好材料,內含四象威力,無論是佈陣還是破陣,都堪稱極品。

  但想尋來也不是容易的事,因為四象無韌石都只生在四象山,又有護山聖獸守著,那聖獸雖然不是真正的遠古聖獸,但已繼承其血脈,所具有的神通也可與人修金丹期巔峰相媲美。

  林畫自持修為高深,即便面對四隻五階聖獸,也不在話下。

  然而她卻失算了一點。

  本以為是金丹期巔峰的聖獸,居然是元嬰期的修為。

  林畫一人獨鬥白虎、玄龜、蒼龍三聖獸,而朱鳥則飛到她為阮琉蘅所布的結界上方,口吐烈火,灼燒那結界。

  阮琉蘅雖是火靈根,但此時還未築基,她被那火烤得衣衫盡被汗濕透,嘴裡卻焦渴難耐。

  林畫知道阮琉蘅撐不了多久,劍氣寒光大盛,卻不是攻擊,而是勉強用來防禦,人往朱鳥這邊飛來。

  可其他聖獸哪是省油的燈,見這女修士心神動搖,立刻變本加厲地使出神通,各種法術打了上來,直擊得林畫搖搖欲墜。

  阮琉蘅看到林畫為救自己陷入險境,心裡已知道是自己為師姐帶來了負累。

  她咬咬牙,抽出一把匕首,橫在脖子上道:「師姐,蘅兒不拖累你,你快逃!」

  林畫愣住了。她停下手中的劍,垂下頭,低低說道:「是師姐沒用,沒有能力護住蘅兒,沒有能力幫蘅兒拿到四象無韌石。」

  「不,師姐!」阮琉蘅看到獸爪一掌拍向林畫的後背。

  林畫卻沒有掙扎,她整個人都被白虎摁在爪下,只聽得骨頭被碾壓的咯吱聲。

  「果然還是師姐太沒用了,」林畫依然垂著眼眸,說道,「我以為我能完全的寵愛你,幫你得到所有想得到的東西,但還是失敗了,是師姐……對不起你。」

  「我什麼都不要!」阮琉蘅哭喊,「我要師姐一直陪著我!」

  「但是!」林畫突然抬起頭,眼睛閃著詭異狂熱的光芒,「你要變強!只有強大才能彌補所有的過錯,所有的傷害!蘅兒,救我!救救我!」

  白虎的口中放出風刃來,林畫的身影已看不見。

  阮琉蘅在結界裡拼命捶打著。

  師姐你等我,蘅兒來救你!

  她心頭一緊,喉頭一縮,噴出一口熱血!

  那血在空中並不落下,而是變成一柄紫光流離的長劍,阮琉蘅伸手握住,立刻感受到一股熟悉的力量遍佈全身。

  焰方吾劍!

  她立刻將劍揮出,火光沖天,一切幻象皆破!

  林畫、聖獸、四象山……都不見了,不過又是一個心魔鎖。

  她手握焰方劍,孤零零地站在這荒地之上,伸出另一隻手捂住了眼睛,遮住了那滾滾而出的熱淚。

  我從此,不再任性,只求強大。

  這樣便不會再失去了。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4-23 00:24:41

第四十四章 夜獨行:金蘭玉生香

  再醒來時,身上滿是繃帶,不能打坐,只能伏在床榻上,整個後背都是尖銳的疼。

  只見床邊有一個僮兒正在打著瞌睡,她伸出手,輕輕推他的胳膊。

  那僮兒一下子驚醒,立刻道:「阮師叔醒了!」

  「我想,喝水……」她嗓子乾得幾乎要冒火。

  僮兒斟了一碗靈茶,遞給她,看她喝下之後,立刻便回道:「我去叫穆師叔來!」

  不一會,穆錦先便急匆匆走進來,未等她開口說話,便餵了她一顆丹藥。

  「我知道你現在心裡不好受,一招之差敗於月澤之手,必定心存不甘。」穆錦先握著她的手,一絲靈力探入,檢查她的經脈,「其實問題在於,你們都是不服輸的人,只不過一個掌劍之位,卻拼死相爭,此等意氣,才是最要不得的。」

  阮琉蘅一愣。

  她什麼時候輸給過月澤?無論是曾經築基期戰於朱雀廷掌劍擂臺,亦或是劍廬祭典的劍域戰,阮琉蘅從未輸過。

  一道清神訣打入靈台,她便又有些迷惑。屋子裡的清神香煙波嫋嫋,如嗅浮生醉裡香,如入煙雨半日夢。

  「師兄,我……還是太弱了。」

  「無妨,你只是道心還淺,等金丹期下山歷練後,相信你會領悟人間紅塵事,在劍道上更上一層樓。」

  「我會努力的。」她乖巧地點點頭。

  穆錦先揉了揉她的頭髮,看著那一身傷,又帶著些不明情緒地說道:「蘅兒,其實……輸了也沒什麼不好,比起輸,更可怕的,是一直在贏,贏到你都受不起的勝利時,才最危險。」

  「可是師兄,為什麼會有受不起的勝利?什麼樣的勝利才會這樣?」

  「等你真正變強的時候,自然會懂。」

  ※※※※※※※※※※※※

  阮琉蘅與月澤——朱雀廷的一代雙驕,在朱雀廷掌劍爭鋒之後,其聲譽終於達到了一個高峰。數萬年來,多少驚才絕豔的太和弟子都曾自朱雀廷崛起,但一代同期兩位天才,且還是一男一女,其熱度又比其他人高出數倍。

  而阮琉蘅對這些讚譽完全的冷處理也使得多少長輩高看她一眼,月澤是個心性冷漠的,且是男弟子,但女弟子能做到不虛榮不高調,著實精彩。

  經過一場大敗後的阮琉蘅也沒有萎靡不振的跡象,甚至比別人更努力更刻苦的修煉。她與月澤都是同期標杆,被這兩位修煉狂人帶動得整個朱雀廷都處於你追我趕的良性修煉氛圍中。

  這一期的太和弟子,也被稱為「黃金一代」,後來大多人都成為十八峰中頂梁人物。

  養好傷之後,恰逢大秘境琉璃洞天開放,阮琉蘅理所當然地成為入秘境探寶的人選之一。

  築基期的大秘境人選在修真界裡相當有講究,對很多修士來說,探寶並不是最主要的——但凡得到進入大秘境名額的修士,有幾個頭上沒有長輩罩著?誰缺那幾樣寶貝?

  修真界的規定,煉氣期弟子不得出山門,只有修為達到築基期,弟子才可以在宗門的派遣下前往秘境探寶,直至金丹期,才允許下山歷練。

  因此築基期是各大宗門的弟子第一次遇到外宗門弟子的機會,在這個時候交下的朋友,往往能成為一生肝膽相照的良友。

  但各大宗門同樣也不排斥散修入內,因為真正見血的爭奪才會讓弟子成長。

  築基期秘境的機會,既難得,又危險。

  阮琉蘅便是在大秘境琉璃洞天中結識了衍丹門弟子南淮,隨後又在九重天外天仙境小情山結識了鴻英,沂山黑水窟結識了複寥等人。

  直到最晚一個結丹的複寥出關,四人便約定一同在鄭國邊界的一處城鎮見面,一同去往金丹期大秘境烈神淵。

  因離著秘境開放還有一個月,幾人便商量好了一路步行,順著路線領略凡塵風光,也算是滌蕩心神。

  都是五大山門的弟子,內裡規矩極嚴,在山中宗門關得狠了,一出去連銀子銅錢的兌價都不知道,鬧了無數笑話。

  南淮幫富商除妖,卻不想被富商家的待嫁女兒相中,差點在臨行前夜飲了攙料的酒,若非他出身衍丹門善識別各種藥劑,幾乎被人家強行送洞房;

  鴻英去給書生驅魅,沒想到反而是那書生貪戀美色,一見她貌美便起了邪念,哭著求著要跟她走,鴻英氣得一腳踹破了那色胚的脾臟,還要求南淮去救治;

  複寥替村子除田地裡搗亂的妖獸,那妖獸認得萬獸觀的修士,拉了一個山頭的妖獸要拜在萬獸觀門下,嚇得複寥落荒而逃,那一群妖獸還追了好幾十里路;

  而阮琉蘅則幫過小孩子撿過紙鳶、勸過吵架的夫妻、幫為水源打起來的村民,甚至還給做不動農活的老農疏過水田……

  不一而足,卻是內裡歡暢。

  直到他們行到一處村莊,發現村人要拿童男童女去祭古神,說那神明乃上古神餘演轉世,每五年送入一對童男童女,便可以保佑村子年年行大運,不受災害。

  「怎麼可能,古神早就隕落在彼岸之門,若有轉世,也當有濟世情懷,怎會在此地討要童男童女,一定是妖物!」鴻英性子直爽,直接與村長說。

  村長卻搖搖頭,說道:「我等小民都見過古神威力,更何況兒女送去服侍古神,那是榮耀啊!說不定也能變成飛天入地的修士來給爹娘報恩。」

  「老丈倒是說說,那古神有什麼威力?」南淮問道。

  「能化雲霧、能入人睡夢、能遮天蔽日、能變出幾十車的糧食!」那老村長笑眯眯地說道,「每次送過童男童女,村裡人便會夢到他們穿著白衣裳,一直往天上飛,還有仙鶴壽鹿在旁,仙果仙花從天而降,是天大的福分啊!」

  「那你們已按照這種方法送過多少童男童女?」

  「且容老朽算來……」老村長掰了掰手指,再道,「可也有三百多年了,興許是三百五十五年……」

  「成了。」阮琉蘅看向其他人,「此等手段,確是邪修無誤了,因為魔修想要祭品不會這麼拐彎抹角,他們會直接屠戮整個村子。」

  「還是應當觀察下,這『古神』盤亙在此地三百多年,卻沒有被往來修士消滅,可見是個有來路的。」複寥眉眼起了憂色。

  南淮點點頭,轉向那老村長又問道:「可曾有外地人問起這古神?他們後來如何了?」

  老村長嘿嘿一笑道:「可不就是跟你們一樣問東問西的,然後擺出救苦救難的樣子,不是老朽說你們這些小年輕,有日子不好好過,想那些有的沒的幹啥?有好酒好菜,卻還杞人憂天,豈不可笑?」

  「你們可曾真的想過,被你們送去服侍古神的孩童,有沒有好酒好菜?」阮琉蘅詰問道,「你還沒說,那些詢問的人都如何了?」

  老村長便不悅地拂袖道:「我怎麼知道,古神可也不是什麼人都能見的!幾位不送!」

  阮琉蘅不願看這老村長的嘴臉,立刻起身出了農舍。

  「幾位道友,我欲去前方那『古神』所在的齊運山,幾位意下如何?」阮琉蘅直接問道。

  自是不必說,雖然有危險,但此時南淮已是金丹後期的修為,鴻英和阮琉蘅雖然金丹初期,但鴻英出身扶搖山,鬥法能力不弱,阮琉蘅更是劍修。而複寥雖然剛結丹出關,但他手下可御三隻四階靈獸,戰鬥力一點也不比其他人弱。

  騰雲御劍的修士本領一使出來,倒是把那在門邊窺探他們的老村長嚇了個夠嗆,生怕自己惹了仙人。

  ※※※※※※※※※※※※

  一入齊運山地界便感受到了陣法,阮琉蘅祭出四柄小劍,四象真火陣一出,鴻英立刻拿出一柄銀白小傘,傘邊皆綴著彩鈴。

  她轉動傘柄,那彩鈴無聲,但陣法中的某一處卻傳來「哢嗒」一聲。

  複寥放出一隻銅皮鐵甲的黑色小獸。

  「小樹,上。」

  黑色小獸咕的一聲竄了進去,良久又咕咕兩聲,幾個人便小心翼翼地進入陣內。

  幾個人都是各大秘境養出來的默契和謹慎,隊形也變為阮琉蘅在前,南淮居中,複寥居左,鴻英居右的陣型。

  此時天還未暗,齊運山還是鳥語花香的樣子,卻一旦破了陣法,幾人再入內,鼻子便嗅到了腥氣,還有一種詭異的甜香,催人昏昏欲睡。

  南淮發下丹藥,幾個人含在嘴裡,苦澀的味道一激,心神都清明起來。

  再深入,便看到累累白骨,整座山的腹地都已被掏空,形成一處巨大的山洞,其間漆黑一片,只傳來一陣笑聲。

  複寥皺眉道:「這氣息不對,小樹說裡面不止一個人的氣息,我覺得我們現在應該撤離,尋求附近宗門的支援。」

  鴻英也道:「這山洞裡還有一重陣法,卻是乾元傘不好破的。」

  「我剛收服了紫微真火,剛好用它一試!」阮琉蘅一路無趣,好不容易遇到強敵,劍修的熱血便沸騰起來,手一張,一簇紫微真火猛烈跳躍,被四柄小劍帶去山洞洞口。

  只聽得「轟」的一聲,又是一重大陣被破!

  可山洞內裡依舊漆黑,阮琉蘅便欲進一步,卻被南淮拉住。

  「不可,要不還是複寥用小樹去探探?」

  複寥無法,只好喚出小樹,他想了想,又換出一隻翠綠的毛絨小獸。

  他拍了拍兩隻的頭道:「小樹掩護小草,有危險及時回來。」

  兩隻小獸圓滾滾地跑進去,卻再也沒有回來。

  複寥心裡一緊。

  「小樹和小草的氣息皆無,不知生死。」

  阮琉蘅心裡一怒,她何嘗怕過?持劍便衝了進去。

  鴻英看著複寥和南淮,跺跺腳,只好也衝了進去。南淮和複寥對視一眼,也毫不猶豫地進去了。

  ……

  之後的戰鬥極其慘烈,那山洞裡果然不止一個邪修,而是一個由十名金丹期修士組成的小團體,他們的目標也不僅僅是山腳下的一處村莊,而是控制了數十個村莊。

  送去的童男童女,長成後被糟蹋得不成樣子……

  當阮琉蘅把最後一個邪修的頭顱斬下,面對她的卻是一整個山洞的屍體。

  除了她,所有人都死了。

  南淮被扒開的丹藥袋滾出一地金燦燦的丹藥、鴻英的乾元傘被扯成碎片、複寥的小樹小花小草都靜靜的趴著……

  我到底做了什麼?

  為什麼會不顧一切的衝進去?為什麼不能去請示支援?為什麼要一意孤行?

  我已經很強大了,爹、娘、師姐,你們看,我收服了火種排行第八的紫微真火,我精通陣法,我修煉出了焰方劍,我可以一人敵過他們五人……

  可我的好友們,為什麼依舊是這個下場?

  我贏了……我贏了,我終於贏了一場我贏不起的戰鬥,可我為什麼不開心?

  阮琉蘅舉起焰方劍,炙熱的火沖刷著劍身,她用力一揮,眼前的山洞、村莊、大地……全都消失不見,不過又是一個心魔鎖。

  她就這麼立在半空中,周身空曠得只有風。

  誰能告訴我,到底該怎麼做……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4-23 00:24:59

第四十五章 夜獨行:天紳懸倒掛

  「紫蘅真君!紫蘅真君!」

  阮琉蘅腦子一恍惚,剛才不知道在想些什麼事,此時被一喚才回過神來。她轉過頭,看著芩松正焦急地呼喚著。

  「何事?」

  「朱門界已破,大營正在求援,長寧神君命我召紫蘅真君前去大營!」

  阮琉蘅身影輕微搖晃了一下,她一把抓住芩松問道:「你說什麼?朱門界怎麼會破?有長寧神君有南淮神君,我太和十位弟子,營地足足三百元嬰修士,為什麼會破!」

  芩松沉痛說道:「朱門界內有魔獸再次發動進攻,而與此同時,朱門界外卻有足足有上千名魔修助攻,可支援卻還需至少三日,師祖命我來接替你防禦坎位哨所,大營那裡更需要你的劍域!」

  阮琉蘅二話不說,立刻御劍騰空,向朱門界外的大營飛去。

  飛到一半就感受到一股劍域之力,抬頭望去,天地分藍黑二層,望不到盡頭的鋼筋鐵骨壁壘,將方圓萬里皆納入其中。

  這是長寧神君的「君子域」!

  雄渾的劍意漫天縱橫,如流星劃破天際,巨石不斷從空中隕落,砸向地面上不斷湧過來的魔獸,還有數個面容慘白的魔修正掐訣放出法術擊碎巨石。

  劍域內所有修士都陷入苦戰,而遠方,是閃著微弱的光芒,已千瘡百孔的朱門界!

  長寧神君一個人站在劍域中央,暴起的靈力吹動他白色長袍,露出勁瘦的手臂,握著一柄銀白巨劍平舉在身側。

  他眉心神通印記血紅,已經到了在用精血催動的地步,而另一隻手還不斷掐訣,每完成一道法訣,那蒼藍的天空上便印下一個法陣,而地面同時形成相應結界,將魔修困殺在內。

  阮琉蘅全速御劍,堪堪飛到長寧神君身邊時,他終於放下舉著巨劍的手臂,而後用力一揮,將「君子諾」刺向地面。

  轟然一聲巨響!

  以長寧神君為中心,劍域內地表全部崩離,向內塌陷,一陣劇烈的轟鳴聲,彷彿是地底的巨獸在翻滾,將魔獸全部吞進漆黑的深淵!

  阮琉蘅只覺得眼前一黑,突然襲來一股巨大的吸力,要將她吸入地心。

  「君子之道者,仁者不憂、知者不惑、勇者不懼。」阮琉蘅與劍域內所有修士都被長寧神君以結界術救起。

  「正為上,伐惡道。」魔修們很快反應過來,這是長寧神君的本命神通。幾個化神期修為的魔修率先飛上半空,立刻以魔氣引來更多的魔獸。

  「正我,正人,正世,正天地。」長寧神君的眉心愈發鮮豔,他咳出一口血。

  「以君子之正,滅盡浮世不義人!」他拔出「君子諾」,再也無須控制的劍意暴虐起來,長寧神君騰身而起,一道白影掠過天地,那幾個正在興風作浪的魔修還沒反應過來,便發現自己似乎靈力流轉不暢。

  其中一個魔修緩緩低下頭,才發現腹部以下的軀幹,都已經消失不見。

  「內……內劍域……」另一個魔修驚恐地說道,隨後他腰間噴出一股血箭,分成兩截落了下去。

  長寧神君一口氣斬殺三十五人,他抬起頭,看著朱門界內不斷湧出的魔獸,忍不住咳了起來。

  握著「君子諾」的手,微微動了一下,包裹著阮琉蘅的結界便飛到他面前。

  「朱門界,要淪陷了。」長寧神君的語氣意外地冷靜。

  「師祖,放我出去與你一同戰鬥!」阮琉蘅焰方劍已出鞘。

  「我叫你過來,卻是為了別的。」他輕聲道,「如今有一件任務,我思來想去,目前尚存的太和弟子中,只有你最適合,不知你願意否?」

  阮琉蘅靈台光芒閃過,不知道什麼時候,長寧神君似乎也曾如此囑託過她,那時候……朱門界固若金湯,每個人的臉上都是平和的笑意,她……她要去做什麼?

  「弟子願意!」

  他側過頭,輕輕咳了兩聲,說道:「回太和去吧。」

  「不!師祖!弟子絕不臨陣脫逃!弟子便是死也要死在戰場上!」阮琉蘅如聞晴天霹靂,有些慌亂地說道。

  「你胡說些什麼?」長寧神君動了氣,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可他的臉依然是蒼白的,失去了應有的血色,眉心的神通印也暗淡了下來。

  「回太和!活下去!朱門界已經守不住了,我要把能保存下來的力量儘量保存下來,你明白嗎!你是太和弟子,犧牲從來不是我們的目的,我們的目的是要撐起這天下!明白嗎!」長寧神君厲聲道。

  「我該怎麼辦?長寧師祖,我該怎麼辦?」阮琉蘅已經不知道輸贏到底意味著什麼,也已經不知道縱然有元嬰期的力量,她還能做些什麼,更無法想像,朱門界淪陷後,這人間將會變成什麼模樣……

  「紫蘅,去你最該去的戰場吧。」長寧神君的手伸進那結界,摸了摸她的頭道,「去守護你的宗門,替我,也替那些永不瞑目的太和弟子,去守護這修真界最後的脊樑!」

  長寧神君轉過頭,不再看她,輕輕揮袖,載著阮琉蘅的結界便飛出了君子域。

  她只來得及看上朱門界最後一眼,那道勁瘦的身影擎這那把銀白巨劍,消失在朱門界內。

  ※※※※※※※※※※※※

  硝煙四起,阮琉蘅的面前時不時地飛過驚慌的散修,也有面容壓抑的宗門弟子成群結隊地往某處飛去。

  每個人都無暇顧及對方,一派亂世景象,陽光暗沉,整個天空彌漫著末日氣息,厚重的雲層映著某一處乍起的光芒,那是一個個在與魔修頑強抗衡的修士。

  阮琉蘅沒有去相助,她越飛越急,有一種不好的預感,揮之不去。

  又遇到一隊三十多人的金丹期小隊,那領頭的修士突然喊道:「前輩可是太和劍修?」

  阮琉蘅停下來,看著對方面露不忍,心頭咯噔一下。

  「道友還是別回太和的好,我聽長輩說,太和的護山大陣昨日便已經破了……」那修士倒是好心,還在繼續勸她。

  阮琉蘅只聽得「護山大陣破了」,便腦袋「嗡」的一聲,什麼話都聽不進去了,指尖刺破,一滴精血抹於額上,焰方劍受精血催動,霎時便提升了一倍速度,向太和山脈疾馳而去!

  ……

  太和對阮琉蘅來說,並不是單純意義上的「家」。

  而是一個彷彿永遠都不會倒下的精神支柱。

  同時,也是這天下修士的精神信仰。

  還是,這人間最後的脊樑!

  數萬年間,只要有太和劍修在,疑難問題無不迎刃而解,三尺青鋒之下,護的是人間沃土,斬的是魔妄妖邪!

  身披萬仞,孤膽碎甲。

  丹心塵土,敗績何嘗?

  沒有人會想到終有一天,再熱的血也不能感動上天,再利的劍也不能破開這魔障,再堅定的意志也無法阻擋強大的魔心。

  當阮琉蘅衝入太和山脈,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永遠在朝陽下巍峨聳立的太和主峰被一道魔氣撞裂了山峰,隨後又是幾道魔氣衝去,那巨大的主峰再也無法懸浮,慢慢歪倒了龐然身軀,向下方的太和山脈墜下。

  而原本懸空的太和十八峰,此時已去了大半,剩下的山峰上魔氣繚繞,裡面還傳來零星微弱的劍意。

  一個披著黑色斗篷的人正飛在太和上空,他身後的魔氣凝聚成一個巨大的黑洞,似乎有著無窮無盡的力量。

  看著主峰墜落,那人似乎非常愉悅,雖然看不到臉孔,但那罩帽下的嘴角微微上翹,手上又是幾道魔氣向著其他諸峰飛去。

  阮琉蘅目中赤火,舉起焰方劍,腳下「八荒離火」劍域起,一輪紫色日珥自她後背爆出,已是內外劍域全開,衝了過去!

  「小小元嬰,也敢在本尊面前耀武揚威?」

  阮琉蘅一驚,隨後想到朱門界破,彼岸之門勢必隨之陷落,魔尊覺醒已成定勢,這太和,必然就是魔尊的第一個戰場。

  因為那預言是「太和劍修,彼岸門陷」!

  她一劍揮去喝問:「你是太和弟子,你到底是誰!」

  「本尊是誰並不重要,」幾道魔氣擋下阮琉蘅的攻勢,魔尊像貓逗老鼠一般戲耍著阮琉蘅,緩緩道,「太和覆滅,本尊便是天下主宰。」

  他好像突然想起了什麼,伸手向下一抓,一座十八層樓閣從下方飛了上來,那魔尊手上魔氣一擰,將高樓攪成碎片,其中放出巨大的氣旋,無數被太和玄武樓鎮壓的罪犯從其中小世界內放出,看到魔尊便跪下俯首聽命。

  「去殺吧,殺光那些太和劍修,本尊要這天下再也沒有太和劍修的存在!」魔尊一揮袖,那些人便四散殺去。

  他又歪了歪頭,有些困惑地看著與魔氣纏鬥的阮琉蘅。

  「你們這些太和劍修真是讓人困擾,殺不完,打不死的樣子,看得叫本尊噁心。」那魔尊有伸手向天,大量魔氣從他掌心湧出,像一張巨網,覆蓋大片天空,然後他收指,輕輕一抓。

  阮琉蘅的劍域瞬間被吸進他的掌心,毀滅得一乾二淨!

  她被劍域反噬,吐出一口鮮血,還想御起內劍域,隨後被魔氣禁錮了雙手,整個人吊在半空中。

  「靈端峰主,人稱『太和桃花』,紫蘅真君,好不威風,可卻是個蠢貨,」魔尊飛到她面前,「既然蠢到來送死,那本尊就成全你好了。」

  他的手上凝聚出一把黑色魔劍,抵上阮琉蘅的胸口。

  「你背叛了宗門,叛宗者,可殺!」阮琉蘅輕蔑地啐道,眉心神通一閃,四柄小劍齊出,斬向魔尊。

  卻被那柄魔劍截住,碾為塵土。

  「本來還想憐香惜玉一番,不過你可……」魔尊有些輕浮地在她耳邊說道,「真讓人倒盡胃口!」

  他伸出手掌,更多的魔氣肆虐而出,剩餘的山峰也被一一擊落,曾經震盪人心的太和劍廬在山脈下發出悲傷的顫動聲,卻被魔尊一掌魔氣摜下去,轟然爆炸。

  「不要!」阮琉蘅眼睜睜看著這一幕,發出一聲哀鳴。

  那柄黑色魔劍高高舉起,正要斬下。

  一個同樣黑衣、戴著木製面具的女子突然出現,手握一把未出鞘的長劍,挽了一個劍花,一道凜然劍意磅礡而出!

  太和山脈,魔尊,十八峰,太和弟子,那些魔修……全都不見了。朱門界破、太和覆滅,不過又是一個心魔鎖。

  阮琉蘅卻沒有醒過來,她雙眼看向蒼天,不再問天,不再問心。

  她已完全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中,像一朵枯萎的花,蜷起了傷痕累累的花瓣。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4-23 00:25:17

第四十六章 夜獨行:黯夜獨彷徨

  漫長的鄉路上,穿著青色宮裝的女子孑然一身,慢慢向前走著。

  有拿著糖葫蘆的小姑娘唱著兒歌從她身邊蹦蹦跳跳走過。

  「難得好武藝,兩手空空,道心毀,逃不過邪能壓正……」

  有顫巍巍的老嫗迎面而來。

  「這女娃,一股血氣,刀光劍影,一生不安吶……」

  有年輕的小夫妻,男的牽著驢,女的坐在驢背,看著她,女的抿嘴一笑。

  「這位姐姐好煞氣,不知誰能收服得去。」

  有一群扛著農具的壯漢,看見她,遠遠避開。

  「強人當道,誰知道她能幹出什麼事來!快躲躲!」

  有官老爺乘著雙人小轎,掀開簾子吹鬍子瞪眼地喝斥。

  「見了本官,還敢目中無人,我看你是眼睛長到天上去,早晚要撞南牆!」

  阮琉蘅穿過他們虛幻的身影,一臉木然,心中絞痛。

  後來她開始奔跑,穿過田野,樹林,草地,山巒……直到她看到雲霧中的太和山脈,便御劍飛行。

  然而飛了無數個晝夜,她都沒能接近那山脈一絲一毫。

  阮琉蘅頹然地靠坐在一株大樹下,抱緊了手中的焰方劍,像一個無家可歸,卻已身心俱疲的旅人。

  天色將晚,一盞紅色宮燈從遠方而來,慢慢地接近她,行動有香,暖中帶媚。

  阮琉蘅眯眼打量對方,是一位身形綽約,很有一點煙視媚行味道的黑衣女子。

  與阮琉蘅只簪桃花的樸素相比,這女子雖是一身黑衣,卻是華貴異常、花樣精美的錦緞,頭上髮髻綴著品味不俗的幾樣首飾,身上無一不精緻,就連手上拎著的紅色宮燈也是雕龍畫鳳,品相雅致。

  可這女子卻偏偏戴著一個木製面具,整個人添了一絲詭異的氣息。

  「蘅娘,」那黑衣女子開口道,「你在這裡做什麼?」

  「我……想回我的宗門,但卻怎麼也找不到回去的路。」

  那女子笑起來,說道:「那你坐在這裡也於事無補啊,不如隨我來,先飽腹驅寒,歇歇身子才好。」

  「可是,」阮琉蘅抬頭看向她,有些疑惑地問道,「你為什麼知道我的名字?」

  那女子俯下身,拉過她的手,柔聲說道:「有幾個人會不知道太和阮琉蘅?劍廬祭典三戰成名,朱門界大戰力壓群魔,又在彼岸之門破了魔修陰謀,你難道不知,『太和桃花』戰績彪炳,為修真界立下大功,是多少人的夢想?」

  「我……不知道。」

  「怎麼會?」她似乎很驚訝,將阮琉蘅拉起來後,湊近她,一股令人迷醉的芳香傳來,「這不是蘅娘最喜歡的嗎?」

  「不,」她掙脫黑衣女子的手,「我不喜歡,這不是我要的,你是誰?」

  面具下傳來輕笑聲,女子不緊不慢地說道:「那麼,你要什麼,自己心裡清楚嗎?」

  「我要天下太平,我要太和……」

  「行了行了,又是那麼一套,煩不煩?放鬆點,你們啊……總是像一隻亢奮的小獸,動不動就叫起來。」女子打斷她,「至於我,你可以喚我阿園。」

  「阿園姑娘,對不起,我還是要回太和的。」阮琉蘅祭起焰方劍,便要上去。

  「阮宅,林畫,齊運山,魔尊……」那女子緩緩道出幾個詞,「你還回什麼太和呢?你的太和,已經亡了啊。」

  阮琉蘅此時已經完全混亂,她停下來,看著阿園,一步步往後退。

  一道道心魔鎖,一關關生死情。

  啪!啪!啪!啪!

  全部打開了。

  那些悲傷、哀痛全部湧上心頭,阮琉蘅幾乎站不住腳,她扶住旁邊的大樹,用力喘起來。

  看她如此痛苦,阿園放下紅色宮燈,過去攏住她的身體,一邊看著她痛苦無助的模樣,一邊緩緩撫摸她瞬間佈滿淚痕的臉。

  「是真是假,都依你,是非是過,也都依你,只要這強大的力量在這具身體裡,你便是戰無不勝的太和阮琉蘅,」阿園催眠般的聲音,緩緩道來,「在什麼地方,又有什麼區別?心即是世界,蘅娘,隨心所欲,才是真我本色!」

  「不,」阮琉蘅強忍著心口劇烈的疼痛說道,「修真之心,心中唯有正道一途,怎可隨心?你到底是誰!」

  「哎呀,你這人,太固執太無趣,浪費了多少讓人羨慕的好機會,」阿園握著她的手,讓她摸上自己的面具,「滿口冠冕堂皇,誰知道內裡怎麼想,人心啊,可是最醃臢的爛泥塘。」

  「你莫要危言聳聽……嘶……」她疼得說不出話來。

  「疼吧,蘅娘,」阿園把她的手放在面具邊緣,「沒有我幫你分擔,你連這樣的痛苦都快承受不起了,為什麼不肯好好面對自己的內心呢?」

  兩隻同樣冰涼的手握在一起,阿園帶著她慢慢揭開自己的面具。

  冷清清一個美人。

  那面具下的臉,竟然與阮琉蘅一模一樣!

  兩個人都笑起來,那笑容的弧度、角度都一模一樣,只可惜……

  「心魔。」阮琉蘅是苦澀的笑。

  「蘅娘。」阿園是魅惑的笑。

  ※※※※※※※※※※※※

  心魔是什麼?

  對修士來說,心魔是晉階的最大難題,一旦抗不過心魔關,如林畫,至今沉睡在波月壇,再嚴重些的,直接便身殞道消。

  但心魔卻不僅僅只有在晉階的時候出現,它無形無質,抽象、費解、無常;它非善非惡,卻能直指人心中最不願示人的一面。

  修士修行,講究去偽存真,人性中的負面情緒和劣性,都被他們以修煉法門壓抑、轉化、消解。

  但人性又豈是能完全消滅的?

  在某個你脆弱的時候,它便悄然滋長,纏在你的心頭,誘惑你失去控制,若干年修行,頃刻摧毀。

  所以心魔的反噬,一旦催發,便是十分兇險。修士們為了不讓自己的道心出現漏洞,極信因果。

  夏家先祖救過阮琉蘅,穆錦先便幫阮琉蘅承了這份情,留下信香以便日後報恩;而阮琉蘅也曾因擔心生心魔而去救夏承玄,甚至不惜在體內種下璿璣花。

  在他們的眼中,能吸食人心血的璿璣花也抵不上心魔的危險。

  如今這心魔衍生出的另一個自己,就活生生的站在眼前,阮琉蘅的心,恐怕已快到了一觸既潰的地步。

  ……

  阿園輕輕點了一下阮琉蘅的眉心,她的疼痛便減弱了不少,只皺著眉看著阿園:「你待如何?」

  看著阮琉蘅如臨大敵的模樣,阿園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

  「蘅娘一心修道,渴望自己變強,難道不知道自己心裡最想要的東西嗎?」

  「你一路追求力量,行事一往無前,做那天下人眼中的女英雄,不正是因為你最害怕的便是——失去。」

  「失去親人、失去同門、失去好友、失去門派。」

  「你的冷漠、你的任性、你的自大、你的依託。」

  「心有魔債,該如何做?你不是無數次問過答案嗎?而我,便是你的答案啊。」

  「我要——把這些都握在手裡!我要——讓這天下皆臣服!我要——血手斷餘孽!我要——」

  阿園紅唇輕啟,貝齒瑩潤,語氣危險而癲狂。

  「做那些你不敢做的事……」

  阮琉蘅只覺得一陣恍惚,眼前場景已經變幻為一處秘境中的懸崖,修士記憶力極好,她立刻想起這是琉璃洞天的般若崖。

  山崖邊的枯樹下,還是築基修士模樣的南淮正盤腿打坐,面色緋紅,而他身邊,一個黑衣女子如蛇一般,繞著他的身子,攀上他的肩膀,充滿誘惑的雙唇湊在那白玉般的脖頸,柔柔呼一團暖和和的春氣。

  那是與阮琉蘅容貌一模一樣的阿園,她神態妖媚,將一隻手探進南淮的衣領,緩慢下行,另一隻手拉著南淮顫抖的手,放在腰間,輕聲道:「疼呀,道友需得為我治傷,那內裡的傷,又疼,又麻,又癢……」

  極美的腰線伏下,那柔媚的、極盡臣服的姿態,是無聲的邀請,是放浪的尋歡。

  阮琉蘅被激得一口鮮血噴出,她已是怒急,隨後才發現自己被阿園關在那盞紅色的宮燈裡,她竟像那燈芯中的火焰一樣,整個人佈滿了火焰。

  「不知羞恥!」阮琉蘅運轉靈力,卻發現召不出焰方劍,甚至四柄元神小劍也毫無反應。

  阿園慵懶地躺倒在南淮的臂彎,看著她大笑:「蘅娘,莫要急,還有好看的。」

  阮琉蘅眼前又是一模糊,發現宮燈外又是一處秘境,幾個修士悶聲發足狂奔,而他們身後的阿園手持焰方劍,眉間一股煞氣,一揮手,四柄小劍齊出,將方圓十里罩在其中,隨後焰方劍從手中飛出,斬下那幾個修士的頭顱。

  阿園走上前,挨個摘下那些人腰間的儲物袋,抹去神識之後,又查探了一番,終於滿意地掂了掂。

  「蘅娘,你的日子不知道多清苦,可你看,只要你裝作柔弱,自有人送上門來給你送錢,還不受天道責罰,你說說,誰會跟靈石過不去呢?」

  然後她收起小劍,用那些人的血在自己肩膀做出傷口的樣子,而腰間那幾個修士的儲物袋還隨著腰肢晃動。

  阮琉蘅震驚地看著這一幕。

  「我寧可清苦一輩子,也不要沾血的靈石!」她刺破手指,在宮燈壁上畫著陣法,身體幾乎完全用不出靈力,只能以元神定住陣眼,喝道,「破!」

  那宮燈卻完好無損。

  再一望去,阿園已經來到了太和,在進入主峰議事廳之前,向宮燈內的阮琉蘅拋了個媚眼。

  「蘅娘,別白費力了,你破不出這宮燈。因為,我就是你,你就是我,自相矛盾,焉有互相角力之理?哈哈!」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4-23 00:25:30

第四十七章 夜獨行:誰將雲鬢理

  「你要對太和做什麼!」

  阮琉蘅破陣不成,卻用了大量元神之力,此刻有些虛弱。但她是心志何等堅強之人,立刻打坐恢復,以期下一次衝破壁壘。

  「蘅娘囿於元嬰期,壓制修為,遲遲不願衝擊化神期,單純是因為元神缺失一角嗎?」阿園將手掌舉起,掌心向天,「不,蘅娘啊,你失去十三歲前所有記憶,所以你沒有凡人該有的情感,你沒有大多凡人應有的體驗,你根本就不具備衝擊化神期的心性!可我呢,卻沒有這個障礙。我是心魔!修心,有什麼好?心魔不還是如期而至?修性,有什麼用?不能隨心所欲有還有何人生樂趣?」

  主峰天空破開雲層,一道光芒直直照進阿園白嫩的掌心,她身周的靈力氣旋突起,逐漸變成強大的靈氣風暴。

  阮琉蘅在宮燈裡震驚。

  「你在衝擊化神期?」

  阿園在風暴漩渦中眯起眼睛,引來的靈氣洗刷著她的經脈,她丹田內的元嬰垂眸肅立,一團模糊的元神虛影在那小小元嬰後逐漸凝聚成型。

  元神虛影不同於元嬰,元嬰與修士本身無異,但元神卻代表修士的神通,阿園的元神樣貌與她一樣,但卻是個渾身燃著紫微真火的火靈!

  當那元神睜開雙眼,天空驟然響起一聲炸雷!

  「轟!」

  一道紫色劫雷劈下!

  「蘅娘,你做不到的事,我來做!」

  又一道劫雷劈下!

  「你得不到的力量,我手到擒來!」

  最後一道劫雷劈下!

  「你護不住的一切,我來護!」

  四方祥雲積湧,阿園化神終成!

  仙樂縹緲,阮琉蘅看著她只腳步微動,便使出化神修士的瞬移神通,進入太和議事廳。

  太和的議事廳裡,季羽、真寶二位大乘期老祖,劍閣長老,太和十八峰峰主……每個人臉上都帶著和善的笑意,看著阿園走到主位滄海神君的面前。

  「吾徒紫蘅,化神大成,道心端持,可堪重任!」滄海神君起身,「如今授你太和掌門之位,為太和第二十六位執劍人,願你護佑宗門,得證大道!」

  「恭賀紫蘅神君!」眾人齊聲道。

  「從今以後,人間跪拜,各宗門朝貢,如有不臣者,滿門屠絕!如有叛逆者,送入玄武樓!」阿園端坐在太和主位,極強勢說道。

  而她的這一聲宣告,從太和傳出,很快便會震動整個修真界!

  ……

  明明知道這些都是假的,阮琉蘅沒辦法不動容。

  她對力量的渴望,竟已經強烈到這樣的地步?

  宮燈的燈壁不斷變換場景,像走馬燈一樣旋轉起來,不知過了多久才停下。

  阮琉蘅身上燃燒的火忽明忽暗,這宮燈竟然將她當成燈芯,在燃燒著她的元神之力。她整個人有些昏沉沉,似乎覺得一切都不重要,就這麼安安分分地待著,已是舒服至極。

  身上的擔子都卸去,她睡了又睡,又不知道來來回回醒了多少次,才發現燈壁已經停下,透出外面明媚的陽光,阮琉蘅撐著身子挪過去,才發現已是到了九重天外天的界門。

  那界門號稱「通天門」,是用修真界屬性最穩定的塗山石建造,立於中土北方白沙之地,整座門高百丈,門外十里白沙,門內便是人間仙境九重天外天。

  而此時,阿園帶著數千太和弟子以及各大宗門弟子,飛在通天門外的白沙之上。

  「犯我太和者,便是在九霄之上,我亦能一劍滅之!」

  「殺!」

  無數弟子衝進通天門,漫天的戰火自仙境燃起,裡面無數修士奔逃,被長期富庶生活滋養的百姓們縮在一個個小結界裡簌簌發抖。

  是了,那句話,她不是也曾在劍廬祭典上說過?

  曾經戰意滿滿的口號,現在已經變為現實了。

  阿園已經是化神期巔峰的修為,劍域全開,紫色火光耀滿天際。三重天的天君賀流淵在她手下撐不過幾個回合便吐血倒地,那曾經挑釁過她的賀秋和幾個弟子拼死護在賀流淵身邊。

  七重天的謝啟神君面容灰敗地握著一面女子的銅鏡,上面斑斑血跡,而後一柄不知名的長劍刺穿了他的心窩。

  八重天姬無惆不復曾經俊逸,渾身鮮血地向阿園飛過來。

  「請紫蘅神君手下留情!罪人只在我,求你放過其他人!」他不惜下跪乞憐,這堂堂天君終於低下他高傲的頭顱。

  「姬天君,」阿園用劍尖抬起他的下巴,眼睛卻看向宮燈裡的阮琉蘅,「斬草,除根。」

  「這九重天外天的資源你們享用了世世代代,現如今,也該交出來了!」

  阮琉蘅氣得發抖,她一拳一拳捶在燈壁上。

  「強盜!」她低聲呼喝,「阿園!我太和劍修怎能淪為強盜!你夠了,停手吧!」

  「蘅娘就是太迂腐。修道之人講究的就是法侶財地,我太和不缺法訣,也不缺同伴,這財和地卻是少不了的,待我拿下九重天外天,玄鐵礦脈豈不是應有盡有?誰還敢為難我太和峰主?」阿園囂張地笑著,「你便乖乖的睡著吧!」

  ……

  力量,使人瘋狂。

  第一重心魔鎖,我的冷漠,害我失去親人。

  第二重心魔鎖,我的任性,讓我失去林畫師姐。

  第三重心魔鎖,我的自大,失去了我的至交好友。

  第四重心魔鎖,我的恐懼,眼睜睜看著太和覆滅。

  而你,阿園,你便是第五重心魔鎖,當我懷疑自我時,我將失去最後的立足根本。

  阮琉蘅緩緩站起身,她戰意重燃,一掃頹唐,整個人的精氣神都已不同。

  「大夢誰先覺?一劍試便知!」她眉心閃過一道紫色光芒。

  素手向天一招,焰方劍握在手中,劍芒大盛,那紅色宮燈瞬間炸裂。阮琉蘅邁出堅定一步,看向阿園。

  「解鎖的時候到了,阿園。」

  宮燈外已不不再是通天門,所有的修士都消失了,只是一片空曠的荒野,不過又是一個心魔鎖。可阮琉蘅已不再迷茫,她劍指阿園,力量慢慢回到體內。

  如枯竭的河床得到大雨的滋潤,如岸邊錦鯉躍回池塘……兩千五百年修煉得來的修為和靈力,盡數回歸!

  「我之心魔境,你能逆我?」阿園臉部有些扭曲地說道。

  「阿園,你的境地,如此荒蕪。我永遠不會淪落至此。」阮琉蘅緩緩道,「你死我亡,來戰吧!」

  阿園也不廢話了,她手中黑色焰方劍一抖,黑炎大盛,帶著殺氣向阮琉蘅斬來。

  兩把火焰不同的焰方劍戰在一起,力量不相上下,阮琉蘅祭出四柄小劍,阿園也隨之祭出。

  誰能比自己更瞭解自己?

  有什麼戰鬥是比戰勝自己更難?

  八柄小劍各自擎起陣法,陣中套陣,術中有術,重疊在一起的心蓮劍火陣一紫一黑,雙陣互相壓制,陣中火焰翻騰,兩種顏色的火浪不停對撞在一望無際的荒野上,天高無雲,卻映得燦爛異常!

  陣法鬥得不相上下,交戰的二人又對視一眼,幾乎同時掐訣。

  雙重劍域起!

  紫火絢麗,黑炎厚重,劍意交織,不住有火焰從天際劃落。

  下一秒,阮琉蘅和阿園同時開啟內劍域,招招致命地向對方攻去!

  兩人皆是快攻,不為別的,在實力相當的情況下,快攻最容易誘使對方出現破綻,只要抓住一瞬間的破綻,就可以決定戰局的走向。

  逆轉往往只發生在一瞬間!劍修三尺身前絕對劍域,規則之力,只出一劍便能一擊必殺!

  可兩人卻已經不知道出了多少劍,拼了多少招。誰也不能放鬆神經,她們熟悉對方的每一招每一式,在機械的拆招中,在勢均力敵的對抗中——

  所拼的已經完全是意志了。

  「蘅娘何必呢?你以為殺了我,就能沒有心魔了嗎?」阿園戰了許久,但語氣絲毫不帶疲憊之意,而是輕快地說道,「你呀,不知道自己有多討人厭吧?」

  阮琉蘅一聲不吭,繼續快攻,甚至在阿園出聲後,她的劍招更狠更兇險!

  阿園劍上的壓力驟增,她卻面色不改,繼續說道:「你在丹平城種下璿璣花,可曾想過教導你長大的師兄?你在劍廬祭典上勉強自己強挑賀秋,可曾想過為你承擔一切的師父?你在決定去彼岸之門前,可曾想過紅湄和棲遲?你在大營中與姬無惆周旋,可曾想過南淮道友?你在朱門界內與芮棲尋不惜死鬥的時候,可曾想過那些關心你的所有人?」

  「怕因果,因為你軟弱;怕戰敗,因為你驕傲;怕壽限,因為你無能;怕連累宗門,因為你需要依託——甚至你不怕死,是因為你才是最恐懼失去的那一個!」

  阮琉蘅被她說得面容煞白,咬著牙苦苦撐著。

  阿園卻在此時突然停下來,數道劍意阻擋住阮琉蘅的攻勢。

  「蘅娘,」她伸出手,「你看我手上的是什麼?」

  她瑩白如玉的手掌中,一粒平凡無奇的圓形石頭靜靜躺在那裡。

  阮琉蘅瞬間變了臉色。

  那是礪劍石!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4-23 00:25:44

第四十八章 夜獨行:歸來夏家郎

  阮琉蘅無法分清這礪劍石究竟是虛幻的還是真實的。

  心魔幻境,可虛可實,亦真亦假,除非心魔鎖出,心魔境破,否則在心魔境裡的人很難察覺到現實真假。所以當修士晉階時,通常在閉關地布下數道陣法,或請修為比自己高的修士護法。

  她的心智一瞬間有些潰散,而後便是巨大的恐懼襲來。

  是真?是假?

  「蘅娘是不是在偷偷運行天演術推演這礪劍石的真假?」阿園笑道,「很簡單,我把那小徒弟放出來不就好了。」

  十年磨劍未完成,一旦放出會功虧一簣!

  「阿園,不要!」

  阿園實力與她不相上下,戰勝阮琉蘅很難,但阻上一阻卻是輕而易舉。又是幾道劍意攔下,只見阿園默念法訣,手掐劍指點在那礪劍石上。

  光芒閃過,一個遍體鱗傷的高大少年半跪在地上,手裡還握著一把半截長劍,非常警覺地橫在身前。

  他好像剛經歷了極為慘烈的廝殺,後背起伏,嘴裡還喘著粗氣。身上的太和弟子服也折騰得不成樣子,甚至腰側不知道被什麼利器破了法衣禁制,割出長長一道口子。

  看到阿園,仍舊以為是阮琉蘅,臉上先是一喜,然後便轉為不耐煩。

  夏承玄站起身,扭過頭道:「你怎麼這個時候把我放出來?小爺還沒殺夠呢!」

  阿園不語,笑盈盈地看著他身後。

  夏承玄多敏感的人,立刻意識到不對,他轉過身子,看到另一個阮琉蘅正震驚地看著他。

  噹啷一聲,他手上的半截劍,掉在地上。

  阮琉蘅立刻出手,囚風陣劍影重重,剛進入夏承玄身前一尺便被阿園用劍擋了回去。再一回身,阿園的劍便架在夏承玄的脖子上。

  阮琉蘅心裡在喊:假的,假的,這是心魔境!

  而眼睛卻告訴她:這是真的,那樣鮮活真實的少年,是真的!

  她放出元神,元神卻收集不到任何有用的信息。心魔幻境,本就是連元神都可以欺騙的東西。如果不是阿園自己暴露身份,她也不會知道那是心魔。

  可又有什麼用!她什麼話都說不出來,只能握緊手中的劍。

  「蘅娘好狠的心,竟到此時,還不求我?」

  「求你無用。」阮琉蘅的手開始顫抖。

  「這就不對了,你不努力,怎麼知道不行呢?就算明明知道我在耍你,也要博一個心理安慰才對,不是麼?」

  阿園架在夏承玄脖子上的劍又提了一提。

  而夏承玄也終於看出問題所在,他意識到自己成為兩個阮琉蘅之間角力的犧牲品,這個地位讓他看上去有些不滿。

  「誰回答我都好,我就一個問題,是不是不死不休?」他吊兒郎當的問出這一句。

  回應他的是一陣沉默。阿園依舊看著阮琉蘅,而阮琉蘅還在心中千百次的推演心魔境,根本無暇顧及夏承玄的問題。

  夏承玄忽地一笑,看著阮琉蘅說道:「為什麼不戴我送你的那朵花兒?」

  然後他還是那副笑著的樣子,在阮琉蘅面容突地失色之時,將頭輕輕往前一送。

  焰方是何等鋒利的劍,夏承玄的脖子上從左至右,出現一道紅色的細痕,而後那細痕瞬間崩開,血噴湧而出。

  少年高壯的身體倒了下去。

  阿園將焰方劍舉起來,那劍身雪白,滴血不沾,卻剛剛斷送了一條年輕的性命。

  「蘅娘,你所護的,又死了一個。」

  這句話彷彿是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阮琉蘅看著夏承玄的屍體,從最開始的震驚,到哀痛,再到悲絕……一個個親人,全都被她害死了,事到如今,她竟然就連徒兒都保不住。

  罷了,罷了,還要死多少人?還要如何磨她的心?不關生死,也不關情仇,罪人,便該有應有的懲罰……她閉上眼睛,嘴角慢慢向上勾起。

  劍域裡天地燒成一片,不知從何而起的紫色火焰鋪天蓋地,從火中誕生兩隻巨大火鳥,口吐紫微真火,將整個世界燒成一片火海。

  再也分不清天地,看不到時間的盡頭。

  混沌一團烈火,吞噬一切。

  阮琉蘅再睜開眼睛時,嘴角的笑意越來越濃,帶著瘋狂的意味,她一步步走向阿園,伸手抓向阿園。

  阿園並不閃避,而是靜靜地看著她。

  當阮琉蘅抓到阿園的肩膀,焰方劍下一秒便捅穿她的身體,可彷彿還不夠,阮琉蘅把劍拔了出來,又狠狠地刺進去。

  阿園的身體被屠戮得像個篩子,可她還是很安靜,一反曾經的囂張和得意。

  「蘅娘,自戕的感覺,是不是很痛快?」

  「蘅娘,你很快,就會跟我一樣了。」

  最後一劍下去,阿園的身體早已經重新化為虛無——她本就是阮琉蘅自心中而起的心魔。

  阿園已無存在的必要,因為,阮琉蘅已經瀕臨入魔!

  她嘴角還是癲狂的笑意,人在火中放聲大笑。

  我修什麼道?無用。

  我修什麼劍?廢物。

  她看著手中的焰方劍,伸直手臂,將它高高舉起,而後隨手挽出一個劍花,將劍尖反對著自己的丹田。

  我自來自去,血債盡償!

  手上用力,那劍尖刺破皮膚,再徐徐而入,將要碰觸到丹田內元嬰之時——

  一隻有力的手握住了她的劍身!

  有溫熱的呼吸在耳邊,另一隻手抓著她持劍的手。

  身後有人好像在忍耐著什麼似的,斷斷續續地說道。

  「別總是命懸一線給我看啊……爺有幾個心臟也不夠你嚇的。再燒下去,我可真撐不住了!」

  這熟悉的腔調和語氣,阮琉蘅渾身一震,心神再度受到衝擊,立刻收劍回身。

  眼前人有些熟悉,也有些陌生。

  那是熟悉的輪廓,和陌生的氣質。

  似乎只一夕之間,他長大了。

  不再是少年模樣,而是一個真真正正的成年男子。他頭髮束在腦後,身形更魁偉,穿著一身乾乾淨淨的黑色精英弟子服,一雙越發深邃的眼睛正看著她。

  心魔?現實?無論是死去的少年還是歸來的青年,對阮琉蘅來說,真假已不重要。在毀掉阿園的同時,她經歷心魔境後的全部信仰都瀕臨崩塌,對自我懷疑已經達到頂點的阮琉蘅終於瘋魔。

  夏承玄看到阮琉蘅有些魔怔的眼神,心中震驚。

  「我來接你回去!」他伸手想拉住阮琉蘅,卻被她輕身避開了。

  阮琉蘅只看了他一眼,隨後便默默轉身,大步而去。

  「酒來!」既然不許我死,便隨心所欲吧。

  一壇老酒入手,阮琉蘅把它高高舉起,美酒入喉,一飲而盡。

  酒罈拋出,她雙袖震動,腳下騰起青雲梯,而那青雲梯上,是風景依舊的靈端峰。

  生無故鄉,死有歸塚,也是快哉!

  靈端峰的桃花灼灼其華,還如記憶中漂亮。

  她不言不語,穿過桃花林,縱身一躍,飛上那潭邊青石,滿身疲憊地坐了下來。

  她頭上的髮髻早就在與阿園打鬥時候散開,簪著的那枝桃花也在戰火中消失,長髮緞子般傾瀉而下,白衣太和戰袍,反而更像一位迷路人間的仙子。

  夏承玄也跟著跳了上去,站在她旁邊。

  「修道如暗夜獨行,茫茫然只此一身。我破了虛妄,你已經死了,即使回來找我,也無妨,我已不在意。」

  夏承玄心頭一動,似乎明白了些什麼,他低下身,看著她道:「你信死的,卻不信活的?」

  「我無有不信,信傷我;我不信無有,無傷我。」阮琉蘅魔魔怔怔道。

  爺是瘋了才要跟你談玄——夏承玄凶性一下子給挑了起來。他在礪劍石裡被關了十年,出來難道就為看這女人半死不活的樣子?

  他抬頭看了看這心魔境,一手握住她下頜,一手掐出法訣。

  「既然你認為是與我的因果,那麼便痛痛快快了結吧!」掌心中慢慢凝聚起冰霜之氣,他低聲喝道,「一元初始,開!」

  自桃花潭邊始,靈端峰為中心,心魔境萬里冰封,全部被白雪冰霜覆蓋。一根冰刺從夏承玄掌心而起,隨後冰刺砰然碎成無數冰晶,攜帶巨大靈力形成一條冰帶只盤旋上雲霄!

  當冰帶碰觸到雲層,強大的寒意將雲層凍住,隨後為之蔓延開來——心魔境中的一切全都靜止下來。

  一股寒涼突然襲上心頭,阮琉蘅一怔,這股冷意恰到好處地壓住她心漸起的魔火,令人舒服至極。

  「我不管你有什麼心結,也不想問你在這心魔境裡到底經歷了什麼,」夏承玄依舊扣著她下頜,堅定說著,「我只知道既然你手中還有劍,一定還未曾放棄!」

  她從不離身的焰方在旁邊響起一陣劍鳴。

  「若我是心魔,你當斬我;若這天地是心魔,你當如何?悲苦不已,自怨自艾下去,還是一劍破障,重回人間?」他問道,隨後伸出手,一枝不知被他藏在哪裡的桃花出現在掌心,七寸來長的光潔枝幹頂端,挺翹著兩朵盛放的桃花,隨後他催動體內雪山冰種之力,那桃花枝便被一層層的冰霜凝結,像是鍍上一層透明的琉璃,冰晶將桃花枝完全包裹起來,花朵嬌豔的外表晶瑩剔透,泛著純淨的光。

  阮琉蘅靜靜接過桃花枝,將長髮挽起,把那璀璨的桃花枝簪在髮髻上。

  她看著夏承玄。

  入魔因為他,醒來也是因為他。

  這因果,真是一個死結。

  「十年磨一劍,你與我,皆磨成一把粹心之劍,為師很高興。」她緩緩道。

  她握起焰方劍,看著已經被夏承玄用體內鐵馬冰河訣的第一重封印封死的心魔境,劍一抖,明豔的紫微真火重新佈滿劍身。

  焰方劍在空中揮出一個俐落的半圓,那火光便從劍尖而發,飛上天際,霎時便擴散開來,當紫微真火與冰雪相碰,整片天空綻開一條巨大裂縫。

  點點光明從那裂縫揮灑下來,那是人間的氣息。

  「修道如暗夜獨行,茫茫然只此一身。然此身似鐵骨,心似琉璃,我阮琉蘅在此求證,手中焰方,永無業障!」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4-23 00:25:56

第四十九章 洞仙歌:翩翩玉樹臨

  太和派大乘期巔峰修為的季羽元君,他年齡已不可考,知道的人也是諱莫如深的樣子,蓋因為這位銘古紀修真界最頂尖的修士,是一位極講究的男子,認為在公佈年齡是一件非常「不浪漫」的事。

  「在下一直覺得,愛與年紀無關,而只關乎風月。」

  太和的無名峰上,秋葉紅楓如癡如醉,只為才子佳人。扶搖山四大護法之一的水央歌頰飛嬌粉,被季羽元君攬著柔軟的腰肢,身若無骨,哪有叱吒修真界的化神期修士之驃勇——她腰間那隻玲瓏可愛的白玉小葫蘆裝著大半北海水,一滴便可以淹沒一座城。

  季羽元君英俊的臉上絲毫看不出年輪的刻印,只覺得還是那凡間的貴公子,翩翩青年貌。他像是催眠般對水央歌說出上面那句話時,深情而凝重,彷彿對著的便是舉世無雙的珍寶。

  「元君大人定是在哄央歌,誰不知道元君大人的嘴堪比赫蘿木產的蜜糖,一點都信不得。」水央歌年紀著實不大,還不到六千歲,在季羽元君面前,完全是嫩花一朵。

  且美豔如狐,那雙媚裡帶煞的丹鳳眼微微一眯,便是勾人的利刃,殺傷力頗大。

  季羽元君偏偏就好這一口,兩人都是風月老手,過招之間,心弦不動,但情意已先發。

  一個不和諧的聲音突然插了進來。

  「師祖,錦先神君有請。」

  季羽元君笑容不改,說道:「讓他候著。」然後柔情似水地拉起水央歌的手。

  「師祖,錦先神君說水護法的兩位前任道侶已經在拍護山大陣了。」

  兩隻狐狸的尾巴瞬間僵直。

  「水仙子既有俗事,在下只好忍痛送別了。」季羽元君依舊含情脈脈地道。

  水央歌也是面不改色,依舊笑著春風,躬身行禮道:「讓元君大人笑話了,如有緣,再續舊約。」

  「在下對水仙子愛慕之心不改,還望仙子也憐惜相思之苦。」

  水央歌雲淡風輕一笑,行了兩步,又停下,欲說還羞地道:「也請元君大人不要忘記小女子所托,那天水錦,就拜託大人了。」

  季羽元君微微頷首。

  人走後,一個飄忽如影子的十二歲上下少年出現在季羽元君身後,跪地稟報道:「紫蘅真君垂危。」

  季羽元君收了笑容,眉頭只皺了皺,心中便已經演算了無數次,推斷因果,最後終於長歎一聲,只道:「心魔入魂?」

  「是,長寧神君已壓制不住了。」

  「阿遼,你隨我來。」

  季羽元君掐劍指,向著太和山脈萬里長空輕輕一揮,一道長虹劃過天際,那天便撕裂出一個黑洞,內裡靈氣扭曲,明顯是罡風猛烈導致的空間扭曲。

  那名叫阿遼的少年倒吸一口氣,他也是第一次見到大乘期修士的神通,季羽元君毫不費力的施展斬裂空間的神技,這並不可怕,可怕的是這劍意之威力足可以撕裂空間,卻無一點外泄,甚至旁邊楓樹下的松鼠還在若無其事地嗑著松果。

  季羽元君御起一道劍氣,拎著還在咋舌不已的少年,大步跨入那空間裂隙。

  阿遼只覺得眼前一黑,耳邊聽到無數怪叫,下一瞬便聽到熱鬧的叫賣聲。

  「六品防禦靈符只要九十八塊靈石,道友不來一張防身嗎?保證連太和的劍修都近不了您的身!」一個熱情的散修正在兜售他的靈符籙。

  季羽元君長衫廣袖,十分有禮貌地避開那湊上來的散修,說道:「如果道友見到這樣沒用的劍修,勞煩記下名字來,告之太和無名峰,定有人送上萬枚靈石答謝。」

  那散修先是一愣,然後不敢置信地看著眼前人,喉嚨哽了一聲,隨後兩眼一翻白,暈了過去。

  季羽元君有些困擾地看著那暈倒的散修,而此時阿遼終於反應過來,悄聲說:「師祖,紫蘅真君還等著您吶。」

  之後眼前又是一陣繚亂,人已經在一處小院落中,那院落的守護陣法竟是連個動靜都沒發出,便被季羽元君破了去。

  但是屋子裡的人卻是察覺到了。

  一個疲憊不堪的聲音說道:「恕弟子不能出壇恭迎師祖。」

  季羽元君直接進了離火壇,才看到長寧神君的「君子諾」已經出鞘,而離火壇內竟然已經翻天覆地!

  ※※※※※※※※※※※※

  正中離火壇上的人影已被黑霧繚繞,看不清本來模樣,遠遠望去像是一個黑色的巨繭,正一起一收的脈動著。而離火壇內的天地已完全顛倒,火雲托著法壇,腳下一片虛無,黑漆漆的土地在原本天空的位置,不住落下流火。

  君子長劍,重劍無鋒,懸浮在半空壓制法壇上的黑色巨繭,長寧神君掐訣而立,竟是一刻不停地為那巨繭輸入靈力。

  紅衣斐紅湄一臉慘白地看著黑色巨繭,手中怒花劍挽出一個個劍花,去抗衡那不斷侵蝕離火壇的魔氣。

  長寧神君回頭看著季羽元君,沉聲道:「弟子也只能勉強壓制住禁魔石,如果紫蘅就地入魔,禁魔石的法陣必定會爆炸,屆時……便會無法收場。」

  「本座聽說她這十年來都還算穩定,為何突然如此?」季羽元君問道。

  「心魔境內,萬事皆有可能,如入夢境,無論多高修為的修士,就算看破心魔,恐怕也有無法面對的內心。」

  季羽元君又看向斐紅湄,說道:「你可知,斜月三星大法之危險?如有人入另一人的心魔境,生死便全不由自己,皆在心魔境的掌握之中。」

  斜月三星大法是禁術,正是因為其危險性,而且能入對方心魔境,必定是對方心懷牽掛之人,越是親近,成功率便越高。目前符合身份的,除了遠在太和主持大局的穆錦先和閉生死關的滄海神君,便是阮琉蘅的三個親傳弟子。

  發瘋追殺芮棲尋的芮棲遲和礪劍石中修煉「十年磨一劍」的夏承玄都來不及,只有斐紅湄是當仁不讓的首選。

  她堅定地看著季羽元君道:「請師祖助弟子!」

  季羽元君也不再囉嗦,他年少時習得此術,也是為了救自己最重要的人,他完全能理解斐紅湄不計生死的想法。

  當下道:「阿遼,佈陣!」

  那如影子般的少年身如魅影,踩著火雲在離火壇中閃動,布下一處處陣旗。

  季羽元君清聲說道:「待陣法完成,聽本座令,長寧撤去劍制,紅湄入心魔境,需知心魔境有排斥力,如一入不成,不可再試,否則驚動心魔,你會有被吞噬神識的危險。」

  斐紅湄面色不改,應下。

  當阿遼佈陣完成,季羽神君來到黑色巨繭前方,渾身散發著渾厚的劍意,他張口說出一個音。

  音無聲。

  長寧神君和斐紅湄只覺得這個音晦澀難懂,不知其意,不知其形,不知其聲,不知其神。

  但離火壇內的天地都彷彿有了感知,轟隆隆炸雷聲起,天地便重新旋轉。

  季羽元君的面容不復玩世不恭,而變得凝重,他閉了閉眼,又張口說出一個音。

  長寧神君心頭一震,他凝神去聽,這個音彷彿是心聲,是心情,是心緒,是千絲百結,不可觸摸,不可聽,不可解,但他居然懂了那麼一點點。

  那個音似乎代表「定」。

  天地大定!土地在下,蒼穹在上。到了大乘巔峰,離渡劫期只有一步的季羽元君,竟然有定天地,撼乾坤的威能!

  可他受天道制約也更嚴重,即便有這樣的神通,在離火壇這樣一個人為小世界裡施展,也已經是他的極限。

  一旦超出天道守恆,在人間施展此神通,只怕瞬間便會有雷劫降下。

  那黑色巨繭周圍一直脈動不停的黑霧,也終於靜了下來。

  季羽元君右手掐劍指,那修長的手指,慢慢抬起,帶著劍的氣息和鄭重,輕輕點上他的眉心。

  長歎一聲,再說出最後一個音。

  卻是所有人都聽懂了。

  「涅」。

  音一落下,長寧神君瞬間召回「君子諾」。

  斐紅湄不動,但她的神識已經被硬生生抽了出去,下一刻便進入黑暗,只聽到阮琉蘅模糊的聲音在說著什麼。

  似乎極痛苦,又極囂張……

  「阿園,不要!」

  斐紅湄只聽到這一聲,便感覺神識劇烈的疼痛。

  凡人無法想像神識之痛,或許如同有人在撕扯你的大腦,或許如同有利剪啄破心臟……而斐紅湄在這一瞬間卻只恨不得自己從未來過這個世上!

  她發出不堪忍受的尖叫聲,下一秒便感覺到手上握著怒花劍,立刻便要憑本能揮出,卻被一隻手輕輕按下。

  「失敗了。」季羽元君說道,他一手按在斐紅湄的劍上,一手探入黑色巨繭中。

  長寧神君上前道:「弟子願一試。」

  季羽元君搖搖頭,說道:「你修為太高,她受不住的。」

  斐紅湄這才反應過來,她提劍就往外走,邊走邊道:「我去找棲遲!」

  季羽元君依舊搖頭。

  「她沒那麼多時間了,只怕心魔已入魂,立時成魔。」

  斐紅湄絕望了,長寧神君也默然不語。

  就在此時,季羽元君似乎發現了什麼——

  一道白光從黑色巨繭中飛出,銳意的劍氣橫空而出,一個渾身煞氣,滿面血污的高大青年從中而來。

  他衣衫襤褸,但目光清明,而且似乎已經知道發生了什麼,咳出一口鮮血,堅定說道:

  「我來!」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4-23 00:26:09

第五十章 洞仙歌:皎皎繞君心

  這個世界上有很多事物都可以欺騙大腦。

  比如夢境、比如幻術、比如甜言蜜語……比如習慣。

  這個世界上有很多習慣都算不上好。

  最危險的一種習慣,就是殺戮。

  夏承玄背靠著一棵蒼柏,手上的長劍血跡斑斑,握著劍的手微微顫抖,手背上蜿蜒留下一道血跡,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

  殘月紅如血。

  他的氣息很輕,因為在漫長的戰鬥中,他知道那些幻化出的修士對人的氣息極其敏感,一旦纏上,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而且最近很不安定,他摸了摸儲物袋裡所剩無幾的傷藥,皺了皺眉。

  不知道阮琉蘅在外面如何,自從那次在礪劍石裡感受到璿璣花血脈的召喚,他便感覺自己與阮琉蘅之間有一種奇妙的聯繫。

  即便他人在芥子空間裡,也能感受到阮琉蘅的神識波動,當她遇到性命攸關的危險時,這處由她供給的空間也會變得不穩定——那些靈力幻化出的修士會陷入狂暴狀態,攻擊力高得可怕。

  那次之後,他已不知在礪劍石裡殺了多久,一開始他還努力在裝丹藥的小瓶上記錄時間,想著出去見她的日子。但三年後,小瓶刻滿了記號,再也沒有多餘的地方給他記錄,而他也沒有那種迫切出去的渴求了。

  他似乎逐漸淪為一個殺戮機器。

  憑藉本能的揮劍、斬殺、制敵,他所面對的敵人也越來越實力強悍,每每九死一生之後,他都會想起阮琉蘅。

  既然他還在礪劍石裡「磨劍」,那麼她應該還活著。

  對於步步經營的夏承玄來說,這個總是把自己陷於必死境地的女人實在蠢得可以,甚至有些無法理解。

  可這又能怎樣,只要大家都活著,總有能見面的一天。

  他笑了笑,一滴露水打在他的頭上,夏承玄便靈巧地竄了出去,像一隻捕食中的獵豹。

  他必須更加小心,因為最近的敵人十分古怪,他們並不狂暴,而是充滿了一股邪惡之氣。

  他們的表情不再是淡漠,而是愈發嗜血。

  夏承玄不知道出了什麼事情,他只能更小心地對付敵人,習慣性的殺戮讓他始終保持警惕——

  所以他躲過了一道從天而降的巨大隕石。

  那隕石的直徑足足有三丈,哪怕他反應再慢上一秒,就會被這巨石砸中。

  夏承玄並沒有跑,反而輕身躍上隕石,用手飛快擦了一下石頭表面,放在鼻子下嗅了嗅。

  這處空間裡,無一處不真實,所有的一切都按照自然規律進行著。夜風的涼,露水的清,花兒的香,竹葉的利……

  但是這塊隕石,卻沒有任何自然的氣息,與空氣摩擦後產生的巨大火花燃燒後形成的灰燼,沒有任何氣味,用手一碰便消失不見。

  他心頭一緊,抬頭看向暗沉的夜空。

  隕石所對的正上方天空,似被什麼捅破了一個窟窿,露出一層白色靈光的結界。

  因為隕石而暴露方位後,夏承玄在竹林中只覺得遠處一陣沙沙作響,隨後便察覺到附近竹枝上至少停留了一百五十名以上的敵人。

  夏承玄再次望了望天空。

  然後他開始迅速地奔跑!

  夏承玄面對強敵,從未逃跑過,而此時他卻毫不猶豫地向前突破而去,當那些幻化出的修士意識到目標已經遁走時,又一顆隕石墜下!

  大地再次發出轟鳴,而礪劍石的天空上,又出現一處更大的漏洞。

  勢不可擋般,隕石更密集地落下,整個空間幾欲崩潰,而那些幻化出的修士如同瘋魔了一般,開始互相殘殺。

  夏承玄身影飛快從他們身邊掠過,甚至還從一名劍修手上奪走一柄墨綠色的長劍。

  而後他看著天空,縱身躍起,跳上一顆還在半空中的隕石,然後腳不停歇,又是向上一縱,再躍上另一顆下墜的隕石。

  未到築基期的他依舊還不會御劍,只能以這樣的方式接近那瀕臨崩潰的礪劍石邊緣。

  心中沒有任何遲疑,即便神識感受不到,但依附於阮琉蘅的礪劍石崩潰,那麼她本人也一定到了生死關頭。

  「我放棄!我放棄!你能聽到嗎?我放棄!」

  可沒有人回應他,夏承玄一邊靠近天空,一邊放出一道劍意。

  那劍意如凜冬襲來,寒光直上雲霄,斬在那白色靈光結界上,卻不起一絲波瀾。

  「與它的主人一樣,都是頑固的人啊。」停下無謂呼喊的夏承玄喃喃自語,手掌凝出一團寒氣,那是逐漸被他煉化完全的雪山冰種之力,因冰靈根修士最擅結界,在白虎堂聽過幾次結界課的夏承玄,在這十年中,有意識地將它練成了擁有結界之力的靈物。

  與阮琉蘅的紫微真火一樣,擅立,也擅破!

  他手指含霜,一邊縱躍,一邊將雪山冰種之力灌滿那柄墨綠色的長劍。

  一寸寸冰霜附上,手指過處,再不見長劍本來顏色,而是成為一把名副其實的冰劍。這也是因為夏承玄尚無本命劍,才摸索著使用的法門。

  冰霜之劍成後,他也躍到幾乎可伸手觸摸天空的位置。

  腳下是殺聲陣陣的大地,夏承玄手撫星辰,右手持劍,向著那白色靈光結界揮出冷冽驕狂的一道劍意!

  ※※※※※※※※※※※※

  當夏承玄破開礪劍石的時候,恍惚聽到外面有人在說著什麼……

  失敗了……她受不住的……找棲遲……她沒那麼多時間了……

  結界的罡風帶著撕裂的疼痛,但是遠遠比不上心頭的這一記重擊!

  這女人真是足夠蠢,她怎麼又變成這樣?不管有多少人為她保駕護航,有多少人為她牽掛,卻總是掙扎在垂死線上,彷彿冥冥之中有一股力量將她推上風尖浪口。

  不過,想她死的話,先過爺這一關吧!

  他跳出礪劍石,看著眼前的季羽元君、長寧神君和師姐斐紅湄,咳出一口血道:

  「我來!」

  斐紅湄狂熱地回頭看著季羽元君道:「師父有救了!師祖,還可以再試一次斜月三星大法!」

  季羽元君道:「你的修為,勉強可以算是練氣期大圓滿,但卻太低,如果進入元嬰期修士的心魔境……立時便會神識崩潰,甚至有可能魂飛魄散。」

  夏承玄看了一眼那魔氣暴漲的巨繭,冷聲道:「我信她!」

  「少主不可!」靈獸袋裡竄出一隻白絨絨的小狐狸,落地後急忙撲到他腿旁邊,扯著他靴筒道,「你還有復興大業不可忘,怎麼能置生死於不顧?」

  「我又不會死,說點吉利話!」夏承玄把小狐狸丟開。

  季羽元君並不理會,只看著夏承玄道:「你若同意,本座便做法。」

  還未等夏承玄開口,夏涼便哭唧唧道:「我堂堂青丘狐君,連點尊嚴都沒有了,我才不要告訴你我有破解心魔境的法子,叫你凶我!」

  夏承玄把他一把抓過來,實在擠不出柔和的表情,只能好聲好氣地哄道:「涼君你用了五千年修為後,倒是越發返幼,這女修你難道不知?是我夏承玄的恩人,若是不救她,我欠的因果卻要找誰還?誤了修煉大業,豈不是與涼君事與願違?」

  夏涼有點哀怨地看著他道:「你在礪劍石十年,我便在靈獸袋裡隔絕音信十年,少主無良心,哄我!又是哄我!」

  夏承玄心裡又急又氣又發作不得,他看向斐紅湄求救。

  斐紅湄嫋娜走過來,輕輕抱起夏涼,攤平了小狐狸的四肢,在它脖子處一邊瘙癢一邊道:「原來這就是涼君大人,果然……還請涼君感念我等心中焦慮,救我師父一命罷。」

  夏涼原本也是借機撒嬌,輕重緩急還是曉得的,何況美人撫弄得的確愜意,一掃他憋悶十年的陰霾,當下便道:「嚴格說來,那心魔境也是一處結界,只是結界在修士神魂中,才不易以外力破除。但是嘛,少主卻可以。」

  斐紅湄非常合作地把手移到小狐狸柔軟的腹皮處,問道:「請問涼君,當用何法破解?」

  夏涼的狐狸眼看著夏承玄,一字一句道:「第一重封印,以雪山冰種之力,封鎖心魔境。」

  夏承玄與夏涼心神相通,一經點撥,立刻便知道如何做,說道:「請季羽老祖助我!」

  夏涼正舒服,於是又道:「你若以血再次澆灌璿璣花,入心魔境便能減少阻礙,畢竟我看那璿璣花,如不是被強行壓制住……也已快侵入她的心神了,你與璿璣花血脈相融合,而璿璣花又與此女修心神相纏,所以心魔境不能阻你。」

  夏承玄長劍一甩,剖開心頭取血,滴入黑色巨繭中。

  只聽得裡面傳來讓人頭皮發麻的咀嚼聲,然後沉寂下來。夏承玄服下一顆丹藥,向季羽元君點了點頭。

  季羽元君是何等的眼力,將這些都看在眼底,彷彿想起了什麼,有些唏噓,又有些憐憫地看著夏承玄道:「人間癡兒女,無關風月,只繫一心。」

  說罷,沒等夏承玄反應過來,便伸手淩空一握,將他的神識抽出,以玄妙之法灌入阮琉蘅的心魔境中。

  ※※※※※※※※※※※※

  夏承玄並沒有像斐紅湄一樣受到神識撕裂之痛。

  似乎極漫長的黑暗過後,他便看到滿目的紫色火焰,那是他所熟悉的女子的光芒,炙熱而帶有吸引力,那是十年未曾見的模樣,他心中已經溢滿的思念,不知道是情?是愛?是親?是依戀?

  還是那可怕的習慣?

  他手掌凝出雪山冰種的純粹冰力,白色的霜雪環繞在身周,小心翼翼地走入那團火焰的世界。

  夏承玄孤身一人從礪劍石破結界而出,再入元嬰期修士之心魔境,無有畏懼,心中卻湧上淡而晦澀的情結。

  因為在那哀莫大於心死,充滿絕望的世界裡,有他珍惜的女人,正一個人孤零零地陷入與自己的戰鬥。

  不死不休。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4-23 00:53:22

第五十一章 洞仙歌:猶迷沙場霧

  立危城經過十年不斷經營,規模雖不如曾經的白渡城,卻也逐漸繁茂,南部一條商販林立的大街,被稱為「經緯街」,不分晝夜,不分修為高低,到處都是討價還價的聲音。

  「道友,小店賠本買賣,您看好了,這玉人屏可不是一般的幻象,那是真的能給您鋪床疊被的精靈,三百歲才賣八百靈石,您覺得虧嗎?虧嗎?」

  「道友,再加三百靈石,這陣盤就歸你了!」

  「道友看這件法衣,穿在你身邊這位仙子身上真是再合適不過,這仙女下凡,直比扶搖山的四護法,太和派的粉桃花啊!」

  ……

  突然居住區的東街方向沖天而起一道紫火劍意,那劍意觸到護城陣法,被格物宗奇門殿長老駱寺神君耗時三百年研製出的勢坤陣壓了下來,又重新歸於寂靜。

  經緯街本來熱烘烘的氣氛一下子沉寂了,眾修士都不約而同地停下手上的活計,而當那劍意落下,又重新開始人聲鼎沸的你買我賣中。

  能來立危城的修士,都不是簡單的善茬,他們剛剛已經感覺到,那個在立危城中沉睡十年的劍修,已經醒來了。

  賣玉人屏的修士不再還價,賣掉法寶後立刻收起琳琅滿目的攤位,快步走出經緯街,向著某個角落做出一個意味不明的手勢;買陣盤的修士終於又掏出三百靈石,接過陣盤後悄然出了經緯街,走到沒人的地方,以秘術施法,折出一隻紙鶴,「咻」的一下便飛得不見蹤影;某個修士身邊的女修含羞接過一件漂亮的法衣,與身邊男伴走出經緯街,路過某處茶樓時,不露聲色地用手拂過那門口迎賓道童的衣袖。

  立危城還是原樣,但某個消息已經通過特殊的渠道,迅速傳向四面八方。

  ※※※※※※※※※※※※

  東街的小院落中,被劍意劈開的法陣被一股柔風修補好,而裡面離火壇內,黑色巨繭如被破的蛹殼,正中產生一道裂隙,不住有充沛的靈力在其間湧動。

  下一刻,一直纏繞在法壇上的魔氣盡數消去,斐紅湄目露喜色,而長寧神君緊蹙的眉頭終於散開,季羽元君瀟灑轉身下了法壇,喚道:「阿遼,撤陣。」

  法壇上的阮琉蘅徐徐睜開雙眼,只覺身上一暖,天空中滾滾火雲,立刻認出這是太和專門用來給火靈根修士加持靈力修煉的離火壇。

  她心神已清明,立即看到離火壇內的季羽元君與長寧神君,起身施禮道:「有勞兩位師祖庇護。」

  季羽元君目光淡淡掃過她一眼,笑眯眯說道:「本座觀紫蘅心境似有突破,倒是因禍得福了。」

  長寧神君正要說話,突然一陣咳,反而被斐紅湄搶了先,她眼圈發紅地撲到阮琉蘅懷裡,拉著她的手把臉埋在裡面,哽咽地叫道:「師父!」

  「紅湄。」她聲音有些沙啞,輕聲喚道,「累你受苦了。」

  長寧神君也已經看出阮琉蘅有境界突破之勢,他好不容易止住咳,慢慢說道:「我等劍修晉階,從來都只難在心境和悟性,看來你不日便將突破元嬰後期。」

  阮琉蘅再行一禮,說道:「心魔之後,一念通達,弟子不再迷茫。」

  長寧神君靜靜看著她,想起入朱門界之前的阮琉蘅,再對比現今模樣,彷彿已脫胎換骨,且信念更為堅定,他心中也為這位太和「黃金一代」最出色的弟子高興。

  季羽元君懶洋洋看阿遼收好陣法,眼角掃到在法壇旁剛剛醒過來的夏承玄,心神一動,取出一瓶丹藥用劍風一托,送到夏承玄身前道:「不懼危難,你做得很好。」

  夏承玄也不客氣,取出一粒服下,道謝之後便中規中矩地立在一邊。他身上依舊是那件剛從礪劍石出來穿的破舊弟子服,滿身傷痕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癒合,不可謂不神奇。

  季羽元君凝劍指,再破空間,問道:「你們可要與本座同歸太和?」他偏頭笑道,「順風車呦。」

  長寧神君躬身道:「弟子任期百年,尚有九十年,便只有恭送師祖。」

  季羽元君這話,便苦著臉捏了捏眉心,說道:「如今朱門界安定,你還留在這裡作甚?何況這裡還有月澤駐守,讓錦先換過羲和來!你跟我回去,叫真寶與你同去歸靈山尋仙方,也省得他終日與九重天外天周旋,叫本座看得頭疼。」

  長寧神君還想反駁,卻被季羽元君扣住了手腕,鎖了他一身靈力,只有長歎一聲,不再掙扎。

  阮琉蘅亦行禮道:「弟子在朱門界未盡值守責任,願為朱門界再盡一份力。」她又看了看斐紅湄和夏承玄,「他二人我已有打算,請師祖放心。」

  季羽元君眯著眼睛不懷好意地打量了她一番,隨後取出一枚青色小袋,示意阿遼交予阮琉蘅。

  「本座曾在劍廬祭典答應滄海,要送你一件好的。」他笑得雲淡風輕樣子,「這一件可是本座的珍藏,比那戰天鬥火鎧強上百倍,名為『暉雲臨陣』,是我曾為一位故人所準備,如今……便送與你罷。」

  說罷哈哈一笑,扯著不甘心的長寧神君和影子般的阿遼進入空間裂隙,一眨眼便消失不見,那透著詭異色澤和陣陣罡風的空間裂隙也隨之消失不見。

  鑒於季羽元君的不良記錄,阮琉蘅並沒有著急煉化暉雲臨陣鎧,抱起還在昏睡中的嬌嬌,對著斐紅湄道:「收起離火壇,將這十年說與我聽。」

  她又看向夏承玄,仍舊有些不熟悉他青年的樣貌,有些生澀說道:「承玄也受累了。」

  夏承玄從斐紅湄手中撈過夏涼,他側過臉,壓下想湊到阮琉蘅身邊的衝動,回道:「你助我十年磨一劍,我幫你破心魔境,兩清。只是礪劍石已破,壞了你的法門,我自會賠償你。」

  阮琉蘅早就習慣他的彆扭,微微一笑道:「不必見外,總歸為師也並不打算再收弟子,也不妨事。」

  夏承玄眼睛彷彿亮了一下,他從衣襟裡摸出了一樣物件,隨後走過去,胡亂塞到她手心裡。

  「總之送你的,收著吧!」

  他滿是血污的臉也看不出顏色,阮琉蘅卻意外地從他臉上讀出了羞澀的含義,有些遲疑地用神識掃過手中之物。

  那物件清涼透心,棱角光滑,通體修長——赫然是在心魔境中曾經出現的那一枝用雪山冰種凝結的桃花。

  舊花已落,新桃初綻。

  阮琉蘅想起心魔境中那兩個年齡不同,卻同樣手持桃花枝的夏承玄,還有曾經朱門界內,面對芮棲尋時那太和戰鼓聲中的桃花簪,那沁入神識中的香氣勾起醉人的情懷。

  她挽起頭髮,簪起那枝冰凝桃花,帶著嬌嬌,大步跨出離火壇。

  暖風拂面,那是又一春。

  ※※※※※※※※※※※※

  在斐紅湄的講述中,阮琉蘅慢慢知道了這十年的情況。

  自她被單不我帶回大營,便進入性命垂危狀態,長寧神君為她保住將要潰散的真火,南淮神君以秘術壓下璿璣花的反噬,但阮琉蘅卻依然沉睡不醒,眾人才發現,因為強破魔修布下的大陣,阮琉蘅再無靈力支撐心神,而璿璣花的反噬更是給阮琉蘅的身體帶來了致命一擊,再加上她本來道心已產生裂痕,因此才入了心魔境。

  心魔境關乎修士的生死存亡,乃是頭等大事。

  阮琉蘅重傷不宜回太和,穆錦先得知後,立刻遣月澤真君送來法寶離火壇,阮琉蘅便在離火壇內恢復靈力,而月澤代替阮琉蘅的位置,值守朱門界。

  在這十年中,九重天外天意外地配合,再也沒有為難各大門派,甚至也沒有過多關注阮琉蘅,讓太和鬆了一口氣的同時,卻也更覺九重天外天行事詭譎。

  與此同時,修真界再一次失去了魔修的消息,彷彿一夜間,隨著芮棲尋的敗退,魔修消失得一乾二淨,以至於在朱門界加大巡守力量的修真界像個杞人憂天的笑話。

  但沒有人真的以為這是笑話,所謂沒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一旦魔修展開攻勢,很有可能便是一場足以顛覆修真界的毀滅性打擊。整個朱門界依舊處於最高警備,而南淮神君在長寧神君入離火壇以劍制為阮琉蘅鎮壓禁魔石後,成為立危城的總司事。

  至於阮琉蘅從心魔境中如何脫困,斐紅湄卻輕描淡寫,甚至也未提到因為與阮琉蘅的心魔境相斥,差點連元神都回不來。

  但阮琉蘅細細一想也知道其中兇險……只怕兩個徒弟,都是存了必死的心嘗試入她的心魔境。

  阮琉蘅忍下自責的情緒,她經過心魔境的歷練,對情緒的掌控和人生體悟已經到了更深的境界,何嘗不是又一種因禍得福?

  「棲遲可還在?」

  「師弟他……」斐紅湄有些遲疑,最後還是說道,「一年前聽說有人知道芮棲尋的消息,已經趕去探尋。」

  「他也是胡鬧!」阮琉蘅急急道,「他還是金丹期的修士,怎麼去跟化神期的芮棲尋鬥,怎麼如此不知輕重!」

  斐紅湄面色複雜地看著她,說道:「可他如果不去,師父會忍心看棲遲也生出心魔嗎?」

  阮琉蘅垂下眼眸。

  沒有修士不恐懼心魔,心魔並不是心智脆弱之人的專屬,而恰恰相反,心魔一視同仁,甚至心志越是堅定,出現的心魔才越是可怕。

  「芮棲尋的事,還需從長計議,我也有事要交代棲遲,當喚他回宗門。」

  斐紅湄不置可否,一邊給嬌嬌餵下丹藥,一邊說道:「師父本應該在離火壇修養幾日再出關,最近朱門界甚是安定,各方無有不妥。」

  阮琉蘅笑笑道:「無論如何,既然醒了,便不能置身事外,紅湄,也許我很快便會衝擊元嬰後期,也許還會努力去衝擊化神,在此之前,還想為守護朱門界,多做一些。」

  ……

  然而當她到了立危城內府,沒有見到南淮,卻遇到了正匆匆往外趕的月澤真君。

  月澤眼都不抬地走過,嘴裡呵斥道:「病號就應該老老實實回太和休養,在這裡添什麼亂?」

  阮琉蘅擰了娥眉,說道:「我連伙夫都做得,且百年值守時間還不到,為何是添亂?」

  月澤停下腳步,回身看著阮琉蘅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剛接到太和的飛劍傳書,你師姐林畫真人——」

  「她醒了。」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4-23 00:53:38

第五十二章 洞仙歌:耳語秭歸音

  心魔境中林畫慘死,而現實中在太和波月壇休養的林畫卻是在衝擊元嬰期時,入了心魔境,最後走火入魔才陷入沉睡。

  兩個師姐,不同境地,卻對她同樣的好。

  阮琉蘅呆立片刻,才恍惚過來,抓住月澤的衣袖,急急問道:「她人可還安好?是何時醒過來?季羽元君明明未曾說起……」

  月澤看了一眼被阮琉蘅抓著的衣袖,又看看她有些濕潤的眼睛,忍了脾氣好聲好氣說道:「季羽元君已來了三日,當然不知。我……本君也是剛接到消息,正想找人去通知紅湄,既然你已經醒來,便回太和去,一切問題自然有解。」

  阮琉蘅有些手忙腳亂,一下子放開月澤,才道:「可我值守時間……」

  月澤甩甩衣袖道:「你難道看不出?我就是為頂替你的位置而來,如今有我在朱門界,你不放心?竟然小瞧我?可要再打上一場?」

  月澤咄咄逼人的樣子並沒有嚇到阮琉蘅,如今的阮琉蘅如何不知道是月澤在幫她盡值守之責?

  她反而真誠對著月澤一笑,說道:「多謝了,月澤師兄。」

  說罷如細雨中急欲歸家的燕子般,飄出內府。

  月澤有些意外,他與阮琉蘅從來都是針鋒相對,何曾見過被他挑釁後的阮琉蘅有這樣的好脾氣。

  彷彿她醒過來後,有些事情正在悄悄轉變。

  他想起在內府看到的那道沖天劍意,那是阮琉蘅破心魔境的一劍,蘊藏著不盡人間悲歡常情。隨後他彷彿才明白什麼似的,猛然抬起頭,看向她走過的地方。

  她竟然已經有了突破元嬰後期的心境!

  劍修晉階,劍道悟性、心境、修為三者缺一不可,他與阮琉蘅皆是越級領悟了劍域的人物,悟性上自不必說,而修為即便修煉不成也有丹藥撐著,唯一的問題就是心境。他自負比阮琉蘅多一些人生體悟,可如今看來,阮琉蘅突破元嬰後期在即。

  月澤垂下眼眸,他已是元嬰後期,而她也追了上來。

  很好,很好。

  ※※※※※※※※※※※※

  阮琉蘅回到東街小院的時候,門口便懸停著一道傳音符。

  「師父安好,徒兒曾與飛廉神君有約,此時師父已醒,紅湄當不負前盟,就此別過,望師父勿念。」

  徒弟們長大後,便有了自己的機緣與修煉法門,阮琉蘅既為他們高興,又有些牽掛。收了傳音符,有些糾結地拿出太和弟子牌,躊躇良久,才將弟子牌貼在額頭上,刻下一絲自己的神識,掐動法訣,將回歸宗門的消息發給芮棲遲。

  之後她進入小院,外放的神識便發現裡面傳來陌生人的聲音。

  「……家主何需動用銘忠印,一家人不說兩家話,雖然我夏微合只是一介散修,卻也知道家族哺育之恩情,如今家族慘遭屠戮,何來袖手旁觀之理?」

  說話的是一位身材魁梧,滿臉絡腮鬍子的壯漢,大概金丹後期修為,要不是一身道袍,扮作打家劫舍的土匪也是絲毫不用化妝。

  夏承玄的聲音再不是低啞的少年聲,而是清澈的青年男子之聲,朗朗問道:「東海散修中有我多少夏家子弟?」

  另一個身穿金絲鎧,金丹中期修為的壯碩青年道:「海外三千洞府共分東南西北四海,南海多妖獸、西海靈氣不穩、北海終年冰天雪地,只有東海散修最多,我兄弟二人見過的夏家弟子,沒有三十人也有二十五六,只可惜分佈太廣,一時不好召集。」

  夏承玄說道:「那麼就勞煩微合、啟悟二位前輩最近幾年為我留意下,我雖知道修士生性喜自由,不願受家族束縛,但滅族之恨不敢忘,希望諸位助我一臂之力。」

  阮琉蘅進了主廳,只覺得屋子裡的所有亮光都被那三個男人擋了去,此時才覺得,夏家男人那副身板,原來是家族遺傳。

  另外兩人見到阮琉蘅,都是一驚,隨後低頭行禮道:「久仰太和紫蘅真君!」

  夏承玄此時心情很好,站起身撣撣袖子,說道:「兩位先請回,如果有消息,可通傳太和行事堂,我自會得知。」

  看著二人走後,阮琉蘅將院落的陣法收起,才皺眉道:「你又與夏氏族人聯絡?不怕他們欺你?」

  那塊碎裂的礪劍石在夏承玄手背的骨節上翻飛,他懶洋洋地道:「富貴險中求,報仇也是同理。行事如畏首畏尾,豈不是寸步難行?更何況——」他手掌凝結出冰霜之氣,「鐵馬冰河訣的第一重封印已開,我目前也已可以將其與劍意結合起來純熟使用,再加上夏涼,如果遇到危險,也能撐到救援趕到了。畢竟這立危城不比太和,城中所有法術和靈力波動都會記錄在案,有元嬰期的修士一天三路巡查,我又怎會放著現成的保鏢不用?」

  「一日不到,你便已經將立危城打探得清清楚楚?」阮琉蘅詫異道。

  「立足百年之地,難道不該先派出斥候,偵探地勢情況?」

  他丟出一條鮮活小魚,窗外便竄入一隻橘紅貓咪,搖頭晃腦地道:「經緯街十二巷的劉三喜最不喜歡鄰居浦林真人,要在明晚賣給他的回靈液裡加老鼠屎。」

  夏承玄摸了摸嬌嬌的耳朵,誇讚道:「真是耳聽八方,眼觀十六路的絕頂靈獸。」

  嬌嬌有些得意的甩甩尾巴,驕傲地看著阮琉蘅,彷彿在說:快誇獎我呀!

  阮琉蘅扶額。

  「可惜我們今天便要啟程回太和。」

  夏承玄和嬌嬌都如同炸了尾巴的貓,齊聲問道:「為什麼?」

  沒等阮琉蘅回答,另一邊窗子裡跳進來的夏涼吐著舌頭,氣喘吁吁地說道:「因為那蠢道姑的植物人師姐醒了。」

  說罷才想起站一邊的阮琉蘅,一臉絕望地用爪子捂住自己的快嘴。

  「仙姑饒命,我吃熟的,我吃熟的!」夏涼撲到阮琉蘅腿邊哭叫。

  夏承玄看著阮琉蘅淡然的神情,小心翼翼地湊過去,一把將夏涼拎到自己身後,輕輕咳了一聲道:「林畫師伯終於醒過來,真是可喜可賀,只可惜我還沒來得及逛一逛立危城,可否再容上一日?」

  阮琉蘅看他們小心翼翼的樣子,心裡哭笑不得,想到見林畫也不急於一日,便答應了下來。

  而一日後,卻不知道夏承玄在立危城做了什麼,只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看向她的眼神都帶著一些飄飄忽忽說不清道不明的內容。

  徒兒彷彿一夕之間長大,變得更教人難懂了。

  ※※※※※※※※※※※※

  太和掌門滄海神君正在閉關,但並不影響他排行第四的徒弟林畫真人甦醒的消息傳遍整個太和。

  因為林畫曾經的名氣,在太和元嬰輩的子弟中,並不亞於如今的阮琉蘅。

  那個曾經鮮衣怒馬、笑傲太和的瀟灑女子,有著男兒的豪爽氣和女兒的細膩,無論是喝酒吃肉、仗義豪爽,還是香脂曲調、簪花風雅,都不輸於人。陰陽中性之美,在這個女子身上完美的結合在一起。

  只可惜在一千年前,因衝擊元嬰失敗而走火入魔,經脈盡廢,陷入無止境的沉睡。其師尊滄海神君為了心愛的徒弟,特意煉製波月壇專門供林畫休養身體。

  而如今林畫終於醒來,她身邊卻已經物是人非。昔日好友不是成為十八峰的頂尖人物,便是戰死在沙場,可她卻似乎並不以為意,待人接物依舊如昨,而且修為也已經恢復大半,掉落一個小境界後,修為平穩在金丹中期。

  有弟子看著林畫真人穿著月白的長裙,行走在主峰的山路上,不時有弟子前來道賀,甚至其間不乏真君級的前輩拱手拜訪,男女皆有,且都是充滿仰慕的神情,便癡癡道:「如林畫真人這等男女通吃的人物,簡直是世間一切小透明之公敵,想我也是玉樹臨風俏郎君,為何木下峰可憐可愛的綠芙師妹就從來不曾看過我一眼,哎呀呀……」

  「師弟你口水滴下來了,好丟臉,快擦一擦!」

  「師兄莫要笑我,你看到靈端峰紫蘅真君的時候,口水流得比我還多呢!」

  「君子各有所好,紫蘅真君我所慕也,林畫真人亦是我所慕也,嘿嘿……」

  「師兄,你猥瑣的風範不減當年。」

  ……

  阮琉蘅帶著夏承玄入了護山大陣,一道靈光已入護山大陣值守弟子的記錄中。

  她沒有回靈端峰,而是直接御劍前往主峰,在傳送陣處放下夏承玄,獨身一人往主峰上飛去,遙遙看到半山腰處,有一位步下生風的女子正在臺階上快步走著,便立刻喚道:「師姐!」

  林畫身形突然一震。

  在太和,稱呼她為「林畫師姐」的人不少,但不加名稱,直呼師姐的,在太和卻只有一人。

  「蘅兒?」她回過頭來,英氣而美麗的臉上是全然的喜悅。

  阮琉蘅如一道電光,眨眼間便飛到她身邊。

  這一瞬,千年的掛念,心魔境中的鏡花水月,都變得無關緊要。沒有什麼是比眼前站著那個活生生的人,來得重要。

  眼前的林畫與記憶中毫無相差,甚至是微笑的紋理都是那樣熟悉,她撲進林畫的懷裡,語無倫次地訴說自己的想念,像個孩子一樣又哭又笑。

  但她畢竟是成名的修士,情感宣洩也只是半刻而已,便回復了常態,林畫為她拭去淚水。

  「蘅兒已經是元嬰修士了,吾家有女初長成,我聽得你的戰績,也不禁熱血沸騰,想要與你一起戰那魔頭。」林畫的語氣依舊剛烈好戰。

  「好,師姐與我同去靈端峰可好?我有好多話,想與你說上三天三夜!」

  林畫揉了揉她的頭說道:「我醒來後,還有很多需要交接的事要與大師兄相商,待我忙過再去找你。」

  「好,我等著師姐。」她依依不捨地握著林畫的手,不願放開。

  「蘅兒長大了,聚散悲歡離合都不應隨心所欲,莫要落了執念。」林畫柔聲點撥道。

  阮琉蘅才想起自己剛才有些喜極忘形,卻道:「發自肺腑,無需隱藏。若我無情無欲,豈非有違太和之道?師姐自去忙吧,莫要忘了蘅兒還在靈端峰。」說罷又是極依戀地看了林畫一眼,才祭出焰方劍。

  林畫看著阮琉蘅御劍飛去的身影,用衣袖一點點擦乾臉上的淚水,極是仔細,甚至還拿出了香粉為自己補妝。

  「蘅兒還是從前的蘅兒,而我卻已經不是原來的我了。」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4-23 00:53:49

第五十三章 洞仙歌:霜血驅魔障

  回到靈端峰,萬物有靈,彷彿知道它們的女主人歸來,那桃花越發絢爛,碧草越發青翠欲滴,甚至連山風都帶著喜悅的心情在阮琉蘅身邊盤旋。

  夏承玄站在她洞府門前,斜倚在一株桃花樹幹旁,見她御劍而歸,便悠哉說道:「我已準備閉關築基。」

  阮琉蘅一愣,收起焰方劍後立刻抓起他的手,一絲靈力探入檢查他經脈。

  兩手一相觸,阮琉蘅便想起曾經夏承玄未入礪劍石時,還是囂張不可一世的少年郎,那雙手雖然是一雙武者的手,有薄繭卻並不粗糙。

  而現在,十年磨一劍,曾經的少年已是青年模樣,這雙浴血奮戰後的手,終於像一個真真正正的劍修的手了。

  穩定、厚實、粗糲,散發著洗不去的殺伐之氣。

  他不再是那個人間浮世中的貴胄兒郎,礪劍石中的鍛煉使得他更內斂,更狡黠,更深不可測。夏承玄靜靜地看著她,像是等待她的意見,又像是僅僅是單純欣賞什麼藝術品一般,氣息平和綿長,任由阮琉蘅探索他的經脈。

  經脈通暢,丹田沉穩,的確是築基的時候了。阮琉蘅能感受到,夏承玄已經在十年中初步建立了自己的道心。

  「承玄,為師再一次問你,你是為何而修劍?」

  「我初入太和,乃是形勢所迫,所修之劍,只為保護身家性命。如今我入劍道十年有餘,所想的,除了振興家族,也不過是想護住珍惜的人……雖然她可能並不需要我的保護,但正是因為這一點,才激勵我不停向前。」

  阮琉蘅像是被灼傷般鬆開他的手,這番像是宣告又像是告白的話讓她有些不知所措,然而她捫心自問,難道對夏承玄的情感真的一無所知嗎?從心魔境後,她終於隱隱感覺到人的情感,似乎並不像她曾經認知中的那樣。

  在與芮棲尋的那場戰鬥中,太和戰鼓聲中夏承玄的身影與現在的樣子重疊,一樣的專注,一樣的堅定。

  可她依舊有些懵懂,還需要去探究。

  她垂下眼眸,低聲說道:「只為一人修劍,終究是落了下乘。你未下山歷練,尚不知道人間疾苦,待到你金丹期後……」

  「人間的疾苦我看的不比你少,不過那於我何干?我夏承玄做人,從來講究人情兩清,與我之情,我還之,與我無干,我漠之。倘若將天下人的責任都肩負於一身……你殉了蒼生,卻仍然只是萬世雲煙中的一個過客,被人轉瞬間遺忘。修士也僅僅是滄海一粟,哪怕是大乘期、渡劫期,一樣要受天道制衡——何其渺小,我為何去追求虛無縹緲的東西?」

  「承玄,放下私情,你才能真正步入大道。」阮琉蘅意欲點撥他。

  「你這話倒是奇怪了,誰心裡沒有私情?即便師祖滄海神君,難道不曾有心中偏愛?」夏承玄笑笑,他手背骨節上依舊翻著那枚礪劍石,「你莫要多想,總歸是我自己的大道,你不必理會我。」

  阮琉蘅心裡一緊,夏承玄若無其事的樣子讓她一瞬間有一種自己意會錯了什麼的感覺,可心神卻為之搖動,這感覺異常陌生。

  「你既已經打算好,那麼為師便給你護法衝擊築基。」

  「倒是也不忙,先處理一下你身上的問題吧。」夏承玄從靈獸袋裡拎出可憐巴巴的夏涼,「那璿璣花留著總是禍患,讓這隻藏私的狐狸來解釋下吧。」

  阮琉蘅看著羞愧地低著頭的夏涼,心思稍微一轉,就明白了是怎麼回事——恐怕夏涼早就知道璿璣花的解法,卻現在才打算說出。

  「夏涼知道如何除去璿璣花?」

  夏涼依舊掛在夏承玄手上,毛茸茸的尾巴蜷起,遮住眼睛,戰戰兢兢道:「這孩子我護到現在,斷不容有失,我便是自私自利,也存了善念,望仙姑明察!」

  「……於是你隱瞞了去除璿璣花的方法,便是為了讓我能在危機關頭救承玄一命?」

  小狐狸縮了縮爪子,低聲說道:「是,是我存了私心,我對家主說,想要除去璿璣花需得無妄之火,但其實還有另外的法子,只是以他當時的能力,還做不到。仙姑有所不知,目前修真界現存的方法都是暫時抑制住璿璣花的生長,或是尋到那些近乎絕跡的珍惜草藥試驗出配方,如果要完整祛除,卻是非家主不可。」

  阮琉蘅平靜的臉上看不出生氣與否,只是問道:「你從何得知?」

  夏涼露出眼睛,水靈靈濕漉漉地看著她,乾脆撒嬌賣癡道:「總歸你與家主已經因果相連,我又不會害你——要是害了你,那不是要家主的命麼!」

  阮琉蘅伸手淩空一抓,小狐狸「唧」的一聲便到了她手裡,他知道不好,連尾巴尖的毛都在發抖。

  「胡言亂語,罪加一等,承玄閉關時,你便跟著我清修吧。」

  夏涼心裡慘嚎一聲,這女道姑絕對是餐風飲露的那種苦修士,只有跟著夏承玄才能蹭到肉吃,沒看她養的那隻蠢貓吃條鮮魚都跟過年一樣,苦哉!

  夏涼心裡叫苦不迭,嘴裡卻還是老老實實說道:「如今家主突破鐵馬冰河訣的第一重封印,終於可以使用雪山冰種的力量,只要家主將雪山冰種的封印之力與血液融合在一起,製成霜血,待那妖花吃下,發動霜血中的力量,便可以將其凍結,連根拔除!」說罷又心虛地看了夏承玄一眼,「我並未耽誤你們,只是之前沒有說出來而已。」

  夏承玄將手中的礪劍石高高拋起,再握進手心,說道:「既然有了方法,就開始吧,免得爺進了閉關室還得惦記著當花肥。」

  夏涼欲言又止道:「可……這做法十分兇險,那璿璣花得了宿主的血液,又在元嬰期修士身體中養了這麼多年,很有可能化形而成真正的妖物,它既不屬於妖獸,也不屬於魔物,而是屬性特殊的邪物,最擅長追蹤,視天下結界如無物,如果反噬,也會吞噬宿主本體,屆時仙姑與璿璣花同體,卻是難除了。」

  阮琉蘅知他一定有後話,也十分配合地問道:「那麼該如何做?」

  「只待將成未成之時,趁虛而入,一舉擊潰!」

  ※※※※※※※※※※※※

  這朵璿璣花橫在二人中間,釀出不少禍事,但當阮琉蘅催動心頭血,讓那妖花發了出來,竟然會有一些失落之意。

  兩人相對打坐,璿璣花自她心口而生,橫在中間,此時她對面的夏承玄神情也十分複雜,他看的不是璿璣花,而是她。

  「因你而起,由你而終。承玄,天道莫不如是,玄奧而宿命。」

  「你知道我不愛談玄,也不講究因果,所以你別想太多,這花……」他伸出手掐住璿璣花猙獰的花瓣,「爺就是單純看著噁心!」

  一元初始,開!

  劍指劃過小臂,鮮紅而冰涼的血流進璿璣花的口中。

  這妖物已經被餵出了癮頭,不顧一切地渴飲著,花枝上的枝葉隨著飲入的血越多,生長得越旺盛,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伸長花萼處的兩片葉子,葉子的邊緣帶著靛藍色的毒液,散發著甜膩的香氣。

  這香氣一出,兩人立時都有些恍惚,之前璿璣花從未展現出這種特性,這種在意料之外的局面讓人措手不及,但阮琉蘅比夏承玄更早清醒,立刻抱元守一,喝道:「凝神!你應付不了,先閃開!」

  那香氣有一些迷亂人心的成分,就像毒蟲噬咬之前,都會給獵物注入麻醉劑一般,讓人放鬆警惕。夏承玄卻沒動,他清楚知道血量還不夠,可以催動的力量還達不到第一重封印的開啟要求。

  他一聲不吭地緊緊抓著璿璣花的花枝,為了保持清醒,他又在手臂上割出一道傷口,只是迷幻中下手有些失了分寸,這傷口已經深可見骨,然而他的額頭卻反而滴下汗來。

  阮琉蘅心頭也是劇痛,璿璣花一邊被夏承玄以霜血澆灌,一邊用根莖吸著她的心頭血,如一個無底洞,且妖性越來越盛,花心中的美人臉已經有眉有貌,有眼有耳,正逐漸完善,只待吸足了宿主的血液,便可以——

  璿璣花心中的美人臉已經不再看夏承玄,反而轉過頭來笑嘻嘻地盯著阮琉蘅,終於開口能言。

  「有心了!吾抓住你的心了!哈哈哈!古神誠不欺吾,有心的那一天,便是吾入仙道之時!」

  阮琉蘅只覺得心房處被璿璣花的根莖牢牢包住,彷彿要離體而去。

  可璿璣花再叫囂,還是被夏承玄握在手裡,飲入的血液彷彿隱隱被其所牽制,它極不甘心,又增出四片毒葉,企圖再惑夏承玄心神。

  夏承玄早已咬破了舌尖,啐出一口血,抹了抹嘴角冷笑道:「真是個蠢貨,不去修心,卻只想著奪心,是哪個古神的道理?」他一拳頭往璿璣花的臉上砸去,直接塞進它的口,被利齒一咬,登時手腕血流如注。

  阮琉蘅看到這一幕,感受到璿璣花更蓬勃的妖性,忍不住驚怒,也不顧心口疼痛,喝斥道:「快停下!它要化形了!」

  夏承玄深深看了她一眼。

  「信我!」

  根據夏涼所說,能擊潰璿璣花只有一瞬間,在它將化形而未成形之時,是這個邪物最強盛也是最虛弱的時候,它需演化自己的神通,需承載天地淬煉,需奪得宿主之身——只有這一剎那催動霜血,才能將璿璣花盡除!

  而此時,璿璣花雖然表面上被夏承玄壓制,但根莖已經逐漸壯大,大規模的反噬終於開始蔓延,延伸的根莖不滿足於心臟,而是逐漸侵入阮琉蘅的五臟六腑,情形已是兇險至極。

  阮琉蘅受了一些毒素的影響,只盼他快點離開,起碼她可以震碎心脈再兵解,以免這妖物出去害人。

  但夏承玄如此堅定,從不曾放棄。

  阮琉蘅放下所有戒備,閉上眼睛,將身體完全交給璿璣花。密密麻麻異物入侵的感覺像蟲蟻噬身,她暗掐劍指。

  而此時,璿璣花突然雙目圓瞪,一股強大的邪氣噴湧而出,擊飛了夏承玄。

  它大叫:「予吾心,予吾生死,萬千歲月得一命,豈敢相負!」

  從天而降的一道雷光照進閉關室,將二人一花籠罩其中。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4-23 00:54:00

第五十四章 洞仙歌:冰魄剋煞靈

  被擊飛的夏承玄在空中時便已穩定住身形,落地後立刻一拳砸在地面上,阻住這股邪氣帶來的衝擊力,那拳頭被璿璣花的利齒啃咬得血肉模糊,這一捶下來,更是可見森森白骨。

  他完全不當回事,張開五指,一枚冰刺從中而生,上面的寒氣四散蔓延,瞬間將整個閉關室凍成冰窖。

  此時雷光已至,那是天地自然生成的造物之力,正在為這妖物塑形,淬煉筋骨。

  夏承玄咬牙撐住,用這手上的冰刺凝著鐵馬冰河訣的第一重劍意——

  「百戰不歸鄉」!

  陣陣寒氣皆化作有形之雪,雪花彙聚在一起再凝聚成冰,最後那冰轟然碎裂,一股霜氣橫空而出,直直向璿璣花衝去。

  那道霜氣彷彿一道利刃,從最鋒利的頂端開始,逐漸顯現出身形來。

  一柄冰晶長劍,握在一個甲胄俱全,渾身漆黑鐵鎧的兵卒手上,那兵卒無神無靈,乃是夏承玄的劍意所化,只知道勇往直前,帶著那柄長劍刺入雷光中璿璣花和阮琉蘅隱隱所在的地方。

  轟然一聲巨響。

  雷光被那手持長劍高高舉起的黑鎧兵卒撐住,其下被雷光洗禮的璿璣花,其根莖已經穿透了阮琉蘅的身體,整個花枝都在顫抖,發現雷光被引走後,發出一聲暴怒的尖叫!

  「誰也阻不了吾!古神厄離佑吾!」

  黑鎧兵卒擎劍一劈,雷光消失,夏承玄碎了手中冰刺,掐法訣催動霜血,臉上扯出一個嘲諷的笑容。

  「去修羅道見你的古神吧!結!」

  璿璣花飲下夏承玄的血液後,為了化形便不顧一切地迅速消化此血,得到力量的同時也使得夏承玄的血滲透全身,此時正當天地淬體,它更是仗著身在阮琉蘅心中,兩人投鼠忌器不敢有所作為,大大方方的施展化形之術。

  卻不想夏承玄餵它的是秘法制成的霜血,當夏承玄施展法訣時,璿璣花的整個經脈都被凍結了一般,無法動作,它面部表情還停留在最後猙獰的一刻,雙眼不敢置信地看著天空。

  而隨著法訣的催動,夏承玄身體的脈搏跳動、血液的流淌、心臟的起搏……都與璿璣花體內的霜血遙相呼應。

  「砰!」二者的脈動終於重合在一起,璿璣花驚懼地發現已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它還在拼命掙扎,甚至想以自爆來個魚死網破,眼見它的花枝越脹越大……

  「崩!」夏承玄掐劍指橫掃!

  上一秒還穿透阮琉蘅的妖花根莖從最底端開始,一寸寸碎成冰屑,連同那張牙舞爪的枝葉,還有雙目凝出淚的花朵一起,分崩離析。

  「吾恨……」

  當它還是一粒種子時,一位古神拾起了它,贊它天生神通,不入俗流。

  種子曾羞澀問古神,它何時才能化形有身,成就仙道。

  古神笑容不改,預言它日後將遇貴人,在其身上生根發芽,總有一日可成心願。

  萬千歲月得一命,去看那更美好世界。

  終究成了,空。

  最後一點冰屑也掉落在地,夏承玄收了劍意化成的兵卒,將冰霜之力引回體內。閉關室內恢復溫度,那一堆冰屑便化作一抹水漬,只等風過,便會歸於虛無。

  他脊背依然筆直,卻有些緩慢地走過去,好不容易到了阮琉蘅身邊,看她臉色蒼白地忍著疼痛躺在那裡,才像是卸去什麼重物般盤腿坐了下來。

  他從儲物袋裡取出一個藥瓶,正是離火壇裡季羽元君獎給他的那瓶可以活死人肉白骨的靈丹,從裡面倒出兩枚丹藥,自己服下一顆,另一顆遞到阮琉蘅嘴邊,看她艱難地服下。

  夏承玄握了她的手,有種劫後餘生的快慰,再看著自己正在癒合的手背,突然一樂,問道:「爺剛才那招帥不帥?」

  阮琉蘅差點把剛吃進去的丹藥噴出來,心肺還沒修復好,說不出話來,只能嗔怒地看著他。

  夏承玄另一隻手摸摸下巴,說道:「沒有本命劍真是不順手,所有武器都不趁手,果然還是得早點築基拿到劍坯才是。」

  阮琉蘅臉一黑。

  有幾個劍修是在築基期之前就領悟到劍意的?大部分弟子在築基期以前只用練習劍或木劍,像他這種自己凝出武器來的光棍做法,真是前所未見。

  而且他以為築基是大白菜麼?十年築基,在太和談不上史無前例,但放在修真界也是嚇死人的速度。當年紅湄八十年築基,棲遲因傷過經脈,足足用了一百三十年才築基成功,她自己則用了三十七年。

  真是個……不知足的混小子。

  這邊夏承玄仗著身體素質好,已恢復了大半力氣,一把抱起阮琉蘅,走出閉關室。

  外面春光正好,夏涼早已等在門外,嬌嬌卻還在旁邊的桃花枝上酣睡,毛茸茸的尾巴勾著一瓣小小桃花,漾起了帶著桃花香的暖意。

  ※※※※※※※※※※※※

  雖然劍修對於受傷都很淡漠,傷筋動骨更是家常便飯,每年太和都會從衍丹門購入大量傷藥分派給宗門弟子,但傷藥總是顯得供不應求。因為劍修少有人修習煉丹術,這種耗時巨大,極需要耐心的術法會佔用他們大量的修煉時間,而且劍修大多很清苦,滿身傷也多是靠——硬抗。

  阮琉蘅覺得自打突破元嬰中期出關,在丹平城收了夏承玄之後,身上大傷小傷不斷,饒是有師兄和南淮道友的補給,儲物袋裡的傷藥已經到了捉襟見肘的地步。她正在收拾儲物袋,將一枚丹藥鄭重用玉匣收好後,丟掉幾十個空瓶,看著剩下不到三瓶的丹藥發愁。

  果然還是硬抗最省事。

  正這麼想著,被璿璣花肆虐後的心臟又不小心裂開一道口子,阮琉蘅噗地吐出一口鮮血。

  身後玩心重的嬌嬌又突然飛撲過來跳上她的肩膀,這一壓,又是一口血。

  阮琉蘅沉默了片刻,終於打開一瓶丹藥,倒進嘴裡。

  嬌嬌關切地看著她說道:「去找南淮神君換些丹藥嘛,帶嬌嬌一起去!」

  一邊的夏承玄正大口吃著肉,聽到嬌嬌這麼說,耳朵一動,蹭地起身把嬌嬌拎開,恨鐵不成鋼地看了她一眼,然後咳了一下,說道:「其實丹藥嘛,也不是沒有,等我築基了,到時候御劍下山拿了夏家秘藏,丹藥還不是管夠!」

  「無妨,為你築基護法,為師還是沒問題的。」阮琉蘅擦了下嘴角的血跡,「你若準備好了,隨時可以閉關。」

  夏承玄與阮琉蘅不同,他一身都是皮外傷,在靈丹的作用下好得極快。他扯起眼淚汪汪抱著燉肉鼎不撒手的夏涼,丟給阮琉蘅。

  「那還等什麼,現在就開始吧!」

  阮琉蘅抱著想逃跑的夏涼,食指指尖冒起一簇真火。夏涼是冰系靈獸,與火最是相剋,立刻也不掙扎了,老老實實認命趴在她懷裡。

  「為師很是懷疑,你到底知道什麼是築基嗎?」

  「這不是修真界的最基本常識嗎?當修士吸納靈氣到一定程度,體內累積的靈氣便會發生質變,因此需要在體內打下根基,才可以繼續留下後面的法門……」

  「那麼閉關後,你知道該怎麼做嗎?」

  夏承玄給問得一噎,他以為築基是順理成章的事情,又自負一身超出正常修士境界的大機緣神通,壓根沒想過這個問題。

  「對修士來說,練氣是第一個門坎,能否引氣入體,決定你是否能走修道這條路,從這之後,第二個門坎是在金丹期晉階元嬰期,因為從金丹期起,修士便開始承擔因果孽債,滋生心魔。而築基和金丹,在現在已是用丹藥便可以成就的修為境界,很多衝擊築基期的修煉法門也逐漸失傳,在典籍中也不多見了。」

  夏承玄說道:「我在書上曾經看過,築基需服用築基丹,而金丹期可以服用凝元丹。」

  阮琉蘅點點頭道:「但太和劍修,還是按照最古老的方式去築基,那便是用劍。」

  夏承玄目瞪口呆。因為修為突飛猛進,他入礪劍石前在太和只待過半年時間,還未曾聽說過太和劍修是如何築基的。

  「用劍?」

  「布下聚靈陣,以身為劍,戰天劫。」阮琉蘅看著夏承玄的神色有些同情,「修煉其他法門的修士至少要到元嬰期才會有天劫和雷劫,但太和劍修築基便要接受天劫淬煉,而天劫的威力則是根據修士本身的能力來定的……也就是說,你將迎來與你自身能力極限相匹配的天劫。」

  夏承玄愣了好一陣,才找到自己聲音似的,語音有些帶著飄忽地問道:「築個基……就要遭天劫?」

  阮琉蘅覺得徒兒如此無知也是自己的責任,她勉力想了一下,終於想到安慰他的話,有些開心地說道:「如果你能承受得起築基的天劫,那麼晉階金丹期時,比你能力極限還多一倍的天劫,應該也能應付。要知道太和劍修,一劫一晉,修為越高便越強,就是這麼練出來的。」

  「如果失敗呢?」

  阮琉蘅正色道:「有宗門護法在,不會有性命之憂,這之後只能再試,用盡全部力量,一次次去衝,去試,直到壽限的盡頭。」

  無數太和劍修,便是這樣咬著牙晉階,與天硬抗!

  夏承玄一聽,心裡狠性子上來——

  天劫就天劫,讓爺抗給你看!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4-23 00:54:12

第五十五章 洞仙歌:為築千年業

  阮琉蘅從朱門界回到彼岸之門,不單單是為了林畫,也是因為太和弟子的晉階,無論修為境界高低,最好都在宗門內進行。泱泱太和,上有護山大陣,下有十八峰主及劍閣長老,中間還有二位不出世的大乘期老祖,別的不說,保住性命完全沒問題。

  但保命並不是築基的目的,以一己之力與天劫抗衡,在劍修一生中無數次與各種磨難戰鬥中,也是最難得最寶貴的歷練,所以太和劍修才一直堅持古法築基,絕不借助任何外力。

  築基引天劫的陣法並不複雜,各峰都有現成的築基劍陣盤準備,阮琉蘅取出陣盤後,並沒有直接布下,而是在靈端峰桃花林之上,淩空布下一道以守護之力為主的兩儀四象陣。

  四柄小劍懸空漂浮在東南西北四個方位,阮琉蘅掐劍指催動法陣,四象凝成,各聖獸之法相鎮守四方,吸納靈氣。四象中間浮出一方巨大的兩儀陣圖,便是用來撐住天劫不落,以免靈端峰生靈遭殃。

  兩儀四象陣成,阮琉蘅才祭出築基劍陣盤。

  所謂陣盤,以能隔絕一切法術的絕地木製成,上方刻法陣,以符籙封印,一旦揭開,將靈力輸入陣盤,便可以使用。

  阮琉蘅精通陣法,這築基劍陣盤她還曾經改良過,當年斐紅湄和芮棲遲晉階築基期時,因為二人靈根中都有火屬性,阮琉蘅為了增加築基難度,而在陣盤中加入了相剋的水系屬性。這次取出給夏承玄使用,她又用了一刻鐘時間,將陣盤改造為與冰靈根相剋的火屬性。

  夏承玄在一邊看著她做這些,抹了把臉之後問道:「其他前輩教導弟子也這麼下死手嗎?」

  阮琉蘅很詫異地回道:「能夠改良上古流傳下來的築基劍陣盤的太和劍修,屈指可數。其他同門想改陣盤還不可得,只有遇到悟性極高的弟子,才會來請我幫忙改良……明明是靈端峰的福利。」

  「你對我真是有信心啊……」

  「承玄,你想多了,」阮琉蘅改好陣盤,微微一笑道,「為師是對自己很有信心。哪怕九重天劫下來,我也能護住你片刻,而且太和的護山大陣也不是吃素的,你且放寬心。」

  看著她如此認真的回答,夏承玄再無力繼續這個話題,又問道:「築基不用進閉關室嗎?難道就在桃花林上面築基?」

  「也可以在閉關室,但容易破壞住所。嗯……你不要這麼震驚,閉關室雖然有陣法加持,但天劫有極強的破陣威力,所以不推薦在閉關室罷了。其實你不必擔心有人驚擾,在兩儀四象陣中,與閉關無異。」阮琉蘅將靈力輸入進陣盤,古樸的木盤開始旋轉,按照八卦方位發出八道劍光,她看了夏承玄一眼,「陣盤中原為普通天地真火,如果換成我修煉的紫微真火,難度加倍,但好處也會加倍,你願意否?」

  「這還用問嗎?」夏承玄扭頭活動了下筋骨,「再翻一倍也使得!」

  阮琉蘅不再多話,手指輕點眉心,引出一縷細微如絲的火苗,投入陣盤當中,那陣盤上的法陣亮起光芒,立刻將這絲火苗吸入,連點火星都沒剩。

  「成了。」

  她祭起陣盤,轟隆一聲,一座劍刃大陣落在兩儀四象陣中間,八道劍光化為丈高長劍,聳立在大陣之上,一團紫色真火從中心而起,與八方長劍相合,只見靈端峰上瞬間紅色劫雲壓頂,雲團之中隱隱有雷電閃過,強大的威壓衝向陣盤。

  夏承玄手無寸鐵,握緊拳頭,一躍而上!

  在空中之時,他張開右手,從掌心凝出冰刺,夾帶一身霜雪登上了築基劍陣盤,腳一落地,陣盤之上,火焰暴起,足足燃起一人多高,將他的身影淹沒在其中。

  阮琉蘅放出了在夏承玄儲物袋裡躁動不安的夏涼,看著小狐狸眼巴巴地看著陣盤,有意安撫他地說道:「他體內雪山冰種霸道,放心吧,燒不壞他。」

  夏涼一動不動,暗暗腹誹著:他的雪山冰種多強大我還不知道麼,那就是本君給他的啊!

  ※※※※※※※※※※※※

  天地大劫,無量量劫,億萬年輪回。

  金仙大劫,斬三屍劫,千萬年輪回。

  古神大劫,破宿命劫,百萬年輪回。

  人間大劫,浮生塵劫,十萬年輪回。

  修士大劫,因果道劫,隨塵緣盡止。

  劍修大劫,天命降劫,太和弟子與天證道,超出三界,壓迫五行,眾生仰止,一劫一晉,永無止境!

  ——古老的法咒在劍的蜂鳴中吟唱,是從亙古而來的傳承,記錄著無數先輩的夙願,將這股念力送上蒼穹,越過護山大陣,向天道訴說出心中情懷。

  劫!

  劍修生來便是破劫!

  夏承玄一登上陣盤便劍意破地火,掃蕩出一片荒地,但天劫並沒有給他喘息的時間。

  一團怒火從天墜下,那火在空中分裂,濺射出無數火星,而火星卻不熄滅,在空中飛舞化作火鳥,伸出三尺火翼,向著築基劍陣盤上的夏承玄俯衝而去!

  陣盤內的世界與陣盤外不同,在靈端峰上的人看看來只是零碎的火星落下,而在陣盤之內的夏承玄則身處一處廣袤平原,周圍皆是劍形山峰,天上一片火紅,方圓十里都被這些火鳥覆蓋,眼看就是滅頂之災!

  夏承玄手持冰刺,再不留手,將鐵馬冰河訣的第一重封印力量發揮到極限,三尺之內如同絕對劍域,凜冬冰雪,與陣盤上的烈火全然絕緣。

  他看著襲來的無數火鳥,凝神揮出一道劍意。

  一個足足有半個山峰大的冰雪巨人從劍意而出,它渾身白色鎧甲,皆是冰雪塑成,怒吼一聲,一腳踏在陣盤上,壓低身體暴衝而起,迎上空中的火鳥!

  兩種力量相碰撞,產生巨大的靈力波紋,陣盤上的夏承玄只覺得一陣眩暈,被衝擊力幾乎壓得抬不起頭。

  然而這股對衝的靈力只到陣盤的邊緣,便驟然消失,陣盤之外掠過的飛鳥都不曾驚慌,連點風都不曾吹起。

  這便是兩儀四象陣的守護,阮琉蘅看到夏承玄出的第一招,終於露出滿意的神情。

  她拍拍夏涼道:「這一手接的漂亮,我看他大概三天後就能出來陪你了。」

  夏涼看得是心驚肉跳,他張開的嘴巴就沒合上過,此時才咽了下口水道:「太和劍修對敵人狠,對自己更狠吶!」這天劫如此兇殘,怪不得其他法門的修士都以築基丹晉階,就太和劍修這瘋勁兒,哪裡是築基,簡直跟渡劫修士抗天劫一樣啊!

  阮琉蘅笑笑,有些感慨道:「我護過數次築基劍陣盤,承玄這一次是我見過氣勢最盛的,他能做到這個地步,日後必有大成。」

  面對天災劫難,光是勇往直前還不行,必須在最短的時間內做出最正確的判斷,用最節省靈力的劍招去破敵方的招數。

  正如夏承玄知道,火鳥陣僅僅是個開始,他的冰雪巨人與火鳥一起消散後,便感覺風的流向有些不對勁,那些蘊含靈氣的風正在四散逃逸,當他抬頭往上看的時候,天空突然落下一隻巨掌,帶著雷霆萬鈞之勢向他砸來。

  巨掌拍入地面時,發出一聲砰然巨響,手掌邊緣的塵土被吹散,平原不見一個人影。

  夏涼急了,立刻叫著:「家主呢?家主呢!」

  阮琉蘅不語,因為以她的目力,已經看到那巨掌落下後,將夏承玄身下硬生生壓出一個大坑,那個不屈的青年正一手與巨掌相接,咬著牙挺起了脊樑。

  「丹平城跟人拼勁力,爺還從來沒敗過!」夏承玄骨子裡的凶性完全被激了出來,渾身肌肉高高隆起,腳下的大地綻開一絲裂縫。

  當他撐起巨掌,幾道罡風又刮了過來,在他俊朗的臉上留下一道血痕。來不及擦去血跡,他猛地用力向上一舉,右手冰刺斬向巨掌——

  巨掌消失,夏承玄並沒有放鬆,他立刻在身邊凝起冰壁,下一秒,冰壁便發出刺耳的摩擦聲,那是他四周飛旋著的一道道帶著戾氣的罡風,帶著足以絞碎岩石的風力呼嘯而來!

  「有這麼進階的嗎!築基期而已啊,你們這是要人命啊!」小狐狸不幹了。

  阮琉蘅也有些嚴肅。

  「這天劫的力度確實有些過了,其他弟子晉階時的天象沒有這般兇惡,但——你可知人修的晉階?人修煉體煉心,晉階越是艱難,對心性的磨練越狠,在大道上的感悟便越多。他若能扛過此劫,前途無量。」

  夏涼的耳朵耷拉下來,過了一會,看到裡面的夏承玄又破了罡風,高高躍起迎上一頭小山大小的遠古凶獸,才低聲道:「太和弟子求劍道如此難,無論什麼戰場都是你們打頭陣,這樣的路,竟也有人肯去走,我真的從來不曾瞭解過人類。」

  「你可是覺得這樣一類人愚蠢不可及?」

  夏涼不說話。

  阮琉蘅伸出右手,掐了一個繁複的法訣,再次打入兩儀四象陣以穩固陣法不被天劫摧毀。

  她敏銳地發現,因為夏承玄晉階而引發的天象已經讓另外一些弟子有所頓悟,另有四座山峰也布下了築基劍陣盤,乃至下方太和山脈中,也有抑制不住靈力的弟子在晉自己的天劫。

  萬里太和,護山大陣上以靈端峰為先,逐漸亮起一處處天象。

  風拂過她的秀髮,阮琉蘅感應著四周微妙的靈氣變化,才緩緩說道:

  「吾等之道,不求人信,不求人解,不求人敬——唯天知。」

  沒有這份心氣的弟子,大多在晉階築基期便被落下,只有真正能堅定道心、迎難而上的人,才能站在劍道的頂端,笑傲眾生。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4-23 00:54:26

第五十六章 洞仙歌:歷劫撼古今

  阮琉蘅築基時,只有五十歲,是滄海神君座下弟子中築基最早的。

  她築基的那天,並不是自發,而是為月澤所牽引。

  那時月澤在塵冉神君的齋無峰晉階築基,十八種天象一道道落下,她在主峰竹林中修煉劍意,當第一道天象落下時,她飛快地跑出竹林,一直跑到主峰的山崖邊上,遙遙看著齋無峰方向,只覺得被那天象激得熱血沸騰。這種神魂中的牽引只有境界圓滿,離晉階只差一步的修士才能體會到,她已經煉氣期大圓滿,想要晉階只差一個契機而已。

  她渾身靈力激蕩,攥著拳頭立在崖邊努力承載對大道的感悟。

  過了一會兒,北極峰和木下峰也有弟子承下天象,甚至逐日峰還有一位衝擊金丹的師叔暴起一道沖天劍意,迎上水桶粗的天雷。

  護山大陣星星點點,不一會兒便如星火燎原,像焰火開遍天際。

  她只覺得再也控制不住體內充沛的靈力,轉身提起道袍在主峰的林間飛快奔跑,一邊跑一邊高聲叫著:「師兄,大師兄!蘅兒也要築基!」

  當她氣喘吁吁跑到議事廳的時候,穆錦先已經拿出築基劍陣盤,正在門口等她。

  「太和晉階一向是薪火相傳,我知道你一定忍不住了。」他清俊的臉上帶著笑意,祭出本命劍「斬流光」,帶阮琉蘅飛向主峰臨風台。

  築基天劫——三道法門、四凶獸、十八天象,穆錦先為了給阮琉蘅築基,早已借來滄海神君的靈水「藏海露」,加入陣盤之中。

  於是,阮琉蘅當年與夏承玄一樣,承受了雙倍的天劫。

  骨頭幾乎都要被這些強大到恐怖的力量碾碎,面對末日般的災厄時,阮琉蘅異常平靜,因為更狂熱的戰意從神魂中洶湧噴發出來!

  以身為劍,將所學招式全部以另一種方式呈現出來,與天劫一戰——這是屬於劍修的狂與智。

  戰到後面,全憑一口硬氣在撐著,她孤身一人站在那天地間,遍體血染。

  誰能堅持到最後,誰就可以看到那更高、更壯美、更廣闊的風景!

  如今她站在靈端峰上,看著夏承玄抗著天劫,耳邊彷彿響起當時大師兄說的話。

  「作為太和劍修,所需要知道的第一件事,便是這天下最恐怖的事,便是你知道有所恐怖,這天下最難的事,便是你知道有所難——克服心障,才是天劫的真正目的。」

  阮琉蘅看著與那時一樣,展開星火燎原之勢的太和天空,與桃花林上,抽出焰方劍豎在身前。

  心中默念道:「……劍修大劫,天命降劫,太和弟子與天證道……」

  她的神識柔柔散開,如輕輕的風,帶著一股力量擎上天空中無形的護山大陣。

  而與此同時,旁邊幾大山峰又有幾股柔和的神識之力騰起。

  「……超出三界,壓迫五行,眾生仰止……」四面八方為弟子護法的劍修同時默誦起法訣,一道道神識擎上護山大陣。

  而最低調的太和無名峰上,季羽元君似感受到了什麼,他在打坐中緩緩睜開雙眼,低聲自語道:「這一輩的孩子,也是這麼拼啊……」

  說罷,他又合上雙眼,只是心中也默誦道:「……一劫一晉,永無止境!」

  一股實力更強橫的神識自無名峰漾開,隨後以極舒緩的動作擎住太和的上古護山大陣。

  護山大陣受到各方加持之力,展現出萬里流光的原貌,如焰火般綻開的天象缺口凝聚著更大的肆虐之意。

  阮琉蘅抬頭望去,替夏承玄深深一拜。

  「謝過師祖所賜機緣。」

  ※※※※※※※※※※※※

  夏承玄在陣盤中並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麼。

  他依舊低估了太和劍修的瘋勁兒,在外面幫忙護法的師父不但沒有給他減輕壓力,甚至所有給弟子護法的劍修都不約而同地以法訣加持護山大陣的力量,使得進入太和境內的天劫威力更大,攻勢更兇猛。

  這種做法通常只在最優秀弟子身上使用,雖然兇殘了些,但卻是師門對於弟子最嚴苛的偏愛。他甚至不能想像,這次就連季羽元君也有了一絲感慨,誦讀了一次法訣,將護山大陣更進一步加持。

  這次的天劫,堪稱銘古紀年太和築基之最。

  這些既倒黴又幸運的弟子在這種淬煉中,有更大的幾率得到其他人意想不到的神通,這種在天劫中感悟的神通可遇不可求,受益終生。

  他仍舊在陣盤中廝殺,一次次去衝擊自身的極限。

  此時他已經在築基劍陣盤中連斬七頭凶獸,迎三十五種天象,破四道法門,無論是最開始的火鳥陣、巨力訣還是後面的窮奇檮杌,都需要他以更高超的技巧去擊破。

  他不能腦門一熱就用全部靈力去拼,想要戰勝高出自身極限一倍的天劫,必須以他在礪劍石中十年所學的精華去迎戰。

  而由此,他也終於知道為什麼晉階築基不能攜帶佩劍,而本命劍的劍坯是築基之後才能發下來。

  ——如果不能將自身劍招、劍勢、劍氣、劍意融會貫通,駕馭心中無形之劍,那麼劍坯根本就是一團廢鐵而已。

  劍修,與其他修士以劍為利器做法寶不同,手中一把劍握的並非是兵器,而是內在精魂。而在晉階築基期時,他的全部精魂都在天劫的淬煉下得到了新的昇華!

  但是這要命的天劫怎麼一次比一次兇猛?

  夏承玄再一次擊退從天而降的連環精鋼鎖,腳下的地面就發生崩裂,他預感不好,縱身一躍,才低頭發現剛才站立的地方出現一顆巨大的獸首,朱砂紅的臉孔,一口利齒流著毒液不住噴湧!

  而此時天空上正落下最後一道天象——北冥飛虹,七道長虹如劍如刀,化作七種兵器向他襲來!

  當他心中震驚之時,又有半山壓魂咒引來一座山峰的重量壓向他!

  這最後一凶獸、一天象、一法門竟然同時出現?

  然而這還不夠,阮琉蘅放入陣盤中的紫微真火終於全面暴起,自大地燃起半丈高的火焰,炙烤著他渾身護體的冰霜之力!

  夏承玄在半空中微微眯起眼睛。

  一瞬間調動起全身靈力,雙掌拍在一起,大腦裡的某一處弦終於繃斷,去衝擊身體全部的極限。

  雙掌再次分開,緩緩拉開的時候,中間一道無形白色光芒,不再是冰刺,也不是劍,而是修士本命的精魂之力。夏承玄手持這柄無形之劍,向下方用力一揮。

  那頭巨獸被劈開兩半,而體內正中居然還有一顆妖核,一陣伸縮,向著半空中的夏承玄噴出一口毒液。

  但毒液到剛噴到半空就被凍成冰淩,掉落下來。

  整頭妖獸的身體瞬間被凍住,再被餘下的劍風碾成碎塊,落進紫微真火中,連點渣都沒剩下。

  夏承玄的另一隻手舉向天空,一道冰凝結界從掌中發出,阻住了北冥飛虹的攻勢,而此時山峰的重量已至,將他從半空中壓了下來,整個人都陷入到熊熊燃燒的紫微真火中!

  當火焰即將觸及到身體時,夏承玄垂下眼眸,嘴角噙著一抹笑。

  「有意思。」

  他握劍的手張開五指,將那無形之劍朝著燃燒著火焰的大地拍下,一片寒潮乍起,無數冰刺從地面突起,將火焰包圍,以極限冰凍的力量硬生生把火焰壓下去。

  「說什麼剋不剋的,還不是看誰的拳頭大!」

  他的脊背被重力壓得咯吱作響,但面上卻絲毫沒有懼色,他看著陣盤之外,知道阮琉蘅一直都在關注著他。

  夏承玄一隻手仍舊以結界擋著北冥長虹,另一隻手已將精魂之劍意用光,但他似乎已經領悟了什麼,將這隻手緩緩平舉到眼前。

  「啪!」一個響指。

  隨後一股巨大的靈氣漩渦將夏承玄整個人包裹在內,席捲整個陣盤,周圍群劍轟鳴,天空響起一聲炸雷。

  「轟隆!」

  隨著這一聲雷鳴,天空風消雲散,陣盤之中一片朗朗乾坤,再無刀光劍影。

  而當靈氣漩渦散去,那英武的身影漸漸顯現出來之時,人已與從前不同。

  漫天雪花落下,氣息冷冽。

  那是一個築基劍修才有的風骨。

  ※※※※※※※※※※※※

  阮琉蘅在陣盤外直扶額,對著夏涼以及跳出來看熱鬧的嬌嬌道:「你們不覺得他太招搖了嗎?」

  兩隻靈獸都誠懇地搖搖頭,然後癡迷地看著築基之後破出築基劍陣盤的夏承玄。

  嬌嬌道:「那些雪花真好看吶。」

  夏涼道:「家主真威武吶。」

  他依舊還沒學御劍,但夏家大爺築基後這通身的氣派,怎麼可能還求別人御劍帶他,築基之後身體只覺有用不完的靈力,只揮揮手,一道冰梯從腳下延伸,好整以暇地從上面慢慢踱下來。

  阮琉蘅放棄與靈獸溝通,站在冰梯下迎接他。

  「恭喜你築基大成,須知大道無邊,還需努力。」阮琉蘅一揚手,收起了築基劍陣盤和兩儀四象陣。

  看她這麼淡然,夏承玄繃不住了,從冰梯上一躍而下,抹了把臉問道:「你就不擔心我失敗嗎?」

  「你不會失敗的。」阮琉蘅沒停下手上動作,她用軟布擦拭了一下陣盤,再次用符籙封好,「人無敗心,就永遠不會失敗。」

  夏承玄沉默了,他看著阮琉蘅若無其事的準備回洞府,才想起什麼似的叫道:「多謝了!」

  阮琉蘅側過頭,微微一笑道:「休整一下,便隨我去行事堂登記,之後就可以得到你一直想要的劍坯了。而我……我也要去再見一見師姐。」

  夏承玄與夏涼對視一眼,終於下定決心般問道:「師叔可是姓林名畫?」

  「正是雙木林。」

  「她家鄉是魏國?」

  「……是。」

  「她可是出身自丹平城號稱五千年傳承的平陽林氏?」

  阮琉蘅轉過身來,看著夏承玄道:「正是。」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4-23 00:54:38

第五十七章 洞仙歌:聚元蘊心劍

  平陽林氏與北門夏氏,以及另外三大姓氏,號稱魏國五雄,在凡間勢力極大,且宗族內弟子基數龐大,每一輩都有被修道門派看中的子弟。

  只是林氏書香門第,數千年望族,獨尊儒術,對修真並不感興趣,因而,林氏送去修道的子弟是所有世家中最少的,甚至有些偏遠分支明確勒令不准族中子弟修道。

  然而在魏國的一場朝堂事故中,雖屬文官,但卻不知為何派任兵部尚書的林氏族長林嵐,因瀆職被主君斬首,這之後,林氏許多族人也牽扯在內,削官的削官,流放的流放,滿朝百官,竟無一個敢為林家說句話。

  林嵐一脈也由此被下了大獄,在那動盪的一年,因為某些不可告人的真相,而被嗜殺的主君全部處死。

  平陽林氏在丹平城的勢力實則全靠林嵐一脈支撐,林嵐死後,這一支嫡系就此除根,其他分支也黯然遷出丹平城。

  而這之後不久,就爆發了夏氏滿門抄斬的案子,罪名竟然是「謀逆」!從此丹平城只剩三個姓氏,各自夾著尾巴做人,再無從前氣勢。

  這其中的分明,夏承玄曾經在剛入門的時候與阮琉蘅、穆錦先說過。兩個家族的沒落都與那個在魏國高高在上,享受凡人供奉的七國聯盟唯一大乘期修士行夜脫不了干係。林嵐縱容修士以法寶在戰場吸取兵卒生氣,行夜慫恿主君與邊界各國開戰,都在這些血染的暗淡歷史中散發著不明的邪氣。

  對於林氏,夏承玄並不覺得無辜,但畢竟是因他父親夏志允的參奏才有了滅門慘劇,即便夏家最後也沒能逃掉荼毒——可阮琉蘅的師姐林畫竟然是林氏的族人,便不容夏承玄不往其他方面想了。

  阮琉蘅問道:「你之前為何不曾提過?」

  「……我回到太和才知道的。」夏承玄皺著眉頭回道。

  阮琉蘅語氣倒是依舊淡然,說道:「修士家族意識很淡泊,且因果不在你身上,你不必擔心,何況師姐不是那樣的人,你去見了便知,師姐是極好的!」

  夏承玄默然,看來是不太相信。

  阮琉蘅也不逼迫他,更不去問他是從何得知這個消息。早在棲遲送上在太和修煉的夏氏弟子名單,她就知道夏承玄絕對不會放過這些機會,他從來就不曾放棄過復仇和振興家族的事業。

  這在沒有根基的阮琉蘅看來,是一種相當不理智的行為,但她卻保持寬容和理解,因為凡人對於家的概念,也許就類似她對太和的感情,如果有一天太和有難,她當如何?

  ……

  夏承玄回到自己的洞府收拾,問夏涼道:「這次回太和聯繫上家族子弟,得了不少消息,你辛苦了。我從礪劍石出來後便覺得你身上靈力充盈,莫非你損失的修為都回來了?」

  夏涼撇撇嘴道:「不曾,還差一半呢。家主在礪劍石的十年裡,我也在拼命恢復,要是我回到巔峰狀態,家主就不會步履維艱了。」

  「總算築基了,比預定的目標還提前了幾年。」夏承玄沐浴之後,換了一身衣服,「只要我到了金丹期,便可以自由下山,到時候一樣可以召集夏家族人,行復仇大計。」

  夏涼點點頭,又問道:「這次晉階的太和弟子都得了大乘修士的機緣,家主可有收穫神通?」

  「何來機緣之說?」夏承玄一愣。

  「家主在裡面破天劫,外面的道姑可沒閑著,她以法訣助天劫之威,替家主增加機緣呢,最後竟引得季羽元君出手,這本就是機緣中的機緣,若能得一神通,更是錦上添花!」

  「她……還真是有心了。」

  「唉,說來你們銘古紀的修士的確慘淡,太和晉階有一個『星火燎原』的傳統,一人晉階,便可以帶動其他人一同晉階,而此時如果能牽動宗門老祖的心神,往往會助護山大陣開出更威猛的天劫,屆時有緣的弟子便會得到額外的神通。從前的紀年,太和不乏渡劫期的劍修坐鎮,好處可比現在多,家主能遇上季羽元君降下機緣,也是福氣了!」

  夏承玄敲敲眉心,笑道:「好像還真得了一個。」

  「真的?」夏涼極是開心,跳到他懷裡撲騰著問道,「家主說來聽聽?」

  但他的笑容隨即又淡去,甚至最後皺起了眉頭。

  「玄冰封火。」

  夏涼鬆了爪子,從他身上直直滑落,嘴裡喃喃自語道:「火可融冰,冰能封火,你竟真的與那道姑相剋,這並不是好兆頭啊……」

  ※※※※※※※※※※※※

  收拾妥當,師徒二人直接用了傳送陣,直接傳送到主峰,先去行事堂做報備,再去議事廳向師兄詢問林畫的安置。

  路上還遇到止陽真君,他也帶著一位同樣也是新晉築基的弟子。

  夏承玄記性極佳,立刻就認出這弟子,居然是曾經在朱雀廷上不打不相識的張旭。那時兩人因為木下峰的弟子趙綠芙而鬧過一番誤會,還惹得朱雀廷險些開啟一場大戰。

  張旭也不復少年模樣,原本的路人臉被築基期的修為一襯托,竟然也有了一番清爽俐落的氣質。

  他記性也好,兩人幾乎同時認出對方,點頭一笑,彼此都是通透的人,斷了十年的友情立刻便接了上。

  阮琉蘅與止陽真君行禮道:「三師兄可好,恭喜又得一名高徒。」

  十年對於他們這種已活了千年的人來說,不過彈指一瞬,止陽真君觀她氣色,敏銳地發現了阮琉蘅的境界提升。

  「師妹才最值得恭喜,想必你不日便可以沖元嬰後期了。」

  止陽真君是元嬰後期巔峰修為,離化神也是臨門一腳,但他喜歡培養弟子,因此耽擱了許多修行的時光。

  阮琉蘅晉階的苦處鮮少有人知道,除了貼心的徒弟,便也只有師尊和大師兄,以及幾位劍閣長老才明白她不得不壓制修為,以免過早衝擊化神期的難處。

  她從不在人前顯露出半點柔弱,對三師兄的恭喜也只是淡然一笑。兩人互相辭別後,夏承玄也領到了新的宗門制式裝備和劍坯,便又向議事廳走去。

  夏承玄本來興致勃勃,結果卻接到一坨被漫不經心地捆在油紙包裡的鐵磚一樣的東西,整個人都萎靡不振了……

  名滿天下的太和劍坯,整個修真界專供太和劍修使用的玄鐵劍坯,從中誕生出無數修真界耳熟能詳絕世名劍的劍坯,居然就如同磚瓦一般被捆成一坨?

  有一種美好幻覺破滅的挫敗感。

  「這真的就是玄鐵?我怎麼用它做本命劍?」他苦著臉問道。

  阮琉蘅在前面走著,頭也不回地道:「放丹田裡養著吧。」

  仙姑,您當這是養花養草嗎?

  「這……這東西能收到丹田?」

  阮琉蘅回頭,看到一貫胸有成竹的夏承玄手忙腳亂的樣子,促狹的心一閃而過,她笑道:「收著吧,不咬人的,念個法訣就可以了。」

  教給他法訣後,夏承玄果然把那塊黑漆漆的玄鐵塊收了進去,但他的表情異常精彩,大概是從來沒有把奇奇怪怪的東西放入過丹田,他看上去好像剛剛吃下一隻蒼蠅般,皺著眉頭,強忍著心中的不適問道:「我要養多久?」

  阮琉蘅「噗嗤」一笑,安慰他道:「這得看你自己,若是與體內劍意融合得好,一夜之間就能修出本命元神劍也是有的,你莫做出這副樣子,難道為師還不知道,丹田容納本命物並無特殊感覺,你只是心理在作怪罷了。」

  夏承玄暗自決定回去就閉關不出,非把這本命劍煉出來不可。

  一路再無話,兩人很快就到了議事廳,碰巧穆錦先和林畫都在,看到阮琉蘅進來,林畫笑著招手道:「蘅兒快過來,師兄正在幫我挑一處洞府,你來參謀參謀。」

  阮琉蘅拉了林畫的手道:「師姐暫時無去處的話,可以來靈端峰,我與師姐開闢一處洞府。話說回來,師姐之前在主峰的洞府難道不能居住了?」

  林畫笑道:「從前我在主峰的住所恰好在新建的劍坯廠邊上,如今便索性讓出來擴大劍坯廠規模。蘅兒不用為我擔心,總要有一處自己的洞府才好。」

  穆錦先這時才問道:「你的弟子晉階了?這次機緣頗大,他的運道不錯。」

  阮琉蘅道:「上次走得匆忙,忘記問師姐住所,所以才來議事廳詢問此事,如此正好,我也有一樣東西要拿給師姐。」

  林畫詫異問道:「蘅兒要送我何物?」

  阮琉蘅拿出玉匣,遞給林畫道:「這是壽元丹,師姐已經沉睡千年,而金丹期的壽限也不過一千五百年,所以我從立危城趕回,就是為了將這枚壽元丹交給你。」

  林畫的朋友雖多,卻沒有幾個想起她的壽限問題。

  只有阮琉蘅一聽得她甦醒,便知道第一件緊要的事,便是服下壽元丹再尋衝擊元嬰期的法門。

  這壽元丹再修真界卻不易得,煉製此丹不僅材料苛刻,且失敗率是所有丹藥中最高的,即便衍丹門內煉丹數一數二的南淮,也只開爐煉製過一次壽元丹,且只得了這一枚,當阮琉蘅晉階元嬰成功後,便送與她做禮物。阮琉蘅收藏至今,本是為自己準備,但她離壽限尚有五百年,眼下當然是林畫更需要這枚壽元丹——她離壽限恐怕只有幾年光景。

  林畫看著這枚丹藥,她並不是扭捏的女子,走過去輕輕摟住阮琉蘅道:「蘅兒有心了,我收下這丹藥,為了你,我也會好好活下去,再次衝擊元嬰。」

  阮琉蘅親昵地蹭蹭林畫的額頭,兩個人相視一笑,彼此又找回了曾經的默契。

  「我還沒問師兄,師姐是怎麼醒過來的?」阮琉蘅看向穆錦先,問道。

  穆錦先意味不明地看了一眼夏承玄,說道:「既然傳聞有修士吸取凡人生氣之事,我便派弟子去探查魏國,卻不想帶回一位逃亡的林氏散修,經過一番查證,那散修正是承玄所提起的林嵐一脈族人。他知道畫兒曾為太和弟子,便想方設法地尋找太和劍修……這之後,便央求了弟子將他帶回太和,領到波月壇見畫兒……」

  「師兄,還是我來說吧。」林畫打斷了穆錦先,又看向夏承玄說道,「你不必拘束,我已知你是北門夏氏家主,這番因果皆是我平陽林氏咎由自取,你不必承擔。」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4-23 00:54:52

第五十八章 洞仙歌:凝夢憶離情

  夏承玄恭恭敬敬行禮道:「林師伯通達,弟子不勝感念。」

  林畫擺擺手,說道:「你不必多禮,我如今已經是方外之人,親人淪落,我自然痛心,但慘劇的因果卻並非你父的仗義執言,而是魏國昏庸無道的主君和背後作為供奉的行夜元君,這番孽債,我今後勢必也要討還的!」

  穆錦先也嚴肅道:「吸取凡人生氣,有違天和,我會繼續著弟子查探的。」

  林畫拂了拂衣袖道:「師兄先忙,我的洞府就開在靈端峰下方的九月潭邊吧,這樣離蘅兒也近了一些。蘅兒隨我來,我與你邊走邊說……」

  ※※※※※※※※※※※※

  被帶入太和的林氏散修名叫林任奎,修為也不過是金丹期。因為是散修,無宗門束縛,又惦記著戀慕的凡間女子,因此便在丹平城掛了名號,算作魏國皇室的門客,並在丹平城外建了洞府。

  林任奎遇到心上人時已有築基期修為,壽命不可與凡人相提並論,但兩個人仍是轟轟烈烈地愛了一場。那女子經過林任奎的悉心調養,又服下「定朱顏」,活了一百七十歲才逝去,他受心上人臨終所托,一直暗中庇護她的家族,這一恍,又不知過了多少歲月。

  林氏修真子弟極少,整個丹平城只有林任奎一個,他自然也關注著族人的近況,之前知道林嵐為行夜做事時,他便有不詳的預感,但修士插手凡間事是要受極嚴苛的因果束縛,也只能憂心忡忡地暗中關照,直到丹平城發生林氏慘案。

  他心裡明鏡,林嵐這是做了替罪羔羊,他怒急,入了丹平城找行夜元君理論,卻連行夜的面都沒見到,便被其下門人打了個半死,甚至對方還欲下殺手,他用了本命法寶才逃出。

  而這之後,林氏在魏國的修士也遭到了追殺。

  逃亡中的林任奎並沒有離開魏國,他是個死腦筋的人,他不信這樣邪門的事情沒有人管!林任奎不惜拋棄修士尊嚴,改頭換面扮作凡人混跡於鬧市,等待外來修士出現,幫他遞消息出去。

  可七國聯盟內亂不止,但在排外上,倒是鐵板一塊,輕易不放其他宗門的修士進駐,唯有太和劍修和衍丹門的丹修例外。

  太和是拳頭太硬打不過,衍丹門則不用說,丹修無論到哪都是最受歡迎的。

  林任奎只能把希望寄託在能遇到太和劍修上,而且此時他更是想起林嵐一脈除了他,還有過一位極出名的修士,那是即便叛離宗族也要去太和修劍的表姑林畫!想當年他也是受了表姑的激勵才狠下心走了修道一途。

  就這樣過了近十年。

  太和主峰穆錦先門下第三代弟子孟南星下山,奉師祖命前往魏國邊疆調查,終於與落魄不堪的林任奎相遇,將他帶回太和。

  聽到林畫陷入沉睡的消息後,林任奎也不甘心,他請求穆錦先讓他看上姑姑一眼,穆錦先憐憫他忠義,於是命孟南星帶他到波月壇

  在波月壇,他看到容顏如昨的林畫,立刻嚎啕大哭。

  堂堂金丹期的真人,淚涕橫流,像個被鄰家壞小子欺負的孩子般對著長輩哭訴。

  「林氏有錯,可凡人在大乘期修士面前,有還嘴的餘地嗎?林嵐作為族長,他若與行夜元君硬抗,那便連分支都保不住了!林嵐有罪,死有餘辜,但滅門何其慘!老婦稚子又做錯了什麼?他們哪裡是要責罰,這分明是在滅口!」

  「林家修士在魏國已無法生存,僅僅是我知道的叔伯子弟,就被滅殺了十二人,我林任奎苟且偷生,不是為了活命,而是為了讓這天道看看誰才是惡貫滿盈的罪魁禍首!」

  「您醒過來看一看啊!丹平城東街的老宅已經被燒光了,頤園的葡萄架、日光湖邊的那株老柳,都被他們毀得乾乾淨淨……」

  ※※※※※※※※※※※※

  在漫長的黑暗裡,林畫第一次有了感覺,她意識彷彿沉入水中,而前方突然出現一處光亮。

  她向著那光亮潛去,心中升起柔軟的暖意。

  舒適、安逸。

  當她接近光亮,才被一股突然而至的力量吸了進去,再一睜眼,面前是一方小池塘,浮著深綠色的荷葉,初露尖角的小荷上停著一隻蜻蜓。

  林畫向前邁出一步,那蜻蜓彷彿感知到什麼,悄無聲息地飛走了。

  古老的院牆漆成白色,爬滿了開著紫色小花的騰。

  是記憶中的模樣。

  幾乎不假思索地,按照大腦中的路線行走。

  她知道左側有一條回廊,回廊的盡頭是叔父最喜歡的葡萄架,酸得驚人,連被偷的資格都沒有。但葡萄架下的陰涼卻是所有人都愛的,幼年時她常與弟弟在這下面玩耍。

  她著魔了似的順著路往前走,耳邊彷彿還能聽到當時脆生生的笑聲,年紀只有七八歲的林書嫩著嗓子,卻老氣橫秋地說著:「阿姐,你這一撇太霸道,壞了整張碑帖的情致,如果拿來給老祖宗當壽禮,定要被訓。」

  林書?林書?是你嗎?

  她跑了起來,穿過回廊,來到空蕩蕩的葡萄架下。

  陽光透下細碎的光芒,星星點點地將地面投影得斑斕。

  那些斑斕又彙聚在一起,凝出雲朵的樣子,上面還有人影在飛。

  「阿姐,我真羨慕那些修士啊,可惜我身體不好,如果有一天你能去修道,一定也要飛回來看我,要是也能帶我飛一回,我便知足了……」

  一滴一滴的眼淚落在那雲影上,林畫捂著嘴抬起頭,她已經很久沒如此失控過。她一步步走出葡萄架,路過一片片熟悉的景色,開著芍藥的花圃欣欣向榮,旁邊的鳳仙花經常被婢女摘來塗指甲,前面的日光湖是她與林書洗筆的地方。

  還有那株已不知活了多少年的老柳,抽出的嫩芽迎風搖曳。

  她走過去撫摸柳樹上面嶙峋的樹皮,那時她得了機緣,準備去太和求道,卻被家人阻攔,偷跑被抓後,她就是被綁在這株老柳上,被怒急的父親請出了家法。可那第一下同時也是唯一一下的鞭打,卻抽在了林書身上。

  林畫的耳邊又傳來年輕男子哀求的呼聲:「父親,從文乃家業,由我繼承便好!您讓我娶誰我便娶誰,您讓我與那些人交朋友,我便去交!請父親放了阿姐去修道吧,我們姐弟二人,總不能全陷在這俗世中!」

  林書,林書,阿姐不爭氣啊……

  她終於築基有成,心中掛念弟弟,向師尊求得了下山的恩典。可再回來時,林書卻剛剛生了一場大病,滿頭青絲變白髮,已經是八十多歲的老人。

  林畫步履沉重,一步步往後院走去,來到一處院落,推開面前的門,彷彿還能嗅彌漫在空氣中的藥味。

  耳邊傳來蒼老的聲音道:「阿姐還是那麼漂亮,我這把老骨頭,終於等到阿姐了。你……你是飛回來看我的嗎?阿姐會飛了嗎?」

  「是,我飛回來看你了。」

  「阿姐不要難過,至今我才覺得,當初我們的選擇都很正確。阿姐做了很出色的仙人,而我也成為了一個說一不二的家主,封妻蔭子,開枝散葉,我的家族很龐大,我的門生也很優秀,這一生,我知足啦……」

  「你做得很好,阿姐不及你。」

  「阿姐莫要哭,我只是有些累了,老了,眼睛都快睜不開了……可我多麼想再看看阿姐年輕的樣子,那時候,我也很……」

  林畫跪在床前,那張梨花木大床上,空無一人。

  一切都跟以前一樣,只是那個人不在了。

  ……

  修道?長生?淩駕於萬物之上?

  別開玩笑了!

  不過是與天爭一分氣的螻蟻啊!

  ——也許她的道心,從這一刻就產生了裂隙。

  她翻出許多林書的舊衣衫,將它們摟在懷裡,嗅著又陌生又熟悉的氣息,心神已完全放空,不願意去思考任何事。

  直到耳邊再次響起一個脆生生的聲音,一個亭亭玉立有些羞澀的少女看著她。

  「師姐?師姐,你也會飛嗎?你帶我飛好不好?」

  ※※※※※※※※※※※※

  當林畫醒來,看到的便是眼淚還未乾的林任奎,還有旁邊震驚的孟南星和褚師侄。

  「你是……八叔家的任奎?」林畫腦子依舊有些混沌,依稀記得回老宅的時候,見過眼前的青年。

  「表姑,我是任奎!」

  林任奎當即把林家的事情告訴林畫,她也得知曾經的家園早已被毀,卻只是道:「這是林家的因果。」

  ……

  阮琉蘅與林畫走在主峰的林蔭小路上,聽得她說完,良久才道:「人間悲歡總關情,太和劍修利劍可斬一切,卻斬不斷情。」

  林畫微微眯起眼睛,看著前方笑道:「我太和皆是熱血之人,怎能無情?蘅兒又可曾有過體悟?」

  阮琉蘅正色道:「有過。」

  林畫訝然:「蘅兒有了心上人?」

  「非也,我曾在立危城十年磨一心,歷經七情六欲,因此也有所感悟。」

  夏承玄早已經用傳送陣回了靈端峰,此刻只有她們二人,林畫牽了阮琉蘅的手,湊到她耳邊輕聲道:「蘅兒真是個傻的,恐怕這天下只有你看不出,你那徒弟看你的眼神,根本不是一個弟子對師長應有的眼神。」

  阮琉蘅身體一震,從脖頸處到臉頰,迅速染上一層粉紅。

  「師姐,我便不是迂腐的人,卻也不敢妄入情道……師姐莫要再提了,他少年心性,等到了金丹期,下山歷練後會回歸正道。」

  林畫哈哈一笑,翩然一躍,離了她身邊,說道:「蘅兒竟會以為男女之情非正道?我倒要為你那小徒弟叫一聲屈了!」

  「師姐!」阮琉蘅完全拿林畫沒辦法,「你真的想多了!」

  林畫也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她飛縱幾下,跳到一處巨石之上,向阮琉蘅招手道:「蘅兒你看,我醒來方知,劍坯廠規模愈大,已到了需要擴建的地步,可見宗門之昌盛。」

  阮琉蘅也躍了上去,劍坯廠的規模意味著太和築基期以上弟子數量,她看著平地而起的四座巨大倉庫,才知道這十年裡,宗門產生了極大的變化。

  「沒想到,九重天外天竟然會鬆口,將玄鐵礦脈拱手送上。」

  林畫似笑非笑地打量了她一眼,才道:「有真寶元君出手,自然是會乖乖送上。」

  聽到這話,阮琉蘅心頭一驚。

  此時一片雲正掠過劍坯廠的上空,給這處生機勃勃的地方,帶來一絲陰霾。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4-23 00:55:03

第五十九章 洞仙歌:劍成漣漪起

  阮琉蘅不清楚,真寶元君為什麼要來蹚這渾水。這位以剛直不阿、嚴謹刻板著稱的太和師祖平時對弟子要求極高,但為人卻很低調。

  她將心中疑惑說了出來,林畫拍拍她的肩膀道:「聽說真寶師祖以前執掌玄武樓時,也曾是頗為高調的一個人,直到他晉階大乘期之後,才鮮少出現於人前。這次出手,想必也是為了給九重天外天一個顏色看看,你兩次受他們所害,也是為我太和弟子張目。」

  「……我總覺得有些不對勁。」

  「蘅兒想多了,你不是一向不關心這些庶務嗎?難道因為玄鐵礦之事?亦或是……被九重天外天的求婚嚇到了?」林畫調笑她。

  阮琉蘅扶額。

  「誰那麼大嘴巴傳出去的!」

  林畫大笑:「這消息我剛醒過來,就聽到有小弟子八卦,說那八重天的姬天君在你受傷後,曾大張旗鼓地來太和賠禮道歉,口口聲聲唐突佳人,結果被大師兄連人帶車輦一起轟出了護山大陣,好不狼狽。」

  阮琉蘅一臉大窘,師姐還總是把她當做小姑娘逗,而且有變本加厲的趨勢,真是太壞了!

  「師姐!我回靈端峰了,過幾天再來看你!」阮琉蘅覺得再與師姐聊下去,簡直要無顏見人。

  然而真寶元君出山一事,還是如陰雲一般籠罩在她心頭——想到在心魔境中,她曾經因為漠視家人而在最後失去了所有,便下定決心,還是要去找師兄詢問下此事。

  ※※※※※※※※※※※※

  看著阮琉蘅落荒而逃的可愛背影,林畫嘴角還噙著一抹笑意。

  隨著阮琉蘅御劍越飛越遠,這抹笑意才慢慢淡去。

  林畫的臉是美麗的,但過於剛硬的線條使得她總是給人英武之感,當她沉下面容之時,只讓人感到徹骨的冷意。

  她畢竟是一位殺伐決斷的劍修,所持本命劍名「紅顏煞」,鏘鎯一聲出鞘,滿目銀光,舞出一道道森寒劍意。

  身似蛟龍驚海,形如海棠初綻。

  在這懸崖邊,她完完整整地舞出「太和初開」六十四式,最後一式「天地合一」時,她手中「紅顏煞」脫手而出,飛至半空,再以淩厲之勢落下,刺入崖邊巨石直沒入劍柄。

  在人前苦苦支撐的面具終於破碎。

  「為什麼我一醒來就要面對這樣的局面?為什麼總是在讓我做選擇?」

  「當我失去林書後,老天賜給我蘅兒……如今卻要全部奪走了嗎?」

  「如有違誓,我林畫必受萬箭穿心,終生修為不得寸進,永入修羅道。」

  「林書,你要我發這樣的誓,你心裡,是不是恨著阿姐的?」

  林畫捂住臉,四周寂靜,只能看到有淚水不住從手掌邊緣滑落。

  ——阿姐,這林家,我護了一輩子,畢生心血都付與族人,餘下的時間,該由你來護了。

  ——阿姐,你答應我,如果林家有難,無論如何你都要出手,這是……是你欠我的因果啊。

  ——血債,需要血償,害我林家的所有人,都不得好死,阿姐,以牙還牙,十倍奉還!

  耳邊彷彿還回蕩著林書的各種呼喚聲,時而是幼年喊出的第一聲「阿姐」;時而是少年故作老成的一聲「阿姐」;時而是青年包含拳拳之情的一聲「阿姐」;時而是風燭殘年老人含意極盡複雜的一聲「阿姐」。

  是不甘,是嫉妒,是孺慕,是眷戀,是威脅,是懷念……

  林書,你要我如何做?

  蘅兒,你要我如何做?

  ……

  林畫一個人站在崖邊很久,直到月上中天,她才放下捂著臉的手,細細拭乾了臉上的痕跡,以香脂補上妝。

  又是那個叱吒風雲的女劍修。

  ※※※※※※※※※※※※

  夏承玄已經閉關十天了。

  夏涼自然是不遺餘力地跟進去指點他,靈端峰只有阮琉蘅和嬌嬌。

  當嬌嬌又一爪拍飛靈獸丹時,阮琉蘅只覺頭大如斗。

  「以前不是吃得好好的嗎?這次你是跟什麼較勁?靈獸丹有多好你又不是不知道,而且這瓶還是南淮道友特意煉給你吃的。」

  「夏郎君不在,蘅娘就不燉肉吃,用靈獸丹來唬弄我!」嬌嬌壓根不聽,自顧自的舔著毛。

  「……妖獸肉裡蘊含的靈力能跟靈獸丹比嗎?」

  「蘅娘偏心。」嬌嬌更生氣了,轉過身用尾巴對著她。

  阮琉蘅心裡一陣陣罵自己活該,嬌嬌這小性子全是她慣出來的。

  她從主峰回來後,便開始著手打理靈端峰的庶務。作為峰主,峰內的一花一草都要做到心中有數,即便是靈端峰這樣小的山峰,也有開闢出的藥圃和放養的靈獸。整座山峰與峰主以秘術靈氣相通,只有峰主及副峰主坐鎮時,山峰的靈力運轉才會在最佳狀態。

  而平時阮琉蘅不在時,山中布下的數個聚靈大陣便會開始運轉,行事堂亦會派弟子定時過來看顧。每次她出關或外出歸來,都要重新修整這些聚靈大陣,加固陣法以及將峰內收成上報。

  這次從立危城回來,緊接著夏承玄便要築基,如今他閉關修煉本命劍,方才有時間一件件做這些事,哪裡有時間燉肉吃……

  但為了表示公允,阮琉蘅還是無奈開了夥,為嬌嬌燉起了魚湯。

  一邊熟練地切肉下料,一邊想起長寧神君曾以為她廚藝頗佳,讓她去負責營地人的伙食,便不由得一笑。

  可惜聽說長寧神君已同真寶元君去尋治病的法子,否則倒是可以送一碗給他嘗嘗。

  嬌嬌見阮琉蘅妥協,也有點不好意思,羞答答地蹭進她懷裡道:「蘅娘,練本命劍要多久呀?夏郎君不是天才麼,怎地還不出來?」

  「按理說,能過築基天劫的的弟子,融合本命劍都不會超過一個月,再等等看吧,既然我回了太和,暫時也不用去朱門界輪值,也可以去白虎堂掛名號了,而你也要用心修煉,不能再貪玩!」阮琉蘅語重心長地說,「赤焰獸本是最強大的火系靈獸,你卻連自保都困難,說來是我監管不力,太寵著你。」

  嬌嬌蹭著她臉頰,柔聲撒嬌道:「有蘅娘護我,嬌嬌不要努力……」

  阮琉蘅最受不毛茸茸的小動物撒嬌,心都要化了,趕快扭過頭去,硬下心腸說道:「你如果好好修煉,早點成為大妖獸,便可以化形,到時豈不是可以去追求你心心念念的南淮道友?」

  嬌嬌迷惑地看著阮琉蘅,她腦袋裡暫時處理不了化形和南淮神君之間的聯繫,掰著爪子想了想,還是堅定說道:「嬌嬌要跟蘅娘在一起!」

  阮琉蘅徹底淪陷,揉著嬌嬌的小耳朵,心裡暗下決心,要去行事堂用戰績多換一些靈獸丹出來,順便在白虎堂再掛上一個名號吧……

  正在想著,那邊夏承玄的閉關室終於有了動靜,兩扇石門逐漸打開,一股寒氣湧了出來。

  人未出,一劍先至!

  從中飛出一柄凝著寒光的長劍,直向阮琉蘅而來。

  她露出微笑,站起身,伸出右手,淩空虛繞一圈,將那劍阻在半空,再施訣散去寒光,露出晶瑩近乎透明的一柄長劍。

  這柄劍,三尺有餘,劍身修長,中起劍脊,兩側出刃,刃薄而鋒利,靠近劍顎處刻著古樸的法陣,劍柄亦是半透明——此劍如同冰雕而成,靈力微蕩,在劍上形成一道道冰脈花紋,幾近一件藝術品。

  她伸手,握住劍柄,感受劍的靈氣,才脫口贊道:「上佳!」

  夏承玄人已經出來,肩膀上趴著睡得半死的夏涼,他看到那鼎正在燉的魚湯,立刻眼睛一亮,飛身衝過來說道:「餓死爺了!」

  夏涼也嗅到了食物的香味,原本昏睡的眼睛瞬間睜大,「嗖」的一竄,比夏承玄還快地躍到鼎邊坐好,熱切地看向阮琉蘅,一副等投餵的樣子。

  阮琉蘅還在欣賞這柄劍,她好久才把目光從劍上挪開,看向夏承玄問道:「我可以碰一下嗎?」

  這話夏承玄完全沒當回事,他正等著肉熟,眼都不抬地回道:「隨意!」

  阮琉蘅伸出指尖,輕輕碰觸那道劍脊。

  夏承玄突然像被踩了尾巴的貓,整個脊背都是一抖。

  阮琉蘅又用手指去試那劍刃。

  夏承玄神情更古怪了,一把攥緊拳頭。

  這觸摸,好像輕柔的羽毛在搔動他的神魂,整個神識極盡敏感,有一種說不出的感受。

  但夏承玄這城府,他有了疑問,必定不會直接對阮琉蘅講,一直忍到到本命劍收回後,才問道:「你客氣什麼,摸一下而已,為什麼還要問我?」

  「本命元神劍相當於修士的精魂,自然不能輕易給別人碰觸。」

  「難道是怕觸及神識?」

  「當然不是,」阮琉蘅很驚訝,「本命劍哪有如此脆弱,否則斬殺敵人時,豈不是要疼死?」

  夏承玄一聽,心涼了半截。

  難道剛煉出的元神劍就有這麼個致命的毛病?

  他斜眼看了下正在舔毛的嬌嬌,趁她不注意扯過她毛茸茸的尾巴往劍上一放……

  嬌嬌大怒,立刻回身,「喵」的一聲撲上去,在夏承玄左臉上撓了一爪子!

  阮琉蘅更是驚訝:「你要對嬌嬌做什麼?」

  ……本命劍沒有反應,神識對嬌嬌的碰觸也沒有反應!

  夏承玄心念一動,說道:「說起來,我還未曾好好端詳過焰方劍。」

  阮琉蘅大大方方遞過焰方劍,還補充道:「你剛煉好本命劍,有些地方還是需要注意下,雖然本命劍乃天下至堅之物,但如果迎戰過於強大的敵人,也會導致本命劍崩壞,屆時還需要重新回宗門申請劍坯,另外……」

  她突然停住了。

  夏承玄的手指正蜻蜓點水般拂過她的焰方劍。

  她的神識中竟然留下了這道痕跡,如被和風吹過,但整個識海卻都為之顫動!

  夏承玄看了她的反應,知道對方也產生了同樣的感受。

  阮琉蘅愣愣地看著他。

  夏承玄又抓過在一邊重新開始舔毛的嬌嬌,將她的爪子摁在焰方劍上。

  而阮琉蘅的雙眼,更是不可置信地瞪大了。

  嬌嬌「喵嗷」一聲,撲上去直接給了夏承玄右臉一爪子。

  但兩個人都沒有理會,而是彼此看著對方,竟都一時無語。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4-23 00:55:20

第六十章 洞仙歌:錦意寄流螢

  在一邊的夏涼終於覺得氣氛不太對,戳了戳夏承玄道:「你們倆這是在做什麼?先把肉盛出來再培養感情啊!」

  夏承玄一把將夏涼拎到身前,表情極其嚴肅地問他:「修士的本命劍可能對別人的碰觸產生共鳴嗎?」

  「當然不能,書上不寫了麼,那是你的元神之劍,精魂之劍,要是能跟別人共鳴,豈不是……唔?你的劍出問題了?」

  夏涼伸出爪子,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夏承玄的本命劍,然後一頭霧水地看著他。

  夏承玄臉色更是不好,他看向阮琉蘅道:「夏涼是我的契約靈獸,他……也不行。」

  阮琉蘅收起焰方劍,緩緩說道:「自人間有劍修,便有本命劍的說法。但最初本命劍乃是無形之劍,以靈力為載,神識駕馭,劍意為刃。後有大能,發現玄鐵礦竟能與劍意結合,遂將玄鐵礦熔煉為劍坯,最終鑄成有形之本命劍。」

  「從此本命劍的威力得到極大強化,有玄鐵之剛,有劍意之利,有劍修之神。一柄劍,相當於修士的本命,與修士心魂相合。」

  「太和……從未出現過可以與其他人共鳴的先例。」

  「你們倆的本命劍與對方有感應?」夏涼一下子懂了。

  夏承玄問道:「難道是我的煉製出了問題?」

  融合本命劍,步驟其實很簡單。

  丹田收納劍坯,將靈力輸入劍坯內,已經被打造好的劍坯便可以吸收帶有修士靈根屬性的靈力,當劍坯靈力飽和後,便會轉化為半虛半實的靈器。此過程耗時巨大,因為劍坯後期的品質完全取決於此時輸入靈力的純粹與否,夏承玄體內有天上地下獨一份的雪山冰種,靈力自是純得不能再純。

  之後便是用神識之力,將劍塑造成自己心目中的樣子,最後再滴入精血,通過秘術烙下修士命格神魂,本命劍的融合方成。

  本命劍可有形,也可無形,可隨身佩帶,也可收納於丹田,力量隨劍修的修煉而增加,百無禁忌,更無上限。

  夏承玄嚴格按照步驟融合本命劍,在夏涼的建議下,甚至抽出一絲雪山冰種的冰霜之力附在本命劍上,才出了這麼一把品相極佳的好劍。

  阮琉蘅皺皺眉,祭出焰方劍,立刻便要飛身而上。

  「仙姑等等!」夏涼喊道,「你可是想去找人詢問?」

  「自是。」

  「我卻勸仙姑不要去。」

  「為何?」

  「我是家主的靈獸,連我都無法與劍取得感應,那麼便證明家主的劍並無問題,而仙姑的劍一直使用,也不會有問題……那麼,問題只出在你們二人身上,即便找別人也於事無補,而且還容易被人抓到命門!」

  此話一出,阮琉蘅和夏承玄才想到問題的嚴重性。如果這事不小心被別有用心的人知道,那麼只要制服修為較低的夏承玄,阮琉蘅就會陷入危險局面。

  夏承玄問道:「我的煉製沒有出問題,那麼為什麼會這樣?」

  夏涼想了想,不確定地道:「想來還是璿璣花的關係,因璿璣花吸過你們二人的血,雖然已灰飛煙滅,但其中的因果卻依舊未斷,所以才會影響本命劍。」當初斬殺璿璣花時,又遇璿璣花化形時的天地淬體,二人一花同命同血,所以夏涼才如此推測。

  阮琉蘅一聽,只好無可奈何地坐下來,認命地從儲物袋裡取出碗筷,一邊盛肉一邊道:「劍以精血澆鑄,我體內曾有承玄的血液,想來……只能如此了。」

  夏承玄承受力也很強,沒心沒肺湊過來接過肉,他心情有些微妙,雖然本命劍與他人相連不算什麼好事,但心裡總有些特別的感觸。

  眼角又看到阮琉蘅的焰方劍,問道:「為什麼我的劍上還沒有名字?」

  「劍的名字是天地所得,等到你的劍可以感知天地之時,自然會生成名字。為師的焰方劍,是在贏得朱雀廷掌劍之時,才得了此名。」

  夏承玄才想起來自己似乎也要繼續去朱雀廷練劍了。

  「在礪劍石關了十年,也不知道如今還有多久重選朱雀廷掌劍。」

  「朱雀廷掌劍十年一屆,」阮琉蘅掐指算道,「應當還有兩年時間。」

  「嗯,明日起我繼續去朱雀廷練劍,白虎堂的課也該跟上了。」

  阮琉蘅頗欣慰,贊許道:「當是如此,為師也已經去在白虎堂掛了名號,明日起,也該去授業了。」

  夏承玄大驚:「你去教什麼課?」

  「當然是陣法和義經。」

  ※※※※※※※※※※※※

  主峰下屬四分部,朱雀廷為演武場,平時供煉氣期和築基期的弟子練劍;白虎堂為課堂,負責傳道授業;玄武樓為刑堂,設十八層關押歷代重犯;青龍坊專精煉器,內設三坊一廠,三坊為:司符坊、司陣坊、司器坊,一廠便是劍坯廠。

  其中白虎堂教授各類修真界法門,每個法門分甲、乙、丙三個等級,由金丹期以上修士輪流授課,通常金丹期修士負責教授丙等和部分乙等法門,元嬰期修士負責教授部分乙等和甲等法門。只要修士經過長老評定,便可以在白虎堂掛名號,於主峰開壇授課。對於弟子來說,天演術和義經是必修,其他法門則限定一門到兩門選修。

  阮琉蘅回到太和後,已在白虎堂掛了一門名號,教授甲等陣法。但目前因為囊中羞澀,養家不易,所以決定今日再去掛一門義經的名號。

  夏承玄確實聰穎,不到一個時辰便學會了御劍,一大早便飛得不見蹤影。阮琉蘅獨自來到白虎堂,準備找執事弟子掛名號。

  卻不想遇到了行色匆匆,正要飛出白虎堂的夕照真人。

  阮琉蘅一愣,夕照是大師兄穆錦先手下辦事最得力的三代弟子之一,因為性子和藹,脾氣又好,主要負責主峰內務,但在白虎堂卻不多見。

  夕照一見阮琉蘅,便急忙飛過來,盈盈行禮道:「弟子正準備去靈端峰找紫蘅師叔祖,能在這裡遇到再好不過,弟子與師叔祖有要事相商。」

  上一次便是夕照送來了劍廬祭典的劍帖,這一次……阮琉蘅看著眼前笑眯眯的姑娘,直想轉身而逃。

  「莫非又要舉行比武?」

  「師叔祖果然上應天道,感悟機緣,正是要舉行演武會……師叔祖不要怕,此事於師叔祖是再輕鬆不過,並非讓您出手。此番乃劍閣會議親下指令,想來也是因為看到您在白虎堂掛了名號,劍閣長老們才指定了您。」

  劍閣長老們就從來沒給她帶來過好事!

  阮琉蘅硬著頭皮問道:「究竟是什麼事?」

  「請師叔祖前往朱雀廷,協助靈武真君訓練下一屆參與朱雀廷掌劍之爭的弟子。」

  阮琉蘅一臉如同被雷劈過的表情。

  ※※※※※※※※※※※※

  十餘日前,太和引發弟子晉階「星火燎原」之勢,又得季羽老祖降下機緣,在短短三日內,共晉階出十二名元嬰修士、一百一十五名金丹期修士、四百三十三名築基期修士。

  各峰峰主及劍閣長老都笑得合不攏嘴,只給了幾日鞏固境界,便將新晉元嬰修士打發到立危城去守朱門界,又將新晉的金丹期修士趕出宗門歷練,再將毒手伸向朱雀廷的這些新晉築基期修士。

  有恰逢目前在任的朱雀廷掌劍胡秀峰準備衝擊金丹期,於是——

  朱雀廷演武擂臺提前開放了,代表朱雀廷的掌劍之爭也即將開始。

  說實話,在朱雀廷練劍的弟子,只有少數精英弟子才有資格進入「十年磨一劍」礪劍石磨劍,其他弟子的實戰經驗並不多,因此朱雀廷掌劍之爭的演武擂臺,則是他們最好的磨劍機會。贏得擂臺賽前五十名的弟子則可以通過眾位弟子的選舉,推出五人作為朱雀廷掌劍的候選者,再從中選出一人當選為本屆的朱雀廷掌劍。

  通常會由負責朱雀廷的靈武真君從這五人中選取一位,但如果這麼容易,那也不會是太和劍修了。

  等待這五人的將是更激烈的戰鬥!

  當年阮琉蘅與月澤也是同時築基,同時參與朱雀廷演武擂臺,因表現優異,又同為候選人,最後二人在決戰時相遇,在戰鬥中都拼出了真火,幾乎到了至死方休的地步。

  阮琉蘅與月澤實力相當,而且皆是築基期弟子中對「太和初開」領悟最高的弟子。到了這個層面的戰鬥,看的已經不是技巧和硬實力,而是機緣與運道。

  阮琉蘅在最後生死關頭時以本命劍感悟天地,得天地賜名「焰方」,才以一招之差打敗月澤,從此後凶名大盛,連任三屆朱雀廷掌劍而無人挑戰。

  ……

  每到朱雀廷演武前夕,宗門都會對弟子進行簡單的訓練。本來靈武真君一個人便足夠,此次卻因為晉階築基期的弟子人數過多,劍閣長老們立刻想到了剛回太和不就的阮琉蘅。

  讓這位近年名聲鵲起,且也曾擔任過朱雀廷掌劍的峰主來培訓弟子,簡直再合適不過了!

  而且也讓那些年輕的弟子看看,太和也不光出糙漢子,也有這樣柔柔弱弱的女弟子!

  ……等等,好像有什麼不對,但管不了這麼多了!對阮琉蘅在劍廬祭典上沒有劍舞而充滿怨念的老不修們,一致又將她推進火坑。

  於是便有了夕照尋阮琉蘅這一幕。

  「大師兄就由著劍閣長老們胡鬧,我門下只有三名弟子,怎麼能擔當得起培訓的重任!」阮琉蘅怒道。

  誰不知道訓練那些築基期的男弟子是所有同門最頭疼的事,每屆都由白虎堂派出經驗最豐富、同時也是脾氣最彪悍的老油條去做訓練,何況阮琉蘅只教導過三名弟子,授徒經驗極為慘淡,如今竟要她去朱雀廷?

  簡直如羊入狼群。

  朱雀廷的情況比白虎堂複雜,白虎堂主要是課堂授業,為免在演示時造成意外傷害,弟子都用結界護著拘著,個個上進乖巧。而朱雀廷是什麼地方?

  那是猛獸出閘,打架鬥毆的搖籃……

  修士的心智成熟得相對比較晚,尤其是那些幼年便進入宗門的弟子,將青春長年累月的耗在修煉上,儘管身智都已經成長,但感情層面絕對還處於一碰就炸的火藥線上。

  朱雀廷本身禁制武鬥,但朱雀廷旁邊的風雲台即使有結界護著,每年也要大修幾次,可見弟子之兇殘。

  阮琉蘅自己在朱雀廷練劍時還不覺得,一旦修成金丹離開朱雀廷,再一回想裡面層出不窮的火拼,各種不服各種打臉……簡直心碎。

  夕照仍舊是軟綿綿的語氣,她平時狠戾的前輩見得多,一點都嚇不到。

  「師叔祖,晚輩斗膽提醒您,大秘境琉璃洞天可就要開了。」

  「這與我有何干係?」

  「今年的帶隊人選還未定,長老們說按理本該輪到月澤真君,但月澤真君他……」

  阮琉蘅一下子明白過來,這是讓她做選擇題。

  秘境帶隊和演武訓練,挑一個吧?

  阮琉蘅認命了。

  她覺得自己的涵養越來越好,或許已經好到可以去修禪了……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4-23 08:58:07

第六十一章 琉璃恨:不覺春叩門

  修真界大小宗門數百,各個宗門的道統不同,有一點卻是大同小異的。

  不管規模大小,幾乎每個宗門都有自己的門派大比,以擂臺或比賽等形式激勵弟子掌握技能、增加實戰經驗。

  對尤其注重實戰經驗的太和劍修來說,門下弟子第一次面對實戰便是在朱雀廷演武擂臺,所有築基期的弟子都將參與其中,迎來修真生涯中的第一場真刀實槍的廝殺!

  這場戰鬥將奠定他們今後屬於自己的戰鬥風格、在劍招上的體悟、以及渡過與本命劍的磨合期。

  訓練將從三日後開始,為時二十日,凡參加朱雀廷演武擂臺的弟子,全部進入特定結界內接受嚴苛訓練,出來後休整五日,演武擂臺便正式開始。

  當消息傳達到朱雀廷時,正是練劍之後的自由時間,

  朱雀廷因同時容納煉氣期和築基期的弟子,因此被分為築基期弟子為主的東廷和煉氣期弟子為主的西廷。

  夏承玄直接來到東廷,早已與張旭等真午峰的弟子打成一片,因著阮琉蘅曾在劍廬祭典為太和冒死一戰,其他峰的弟子也充分表達了善意,只有木下峰的趙綠芙和一直跟在她身邊的師兄羅青遠遠避開了夏承玄。

  趙綠芙已經長成水靈靈的大姑娘,微微貼身的弟子服將她愈發成熟的身段包裹得嚴嚴實實,卻又突顯了玲瓏的美感。

  很多人都想像不到,當年嬌嬌弱弱的小姑娘,竟比夏承玄和張旭更早築基——自是因為月澤真君的全力培養。自劍廬祭典與阮琉蘅殺成平手後,他便在木下峰眾弟子中挑選了根骨極佳,又肯努力練劍的趙綠芙,之後便極用心教導她,勢必要在弟子輩勝過阮琉蘅。月澤真君知道以小姑娘的性情,不適合入礪劍石磨劍,便為她尋了其他法門,而趙綠芙的運道也頗佳,又逢大機緣,不負他的一番心血,果然一舉築基成功。

  她身邊充當護花使者的師兄羅青也已有築基期巔峰的修為,是木下峰副峰主離楚真君的愛徒。只要在朱雀廷,羅青便會守護在趙綠芙身邊,他是個不愛說話的性子,口拙木訥,更不曾表達過愛慕。

  趙綠芙曾很苦惱,身後總跟著一個男人實在不像話,她拒絕過幾次,但這師兄是個執拗的人,認死理,久而久之就隨他了。

  當她看到夏承玄回歸朱雀廷時,想到曾經鬧出的誤會,臉上不由一紅,她心裡想過去道歉,卻又有些磨不開臉——雖然年紀長了,但心思還是羞澀的少女情懷。

  夏承玄那是什麼人物,他一圈寒暄下來,不僅曾經的交情撿了起來,還認識了不少築基期的前輩,大家互相推薦,竟也把各峰精英弟子認識個遍。一路上,走馬觀花,已經把朱雀廷築基期這邊的弟子掃了個大概,趙綠芙自然也入了他的眼底。

  他怎會不知道這姑娘也認出了他,只是不好意思過來罷了。

  雖然被曾被這姑娘害得罰禁閉,卻有阮琉蘅陪著,心裡沒半點兒不滿。他離了人群,幾步走到趙綠芙面前,誠誠懇懇施禮道:「昔日曾經唐突了師妹,還未正式道歉,希望師妹不要放在心上。」

  趙綠芙用手扭著荷包穗子,低著頭輕聲道:「其實……按理說,我應該是師姐……」

  夏承玄笑容不改,果斷叫了一句:「綠芙師姐。」

  趙綠芙抬起頭,濕漉漉的眼睛看了他一眼,只覺得面前的男子與她在朱雀廷見過的大部分男弟子都不同,身上有一種特殊的氣息,可她只是個小鎮姑娘,並不知道這種氣息代表什麼,只覺得會讓人情不自禁記住眼前人。

  這姑娘太生嫩了。夏承玄那是堂堂魏國國都丹平城首屈一指的二世祖,平時殺伐決斷、無法無天的事可真是沒少做,作為鎮北將軍的嫡子,更是各種宴席聚會的上賓,貴族雅事,只有他不愛玩的,沒有他玩不過的。

  這氣息,是上流社會裡練出來的鋼筋鐵骨,不見血的戰場上浸出來的壞坯,禍害起人來那是禍害一個準。

  要不是他少年時便家破人亡,現在不曉得會成什麼樣子。

  眼下夏承玄心裡有了人,在外人面前哪裡還有面對阮琉蘅時的輕浮樣子,收了頑性正正經經的來道歉,卻也沒想到自己這麼一副正人君子的風範,更叫人心動。

  趙綠芙喃喃道:「那次也是我的不對,連累了你們,希望承玄師弟也勿怪才好。」

  夏承玄笑道:「自然不會,以後還請綠芙師姐和……這位師兄多多關照。」

  羅青有點生硬地點點頭,然後突然開腔道:「離她遠一些。」

  氣氛一下子冷場了。

  夏承玄倒是還好,心道又是一個吃飛醋的,這叫哪門子事,走了張旭又來了這一位,怎麼都看他不順眼?

  趙綠芙則是快羞哭了,嗔怒道:「師兄你亂說什麼!再說與人交朋友是我的自由,你何故出此言?」

  羅青握了握劍,低聲道:「我能感受到人心。」卻沒有說這人心指的是誰。

  夏承玄一笑,他也不是受閒氣的人,當即道:「師兄放心,我對綠芙師姐只有敬重之心,雖然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但我心有所屬,不打擾師姐和師兄了。」說完俐落轉身便走。

  趙綠芙覺得夏承玄誤會了什麼,她一著急,想伸手讓他等一等,但她身邊的羅青哪會允許,立刻以劍鞘阻擋。

  趙綠芙能這麼早築基,實力也不容小覷,手遇到劍鞘立凝劍指,使出劍招格擋開羅青。

  羅青反應更快,趙綠芙只擋了一擋,他手上運轉靈力,鏘鎯一聲,劍已出鞘,一道劍氣直向夏承玄而去。

  他也是個磊落的人,不屑偷襲,以出鞘聲示警。

  但趙綠芙卻給逼出了火氣,腳下施展輕身術,蓮花步移,衝過去擋在夏承玄背後,橫劍相攔。

  夏承玄背對二人冷哼一聲,這劍氣他還不放在眼裡——但他剛一轉身就愣住了。

  趙綠芙正好擋下劍氣,身體不由得往後一步,而他恰好轉過身,溫熱的女子身體貼了個滿懷!

  他正想把趙綠芙扶起來,就聽到身後傳來極清冷的聲音。

  「承玄,你在做什麼?」

  一瞬間,夏承玄汗都下來了。

  ※※※※※※※※※※※※

  阮琉蘅接了訓練弟子的苦差事,並沒有先去朱雀廷,而是先去白虎堂取下名號,再去行事堂用戰績換了一些丹藥,才去了議事廳穆錦先處正式領差事。

  穆錦先依舊忙碌,依舊風姿英挺,也依舊寵溺師妹。

  「師兄,蘅兒要去幫朱雀廷弟子訓練了。」

  穆錦先看她鬱悶的樣子,笑道:「我還記得蘅兒當年在朱雀廷時意氣風發的樣子,你只要拿出幾分當年的氣勢來,那些弟子還不是一樣老老實實聽話。」

  「師兄取笑了,」阮琉蘅扶額,「都是當年不懂事,如今我已是人家師父,做了長輩,怎麼可能還跟以前一樣。」

  穆錦先笑笑,不再繼續這個話題,而是牽了她的手,另一隻手輕點她的眉心道:「蘅兒在彼岸之門也得了機緣,只十年,竟然也有了元嬰後期的心境,我給你找一些雜事,也便於你壓制一下修為,現在還不是衝擊化神的時期。」

  「我明白……師兄,我在立危城入心魔境十年,如今想來,那心魔境裡出現了我畢生所遇到的各類人、事,卻不曾出現過羅剎海,我竟在心魔中都不曾找到它一絲蹤跡,心裡很是不解,」阮琉蘅困惑地看向穆錦先,「在夢裡,我曾有一個屬於自己的家,師兄就像兄長一樣,我有時……希望這是真的……」

  穆錦先憐惜地摸摸她的頭,執著她手腕,一道清神訣順著經脈引入阮琉蘅的靈台。

  「蘅兒放心,師兄一定會幫你找到羅剎海,找到助你突破瓶頸的方法。」他看著阮琉蘅漸漸鬆懈下來的神色,像極了慵懶的貓,盤坐在蒲團上,身體柔柔靠向牆壁,他一把扶住她纖細的腰肢,讓她靠在自己懷裡,在她耳邊低沉地許著諾言。

  「師兄,我又看到了空曠的海面,濃重的霧……」

  「嗯,交給師兄吧,從小蘅兒的一切就是師兄來打理的,師兄是世界上唯一不會害你的人,」他輕柔說道,「凡是傷害蘅兒的,我必究之,凡是蘅兒所憎的,我必毀之,凡是蘅兒所愛的,我必……」

  他沒有再說下去,因為阮琉蘅怔怔地看著他,說道:「師兄,我也曾在心魔境裡聽到有人說過類似的話,可她……她為了我……」阮琉蘅說不下去了。

  穆錦先笑了,鬆開她的手道:「難道蘅兒不相信師兄的實力?」

  阮琉蘅搖搖頭,清神訣一入,立刻覺得輕鬆許多,對穆錦先說道:「是我多心了,多謝師兄的清神訣。」

  「莫要與我如此客氣,說來這訓練的事,一共定下三人,除了靈武和你,還另有一人。」

  「莫非是三師兄?」

  「是季羽老祖門下的阿遼。」

  阮琉蘅對阿遼印象並不深,隱隱約約只覺得那少年如同一團影子,飄忽不定。

  「師兄放心,蘅兒必定會協助另兩位同門。」

  穆錦先卻淡淡道:「靈武是個穩重的,但阿遼是季羽老祖硬塞進來,還只是半大的孩子,你要多費心了。」

  阮琉蘅乖巧地點點頭,然後才道:「我此次來,也是有些事要與師兄說……師兄不覺得真寶元君自師尊閉關後,行事越發激進了麼?」

  「蘅兒覺得不應該?」穆錦先反問道,「你不是一向不關心這些嗎?怎麼突然問起這個?」

  「師兄,」阮琉蘅正色說道,「雖然師尊已閉關,但我們做弟子的,怎會不知道師尊的心意?他從來都不願以武力壓迫其他門派,可這次我回太和,看到劍坯廠擴建,才知道真寶元君竟為了玄鐵礦脈出手向九重天外天施壓,這勢必會對太和一貫清正的形象有所影響,如今師兄為代理掌門,蘅兒懇請師兄三思,九重天外天固然可惡,但手段亦不可強取豪奪。」

  穆錦先肅然,站起身道:「蘅兒說得有理,不過你放心,季羽老祖也因此事而將真寶元君派出宗門,協助長寧神君尋療傷機緣了,以後定不會再發生這樣的事。」

  阮琉蘅才終於漾開了笑臉,隨之起身道:「那我便放心了,我這就去朱雀廷與靈武真君熟悉一下訓練程序,不打擾師兄。」

  辭別穆錦先不提,之後阮琉蘅在朱雀廷的風雲台邊尋到正在監工加固結界的靈武真君,兩人便一同來到朱雀廷向弟子宣佈演武擂臺的消息。

  然後阮琉蘅就見到現在這麼一幕:

  夏承玄懷裡依偎著一個年輕的女弟子,那女弟子正滿面緋紅,而他正用手摟著女弟子的雙臂。

  看上去就像是他強行將人家摟在懷裡一般。

  簡直——

  放肆至極!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4-23 08:58:28

第六十二章 琉璃恨:風鑄鐵骨生

  「承玄,你在做什麼?」阮琉蘅冷冷清清的聲音問道。

  夏承玄急忙倒退一步,與趙綠芙拉開距離,饒是他心思百轉千回,這一瞬間腦子也只能像個普通男人一樣,一團亂糟糟,心裡恨不得剁了自己的兩隻手!

  趙綠芙也看到阮琉蘅與靈武真君一起從天而降,嚶的一聲跳開,束手無措,臉上紅暈就沒下去過,且有愈燒愈熱的趨勢。

  羅青則是上前一步,橫在了夏承玄與趙綠芙中間。

  朱雀廷的築基期弟子都是挨過天劫的,神識就算沒外放,對周圍的一舉一動也相當敏感,這會發現有好戲,耳朵都支棱起來,巴不得有架可以打上一場。

  夏承玄這會兒倒是突然想起幼年時,曾見過爹娘吵架,他那一手能生生扯斷敵人脖子的爹因為不小心碰了一個婢女的腰,結果被他娘拎著棍子從後院打到前廳,愣是一個字都不敢說。

  事後被趕出臥房的夏志允溜到兒子的院子裡,大晚上抱著還年幼的夏承玄,極富感慨地總結道:「說多錯多,不說不錯!」

  過了兩天,夫妻倆果然和好如初,繼續蜜裡調油。

  他看著阮琉蘅,決定拿出抗天劫的勁兒,學他爹,閉嘴硬挺。

  此時卻是羅青開口道:「是我與綠芙師妹切磋,不小心失手。多謝承玄師弟護住師妹。」

  趙綠芙第一次從羅青嘴裡聽到他一口氣說這麼多話,瞪大雙眼,吃驚不小。

  夏承玄趕緊接道:「無妨,有機會也要向師兄討教幾招。」

  阮琉蘅掃過三個人,心中已經有數了。其實看夏承玄的反應和趙綠芙的表情,心知這大概又是一場誤會,但總覺得夏承玄那一雙手,有些礙眼……

  她神色有所緩和,轉過身對靈武真君道:「我無事,請師兄宣讀公告吧。」

  靈武真君點點頭,他聲音不大,但卻足夠讓朱雀廷最邊角的弟子都聽到這番公告:

  「茲代掌門錦先神君與劍閣長老商議,於寅月初三起,開始本屆朱雀廷演武擂臺的訓練,屆時參加演武擂臺的築基期弟子皆需入大觀結界,諸弟子需向師長報備,訓練為時二十日,休整五日後,演武擂臺正式開戰!」

  台下弟子的眼睛都綠了,若干柄劍都蠢蠢欲動,還有一個控制不住殺氣的為了防止傷人,瞬間退出人群幾丈遠。

  「謹遵上令!」諸弟子齊聲道。

  不到半刻,朱雀東廷的弟子走了個乾乾淨淨。

  幹嘛去?搶購丹藥的搶購丹藥,收物資的收物資,找師父的找師父,都沒人有心思去風雲台了。

  要放在以往,練劍時間之後就是大家互相找找茬,拌拌嘴,或者無風無浪也可以看準一個便上前請教,然後三五成群的往風雲台約戰去。

  但風雲台跟演武擂臺一比簡直是渣渣!不能上殺招的戰鬥有什麼意思?簡直就是小孩子過家家,僅供大家平時解解饞而已!

  說起演武擂臺的規則,與其他宗門定時舉行的門派內大賽有很大差別,十分具有「太和特色」。

  這個規則只有兩條:

  一,所有參加演武擂臺的弟子,其他法門不限,但劍訣只能使用「太和初開」。

  二,不禁殺招,鼓勵拼命。

  對太和劍修來講,如果年輕的弟子都沒有拼命的銳意,那麼學劍也就無望了。

  畏首畏尾的人永遠拿不起心中的劍。

  更何況,各擂皆有前輩看護,數萬年下來,朱雀廷演武擂臺至今還未出過人命。

  除此之外,擂臺分作兩組,一組為劍氣組,通常能挨過天劫的弟子,都已修成劍氣,否則也過不了築基那一關;另一組為劍意組,在朱雀廷,能領悟到劍意層面的僅僅是極少一部分精英弟子,而這部分弟子才是成為朱雀廷掌劍的最核心競爭力。

  看著夏承玄也隨著人群御劍飛走,阮琉蘅才對靈武真君道:「還未請教師兄,這次的訓練內容可還跟從前一樣?」

  「自然。分工我已想好,因為紫蘅師妹不常來朱雀廷,且在你、我、阿遼三人中,師妹是對劍意的領悟是最好的,因此由師妹來帶領劍意組,我負責劍氣組弟子,阿遼隨意。」

  話音剛落,一團黑影自兩人身後出現,留下一句:「收到,那便三日後見。」隨後影子又化作煙霧一般,連人影都不見便消散了。

  靈武真君按按眉心,笑道:「我竟然未曾感覺到阿遼跟在身邊,真不愧是季羽老祖親手指點的弟子。」

  阿遼這孩子來歷不明,年齡也成謎,別看外表只有十一二歲,但只要修士想,控制身體的年齡是很輕鬆的事,修的是一身無影無蹤的本事,手中也有劍,但對於正常劍修來說,阿遼更適合被稱為「刺客」。

  無聲無形,劍取頭顱。

  在太和,即便是最好戰的劍修,也不曾找阿遼對過招,因為阿遼出手便只有一招,而這一招就會要你的命。

  季羽老祖此次不但降下機緣,而且還派出阿遼來訓練弟子,不由得人不多想。

  大乘期修士能感知天運,也許是感知到了什麼,所以才……

  兩個人都沉默了一會,阮琉蘅才道:「這一次的訓練,按照什麼等級來?」

  靈武真君道:「劍氣組甲等,劍意組甲上。」

  甲上嗎?怪不得會找她來給弟子做訓練。

  ※※※※※※※※※※※※

  阮琉蘅回到靈端峰,夏承玄少見地抱著夏涼,有點不自然地湊過來。

  而夏涼一副英勇就義的樣子,閉著眼睛撲騰下來,再跳到阮琉蘅懷裡,翻了個身,乖巧地露出柔軟的腹皮,豎起耳朵睜著霧濛濛的黑亮眼睛,軟軟地「吱」了一聲。

  他心裡覺得這輩子的節操都在這一聲「吱」裡掉光了,要不是為了家主,他何苦如此!

  阮琉蘅眼角神色放柔,伸出手指輕輕在他腹皮上搔癢。

  他又覺得找個女主人也是不錯的……

  「你不必討好我,也別想些有的沒的,還有三日你便要入大觀結界訓練,先收拾下隨身物品吧,這次的訓練可不好過。」

  「莫非訓練很難?」夏承玄又給夏涼使了個眼色,小狐狸悲憤交加,喉頭哽了下,又「吱吱」的叫了一聲,還用爪子去夠阮琉蘅的手指。

  阮琉蘅一邊跟夏涼玩一邊道:「訓練一般分為甲等和乙等,而你所在的劍意組,此次的等級為甲上,會更嚴苛,也更殘酷。」

  夏承玄倒是沒放在心上,他畢竟是經歷過礪劍石的弟子,只是好奇問道:「訓練內容為何?」

  「熬骨、鍛魂。」

  ……

  很快夏承玄便知道什麼是「熬骨」,什麼是「鍛魂」,更知道了什麼是「拿弟子當牲口養」,以及「為什麼會為弟子訓練專門設定一個結界」。

  大觀結界設在朱雀廷上空,當所有弟子進入後,便轉化為全封閉的結界,只留一團雲霧浮在那裡。

  此次參與訓練的築基期弟子共二千七百二十一人,其中劍氣組有二千二百五十八人,剩下不到五百人,便是劍意組的弟子。

  進了大觀結界,天圓地方,穹頂為爐,大地為基,兩組弟子自動分開,以中間一道赤紅之水為界,靈武真君與阮琉蘅各執掌一方,阿遼卻依舊看不到身影,但兩人都知道,他一定在。

  靈武真君微微一笑,道:「諸弟子準備好了?那麼便開始吧。」

  他掐劍指,一道劍光凝在指尖,然後伸出向下斜揮。

  「嘎吱吱吱吱……」

  彷彿有什麼機關啟動了一般,有老道的弟子已經抽出手中本命劍,嚴陣以待,不明所以的新弟子還在面面相覷——

  「砰!」

  突然間從天而降巨大靈壓,將人壓得喘不上氣來!

  諸弟子各自持劍與之抗衡,漸漸的,大家都從受壓制的狀態中慢慢挺直了脊樑。

  「很好,」靈武真君贊許道,但手下卻迅速結著法印,「可惜沒經過熬骨,誰也不敢稱一句硬骨頭!你們的骨頭到底有多硬?展現出來給本君看看!」

  數百道比剛才強十倍的靈壓降下,而腳下大地也開始翻湧,每個人的腳下都裂開一道縫隙,從中盤旋而上一股罡風,沖刷著諸弟子的身體。

  疼,劇烈的疼,疼到腦門暴起青筋,渾身的骨頭都被碾壓!

  這便是熬骨,乙等為常規熬骨,甲等加倍,歷時十日,在此其間,無論弟子受不受得住,熬骨不停!

  而阮琉蘅這邊,同樣掐訣開啟熬骨法門,相比劍氣組時不時的一聲悶哼或呻吟,劍意組則是咬牙的沉默。

  幾乎每個人的臉部都是扭曲的,雙目瞪出赤紅的血絲,手持本命劍抵在身前,經受著靈壓與罡風的雙重洗禮。

  這些弟子中有真午峰的張旭,有木下峰的趙綠芙、羅青,也有靈端峰的……夏承玄。

  他發現了她的目光,甚至還咧了咧嘴角,做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真是笨蛋啊。

  這時靈武真君一手握拳,放在嘴邊輕輕咳了下,然後朗聲說道:「這十日光陰不可荒廢,因此本君得劍閣長老令,請紫蘅真君趁熬骨的工夫,來為諸弟子講解義經。」

  阮琉蘅詫異地看向他,桃花眼閃爍著不明,好像在詢問他:這跟原定計劃不一樣呀?

  靈武真君狠下心不去看她的眼睛,心裡默默道,誰讓劍閣的長老們指明讓你來訓練呢,紫蘅師妹,師兄對不起你了。

  阮琉蘅看靈武真君的反應,臉一黑,心裡大概明白,八成又被坑了。

  但她也不推辭,本來也準備在白虎堂開講義經——她還是個小弟子時,每逢有義經開講,都會去聽,那是她最喜歡的課程。

  她端端正正盤腿坐下來,手指掐訣,清聲道:「那麼,諸弟子且聽本君一講……」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4-23 08:58:43

第六十三章 琉璃恨:真炎英魂鍛

  整個修真界無人不知,太和劍修受天道束縛,畢生只有三斬:不義者、叛宗者、修魔者。

  其中叛宗者和修魔者都很容易鑒定,只有不義者,如何鑒定卻是個難題。

  何為不義?何為義?該由誰來界定?自負肩挑天下大義的太和,因此在課程中專門設立的義經,由門派中最為剛正忠義的前輩來講解大義之道。

  曾將一個「義」字講得淋漓盡致的,當屬「君子長寧」之稱的廣聞峰長寧神君;將天道之「義」一分為二建立「善惡守恆」之道的,當屬無名峰真寶元君;為「義」注入情理內容的,當屬逐日峰修情劍的幻炎神君……而將「義」以生活化、實用化事例展示在弟子面前的,當屬,靈端峰紫蘅真君。

  「諸弟子,世間不平事幾多,修士以武力淩駕凡人,若當凡人行不義,吾輩當如何?本君有一例,有一個叫小明的劍修,他下山歷練時曾遇村霸強搶民女,小明自當主持公道,懲戒惡霸,救了孤女,送了盤纏,諸弟子以為如何?可為義?實則小明大錯特錯,當他走後,惡霸會十倍、百倍地將懲戒還之孤女,所以小明當將惡霸一系帶到三萬里外的山林,劍劃結界,使之可以生存,卻不能再作惡。」

  「諸弟子,古人有曰,仁者,人也,義者,我也。那麼吾輩該如何嚴於律己?從前,有一個叫小明的劍修,他別無他好,唯愛美色,山中清修乏味,當他下山後,十丈紅塵遍是軟玉溫香,小明無意救美,美人便以身相許。他以為自己與美人兩情相悅,事後多贈金帛,再以『雲遊』『修煉』為名揚長而去。諸弟子以為如何?救人,乃義事,與凡人糾葛而不負責,乃禽獸事,所以小明當將美人接入太和,有生之年不離不棄,方才是佳話。」

  「諸弟子,義者,從我從羊,「我」字代表太和劍修,手執劍刃,乃吾輩大道;「羊」字代表祭祀,意為犧牲,所謂『義』,便是吾輩太和弟子,以劍行道,不懼犧牲。但生命可貴,信仰無價,大道無形,吾輩該當如何?」

  「從前,有一個叫小明的劍修……」

  諸弟子已崩潰,這個叫小明的劍修,怎麼就能如此苦逼倒黴?在此之前,他們都無法想像有「太和桃花」之稱,私下是太和弟子心目中女神的紫蘅真君,會在這裡一本正經地跟你講小明的故事啊!

  但阮琉蘅所舉事例卻都是最實用的,簡直是手把手的教你如何應對凡間瑣事,所有人既想聽,又要忍受時而「大錯特錯」,時而做下「禽獸事」,時而「迂腐」的小明……

  正在熬骨的弟子們都哭笑不得,可他們還得忍著肉疼骨煎,實在笑不出來,臉上的表情便更扭曲。

  靈武真君幽幽抬起頭看著天空,不知道看向哪裡,他心中道,這就是您老人家最喜歡聽的義經……

  ※※※※※※※※※※※※

  原本難忍的刮骨之痛在身體逐漸加強的適應性作用下,在平易近人的「小明的故事」下,變得不那麼難熬,甚至當靈武真君宣佈十日已過的時候,很多弟子還有些意猶未盡。

  靈武真君本人也驚訝於此次熬骨之順利,居然一個暈過去的弟子都沒有!

  他頗為欣慰地一笑,而後朗聲道:「十日已過,鐵骨方成,諸弟子不愧為太和劍修,那麼,下一個『鍛魂』,便要看諸弟子的心神是否夠強!百折不撓,萬堅不摧,是太和弟子之魂!把你們的魂,鍛到極致吧!」

  靈武真君不再掐訣,而是抽出長劍,他與阮琉蘅一樣,乃是天生單一火靈根,三尺劍名「淬火」,此時一團明亮火焰從劍刃而出,映出火紅的劍光。

  他一腳踏前,淬火劍懸於前,輕喝一聲:「去!」

  淬火劍瞬間化作萬道火線,以他為點,呈扇形向前方諸弟子擴散而去。

  「阿遼!」靈武真君喚道。

  那少年樣子的阿遼終於不再隱身,他顯出身形,正高高飛在天地中間那道赤紅之水的上方,手掌中一面白色陣旗。

  阿遼咧嘴一笑,道:「鍛魂開始!」

  白色陣旗無風自動,一陣狂風自陣旗中心而起,隨後陣旗變大,阿遼不再托著,而是將陣旗放開,看它獵獵而起。

  諸弟子身邊皆起黑色煙霧,那煙霧逐漸蔓延到整個結界。

  當大觀結界內的黑煙已趨近飽和時,阿遼輕輕道:「生魘。」

  漫天黑色煙霧開始逐漸聚形,一個個像是張牙舞爪的洪荒巨獸——而熬骨還未停,所有弟子吃力地看向上空,不可置信地看到各式各樣的猛獸在空中成型。

  為什麼要設大觀結界?

  就是為了攔住這些猙獰可怕的魔魘!

  那陣旗便是上古神器「魔魘煉魂陣」,乃是極出名的邪器,數萬年前,其主人被太和劍修制服後,又經過某位陣法天才的加工,將陣中本用來煉魂的萬魘改為能夠用來鍛魂的法器。

  根據訓練弟子的等級,放出的魔魘數量不等。乙等為三萬,甲等為六萬,甲上十萬。魔魘將按照弟子數量,分批下放。

  「鍛!」靈武真君一聲令下,上空魔魘頓時呼嘯而下,衝入弟子群中,無數黑霧繚繞其中,將所有弟子淹沒!

  靈武真君卻不慌不忙地掐訣,點出眉間神通,赤地烈火驟升,每道火焰都護住一位弟子。

  而阿遼也不再停留,化作一團黑影,飄忽於弟子其間。

  三位元嬰期修士便是在此鎮守魔魘,守護弟子安全。

  魔魘無形,會進入弟子神識中與之戰鬥,如果弟子失敗,心神將有可能被魔魘所占,或者瘋狂失控,此時便需要靈武真君等作出調控,必要時,甚至要與弟子作戰。

  ※※※※※※※※※※※※

  赤紅之水分隔出劍氣組和劍意組,當劍氣組趨近穩定時,劍意組的魔魘因為數量多,剛剛成型完畢。阮琉蘅滿意地點點頭,才看向面前的弟子。

  「諸弟子,」她溫和說道,「做好準備吧。」

  隨後抽出焰方劍,紫微真火流轉其上,靈力大盛,衣袍旋如花瓣,美輪美奐。

  然而下一秒,她一劍斬向面前弟子群,只見全域霎時一片紫光,天空劃過一道炎熱劍意。

  八荒離火劍域,開!

  整個劍域都是阮琉蘅的靈力和劍意,她飛舞的衣袍燃起火焰,隨著火焰從下而上燒遍全身,她本來的衣袍也隨火焰褪去,而換上了一身嶄新白色戰袍!

  毫無疑問,這便是季羽老祖所贈的新戰鎧「暉雲臨陣鎧」!

  一直陷入熬骨之痛,又面臨上空十萬魔魘,卻從不服軟的劍意組弟子,此時卻有一半都噴出鼻血來!

  這戰鎧不愧是季羽老祖的珍藏。雪白如流雲,銀光似月輝,如輕紗飄逸又如鎧甲般堅韌,緊緊貼伏在阮琉蘅的身上。

  上身是緊身白色高領戰鎧,衣襟下方以花紋烘托出豐盈的胸線,雙袖衣料薄如蟬翼,透著裡面纖細的臂膀;

  腰間扣銀濤盤雲帶,束得腰肢不贏一握;

  下身裙裝,前擺只到膝上三寸,後擺卻如雲浪流瀉而下,精緻的花紋仔細一看,卻是繁雜的法陣;

  阮琉蘅的一雙筆直長腿喪心病狂地露了出來,腳蹬高跟銀色長靴,那靴筒長至膝上,在前擺與筒沿中間,露出一段雪白的大腿皮膚。

  太和十八峰幾處暗暗盯住大觀結界的神識,不由得蕩漾再蕩漾,險些也噴出鼻血來。

  夏承玄沒噴鼻血,他是差點要吐血,有種自家珍寶被別人看了去的心態,此時深深覺得斐紅湄和芮棲遲不在太寂寞。

  阮琉蘅有些困惑地看著前方弟子的反應,然後有些懵懂地看著身上的戰鎧——

  又被坑了!怪不得滴血認主時,這戰袍死活不露真身,她想想上一件戰天鬥火鎧還不算過分,於是就煉化了。

  沒想到穿在身上是這個效果!

  但她此時還有正事要做,當即咬牙喝道:「鍛!」

  與劍氣組一樣,魔魘像是突然衝破了長久以來的束縛,向著下方弟子群洶湧而來,但數量卻密密麻麻到了令人髮指的程度。

  每個弟子都要面臨數不清的魔魘,它們用劍無法斬殺,只能用神識和劍意與之戰鬥,它們又狡詐奸險,趁人不注意時便一個接一個鑽入識海,如凶獸一般興風作浪,引得人頭疼欲裂!

  這就是「鍛魂」。

  起初不時有弟子入了魔障,扯了上衣,赤紅著眼睛向著同門揮劍;也有弟子一臉迷茫,舉劍想要自戕;還有弟子邪心大起,糾集數人一起向阮琉蘅衝過來……

  然而在阮琉蘅的劍域中,這些都被殘酷的劍意鎮壓下來,即便有漏網之魚,還有阿遼在兩邊掠陣,他手上的劍也如同一團影子,在人的脖子上輕輕一勾,那弟子神識內的魔魘便消失殆盡。

  阮琉蘅也終於在人群中找到夏承玄。

  他那柄驚豔出塵的冰劍終於開始展現自己的力量,神識內力量強悍的鐵馬冰河訣碾壓這些魔魘如同螻蟻。

  他也看著阮琉蘅的方向,兩人目光相接。

  他張開嘴,用口型說道:「很漂亮。」

  阮琉蘅臉上騰的一下紅了,她轉過身,繼續去應對那些失控的弟子。

  ……

  大觀結界內的「鍛魂」持續了整整十日。

  太和弟子的適應性是全修真界最強的,很快他們就可以一邊熬骨,一邊殺著魔魘,還能跟身邊人聊天,用眼角的餘光偷偷瞄著阮琉蘅。

  當鍛魂快結束時,所有弟子都筋疲力盡,但戰意卻到了最旺盛的時候。

  他們暗地裡看向阮琉蘅的目光,如同狼看羔羊。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4-23 08:58:57

第六十四章 琉璃恨:凜冽誰敢爭

  此次鍛魂,不止弟子承受了超乎尋常的魔魘數量,阮琉蘅和靈武真君、阿遼也承擔了數倍壓力。

  無論是劍氣組還是劍意組,如果是常規的甲等,那麼由兩位修士負責便可。而此次定下的分別是甲等和甲上,就不得不派出阮琉蘅,以劍域確保劍意組的弟子安全,畢竟弟子面對的是魔魘,而阮琉蘅他們面對的則是上古邪氣器。

  每一次催動,都是對戰力的一種考驗。

  當二人分身乏力時,阿遼的作用就凸顯出來,他迅捷如鬼魅的身影可以照顧大觀結界內所有弟子,為弟子的安全更加上一重保障。

  可見宗門對這批弟子之看重,越是在天劫和訓練中壓榨他們,越是毫不吝惜地加強保護他們的力量,這種對弟子的謹慎和愛護,才是太和真正開枝散葉的道統根本。

  然而越是接近訓練尾聲,劍意組的弟子就越發蠢蠢欲動,某種信息通過短暫的神識交流,以及通用的太和手勢,在底下暗暗傳遞著。

  元嬰期的修士,究竟強悍到什麼程度?

  太和劍修的劍域,到底有多強大?

  不試一試怎麼知道?

  劍意組不到五百人,但都在某一刻達成了共識,當阮琉蘅放出最後一批魔魘時,所有弟子齊刷刷地對著阮琉蘅,各顯神通,即便是尚還生澀的劍意,也初露崢嶸,彙聚成一片劍意之汪洋,向阮琉蘅兇猛襲來!

  阮琉蘅看到這一幕,甚至有些懷念,想當年她與各位師兄弟姐妹一起訓練,也用各種方法捉弄過來此負責訓練的前輩。

  年輕真是好啊,她心道,那麼便讓你們看看所面對的是什麼樣的力量吧!

  當這團數百人劍意凝聚而成的劍意汪洋沖到阮琉蘅身前時,她連劍都沒用,只伸出一隻手掌。

  ——如升起一道無形屏障,這一隻白嫩手掌竟接下所有劍意,甚至連她的裙角,都不曾被激一絲波動。

  所有弟子目瞪口呆,其中有一些反應快的,迅速想到後果,不由得往後退了幾步。

  元嬰期修士的強大,絕對實力的碾壓。

  阮琉蘅一手破劍意,在這個過程,她很清晰地感覺到,在這些蘊含五行力量的劍意中,有一道輕柔的冰寒劍意,像是湊熱鬧一般來到她面前,輕而涼地在她掌心蹭了那麼一下,便退了回去。

  她笑了笑,隨後眉心閃過一道光芒。

  在阮琉蘅接下諸弟子劍意之後,八荒離火劍域內數道劍意攜帶火勢從天而降,將這些弟子全部壓制得半跪在地上無法起身,恐怖的力量甚至讓他們覺得本命劍都要在這摧壓下崩斷!

  還好這種感覺只持續了一息,阮琉蘅便撤了劍意的威壓。

  最後一批上千魔魘在這次對抗中全部被滅殺。

  「罰雙倍。」阮琉蘅毫不含糊,繼續放下魔魘,而後道,「諸弟子,勇氣可嘉!」

  至此,劍意組的弟子終於被打服了。雙倍的魔魘被放下來後,被已經殺熟練的弟子盡數斬滅,訓練終於結束。

  ※※※※※※※※※※※※

  出了大觀結界,各弟子四散飛回,阮琉蘅與靈武真君道別後,才發現阿遼又已隱身不見。

  她冷哼一聲,當下祭出焰方劍,收回戰袍,換回平時衣衫,催動靈力,一路氣勢洶洶殺上無名峰!

  無名峰山色幽翠,懸浮在主峰後方不遠處,整座山峰都設了結界,不允許弟子隨意出入。

  阮琉蘅本欲阿遼帶路,如今自己去拍結界也是一樣。

  她一道法訣印上去,聲音咬牙切齒道:「請季羽師祖收回暉雲臨陣鎧,弟子斷不敢穿這樣的戰袍迎戰!」

  結界未開,阮琉蘅神識裡卻傳來季羽元君的聲音。

  「當日在離火壇,本座曾說過,這戰鎧乃本座為一位故人所準備,但並未送出,珍藏至今,」他聲音很輕,帶著一絲落寞,「紫蘅可知道是何故?」

  「弟子不知。」阮琉蘅其實想說她現在也不想知道,但聽著他那有些涼意的聲音,一時卻說不出口。

  「這件戰鎧,乃是為我暗慕之女子所煉製的定情信物,上面所熔鑄的每一樣材料,是本座耗費八千年歲月方才集齊。可惜當我煉成後,她卻已與他人結成雙修道侶。本座不勝唏噓,只好將此戰鎧收藏,每每尋到合適的材料,還會為其升級……然而作為煉器師,本座豈能不知,一件戰鎧,最大的用途便是穿在修士的身上,去征戰四方。」

  「所以本座才將這件戰鎧送與你,如今我看著紫蘅穿上這件戰鎧,就彷彿解開了萬年心結,也好似看到她穿著戰鎧的樣子,心中甚是……寬慰……」

  「紫蘅若不願意接受它,也罷,這件戰鎧終究與人無緣,本座還不如就地銷毀了它。」這最後一句更是說得肝腸寸斷。

  阮琉蘅沒有想到一件戰鎧竟也有這樣淒美的故事,只覺得自己的無禮辜負了師祖的心意,破壞了一段柔腸百結的相思,十分後悔,立刻低頭道:「是紫蘅不知好歹,違逆了師祖的好意,今後定當好好養護此鎧,不負師祖與故人之情。」

  「唔,那便退下吧。」聲音似是疲憊不堪,憂鬱更甚。

  阮琉蘅躬身行禮,然後御劍而返。

  ……

  無名峰內,季羽元君正摩挲著一匹開滿鮮花的錦緞,滿目陶醉。

  阿遼站在他身後道:「師祖這樣欺騙紫蘅真君,會不會太過火?」

  季羽元君面色不改地抬眼,邪邪一笑道:「本座怎會騙人,這事是真的。」

  阿遼跌掉下巴,堪稱修真界情聖的季羽元君還有這麼一段青澀歲月?

  「只不過這件戰鎧,當年並不是這個款式啊,哈哈……」惡劣的笑聲低沉響起,帶著些得意,帶著些滿足,又帶著一些自嘲。

  看著阮琉蘅穿著暉雲臨陣鎧的樣子,他的的確確,又想起那個人了。

  恨無緣。

  ※※※※※※※※※※※※

  阮琉蘅回到靈端峰,夏承玄剛剛沐浴完,在桃花林邊上擦拭本命冰劍。

  她也坐下來,熟門熟路地起鍋,生火,拿出肉來,細細切塊。

  「還有五日便是演武擂臺,根據人數來看,應當會持續十日,參賽的弟子大概會有超過四場比鬥,如果能贏到最後,怕是要戰上二十多場。」阮琉蘅緩緩道。

  「我打算用過飯後,便閉關修煉。」

  「嗯,你的結界術修得如何?」

  「馬馬虎虎吧,曾在白虎堂學了簡單的幾個小結界術,對戰時用處不大。」

  「不能這麼說,」阮琉蘅正色道,「等你以後下山歷練,就知道結界術的用途了,是『不戰而屈人之兵』的最好法門之一。」

  「你覺得好,我便學。」

  肉塊整齊地碼在鼎中,阮琉蘅有些不習慣他如此聽話,輕輕咳了一聲,取出幾瓶丹藥放在那,說道:「我用戰績換了一些丹藥,你拿去傍身吧,除此之外,為師更希望你能以劍的力量去戰勝對手,而不是用其他法門。」

  「我明白。」

  「對戰經驗難得,在築基期就能修出劍意的弟子,無不是門下精英,且大部分也與你一樣,都曾入過礪劍石磨劍,切不可掉以輕心,需知你的機緣好,別人有可能比你更好,天才地寶無數,有緣人皆可得之。」

  夏承玄笑道:「我知。」

  他想起劍廬祭典之後遇夏伯義一戰,那夏伯義便是金丹期還未曾領悟到劍意,只能做個記名弟子。而在大觀結界,他亦仔細觀察過身邊同門,他們的實力都不弱,而且應當還有不少弟子與他一樣,在隱藏真正實力。

  各峰道統皆有奇招,每個人都是「人外人」,「天外天」。

  演武擂臺,水到底多深,門道可是不小。

  阮琉蘅抬眼看他,看他已經明白自己的意思,才放心道:「每個擂臺皆有前輩守護,記住,到了演武擂臺,不要試圖隱藏實力,也不要手下留情,便將對方當成真正的敵人去廝殺。」

  夏承玄點點頭,他接過阮琉蘅遞過來的碗盞,才不經意似的說道:「在築基的時候,我得了一門神通,玄冰封火。」

  阮琉蘅正在盛肉,聞言手上一頓,察覺到夏承玄心裡似乎有些不安。

  「冰火大剋,還在水火之上,如能得這樣一門神通,對你今後下山行走極有好處,」她不以為意地說道,「莫要多想,我師父滄海神君還是水靈根呢。」

  夏承玄想想也有道理,索性放開懷吃肉,雖然訓練長達二十日,但他已是可以辟穀的築基修士,腹中並不感饑餓,卻極是懷念這一碗噴香的燉肉。

  之後便是整整五日的閉關。

  夏承玄進了閉關室,而阮琉蘅則是靜靜地在桃花林邊打坐,。她長期壓制修為,但修煉早已成為本能,尤其此次入大觀結界幫助弟子訓練,實則消耗了不少靈力。她吞吐吸納的靈氣一點點轉化為丹田靈力,這個過程並不順利。

  因為幾天都沒有回復音訊的芮棲遲,讓她有些牽掛。

  當太和戰鼓再一次敲響,兩人都睜開雙眼。

  十八聲集結鼓,催人戰。

  主峰山前的空中,以大結界術凝出巨大隔離空間,裡面漂浮著十座足有十丈見方的擂臺。

  每座擂臺前,都已立有一位元嬰期的劍修。

  諸弟子在朱雀廷前站定,待最後一聲鼓結束,靈武真君淩空立於諸弟子前,清聲道:「諸弟子聽召,本次擂臺演武正式開始!對戰場次皆已入弟子牌,本輪為丁組黑藍二隊弟子,根據座次入擂臺!」

  子弟牌亮起色彩,手持丁組標記的弟子依據色彩在擂臺上找到自己的位置,御劍而上。

  「想必諸弟子已聽師長教導,本君再次重申:擂臺對戰中不允許出現『太和初開』以外的劍訣,不允許放水,所有戰鬥皆在一炷香內完成,時限內分不出勝負的擂臺,算作雙輸!」

  「諸弟子可根據時間自行安排,但開戰逾時不到者,算輸。」

  「台下觀戰亦可,但有一條,」靈武真君冷冷地放出神識掃了一圈下方弟子,「管好你們手中的劍!」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4-23 08:59:13

第六十五章 琉璃恨:試合馳劍器

  當弟子進入擂臺後,檯面立刻發生了變化。不再是平坦的石面,而轉化為各種不同的地形:有沙漠、冰原、草地、叢林、湖泊、斷崖、溶洞等等特殊地貌,甚至天氣也不同,狂風、細雨、鵝毛飛雪、烈日灼燒……總之,怎麼險惡怎麼來。

  這轉化是一瞬間的事。

  負責仲裁,同時也對弟子安危全權負責的十位元嬰劍修齊齊喝出一聲:「戰!」

  對戰弟子拔劍而起也是一瞬間的事。

  十座擂臺頓時劍氣縱橫,五行捭闔,所有人眼中再無同門,有的只是——敵人!

  一炷香的時間,說長不長,一個弟子中規中矩,舞出一套六十四式「太和初開」,也就一炷香的時間;說短也不短,一炷香的時間,在劍廬祭典上,已足夠阮琉蘅接下賀秋三次滅神噬魂箭,一劍破芥子領域,將對方敗於劍下。

  在這有限的時間裡,必須迅速打倒對方,才能避免平局雙輸,這樣的規則使得弟子們都拼起命來,招招都是殺招,劍劍直擊命門。

  這十座擂臺,八座為劍氣擂臺,兩座劍意擂臺。

  劍意組的戰鬥只會比劍氣組更激烈、更兇殘。能在築基期便修到劍意境的精英弟子,哪個沒有機緣?哪個不是其中翹楚?

  而夏承玄的目光,也主要集中在劍意組的兩個檯子上。

  朱雀廷的弟子幾乎都留在了檯子下觀戰,即便有覺得無聊的弟子,也是在一邊打坐。所有人都屏息凝視,即便偶有交談,也是默默以神識傳音。

  因為用不了多少時間,他們就很可能會與身邊人成為殊死搏鬥的對手。觀察每一人的劍招、出手習慣、弱點、戰術漏洞,是目前所有弟子最全神貫注的事。

  此時夏涼在靈獸袋裡百無聊賴,因為夏承玄還需要四組才會輪到今日首戰,而他既不能上場助陣也不能安心睡大覺,只覺還不如在靈端峰陪阮琉蘅,於是對夏承玄傳音道:「家主,仙姑可有來觀戰?」

  「不曾。」

  夏涼悶悶不樂道:「她都不關心家主。」

  「這是兩回事,我出來的時候,也沒跟她打招呼。」

  「為何?」演武擂臺保命是沒問題,但是能不能囫圇個兒回靈端峰還是兩說,很危險的啊!

  「夏家男人上戰場前,從來不跟女人道別。」他笑笑道,「有話要等回來以後再說。」

  夏涼不說話了,夏家男人那執拗的脾氣,簡直懶得管!

  而夏承玄心裡對阮琉蘅,其實只有一句話:

  朱雀廷掌劍,還是你靈端峰的!

  ※※※※※※※※※※※※

  阮琉蘅依舊在靈端峰修煉。

  她也是從演武擂臺走過來的人,十分明白這種場合,師長過去觀戰完全沒有意義。是誰的戰場,就應該由誰來獨自面對,更何況每個擂臺都有同門在看護,她並擔心。

  築基弟子雖然神識強度不高,也無元嬰,但只要人不是立刻死亡,總歸都能撈回一條命。

  阮琉蘅晉階元嬰期後,也曾做過朱雀廷演武擂臺的仲裁。築基期層面的打鬥,在元嬰修士看來,慢得如同龜速,而以元嬰修士的經驗和老辣,對那些殺招的判斷,更是無一不精準,甚至很多對戰在他們眼中,早已推演出結局。

  對於弟子來說,卻是要拼出全力的戰場。他們不僅要打贏,而且還要打出氣勢,因為演武擂臺之後便是掌劍候選人的推舉,所有人只會把票數投給最強悍、最能代表劍修風骨的弟子。

  朱雀廷掌劍,才是築基期弟子的最高榮譽。

  在演武擂臺其間,夏承玄不會回靈端峰,通常擂臺下來的弟子直接以丹藥恢復傷勢,就地打坐修煉,等候下一場戰鬥。她便一直在桃花林邊上打坐,修復元氣,以及經脈這麼多年落下的隱傷。

  直到十日後,一聲厚重的太和戰鼓響起。

  這象徵著,演武擂臺終於結束。

  阮琉蘅終於睜開眼,不由得想起她當時贏得演武擂臺最後一場時,肋骨折了三根,小臂骨折,脊柱都差點被利刃從頭到尾剖開的慘狀,額頭上也被利劍劃了一道口子,流了一臉的血,全無嬌弱女子模樣。

  便是這樣的她,服下丹藥後硬撐著下了場,渾身發抖地回到朱雀廷坐下。

  一陣沉默之後,弟子群中有人拍掌,接著稀稀拉拉又在各處響起掌聲,之後便是如潮水般湧起的掌聲。

  在阮琉蘅之前,這些年輕弟子尚還不知道,看上去如此漂亮柔弱的女弟子也會不顧形象地血戰到底,也能將劍招練得如此精湛!

  在阮琉蘅之後,無人敢再輕視女弟子!

  劍修只崇尚強者!

  之後她以絕對優勢在五十名中弟子脫穎而出,被推舉為候選五人中的第一人,直接保送入最後的決戰,開始了與月澤的那場生死之戰……

  無人會因為你是一名女弟子而給你優待,相反,優待只能代表他們認為你太弱小!在太和這樣以男弟子為主的宗門,打敗他們,戰勝他們,才能贏得應有的尊重!

  她站起身,與此同時,主峰方向再次傳來九聲戰鼓。

  掌劍之爭,終於開始了。

  ※※※※※※※※※※※※

  為什麼擂臺演武只能用「太和初開」?

  為什麼朱雀廷掌劍這一職位,需要對「太和初開」達到精妙理解的弟子才能擔任?

  究其本質,實際上朱雀廷掌劍,是太和為了「太和初開」百人劍陣而儲備的生力軍。

  也因此,每一屆的掌劍之爭,掌門及負責決定劍陣人選的十位劍閣長老們,皆會到場觀戰。

  九聲戰鼓之後,朱雀廷上方已出現十一個高大身影,每個人各自御劍,衣著不同,姿態不同,卻皆是容貌英俊的青年男子,各有各的風采。

  無有靈壓,卻有極強的威懾,那是一股在劍道上登峰造極才能生成的氣勢!

  穆錦先以代理掌門身份居中。

  左側五位長老分別是:子問峰羅七神君,玄武樓正副樓主宏遠神君和純甫神君,以及青龍坊正副坊主葉關河神君與邵鎮神君。

  右側五位長老分別是:齋無峰塵冉神君,白虎堂正副堂主信平神君和烈東寺神君,以及行事堂正副堂主以岸神君和槐山神君。

  十一位化神期修士同時出現,對普通弟子來說,除了劍廬祭典,便只有朱雀廷掌劍之爭了。

  穆錦先雙眼掃過主峰擂臺上的五名身上乾乾淨淨,幾乎不見傷的弟子。

  這只能證明一件事,他們打倒對手的速度非常快,也許是一招,也許是兩招,但絕對不會超過三招,因為任何一個太和弟子的拼死反擊都不可能讓對方毫髮無損,但看他們一副沒動過手的樣子,可以想像,他們的對手甚至沒能在他們身上留下痕跡,是以絕對壓倒性的勝利戰勝對手,每個人都是值得培養的好苗子。

  木下峰羅青,青彌峰樂良,北極峰司徒保,一元峰梁勝光,以及——

  靈端峰夏承玄。

  玄武樓樓主宏遠神君是個笑眯眯的圓臉青年,狹長的雙目幾乎笑得眯成一條線,他看向穆錦先道:「這屆的弟子水準不錯,如果有漏下的,可以來本座的玄武堂做個執事。」

  行事堂副堂主槐山神君輕按眉心,無奈道:「你那十八層地獄還想招人?不如來本座這裡執掌實權。」

  廣袖大衫,腰帶都不束的羅七神君乜斜了一眼,俊美的臉上有著與他師父季羽元君如出一轍的邪笑:「你們是想搶弟子還是搶師父啊?」

  青龍坊副坊主邵鎮神君神色冷峻,終於無法忍受地叱道:「還以為是在劍閣會議嗎?注意形象!」

  穆錦先從容向前邁出一步,溫聲道:「諸弟子辛苦,既然吾等已到,靈武,開戰吧。」竟是一點都不拖泥帶水。

  靈武真君點頭,除了推舉票數第一的弟子,臺上另外四名弟子都需要通過抽籤決定場次,之後便倆倆對戰,最後決出一人,再與票數最高的弟子對戰。

  本屆票數最高的弟子,是一元峰的梁勝光。

  待弟子入擂,號令一下,兩座擂臺同時開戰!

  穆錦先的神識卻並不在擂臺,他注意到了遠遠御劍而來,十分低調地懸停在朱雀廷後方的阮琉蘅。

  她神色不變,但雙眼已牢牢鎖定擂臺上的某個人,再也容不下其他。

  ※※※※※※※※※※※※

  第一戰,木下峰羅青對北極峰司徒保,青彌峰樂良對靈端峰夏承玄。

  青彌峰的道統在全太和,算是最邪門的一脈,青彌峰的弟子比起其他人,更像是暗殺者。他們走的路子與阿遼倒是很像,卻不像阿遼那般簡單粗暴,雖然打起來光明正大,但所用劍招卻全部以殺人技巧為主,劍意中天生帶著一股殺意和狠戾。

  但青彌峰的弟子樂良本人卻是個謙恭有禮的性子,上了擂臺後,還對著夏承玄整整齊齊的行了個禮。

  「師弟,得罪了。」

  「無妨,師兄盡力。」夏承玄微微抱拳還禮。

  樂良微微咧開嘴角,但還未等他的笑意浮現,人便已經殺到夏承玄的身後,一把寒光四射的短劍狠狠刺向他的後心。

  夏承玄卻沒有躲,他的身後突然形成一片冰甲,擋住樂良的攻擊後,手中冰劍迅速向後斬去,而樂良卻一擊不成,迅速後撤,直退到擂臺邊緣他才停下,然後看著下方追過來的一道冰刃笑道:「師弟好過硬的法門。」

  與此同時,夏承玄也躲過了從地上刺出的一道寒光,翻了個身穩穩落地道:「師兄也不差。」

  兩人眉目之間都染上嗜血之色,夏承玄握緊冰劍,他自打入太和修道起,所面對的戰鬥一場比一場艱難,如果不是體內的鐵馬冰河訣和雪山冰種,能不能活到現在還難說。

  但此次朱雀廷演武擂臺,他一路拼殺到現在,全憑六十四式「太和初開」。

  這是屬於他自己的力量!

  但還是不夠,他依舊渴望更強大的對手。

  夏承玄的丹田湧上一股狂妄、放縱、驕橫、恣意的力量——殺意蔓延!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4-23 08:59:30

第六十六章 琉璃恨:參商驟雪奔

  當青彌峰樂良被夏承玄削去右臂,以冰劍刺穿他的琵琶骨,將他整個人釘在石壁上時,樂良依舊試圖去提起已經粉碎性骨折的左手,試了幾次後,他終於放棄掙扎,眼中褪去殺意,又掛上謙和的笑意。

  扭過頭吐出嘴裡的血沫,他才斷斷續續地對夏承玄說道:「……師弟,過陣子……來,來青彌峰,我們再打……打過……」

  夏承玄的殺意卻依然在,他手上緊握壓制住樂良的冰劍,不住地喘著粗氣。

  這位看上去如同好好先生的樂良師兄,打起來簡直是陰魂不散的惡鬼!在戰鬥中只要還能出劍,便絕不放棄,所以才被夏承玄打成這麼個慘狀。

  負責仲裁的修士抬起手,宣佈道:「靈端峰夏承玄,勝出。」

  直到這時,夏承玄才真正鬆了口氣。他道了一聲「得罪了」之後,便摁住樂良的傷口,用力抽出冰劍,然後迅速在傷口上撒滿傷藥。

  「師兄就放過我吧,我是真的不想再跟師兄打了。」夏承玄苦著臉道。

  樂良哈哈一笑,卻不想岔了氣,又咳出一灘血沫來。他上半身的戰力幾乎都被廢掉,被夏承玄扶著下了擂臺。

  一炷香的時間堪堪而過,對面擂臺上,木下峰羅青與北極峰司徒保也分出了勝負。司徒保以一招之差敗於羅青之手,兩人身上全是傷,慘烈程度比起夏承玄這邊,有過之無不及。

  司徒保腿部被齊齊削去一塊肉,後背是一條斜長翻出肉來的劍痕;羅青腹部被刺穿,一條腿骨折。

  下一場,便是靈端峰夏承玄對上木下峰羅青。

  所有人的眼睛都亮了,誰不知道劍廬祭典上,靈端峰紫蘅真君與木下峰月澤真君曾有過的那一場曠世大戰!

  雖然羅青不是月澤門下,但也算木下峰的人啊,這場對戰簡直可以說是靈端峰再挑木下峰!

  因為沒有時間調息,夏承玄和羅青都各自服下丹藥,迅速恢復了身上的傷,便上了擂臺。

  夏承玄行禮道:「果然還是要與師兄一戰。」

  羅青還禮不語,已舉起手中重劍。

  看來是不想跟他寒暄了。

  「戰!」

  擂臺場景瞬間變成一片流淌著岩漿的火山口,而下一秒,兩人的劍刃對上劍刃,拳頭對上了拳頭。

  ※※※※※※※※※※※※

  阮琉蘅很淡然,以她的眼力,通過對夏承玄體能、修為、反應速度、戰術等幾個方面的分析推演,便知道,雖然羅青的修為比夏承玄高出兩個小境界,但他一定能勝過羅青。

  雖然在臨戰前,因為深知他狂妄的性子,阮琉蘅給他潑了不少冷水,但她心裡很清楚,放眼整個朱雀廷,夏承玄的實戰經驗,不是最多的,但一定不比那些修為比他高、年紀比他長的弟子少。

  當阮琉蘅從魏國救回他時,便發現還在少年期的夏承玄,已經受過正統而嚴苛的訓練,看來他的父親在他很小的時候就已經打磨過他的筋骨。

  之後他迅速過了傀儡人偶的試劍關,又入了礪劍石,阮琉蘅很明顯地察覺到他在廝殺時,礪劍石所需要的靈力供給是其他弟子的雙倍。

  這只能證明,他在裡面所擊殺的幻象也是其他弟子的雙倍!

  經過系統熬練過的筋骨,以及礪劍石裡豐富的戰鬥經驗,面對築基期巔峰的羅青,夏承玄有十足的勝算。

  而阮琉蘅唯一有些看不透的,卻是在一邊觀戰的一元峰梁勝光。

  這名弟子臉色微黑,方正的臉,雙目內斂而有神,身上的氣息平穩,給人一種深不可測的感覺,明顯也是有過大機緣的人,因為他竟也是於季羽老祖降下機緣的「星火燎原」時晉階築基!

  這將是夏承玄的勁敵,在不能使用鐵馬冰河訣的演武擂臺上……阮琉蘅的眉頭微微蹙了起來。

  ……

  夏承玄戰勝羅青只用了半柱香時間。

  羅青的重劍屬於後發制人的利器,修煉不易,一旦大成,卻是群戰中最兇猛的戰力,目前在太和以重劍成名的,便是有病美人之稱的廣聞峰長寧神君。

  所謂重劍無鋒,大巧若拙。

  但在修為尚低的時期,重劍卻最是考驗弟子的毅力——效果差、比人落後半拍、最耗靈力……羅青並不是不知道,只是他心性如此,且能戰到候選人之爭,已是修重劍的弟子中,極出類拔萃的一位。

  羅青敗下場時,同樣贏得了弟子的掌聲。

  敬不屈,敬堅持!

  夏承玄擦了擦嘴角的血跡,他並沒有像面對樂良時卸去殺氣,而是往嘴裡塞了一把丹藥,握緊冰劍,微微伏低身體。

  雙目一直緊盯著一元峰的梁勝光。

  野獸般的直覺和身體內的戰鬥本能告訴他,不能放鬆!面前這個人,在演武擂臺時面對所有對手,都以一招致勝,使得其他人根本摸不透他的實力。

  而梁勝光也是一躍到擂臺之上,他拱手問道:「師弟可還要調息一下?」

  「無妨,師兄請。」

  梁勝光微微點頭,抽出手中一把黑色長劍。

  「此乃我之本命劍,名為參商。顧名思義,劍有兩柄,各自為政,永不相見。如今我以參劍迎戰,如師弟逼得我不得不使用商劍,我將不勝感激。」他抖手挽出一個劍花道,「因為能讓我用商劍對戰的人,朱雀廷還未出現。」

  夏承玄的眼睛一立,瞳仁縮小,心中凶性暴起。

  「那便由我來為師兄應此大凶之兆!」

  夏承玄使出「太和初開」劍訣第三十九式「虎嗅薔薇」,一道劍意輕點而來,但劍意之後又跟著一道更兇猛的劍意。

  雙重劍意一前一後而至。

  梁勝光輕飄飄一劍遞出,劍尖上竟然化出一條長龍,將夏承玄的劍意踏在爪下!龍嘯於上,強大的威壓洶湧而至,立刻壓得夏承玄身體一僵。

  「師弟看好了,這並非劍訣,而是我得的神通——劍意騰龍。」

  強大!

  朱雀廷上的弟子無不震驚,築基期居然就有這樣的神通,簡直是逆天的存在!

  梁勝光看了一眼台下,又微笑道:「築基之後,我用了十日,將此神通與太和初開的劍意結合,已得第四重劍意。」

  夏承玄沉下雙眸。

  入百人劍陣的門坎也不過是領悟第六重劍意,朱雀廷諸弟子目前最好的領悟也不過是第二重,你如今便得了第四重劍意,是在用言語打擊我的自信嗎?

  夏承玄不語,繼續反擊,而梁勝光卻依然滔滔不絕,嘴裡還道:「師弟的太和初開不甚熟練,想必平時必定是修煉另一門劍訣比較多了?」

  「師弟的本命劍可有名字?尚無天地賜名?」

  「聽聞靈端峰桃花甚美,師弟便是在桃花林練劍吧?怪不得……招式華麗而無深蘊啊……」

  夏承玄戰了這麼多場,第一次遇到梁勝光這樣不僅是手上不慢,嘴上還不斷用言語擾亂人心的對手,他一邊見招拆招,一邊細細分析。

  不,不對,他不可能領悟到第四重劍意,他嘴上說將神通與劍意結合,但他每一次出招時,都會先放出龍象助勢,而後才有劍意!

  是的,他在說謊,所謂兵不厭詐,他此時用的是攻心計!險些著了他的道!

  夏承玄悶聲不吭,當他被梁勝光咄咄逼人的劍意逼到擂臺角落時,夏承玄終於體力不支,只來得及偏了一下身體,鋒利的參劍刺入他的身體正中,離心臟只有一寸!

  然而也是這一劍,讓夏承玄抓到了機會,他收緊肌肉,將劍鎖在自己體內,而後凝聚冰系法訣,將整個參劍表面覆上一層冰霜,再持冰劍斬向梁勝光。

  梁勝光也夠機敏,他發現劍被鎖住後,便知道夏承玄要反擊,立刻脫手向後撤退,嘴裡道:「師弟就這麼想看我的商劍嗎?」

  「那麼便讓你看一看吧。」他右手一招,將參劍收回體內,而後左手同時換上了另一柄白色的長劍。

  這柄商劍造型奇特,它的劍刃不似常規劍,而是呈蛇形,而且劍尖處正是一枚蛇首,劍柄處凝著一團黑色的煞氣,看著十分駭人。

  梁勝光以手指輕輕撫摸了一下蛇首,那蛇首突然如同活過來般,吐了吐信子!

  「師弟第一次遇到左手劍吧?」他揮出一道劍意,隨後手握商劍展開快攻,「其實,我是個左撇子。」

  夏承玄心裡只有一個想法——他遇上了一個怪物!

  ……

  當梁勝光再次攻過來時,他的劍招又產生了變化。劍意不再是唯一的攻擊手段,商劍劍尖的蛇首在靠近夏承玄時,甚至會張開獠牙,向他攻擊,而劍上的龍象也持續不停地造成威壓,更何況還有滔滔不絕的劍意。

  這是夏承玄自遇夏伯義以來,最艱難的一場戰鬥,他完全看不到取勝的希望。梁勝光的法門層出不窮,只比他多——這是一個有計劃有準備,甚至可能為了朱雀廷掌劍謀劃多年的弟子。

  當夏承玄疲憊而麻木地接下攻擊時,開始下意識地用神識去看下方茫茫的人群。

  她在哪?還在靈端峰嗎?

  她如果看到他現在的樣子,會不會失望?

  遠方突然閃過一道璀璨的光,他凝神去看。

  那是以他體內雪山冰種凝結的桃花簪,正簪在她的髮髻上,在陌生人群的邊際,在神識中最閃耀的剎那,在遙遠世界的盡頭,在他心尖上最柔軟的地方……

  御劍而立。

  ……

  電光火石之間,他腦海中無數次閃回那支桃花簪!

  雪山冰種。凝結。法門。神通。玄冰封火。

  梁勝光嘴上還在絮絮叨叨說個不停,但夏承玄已經完全聽不到了,他用力格擋開梁勝光,而後一掌拍在擂臺上。

  整座擂臺瞬間冰封!

  被壓著打了這麼久,夏承玄第一次開腔說話。

  「師兄,還是我來給你展示下,真正第四重『太和初開』的劍意吧。」他將劍平伸,喝道,「第十九式,『冰合玉泉』!」

  他將劍尖扭轉,向前踏出一步,使出這一式時,劍意隨之而生。

  猙獰的冰雪風暴襲來,將梁勝光整個人連同他的商劍一同吞噬在其中。

  「冰合玉泉」,本是一招變化不多的劍招,以劍招模仿冰雪之勢破敵,但此番在夏承玄手中,通過冰凝桃花之意,已領悟到了第四重的劍意氣勢。

  冰,無所不凝。

  雪,無所不形。

  以雪山冰種之力,合此劍招,終成劍意!

  當擂臺上風雪驟停時,再次出現在眾人眼前的梁勝光,已是一個真真正正的冰人。

  負責仲裁的前輩目瞪口呆,過了好久才回過神,大聲宣佈:「掌劍決戰,靈端峰夏承玄,勝!」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4-23 08:59:48

第六十七章 琉璃恨:路迢詢弟子

  「太和初開」劍訣乃太和開山祖師所創的一套六十四式劍訣,劍招剛猛大氣,重情重性。劍意分八重境界。

  所謂境界,其實是對同一種事物,而拓展出的幾種不同層次的感知。對於「太和初開」劍訣來說,其中的境界,是以對「太和」的感知來延伸的。

  何為「太和」?

  其本意為天地之間相生相合的氣息,乃是宇宙萬物生生不息的根本。在人間象徵安定和平的生活,而在修士的道義中,其又代表人的「精氣神」三者合一,融洽共處,是修煉中所追求的理想狀態。

  太和祖師畢生修劍,以殺戮入道,當他於人間無敵,領悟劍道真諦後,卻開始信仰「太和」之道,從而創立了太和派。

  而他的「太和初開」劍招,也貫徹了這一精神,每一個境界的領悟,都以對人生的感悟為基礎,在茫茫三千大道中,所求的中正之道!

  八種境界分別為:勇、良、禮、智、忠、義、忍、仁。

  朱雀廷的弟子大多已達到第二重「良」之境界,第三重「禮」之境界,在此次演武擂臺上,已有幾個弟子得了體悟而施展出來。

  這第四重「智」之境界,是第一次在築基期弟子手中得見。

  在梁勝光以言語詐夏承玄時,台下的劍閣長老們並無意外表情,對梁勝光的行為,他們既不支持也不反對——「詐」也是一種戰鬥的技巧。

  但當夏承玄使出第四重境界時,幾位長老的臉上才略有動容。

  道家的「智」並不是傳統意義上的明智之意,而是指一種認知能力,在「太和初開」的領悟中,最顯著的特例就是在戰鬥中展現對某一招式含意的更深層次認知,因此夏承玄在第十九式「冰合玉泉」中,所領悟的冰雪凝固之意,便是一種超脫的境界認知,達到了第四重「智」之境界。

  這一招領悟,使得朱雀廷所有弟子都沉默起來,心思快的已經得了啟悟,只等演武完畢便準備閉關,領悟新一層的劍意。

  夏承玄聽聞仲裁宣佈獲勝時,才看向被冰封在裡面的梁勝光。毫無疑問,梁勝光是比樂良和羅青都可怕的對手,比起樂良,他更富戰術,比起羅青,他更具攻擊性,論實力,他的確是目前朱雀廷弟子中,最為強悍的一個,以夏承玄的戰鬥經驗,竟然無法找到他劍招上的破綻,最後只能以絕對碾壓的第四重境界擊敗他。

  而此次決戰也是他負傷最慘烈的一次,梁勝光是金木雙靈根,劍招老練毒辣,配合金系防禦神通「銅皮鐵腦」,木系法門「迷人眼」,以及出其不意攻擊的商劍蛇首——他半邊身體都已經失了知覺,左臂被挑了筋,腹部被穿了個血洞。

  「啪」地一個響指,梁勝光身上的冰瞬間裂成碎片,簌簌落下。

  梁勝光解封後,身體搖晃了幾下,才站穩,抱劍行禮正色道:「師弟更勝一籌,我甘拜下風。」哪裡還有打鬥時的張狂和碎嘴。

  夏承玄沉默回禮。

  此時台下靈武真君沉聲道:「本次朱雀廷掌劍,如無異議,當選者乃靈端峰,夏承玄!諸弟子,執劍禮!」

  所有弟子齊刷刷抽出長劍,反手正提劍柄,將長劍懸於額前。

  穆錦先緩緩道:「諸弟子當以掌劍為榜樣,恪尊吾道。」

  說罷連同其它十位劍閣長老,瞬間消失在朱雀廷上空。

  夏承玄的目光卻掠過那些同門,遙遙看向朱雀廷外。阮琉蘅早已經離去,而在離去前,他很清晰地看見她的口型,無聲對著他說道:

  「幹得好!」

  ※※※※※※※※※※※※

  當晚,連夏涼都耀武揚威地吃了好多肉,然後抹著油光鋥亮的嘴巴,跳著腳向阮琉蘅討酒吃。

  阮琉蘅不知夏承玄酒量,於是問道:「承玄可善飲?」

  夏承玄還未飲過修真界的酒,想想自己在凡間千杯不醉的酒量,豪爽說道:「只管來!」

  於是阮琉蘅罕見地取了一壇埋在桃花樹下的珍釀,名為「金縷醉」,裝在石壇中,上方以秘法封壇。

  飲此酒,也需要獨道的手法。

  擺好三人酒具後,阮琉蘅用手掂了掂手中石壇,而後將這石壇拋向空中,劍指凝風,一道劍氣劈過去,將石壇乾淨俐落地一分為二。金燦燦的酒水便從空中落下,分成三股,不偏不倚地落在案几上的杯盞中。

  酒香濃郁。

  修真界的酒,釀造所需的材料、工藝都與凡間的穀物釀酒完全不同,此酒色澤璀璨鎏金,有夢之芬芳,有醉之薰染,杯中液透著一股靈動之氣,讓人忍不住一飲而盡。

  實際上夏承玄和夏涼也是這麼做的。

  阮琉蘅笑眯眯不語,端起酒杯細細品著,然後只聽得夏承玄說了一句「好酒」,之後便整個人向後仰去,醉得人事不知。

  夏涼也才反應過來,圓溜溜的眼睛甚至還來不及表達驚訝,就輕飄飄合上,尾巴一甩,趴在了案几上。

  嬌嬌正在一邊洗臉,看到這一幕,跳過來蹭到阮琉蘅腿上。

  「蘅娘幹得漂亮!」

  阮琉蘅摸了摸她的腦袋道:「這金縷醉每一壇都有兩百年的靈力,與他有好處。」

  嬌嬌「哼」了一聲,跳上案几舔毛,甩著的尾巴還抽打在夏承玄的臉上,神氣十足。

  ……

  這一醉就是五日,醒過來的夏承玄甩甩頭,發現身體上的傷都已好得徹底,而一邊的夏涼卻還睡得像隻死狐狸。

  出了房門看了看時辰,好在還沒誤了去朱雀廷,他祭起冰劍向朱雀廷飛去。

  再入朱雀廷,景色同、弟子同、心境卻已不同。

  位置也不同。

  朱雀廷掌劍的位置,不在東西二廷,而是朱雀廷中央的演武台。

  他自冰劍上躍到演武台,高高在上,站在諸弟子之前,微微頷首。

  諸弟子原本或是交談、或是練劍、或是餵招、或是冥想……此時卻都停下了手頭上的事,他們慢慢聚集到演武台下,自成方陣,皆看向演武台。

  夏承玄轉過身,手持冰劍擺出「太和初開」起手式。

  而後朗聲道:「起兮!」

  映著主峰旁騰起的一輪朝陽,第一招「太初有道」如行雲流水般揮出,夏承玄氣勢如游龍驚海,而下方數千弟子亦齊出一招,劍之破空聲劈開晨霧,迎來眼前朗朗乾坤。

  ※※※※※※※※※※※※

  阮琉蘅這幾日依舊沒能靜下心來修煉。

  因為記掛芮棲遲,她一早便去了主峰行事堂,準備求觀天境查詢芮棲遲的下落。

  接待她的本是執事弟子,聽聞她欲求關天鏡,執事弟子便入內堂報備,結果再出來的人,卻換成了行事堂副堂主槐山神君。

  行事堂負責管理太和所有弟子的衣食住行,修煉瑣事,日常工作的便足足有八十名管事、二百多名執事弟子,通常情況下並不需要堂主出面,而且關天鏡並不是十分難借的法寶,怎會引出槐山神君?

  這位神君容貌清俊,通身的書生氣,頭上還繫著不知人間哪個年月流行的方巾,手中握的也不是劍,而是一把摺扇,腰間佩著玉,好像凡間小康之家全力培養的讀書郎,嘴裡吟的都是古詩儒經,心裡念的都是登科及第,魂裡夢的都是鄰家閨秀。

  但可別表像騙了,這位神君為人最是玲瓏八面,而且,承的是青彌峰的道統。

  青彌峰——想想剛與夏承玄打過一場的樂良,那不是一群出手便要見血的瘋子嗎?

  阮琉蘅與這位神君交談極少,當下以長輩禮見過。

  槐山神君卻笑眯眯地道:「有一個好消息,以及一個壞消息,紫蘅想先聽哪個?」

  阮琉蘅扶額,心裡已經有了不好的預感,但還是乖乖地道:「弟子……先聽壞消息吧。」

  「觀天境前日剛被借出,目前不在行事堂。」槐山神君不緊不慢地道。

  阮琉蘅心涼了半截,急忙問道:「請問何時才能歸還?」

  槐山神君打開扇面,輕輕搖著扇子道:「不知紫蘅借觀天境所為何事?」

  「靈端峰弟子棲遲去尋魔修,一個多月前我命他回宗門,卻至今音信皆無,所以……」

  「本命元神燈可有事?」

  芮棲遲的本命元神燈自然無恙,否則阮琉蘅就不會來尋觀天境,而是殺出太和直接去尋魔修老巢了。

  「目前尚無恙。」

  槐山神君溫聲道:「既然這樣,那麼下一個倒的確是好消息了,本座這裡有一個法門,可以直接追蹤到太和弟子的弟子牌,讓你與他傳音。」

  阮琉蘅眼睛一亮,立刻道:「弟子謝過神君!」

  槐山神君一愣,臉扭過去心裡腹誹道:本座還沒說要幫你呢,你這麼說本座怎麼好提條件啊……

  但他也是圓滑的人物,咳了一聲,才正色道:「宗門弟子的安危,本座亦有責任,紫蘅無需多禮,只是本君近日也有所困擾,不知道何人能解,唉……」

  阮琉蘅一愣,很詫異地看著槐山神君。

  槐山神君一下子讀懂了她的眼神,那是在無聲地問:「神君那麼厲害,怎麼也會有困擾?」女弟子水靈靈且不解的眼眸,即便是他修煉了近萬年的老臉皮,也不禁有些赧然。

  「紫蘅可知道還有數日,大秘境琉璃洞天便要開放之事?」

  一提這個阮琉蘅就懂了,這是劍閣長老們坑得還嫌不夠,準備再坑她一次是不是!

  當下黑下臉道:「弟子知道。」

  「聽聞你此次在大觀結界做得很好,於是劍閣決定仍然由你來帶隊,」槐山神君長歎一聲道,「當然,其中緣由另有深意,因為此次帶隊……與你晉階化神有關。」

  阮琉蘅心頭一驚,能與她晉階化神期相關的,大概只有羅剎海的消息,難道羅剎海與琉璃洞天有關係?可琉璃秘境已存在數萬年,為何之前從不曾被發現?

  她當即沉聲應道:「弟子遵命。」

  槐山神君也不多言,他伸出手道:「將弟子牌與我。」

  阮琉蘅雙手奉上,而後槐山神君道:「盤坐,五心向天,凝神識,不要抵抗。」

  她立刻感覺有手指輕點她的眉心,一股強大的力量印入靈台,帶著她的神識進入一扇木門,打開之後,便看到一個渾身黑衣,頭戴冪蘺的修士在黑暗的隧道中獨自前行。

  她輕聲喚道:「棲遲?棲遲,你還好嗎?」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4-23 09:00:00

第六十八章 琉璃恨:臨行眷故人

  聽到阮琉蘅的聲音,黑衣修士一把掀掉頭上的冪蘺,露出蒼白而俊美的臉,正是芮棲遲,只是他雙眼下方都是青黑色,看上去受過一番苦熬。

  「師父!師父你在哪?」他緊緊握著劍,低聲急促喚道,「師父不要進來!」

  他這麼一說,阮琉蘅立刻心裡一緊,問道:「你在哪?可還好?需要我去接應你嗎?」

  芮棲遲張口深深呼吸了幾下,才平息了心頭的激動,冷靜道:「師父不用擔心,我還未找到那魔頭,但一路行來,已毀了兩個魔修巢穴,現在正在一處秘境尋突破金丹中期的機緣……師父還好嗎?」

  「為師很好,棲遲,不要再找芮棲尋,你現在還並非他對手,保存實力方為上策!」

  芮棲遲在黑暗中,手握雙拳,卻綻放了最是溫柔的一笑,說道:「師父放心,既然你已經醒來,我自然是會好好保重自己。」

  他閉上眼睛,不想再多說,怕這溫柔的聲音會讓他失去全部的鬥志,怕自己會控制不住立刻回到靈端峰——他切斷了與弟子牌的神識聯繫。

  我會好好保重自己,因為,我還要留在你身邊,守護你啊。

  不能再如此無能下去,要變強,要尋求突破,要站在同等的位置上,去與那個人戰鬥!

  ……

  神識中的那扇門突然合上,阮琉蘅身上一沉,神識也如同潮水般湧了回來,激得她倒抽一口冷氣,再一睜眼,槐山神君一隻手扶著她的背,一隻手正從她額前收回。

  她立刻端正身體,行禮道:「多謝神君相助。」

  槐山神君收了法門,才道:「執念深,則束縛重,各人自有緣法,過多插手,反而不妥。」

  阮琉蘅知道這是在點撥,伏身再拜道:「多謝神君指點。」

  槐山神君一下子被戳了心窩子,女弟子好軟好乖巧好聽話,怎麼他座下就沒一個女劍修呢!

  當然面上還是淡定如常,只說道:「此番派你去琉璃洞天,卻是因為近日有弟子飛劍傳書,聽聞格物宗有人推演出此秘境似與羅剎海有所關聯,因此吾等派你前去,觀察琉璃洞天的禁制,看看有無啟發,這等也是因你與羅剎海的一番因果,雖然消息真假尚還不知,但如能有收穫……那是再好不過了。」

  阮琉蘅心頭感動,之前還曾誤會劍閣長老們又要坑她,沒想到竟是因為此等原因,更是雙眸水盈盈地看著槐山神君道:「承蒙長老恩情,紫蘅必當為太和盡忠職守,死而後已。」

  槐山神君也曾聽聞滄海神君關門弟子阮琉蘅對宗門的忠誠度極高,所謂百聞不如一見,她果然……乖得簡直讓人不知道說什麼好,又軟又好坑,滄海何其有福氣啊!

  ※※※※※※※※※※※※

  阮琉蘅回到靈端峰時,夏承玄也早已結束在主峰的課業,正在伏在一處石臺上,一手撐地,另一隻手背在身後作伏地挺身,訓練臂力。

  「從今天起,為師允許你去修煉鐵馬冰河訣。」她看著夏承玄道。

  夏承玄只停了一秒,便繼續不停地鍛煉。

  「為何?」

  「不久後,入門弟子所面對的第一個秘境大琉璃洞天便要開放了,秘境裡人心不比在宗門內,你需要更多的保命手段。」

  「哦?所謂大秘境,究竟有多大?」

  「修真界數百宗門,幾乎每個宗門都會派出弟子前來探索琉璃洞天,而根據秘境的容納程度,小型宗門的名額總和為二十人,中型宗門的名額為八十人,大型宗門的名額為一百五十人,五大山門的名額為——五百人,更別提不在規劃內的無數散修。」

  「只太和就有五百人?」夏承玄只粗略一算,便被人數震驚了。

  「這就是大秘境的容納量。」

  「可有禁忌?」

  「秘境外,不允許殺人。秘境內,百無禁忌。」

  「可以殺人?」夏承玄終於停下來。

  阮琉蘅垂下眼眸道:「不是所有宗門都像太和一般受天道束縛,畢生只有三斬。」

  這秘境對太和弟子來說,是一處更大的礪劍石,只不過所面對的不再是幻象,而是活生生的人。

  人,會爭奪,能謀算,有私心,擅詭詐。

  但同樣,也容易被利用,可以過河拆橋,借刀殺人,合縱連橫。

  夏承玄幾乎一瞬間就明白這個大秘境對他來說意味著什麼——意味著秘境內更豐富的資源,更龐雜的人脈,同時也意味著更多的戰鬥經驗。

  「我明白了。」他笑道,「放心,我不會有事的。」

  阮琉蘅盤腿坐下,從儲物戒裡拿出一盞只有巴掌大的翡翠燈盞,對他招手道:「凡是宗門內的精英弟子,都會由師長點一盞本命元神燈,此燈可以記錄下修士死前所見的最後畫面,只要此燈不滅,為師便知道你性命無憂。」

  夏承玄跳下來,不在意的問道:「如何點燃此燈?」

  「一絲神識,以及心頭血一滴。」

  夏承玄在她面前坐定,一提心頭血,兩個人都想起了璿璣花和神識相連的本命劍。而倆人現在的位置,剛好與從前的位置一樣。

  那時夏承玄剛到靈端峰,也是被阮琉蘅取出一滴心頭血,封住了璿璣花。

  想到曾經取血的畫面,他喉嚨便有些乾,低聲道:「最近經脈運轉靈力時,有些地方會稍顯不順暢。」

  阮琉蘅聽後一愣,一本正經地想了好久,才蹙眉道:「劍修戰鬥不比其他修士,都以皮肉傷為主,怎會經脈不順暢,我來看一下。」

  說罷握了他的手,一絲神識探了進去。

  剎那間,兩個人都是一震。

  神識入他人體內,怎麼會如魚入海般舒暢?怎會如風入谷般自由無束?

  只有雙修道侶之間才會有如此協調的神識相合。

  阮琉蘅終於紅了臉,她神識比夏承玄強大了不知多少倍,一進去就感覺到他經脈並無問題,而是在戲弄她!

  她怒氣衝衝地便收回了手,卻被夏承玄收緊握住。

  「你先別生氣,這只是個測試,」夏承玄好聲好氣地解釋道,「你想想,既然本命劍神識相連,我是怕在裡面有個好歹,你也受影響。」

  「你想多了,」阮琉蘅冷冷道,「元嬰期修士沒有那麼脆弱,只要我丹田元嬰還在,即便沒有肉身也可以活下來,修真界甚至有秘法,即便元嬰被滅殺,只有一縷神識也可以復生。」

  夏承玄鬆開手,接著問道:「那麼築基期弟子將神識抽出一絲,便也可以復生?」

  「理論如此,但築基期修士神識太弱,恢復幾率渺茫,更多的便是人死燈滅,連神識也隨之而去。」

  夏承玄心裡已經有數,他早已經學會取心頭血的法門,當即掐訣道:「那便開始吧。」

  阮琉蘅也不客氣,等夏承玄取出心頭血後,當即手一揮,從夏承玄眉心抽出一縷無形無質之物,收在翡翠燈盞上。

  再掐訣滴入自己一滴精血,那燈芯便幽幽亮起一團豆大燈火。

  ※※※※※※※※※※※※

  之後兩人便很少相見,阮琉蘅忙於穿梭主峰和各峰之間記錄弟子名冊,確認弟子信息以及其他籌備工作,宗門還另外分配了五名金丹期的弟子協同她來管理,分別是廣聞峰瑾言,主峰何至秋、寧慧,天門峰方行九,行事堂蕭戈奴。

  這其中,廣聞峰瑾言是因此次秘境之行,廣聞峰弟子人數最多,為方便阮琉蘅管理而自薦加入。

  天門峰方行九是玉文真君的親傳弟子,他受師命前來,向阮琉蘅行禮道:「家師玉文真君仍在朱門界值守,但聽聞紫蘅師叔負責此次秘境帶隊,特命弟子前來相助。」

  阮琉蘅明白是玉文真君感謝她的救命之恩,當即承情收編。而主峰的兩位師侄卻是穆錦先門下,此番也是奉師命幫阮琉蘅處理瑣事。

  行事堂蕭戈奴從中負責物資協調。

  她期間還忙裡偷閒回到靈端峰,便見洞府門前停著幾位好友的傳音符。

  扶搖山鴻英真君這次也是宗門帶隊,她在傳音符裡懶洋洋地說道:「那群狐狸精,可不是把這累死人的活丟給我了!若非本君聽說蘅兒也要帶隊,非跟小蹄子們鬥一場不可!蘅兒記得帶上好酒,這琉璃秘境整整持續一個月,真不知道該如何打發時間。另,此次扶搖山出了不少小妖精,告訴你家那英武的小徒弟要小心啊,哦呵呵呵……」

  阮琉蘅扶額,扶搖山的道友們聽說太和帶隊的人是她,就沒人願意來了嗎……

  萬獸觀的複寥神君亦默默發來傳音符,但裡面根本不是他的聲音,而是小花在歡快地叫道:「仙子姐姐,小花可想你烹的肉啦,主人知道你要帶隊,特意帶小花掃蕩了兩個山頭,足有三袋滿滿的肉,到時候我們一起……嗷……」

  小花說話流暢了很多,有進步,但最後那一聲獸吼是怎麼回事?

  然後是南淮神君發來的傳音符,溫文如玉的聲音說道:「此次衍丹門在黎芳谷得了大機緣,門下有五位元嬰修士都在晉階化神期,而其他未晉階的同門也紛紛出山尋機緣……所以此次,衍丹門由在下來帶隊,行囊已備好陳釀,屆時吾等好友共聚,定當痛飲幾杯。」

  衍丹門的修士如能晉階,將是整個修真界的喜事,阮琉蘅發自內心地替他們高興。

  最後一個傳音符,她猶豫了一下,還是打開了。

  果不其然,裡面傳來趙歡趙那明明如珠如玉般悅耳,說的內容卻無一字正經的猥瑣聲音。

  「女王大人足下安好舔舔舔……古語有云:見面抽三鞭,快活似神仙。為了堅守的大道為了不朽的信仰為了廉價的同情為了卑微而真實的愛情,請女王大人獎賞你最忠誠的狗,在琉璃洞天狠狠地……」

  阮琉蘅腦門冒起青筋,抽出焰方劍將那傳音符剁了個粉碎。

  而那傳音在被剁碎後,還化成了煙霧,遙遙凝聚成一顆紅心的樣子。

  ……

  靈端峰沖出一道帶著焚天怒火的劍意。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4-23 09:00:14

第六十九章 琉璃恨:中天啜月露

  兩百年開放一次的大秘境琉璃洞天,其入口位於人間西南方最大的平原「照葵野」之東,平時整片原野上空只有藍天白雲,下方是大片大片的嫩黃花地,無名的野草透著一股清香。而一旦秘境開啟,上方天空便會呈現琉璃華彩之色,於正中心打開一道巨大門扉。

  琉璃秘境不負「大秘境」之稱,經過大能推演,早已算出此秘境可以容納二十萬修士以上,裡面按照靈根的金木水火土五行屬性分為黃、綠、藍、紅、黑五色洞天,每一洞天又分三千世界,暗藏資源秘寶無數。

  琉璃洞天歷經數萬年的探索,卻仍未枯竭,也是一件頗為玄妙的奇事,後有弟子曾在某處發現古神坎維的封印,眾人才恍然大悟。

  上古十二神,古神坎維乃司運勢之術,那麼此處秘境很可能是古神開闢出來,特意供給築基修士探索修煉之用,裡面用無上神通佐其氣運,因此資源不枯,秘寶無窮。

  每到琉璃洞天開放,各宗門就像是放風的孔雀,恨不得把最鮮豔的羽毛露出來給大家瞧,毫無節操地展示著各自的實力。

  九重天外天這次派出了九龍車。

  格物宗拿出了新造好的空中花園。

  扶搖山請出了法寶青雲蓮華台。

  衍丹門祭出鎏法萬里琴。

  海外三千洞府乘著逐浪淩雲船。

  七國聯盟直接飛來一座浮在雲上的仙宮。

  就連平時低調的萬獸觀也召出了神獸白澤。

  只有太和,所有弟子提前十天出發,由阮琉蘅帶著隊,一路從遙遙太和御劍飛到照葵野,長途跋涉的太和弟子看著其他宗門光鮮無比、乘坐法寶送達的弟子,價值觀立刻受到第一次衝擊——原來修真界不都是苦修的!

  阮琉蘅身邊的五位金丹期修士卻無築基期弟子的疲態,而是井然有序地按照四方之位護住諸弟子,其中行事堂蕭戈奴負責行走安置。這位皮膚黝黑的劍修掃了一眼諸弟子,對阮琉蘅道:「請問師叔如何安置?」

  此時,其他到了照葵野的宗門都開始搭起精巧的帳篷,或是直接起了隨身宅院樓閣,甚至扶搖山的女修們還拉起了帷幕……

  阮琉蘅不假思索地道:「原地安置。」

  蕭戈奴轉身大聲對諸弟子說道:「諸弟子,就地打坐安置!」

  諸弟子終於認清自己宗門走的是奇葩路子這一現實,也不計較,一個個巴不得趕緊開始修復路上所耗的靈力,立刻便進入修煉狀態。

  阮琉蘅則祭出四柄小劍,每一柄劍懸掛一角,登時一道紫光閃過,一方守護大陣便已布好。

  她再觀天象,看那流雲已漸漸開始變化,遠遠的雲層已經分出第一重光暈,大概秘境的開啟就在最近兩日。

  直到入夜,明月行至正中,耳邊傳來鴻英的傳音道:「蘅兒,還不快來,就等你了!」

  她起身整理了下裙擺,身邊主峰何至秋睜開眼睛,輕聲問道:「真君可有事需弟子效勞?」

  「本君去尋訪舊友,你們放心,這陣法與我元神相連,周圍皆在本君掌控。」

  何至秋急忙道:「弟子不是此意,只是擔心服侍不周,回去叫師尊生氣。」

  阮琉蘅安撫一笑道:「怎麼會,師兄才不是那麼容易生氣的人呢。」

  說罷輕輕一躍,出了陣法,祭出焰方劍向約定好的地方飛去。

  ※※※※※※※※※※※※

  整個照葵野,天上地下,被前來探秘境的各宗門圍得水泄不通,先到的還能在地上駐紮,晚來的便直接以法寶懸浮在半空中。

  此時月色不明,燈火卻通明。

  他們這幾個人中,最是囊中羞澀的,恐怕要數阮琉蘅,而最身家最足的,定是南淮無疑。因為衍丹門的弟子從來最受修真界優待,大能丹修更是人人搶著討好。

  在照葵野南部的一處盆地,可避風雨,又善守難攻,即便是到得再早的宗門,也不會碰這塊地方,乃是因為這一處盆地被稱為「丹鼎盛」,已是約定俗成的衍丹門專用落腳處。

  如要聚會,那也一定是在衍丹門的上空,這裡既方便南淮守護弟子,視野又開闊。

  當阮琉蘅接近丹鼎盛時,便看到明月之下,懸浮著一方竹簡,有玄衣高冠的君子在撫琴,有婀娜的女子在且飲且舞,有沉默如山的男子正在撫摸著膝邊靈獸,還有……

  還有一隻癩皮狗正在瘋狂地搖著尾巴!

  阮琉蘅見到趙歡趙就恨不得一劍斬過去,卻突然想起夏承玄曾說過對付這類人,最好的辦法就是晾著他,當下冷哼一聲,直接向著鴻英飛去。

  竹簡被結界包裹,在外面什麼聲音都聽不到,一進去才聞南淮雅樂之聲,心曠神怡,而他正溫雅地看著她。

  不等南淮說話,正在歡樂舞著的鴻英便如蛇般纏了過來,大腿勾上她的腰,一臉媚氣地摟住她的胳膊道:「我竟不知道,我們蘅兒什麼時候成了名廚,複寥的小花念叨個不停,你快煮來給我嘗嘗!」

  「好,有酒喝,自然就要有肉吃,只有今夜,只羨莽夫不羨仙!」

  阮琉蘅取出鼎鍋,烹煮獸肉,旁邊的小花又開始滴答口水。

  南淮笑了笑,改了琴調,換的是人間任何一名琴師在歡宴上都會彈奏的「花月祝相逢」;

  複寥看著鼎鍋,默默將小樹小草都放了出來,這回可熱鬧了,小花小樹小草三個都吵做一團,爭誰要吃第一口肉;

  鴻英繼續舞個不停,南淮換了曲子之後,她更是歡暢了,繞著鼎鍋唱著古老的詩歌;

  趙歡趙湊了過來,想碰阮琉蘅又不敢的樣子,在旁邊胡言亂語地點評她煮肉的手法不對,而阮琉蘅根本懶得搭理他……

  良辰美景,知己醉中歌。

  刀光劍影,一曲不夜天。

  ※※※※※※※※※※※※

  第二日,照葵野的上空就已經出現琉璃五色,雲團染上一重又一重的色彩,慢慢凝聚起來,周圍的靈氣有了細微的波動,只有金丹期以上的修士才能察覺到,他們身邊的空間也微微扭曲著。

  這些都是琉璃洞天將要開放的預兆,各宗門修士嚴陣以待,扶搖山的女弟子們也取下了帷幕,一個個穿著統一的白色門派弟子服,宛如人間仙子,高不可攀。

  看上去目不斜視,實際上不知道多少女弟子用眼角餘光,不時掃過太和諸弟子,面上卻維繫著一派矜持。

  私下更是嘰嘰喳喳,吵鬧不休地傳音來傳音去,能聽到低階弟子傳音的鴻英真君臉色一直不好,她心道,還好青雲蓮華台可以隔絕神識,不然這些傳音被別人聽去,不知道多毀形象……

  「那些劍修一直風吹日曬,連個帳篷都不搭,這就是傳說中的糙漢子?」

  「聽說有新掌劍了,不知道長得什麼樣啊,上一屆的胡秀峰聽說好帥好帥的……」

  「真是庸俗,朱雀廷掌劍又不是選美,男人又不是看臉!哎那個個子最高的一定是掌劍,他最壯實!臉也是我喜歡的那一款!」

  「你省省吧,前輩們都說太和越是厲害的劍修,心腸就越狠,難道你不知道?水護法座下的蕭霏霏暗戀一個紅頭髮的劍修,好不容易爭了一個劍廬祭典的名額,巴巴地去看人家,你猜怎麼著?結果不但表白不成,還跟那劍修打了一場,回來後哭得不成樣子,閉關了好幾個月。」

  「對對對,我聽去劍廬祭典的師姐說了,劍修都是一群瘋子。」

  「誰怕他們啊!九轉鬥法大比獲勝的周師妹實力你們也看到了,哼,別管他們多強橫,到了咱們的法術手上,還不是一團繞指柔!」

  「風大不怕閃了舌頭,你是周師妹的什麼人啊?知道你主子鬥法大比贏得不光彩,所以現在為她說話?我可最看不上你這樣的!」

  「周師妹贏得不光彩?有能耐你去贏過她啊!萬花生殺訣也是你能受得起的!話說,哼哼,我看你才是李師姐的走狗吧!」

  「能從鬥法大比一直吵到現在,我是真心不能理解你們的回路。」

  「能不能別吵,好不容易下山一趟,別耽誤老娘賞帥哥行不行!」

  「進了琉璃洞天能不能太和弟子組隊啊,嚶嚶嚶人家好嬌弱的……」

  「這位聽說能手撕銅角牛的師姐也好意思說自己嬌弱?」

  「說不定太和劍修就好這一口呢……」

  ……

  鴻英真君覺得再不開秘境,自己能瘋!

  好在此時,天空上方卷起一陣靈氣旋風,將一直蓄積力量凝聚在空中的雲朵吹散,露出裡面五光十色的內核。

  忽然聽到一聲轟鳴,那琉璃內核放出一圈光暈,四散蔓延。

  那內核開始膨脹,緊縮,華彩四射,像是一枚跳動的寶石。

  當寶石轟然破裂,一扇琉璃大門在天空之上成型,靜靜地懸浮在眾人之上。

  大秘境琉璃洞天,終於開放!

  但卻無一人動。

  他們不敢動,也不願動,所有人都看向照葵野平原上安置最簡樸、氣勢卻最驚人的那一群太和弟子。

  阮琉蘅轉過身,看向神情堅毅的諸弟子,緩緩道:「秘境之所在,相信諸弟子都已明瞭,本君不再多言,祝你們得之機緣,不失初心!」

  諸弟子齊聲道:「諾!」

  蕭戈奴在前方大聲道:「天下第一步,太和我先行。掌劍出列!」

  夏承玄默默站出,他高舉右手,做了一個手勢。

  諸弟子齊齊祭出飛劍,御劍而立。

  「隨我入境!」他腳下催動靈力,第一個飛上天空,身後五百太和弟子,亦隨之而騰空飛起!

  阮琉蘅看著夏承玄一馬當先地進入琉璃洞天,不由自主地將神識探入儲物戒,看到那盞翡翠小燈平靜地燃燒著,才放下心來。

  太和弟子之後,五大山門的弟子也井然有序的齊齊入境,當五大山門和九重天外天、七國聯盟、海外三千洞府的弟子都進去之後,才陸陸續續開始有其他宗門弟子祭出法寶,飛入那扇琉璃之門。

  阮琉蘅與另五位金丹期弟子忙碌了良久,現在才算是呼出一口氣。

  行事堂蕭戈奴負責與宗門的聯絡,主峰何至秋和廣聞峰瑾言負責守護營地,寧慧與其他五大山門各派出的弟子一同負責監測秘境的穩定度,天門峰方行九負責在秘境附近接應。

  阮琉蘅並未撤去四柄小劍,她將元神小劍做陣眼守護營地,而她自己,將要去尋槐山神君口中所說的,琉璃洞天與羅剎海的聯繫。

  她看向不斷變幻色彩的雲層,化作一道劍光沖上天際。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4-23 09:00:26

第七十章 琉璃恨:淩波拒迷魂

  當夏承玄身體穿過琉璃之門時,他有一種很恍惚的感覺,眼前是一片光怪陸離的時空片段,沒有人物,只有不同的景色來回轉換,只持續了很短的時間,卻感覺大腦被巨大的信息量衝擊了許久。

  隨後他想起弟子手冊上曾有寫過,這是正常穿越秘境的身體感知。

  再一回身,他已身在一處叢林邊緣,前方是濃密得幾乎見不到陽光的幽暗森林,後面是深不見底的懸崖。

  跟在他身後的諸弟子全都不見蹤影。

  果然進了秘境之後會被隨機傳送,每個人都去尋自己的那份機緣。那麼眼前的森林,也許就藏著他的機緣。

  夏承玄本身已有逆天的雪山冰種和鐵馬冰河訣,身後還有足足可以支撐一個小宗門的夏家秘藏,他對秘境探寶的興趣並不大,比起尋寶,他倒是覺得秘境裡各個宗門之間錯綜複雜的關係,以及宗門與散修之間的對立,才是秘境最有意思的地方。

  摸了摸掛在頸間的礪劍石,他將神識外放,手握冰劍,小心地走進了那片森林。

  琉璃洞天開放時間足有一個月,他並不著急,對於秘境裡出來賣蠢賣凶的妖獸,因為有夏涼的一層關係,都保持很寬和的心態。

  專為築基期弟子準備的秘境,裡面的妖獸大多也不過是三階而已,當然也遇到了幾批實力不錯的獸群,他甚至都不用將夏涼放出,只露出一絲靈獸袋裡的氣息,也足夠讓它們倉皇而逃。

  「在你的傳承裡,有沒有對琉璃洞天的記載?」夏承玄漫不經心地問著夏涼,他一邊慢悠悠地走,一邊隨意挖了幾株有腦海裡有印象的靈草,總不能空手而歸吧。

  夏涼昏昏欲睡,秘境裡靈氣充裕,他正準備好好恢復一翻,於是道:「也沒多少好東西,如果家主覺得無聊的話,可以去黑琉璃洞天尋一種名叫『烈元草』的靈植,此草是治療元嬰期修士內傷丹藥的必備配料,多挖點的話,應當可以換不少戰績。」他又歪頭想了想,「黑琉璃洞天似乎還是整個琉璃秘境的核心,裡面有一處夜帝王宮殿,聽說有幾樣不錯的寶貝……」

  夏承玄的儲物袋裡倒是有一張宗門發下的秘境地圖,但這份地圖是夏承玄所見過最沒誠意的地圖,上面草草畫了幾筆,勾勒了幾個地勢,其他什麼都沒有,完全指望不上。

  他看了眼上空,這裡很明顯是綠琉璃洞天,他必須找到界口,才能去尋黑琉璃洞天。

  ※※※※※※※※※※※※

  對於極光棍的太和劍修而言,他們對法寶的需求並不熱切,宗門分配的任務也不過是多尋一些資源和靈草,這些都可以轉換為靈石或草藥,與衍丹門交換煉製好的成品丹藥。

  而衍丹門的弟子恰好相反,大部分修真界的草藥都為他們所用,因此進秘境的目標反而是尋一些保命的法寶。

  其他宗門的弟子則葷素不計,有什麼拿什麼,缺什麼……搶什麼。

  進入琉璃洞天五日後,隨著夏承玄越來越深入腹地,見到的修士也多了起來,但幾乎所有獨行的修士看到他身上黑色的太和親傳弟子服,便默默繞道走開,偶爾也有兩三人組隊的修士,打量了一下,也避開了。

  琉璃洞天內沒有日夜之分,森林中的樹木皆高大參天,下方落葉綿軟且時時有妖獸陷阱。夏承玄一路在樹枝間穿梭疾行,也有疲憊的時候。

  耳邊突然聽到有溪水叮咚作響,便向著溪流的方向奔去,不管是否是靈泉,能洗把臉也是好的。

  走進一看,果然是一道林間溪流,很淺,卻很清澈,不時有魚兒從中躍起。

  他半跪下來,輕輕用手攪動溪水,仔細探查了一番,才撈了一捧水抹了把臉,然後洗了洗手,正掬起一捧準備飲下,才發現水間緩緩流過一縷粉色絲絛。

  他臉一沉,立刻倒掉手中的水站起身。

  隨後他又發現,溪水中又流下一件女人的長裙,而空氣中開始蔓延著一股幽香之氣,從上游輕飄飄傳來。

  夏承玄自認是武將世家,沒玩過文人雅士偏愛的調香之道,但懂一點。這香是極雅致的複合花香,甚至還添加了五種藥材,本應是凡間貴女用來熏禮服的香料,但此刻裡面卻加入了一味頗歹毒的、可迷人心神的靈草。

  夏承玄進了琉璃秘境五日,還是第一次遇到有人敢挑釁太和弟子,這甚至給他一種被看輕了的感覺。當下也不言語,手持冰劍向上游而去。

  越是往上,香氣越濃重,甚至將空氣都染上一層暗黃色,而腳下的植被也逐漸枯萎。他屏住呼吸,一道劍意斬了過去。

  劈開迷障之後,才看到上方一眼碧色潭水,一個女子正坐在潭邊的石頭上,白嫩的身體在水霧間若隱若現,披散著一頭墨黑秀髮,緩緩梳理著。

  看到他持劍立在身前,女子也不避諱,一雙媚眼大大方方地看著他,甚至沒有掩飾其中的挑釁。

  「很久以前,有人跟我說過,如果你外出歷練,看到太和劍修,一定要儘快地做出判斷。能殺的話,一定要殺,不能殺的話,一定要快些逃。」她停下動作,將手放在身側,下巴抬起,身子微微前傾,露出誘人的線條。

  「看來你沒有想逃的意思。」夏承玄側過臉,迅速將視線移向一邊,冷冷說道。他神識掃過這女子,心一沉,是何宗門,修煉何種法門還不知,但修為卻是築基期巔峰。

  女子低頭笑了一下,用腳劃了下水面,然後整個身子沉了進去,潭面只露了浮沫般的水花,透著碧色水波,能看到一條白色的魚在水下遊動,直游到離夏承玄最近的潭邊,再露出一張極美豔的容顏,水珠從她的額頭髮絲間流下,滑過上半身,再落入潭水中。

  「你可是太和這一屆的朱雀廷掌劍?」她一點也不怯場地看著夏承玄,「我娘說過,我爹也曾做過掌劍,他是那一年太和最優秀的弟子。」

  「我沒興趣聽你說這些,把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撤掉!」這香氣有極高的腐蝕性,他在深潭附近,隱隱看到幾個修士的殘骸,明顯已被眼前女子殺人奪寶。

  而她眉眼間並無墮魔印,難道是邪修?

  她像是沒聽見一般,緩緩伸出手,隔空彷彿在撫摸他的臉,問道:「太和劍修最是道貌岸然,否則你為什麼既不離去,又不肯看我?」

  夏承玄知道跟這女子講不清了。

  事實上,他對女性並不是一無所知,恰好相反,女體對於出身俗世貴族子弟的夏承玄來說並不陌生。

  丹平城一入夜,勞累一天的普通人早已沉沉睡去,而對於上流貴族,他們的玩樂才剛剛開始。大大小小的夜宴鋪開流水席,薄衣美人,清秀男奴,獵奇鮮物……應有盡有。女人更是被消遣的樂子之一,高貴的公主,偷腥的貴婦,低賤的暗門子,都是夜宴上的常客,起初眾人還能衣冠楚楚,一入深夜便是入目不堪,毫不在意旁人目光。

  夏承玄並不喜歡夜宴,但架不住小爺好奇心重,去過幾次據說花樣繁多、令人大開眼界的宴會,也曾被主人家塞過洗剝乾淨的美女,但他是個多混帳的人啊,立時便兇相畢露,長劍出手便見血,嚇得美女暈倒,主人家兩股戰戰。事後他酒照喝,示意全場嚇傻了的眾人繼續。

  固然有他自視甚高,覺得庸脂俗粉不配近身的原因,也因為武力強悍的夏家男人並不喜歡可以被拿來玩樂的女人。他們骨子裡狂放驕傲的血液,使得他們即便要征服,也會去追逐這天下最優秀的女子。在傳言中,夏家是整個丹平城的異類,歷任家主從來都是一夫一妻,相攜到死。

  如今他也是第一次遇到有女人膽敢在他面前挑釁,當下只覺得荒謬可笑,他夏家大爺,豈是隨便什麼人都能覬覦的?

  他雙目也不再躲避,更無憐香惜玉之情,直接一道劍意斬過去,冷冷道:「比起你主動獻身,我卻覺得,你被斬裂得血肉模糊的樣子,似乎更能取悅於我。」

  這道劍意已是蘊含他剛領悟沒多久的「太和初開」劍訣的第四重境界,立刻將整面潭水冰封,那女子反應也快,立刻躍出水面,手中掐訣,霎時換上一身粉色衣裙,祭出飛行法寶,站在半空中。

  「看來你心裡有了喜歡的人,否則不可能逃出我的忘憂香,」她也不動怒,手上結著法訣,嬌媚說道,「不過我還真捨不得殺了你,這太和掌劍的滋味,我可還沒嘗過呢!」

  朱雀廷掌劍出了太和之後,原來是這麼高危的職業嗎!

  夏承玄腹誹著,卻不敢輕敵,左手掐訣——

  一元初始,開!

  周圍原本被香氣覆蓋的樹木草地瞬間染上冰霜,地面上直接沖出一道冰劍刺向那女子!

  但冰劍才沖至半空,便被從天而降的巨石壓下去,那女子左手持一方黑色硯臺,右手持筆,在空中揮出一道墨痕。

  地面轟隆,突然爆裂開來,將覆蓋在上面的冰霜震碎。她再一揮筆,那些碎石在地面顫抖幾下,而後全都飛了起來,聚集在她身前。

  那女子面色凝重,喝道:「去!」

  漫天的碎石向夏承玄激射而來!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4-23 23:54:42

第七十一章 琉璃恨:荼蘼飛花盡

  照葵野留守的大部分修士都是元嬰期修為,只有少部分的化神修士,大多也比較低調,各自在宗門營地處布下陣法後,開始打坐修煉。

  只有兩個人是坐不住的。

  一個是牽掛阮琉蘅的南淮,另一個當然是還皮癢的趙歡趙。

  衍丹門的營地建在丹鼎盛,別說周圍宗門營地會幫忙守護,即便沒有,南淮以結界術宗師級神通布下的「地生彷」,也是修真界中銅牆鐵壁般的存在。

  而九重天外天則更是沒人敢惹,如今不知多少宗門都靠九重天外天的救濟過日子,更別提每一重天都有一位元嬰期的帶隊修士,

  看著阮琉蘅御劍騰空,二人也分別祭出法寶跟了上去。

  到了空中,二人都是化神期的修士,感知自然敏銳,互相都看到了對方,均是一愣。

  「趙神君請莫要來添亂。」

  「原來南淮道友也是同道中人?」

  兩人異口同聲說出口,然後又都黑了臉。

  「本座無趙神君的癖好,只是關心友人罷了。」

  「憑什麼孤就是去添亂的!」

  又是同時出口,兩個人臉色更不好了,當下也互不言語,默默向著阮琉蘅的方向追去。

  ……

  阮琉蘅也曾入過琉璃洞天秘境,她腦海中一邊回憶秘境內的地圖,裡面的各處傳送界口,以及一些秘境建構上的小細節,一邊在心裡推演秘境的核心。

  既然說琉璃洞天與羅剎海有關係,她不是沒有設想過,也許秘境的某處有羅剎海的禁製圖或軌跡圖,又或是密匙之類的寶物,但為了這樣一個未經證實的消息便去拜託門內弟子幫忙,她做不到。

  更何況琉璃秘境的機緣何等難得,她又怎麼會讓弟子浪費尋機緣的時間幫自己做私事。

  而琉璃洞天只允許築基修為的修士進入,高修為的修士進入便會被規則滅殺。所以她將賭注壓在秘境外,最開始發現秘境的地方。

  與很多現存秘境一樣,琉璃洞天的發現也是一個巧合。據傳數萬年前,某宗門的一小隊築基修士被邪修追殺至此,當這隊築基修士靈力法寶皆用盡的時候,有一位小師弟想起自己還有一樣家傳的寶物,於是拿出一枚五色琉璃石,向著那邪修丟去。

  而那琉璃石卻在空中迸射出耀眼的光芒,升到空中,形成了這一方秘境,救了那群築基期修士。

  當年的傳聞是否真實已不可考,但一個大秘境從一塊小石頭衍生而來,卻並不是稀罕事,因為修真界大多秘境的出現比這還要奇葩,且還不知道還有多少不為人知的秘境正等待有緣人的機緣。

  阮琉蘅尋的便是琉璃洞天的靈脈,借著靈脈的流轉,觀察是否有空間異動。

  琉璃洞天的入口很小,但整個秘境的範圍卻很大,她飛了一刻鐘才堪堪接近第一重琉璃色的邊緣,剛想進一步查探,心神一動,發現後面遙遙飛來兩人。

  可不就是南淮和趙歡趙。

  趙歡趙一看阮琉蘅,眼睛就冒光,他右拳擊打在左掌上,一道光華閃過,從拳頭到右臂便起了一層龍形銀光鎧甲。

  「女王陛下真的不來打一場嗎?」他舔著嘴角問道。

  他明顯忽略了身邊的南淮,但南淮怎會允許趙歡趙如此對待阮琉蘅,當下張開五指,一道結界氣牆放了出去,將措不及防的趙歡趙擊出幾丈遠。

  結界主要在自保,並不傷人,所以趙歡趙只當是被推了一下,而且他反應也快,立刻翻身向後撤,所以雖然結界氣牆的勁力十足,但他已經用巧勁卸去了大半力道。

  「孤對男人沒興趣,你閃開!」趙歡趙冷哼道。

  「堂堂化神期修士,居然對一位無辜女修糾纏不放,簡直滑天下之大稽!」南淮絲毫不讓步。

  「那就給孤看看,你除了煉丹還有什麼本事吧!」說罷一拳便要揮出!

  「鬧夠了沒!這是什麼地方?這是琉璃洞天結界!我們的弟子都在裡面苦尋機緣,難道你要在這裡打起來毀了秘境嗎?」阮琉蘅怒斥。

  趙歡趙立刻覺得通體舒泰,渾身毛孔無一處不叫爽,膝蓋都讓這美人劍修罵軟了,恨不得跪下去讓她踩!

  「女王陛下說得是!不能打,誰打誰孫子!」他搖尾巴表忠心。

  南淮被趙歡趙氣得一堵,但他是涵養極好的人,只對阮琉蘅說道:「阿蘅獨自一人,我怕你有危險才來的,又想到當初是在這裡被阿蘅救了性命,一時控制不住,阿蘅勿怪。」

  阮琉蘅有心告訴南淮尋秘境之事,又顧忌趙歡趙九重天外天的身份,心裡轉過念頭,於是將下巴抬高,惡狠狠地對趙歡趙道:「我現在不想看見你,你回避下!如果聽到半個字,我便……便……再也不理你!」

  她要是好聲好氣的說,趙歡趙是絕對不幹的,但她偏偏做出兇惡的樣子,口氣又是嫌棄又是鄙夷,趙歡趙樂得魂兒都飛了,立刻道:「孤聽你的。」話畢便退出幾十里。

  阮琉蘅歎口氣,才與南淮傳音說了此事。

  南淮略一沉思,便道:「琉璃洞天之大無法推演,眼下整個照葵野都在它的範圍之內,你一個人怎麼尋得過來,最好叫上鴻英和複寥一起幫忙。」

  幾人都是曾經過命的交情,阮琉蘅細思無不妥,便傳音鴻英與複寥,二人也已安排好營地,當下無有不應,鴻英更是閑得無聊,巴不得找點事做。

  至於趙歡趙,她無可奈何,只好讓他跟在身後。

  幾人分作四道長虹,沿著靈力脈動向四方而去。

  ※※※※※※※※※※※※

  夏承玄躲過碎石的攻擊,他以掌拍地,再次封住地面的異動,以冰凝住石頭,與那女子的靈力相抗衡,劍上卻出招不停。

  修士通常擅鬥法卻不擅近戰,當他們不得不面對劍修體修這些近戰高手時,也有諸多戰鬥方法,比如眼前的女子,便又祭出飛針法寶為自己做掩護,不斷拉開與夏承玄的距離。

  那些飛針皆呈黑色,明顯淬了毒,夏承玄張手放出冰霜之氣,阻住飛針的勢頭,然後繼續跑動不停,揮出一道道劍意。

  在戰鬥中,冰靈根的修士果然是最難纏的!女子咬牙,腰肢一扭,更濃重的香氣散開,周圍的樹木幾乎都化為黑色粉末,連同夏承玄附上冰霜也同樣消失殆盡,一時間方圓五里內無一活物。

  夏承玄心中震驚,這樣的有傷天和的法門絕不是正道修士所修,也不會是邪修,因為邪修的修煉法門雖然也以修士的精氣為主,但依舊屬於天地靈氣範疇,而眼前充滿黑暗腐蝕氣息的氣息,絕對不是靈氣!

  在礪劍石中,他曾面對各種各樣幻化出來的修士,很明顯,這……是魔氣!

  「你竟然是魔修,說,你是如何混進琉璃洞天的!」

  夏承玄腦後一陣陣發麻,他豈能想不到,魔修能混進來一個,就可能混入更多,各個宗門的弟子都有危險,但他不確定魔修進入的目的是什麼,看她已經害過幾個人的樣子,如果是殺人奪寶,那還好說,如果有更深的圖謀……

  可對方並不答話,被點破身份後,那女子也不慌不忙,一抖手中筆墨,又是滾滾落石,而且地面也開始冒起尖銳的石柱,讓他無從落腳。

  間或有飛針阻攔,夏承玄熄了保存實力的心思,左右掐訣,一道劍意過後,一個渾身鎧甲的兵卒手持巨刃從冰雪中走出,狂吼一聲,將劍劈開面前石柱,那些毒針射在它身上,卻無半點事都沒有。

  而夏承玄從兵卒後躍出,冰劍上凝聚的正是那招「冰合玉泉」,狂風暴雪向那女子而來!

  「果然這就是掌劍的實力,這位小郎君,真是越發招人疼愛了!」那女子不怕反笑,美麗的臉孔有些猙獰,一道道黑色的魔氣從她頸部延伸到臉龐。

  她敢在這裡放下陷阱單槍匹馬地害這些正道弟子,也有不少保命的絕招,當下又祭出一樣法寶。

  這法寶圓盤形,有眉眼,有一張闊口,有翅膀,通體只有巴掌大小。

  女子掐訣,從眉心引出一滴精血引入法寶體內,躬身行禮,然後喝道:「吞地吞天!」

  那法寶得了精血滋養,散發著一陣陣黑色魔氣,而後怪叫一聲,變成小山包大小的黑色巨獸,一口咬向那劍意化作的兵卒!

  兵卒挺劍攔下,但那巨獸的牙齒卻硬生生啃斷了巨劍,一爪將兵卒拍在地上,碾了個粉碎!

  夏承玄飛身跳上巨獸的後頸,正要舉劍斬下,卻不想巨獸的脖子竟然是活動的,臉部瞬間轉了過來,利口又向夏承玄咬去!

  定睛再一看,這巨獸有饕餮之形,也有饕餮的神通。

  夏承玄再次放出劍意,試圖冰住這巨獸,但所有的冰雪都被吸進巨口中,那女子在他身後不遠處冷笑,再發毒針,眼看夏承玄腹背受敵,眉眼間漾起了貪婪的媚色。

  夏承玄躲過巨口,幾道劍意斬盡毒針,但與此同時,他上方正有一顆尖銳的石柱急速落下。

  「小心!」一個陌生的聲音喝道。

  千鈞一髮之際,一道水波沖向那石柱,幫夏承玄解了圍。

  而後一個白衣公子御著一把摺扇而來,他身邊繞著一圈淺藍水霧,叫人看不清樣貌,然而走近了才發現,這竟是個謫仙一般的人物。

  面如冠玉,身如勁柏,一身清貴之氣,如纖塵不染的靈山美玉,有落落大方的君子之風。

  夏承玄卻覺得眼前人異常眼熟。

  他回想了一下,不確定地問道:「林續風?」

  白衣公子長袖一揮,地上突起一根藤蔓,纏著那巨獸的脖子將他扼在原地,又是一團水波化解了女子再度施法放出的落石,才對夏承玄一笑。

  「丹平一別數年,夏郎君竟還記得在下。」

  夏承玄眼眸一暗。

  耳邊彷彿又傳來流傳在丹平城大街小巷的歌謠:

  奇怪啊,真奇怪;

  夏天的少年佩著冰雪的劍;

  奇怪啊,真奇怪;

  林中的少年持著血紅的花;

  奇怪啊,真奇怪;

  花中的劍;

  劍下的花;

  相逢月夜,瑰麗之殺。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4-23 23:54:59

第七十二章 琉璃恨:丹心不染塵

  丹平城白衣公子林續風,乃平陽林氏家主、官拜魏國兵部尚書林嵐的嫡子,如掌上珍寶般愛惜,聽聞幼時體弱多病,直到十四歲之後,才允許他外出活動。

  夏承玄與林續風第一次相見,是在劉閣老嫡孫劉展所辦的夜宴上。

  劉展的夜宴,有一個名頭,叫做「醉生夢死」。

  入他的夜宴,別管客人是什麼來頭,有多尊貴的身份,都要簽下一份生死文書。所謂「醉生夢死」,取的是字面意思,在他的夜宴中,所有客人只准醉,不准睡,否則便會在睡夢中,被人割去身體的一部分。

  有不自量力的人去赴他的宴,好一點的去了手指,壞一點的,割去頭顱。

  但他的夜宴卻是整個丹平城最奢華的登峰造極之地,他的酒和美人也是最好,客人在夜宴上的自由度最高。

  曾有人說,觀劉展夜宴,雖死無憾。

  而見血的遊戲,又帶著致命的吸引,在歡笑中刀起刀落,看著倒黴蛋驟然驚醒哭號不已,是多麼刺激的事!所以每逢月中,劉展的夜宴都是徹夜歡歌,至雞鳴方休。

  劉展是個渾人,放眼丹平城,他最看得上的,自然是比他還要渾的夏承玄,請過幾次之後,夏承玄百無聊賴之際,開恩般地赴了這一次的約。

  以他貴客的身份,便被安排坐在了相對清淨一些的上席,身邊五名侍女,兩名侍童,衣著皆華美而暴露,除了兩個幫忙布菜斟酒,其他人都在旁邊默默跪伏,如佈景雕像一般。

  這七人可以隨意使喚,他對面坐著一字並肩王的嫡幼子,將身邊奴婢疊成人椅,坐得倒是愜意。

  夏承玄不准別人碰自己,只慢慢飲著酒。

  席間劉展湊過來,得意洋洋的問他道:「夏郎君可聽過最近坊間流傳的歌謠?」

  他眼都不抬一下地說道:「庶民自娛自樂爾。」

  「哈哈,可你卻不知,這丹平城終於有了可與你相較的人。」

  「劉阿展,你請我來,是為了挑釁於我?」夏承玄玩著手上已空的酒杯,看也不看劉展,但煞氣已快溢滿。

  劉展也不怵,他為夏承玄斟滿美酒,才道:「你別不信,那人是近期才出來走動的,還真有那麼一點邪門,我覺得有意思,哈哈哈……」

  夏承玄不再言語,一杯接一杯飲著美酒,冷眼看下面的年輕貴族們放情縱聲,逗那些低賤的奴婢醜態百出,到深夜時,靡亂的氣氛鋪陳開來,他卻覺得越發無聊。

  直到眾人玩樂到最酣暢的時分,突然宴席大廳門口傳來一聲刺耳的尖叫!

  隨之又是幾聲慌亂驚懼尖叫,眾人只見一個白衣的少年,穿過走道輕紗幕簾,手上拖著一個男奴的頭髮,一步步向前走去。

  眾人一看那男奴身上,都是一聲驚呼!

  有個人終於忍不住了,大叫道:「劉展!這種噁心人的花樣你怎麼不早說!簡直令人作嘔!」

  也有人控制不住,當場就吐了出來,更多身嬌體弱的直接暈了過去,被人抬往客房。

  那白衣少年不停,還是向前走著。

  劉展也是面色發白,他是請了這麼一號人物,卻不知道他如此出格,立刻渾身發抖地指著那人,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夏承玄對面的那位早就嚇得淚涕橫流,一路滾爬而去,從後面可以看見,他連褲子都濕了。

  白衣少年終於走上主位案台,將檯面上的杯碟碗盞全都掃到地上,然後將這男奴放在案臺上。

  劉展也是個硬種,他腿已經軟了,卻還強迫自己站了起來,怒氣衝衝大步走下了檯子。

  那白衣少年環顧了下四周,發現只有夏承玄還面色不改地飲著酒,偌大的宴會廳除了他們倆,已空無一人。

  白衣少年偏過頭,問道:「夏承玄?」

  夏承玄則是肯定地說道:「林續風。」

  那少年微微一笑,抽出一把匕首,在他面前開始熟練地將那男奴大卸八塊。

  夏承玄看著他做完這一切,才放下酒杯,冷冷道:「雕蟲小技,淩壓一個手無寸鐵的奴隸有什麼意思?戰場上的敵人可不會給你玩花樣的時間,嘩眾取寵之輩,何堪與我同席!」

  說罷起身,頭也不回地走出大廳。

  他沒有看到身後林續風原本很得意,之後卻青白交加的臉色。他不關心。

  但這段軼事卻流傳了出去。

  那坊間童謠也便換了一個唱法:

  奇怪啊,真奇怪;

  夏天的少年佩著冰雪的劍;

  可悲啊,真可悲;

  林中的少年戴著婦人的花;

  寂寞啊,真寂寞;

  無雙的劍;

  恥辱的花;

  英雄一夢,咫尺天涯。

  後來二人交集便不多,聽說那林續風從此之後,便很少出來參與夜宴。後來林家出事,也不知道是斬了還是流落了,總之,他並不關心。

  ※※※※※※※※※※※※

  眼前的林續風比起少年時,略顯成熟,整體變化並不大,所以夏承玄很快就辨認出來。

  他很驚訝,沒想到這個人同他一樣,也在那次動盪中活了下來,而且還成為了修士,但他的衣服上並無宗門標誌。

  而剛才的笑容,也與第一次見面時,白衣少年流露出的羞澀又有些得意,還透著一股莫名殘忍之氣的笑容,一般無二。

  夏承玄道:「多謝出手相助。」

  他手上卻不慢,又是幾道劍意出手,踏上那不能動彈的巨獸頭頂,向那女子斬去。

  但那女子身影躲得更快,筆尖淩空連點幾下,而後暴喝一聲,地上的碎石塵土皆騰空而起,組成一個詭異的圖案。

  林續風在下方喊道:「那是土龍陣,不能讓她完成!」

  說完一拍儲物袋,祭出一個羊脂小瓶,引出一縷藍色水波,再念咒將那水波灑像那土石組成的圖案。

  夏承玄亦是一道劍意跟了上去,冰凝結住那水波,恰好凝成一柄長劍,直刺破圖案,將那些碎石撞得粉碎。

  那女子受到陣法反噬,心口一痛,嘔出一口鮮血。

  她看了看後方,然後突然放聲大笑道:「真是難得遇到兩個皮相不錯的,可惜姐姐沒時間陪你們玩兒了,下次有機會,一定會好好疼愛你們,記得我的名字,」她的身體開始虛化,身體便得如同影子,只有嘴唇是鮮紅的,「我叫媚雙。」

  夏承玄哪容她跑,但下方的巨獸突然嘶吼一聲,然後渾身崩裂成一塊塊碎石,砸起無數塵土,林續風當即施訣以水滴壓下塵土,但倆人再一看,那名叫媚雙的女魔修已不見蹤影了。

  夏承玄陰沉著臉,他心裡覺得不對勁,這魔修一開始還拼命的架勢,為什麼突然就轉變了態度?

  狠勁兒上來,他連出幾招,用劍意將周圍毀了個乾淨,卻一無所獲。

  他又將視線移到那潭水上,一手探進潭水中,催動雪山冰種之力,將整個潭水凍了起來,再一劍斬去!

  巨大的冰塊被劈開,只見那潭底擺著一個五角法陣,陣中心散發著黑色的魔氣,而四周以結界護住,看上去剛佈置好沒多久。

  夏承玄心中才道糟了,剛才媚雙是有意拖延時間,她在這裡獵殺修士,就是為了讓這個陣法不被發現,剛才也是在掩護潭水下佈陣的人!

  可他所知陣法並不多,當下回頭看向林續風。

  「林公子可懂陣法?」

  林續風亦飛過來看了一眼,搖頭道:「我所攻非陣法。」

  夏承玄當即又試了幾劍,那陣法明顯超出高出築基期所能,將劍意吞噬進去後,陣中的黑色魔氣更盛了一些。

  他皺眉,不再動作,對身邊的林續風說道:「我去尋魔修蹤跡,恕不招待林公子了。」

  林續風笑道:「十多年不見,夏家郎君居然開始心懷天下了?」

  「也不比林公子古道熱腸,竟也能相助仇家之子。」夏承玄壓根不相信林續風會真心誠意地對他示好,此人是一條蟄伏的毒蛇,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暴起給你致命一擊,所謂江山易改本性難移,當年折在林續風手上的人命,比他多了不知多少倍。

  「這麼說可真叫人難過,夏師兄,」他立刻換了稱呼,親親熱熱地稱呼起來,「明人不說暗話,修真界生死於我等何干?倒不如與在下一同去尋一處大機緣,所得好處,我等平分如何?」

  「我沒興趣,你另找他人吧。」夏承玄祭出飛劍便要走。

  「這份機緣,夏師兄連聽都不想聽嗎?」他垂下眼眸道,「你如今拜在修真界最威風的女劍修名下,她待你一定很好吧?所以任何寶藏都不動心,你可知,你們太和劍修視如敝履的法寶,卻是別人搶破頭的。」

  「那又與我何干?」夏承玄有些不耐煩道,「我不想聽你訴苦,更沒義務安慰你,你知道我夏承玄為人,不落井下石,也不雪中送炭,林公子,尋幫手,你找錯人了。」

  林續風不看他的臉,像是沒聽到他冷冰冰的聲音,繼續說道:「我一直覺得夏師兄與我是很相像的人,只有你能接受我的思想,我的行為……」

  「直到林家破敗,我被家僕帶出魏國逃難,才躲過一劫,但我並不恨夏師兄。因為我知道狡兔死走狗烹的道理,後來果然夏家也被砍了,你看,夏師兄又與我一樣了。」

  「不過夏師兄命好,入了太和,我卻只能靠著林家留下的一點機緣成了散修。」

  「你一定看不起我,覺得我蠅營狗苟吧?可見身在大宗門的修士,根本不知道底層修士的艱辛……如今我也不再是曾經的林公子,只是一個落魄修士,這機緣我一人吞不下,若夏師兄也無興趣,那便讓它繼續埋沒吧。」

  他說得淒涼,但聽在夏承玄耳朵裡,卻是另一重含意。

  林續風不惜如此放低姿態,也要拉他下水,卻不知道在圖謀什麼,但一定與他有關!

  可夏承玄也不著急,他甚至像戲弄獵物的大貓一樣,慢悠悠地問道:「你先說說,是什麼機緣。」

  林續風才抬起頭,一字一句地說道:「這個機緣,你一定會有興趣。」

  「它是羅剎海的鑰匙。」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4-23 23:55:11

第七十三章 墮龍吟:機緣險中求

  「羅剎海」三個字反應在夏承玄的腦海裡,直接對應的便是「阮琉蘅」。

  他心頭閃過的第一件事,是林續風居然知道阮琉蘅在尋羅剎海?

  他從何得知?這機緣究竟是真是假?林續風是否有背後勢力……夏承玄渾身上下立刻進入最高戒備狀態,心中不斷推演著各種可行性以及對方的真實意圖。

  雖然阮琉蘅出身羅剎海並不是多麼機密的事,甚至很多年前,太和的一部分親傳弟子就在穆錦先的授意下低調探尋著,而他的師姐斐紅湄和師兄芮棲遲,則更是不遺餘力地動用自己所有的關係,去尋羅剎海的蹤跡。

  但這件事也不應是尋常散修該關心,並且能知道的。散修最重視的便是利益和秘寶,對於羅剎海這樣既無秘寶、機緣又少,甚至還可能有去無回的秘境,幾乎沒人會有興趣。

  而林續風也絕不是他嘴上說的「落魄修士」,當年林家樹倒猢猻散,他居然有本事從裡面逃出來,還入了修真界,更別說如今竟有築基期的修為,混入了大秘境琉璃洞天,鬼才會信他說的那些話!

  要知道雖然修士可以直接用丹藥一步步晉階到金丹,但宗門丹藥儲備豐富,散修可未必,偌大修真界,為了築基丹殺得頭破血流的比比皆是。

  這樣一個曾經心狠手辣,如今有手段,或許還有後臺的仇家之子,溫文爾雅地邀請你同去探尋一個你所求的機緣——就像是一條毒蛇一邊吐著信子,一邊還在問你可否纏上你的脖子。

  理智告訴他絕對不能去,但一扯到阮琉蘅,他竟有些控制不住自己。

  哪怕有萬分之一的幾率,也值得去闖一闖!

  夏承玄不動聲色地回道:「林公子果然有心了。」

  林續風面上浮現出了然於胸的笑意,說道:「夏師兄有勇有謀。」

  兩個人對視一眼。

  他知道這是陷阱。

  他知道他知道。

  「那麼我們該往何處去尋?」夏承玄問道。

  「黑琉璃洞天,夜帝王宮殿。」林續風答道。

  對夏承玄來說,這是一個意料之中的答案,既然夏涼說過夜帝王宮殿有好東西,那麼看來林續風也是沖著這些寶物去的。

  但……究竟是不是呢?他是真的想要寶物,還是他的命?亦或是兩者兼得?

  一路向綠琉璃洞天的界口疾行,夏承玄還不忘在某些明顯的地方做出示警記號,以便通知其他人此地有魔修出沒。

  林續風看他的作為,笑道:「夏師兄,你是真的變了。」

  「此一時,彼一時。其實林公子也不曾真正瞭解過我吧?」夏承玄並沒有轉移話題,反而很熱絡地攀談起來,「這些年我在太和受教頗多,覺得曾經日子都只是渾渾噩噩,如同一場大夢般,如今夢醒,入了大道,自然是當以人間安危為先。」

  「夏師兄說的是,可惜我卻沒好運氣,如果能拜入太和這樣的宗門,也算背靠大樹好乘涼,」林續風唏噓不已,「這次聽說夏師兄得了朱雀廷魁首居掌劍之職,想必也是功夫不負有心人,真不愧是靈端峰紫蘅真君的關門弟子。」

  「劍修之苦也不足為外人道也,」夏承玄做戲做圈套,「不過林公子天縱英才,如想入太和門下,我倒是可以幫忙引薦。」

  「夏師兄莫要取笑我,在下只是區區三靈根,這份資質,中庸之才,豈敢高攀。」林續風雲淡風輕地笑著,「只盼夏師兄得了寶藏,念及舊情,給在下一條活路。」

  在人與人之間的交流中,有說多錯多的說法,但對於這兩個人來說,言語卻是最有用的探子,可以從對方身上收集情報,哪怕一個笑容,一個眼神,都不曾放過對方。在兩人不約而同的有心引導下,交談越發熱絡。

  「可那羅剎海的鑰匙只有一把,我們要如何分呢?」

  「那地方不止一件寶物。夜帝王宮殿的消息,說來慚愧,我也是從另一位前輩身上打探到的,據說有那宮殿有一條通道,通道的盡頭有一隻有三個抽屜的匣子。這匣子通虛無,無疆界,跨時空,亂乾坤……第一個抽屜裡會放著舉世最無雙的利器,第二個抽屜放著舉世最無雙的防具,第三個抽屜放的卻是這天下最縹緲之境羅剎海的密匙。」林續風毫無芥蒂地全盤托出,「而在下左思右想,太和劍修本命劍之利,怎會看上那第一個抽屜,所以在下就厚顏取那第一件寶物,其餘二件,那羅剎海密匙於我也無用,索性都送與夏師兄如何?」

  「這樣的寶藏,居然幾萬年都沒有人知道,留給我等,真是……偌大的機緣。」夏承玄聽了之後並無喜色,而是意有所指地看向林續風,引他說出消息的來源。

  「那是因為前人沒有我手中的地圖,」林續風輕輕拍了拍儲物袋,四兩撥千斤地回道,「夜帝王宮殿在地下,裡面機關無數,即便有人誤打誤撞地找到入口,卻也闖不過去。」

  「那倒是要小心了,想來裡面還有難關,否則林公子也不會找上我了。」夏承玄繼續套話。他對地圖的來歷興趣不大,反正林續風說的話,他一個字都不信,但宮殿的信息卻很重要,他必須知道得越多越好,哪怕是假的,也好過一無所知。

  「夏師兄一定很納悶我為什麼一定要拉你入夥吧?其實很簡單,因為我所修的法訣中,最強的也不過是水系,而且在剛才一戰,夏師兄也看到了,此訣以防禦為主,畢竟對散修來說,頭等大事便是保命,所以我才想找一位冰靈根修士做搭檔,說實話,在丹平城,誰不知道夏郎君是一諾千金,又是天生的冰靈根,所以在下才進了琉璃秘境之後,才特意來尋夏師兄。」林續風搖搖頭,頗有些難過地道,「我知道夏師兄還在懷疑我的為人,但我確實只想平平安安得到機緣,以便今後重振家業,難道夏師兄……沒有這樣想過嗎?」

  林續風也在出招,夏承玄接過他的試探,冷冷一笑。

  「振興家業?我卻沒有時間去做這美夢。眼下最要緊的事,便是提升修為,因為,我們兩家的敗落都因那一個人,」夏承玄神識牢牢鎖定林續風,緩緩道,「提高了修為,才能去找行夜那老匹夫報仇,你說,對不對?」

  林續風立刻抬頭,看著夏承玄堅定道:「如果不是他,我們兩家怎會落到如此地步!如果報仇,請夏師兄算我一份!」

  夏承玄收回目光。

  這是一個幾乎完美無缺的對手,誠懇、真實、邏輯嚴謹,簡直像是從裡到外換了一個人似的,不露任何痕跡地取得他的信任,然而,卻太過完美!

  如果不是他剛才抬頭的一剎那,後頸有那麼一瞬的僵硬,他幾乎就要相信眼前的人了。

  人,永遠無法達到最完美的狀態,那是一種天人合一才有的境界,如他們這樣在大道上苦苦尋覓的修士,即便武裝得再強大,也會在心靈最脆弱的地方留下一道陰影。而這道陰影,既是道心的隱患,卻也是他們曾經在人間生存過的證明。

  林續風那被夏承玄捕捉到那一瞬間的僵硬,就是他這十多年生存的證明。

  就像夏承玄握劍手上的繭子,像他提到阮琉蘅就失控的心。

  都是他們存在的證明。

  也是最可怕的漏洞。

  言語中一次次的試探,林續風潛意識最深處,肢體的瞬間僵硬證明他對「行夜」這一詞有著極為深刻的反應,由此反應展現出的漏洞,已明明白白地告訴夏承玄:他恨行夜。

  夏承玄倒是鬆了口氣,以此來推斷,林續風找他來無非為了兩件事:奪寶、奪命、如果林續風真的只想要那抽屜裡的寶藏,除了羅剎海密匙,其他都與他也無妨;如果林續風是想要他的命,那就更不用擔心了——劍修在修真界是什麼樣的武力存在?朱雀廷掌劍在築基期劍修中是什麼樣的武力存在?

  夏承玄與林續風虛與委蛇這麼久,終於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卻依舊沒有放鬆警惕,他甚至還轉過頭安慰林續風道:「若林公子有難處,可隨時來太和靈端峰找我。」

  林續風笑了笑,正要回話,卻在此時,聽到了一聲女子的尖叫!

  「滾開!」那聲音怒急,卻無懼意。

  夏承玄一過腦子,臉色瞬間變了,立刻向那叫聲的方向飛去。

  ※※※※※※※※※※※※

  穿著一身黑色太和親傳弟子袍的趙綠芙並沒有因這身暗色而顯得老氣,恰恰相反,這身黑色使得不笑不羞的她透著一股淩厲的冷意,配著年輕秀美的臉,竟有了另一種俏美的風情。

  也正是因為這樣的美色,獨行的趙綠芙身現在身在一處懸崖邊,被三個明顯已結盟的散修包圍。

  但誰知道他們究竟是不是散修?

  天下宗門之多,各小宗門有弟子收就已是謝天謝地,導致入門的修士良莠不齊,有些本來就帶著歹意進來的弟子入了秘境之後,會迅速換上看不出門派的散修服飾,專幹殺人奪寶的勾當。

  如果不是趙綠芙看上去比較弱勢,又十分漂亮,幾個人可能還真不會去招惹太和劍修。

  可恰好其中一個領頭的動了色心,想著這輩子能嘗個女劍修的味兒,也就不枉此生了。另外兩人被他一煽動,也起了邪心,畢竟太和劍修的修為底子絕對扎實,好好採補一番,對自己也是大有裨益。

  先給她下了留芳散,再遠遠布下一道結界,看籠中鳥還怎麼飛!

  趙綠芙第一次遭到這種暗算,她羞憤至極,立刻舉劍跟這三個人纏鬥起來,但歹徒的無恥也是超乎想像的,法寶和武器都朝羞人的地方打,甚至還被一隻髒兮兮的手摸到了她的髮髻。

  才有了那一聲尖叫。

  不過也正是這一聲尖叫救了她。

  如果不是夏承玄聽出她的聲音,他根本不會管這些秘境裡層出不窮的殺人越貨。對夏爺來說,他在這秘境裡時時刻刻不放鬆與林續風周旋,而心心念念的,都是為阮琉蘅去尋羅剎海的密匙。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4-23 23:55:24

第七十四章 墮龍吟:仗劍除流寇

  無論從各方面來講,水靈根修士與冰靈根修士都堪稱最佳搭檔。冰靈根本身便是水靈根的變異,本質仍是以水為根基,若身邊有修士以水法為輔助,再凝水為冰,不僅可以減少靈力的消耗,還可以在修為較低的時候,使出更高級的法訣。

  林續風的水法一出,夏承玄冰劍的劍意隨後跟上,兩廂一合擊便是萬條冰箭兇猛而至,根根透著寒光,二人靈力完美融合,聲勢比各自單獨施法要盛出一倍。

  卻在中途被一道無形結界擋住。

  夏承玄冷冷一笑,破結界比破陣法要簡單粗暴得多,陣法還必須找陣眼,但結界端只看設下之人的能力和破陣之人的能力。

  同境界修士布下的結界,鮮少有能擋住劍修的。

  即便這結界真有幾分本事,也架不住夏承玄那一身剛猛的劍意——他縱身躍起,兩劍破開結界,之前被阻擋一時的冰箭立刻全部射了進去,圍著趙綠芙的三人立時察覺,各自施展手段避了開來。

  趙綠芙已經被一道禁制束縛了右手,腳下又被纏住,正準備以劍迎戰這些冰箭,卻發現這些冰箭逼走了那三個修士之後,卻在她面前停了下來,齊齊落下。

  她才明白這是有人來救自己,雙眼立刻從絕望一戰的死灰色變為喜悅的盈光,當她看到夏承玄的身影時,才激動萬分地叫道:「夏師弟!」

  夏承玄的心情現在十分複雜。

  他與林續風都是同樣兇狠之輩,在戰鬥時,即便不打招呼也可以用出默契的招數,林續風以水系法訣輔助,他利用水波助戰,打得十分爽快。但與此同時,他心裡卻在審時度勢,這樣一個對手在身邊,已是極不安全,現在救了趙綠芙,勢必要帶她一同上路,在這樣的情勢下,並不是一件妥當的事。

  他不是什麼聖人,但在與虎謀皮之時,卻不想因為自己的私心搭進去趙綠芙。

  心上算計,手上劍意卻依舊威猛,他畢竟進過礪劍石,與差些歷練的趙綠芙不同,幾招間收拾了領頭的修士後,他也有了決斷。

  而另一邊作戰的林續風也是沒留手,手上俐落地擰斷另一個人的脖子,場上還只剩一個修士,那人是個心思靈的,知道逃也難,立刻跪下來道:「我改過!我再也不敢了!」

  他拼的就是太和劍修畢生三斬的規則,喊出改過的話來,以求能留下一命。

  夏承玄看都沒看他一眼,幫趙綠芙解了禁制,再回頭時,林續風一隻手已經穿了那人的丹田,另一隻手正在摸他腰間的儲物袋。

  真可惜,要是這人爭一爭,還可以幫他削弱下林續風的實力,竟這麼輕易地叫人奪了性命,實在無用。

  「夏師弟,這位道友是?」趙綠芙十分感激二人,尤其看著林續風溫文有禮的樣子,心裡就將他歸到好人那一類去了。

  殊不知,眼前兩個,當年都是出了名的煞星。

  「這位太和師姐有禮,在下林續風,同夏師兄乃少年舊時,如今在此地偶遇,因此同行。」林續風回道。

  夏承玄簡單直接地問道:「這位林公子有一份密圖可以進黑琉璃洞天的夜帝王宮殿,聽聞裡面有一處寶藏,但卻極為兇險,不知趙師姐有什麼打算?如已有目的,那麼我便護送趙師姐一程。」

  他是明明白白地跟趙綠芙說清楚利弊,卻不能直接將他與林續風之間的博弈關係挑明,端看她如何選擇。

  可趙綠芙在這秘境中也是漫無目的,她生來良善心腸,對機緣之事看得極淡,滿心都是進了琉璃秘境該如何「行俠仗義」的,結果吃了這麼一個暗虧,心裡也隱隱知道這秘境不是能托大的地方,何況跟著夏師弟,關鍵時候還可以互相照應。

  幾乎想也不想的,趙綠芙答道:「我對機緣沒興趣,但既然這麼危險,我做師姐的當然要義不容辭的幫你們!」

  夏承玄心裡歎了口氣。

  其實太和的女弟子還是被養得太純善了,身邊的男性同門即便不曾輕視她們,卻也會在各方面多加照拂,不為別的,乃是出自一種同門間的友愛和男子守護女子的天性使然。如果換個心思轉得多的,恐怕從他最後一句便能聽出不欲與她同行的含意,但趙綠芙這樣真純的姑娘,就算聽出來,恐怕也是以為師弟怕給她添麻煩。

  怎麼會麻煩?夏師弟真是太客氣了!

  趙綠芙除了對付那些猥瑣的修士上有些措手不及之外,其他方便還真是無可挑剔。畢竟是月澤真君悉心栽培的親傳弟子,也是以築基期修為便領悟到劍意的精英良才,對自己的身手還是有相當的自信,一點也沒覺得是給夏承玄添了麻煩,反而覺得自己可以照顧他。

  因為她是師姐啊。

  這麼想著,她才想起旁邊還有外人,立刻對林續風解釋道:「我真的什麼都不要!師父已經給我準備了好多,若不是想來見見市面,我就在峰裡繼續閉關了。」

  「師姐!時候不早了,我們這就動身吧!」夏承玄趕緊出言攔住她,額頭冷汗都快出來了,這姑娘怎麼這麼容易就把底交出來給別人!操心啊!

  林續風依舊是笑著,他似乎知道夏承玄的底線,竟然老老實實的沒有繼續套趙綠芙的話,可見……他其實並不是見寶就心動的人。

  夏承玄越發看不透林續風現在的品性。

  「趙師姐這一路可有遇到魔修?」夏承玄問道。

  趙綠芙大驚。

  「怎麼會有魔修進來?他們不是有墮魔印嗎?而且散修入內都是要經過篩查的。」

  林續風道:「這也不是不可能,想當年白渡城不也是混入了魔修才導致淪陷?所以現在墮魔印早已不是判斷魔修的唯一標準,此次入琉璃洞天的散修,全部要檢驗精血。」

  精血確實更難作假,因為魔修以魔氣修煉,精血自然不純——可如今琉璃洞天混入魔修又意味著什麼?

  連精血都已無法辨認出魔修了。

  「這該怎麼辦?他們人多嗎?」趙綠芙急忙問道。

  夏承玄搖頭回道:「我這邊遇到的,至少兩個以上,而且留下一處無法毀壞的陣法。我已經一路留下記號讓大家提防魔修,但秘境不結束,所有人都出不去,也無法稟報師長,所以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因為對方的動機也尚且不明。」

  林續風閑閑道:「這可是個將修真界所有新一輩弟子一網打盡的好時候啊。」

  夏承玄心裡何嘗不是這麼想的。

  兩個人都是人精,設身處地的想,如果能混入密境,再將這築基期最大的密境毀掉,自然是對魔修最有利的局面。

  可茫茫琉璃秘境,五大洞天,三千世界,修士之間無法互通音信,又豈是他們身單力薄能阻止的?

  夏承玄轉頭看向林續風,似笑非笑地道:「也許找到夜帝王宮殿的寶藏,我們還有一搏之力。」

  林續風面不改色地道:「舉世無雙的防具,夏師兄以為呢?」

  隨後,兩個人都不再交談,趙綠芙一路跟著也是納悶,他們你來我往一句句說的話,都是是尋常話,可她卻一個字都聽不懂。但趙綠芙不是傻子,她敏感地察覺,這裡面似乎全是機鋒,是一道道的鈍刀子。

  他們難道不是好朋友嗎?趙綠芙也收起了對林續風的好感,而是憂心忡忡地看著夏承玄,心道,一定要保護好師弟才是。

  ※※※※※※※※※※※※

  阮琉蘅這邊卻一無所獲,還得忍受趙歡趙狗皮膏藥似的在她身邊,每隔一段時間就問一句「打一架」?

  確實很欠揍!

  但她這一會兒才想起來,九重天外天對她的態度,居然沒影響趙歡趙?

  阮琉蘅想了想,還是直接問了出來。

  「九重天外天似乎對我有所……」她絞盡腦汁也沒能找出一個能形容九重天外天對她種種奇怪舉動的詞,只好省略過去,「你可知道,這是何原因?」

  趙歡趙聽到她這麼問,終於慢慢收了嬉鬧的臉。體修也是身材魁梧之輩,當他不苟言笑的時候,一身化神期修士的壓迫感,才真正散發出來。

  六重天的皇子,豐儀豈能差了?

  他笑笑道:「孤還以為你不會問。」不問,心中存疑必生戒備;問了,卻是真的將他當做朋友了。

  阮琉蘅實話實說道:「第一次三重天賀秋挑釁,我還可以當做是無心之舉;第二次七重天謝啟神君和八重天姬天君的所作所為,卻不由得我不多想;現在你又隨我同行,我更覺不妥。」

  趙歡趙眼底流過一絲黯然,只道:「不管你信不信,孤都沒有要害你的心思。」

  「那麼你……」阮琉蘅不願意說出口。

  趙歡趙深吸一口氣,才道:「孤來,起碼比別人來好一些吧?」

  「為什麼要對付我?」她問出了最百思不得其解的問題。

  「孤也不知。不過你放心,孤不會讓他們得逞的,」趙歡趙三句話又要歪,「女王大人給孤留點彩,到時候就算個出師不利,他們也不能拿孤如何。」

  阮琉蘅無奈道:「那麼,格物宗傳出關於羅剎海的消息,也是假的了?」

  趙歡趙一臉茫然,問道:「格物宗和羅剎海有什麼關係?九重天外天與格物宗之間並無……」話音戛然而止,他突然出手,一拳向阮琉蘅擊去!

  阮琉蘅雖不曾防備他,但行走在外的基本警戒已經形成一種本能,她身形一動,人已在趙歡趙身後,焰方劍握在手中,正要與他說理。

  卻發現趙歡趙拳頭攻擊的對象並不是她,而是她身後緩緩流動的琉璃洞天靈脈之上,突然出現的那個極小的缺口。

  而趙歡趙的拳頭上卻見了血。

  他回頭看向阮琉蘅。

  彼此眼中都是震驚!

  琉璃洞天的靈脈,居然出現了缺口!而能穿透體修拳頭的東西,到底是什麼?

  兩個人都再次將視線凝聚在那缺口上。

  只見缺口周圍的靈脈已開始產生了細微的變化,原本的靈脈流以缺口為中心分成兩條支流,而脫離了應有的軌跡。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4-23 23:55:41

第七十五章 墮龍吟:花香濯霧魘

  修真界的秘境都可以看做是一個個在人間存在的獨立小世界,對於空間的探索和開闢,從古至今的修士都樂此不疲,很多渡劫期的大能在渡劫前,都會留下秘境機緣,以等待有緣人繼承,同時也是對人間資源的一種回饋。

  秘境的支撐便是靈脈,有了靈脈的滋養,秘境中的萬物才能循環生長,生生不息。

  秘境雖然是獨立小世界,但在開放之時,其真正運轉的內核則會與人間相連,吐納靈氣,所以照葵野的上空才會出現五色琉璃之象——在這之上,就是琉璃洞天的內核。

  而現在秘境與人間相連之處,居然產生了一個缺口,且影響了靈脈流動軌跡,輕則秘境動盪,重則秘境毀滅,整個照葵野乃至人間西南方都要受此波及,影響無法估計!

  「剛才穿破秘境的是什麼?」阮琉蘅反應極快,立刻問道。

  「黑色尖銳之物,材質不明。」趙歡趙沉聲道。

  當時阮琉蘅並沒有察覺到背後有問題,那是因為這次來自秘境內的攻擊一點殺意都沒有洩露,更無一絲刻意氣息,彷彿隨手為之一般。也虧得趙歡趙注意到她身後的靈脈突然掠過一片陰影,以豐富的戰鬥敏感度和本能反應,才使得下意識的出拳抵擋。

  一撞上那從秘境中透出的黑色硬物,他便心知不好。

  趙歡趙那是一身真龍之血淬煉出的身骨,竟然被傷了皮肉,如果不是骨頭還經過特殊的打熬,只怕拳上的骨頭也會被擊碎。

  有「修真界第一體修」名頭的趙歡趙,實則已經有數百年沒受過傷了。

  阮琉蘅不再猶豫,她當即掐訣做法,迅速點出四道劍意,再從儲物袋裡祭出四柄普通飛劍,最後分出一縷神識,喝了一聲:「劍隨心,飛傳書!」

  這便是太和有名的「飛劍傳書」法門,比起傳音符只能傳送到固定位置,「飛劍傳書」卻可以尋人所至,且被別人截獲時,可以隨時將信息收回,乃是太和不傳之秘法。

  四道劍光閃著紫光,帶著阮琉蘅的神識氣息向著另外四個方位飛速而去,正是南淮、鴻英、複寥,以及照葵野太和營地方向。

  她咬唇,回頭道:「此地與秘境相連,恐對弟子不利,請趙神君為我護法,我在這裡補一道陣法!」

  趙歡趙雙拳相撞,轟鳴一聲,兩臂皆覆上龍形銀光鎧甲,光芒閃過,身上也換了一身白銀色的重型戰鎧!

  「只要孤不死。」他低聲說道。

  趙歡趙完全明白事情的嚴重性,進琉璃洞天秘境的弟子,無不是這二百年內修真界的精英,各宗門的希望,絕不能折在裡面!

  他心頭陰影諸多,不僅有九重天外天本身的反常,還有白渡城淪陷的原因、能出入朱門界的魔修,以及之前人間那如暴風雨來臨前般的不尋常寧靜。

  只怕……琉璃洞天裡進了敵人了!

  阮琉蘅何嘗想不到這些,她亦相信趙歡趙不會趁此機會出手,於是毅然轉身,將安全交付與他。她眉心一閃,祭出四柄元神小劍,按照四象方位定下乾坤之勢,雙手不斷變幻個各種不同手勢,指尖彈動紫微真火,開始佈陣!

  可她心裡不斷地去往最壞的地方去想,如果是魔修在秘境中搗亂,那麼——

  照葵野之下的各宗門營地,危矣!

  ※※※※※※※※※※※※

  最先接到阮琉蘅飛劍傳書的便是南淮。

  衍丹門的丹修不比其他修士,攻擊性的法術不多,卻擅長防禦,又因門派內最驕傲的鎮派之寶乃是天下三大結界之一的驚神通天結界,所以門下弟子大多輔修結界術和陣法,論起結界術來,倒真不遜色於成日鑽研各種道術的格物宗。且門下弟子丹藥配給都極充足,在修真界,如果想與衍丹門的弟子戰鬥,多半會被他們耗得靈力盡失,然後再被攻擊力很小的法術以「鈍刀子」磨死。

  而且衍丹門弟子平時單獨外出行走時,不僅會將神識外放,還會在身前身後放出最少方圓一里的結界,一旦有人試圖進入,立刻便會將信息傳達到修士神識之中。

  這結界在衍丹門也有個稱呼,名為「絕緣場」,其中有真意,也有調侃之意,弟子們是覺得有了這結界,連異性都近不得身,所以才為「絕緣」。

  南淮的絕緣場已經不是小家子氣的一裡幾里,而是方圓百里,且不會屏蔽任何進入之物,因為入絕緣場的所有物品都在他的操控之下。

  所以阮琉蘅的飛劍剛入南淮的絕緣場,那上面熟悉的神識氣息就已被他感知,心念一動,只彈指一瞬,那飛劍就從百里外,瞬移到南淮的手中。

  飛劍中只有一句話:「秘境有變!」

  南淮臉上頓時就變了色,飛行法寶都棄之不用,直接施展化神期修士的瞬移神通。幾步之間,瞬息萬變,因速度太快而只聽見罡風的呼嘯聲……

  可只行了一半便被一股無形的力量阻住,下方是濃黑的霧氣,如同一片黑色的雲海,吞沒了整個照葵野之下的宗門營地。

  他心下更是震驚,立刻辨認出這是修真界失傳了幾千年的一種禁錮結界——霧煞結界,可以吞天蔽日,鎖山罩海,並且結界層極厚,算是最難突破的結界之一。

  南淮只是脾氣好,卻絕對不是懦弱之輩,他此刻震怒,俊朗的臉上驟起陰雲,嘴唇緊緊抿成一條線,壓抑著心中狂風驟雨的悲憤。

  化神修士之怒,已足可以驚天動地——但他不能,因為他頭頂之上,是承載無數宗門弟子的琉璃秘境。他現在仰頭看上去,那天空真正彷彿一塊脆弱無比的琉璃,隨時都能破碎般,讓人痛惜。

  南淮低下頭,收斂了情緒,握緊了拳頭,立刻將神識全面鋪開,尋找結界之上的可疑痕跡。

  根據他的推算,此處應距離營地五百丈高,下方濃霧滾滾,因無法探入神識,南淮便集中搜尋結界之上,只可惜直探到他神識的極限,也無法查出這霧煞結界的盡頭在哪裡,而霧煞結界之上,竟是乾乾淨淨,一點人氣皆無。

  看來只能硬破了。

  南淮眉頭一皺,他是火木雙靈根,但卻是以木系法術為主,當即從儲物戒中取出一枝搖曳的藍色小花。

  他將那花放在結界之上,眉心神通印記閃過,指尖輕輕點下幾滴泉水般清澈的液體,隨後那藍色小花便似得了春露滋潤,立刻挺直了葉莖,對著南淮的方向點了三次頭。

  只聽「唰」的一下,小花的根莖蔓延開來,錯綜複雜的根鬚在結界表面形成一丈左右的圓形方陣,藍色小花再抖一抖,那些根鬚上立刻生出同樣的藍色小花,直到長成最初那一朵的樣子,所有的小花都面向南淮,齊齊點了三次頭。

  星藍點點的花陣中,南淮半跪下身,一手背在身後,另一隻手緩緩放在最中心被小花們空出來的地方。

  「花界,淩波。」他輕聲道出法訣。

  一滴精血從南淮眉心落下,滴入花陣。

  那些藍色小花像得了最歡暢的肥料,簌簌搖曳起來,似舞生姿,似喜至極,只聽得遍地「唰唰唰」的根葉摩擦聲,藍色小花們又生出一片花界,再面向南淮點頭三次,隨後再分裂……

  速度越來越快,彷彿天地間只剩這個男人和這一片藍色花海。

  直到南淮起身,他再掐一訣,口中道了一聲:「破!」

  所有的藍色小花都微微顫動著莖葉,無數條根鬚紮進下方結界內,一寸寸地逼近那結界的最底端。

  這便是破結界的另一種方式,以結界破結界。

  他一邊催動淩波花界破下方的霧煞結界,一邊看向那琉璃璀璨、卻危機四伏的天空。

  過了一盞茶左右的時間,鴻英和複寥也已得了消息,一前一後回到營地上空,他們看到南淮正在破法,心中都已明白——下方的修士營地,恐怕已被魔修控制,唯一欣慰的便是,他們儲物戒中負責駐守的宗門弟子元神燈都無虞。

  「南淮道友可有什麼發現?」複寥問道。

  南淮搖搖頭道:「我接到飛劍傳書後迅速趕回,但已來不及,下方被霧煞結界圍住,情況不明,我只能先破結界。」

  鴻英神色暗了暗,說道:「通知宗門吧。」

  南淮又道:「照葵野全部陷落,傳音信息已被霧煞結界封鎖。」

  鴻英看了看天空,不遠處就是依然閃耀著光芒的琉璃洞天秘境之門。

  她握拳,手上的指甲刺入掌心,再問道:「可有護住秘境的方法?進入秘境的法子也好!」

  南淮何嘗不想護住在秘境裡弟子,卻只能沉聲道:「等蘅兒來,看看究竟是什麼情況再做打算。」

  而此時,天邊終於閃過兩道光芒,一紫一白,正全速向南淮等人而來。

  ……

  當阮琉蘅在上空遠遠看到南淮的淩波花界時,便知道營地出事了。

  她暫時以陣法壓制住琉璃洞天靈脈的缺口,然而這一路行來,又發現了幾處甚至比之前更大的裂縫,心中已經有了最壞的準備。

  阮琉蘅帶著趙歡趙,看到三位目露期待之色的好友時,心裡便是一痛。

  她低聲道:「琉璃洞天,怕是撐不住了。」

  鴻英登時急了,她粉面帶煞,身上靈力暴走,看著便是要化出法相去拼命!

  阮琉蘅一把拉住她,說道:「你們可看到魔修的蹤影了?」

  鴻英咬牙切齒道:「總不能坐以待斃,有魔修,找出來便是!」

  「因我所托,幾位都有在琉璃洞天上空巡視,卻無魔修的蹤影,只能證明他們若非在秘境裡,便是在營地中,」阮琉蘅壓下鴻英的靈力,又轉頭看向南淮問道,「破除結界還需要多久?」

  南淮皺眉道:「最少五日。」

  阮琉蘅看了看天空上目前還算穩定的琉璃洞天,緩緩道:「大家不妨把力氣留在五日後吧,南淮道友,我與你護法。」她心裡還有未說的話,只希望這五日秘境不要再出現坍塌跡象才好,否則……

  她抽出焰方劍,一道紫光之後,阮琉蘅已穿著暉雲臨陣鎧,靜靜在南淮身邊盤腿而坐。

  隨後趙歡趙、複寥、鴻英也沉默著先後走到南淮身邊坐定。

  茫茫天地間,一片寂靜,彷彿只剩這五人,守著一道希望,受著萬重煎熬。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4-23 23:55:53

第七十六章 墮龍吟:尋心夜帝樓

  這一路過來,別說夏承玄黑著臉,就連一直笑面虎狀的林續風都有點掛不住,臉上的笑怎麼看怎麼假,且苦得掉渣。

  這位趙師姐實在是太熱心了。

  夏承玄細數這兩日路上,他們一共救了八位其他宗門弟子,有被散修圍攻的、有被禁制吊住的、有被妖獸追殺的,甚至還有哭哭啼啼迷路的。

  一共救了五隻靈獸,無論是二階的利爪烏鴉,還是三階的人面狐,為什麼連一階的小靈兔都不放棄?那不是食材嗎?

  破壞了十處害人的陷阱陣法禁制,收拾了三十多隻可能就是路過且還沒來得及跑掉的長相邪惡的妖獸,師姐,雖然對方確實血盆大口而且滿口獠牙,但那是最溫和的三階妖獸爆裂熊,你打它的話它只會哭啊!

  其間被浪費的時間無數,夏承玄和林續風一直陰沉著臉,只有趙綠芙還渾然不覺地從儲物袋裡掏出零食分給兩人,有蜜漬的無核酸甜靈果、有切成小條的熟臘肉、有帶點苦味的果仁糖、還有能通靈竅的葉子糕……

  倆人面無表情的塞下零食,因為如果你不吃的話,師姐會難過,師姐一難過,飛的速度就更慢了……

  夏承玄和林續風都是騙死人不償命的高手,可這一回他們在趙綠芙身上,第一次體會到了不能說實話的痛苦。

  就這麼磕磕絆絆,竟然也找到了綠琉璃洞天的界口。

  有界口的秘境並不多,只有琉璃洞天這樣的大秘境才因為分界較多,所以在形成初期就被創造者加入了界口。

  按照地圖的描述,界口處會有四處傳送門,顏色不同,對應的小洞天也不同。

  然而此時四處傳送門雖然顏色依舊明亮,而四周卻彌漫著不詳的黑氣。

  趙綠芙急道:「看來另外四處洞天也有魔修入侵了,現在跟外界無法聯絡,該如何是好?」

  夏承玄道:「我已經在那處魔修所設置的陣法周圍留下傳音符和記號,如果有人看到,能破解的自然會去破解,如果不能……也奈何不得。」

  林續風腳下不停地飛到黑琉璃洞天的傳送門處,只笑道:「總之,先到黑琉璃洞天看看吧,也許夜帝王宮殿會有解救秘境的辦法。」

  他看了一眼夏承玄,毫不猶豫地進入了那扇門。

  夏承玄也是隨後進入,趙綠芙握緊了手中的劍,也咬牙跟了進去。

  ※※※※※※※※※※※※

  一入黑琉璃洞天便如入暗夜,天空是暗沉光滑的黑琉璃之色,其上如星子般點綴著無數明珠,而正中有一輪明月般的轉輪盤,一邊循循轉動,一邊散發著柔和的白光,羸弱地照在黑暗、且佈滿荊棘的大地上,將人的身影拉得很長,直如鬼魅一般。

  三個人都站在一處高地,林續風拿出一張地圖,上面畫出的線路異常清晰,當林續風將一滴指尖血引入地圖後,那地圖產生了水波浮動一樣的變化,隨後再某一處亮起了紅色的標記。

  「夏師兄請看,這地圖只有在黑琉璃洞天才會起作用,加入我的精血後,便會顯示我們目前所在的位置,」他手指向上一劃,說道,「上面這處冰山之下的洞穴,很難被人發現,但這裡面,就藏有夜帝王宮殿的通道。」

  夏承玄看了看趙綠芙,才道:「黑琉璃洞天光線不明,以我等修為很難分辨對方是求救還是陷阱,請趙師姐謹慎,如今入秘境已是第八日,時間緊迫,還是直入夜帝王宮殿比較穩妥。」

  趙綠芙咬了咬唇,應道:「多謝師弟提醒。」

  夏承玄心累,有時候你必須把話掰碎了說,不然對方理解的意思很可能離你的初衷隔了十萬八千里。

  如此這般,終於一路無話,黑琉璃洞天氣氛壓抑,他們聽不到呼救聲,偶爾發出的,也不過是短促的慘叫,之後再無聲息。

  暗夜最適合伏擊和暗殺,怪不得知道夜帝王宮殿的人如此少,進了黑琉璃洞天這樣的殺戮樂園,又能活著從夜帝王宮殿出來的人,這數萬年也未必有幾人。

  而把地圖交給林續風的人,毫無疑問,就是其中最強大的一個。

  又飛行了兩日,才看到冰山的一角,再飛一日,終於見到冰山原貌。

  萬仞的冰山巍峨佇立,在黑琉璃洞天的天空下,閃著晶亮的光,整體暗藍而柔和,像一座龐大的寶石山,幽閉著無數秘密。

  光滑的冰面上生不出任何植被,只有透明的冰花零星在上面點綴,彷彿在吸收冰山的力量,等到成熟便掉落,砸在地上變成一灘普通的碎塊。

  夏承玄看到這一幕便心裡一動,這些美麗易碎的冰花,給人一種「朝聞道夕可死」的感覺,他心境隱隱有些觸動。可目前並不是閉關頓悟的好時機,越是接近目標,他便越不能放鬆。

  來到冰山腳下,三個人分頭尋找洞穴,終於夏承玄在一處巨石下,發現了流向有些不同的風聲,他將那巨石微微挪開,發現了那道漆黑隱秘的入口。這入口的周圍很乾淨,但等到三人重新彙集在一起,進了洞穴內,才發現裡面潮濕腐爛的氣味,聞之作嘔。

  林續風從儲物袋裡拿出三枚葉子,示意二人放在鼻子下。

  那葉片微微枯黃,發出一股奇異的碳烤之香,可夏承玄不願用林續風的物品,他放緩呼吸,用的乃是凡間的龜息之術。

  入琉璃洞天的弟子都準備有夜火油,這是修士出門在外夜視的最好工具,將之塗抹在眼睛上,就如同舉著火把般。

  林續風也不多說,拿著地圖徑直向前走,而夏承玄卻再次叮囑了一下趙綠芙。

  「跟著我的腳印走。」

  他跟在林續風身後,讓趙綠芙走在最後一個,也是因為擔心林續風突然反目會先傷到這位不怎麼防人的師姐。

  趙綠芙輕輕點了點頭,她覺得自己壓後保護師弟沒什麼不對。

  ※※※※※※※※※※※※

  通道逼仄潮濕,周圍的石壁呈現一種詭異的暗紅色,偶爾會在上面發現有法術的痕跡,甚至還有淩厲的劍意。他們走了很久,但並非一直直走,所以夏承玄無法推測他們已經走什麼地方,也許是冰山的腹地,又或許是更深的地下。

  林續風的地圖絕對精準,看旁邊時不時出現的白骨就知道,這洞穴中一定有厲害的禁制和法術陷阱,而他們卻能一路相安無事走到現在,夏承玄盯著林續風的後背,可對方卻很信任他一般,毫無防備地在前方引路。

  對林續風來說,他的確是更自在一些,因為夏承玄在看到羅剎海密匙之前,是絕對不會出手的,而他,可就不一定了。

  林續風嘴角噙著一抹笑,走過幾扇半開合的石門後,終於遇到一處完全閉合的石門,輕輕敲了敲,然後對夏承玄說道:「夏師兄可還有舉鼎之力?」

  這道門上下佈滿禁制,哪怕一點點法術都會引起反噬,夏承玄不語,而是換了左手握劍,右手發力,托起石門。

  石塊摩擦的粗糲聲之後,便是一聲輕巧的機簧叩嗒聲,夏承玄手上一輕,才鬆了手。三人穿過這道石門,又是一條冗長的通道,盡頭處是一扇金色雕花大門,扣著的門環上左右兩邊,各掛著一條遊動的錦鯉。

  林續風上前,帶上一副看不出什麼材質的手套,探入門環中,引著左邊的錦鯉轉了三圈,同時引著右邊的錦鯉轉了五圈,之後這扇金色雕花大門才無聲地向三個訪客敞開。

  還未見裡面的景色,就傳來一陣凝重的檀香氣,哪怕是夏承玄用了龜息術,也只能看著這撲鼻而來的香氣似有生命般,竄進三人的鼻孔。

  到了這裡,林續風異常沉默,他似乎已經懶得與夏承玄周旋,當門大開後,率先一步進了大廳。

  眼前是以黑琉璃石雕砌而成的黑色大廳,廳堂寬闊無柱,四面牆壁皆有浮雕,高堂之上懸掛著七顆明珠,將整個大廳照耀得流光燦燦,全無黑琉璃洞天的陰鬱幽暗之感。

  中間是一條鋪著雪白絨毯的走道,兩邊清水池中一路開著潔白的夜蓮。

  走道的盡頭是用黑琉璃石雕刻而成的寶座,但寶座的形狀卻很奇特,是一個跪伏的奴隸形狀,而壓在他身上的一隻妖獸被刻成了椅背和扶手。

  可見曾經寶座的主人對那個奴隸多麼痛恨。

  而寶座之後,卻意外地是一座露臺,露天對應的天空,竟是人間那眾人都熟悉的、滿天星斗的夜空,讓人迷惑且分不出真假。這究竟是黑琉璃洞天冰山的地下,還是直通人間的某種密道?

  這夜帝王宮殿無任何裝飾和壓迫感,卻給人一種宏大且詭異的感覺。

  林續風慢慢道:「機緣,就在這處宮殿裡,夏師兄不想問問我,那裝著三個抽屜的匣子,在哪嗎?」

  夏承玄握住冰劍,輕聲道:「林公子不先問問,這宮殿真正的主人嗎?」

  林續風笑了下,回道:「夏師兄好眼力。」

  他腰間有一靈獸袋,此時才放出一隻撲棱著翅膀的小鳥。

  那明顯不是任何靈獸,而是凡間最普通的小鳥。那小鳥被放出來後,有些暈乎乎地撲棱了一圈翅膀,才看清了外面的夜空,啾的一聲飛了過去。

  只飛了兩翅的距離,便似乎穿越了時空般,在三人眼前消失不見。

  幾息間再次聽到一聲啁啾,卻是出現在那夜帝王寶座上,似被無形的手抓住,掙扎而不可解脫。

  那寶座傳來一聲幽長的歎息,而後發出一聲令人毛骨悚然的「咕咚」聲,那小鳥便真正地消失不見。

  因為夜帝王寶座上以黑琉璃石雕刻的猛獸,正緩慢地抬起一隻爪子,慢條斯理地揉了揉眼睛。

  當爪子放下,猛獸睜開碧綠的雙眸,三人才感受到一股恐怖的威壓,似從遠古而來,似帶著嗜血的嚎叫,似蘊含無上的神通之力……

  可夜帝王的宮殿卻依舊安靜。

  那猛獸渾身一抖,黑色的碎片嘩啦啦落了一地,露出油亮順滑的毛皮,而後它低頭輕蔑地看了一眼爪下的奴隸,才從上面跳下。

  順著那條雪白絨毯,一步步向夏承玄三人走來。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4-23 23:56:06

第七十七章 墮龍吟:異獸捲星穹

  這猛獸身高二丈,一身黑色皮毛,爪尖暗紅,雖然不似夏承玄之前戰鬥過的妖獸那般兇神惡煞,卻渾身散發著讓人忍不住低首的威儀,有一種淩駕於眾生之上的壓迫感。

  夏承玄此刻突然想起在閒談時,阮琉蘅曾經跟他講起種種不出世的異獸,其中也曾提到過琉璃秘境。

  「……大秘境琉璃洞天,雖然聽上去很氣派,但實際上跟其他吃人不吐骨頭的秘境也沒什麼兩樣,尤其是裡面的一些妖獸,雖說受到秘境本身等階限制,導致有修為局限,但神通卻都不小。」

  「天下三種獸類,分靈獸、妖獸、魔獸,其中靈獸親近人類,可直接引天地靈氣入體修煉,是最純淨靈透的獸類,如神獸便是靈獸的最高等級;妖獸則需要將靈氣修成妖氣之後才能修煉,它們崇尚自由,野性難馴,因此與人類並不親近,卻也不算敵對,只是……函古紀的妖獸除外;而魔獸,則以魔氣修煉,有些從魔氣中而生,有些被魔氣污染才成魔獸,與靈獸和妖獸在二階、三階便已生出靈智不同,魔獸要五階以上才生智慧,修為低下的魔獸只知殺戮,全憑本能。」

  「但在這三種獸類之外,還有一種異獸,其神通不在三界內,跳出五行中,也極難遇到,據我所知,琉璃洞天便有異獸存在。」

  「聽聞那異獸是夜帝王的神通所化,而夜帝王是何許人?有人說是上古大能,有人說是已渡劫飛升的金仙,也有人說夜帝王根本就是古神坎維的另一個化名……但總之,異獸並不是築基期修為便能敵過的,因此夜帝王宮殿,在琉璃洞天,是一處不成文規定的禁地。」

  「越危險,機緣便越大,越是禁地,便越引人去探索,可這麼多年,卻很少有關於夜帝王宮殿的消息,不僅僅因為夜帝王宮殿極難尋,也是因為其所在的黑琉璃洞天,是琉璃秘境裡最危險的地方。」

  「也有入過夜帝王宮殿之後,能活著出來的弟子,雖然沒過多久便過世,但卻在《異獸志》中添了一筆。《異獸志》築基卷中有言:……神通所化之獸,碧眼通幽,可直入輪回道。肋下生翼,毛髮皆烏,遍身有雷電之力。不能人言,但精於人心,魑魅魍魎皆不入目,見之生懼。此獸駐守夜帝王宮殿,掌控冥冥之力,非修士所能敵也……得天賜名:夜刃。」

  ……

  而如今,出現在他們面前的猛獸,毫無疑問,應該就是這宮殿的主人夜帝王神通所化的異獸——夜刃。

  夏承玄立刻開了第一重封印,瞬間釋放出的冰霜之力將他們過來的通道和兩扇金色雕花大門全部冰凍起來,但也就到此為止,那霸道的鐵馬冰河訣封印之力竟然無法進入夜帝王宮殿,被無形的結界阻擋在外面。

  站在雪白絨毯之上的異獸夜刃一副獸面,但卻讓人感覺到它在冷笑。

  林續風念動咒法,甩袖一揮,捲出一道浪花擊打在結界上,受夏承玄冰霜之力的影響,迅速凝結成一層冰殼。

  夏承玄毫不猶豫,他飛身躍起,將冰劍直接斬上冰殼,用蠻力硬生生地將劍尖刺入結界!

  卻只入一寸,再不能更近一步。

  趙綠芙細腰一擰,挺身上前,嘴上喝道:「夏師弟閃開!」

  眉心閃過一道金色光芒,她手上的本命劍本是一柄木劍,但此刻在神通作用下,變得流光溢彩,劍身逐漸透明,最後竟在二人眼皮底下化為虛無,甚至連劍柄都不見。

  趙綠芙原本悅耳的聲音突然壓低,輕聲道:「無明,顯聖。」

  無數細微的光點出現在結界前,如一幅星辰大圖,覆蓋在其上,而後彷彿被結界吞噬,又好像與結界融合般,再次消失不見。

  「收!」趙綠芙劍指揮出一道劍意,那劍意與她平時溫柔恬靜的樣子完全不同,帶有金戈之聲,有崢嶸之利!

  結界上的光點又重新被點亮,它們穿透結界,而後再重新組成一柄散發著金色光芒的長劍,直向夜刃衝去!

  夏承玄動作極快,他立刻知道這是趙綠芙的本命劍訣。眼見結界威力減弱,當即便使出「冰合玉泉」,而林續風也已反應過來,立刻以水法助那道冰雪風暴,水在其中凝聚成無數細小冰珠,在高速的旋轉中發出清脆的碰撞聲,最後撞上結界時,趙綠芙的本命劍已到了夜刃面前。

  結界,破!

  三人眼前都是一黑!正要出聲,卻發現五感都被遮蔽,心裡驚得發麻,通身起了一層顫慄,誰也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但對於這種龐大而不可知的力量都產生了一種膜拜之感!

  耳邊一陣空寂,令人發狂的安靜之後,才有細微一點亮光出現。

  仍舊是在夜帝王宮殿,但卻又不在。

  因為曾經已寬敞得讓人咋舌的宮殿,如今敞開了穹頂,整座宮殿彷彿從原地剝離出來,重新放置在無盡的星空中。

  原來結界被破後,真正的夜帝王宮殿,便是在這星穹之中,享受著無上的輝耀與寂寞。

  而在浩淼的夜空下,破門而入的夏承玄三人,簡直如塵埃般。

  什麼是無上神通?

  超越一切人類之渺小,之卑微,之掙扎,之生存的奇跡。

  逐漸恢復了五感的三人,看著依舊波瀾不驚站在雪白絨毯上的夜刃,各自都在穩定心神,卻渾身都已汗濕。

  趙綠芙的本命劍被夜刃壓在爪下,她手指微微掐訣。

  夏承玄見了,立刻劈出一道劍意,攻擊的是夜刃的前爪。

  夜刃當即大吼一聲,宮殿四壁的浮雕全都動了起來,上面刻畫的飛禽走獸從壁上跳了下來,不知死活地衝向夏承玄三人。

  趙綠芙用盡全身力氣,施訣讓本命劍脫離夜刃的掌控,再次消失。林續風則再施水法,這些飛禽走獸每一隻都有相當於人修築基期的三階修為,他以水縛之法將它們阻住,然後看向夏承玄。

  夏承玄哪還用得著他示意,不過是築基期的妖獸罷了,他壓根沒放在眼裡,早就緊握冰劍,跳進宮殿內部,直接向夜刃衝去!

  擒賊擒王。事到如今,不戰上一場,枉費了入夜帝王宮殿的一番工夫。

  夜刃見三個小輩配合有度,搖了搖巨大的獸頭,再次低吼出聲。它身上毛髮皆聳,脖頸上的毛根根豎起來,它張開利口,一道閃電從它口中噴出,而後渾身上下佈滿了雷電之力,高高躍起躲過夏承玄的劍意,再凝聚靈力,幾道電光向門口的二人射去。

  迎上夏承玄的那道閃電聲勢浩大,但到了他面前,便被劍意揮出的巨大寒冰兵卒擋下,所謂冰靈根,是萬法剋星,最是難纏,又怎麼會怕這道雷電。

  夏承玄繼續向前衝,眼看就要衝到夜刃的身前,卻發現它肋下瞬間生出一雙長翼,高高飛起,口中不斷吐出雷球!

  夏承玄挺身握冰劍以劍意迎上,卻在此時突然感到宮殿地基發出一聲轟鳴,然後開始劇烈晃動。

  趙綠芙驚道:「秘境裡也有地龍翻身?」

  林續風才真的是大驚失色,他道:「秘境是最穩定的建構,這裡怎麼會有地震?」

  夏承玄才想起在綠琉璃洞天曾經看到過的魔修陣法,心裡便道不好,難道那些魔修真的是要破壞整個秘境?

  他腳步不停,越過那些雷球,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當地基開始晃動時,好像漫天星斗也在微微抖動,而夜刃的眼裡,竟然出現了哀傷之色。

  但它雙翼揮動而生的罡風卻一點都不慢,風雷之勢使得雷球變為雷網,夏承玄無法閃躲,擦到身上的風雷使得他半邊身子都在一陣陣發麻,可他腦海中只有一個念頭。

  無論如何都要確定羅剎海密匙的消息!

  ※※※※※※※※※※※※

  琉璃秘境外,距離阮琉蘅發現秘境有異已經過去了三日。

  上方是琉璃五色天空變幻莫測,下方是藍色花海淩波花界,美景如斯,卻無人欣賞,因為天空正中那扇琉璃色的秘境之門,已經完全變成暗黑色,流露出的也不再是純淨的靈氣,而是黑色的魔氣。

  幾個人強壓下心頭上的不安,拼命修煉以期自己能到最佳狀態。

  然而天空上突然出現的巨大陰影,使得所有人心頭一凜。

  隨著陰影越來越大,遠方的雲不斷向此處彙聚,呈黑雲壓頂之勢!

  阮琉蘅站了起來,她看著天空,握緊了手中焰方劍,低聲詢問道:「異象將至,諸位道友,可願聽我調度。」

  南淮、鴻英和複寥三人都無異議,幾人曾經屢次共同協作戰鬥,深知在作戰中,必定要有一人發令,才能齊心殺敵。

  趙歡趙立刻表態道:「孤無異議。」

  風越來越大,在雲端呈呼嘯而過,天空上的秘境暗淡了顏色,漫天只餘下層層堆積的黑雲,隱隱有雷光閃爍,遠處傳來轟鳴聲。

  阮琉蘅道:「如今我等無法進入秘境,但觀此天象,秘境動盪,千鈞一髮。不管這秘境中出世的是魔修也好,異獸也罷,護住裡面弟子是第一要務,能救多少便救多少,哪怕……言盡於此,若諸位道友信得過我,便將性命交付與我吧。」

  誰不知道此時越是挺身而出,所肩負的責任便越大!然而這天下最沉重的擔子,卻彷彿就應該由太和劍修去抗,也只有給她抗,才會讓人有生的希望。

  鴻英站起來道:「蘅兒說得哪裡話,若我把那些不肖弟子丟在這裡,也就沒臉回山頭見祖師了!」

  複寥依舊沉默著從袋子裡召出小花小樹小草,挨個摸摸它們的頭,然後掏出三枚血紅丹藥,只猶豫了一下,便依次餵給它們。

  三隻靈獸都與複寥心神相通,吃下丹藥後都從幾人身邊躍開,而後身形不斷變大,從只有幼犬大小,變為丈高的大獸,顯現出了原型:小花是通體赤紅色口中流火的鱗甲獸,小樹是一身黑色銅皮鐵骨的高壯巨熊,小草是渾身綠毛四肢健壯的移山獸。

  趙歡趙一身重鎧,站在了阮琉蘅的前面,當他開始運用靈力時候,整個人發出骨頭錯位的哢哢聲,身形竟比從前高壯了一尺有餘!

  南淮輕聲道:「後方有我。」

  話音剛落,一道炸雷響起,天地之間靈氣瘋狂湧動,巨大的旋風席捲了天際所有的雲,從那天空的正中心,出現了一道撕裂天際的巨大裂縫,而裂縫正在吸納照葵野天空上所有的雲。

  你很難想像那漫天磅礡的雲海,竟然瞬間被吸得不見蹤影。

  而隨後只聽得又一聲雷鳴,那些雲又如同呼吸吞吐般被放出,每一層被放出的雲都染上了不明的力量,就在這時,那道裂縫終於亮了起來。

  一隻漆黑的巨爪,從那裂縫中探了出來。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4-23 23:56:18

第七十八章 墮龍吟:魔龍踢魁斗

  那隻漆黑巨爪一探出來,便毫不留情地繼續撕扯天空的裂縫,眾人可以看到那裂縫中甚至還潛藏著更深層的黑暗,正在醞釀著帶著絲絲雷電的風暴。而琉璃秘境的顏色終於全部褪去,如同死灰色的佈景板,單薄地掛著那些猙獰的雲,無助地托著這隻囂張的巨爪。

  面對已經千瘡百孔的琉璃秘境,阮琉蘅再不能等,那一道被殘忍撕裂的天空,簡直如同撕扯她的心一般!

  她手持焰方劍,只踏出一步,滔天的劍意便從她纖細卻絕不示弱的身體中湧出,她眉心印出一枚紫紅色的神通印記,當下明亮的紫光與晦暗的雲層相接——

  一陣靈力亂流的爆裂聲驟然響起!

  由不得你抗拒!阮琉蘅再進一步,一道劍意劈了過去。

  這才是真正能直指乾坤,令山河變色的劍意,八荒離火,唯我獨尊!

  那紫光終於迎上雲層,轟然相撞,阮琉蘅劍域全開,頂上著亂雲瘋湧的天,劍域內流竄的劍意一道道斬雲斷風,這是阮琉蘅曾經在劍廬祭典面對賀秋時所展示,八荒離火劍域的真正完全狀態,可擎天、可掣地的萬劍之意!

  可他們仍然沒有放鬆,當這隻漆黑巨爪出現時,複寥的臉上最先動容,他取出了本命法寶神機落日弓,手指卻有些顫抖。

  旁人只道他緊張,但直到那巨爪縮回,不知從何處傳來一聲吼叫。

  這一聲吼叫,卻連小花小草小樹都忍不住渾身顫抖起來,這吼叫竟不似他們曾聽過的任何一聲獸吼,又似乎是所有凶獸的吼叫彙聚起來的一聲振聾發聵的吼聲。從遠古而來,從神之戰場而來,從閃耀萬年的宇宙而來,從人心而來!

  再一定神,便只見那雲層之後,裂隙之間,一顆巨大的、如墨般漆黑的龍首,帶著無上的威壓,從中緩緩探出。

  它的眼神如此冷漠,睥睨萬物蒼生。

  它的棱角無比猙獰,每一道鱗片都散發著殺意。

  漆黑的色澤使得它渾身充滿邪意,那並不是遠古時期被人類尊為神獸、聖獸應有的崇高,而是像從地獄爬出來的凶獸,帶著毀天滅地的意味,破開天穹的窟窿,向人間散發出淩壓之信號。

  雲層彷彿知道它們真正的主人已經蒞臨,一排排散開,為那之後更為龐大的龍身讓出一條通道。

  面對下方阮琉蘅的劍域,漆黑龍首彷彿不屑一顧般,它緩緩移動身體,龍首向前行,當碰觸道阮琉蘅的萬重劍意時,張開了巨大的利口,一道滿是魔氣的龍息從它口中吐出,瞬間吞噬了身前的一方劍域。

  下方五人無不心驚。

  這是什麼神通?竟然可以吞噬領域之力!

  那些雲隨著漆黑龍首的移動而不斷湧來,當這條黑龍完全在天空中顯出身形,已是黑壓壓遮蔽了半個天空,所有的一切在它面前都顯得脆弱而渺小,當它擺動身體,完全釋放出威壓時,所有人心頭都不禁湧上絕望,因為——

  那是大乘期修士才有的威壓,這竟然是一條修為已達大乘期的魔龍!

  阮琉蘅低喝一聲,飛身而起,她以劍意頂上龍首所在的缺口,左手掐訣,一座座泛著紫微真火的陣圖一個接一個地出現在天空上,每個陣圖圖案皆不同,卻全部運轉起來。

  有的陣法以吸引靈氣為主,有的陣法以防禦為主,有的陣法以禁制為主,有的陣法以增幅戰力為主……陣法修到宗師級,竟然可以同時操控如此多的大陣。

  「趙神君正面抗住龍首,不准它前行一步!小花小樹小草隨我來,複寥拖住龍尾,鴻英攔下所有法術攻擊,南淮道友下方掠陣!」

  趙歡趙悶聲不吭飛起,揮拳迎上了那碩大的龍首,他右拳帶著極盡剛猛的雷電風暴,對準那龍首的下頜便是一記!

  然而拳頭卻並沒有挨上龍首,魔龍似乎連看都不曾看他一眼,便伸出胸腹前的兩隻前爪,將他抓在龍爪中,之後便傳來毛骨悚然的「哢哢哢」之聲。

  可這正是趙歡趙想要的,他臉上甚至閃過一絲笑意,便暴喝一聲,以巨力將龍爪分開,再直出一拳,猛烈攻擊魔龍的腹部。

  可是一拳接一拳的打下去,趙歡趙只覺得力氣打在了虛空中,因為哪怕是修真界最硬的金剛石,也挨不住他三擊,可龍的身體硬度,簡直難以描述,他不能想像這世界上究竟有什麼武器能傷到它。趙歡趙本人便曾得了大機緣,以真龍之血淬體,雖然眼前的龍已經魔化,其威能不及真龍,但卻一樣有著難以突破的防禦。

  明知道無用,但他依然不停出拳,因為他明白,阮琉蘅讓他正面抗住,便是要他吸引魔龍最大的注意力,硬抗下魔龍攻擊性最強的利爪。只要能鎖住這雙正不斷收緊的漆黑龍爪,他的任務就算完成了一半。

  下方的複寥眼睛血紅,萬獸至尊,當屬龍族,儘管人間已經數萬年沒人見過真龍,但其血脈對其他妖獸的壓制依然存在,他不惜動用秘法來強迫自己與契約靈獸的戰力,以對抗這來自本能的恐懼。當他再次噴出一口精血後,小花小樹小草都不再發抖,雙目皆染上了一層瘋狂的神色,只有瀕臨狂暴的戰鬥狀態,才能讓它們擺脫血脈的束縛。

  複寥手中只有一弓,他拉滿神機落日弓,以神通「思無邪」為箭,慢慢在弓弦上凝聚出一道潔白華美的光芒,以最純淨的念力射出這恍如絕美白虹的一箭,直釘在龍尾處。

  箭無形,但神通有力!複寥當下不斷念動法訣,不停射出念力之箭,封住魔龍的動作,而與此同時,他神識還在分為三用,幫助小花小樹小草協助阮琉蘅。

  魔龍感覺到有念力牽引,它當下不悅地長吟一聲。

  這一聲長吟聽在五人的耳朵裡,便幾乎要被壓迫出血一般,骨子裡的敬畏甚至讓人從心底裡生出一種要跪下頂禮膜拜的衝動。

  阮琉蘅不知道這樣的魔修是如何將這條真龍腐化成魔龍,但她知道這條龍必定與琉璃秘境有關,而如果放它出去興風作浪的話,固然到時候會有大乘期老祖來收場,但在琉璃秘境的弟子就會陷入危險之境!

  她用劍域內所有的劍意去對抗這聲龍吟,小花小樹小草更是撲上去撕咬著魔龍堅硬的身體。

  而另一邊鴻英已經分出法相般若蛇,扶搖山精萬法,然而能夠再修一門禪法,且以元嬰期便有分神之能的鴻英,在整個修真界也是屈指可數的人物。

  她端立蛇首之上,左手掐訣頌曰:「諸行有常,摩呼羅迦,莫訶毗訶囉揭諦;摩呼羅迦,南謨室唎莫訶天女;摩呼羅迦……」

  般若蛇身生腹膜,鼓鼓做響,引來巨浪衝向黑龍。

  鴻英右手另掐一訣,隨著優美手勢的不斷變幻,她身後緩緩升起一柄巨大的銀白寶傘,傘邊皆綴著彩鈴,卻一點聲音都沒發出。

  這便是鴻英的本命法寶乾元傘,那傘轉了三圈,便向了上飛去,直接堵在了龍首前,擋下所有黑色龍息,而那傘竟沒有被吞噬。

  一時之間,龍爪被趙歡趙鎖住,龍尾被覆寥以念力箭牽制,龍吟被阮琉蘅的劍意抗住,龍息被鴻英以乾元傘擋下——可他們卻依然沒有贏的希望。

  能制住敵人,並不意味著就能打敗敵人。

  在場的五人,沒有一個人有應對大乘期修士的經驗,進入銘古紀之後,甚至僅存的幾位大乘期修士都很少露面。

  他們面對一個最嚴峻的問題。

  如何殺死一個大乘期修為的魔龍?

  ※※※※※※※※※※※※

  阮琉蘅看了一眼下方的南淮。

  兩人幾乎不用通過神識交流,僅憑眼神就知道對方要做什麼。

  南淮輕輕點了下頭。

  阮琉蘅立刻道:「複寥群殺!」

  複寥臉色已有些蒼白,但他握弓的手依然很穩健,聽到阮琉蘅發令後,他垂下眼眸,深深呼了一口氣。

  再抬頭之時,眉間神通印記已是殷紅如血,他背後升起圖騰一般的虛像,這些虛像皆一閃而過,但如果有萬獸觀的弟子在,便會失口念出那些圖騰獸的名字。

  代表人間冥冥之力的「玄武」,可御凶的「鵸鵌」,能辟邪的「讙」,有象徵太平的「鸞鳥」,甚至還有繁衍之能的「鹿蜀」……幾乎每個圖騰獸都代表一種遠古力量,這是萬獸觀最難參悟的奧義,因為那是獸族對修士最誠摯的信服。

  當那些圖騰虛像快速閃過後,複寥拉滿神機落日弓,輕輕放開手指。

  整個天空瞬間如同時綻放數萬焰火一般,佈滿無數圖騰念力的光芒撐起一片靈力巨網,巨網中源源不斷的有遠古巨獸的光影出現,成群結隊地向著雷雲奔竄踐踏,把整片雲域中的雷雲陣頂得分崩離析。

  能成為圖騰的都是與龍同期的遠古洪荒之獸,又怎會恐懼龍威?

  複寥這邊以圖騰群獸之殺擋住黑龍的雲域,阮琉蘅掐訣收回劍域,而與此同時,一直站在下方的南淮以手指淩空畫下一道翠色法訣。

  而後將手平舉向前,嘴裡輕聲道:「無名天地之始,有名萬物之母,和光同塵,是為天地根!」

  他身前平地而起一棵不斷生長的巨樹,鬱鬱蔥蔥,帶著無限生機不停向上生長,眨眼間便頂住穹頂,當巨樹最頂端的葉片碰觸到雲域之時,那樹冠才如撐開的雨傘般完全打開。

  當樹冠開到最盛時,一道光芒閃過,天地根生,目之所及,所不及,皆在領域之下。

  和光同塵,無所不容。

  此樹生可頂天立地,乃是南淮之領域——「和光同塵域」。

  只這一瞬間,複寥放出群殺,南淮以和光同塵域替換下阮琉蘅的八荒離火劍域。

  當魔龍察覺到底下人類的小動作後,又是一聲龍吟,放出更恐怖的威壓,它眼睛四處尋找,像是在找那個屢次挑釁他的螻蟻。

  但它很快就發現,這「螻蟻」似乎根本不屑於躲藏。

  她渾身燃著一團美麗的紫火,三尺絕對劍域淩雲直上,身後一輪紫色日珥,像一道最絢麗的火花,毫無畏懼地向著它衝了過來!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4-23 23:56:33

第七十九章 墮龍吟:翔陽曳月鉤

  當阮琉蘅一劍擊中龍腹時,焰方劍居然發出了一聲刺耳的利鳴,那是被她本身的靈力和龍的靈力雙重擠壓下,劍刃所承受威壓的極限。

  她眉頭一皺,焰方的不適也對她本身造成反噬。

  而這一擊卻只在龍腹上留下了一道淺白的劍痕。

  被屢次挑釁的魔龍終於劇烈地扭動起來,它放開趙歡趙,攪動整個雲域動盪不安。

  狂怒中的魔龍猛然開口暴喝:「愚蠢的凡人,爾等肆意妄為,驕縱輕狂,化為齏粉吧!」

  它身上的魔氣驟然暴漲。

  「退!」阮琉蘅急喝道。

  但已經來不及了,肉眼可見的黑色光環以龍身為中心,如流水般開始向外擴散,那黑色的光環似乎全部由靈力構成,中間帶著濃重的魔氣,除了在下方的南淮,光環所到之處,所有人都被擊飛。

  而南淮不等阮琉蘅下令,天地根便迅速伸出數道樹枝,接住了四人和三隻靈獸。

  大家都受傷不輕,尤其以離魔龍最近的趙歡趙最重,強大如斯的體修,也忍不住咳出一口血。

  阮琉蘅看了趙歡趙一眼,她的眼神沒有憐惜,沒有同情,甚至沒有應有的安撫,她看著他,只說道:「趙神君與小樹,上。」

  趙歡趙二話不說,他眼神全是兇悍之色,只聽到令下,身體立刻如炮彈般飛出,繼續衝向魔龍,小樹一聲吼叫,也隨之衝了上去!

  「其他人,歸位!」

  「鴻英兌位,複寥坤位。」

  「小花跟著我,小樹去撞龍之七寸。」

  「南淮推演逆鱗方位。」

  然而還沒等眾人飛出幾步,就聽得一聲咆哮,隨後身體竟然不受控制地站在原地!

  漫天的烏雲閃著雷光,齊齊向下方劈出無數道閃電。

  他們來不及躲,也躲不了,這是只有在上古典籍中才有記載的最廣域法陣攻擊——狂雷天牢。在絕對的壓制下,大多修士都只能在這種攻擊下被生生劈死。

  哪怕他們都是修真界年輕一輩最精英的弟子,也無法與之相抗衡,大乘期的神通,碾壓元嬰修士如同碾碎一隻螻蟻。

  南淮的整個領域內都被雷電覆蓋,照葵野的茫茫天地間竟連接在一起,而中間的紐帶就是這無數道閃電。

  只除了一個地方。

  那是藍色花海中央,天地根之畔,煢煢而立的南淮。他一手背在身後,一手在前方撐起一道瑩綠光罩。

  南淮那修長白皙的手指微微有些顫抖,卻毫不猶豫地一點點破開這狂雷組成的牢獄。

  綠色的光罩一點點升起,如同大地的希望一般,一點點驅散著雷擊,將阮琉蘅等人重新收回結界。

  南淮眉心神通再次點亮,白色的靈霧自他身邊彙聚而起,逐漸生成一隻雪白仙鶴,那正是南淮的丹靈。

  白鶴清鳴一聲,繞著南淮飛舞一圈,便優美飛上天空。來到每個人的身邊,輕繞一舞,連小花小樹小草都得了丹靈的饋贈。

  丹靈,丹修的本命之靈,非人間物,乃是最正統的仙根,自丹道生成,在上古時期與劍靈並列為天下雙絕。

  只可惜如今劍靈再無人成,只有丹靈依然眷顧人間。

  沒有多餘的時間給眾人感慨丹靈神乎其技的恢復之力,因為暴虐的魔龍掙脫了所有束縛,正在上方用那漆黑的利爪撕扯著南淮的和光同塵域,那恐怖的龍息再次將領域一片片吞噬。

  「指令不變!」阮琉蘅喝道。

  趙歡趙雙拳相撞,他是化神期的修士,而化神期最大的神通便是分神!隨著他口中念動難懂的口訣,從他身體中幻化出一個三十丈高、金剛怒目的黃金力士。

  這黃金力士與魔龍的高度不相上下,直接一手撐住龍的頸部,另一手握拳向龍的七寸猛擊!

  而魔龍也不甘示弱地用巨爪回擊。

  當黃金力士出現後,天空簡直已不似人類的戰場,而如天神之戰。

  魔龍發出一聲聲龍吟,而黃金力士則如同金身石像,被魔龍擊中時,身體便會掉下碎屑,仔細一看,那碎屑薄如金箔,隨風飄零後,便漸漸化為虛無。

  那是趙歡趙的元神之力。

  他已經在用命來抗了。

  阮琉蘅開著內劍域飛身在龍首之上,哪怕下面是比金剛石還硬的鱗片,也不遺餘力地一劍劍斬下去!她身後的小花在龍的身上到處放火,哪怕能消耗一點龍的靈力,也能增加一點勝算。

  然而他們依舊低估了大乘期的威能,這天上的雲域,全在魔龍的掌控下,它雖然被趙歡趙牽制,卻依舊可以施展神通。

  天上的雲逐漸凝聚,它們扭曲變形,眼看就要醞釀一場風暴。

  「鴻英,打斷它!」阮琉蘅看向鴻英方向。

  鴻英身邊立刻湧出兩道水箭,她擦了擦唇角的血跡,開始念動法訣:「萬象森羅,不離兩儀所育。」

  水箭在空中盤旋而成兩儀太極圖。

  「百法紛湊,無越三教之境。」

  以圖為中心,旋起巨大靈力漩渦,直沖上雲域,明亮而柔和的白色光柱,源源不斷地衝撞著雲層,把雲層往後推跌、擠壓,硬生生壓下躁動的雲域。

  那是扶搖山成名於修真界的最強法訣——萬象森羅!

  魔龍終於再次開口,它不再咆哮,而是吟哦一聲。

  這一聲沒有任何靈力,阮琉蘅等人聽不懂,但小花小樹小草卻懂了,它們瞬間將信息傳達給複寥。

  「它在召喚龍族,交給我!」複寥再次高舉神機落日弓。

  阮琉蘅不語,她不斷在龍脊上尋找逆鱗之所在,趙歡趙所化的黃金力士已經快碎得不成人形,卻還在咬牙堅持著。

  一旦趙歡趙撐不住魔龍,那便意味著他們之前所有的努力,全毀!

  隨著魔龍的召喚,雲層裡竄出三隻體型較小的蛟龍,只是還沒等它們開始興風作浪,便被小花小樹小草三隻分別纏上。

  複寥在下方對準正中心,他拉弓的姿勢並不是常規平舉,而類似連弩發射的姿勢,整把弓橫了過來,他一手提著,另一隻手飛快地拉動弓弦。

  三個方向,三個箭道,每個箭道都聚滿密密麻麻的箭幕,足有三丈粗細,像三道奔騰的瀑布,呈螺旋狀向蛟龍澆去!

  複寥整個人都紅了眼,他拉弓的手指已經鮮血淋漓。

  小花的前爪已經被蛟龍咬斷,依然叫著往前衝;小樹脊背整張皮都被撕扯下來,與蛟龍戰成一團;小草死死拖著另一條蛟龍的尾巴,被它用爪子蹬得血肉模糊。

  趙歡趙七竅都已經流出血水,已看不清臉孔。

  鴻英的法相般若蛇已經衝上雲域,用身體死死纏住魔龍的尾部,她臉上一絲血色也無,口中還不斷念著法訣。

  而下方南淮不知什麼時候已坐了下來。

  他虛弱地靠在天地根旁邊,身邊是一地淩亂散落的空丹藥瓶。眼下一片烏青,一隻手掌心被割出一道血口,一滴滴滋養著淩波花界,所有小花都面向著他,輕輕搖曳著;另一隻手還在掐訣不停演算著魔龍的逆鱗所在。

  當他吐出一口血後,已是連坐都撐不住了,身體斜斜地倒在花界上,傳音給阮琉蘅道:「四寸方甲,寅虎所歸。」

  所有人都快到極限了,阮琉蘅不再猶豫,她從龍身上淩空飛起。

  四寸方甲,她視線凝聚道龍頸後四寸,找到一處方形甲片。

  寅虎所歸,雲從龍風從虎,寅虎即為風,而風為巽位,她立刻找到位置站定。

  龍以逆鱗最為虛弱,是它身上能突破防禦的唯一地方。

  然而要破魔龍的甲,談何容易?

  阮琉蘅卻沒有懼色,她明眸中一片冷然,空無一物。

  沒有那條猙獰的魔龍,也沒有她那群已經站在死亡邊緣的戰友,連她最牽掛的這片琉璃天空也不存在。

  當所有人都在拼死,而你卻一直保存實力時,沒人能想像這是怎樣絕望的壓力;她在面對魔龍時,甚至已經做好讓他們全都犧牲的準備,也沒人知道這是怎樣痛苦的決定。

  南淮、鴻英、複寥、趙歡趙,甚至小花小樹小草,每個人都知道或許下一刻便要死去,卻無一人退縮,那是摯友們對她最大的支持,他們對她的信任,便是哪怕身死,也信她可以成功。

  愛與恨的背負,從來都是每個人最難越過的關卡。哪怕被非議,得汙名,她也會堅持;哪怕被世人不解,孤身苟活,她也不後悔……既然她一肩挑起,便沒有卸下的餘地。

  而如今,她在這天地間的存在,也彷彿只剩下這最後一擊。

  我的存在,我的劍。

  很久以前,她曾經問過師尊滄海神君:「劍修的劍,到底有多利?」

  滄海神君笑道:「這個問題問得好。為師曾經認為劍修之劍,其利可斬天裂地,斷海挑雲。可如今卻覺得,斬天?太俗氣,裂地?太傻氣……後來為師入凡間修行,在一處農舍外,觀一老農劈柴,那斧頭明明已經捲刃鈍口,但在他手上,卻如同剛磨礪而出的利器。於是為師問他,老丈,你認為這天下間,何物最鋒利?那老丈舉起手中的斧頭,對為師說,」他語調學那老叟,惟妙惟肖道,「我知道你要來買我的斧頭,嘿嘿,我怎麼會不知,這天下,便是我手中之物,才是最鋒利,其他物什,與我何干!」

  那會她眨了眨眼睛,才小心翼翼地說道:「師父是說,劍修之劍,其利隨心乎?」

  滄海神君笑而不答。

  ……

  如今她看著焰方,只覺得天下利器,盡在手中。

  阮琉蘅渾身的靈力全部湧向焰方劍,甚至連內劍域的紫色日珥也暗淡了下去,而焰方劍則不住地嗡鳴,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暴漲到十丈之長!

  整個劍身佈滿紫色真火,靈力之豐沛,使得焰方劍幾近透明。

  最小的劍柄一端,仍握在阮琉蘅的手上。

  而巨大的劍尖,已經如龍首般大小。

  阮琉蘅雙手舉起這把十丈長的巨劍,隨著她的動作,天地間的靈氣都被這利劍攪動,順著她的力道,環繞在劍的周圍。

  那魔龍突然狂猛的掙扎起來,它清晰地感覺到脊背後強大的危機感,然而它面前的人類,那些小螻蟻,都還在不停的干擾它!

  它渾身的鱗片都傳來幾乎要炸裂的壓迫感,此時它才意識到,那個持劍的「螻蟻」,終於要出招了。

  ……

  陰鬱的天空下,風起雲湧。

  一把閃著耀眼紫光的長劍端立於天地之間,再沒有人能形容它的光彩,當它自人間出現,便已淩駕於萬物之上。

  哪怕只出現一瞬,也是絕世之榮光,哪怕只看上一眼,也覺得死而無憾。

  至臻之美!

  當這把劍揮動的時候,整個世界都產生了一瞬間的靜止,哪怕是流動的風,變幻的雲,都為之屏息。

  六界三道,十方世界,與過去、現在、未來,多少道神識瞬間張開天目,於冥冥之中看到這一幕。

  不世之劍!

  阮琉蘅一劍刺向魔龍逆鱗處,當她的劍刃終於穿透鱗片時,耳邊彷彿傳來地獄深處的咆哮聲。

  她皺眉,握住劍柄用盡全身的力氣繼續刺下去,直到聽到劍下脊骨的斷裂聲,她才用力壓下巨劍,沿著那條長龍脊背御風而行,如一道流星,從逆鱗向龍尾方向劃過,直至龍尾處,她才將巨劍揮拔而起。

  焰方劍在天際劃出一道月輪形、燦爛耀眼的紫色巨弧後,魔龍終於一分為二,整個龍身從中間被阮琉蘅齊齊剖開。

  巨大的靈力碰撞捲起撕裂的鱗甲,劍意穿透了魔龍的身體,所過之處,全部爆裂成血霧。

  當阮琉蘅將魔龍從頭剖到尾後,這條黑色巨龍,除了頭顱,什麼都沒剩下。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4-23 23:56:46

第八十章 墮龍吟:炎梭織天繡

  碩大的龍首從天空墜落,將要砸在淩波花界上時,被旁邊的黃金力士一把接住。趙歡趙喘著粗氣,渾身汗水血水一起往下淌,他一手提起龍角,將它拎起,然後看向天上的阮琉蘅。

  焰方劍屠龍後,又慢慢變回原來大小,而阮琉蘅卻微微搖晃了下身形,她垂下頭,平息了很久,才向他們飛來。

  他又想起劍廬祭典之前,她在靈端峰與他對戰時,曾經低喝過一聲「我劍屠龍」,卻沒想到一語成讖,竟然真的被她屠了龍。

  手中的龍首不停散發著魔氣,但因為失去了身體,頭部的魔氣很快便散了個乾淨,露出這條龍本來的顏色。

  那是如月光般的銀色。

  他將龍首輕輕放在離南淮不遠的花海上,心想,它曾經,應該是一條美麗的銀龍。

  ……

  魔龍被屠後,它所召喚出的三條小蛟龍也隨之不見,複寥召回了小花小樹小草,而鴻英也收了法相般若蛇,連同阮琉蘅一起,飛到了南淮身邊。

  天地根從樹冠開始,緩緩散去,南淮收了和光同塵域,臉色才好了一些,重新坐了起來收回了丹靈,再取出一枚丹藥服下。

  阮琉蘅走到龍首前,看著它微微動了動下頜,而目光卻異常柔和,彷彿在示意她過去。

  她將手放在龍首的犄角處,隱約有一道彬彬有禮的聲音在對她說:「請予吾靈力。」她沒有猶豫,立刻將靈力灌注進去。

  耳邊又聽到這道聲音,似乎是笑了笑,然後說道:「多謝」

  這是……龍在說話?

  「吾名,月刃。」

  所有人神識中都響起了這句話,他們看向雖然面無表情,不再散發戾氣的龍首,而它的眼睛卻不是看著他們,而是望向遙遠的天空。

  「秘境為吾主所有,吾為守護者。」

  「吾,死有餘辜。」

  「但人類自作孽,亦不可活。」

  「琉璃洞天每二百年開放,皆由吾守護秘境,然此次卻有魔修布下污穢陣法,使秘境被魔氣侵蝕,吾亦被魔氣汙化,失去心智,方才與爾等交戰。」

  「吾已無顏見吾主,死也必將魂飛魄散,惟願諸位修士,不計前嫌,幫吾減少罪孽。」

  「琉璃洞天乃夜帝王之秘藏,其座下雙獸,被留在秘境中作守護之用。吾為其形,名月刃,另有一獸,名夜刃,為其核。當吾身死後,秘境便會分崩離析,旦核不損,便還有彌補之餘地。」

  它雙眼看向阮琉蘅。

  「那女子,到吾眼前來。」

  月刃還能說話,全靠阮琉蘅的靈力撐著,她不敢將手離開月刃的頭顱,便緩緩用手撫過它的頭頂。入手是涼潤的硬殼,上面覆蓋著銀色的熒光,果真像月色一樣美麗。

  可她心裡知道,這條龍已經極其脆弱,它甚至吸取不了多少靈力,完全是憑著一口氣講述遺言。

  在阮琉蘅撫摸過龍首的時候,月刃似乎想起了什麼,眯起了眼睛,彷彿在享受一般,直到阮琉蘅站在它眼前,月刃才睜開眼睛,看著眼前的女子,眼裡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吾秘傳你修復秘境之法門。」月刃說道。

  阮琉蘅輕輕皺眉,她立刻感覺到有紛繁複雜的神識信息從她碰觸月刃的手掌處傳來,而後在她識海中結成一道白色法訣。

  阮琉蘅以神識去吸收那法訣,才發現這法訣竟然是遠古時期的法門,最早竟可以追溯到最早一代古神補天的傳奇。法訣中記載道,遠古時期,曾有過一次災難,當時支撐此界的天柱倒塌,時空動盪,天道將崩。人間遂有古神從混沌而生,以一己之力為人間修補蒼穹,所使用的就是這道法訣,名為「補天闕」。

  當阮琉蘅吸收了法訣後,月刃的雙眼突然滑下兩滴淚,那淚非水,亦非物,落下後便化為晶瑩的星光,飄入阮琉蘅的眉心,帶來一股清涼之意。

  阮琉蘅不是初出茅廬的修士,在她的所見所聞裡,關於龍的一切都是天下最珍稀之寶藏,只得一樣,如趙歡趙,便可以笑傲修真界。

  龍之精華在龍首,龍首之精華在龍淚。

  而如今她竟得了龍淚。

  可她並沒有喜色,因為當龍淚入體,她才真正完全接收補天闕的傳承,在龍淚的信息裡,修士想要「補天」,則必須以領域之力為載體,以龍淚為媒介,用自己的靈力填補住漏洞,乃是最消耗心神的法門,饒是古神之軀,補天之後也因筋疲力盡而隕落。

  她只問道:「我能支撐多久?」

  流下龍淚後,月刃慢慢闔上雙目,它沒有回答阮琉蘅的問題,而是用極輕緩的語氣說道:「吾主,吾來領罪了……」

  從最堅硬的龍角開始,足有一人多高的龍首終於化為微塵般的粉末,隨著風消散得無影無蹤。

  與此同時,上空的琉璃洞天發出劇烈的轟鳴聲,那扇被魔氣侵蝕,已然是漆黑色秘境大門,邊緣出現一道驚心動魄的巨大裂縫,並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擴張著。

  ※※※※※※※※※※※※

  阮琉蘅轉過身,看著眼前已是傷痕累累的同伴,手握緊了劍。

  她想說點什麼,但她的神經也已繃到極致。若干條性命的壓力,使得她從未鬆懈過,哪怕是鐵打的人,也會有瀕臨崩潰的時候,此刻說出的任何一句話都可能讓她失控。

  更何況,要說什麼呢?

  這些能把性命交給她的同伴,只怕承受著與她不相上下的痛苦。

  ……

  曾經在一個暖夜,她與還是少年的夏承玄剛探望完林畫師姐,那少年握著她的說,對她說:

  「一直陪我,只要你在,我便永遠不會有心魔。」

  曾經在朱門界,南淮失望地看著她,說道:

  「阿蘅,你去做女英雄的時候,有沒有想過別人?可曾想過你的師長、師兄、徒兒、好友……他們的心情,你會懂嗎?」

  曾經在心魔境中,孤身面對魔修的長寧神君對她說:

  「紫蘅,去你做該去的戰場吧……去守護這修真界最後的脊樑!」

  曾經那從她心魔中衍生而出的阿園,對她叫囂道:

  「怕因果,因為你軟弱;怕戰敗,因為你驕傲;怕壽限,因為你無能;怕連累宗門,因為你需要依託——甚至你不怕死,是因為你才是最恐懼失去的那一個!」

  ……這些,都是她最眷戀的人間情懷。

  ……這些,便是她的信念所在。

  而如今,她又要去做那不怕死的女英雄,去捨棄那些關心著她的人。

  真的,抱歉啊。

  ※※※※※※※※※※※※

  阮琉蘅後退兩步,她握住長劍的手反手正提劍柄,將長劍懸於額前,默默向他們執劍禮。

  沉默如趙歡趙、複寥,雙目中湧出淚的鴻英,還有扭過頭不去看她的南淮,每個人都知道阮琉蘅就要去補那琉璃洞天,但即使連南淮,都沒辦法說出「不要去」三個字。

  那琉璃秘境中,都是一條條鮮活的生命,都是門派的希望……每個人到了這一步,都只會做出與她相同的選擇。

  阮琉蘅回身御劍而起,一手張開劍域,另一手已凝聚了龍淚之力,一道純得不能再純的靈力之光向天空中最大的那條裂縫衝去,如一道輕紗,撫慰了天空的傷口。

  南淮看著這一幕,終於再忍不住,一口血噴了出來,他的拳頭一下下捶在花界上,斑斑血痕觸目驚心。

  ……

  阮琉蘅的心異常平靜,她認準了一樣事後,便不會再迷茫。

  劍域之內,被龍淚淨化後的靈力被劍意帶向不斷崩潰的琉璃洞天,而那佈滿整個天空的裂隙,像是永遠補不到盡頭漁網,嘲笑著世人的無力。

  這時,她的神識裡才傳來一道小小的聲音。

  「蘅娘,你要死了嗎?」那小小的聲音在靈獸袋裡,低聲問道。

  她騙她:「不,嬌嬌不要怕,蘅娘在這兒。」

  「蘅娘,不要去。」只有嬌嬌,才能不顧一切地說出這句話。

  阮琉蘅一邊凝聚著靈力,一邊繼續施展補天闕道:「好,我不去。」

  「蘅娘是大騙子!」那聲音像是用力忍著什麼,語聲顫巍巍地說道。

  阮琉蘅卻已經有些不想說話了,她覺得有些累,每說一個字都要費好大的力氣,但她卻覺得自己不能停,彷彿停止思考,或是停下動作,就會立刻睡去,可能再也醒不過來。

  她便繼續哄著嬌嬌道:「我沒有騙你,嬌嬌,蘅娘給你講一個劍修的故事好不好?」

  嬌嬌悶聲道:「好。」

  阮琉蘅又補上一塊足有靈端峰大小的裂縫,她稍微喘息了一下,慢慢講道:

  「從前,有一個叫阿阮的劍修,有一日,她奉宗門之令,帶了許多弟子下山。阿阮很高興,因為那些弟子啊,他們每一個人都那麼年輕,她曾經看著他們熬骨、鍛魂,看著他們拼搏、戰鬥……後來,她親手將那群弟子送入秘境,其中還有她自己的徒兒。」

  「可是秘境卻出了問題,阿阮心急如焚,與同伴一起殺了作惡的壞龍,卻依然無法拯救那些弟子,阿阮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秘境一點點、一塊塊、一片片地崩潰,那些弟子全都葬身在秘境中,一個都沒有活著出來……」

  嬌嬌立刻說:「蘅娘還要騙人,他們還沒死,你正在修補琉璃洞天!」

  「是啊,嬌嬌,」阮琉蘅語速越來越慢,她的聲音越來越沙啞,「所以,我比阿阮幸福得多,我竟然還有幸能去救他們,我……何其有幸……何其……」

  「蘅娘!」

  ……

  一聲清唳,在阮琉蘅將要昏迷之時,在她耳邊響起。

  一股柔和的靈力緩緩在她體內流動,她睜大雙眼,才發現竟是南淮的丹靈前來助陣。

  那雪白的鶴輕輕啄了啄她的衣角,然後繼續環繞著她飛舞。

  綿長的靈力源源不斷地支撐著她,阮琉蘅立刻運轉靈力,再次施展補天闕,而她正要向上方飛去,便一腳踏在突然飛上來的蛇首上。

  鴻英在下方開口笑道:「我竟也有給蘅兒當腳力的一天,這份情,看你……怎麼還我……」她只說了一句便喘得接不上氣。

  阮琉蘅不再勉力支撐,她盤坐下來,輕輕拍了拍身下的般若蛇。

  複寥在下方為南淮和鴻英護法,照顧受傷的靈獸們,而趙歡趙渾身衣著襤褸,堂堂貴公子,如今真正像一條流浪狗一般,默默跟在她身後,為她護法。

  阮琉蘅心中再次升起一股豪氣,有摯友如此,夫複何求。

  而對於他們來說,又怎麼會忍心眼睜睜看著她孤獨前行?

  既然無法說「不要去」三個字,那麼,便陪她去!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4-24 00:25:09

第八十一章 墮龍吟:昆山傾玉柱

  當夜帝王宮殿出現震動時,琉璃洞天的其他地方也出現了不同程度的地震,甚至有些靈草已經開始枯萎,秘境中原本充盈的靈氣也逐漸稀薄,不管是靈獸還是妖獸,都開始躁動不安,更有些已經失去了神智,看上去越發像是魔獸。

  很多修士也察覺到秘境中逐漸蔓延的魔氣,一時間人心惶惶,不管是身在三千小世界還是琉璃洞天本體,大家都在努力尋找同門。

  越來越多的正道宗門弟子開始集結起來,一路上不斷有看到了門派所留的記號的弟子加入,還有一些驚惶投奔的散修。

  各方弟子群開始慢慢向五個洞天中最穩定的黑琉璃洞天彙聚。

  如今黑琉璃洞天的界口不再人煙荒蕪,各式各樣的法寶將原本陰森的黑琉璃洞天也映得如同白日,而且還不斷有人流湧入。

  今天已是進秘境的第十二日,離一月之期還有一大半的時間,心大的弟子已經在打坐修煉,即便是心有膽怯的,也知道自己什麼都做不了,索性也破罐破摔地打坐起來。

  五大宗門的弟子各自派出代表,格物宗是一位有些瘦弱的高個修士,名叫嚴恪生;萬獸觀則派出一名看上去很憨厚的少年,名叫狼牙;衍丹門經過一番推諉猜拳,輸的那個臉色很不好地走過來,道號為雲浮;而扶搖山帷幕中走出的,正是那毀譽參半的鬥法大比得勝者周齊芳;太和的代表的自然不會是惜字如金的梁勝光,也不會是未在場的夏承玄,以及心急如焚的到處尋找趙綠芙的羅青,所以只能是善於交際的樂良。

  看到樂良,扶搖山的周齊芳臉上依舊笑意盈盈,卻掩蓋不了眼中的一絲失望之色。

  她還以為太和來的人,會是那天威風凜凜率領著五百太和弟子,第一個闖秘境的朱雀廷掌劍呢……周齊芳看著眼角帶笑的樂良,心下就看輕了幾分。

  樂良將這些人臉上的神色看分明,自是不會跟她計較,話說回來……青彌峰的弟子真計較起來,定是要見血的。

  經過商議後,五大山門的弟子決定將現有人員重組,輪流值守營地。

  從其他洞天逃過來的弟子帶來了非常不利的消息,秘境的震動越來越嚴重,比起黑琉璃洞天只是輕微的地動山搖,其他洞天幾乎可以用「分崩離析」四個字來形容,倒灌的河流、斷裂的山脈、頃刻間化為深淵的森林……

  他們不知道外面究竟發生了什麼,但他們相信在琉璃秘境外的師長們不會坐視不理,而隨後逐漸穩定下來的靈氣也預示著也許正有大能在解決秘境的問題,畢竟,這秘境中精英弟子無數,任何一個宗門都不會放任不顧。

  但這平靜只持續了半天,黑琉璃洞天的地下又傳來讓人毛骨悚然的哢哢聲,像是什麼東西碎裂的聲音。

  地面開始劇烈地搖擺,格物宗的弟子結成萬里大陣,所有弟子不停的向陣圖輸入靈力,沒人知道下一秒將發生什麼,曾經是修真界所有築基期弟子夢中聖境的琉璃洞天,現在就如同一隻會吃人的怪獸,下一秒張開的巨口,便可能吞噬所有人。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

  地底傳來的震動讓夏承玄心如明鏡,他知道現在雖然在結界中,卻依舊沒有脫離琉璃洞天,這方小小世界應當也是大能神通所化,與秘境相連。

  眼前的夜刃獸,一定就是寶藏的守護者,他當下揮出一道劍意,再次從劍意中召喚出可以隨心變幻大小的霜雪兵卒。

  兵卒如同盾牆一般攔下夜刃的風雷攻擊,夏承玄喝道:「我等無意傷你性命!將羅剎海的密匙交出!」

  然而夜刃卻低低嗚咽了一聲,那一聲極盡哀痛,讓人心頭不由得一酸。

  夏承玄狠下心,從兵卒身後躍出,準備與夜刃硬拼。

  然而他看到的,卻是一雙含淚的獸瞳,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只知道眼前的異獸竟然傻乎乎的放棄了抵抗,身前空門大開,渾身不設防地引頸就戮。

  他雖然覺得不對勁,卻依然躍到夜刃的身邊,舉起劍抵在它的後頸上。

  宮殿中原本張牙舞爪的猛獸也停止了肆虐,它們像是突然失去了生命,重新變為漆黑的石像,只用法術一碰,便化作粉末。

  趙綠芙和林續風收了法訣,也走了過來。

  趙綠芙邊走邊勸夏承玄道:「夏師弟,我覺得這裡不像是有寶藏的地方,要不我們……」

  然而她看到夏承玄臉上的表情便什麼話都說不出,收回了下面準備離開宮殿的話。

  那是不容置疑的,哪怕擔上剛愎自用的罪名,也不惜堅持下去的表情。

  夏承玄看著漠視他的夜刃,那異獸眼含著淚水,卻不是看著這些人,而是透過上面的星穹,不知看向什麼地方。

  他緊了緊手中的冰劍,再次問:「這裡有沒有羅剎海的密匙?」他心裡依舊不願意放棄,僥倖想著如果能得到密匙,交給阮琉蘅,她會多麼驚喜!

  林續風卻繼續向前走,直到夏承玄身前一丈處,他才停下,看著下夏承玄道:「夏師兄,你的心腸何時這麼軟了?它不肯說,殺了便是,我們總能找到的。」

  夏承玄不願去看夜刃毫無求生氣息的眼眸,但他為了防止林續風出手傷它,而將劍稍稍遠離了夜刃的脖頸,呈防守之勢。

  他收起了情緒,低聲道:「林公子此言差矣,這異獸剛才還耀武揚威,卻瞬間喪失鬥志,我覺得一定有緣由,豈能輕易打殺?」他停頓了一下,看向那夜刃道,「更何況秘境突然動盪,又怎知其中沒有蹊蹺?」

  「既然它不反抗,大家就好好講道理吧,」趙綠芙其實並不喜歡奪寶的行為,「它會流淚,就一定能聽懂人言呢!」

  林續風挑挑眉,眼睛裡劃過一絲輕蔑的意味。

  「太和以武力著稱於世,卻沒想到養出來的弟子都是慈悲心腸,」他垂下眼眸,繼續說道,「只可惜,我覺得既然它已無戀生意,為什麼不成全它呢?」

  夏承玄立刻覺得不對,林續風此刻哪還有在秘境裡一口一個「夏師兄」的溫文爾雅,他整個人都陰沉下來,那冰冷的感覺,彷彿又回到了曾經夜宴上白衣沾血,以剮人為樂的少年!

  他在神識裡呼喚著夏涼,只可惜夏涼因為秘境中充沛的靈氣極適合修煉,已經陷入沉睡,怎麼也喚不醒。夏承玄放開夜刃,握著劍站到它身前,與林續風成對峙之勢。

  「你到底打得什麼主意?」夏承玄終於不耐煩周旋,索性撕破臉,冷冰冰地問出這句話。

  然而被夏承玄放開的夜刃卻做出了讓所有人都吃驚的舉動!

  它發出長長一聲哀嚎,然後以迅雷之勢撲向夜帝王的寶座,在所有人都來不及反應的情況下,「砰」的一聲擊碎下方的奴隸雕像,然後輕蔑地看了三人一眼,仰頭重新化為黑琉璃石像。

  夏承玄比任何人速度都快地衝了過去,但已經來不及了,他只能碰觸到夜刃最後一點柔軟的毛皮,腦海中似乎傳來一道女聲,冷冷說道:「貪婪的人類,為陪葬吧!」

  再用手一探夜刃的脖頸,已經徹底石化,沒了生氣。

  這隻異獸重新變為堅硬的黑琉璃石,而後從頭頂開始,逐漸化為黑色的粉末,空蕩蕩的宮殿不知從何處吹來一陣風,而風過之後,夏承玄的眼前只剩一塊黑琉璃寶石,靜靜地散發著潤澤的光。

  他正伸手撿那石頭,便發現身體已經動彈不得。心知中招,夏承玄只來得及喊一句:「師姐快跑!」便被一道法陣罩住!

  夜帝王宮殿在夜刃死後再無法支撐結界,那道風過後,他們也已重新回到最開始見到的地下宮殿,但這宮殿又有不同,因為林續風的殺手鐧,終於放了出來。

  那是一道築基期弟子絕對不可能施展得出的結界,呈現暗淡的灰色,上面卻浮動著金色的法咒,將趙綠芙與他們隔離了起來。

  而夏承玄也被地上突然升起的法陣關在另一邊,林續風此時才有些得意的笑出來。

  「夏師兄一貫自負,是個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性子,即便知道我心懷鬼胎,也不惜與我同行,恐怕到了現在,你還不知道我想要的是什麼吧?」林續風嘲諷地說道。

  夏承玄看了一眼焦急地在一邊尋找結界突破口的趙綠芙,知道這位師姐是個死心眼,絕對不會想到出去搬救兵,而是一門心思的要救自己。

  於是他也不喝罵,而是沉聲道:「那便要請教林公子了。」他已經試圖突破陣法無果,只能把希望寄託在能破結界的趙綠芙身上,他明知林續風對他隱含的怨恨,便一點點誘使他說話,為趙綠芙爭取時間。

  林續風當然也注意到了在結界外試圖硬闖的趙綠芙,他微笑著說道:「我當然是想要你死啊夏師兄,你一定很不甘心吧?我還真沒想到,名噪一時的夏氏少主,竟還是個癡情種子。」他嗤笑一聲,「很可惜我不準備給你拖延時間的機會,下地獄去吧!」

  因為我,便是一直在地獄裡,等著看你跌入塵埃。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4-24 00:25:22

第八十二章 墮龍吟:芙蓉鎖春愁

  夏承玄立刻感覺到身體被法陣牢牢禁錮,一股冰冷的陌生力量像針刺一般穿透身體,不停往外拉扯他的靈力。

  然而這還不夠,夜刃所化的黑色琉璃石也漂浮起來,竟然與法陣遙相呼應,而隨著法陣力量的不斷增強,那黑色琉璃石竟落在法陣的陣眼中。

  當陣眼亮起黑色的光芒,在法陣的作用下,一團黑色晶霧從陣心升起,層層包裹住他。

  趙綠芙不知道法陣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但是看到將受傷當做家常便飯的夏承玄竟然會露出那樣痛苦的表情,那似乎不是傷痛所能帶來,而是……

  煉化!

  她腦海中瞬間閃過這個詞,驚悚得幾乎頭皮都在發麻。

  人間竟然真的有傳說中才有的,煉化人體的惡毒陣法!

  趙綠芙自小就被月澤真君以靈端峰紫蘅真君作為學習目標訓練自己,她平時多修陣法和結界術,對陣法研究頗深,在主峰藏書塔中,她便曾經在古籍中偶然看到過這種陣法。

  此陣名為「煉爐祭鼎陣」,可以將修士丹田靈種煉化,但所需條件苛刻,除了人祭、養料、陣法,還需要一枚引子。

  但為了讓此陣法不再流傳於世,對煉爐祭鼎陣的描述就到此為止,並沒有說何為人祭,何為養料,何為引子……

  然而看到眼前這一幕,趙綠芙又怎麼會猜不出,陣法便是困住夏承玄的陣圖,引子便是那枚黑琉璃寶石,而人祭和養料,她目光冷冷地看向一臉驚恐,卻也動彈不得的林續風——看來就是他了。

  趙綠芙掏出一個青色小瓷瓶,從裡面倒出三四顆丹藥,一口氣吞服下去。

  立時便得了比自身多數數倍的靈力,她再次散去本命劍。

  「無明,顯聖!」

  無數光珠再次融入眼前林續風所設結界,但難度卻比破夜帝王結界還要艱難,趙綠芙左手掐訣,將一團柔光凝聚在指尖,然後緩緩擦過雙眼。

  那一雙眼眸瞬間變為金黃色。

  「無明,顯聖!」她再次厲喝,由她本命劍所化的光珠一寸寸艱難地向前移動著。

  趙綠芙掐訣的手因為用力而微微顫抖著,然而她心裡卻鬆了口氣。

  沒關係,只要還能突破,就一定能救到夏師弟。

  因為,我是師姐!

  因為,我也想像靈端峰的那位前輩一樣,去守護大家!

  ※※※※※※※※※※※※

  林續風恨夏承玄。

  這恨由來已久,大概從剛懂事起,他就在嫉妒著那個人。

  幼時的他因為病弱而不能出門玩耍,便令僕從每日給他講述外面發生的新鮮事。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夏小郎君這個名字就頻繁出現在僕從的彙報裡:時而是他救了賣油的老翁,被平民交口稱讚;時而是他拆了某個作惡王孫的鋪子,還大快人心地放了一把火;時而是他技驚四座,引得無數貴人青睞;時而是他校場怒斬千金烈馬,讓無數人唏噓……

  那個人逐漸成為丹平城數一數二的風雲人物。

  他無數次幻想做下這些事蹟的人是他自己,不管是贏得呼聲也好,罵聲也罷,想必都是極痛快的事!

  直到他十四歲,才允許外出活動,他立刻廣發請帖,別的不說,就憑他林家的姓氏,也足夠讓那些世家子弟掂量這請帖的分量。

  然而夏承玄沒有來。

  這無妨,不來的話,所有人都只會注意到他,眾星捧月的目光裡,他有些醺然。

  丹平城不出門便知天下事的林公子,微笑著做出種種驚世駭俗的舉動,沒過多久,他就被編在童謠裡,成了與夏承玄平起平坐的人物。

  劉展每逢醉生夢死夜宴,都會給他發帖子,然而他從不曾去。

  他在等那個時機,他知道夏承玄總有一天會賣劉展一個面子。

  終於他等到那一天……

  他很興奮,那一天他覺得自己發揮得很好,每一刀都恰如其分,簡直像是在完成一件藝術品,而夏承玄果然沒有像那些庸人一般逃跑,甚至連飲酒的手都不曾抖。

  夏家郎君果然名不虛傳!

  他甚至想著,也許他們能成為知己好友,一起做一番大事業……

  可最後卻只得了一句。

  「嘩眾取寵之輩,何堪與我同席!」

  ……

  當他依照指示發動陣法後,便知道被那老怪物騙了!

  那老怪物,逼他進入琉璃秘境,引夏承玄來到夜帝王宮殿,將守護獸夜刃殺死,並趁機布下煉爐祭鼎陣和一道結界符。

  他很樂意,因為他仍然嫉恨著夏承玄,甚至比以前更強烈地恨著。

  入了琉璃秘境,他便通過咒術尋找夏承玄的蹤影,可當他看到夏承玄與女魔修戰鬥時,心裡膨脹的殺意幾乎要控制不住。

  夏承玄的師父一定對他很好,很好……因為他的臉上是全然的心無旁騖,信念堅定,整個人都充滿了陽剛的朝氣。

  可是他自己呢……心尖上跳動著的印記警示他,不能動手,必須活著將夏承玄引入煉化陣,否則他必將暴心而亡。

  他百般小心,步步為營,甚至討來了瞬移符,卻沒想到老怪物根本沒打算讓他活著出去,而且竟然把他當做祭品!

  為什麼夏承玄會比他好命?

  為什麼他一入修真界就拜在那樣聲名顯赫的修士門下?而且居然還是關門弟子。

  何為關門弟子?那意味著師父認為自己得此弟子,衣缽有後,傳承有人,從此不必再收門徒。

  夏承玄何德何能?不僅在丹平城受盡寵愛,甚至同樣家破人亡後,也能平步青雲,甚至還得了太和掌劍之位!

  可他呢?可他呢!

  林續風看著自己的身體精氣像是一道不可捉摸的青煙,向著陣法飄去,如同柴薪一般,為那血紅色的陣法提供著養料。

  他嘴角掛著一抹猙獰的笑意。

  不管怎樣,只要能看到夏承玄痛苦,他便覺得快意。

  ※※※※※※※※※※※※

  此時在夜帝王宮殿掙扎的三人都沒有注意到,四周的崩壞已經越來越嚴重,但他們只以為是夜刃自盡後對宮殿的影響。

  卻不知道外面已經翻天覆地。

  黑琉璃洞天的萬里大陣已經被毀得七七八八,所有修士再不留手,各種奇形怪狀五花八門的法寶頂在眾人頭上,但這仍舊不夠,不僅秘境的瀕臨崩塌搖搖欲墜,還有秘境中被驚出的獸群在衝擊著他們的防線。

  而琉璃洞天外,南淮的淩波花界終於破了霧煞結界,下方被影響的各宗門營地更是一片慘狀!

  ※※※※※※※※※※※※

  趙綠芙的本命劍終於穿透結界,她掐訣御劍,毫不猶豫地向禁錮夏承玄的陣法斬去。

  她腦海中拼命在回憶各種典籍上破陣的法門,但是大多都因為她修為不夠而無法使用,眼看夏承玄越來越虛弱,而旁邊的林續風儘管臉色蒼白,卻還掛著充滿惡意的微笑,她心下更是著急。

  如果她是紫蘅師叔便好了……不,這個時候怎麼能這樣想!她咬著嘴唇,耳邊想起師父曾對她說的話:「你是天生的破法之體,靈根精純,血脈赤誠……」

  趙綠芙立刻引出一道眉間精血,帶著劍意斬向結界!

  那結界似乎怕她的血液一般,竟然向後退縮了一下。

  她一咬牙,又是幾道精血潑了上去!

  果然那結界被她的精血破了一個漏洞,她剛想衝進去,腳下便踉蹌了一下,穩定了心神後,她才搖搖晃晃地走進結界。

  修士的精血與普通血液不同,乃是修士修煉時蘊養的血液精華,共分三種:眉間精血、心頭血和普通精血,其中眉間精血和普通精血用於做法,而心頭血則是元氣所在。

  以築基期弟子修為,一次性耗費幾滴精血,便已經承受不住,更何況她引出的是數道。

  趙綠芙好不容易才走到夏承玄的陣法旁邊,她筋疲力盡地坐下來,再次引出眉間精血,像作功課一樣,認真地淩空畫著一道法陣。

  夏承玄整個人都被裹進黑色晶霧,趙綠芙嘴唇抖得厲害,只覺得渾身發冷,她一邊畫一邊道:

  「夏師弟,師姐來保護你了……真對不起,讓你受了這麼久的苦,但我也不會道歉,因為我啊……已經盡力了……」

  「夏師弟,不知道你能不能聽到我的話,但我還是想說,如果你能活著出去,見到羅青師兄……」

  「請你一定要告訴他……我從來,從來都沒有喜歡過他,我……討厭他,討厭他跟著我,討厭他陪著我,討厭他吃我的零食,討厭他……」

  「讓他忘了我吧。」

  法陣畫完最後一筆,趙綠芙召回本命劍。

  她的本命劍是一把很普通的木劍,就像她的人一樣,並不出奇,駑鈍,不願傷人。

  可這柄劍,第一次傷的人,卻是她自己。

  趙綠芙一劍刺進心窩。

  一腔熱血,拋灑在一直困著夏承玄的陣法上,陣眼處的黑霧竟然像受到灼燒般冒起了一股青煙!

  她渾身發抖,可還是用法訣將心頭血引出,將其引入她以血畫好的法陣中。

  「真可惜,其實我還想用我的血去救更多的人,可是來不及啦,夏師弟,你要幫我……完成……」

  當心頭血全部引出後,趙綠芙原本明亮的眼眸終於失去神彩,曾經靈動如小鹿的姑娘,垂下頭,在這陰暗的地宮中,靜靜地倒下了。

  ……

  白渡州,立危城。

  正在聽取下方弟子回報的月澤突然眉頭一皺,他將神識探入儲物戒,發現擺放弟子本命元神定處,那曾經最明豔的金色火苗,像是告別般跳了兩下,隨後便悄然熄滅,只在燈芯處,留了一點微紅的火星。

  月澤驟然起身!

  俊美的臉上是全然的震驚——綠芙怎麼會出事!

  而在此時,天空上傳來一聲厲喝:「全界五百八十三宗門,九千七百洞主聽令,急救照葵野!」

  這是太和季羽元君的聲音,瞬間響徹在人間大地,所聞者無不驚怒。

  不知多少心急火燎的宗門長老破空飛起,天空不時有光芒劃過。

  是誰?是誰敢在照葵野傷我宗門弟子?

  必要血債血償!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4-24 00:25:35

第八十三章 墮龍吟;縱借摩雲手

  由趙綠芙心頭血所凝成的法陣微微亮起光芒,在這從古至今最寶貴的破法血脈面前,即便是煉爐祭鼎陣這樣的邪門大陣,也從邊緣開始暗淡。

  林續風看著這一幕,知道自己會得救時,心裡卻不知道該哭還是笑。

  他終於活下來了,可那個人,明明什麼都沒有做,竟然有同門會為了救他而犧牲性命。

  好恨……

  而夏承玄受到的震動則更大!

  這位只見過三面的趙師姐,為什麼會這麼做?

  夏承玄不能理解這種行為,就像他曾經無法理解阮琉蘅居然會為了救他而不惜種下璿璣花,為了人間安危不惜與芮棲尋同歸於盡……這些太和劍修是怎麼回事?他們已經蠢到這種地步了嗎?

  他看著那些鮮血一寸寸逼近陣眼,卻被陣眼流出的水銀一般的液體阻擋,而陣法外的林續風則像提線木偶一般,突然四肢抽搐起來。

  原來那是以林續風的身體為養料提煉出的液體,夏承玄並不想救這個人,但卻不能讓趙綠芙的心頭血白白浪費。

  可是身體已經被煉化陣抽出了全部靈力,所有經脈都被禁制封鎖,夏承玄皺了皺眉,五指用力,身上肌肉全部隆起,在這種禁制下竟然迸發出了一股力量。

  那不是靈力,也不是神識,而是人類最原始的凡間之力。

  他雙手終於握成拳頭,硬撐著被陣法煉化的劇痛,一拳砸向陣眼。

  曾經設計這個陣法的人應該從來沒有想到,這個精妙的陣法禁錮住了修士的靈力、經脈、神識,卻沒有禁錮修士原本作為凡人應有的身體技能。

  趙綠芙的破法血脈減輕陣法禁制的同時,夏承玄爆發了他非人的蠻力,連同破法血脈和那阻擋的水銀液,以及在陣眼中心的黑琉璃石——被鐵錘一般的拳頭砸做一堆。

  夏承玄如同出閘的猛獸,一拳接著一拳的猛砸不停,不知道多少拳之後,那被血包裹的黑琉璃寶石,終於發出細微的破碎聲,緊接著被剛猛的鐵拳砸得粉碎!

  ……

  當陣法被破的同時,脫離禁錮的林續風幾乎立刻摸出瞬移符,搶在夏承玄不顧一切向他衝過來之前,撕碎瞬移符,逃得無影無蹤。

  這時地面又是一顫,然而比曾經的任何一次震動都要恐怖的是,這一次顫動後,整座宮殿產生了一種失重感,像是漂浮在虛無之中,又像是在不住向下跌落。

  夏承玄半身鮮血,一步步捱到趙綠芙身邊,輕輕將她抱起。

  趙師姐再不會硬塞零食給他了,也不會蹦蹦跳跳去救只有一階的小靈兔,不會去熱心腸的幫那些修士,也不會拎著一把木劍去追妖獸……

  你的一腔熱血,絕不會白白浪費。

  ※※※※※※※※※※※※

  霧煞結界被破之後,受到結界影響的照葵野終於重新與修真界連接,早在幾日前,就有宗門因為照葵野營地遲遲不發反饋信息而產生疑慮,但被結界阻擋在外的修士並不知道裡面發生了什麼事,只好又將信息發回宗門。

  這樣一來回,耽誤了不知多少時間。

  直到阮琉蘅於琉璃洞天外,以不世之劍驚動三界六道十方世界,身在太和的季羽元君自然也張開了天目看到這一幕。

  他立刻就知道照葵野出了問題。

  但以他之力竟然不能破霧煞結界。

  季羽元君已是當今修真界修為第一人,作為太和老祖,他秉承了太和劍修一貫破結界的風格——硬劈!

  也是因為季羽元君的幫助,破霧煞結界的速度快了一倍不止,然而當結界消散,其慘狀讓季羽元君不由得一聲厲喝,以大乘神通召集人間全界五百八十三宗門、九千七百洞府散修前來照葵野。

  原本應該是修士營地的地方,騰起五座大陣,每座大陣都魔氣籠罩,吸著下方所有修士的精血和靈力。

  一部分小宗門金丹修士因為修為較低,已經沒了生氣,其他修士都奄奄一息,元氣大傷,就連一些前來帶隊的化神期修士也不例外。

  這是何等兇殘的邪陣。

  但它們遠不如季羽元君兇殘,他連劍都沒有出,只用劍指輕點五下,五座大陣全破!

  隨後他便看到阮琉蘅正坐在一條白色巨大蟒蛇頭上,以靈力修復著岌岌可危的琉璃洞天,看上去已是油盡燈枯。

  季羽元君眯了眯眼,下一秒便在阮琉蘅身邊出現,一把接過她虛弱的身體。

  阮琉蘅掙扎不得,她哪還有力氣,臉上都是一片青灰之色,只看著季羽元君,手裡還在習慣性的凝結著靈力。

  季羽元君心裡一緊,這孩子不知道已經在這裡補了多久,手上動作已是下意識的在完成。

  他輕輕按下她的手,低聲說道:「蘅兒辛苦了,本座已到,一定會保那些弟子周全。」

  季羽元君的聲音本就雄厚低沉,有撫慰人心的力量,阮琉蘅得了他這一句話,像是得了天大的保證,立刻昏沉沉睡了過去。

  下方的鴻英追過來擔心地叫:「蘅兒……咳……蘅兒!」

  季羽元君輕點阮琉蘅眉心,而後說道:「放心吧。」

  他看向下方幾人。

  鴻英受傷最輕,雖然損耗靈力較多,卻沒有傷及根本。

  趙歡趙元神大傷,不知道要修養多久;複寥和他的靈獸都因為服了突破血脈束縛的秘藥傷了根本,好在也是能修復的;南淮損耗巨大,他不止要支撐淩波花界,還以和光同塵域抵擋魔龍,更是不計損耗地使用丹靈……如果調養不好,輕則修為倒退,重則經脈盡毀。

  可他們都不如阮琉蘅傷得重。

  以季羽元君的神通,眼下竟也只能保她不死而已。

  他歎了口氣,看向上方的琉璃洞天。

  如果不是阮琉蘅一直在修補秘境,恐怕琉璃洞天早就撐不住了。

  因為……核,已經破了。

  季羽元君一手扶著阮琉蘅,另一手掐劍指,並沒有像做出應有的揮劍動作,而是淩空劃出一道流水般的曲線。

  看似不經意,但正是這輕描淡寫的一指,一道青色的恢弘劍意不知從何處生,不知從何處起,似憑空而來,帶著龐然的氣勢,托住了琉璃洞天!

  ※※※※※※※※※※※※

  人間其他大乘老祖,聽到季羽元君的聲音,除了魏國行夜元君、太和真寶元君兩人,其他五位老祖都在瞬息之間來到照葵野。

  只看了一眼,都已經知道發生了什麼。

  魔修不止侵入了營地,而且還進了秘境,如果不是這五個晚輩在這裡拼死支撐,恐怕不知道還要受多大的損失!

  而人間在他們的守護下,竟然在照葵野發生了這樣的事。

  扶搖山荼蓮元君是最先趕到的,她一看到季羽元君和他身邊已經昏迷的阮琉蘅,便鬆了一口氣,說道:「是這孩子一直在撐著的?不過此刻琉璃洞天也留不住了,不如索性將弟子放出來。」

  季羽元君點點頭,說道:「只等諸位道友了。」

  隨後而至的是格物宗中如元君和萬獸觀乾煞元君,兩人臉色都不太好。

  海外三千洞府大的華陽元君第四個到,而最後一個趕到的竟然是琉璃秘境裡弟子人數最多的六重天明晰元君。

  修真界一向憑實力說話,季羽當仁不讓,在大乘期也是唯一的巔峰修為,離渡劫期只差臨門一腳。因此所有人都等他下令。

  季羽元君道:「因弟子眾多,所以請幾位道友同本座一同合作。」

  到了大乘期修為,已不必將話說明白,每個人都知道自己應當做什麼。

  荼蓮元君祭出一方絲光小帕,那帕子飄到半空中,卻如同融化了般,消散在空氣中。

  明晰元君看了一眼渾身是傷的趙歡趙,冷哼一聲之後,緩緩舉起拳頭。當那那拳頭指向天空時,便生出了無窮的凶意,像一條昂然的巨龍,凝聚了人間一切無情、戾氣、殺性!然而卻正是這股凶意,竟能震懾住琉璃洞天的潰散之勢,那拳頭上所帶的力量,擎住了這片天空。

  中如元君隨手拋下一個陣盤,然後便甩袖不管了。

  乾煞元君喚出一隻肉呼呼的灰皮小鼠,那小鼠看上去極弱小,但卻不怕明晰元君的拳頭,不顧荼蓮元君的蓮花帕,不管季羽元君的劍意,一溜煙地竄進琉璃秘境,不知道做什麼去了。

  華陽元君是個溫吞的性子,前面幾位道友都已經顯了神通,只有他還在不慌不忙地掏著儲物袋,好不容易揀出一枚藍色的小石頭,也丟進了秘境。

  季羽元君點點頭,道:「那便開始吧。」

  一瞬間,琉璃秘境如同乍然破裂的水晶球,原本琉璃色的天空在魔龍出現後,變為暗淡的灰色,而如今又是純淨的透明色,大片大片的靈力碎片滑落,裡面還跳動著失控的靈脈。

  但這些靈力碎片只落下幾丈,下方便出現了一層晶瑩水面,那水面比布還薄,但落在水面的雜物卻一一消失不見。

  琉璃秘境的外殼正在脫落,但秘境卻依舊完整地隱藏在背後的白色濃重中,那是因為一青一黃兩道極盡霸道的意念在撐著秘境。

  隨後,近二十萬入琉璃秘境尋機緣的築基期弟子,一窩蜂地從秘境裡湧了出來,他們臉上還帶著錯愕的神情,一個個穿過那水面,甚至還來不及祭出飛行法寶,便直接掉在一團軟軟的雲團上。

  一張巨大的陣圖從平空出現,每個掉落的弟子都被雲團送往照葵野下方的宗門營地。

  直到最後一名弟子也被安全送達,那隻最先進去的灰皮小鼠才滴溜溜地跑回來,嘰嘰嘰地對著乾煞元君叫著。

  季羽元君與明晰元君同時收了神通,只見上方的琉璃洞天開始扭曲變形,像是被什麼東西吸收一般,慢慢變小、直至天空重新展現明媚的朝霞,而一直覆蓋天空的琉璃秘境,也重新化為了一枚藍色的小石頭。

  華陽元君微微招手,那小石頭便飛到他掌心,隨後他又將石頭交給季羽元君道:「秘境已經重歸乾坤石,此機緣,便送與道友的弟子吧。」

  他看向依舊昏迷的阮琉蘅,神色悲憫。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4-24 00:25:47

第八十四章 墮龍吟:難啟哽咽喉

  季羽元君將乾坤石接了過來,微微對華陽元君點了點頭。

  照葵野的天空終於恢復原樣。季羽元君以劍意強硬破開琉璃洞天,而明晰元君以拳意撐起秘境,紊亂的秘境靈力外殼都被荼蓮元君的蓮花帕轉移到其他小世界,之後從秘境中跌出的弟子被中如元君的陣盤接住。

  乾煞元君的諦聽鼠則是進去打探秘境中究竟發生了什麼。

  當然最重要的是華陽元君的乾坤石,如果沒有乾坤石定住秘境,只怕營救過程中要折損不少弟子,而之後秘境的回收,也只有乾坤石能做到。

  如今乾坤石裡重新封印了琉璃洞天,至此以後,便是阮琉蘅自己的機緣了。

  ……

  諦聽鼠打探來的消息非常棘手。

  此次琉璃洞天事件,乃是由於魔修潛入秘境。他們一共十人,二人一組,分別進入五個洞天,布下陣法,以魔氣污染秘境,乃至污染秘境的守護異獸。

  守護琉璃洞天之形的月刃是一條大乘期修為的銀龍,魔修將其魔化後,不僅可以達到魔龍亂世的目的,還可以一箭雙雕,將秘境中二十萬弟子全部埋葬。

  為了掩蓋消息,混入宗門營地的魔修放出了霧煞結界,霧煞結界不但能隔絕照葵野與外界的聯絡,還能吸取營地修士的精氣,轉化為魔氣,以秘境中的法陣為出口腐蝕秘境。

  此次之災難,實則是人禍,魔修對各大宗門的滲透無所不在,甚至已經到了檢驗精血也查不出身份的地步,著實堪憂。

  如果不是阮琉蘅等五人力挽狂瀾,此次必定會被魔修得逞,那麼修真界將會大傷元氣,而如今只損失了一處秘境,大部分弟子的傷都可以調養,已經算是不幸中之大幸。

  季羽元君道:「下一屆的盂蘭盛會提前,諸位回去務必與宗門商議,定下時間,魔修之事,不容再拖,近期秘境戒嚴。」

  幾位自是無有不從。

  華陽元君走後,荼蓮元君也款步上前,瑩白玉手上是一粒看上去極普通的蓮子,在季羽元君的默許下,餵阮琉蘅服下,語氣頗為自信地地說道:「本座本命法寶養了三千年的蓮心,可保她元氣。」

  荼蓮元君走後,中如元君黑著臉過來,看到阮琉蘅的臉色,神色倒是放緩了,取出一枚碧色玉石遞給季羽元君,直接丟下一句:「養著,提神。」轉身便走。

  明晰元君歎口氣,只留下一個木匣。然而這木匣才真正讓季羽元君動容,他立刻打開木匣,看到裡面果然是他所想之物——菩提山的萬草心,晶瑩剔透一點綠。季羽元君立刻施訣將萬草心引入阮琉蘅眉心,這才真正鬆了一口氣。萬草心是天上地下第一調養聖物,明晰元君居然能送如此大禮。

  乾煞元君走過來時,嬌嬌在靈獸袋裡哭唧唧地道:「不要靈獸!蘅娘不要!」

  乾煞元君豈能聽不見,他笑了笑,對靈獸袋裡的嬌嬌說道:「那你想不想變強,好好保護她?」

  「要!」

  乾煞元君也不過來,直接從眉心引出一道靈光,彈到阮琉蘅的靈獸袋裡,對季羽元君說道:「送她的小傢伙一個機緣。」

  只聽見嬌嬌在靈獸袋裡嗚嗚咽咽了幾聲,便暈了過去。

  季羽元君將收了琉璃洞天的乾坤石和中如元君所送的碧玉放在儲物袋中,塞到阮琉蘅的手裡,而後突然想起什麼似的,眼睛危險地眯了眯。

  除了阮琉蘅,其他四人也得了大乘期老祖們的機緣,也幸好老祖們慷慨,否則傷重如南淮,萬一修為倒退,將是修真界又一大損失。

  而南淮回到衍丹門後,也因為這些機緣,破而後立,直接將修為提升到化神後期。

  其中複寥還得了乾煞元君的傳承,鴻英得了荼蓮元君的青眼。

  只有趙歡趙,生生挨了明晰元君一腳,是躺著送回六重天的。

  幾位大乘期元君終於離去,下方的宗門營地也陸續有門派接應弟子趕到,而這時穆錦先也已率領接應弟子趕到,他一路衝上來看到季羽元君懷裡的阮琉蘅時,卻什麼都沒有說,只是將她自季羽元君手中接過來。

  季羽元君看他面色慘白,安撫道:「她沒事。」

  穆錦先按了按她的脈門,才行禮道:「多謝師祖。」

  「但是她最近身上發生的事都有些蹊蹺,本座……」季羽元君慢慢說道,「可不信會有這麼多巧合。」

  穆錦先垂首道:「弟子會去徹查!」

  季羽元君點點頭,他來時如雷霆震怒,去時卻是悄聲無息。

  ※※※※※※※※※※※※

  比起上面的還算融洽的氣氛,下面的宗門營地就有些劍拔弩張,很多宗門都有失蹤的弟子,但誰知道是不是其他宗門渾水摸魚傷人性命?更何況,誰知道身邊不熟悉的同門,會不會是魔修的臥底?

  猜疑的種子,已經在這些弟子心中慢慢生根。

  而太和這邊,則更是一觸即發。

  夏承玄最後一個回到營地,他和手上抱著的趙綠芙都是滿身鮮血,羅青一看眼睛就紅了,他在秘境裡沒日沒夜地尋找趙綠芙,心裡就有些不詳的預感。

  「師妹出了什麼事?為什麼跟你在一起?」羅青終於不再沉默,令人意外的是,他口齒其實非常俐落,毫不拖泥帶水。

  夏承玄早知道會遭到質問,他放下趙綠芙,低聲解釋道:「我入夜帝王宮殿尋寶,卻不想被奸人算計,趙師姐為了救我而死。羅青師兄……」

  沒等他講完,羅青便一擊重拳揮過去,將夏承玄打得飛出一丈。

  夏承玄沒有抵抗,他甚至爬起來,繼續走到羅青面前。

  羅青再一拳將他擊飛。

  夏承玄仰面在地上,他想繼續起來,但是身體在夜帝王宮殿被掏空了靈力,受了羅青兩拳,他掙扎了幾下,竟然起不了身。

  羅青這樣的硬漢,也有這樣滿面是淚的時候,他抱起趙綠芙,然後說道:「既然師妹的選擇是救你,我會尊重她的選擇。這兩拳不是為她,而是為你自己!這第一拳,是因為你明明知道夜帝王宮殿是禁地,卻還以身犯險,甚至連累同門;第二拳,是因為你堂堂男兒,卻讓女子為你犧牲性命,乃是你自不量力之過。夏承玄,你身為太和掌劍,可配得上這掌劍之稱?」

  羅青拋下這些話,抱著趙綠芙轉身離去。

  其他太和弟子皆沉默無語,穆錦先帶來負責營地的夕照真人排開眾人,走到夏承玄身前道:「靈端峰夏承玄,你與秘境的崩壞或有關聯,如今應到玄武樓受審訊,你可服從否?」

  「我,服從。」

  他掙扎著半坐起來,夕照真人以絕靈鎖將他鎖起來,一路帶他離開營地。

  夏承玄記得這位真人曾經來過靈端峰,他不由得問道:「為什麼不見紫蘅真君?」

  夕照真人皺眉,這弟子竟然稱呼自己師父的道號?但她不欲與他多說,只說道:「她已經被師祖帶回門派養傷。」

  「麻煩真人告知,她傷得嚴重嗎?」

  「難為你還知道關心你師父,我便都告訴你罷。」夕照真人索性把最近各大宗門通氣的消息告訴他,「琉璃洞天因魔修潛入而崩壞,但真正撐不下去的原因卻是因為秘境的核心——夜帝王宮殿之至寶黑琉璃石被破壞,所以紫蘅真君才在秘境外施展秘法補天闕時,傷了根本,至今昏迷不醒,。而據萬獸觀乾煞元君的諦聽鼠所報,當時夜帝王宮殿只有你與趙綠芙,及一名散修三人,因此才需要你配合查證。」

  夏承玄此時才知道自己這次輸得徹徹底底。

  不僅害了趙師姐,還險些害了整個秘境的修士,甚至……還害了她。

  他整個人像是浸入黑暗的海底,一片冰涼。

  ※※※※※※※※※※※※

  月澤並沒有趕往照葵野,甚至沒有立即趕回太和。

  得到消息的當日,他便立刻閉關。那盞只剩一點火星的本命元神燈漂浮在他面前,一道藍色靈符輕輕覆蓋在上面。月澤抽出天水劍,劍意施展出的柔和浪花環繞著那盞小燈,慢慢將其包裹起來。

  而後出關,接到羅青的飛劍傳書後,他已經知道照葵野發生的所有事。

  那點微弱的火星,就是趙綠芙所剩的最後一點元神,月澤用自己的本命水靈將其養起來,留得一線希望。

  隨後他去了夜蓮山,聽說那裡生著養神木。

  隻身一劍,用了一天一夜,破了三十六幻境,三道迷思陣,過了能吞噬人心的曉白關,取了一段只有食指大小的養神木,他才回到立危城。

  照常處理公務,沒有任何變化。

  直到他等到得了消息前來輪值的羲和神君,才動身趕回太和。

  回到木下峰後,他終於看到趙綠芙經過秘法保存,還未僵硬的身體。那上面是大片大片的血跡,幾乎看不出衣服原來的顏色。

  他沉默了一下,對座下弟子訓誡道:「綠芙求仁得仁,她不後悔,你們亦不得有怨。」

  底下有想去報復夏承玄的弟子,聽到這話,也歇了心思。

  只是有眼力好的,分明看到師尊握成拳的手指關節,已攥得發白了。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4-24 00:25:59

第八十五章 雁南飛:贈君相思木

  回了太和後,夏承玄直接被移交給玄武樓的邱昕真人。

  外面風傳最陰森可怖的玄武樓,其實只是一座在主峰後山邊上的簡單樓閣。外觀造型古樸,周邊鳥語花香,甚至還有動作緩慢的老浣熊慢慢從旁邊溜過。

  毫無凶煞之氣,難以想像這裡竟是關押著修真界最窮凶極惡之徒的重犯所在地。

  邱昕真人出身自邏迦峰,看上去有些不苟言笑,握劍的手骨節極大,他帶著夏承玄從主峰一路行來,敏銳地發現夏承玄注意到了他的手。

  「我曾經是個和尚,別人撞鐘用木杵,只有我是用拳頭,」他側過頭,冷冷解釋道,「別人覺得我不敬佛祖,然後我便成了劍修。」

  夏承玄默然。

  邱昕冷冷轉過臉,心想,冷笑話又失敗了……他看這弟子年紀輕輕,卻一臉灰敗之色,才生了說笑的心思。

  進了玄武樓,入門的廳堂乾淨整潔,屏風後是案几和掛滿玉簡的牆壁。邱昕真人自上方取出一枚玉簡,將玉簡按在夏承玄的眉心處,記錄下他的信息。

  然後便道:「這位師弟先在第一層休息,稍後自會有人來提審,不過你放心,玄武樓從沒有冤枉過任何一個好人。」

  夏承玄的臉色更難看了,在凡間誰不知道,只要有人這樣說,那裡面的潛臺詞便是:被冤枉的好人都被……

  邱昕真人哪裡知道這些,自以為安慰了夏承玄,拍拍他的肩膀,然後用力一推!

  夏承玄又是一恍惚,再回過神來,已是關在一處密室中。

  密室空蕩蕩的,只有一個蒲團,旁邊的小桌上點著一盞昏暗的油燈。

  他靜靜坐了下來,開始想進入琉璃秘境裡發生的所有事,一遍遍地回想,這還不夠,他甚至開始從懂事起發生的事想起,他做過的事,遇到的人,通通想了個遍。

  只除了一個人。

  阮琉蘅。

  他不敢去想她,不敢面對她的失望,甚至有些自暴自棄的去想那些夜宴中的女人,便越發覺得自己無恥,覺得自己……配不上她。

  夏承玄從來沒有這樣低迷過,他突然意識到自己在害怕,心底最深處的恐懼張牙舞爪地冒出來,告訴他——你怕失去她!

  夏家男人自負武力蓋世,何嘗怕過?丹平城夏家霸王渾天渾地,何嘗患得患失過?從小到大,只有他取之不盡的忠心,用之不竭的人情,棄如敝履的愛慕,殺不盡興的狂徒……可如今越來越多的束縛,無論是太和的包容、同門之間的愛護,還是阮琉蘅的陪伴,都在家族振興和復仇之上,成為又一道重壓。

  這種越發消沉的狀態直到夏涼醒過來,也沒有好轉。

  而夏涼才是真正震驚,他何嘗看過夏承玄這幅頹然的樣子,急忙跳出來抓著他衣襟叫道:「出什麼事了?這是什麼地方?難道我們被行夜抓住了?」

  夏承玄按了按夏涼的頭,然後用傳音將前因後果告訴給夏涼。

  夏涼也發現此處雖然是密室,但神識窺伺無處不在,於是想了很久,才傳音道:「原來夜帝王宮殿竟是這樣,我倒是看錯了……」

  ……

  在很久很久以前,修真界還沒有琉璃洞天的時候,曾有一位大能修士。

  他的喜好與大部分人截然不同,好「日落而作,日出而息」。

  因為這種怪癖,他被其他修士尊稱為「夜帝王」。

  很久很久以後,這位夜帝王慢慢淡出人們的視線,興許是飛升了,興許是隕落了,他的朋友不多,也沒人關心。

  但他的一身傳承卻是所有人都想得到的。

  因為傳說夜帝王得了月光星辰之力,可以撼動天上星宿,直通上界。

  但傳承久不現人世,關於夜帝王的消息才淡出人們的視野。

  直到琉璃洞天出現,出了異獸的傳聞,才漸漸有修士去冒險,卻因為只是築基期秘境,鮮少有人能進入夜帝王宮殿,所以才被封為禁地。

  ……

  夏涼道:「若我知道秘境之核是在夜帝王宮殿,無論如何也不會讓少主去尋它!」

  「不怪你,即便你不說,我後面遇到林續風,也會跟著他去,畢竟他放的誘餌,是羅剎海密匙。」

  「家主,」夏涼小心翼翼地說,「你是不是對仙姑……」

  「你跟我心意相通,我對她是什麼心,你不知道?」夏承玄揉了揉夏涼的頭。

  夏涼默然,不過他是妖獸,不太懂人類複雜的男女感情。

  「根據家主所說,林續風恐怕來歷不小,最有可能是行夜的人。」

  「我竟然還是高看了他一眼,他父親為虎作倀,害了滿門,他卻還願為行夜驅使,平陽林氏的嫡系子弟如此做派,怪不得要沒落。」北門夏氏少有白頭,滿門武將,可以被奸人所害,可以被昏君所殺,卻不會沒落於斯。

  「家主還是要小心,當初夏伯義出手時,你能與他打個平手,也因為他們要的是活口,如今看行夜作為,似乎是想直接將你煉化,好歹毒的心腸。」

  「懷璧其罪,」夏承玄嗤笑,「此次他便是失敗,我恐怕也難容於太和。」一想到這裡,他便忍不住想起阮琉蘅。

  從小到大,他夏承玄做事只在乎結果,只在乎得到,至於世人對他是讚美也好,辱駡也罷,他對這些事完全不在意。

  但卻不想讓她失望……他還需要更成熟,更強大。

  夏涼還想說話,卻被密室的一聲響動打斷。

  石門打開,邱昕真人依舊是嚴肅木頭臉,對他道:「隨我來。」

  他跟著邱昕真人走過一條長長的走廊,兩邊都是類似他所在密室的石門,很明顯也關押著人,但兩邊異常安靜,他在玄武樓外打量過這棟建築,這條長廊絕不是在地面,而應該是在地下。

  這麼說來……玄武樓其實最根本的地方是在這地下世界吧?

  這麼想著,終於來到一扇鐵門前,邱昕真人在前方將門推開,明亮的光芒讓人覺得有些刺眼。

  有兩個風度翩翩的修士一人坐在案几前,一人立在窗邊。

  看到他之後,其中一人揮了揮手,邱昕真人立刻如幽靈般消失不見,夏承玄定了定心,大步走了進去。

  那兩個人,正是玄武樓的正副樓主,宏遠神君和純甫神君,

  看上去非常親民,一直笑眯眯的宏遠神君從窗前踱過來,在他身前站定。

  純甫神君起身,打開門走了出去。門沒有關,甚至可以看到外面的野花和奔竄的小動物,然而卻一點聲音都沒傳進來。

  夏承玄的身高在凡間鮮少有人能比,來到壯漢紮堆的太和,仍舊比大多數人要高,但如今這位神君站在他面前,卻依然顯得挺拔玉立,是真正以氣勢懾人的高階修士。

  他開口的第一句話,便是:「你是不是想知道你師父的情況?放心,她已經醒過來,順利的話,等你回到靈端峰就能見到她。」

  他第一句就說出了夏承玄最在意的事,洞悉人心的本事,讓夏承玄不由得心中一寒。

  而第二句話,則徹底讓夏承玄卸下了心防。

  「此次把你拘入玄武樓,不為別的,只是琉璃秘境突然崩壞事出蹊蹺,乾煞元君的諦聽鼠只能探查到是秘境核心破碎導致整個秘境崩壞,而具體裡面發生了什麼,只有當時在場的你和趙綠芙二人知道。相信你也聽說了此次秘境之慘狀,如果不是你師父紫蘅真君斬魔龍,補秘境,裡面的二十萬弟子都要成為琉璃洞天的陪葬。這次魔修肆虐非同小可,希望你不要隱瞞,如實將夜帝王宮殿中發生的事告訴我們。」

  想到因為自己的輕率險些釀成大禍,甚至傷到了阮琉蘅,夏承玄胸口彷彿被人猛擊一拳,這一拳並沒有打在他肉身上,而是穿過他最堅硬的鎧甲,穿過他硬如磐石的肌肉,直接打在心頭上。

  這感覺並不是疼痛,而是巨大的難過,難過到連疼痛都感覺不到,只剩下最虛妄的表像。

  「事情從我進入綠琉璃洞天開始……」

  ※※※※※※※※※※※※

  阮琉蘅清醒過來,是回到太和的第四天,她人在靈端峰熟悉的洞府內,身邊是正在打坐的師姐林畫。

  她剛剛想抬手,林畫立刻睜開雙眼,欣喜地喊了一聲:「蘅兒!」

  阮琉蘅看到林畫,眼裡頓時有了一些淚意。

  林畫快步走過來抱著她,輕柔地撫摸她的脊背,柔聲道:「蘅兒辛苦了。」

  是的,師姐,我好累,也好害怕。

  我知道比死亡更可怕的,是即便身死也救不了那些弟子,因為我連死亡的權利都沒有,因為那些弟子的性命,全在我一人身上……這種恐懼一直讓我堅持著,堅持到麻木,堅持到幾近心死……

  可阮琉蘅什麼都沒有說,她靠在林畫的肩膀上,尋找自己還活著的存在感。

  這次醒過來,出了身體虛弱些,竟然沒有任何損傷,她吃驚之餘,也知道是季羽元君幫了自己,心下只有感激。她卻沒想到自己立了大功,單憑此功績,幾位人間頂峰的大乘期老祖也斷不會讓她有事。

  林畫一邊安撫她,一邊緩緩道:「幾位大乘期老祖已經將弟子救出,此次因為秘境有難,生還弟子的人數反而比往年多,也算是一個好消息。」

  阮琉蘅點點頭。

  「此次秘境災變是因魔修作亂,他們潛入秘境污染守護獸,又在宗門營地布下大陣,以營地修士的精氣供養霧煞結界,幸虧你們一直堅持,不然那些弟子……」林畫像是怕她問起什麼一般,一直在說照葵野的狀況。

  「師姐,」阮琉蘅依然靠在她頸窩處,打斷她悶聲問道,「承玄可還好?他有沒有受傷?」

  林畫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好。

  阮琉蘅突然抬起頭,她看著林畫問道:「他出事了?」

  林畫搖搖頭,看著她欲言又止。

  阮琉蘅鬆了口氣,握著林畫的手道:「他人呢?不知道得了什麼機緣,莫非在閉關?」

  林畫依舊不語,阮琉蘅終於從她的神色看出一些不對勁。

  「難道他又闖禍了?他在哪?」

  「你別著急,他已經回了太和,」林畫有些為難地說道,「他在玄武樓。」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4-24 00:26:10

第八十六章 雁南飛:聊慰離別苦

  她想不明白,自己是招禍的體質也就罷了,為什麼夏承玄也是個惹禍的體質,若說這些都是巧合,只怕三歲孩童都不會信。

  她不信夏承玄會牽連同門,更不信他會去破壞秘境,相處這麼多年,他的心性,她或多或少也瞭解了個大概,那是個極驕傲的人,看上去兇神惡煞,卻絕不會去做故意傷害人的事。

  她阮琉蘅如果連徒弟秉性都看不出,也枉活兩千五百年。

  她只擔心他被人陷害,會承受不住壓力,破罐破摔。

  阮琉蘅嘗試起身,但是她身體虛乏得厲害,扯著林畫的袖子軟軟求道:「師姐帶我去一趟玄武樓吧。」

  「胡鬧!你現在還需要休養,更何況玄武樓兩位長老不會冤枉任何人,也只是找他瞭解情況,他不會有事的。」林畫皺起了眉。

  「哪怕看上一眼,讓我安心也好。」阮琉蘅輕輕蹭她的胳膊,此時的阮琉蘅又虛弱又嬌柔,看得林畫軟了心腸。

  她歎了口氣,從儲物袋中祭出一片銀杏葉,把阮琉蘅抱到上面,帶著她去見了玄武樓。

  進了玄武樓的地界,剛好看到純甫神君正在門口處餵浣熊,幾隻圓滾滾的浣熊半立著,每只都傻兮兮的伸出兩隻前爪,一個接一個的抓他手心上的果仁。

  純甫神君正伸出一個手指,輕柔地摸著浣熊們的腦袋,他本身長得也好,臉上又是陽光燦爛的柔和之色,哪裡像是掌管兇犯的太和玄武樓副樓主,更像是會從懷裡掏出零嘴兒的鄰家大哥哥。

  至於玄武樓四周的浣熊,也是純甫神君的愛寵,私底下被傳為玄武樓的吉祥物。

  看到林畫和可憐巴巴半躺在一片葉子裡的阮琉蘅,純甫神君眼睛一亮,將手上的食物都放在旁邊的食盆裡,迎了過去。

  純甫神君沒有架子,但林畫和阮琉蘅卻不能不守禮,林畫規規矩矩行了禮,阮琉蘅也垂首拜下去。

  純甫神君急忙說道:「紫蘅就不必多禮了。」

  說罷便笑眯眯地打量著阮琉蘅,難得看靈端峰主如此嬌弱的時候,又乖巧又可憐地半依在銀杏葉中,好想……摸摸她的頭……

  不知道女孩子的頭髮比起浣熊的毛來說,哪個更軟一些?

  純甫神君這麼想著,手就果然伸了出去,結果才伸出一半,林畫就在旁邊冷冷出口道:「純甫師叔想必已經知道我們的來意了。」她是大家閨秀出身,對男女大防看得比其他人重。

  說到正事,純甫神君怏怏收回了手,像是掩飾尷尬般,手指掐訣,那銀杏葉的邊緣生出了紫色的小花,向上編織起來,將葉子圍繞成一個更舒服的角度,而後再從頂上垂下一道花簾,將阮琉蘅半遮掩在了裡面。

  本來簡單的葉片,瞬間變成花枝環繞的小轎。

  阮琉蘅心裡十分感激,她一路過來都有些窘迫,覺得自己這樣被師姐帶過來,雖然路上沒遇到半個人,但心裡還是覺得有些不雅,但她又哪顧得上這些,能求得師姐帶她過來已經很滿足了,只是沒想到純甫神君如此細心。

  純甫神君隨後正色說道:「你們是為夏承玄而來?」

  阮琉蘅道:「……弟子並非為求情而來,他無辜與否,自有兩位長老判斷。如果他真的犯了錯,亦是我管教不利,請讓弟子與他一同受過。」

  純甫神君笑道:「這話嚴重了,無論如何,玄武樓只想知道夜帝王宮殿的真相,紫蘅若擔心徒弟,自是可以旁聽的。而且林畫真人來得正好,此事似乎還牽扯到一位平陽林氏的族人。」

  林畫這才有些動容,立刻帶著阮琉蘅進了玄武樓。

  純甫神君也不餵浣熊了,招了招袖,邱昕真人便出現在他身後。

  「二黃和六黃就交給你了。」說罷轉身也跟進玄武樓。

  邱昕真人端著食盆,看著要爬上他褲腿的浣熊,嚴肅的臉上有那麼一絲絲崩壞。

  ※※※※※※※※※※※※

  「……弟子與林續風一起與那名叫媚雙的女魔修對戰,被她逃走後,才發現了隱藏在潭底的魔修陣法,因為秘境中無法聯絡同門,便在陣法處留了字碑,一路做了記號……」夏承玄正在講著,突然停了下來。

  他看到躺在花葉中的阮琉蘅被林畫真人帶了進來,只覺得心臟有那麼一瞬間,停止了跳動。

  可阮琉蘅卻只看了他一眼,便垂下頭,向宏遠神君欠身施禮後,也不做聲,只在旁邊默默聽著。

  但是夏承玄卻什麼都知道,他知道阮琉蘅平時最是守禮,如果不是擔心他,不會身體還是這個狀態就來玄武樓。可越是知道,他心裡就越發苦澀,此時他還不明白,這是男女之間,最青澀的那段甜蜜,一點點心有靈犀的情愫,都會牽動身心,讓人為之感傷。

  阮琉蘅也不知道,她為什麼會拖著這幅身體強求師姐帶她來玄武樓,只是擔心嗎?不,她從不懷疑玄武樓的公正,但她也同樣不明白,在經歷了大生大死後,心中隱藏著的脆弱和不安都映射在夏承玄身上,她只知道,去看一眼他,心,才真正落了地。

  夏承玄只停頓了一下,便繼續講下去:「林續風與弟子說道,夜帝王宮殿中,藏有羅剎海密匙,於是弟子一路與他虛與委蛇,不想在中途遇到與人交手的趙師姐……」

  阮琉蘅此時心裡又是酸楚又是一股暖意,這麼明顯的陷阱他卻去跳了,但她又何嘗不是呢……槐山神君將格物宗傳出的消息告訴她後,她不也因為那一線希望跳了進去?

  可是……羅剎海什麼時候竟已經成了牽制她和身邊親朋好友的工具?此次是夏承玄入了別有用心的陷阱,那麼紅湄和棲遲在外行走時,是否也遇到過這種陷阱?可那兩個人,從來都沒跟她說過……她到底給徒弟們帶來了怎樣的困擾……

  她又怎麼能怪夏承玄輕信他人?

  阮琉蘅低下頭,心裡已經想得明明白白。不論是為了自己還是關心她的人,都應潛心修煉,衝擊化神期。

  忘了羅剎海,忘了那片小漁村。

  她堅定了信念後,重新抬起頭,看向夏承玄。

  粲然一笑。

  夏承玄得了這一笑,像吃了定心丸一樣,語速也快了許多。

  正說到與夜刃纏鬥時,門外像是刮了一陣風,一身森然冷意的月澤進了玄武樓,他看了一眼花葉中的阮琉蘅,而後向宏遠神君行禮道:「弟子月澤,前來玄武樓求問,究竟是誰人害了吾徒!」

  宏遠神君不以為意地道:「那便也坐在一邊旁聽吧。」說罷又想起什麼似的問道,「那個受傷的小姑娘如何了?」

  月澤回道:「只餘本命元神燈的一絲元神,弟子尋了一段養神木,只能暫且養著。」但他仍然不善地看了夏承玄一眼,「不知在她的壽限之內,是否還能救回。」

  夏承玄心裡又是一鬆,對修士來說,只要有一線希望,都是天道降下的機緣,便有起死回生的可能。

  夜帝王宮殿的變故其實正是從夜刃哀鳴開始的,先是夜刃不知何故放棄抵抗,重新回到寶座化為黑琉璃石,從而暴露了核心。

  阮琉蘅才道:「恐怕那時,正是她得知月刃被我殺死,才一心要拉你們陪葬。」

  之後便是林續風突然發難,設下結界和陣法,將夏承玄煉化,而趙綠芙也是因為要救夏承玄,才犧牲了自己。

  林畫不等月澤詢問,站出來道:「莫說我是修士,與凡塵已斷了因果,就算我還在林家,也不允許家族中有此等孽子。如果林續風真的是我林氏族人,那麼血蹤法便可以找到此人。」

  血蹤法是修真界比較常規的尋人法門,除非是像夏承玄一樣有夏涼這樣逆天的結界靈獸,可以放出號稱修真界三大結界之一的玄無結界,否則一般陣法和結界都無法阻擋血蹤法。

  林畫當即從指尖引出一滴精血,結印之後便由精血懸浮在空中,閉上雙眼追蹤林續風的蹤跡,果然在南海一處島嶼上找到了林續風的蹤跡。

  月澤立刻起身,施禮道:「血債血償,殺盡不義人。弟子這便去給綠芙討個公道。」

  宏遠神君自然不會攔他,只有阮琉蘅叫住月澤。

  她從身上掏出一枚翠玉,正是格物宗中如元君曾經送給她養身的那枚。

  「月澤師兄,此物我尚不知道使用法門,但既然中如元君曾說它能養神,便給綠芙用吧。」

  月澤接過來,他想說謝,卻又說不出,只留下一句:「你多保重。」便轉身離去。

  宏遠神君聽到這裡,也將夏承玄所說與諦聽鼠彙報的內容一一對比,並無遺漏,且他判斷一個人是否說謊,自有一番獨道法門,當下也不再拘著夏承玄,說道:「相關內容本座會向劍閣彙報,此事本座已有定奪。」

  他看了看夏承玄,緩緩道:「靈端峰夏承玄,雖然你並無私心,也非故意破壞秘境,但此事由你而起,失察、失責、失手,鑒於此三錯,撤去你朱雀廷掌劍一職,並罰在靈端峰禁足百年,你服從否?」

  「弟子夏承玄,服從。」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4-24 00:26:27

第八十七章 雁南飛:怒濤遏行雲

  林續風拼命逃離照葵野。

  當夜帝王宮殿的陣法被破,他第一件事便是掏出瞬移符捏破,下一瞬便已經在冰山外,他身上法寶並不多,只能找個角落隱藏起來,像是暗夜下的一隻倉皇失措的老鼠。

  他又回想起暗無天日的石窟,想起不停被灌入各種丹藥,想到自己因為這些不知功用的丹藥疼得死去活來……

  黑琉璃洞天的夜空已經出現了裂縫,遠方似乎傳來妖獸驚懼的吼叫聲,他身邊的荊棘枯萎下去,一隻灰撲撲的小靈兔從他身邊竄過去,卻被他一手擒住。

  林續風看著手掌中掙扎的小靈兔,只覺得自己與這種下等獸類一般無二——都不過是在人手掌中苟延殘喘,企盼一條活路的牲畜。

  他有些神經質地笑起來,是啊,他們也不把他當人看,可不就是牲畜麼。

  一向血腥殘暴的林公子居然鬆了手,放了那小靈兔,看著它倉皇逃向遠方。

  既然任務沒完成,回去也是個死,那還不如……逃了吧!

  當秘境外六位大乘期元君一起救秘境弟子時,他也掩飾一番,趁機溜了出去,但還未等落地,便從雲上祭出飛行法寶,沒命地往南方逃,只要入了海,雖然海獸兇猛,但比起那老怪物,已經算是慈悲了。

  至於心頭上的印記,哈,隨便吧,能爆心而死總比重新落回他手上強!

  他在南海不遠處尋到一處只有幾百畝地大小的島嶼,這島嶼隨時都有沉沒的風險,島上只有一點青苔一般的植物,剩下就是高大的黑色礁石,連海鳥都不曾在這裡駐足,可林續風卻很滿意,他布下一個簡單的陣法後,便開始瘋狂修煉。

  夏承玄那樣的天才不會知道他有多努力才會到如今的修為,那些會讓人畸形的丹藥,他又是怎樣苦熬之後才用放血的方法將藥引的毒素排出,如果不是他夠狠,早就如同林家其他人一樣被拖去餵妖獸。

  然而幾天後,他還是被發現了。

  ※※※※※※※※※※※※

  月澤如同看螻蟻一般,看著躲在陣法後的林續風,他卻並沒有動手。

  因為從他出太和,便有一道神識不緊不慢地跟著他。

  月澤如今已是元嬰後期的修為,隱隱已快要突破巔峰,即便他發現身後人是化神期修為,也絲毫不懼。

  而如今他找到了林續風,那麼……

  「別再鬼鬼祟祟了,出來!」月澤喝道。

  後方空間開始扭曲變形,隨後出現一個黑袍修士,是修為達化神後期的清吾神君。

  清吾神君對上月澤,卻沒有曾經在魏國邊界處對南淮的囂張,他甚至咧嘴笑了笑,說道:「月澤真君,本座一路與你同行,也是不得以為之,乃是因為此孽徒是從我魏國逃出的弟子,本座正是奉命捉拿他歸案。」

  別看清吾神君修為比月澤高出不是一點半點,但這天下還沒幾個修士願意跟盛怒中的太和劍修戰鬥,尤其眼前的月澤身為太和峰主,且與那名震天下的紫蘅真君一樣,是以元嬰期便領悟劍域境的天才,在太和宗門本身都是排得上號的人物,清吾神君此時心中並無必勝的把握。

  即便施大手段將他殺死,自己也未必能全身而退。

  他不願為了捉拿一個狗一樣的東西,甘冒受傷的風險。

  寧可賠上笑臉,但願能說動這位煞神。

  月澤不語,抽出天水劍的同時,一道水浪已環繞在身周,隨後天空瞬間被強大的領域之力遮蔽,漫天的白浪水光粼粼微動。

  天水覆海劍域!

  若是別的地方還好,這海面上是水靈根修士的主場,更何況月澤已修出劍域,方圓百里的海域都能為之所用!

  清吾神君卻根本不想跟他硬拼,被內外劍域全開的劍修纏上,即便贏了也會掉層皮!

  但他也並非毫無準備,本命法寶曄天鏡祭出,天上地下頓時呈扇形排出幾枚大鏡,直接迎上月澤劍意中的滔天巨浪。

  清吾神君的運氣真的很差,此時的月澤因為徒弟出事而戰意達到鼎盛,且海域還是他的最佳戰場。清吾神君被逼得不僅祭出本命法寶,而且還分出靈體「開山刃」,在他身前抵擋月澤的攻擊。

  他看向面如死灰、仍在小島上的林續風,冷哼一聲,手掌一吸,便將他抓了過來,也不戀戰,施展化神修士的瞬移神通,一路往北方便走。

  然而這是月澤的劍域,他怎麼會允許獵物逃走?

  海面泛起山高的巨浪,一路追著清吾神君,不僅如此,天空上同時出現幾道帶著水浪的劍意向目標衝去。

  茫茫然海面,無數水波化為劍意,捲著風雲盤旋而起,在半空中凝成水龍,在月澤的劍訣下,分海御水,醞釀著更巨大的海嘯!

  清吾神君本就白皙,此時臉孔更是白得如同一張紙。

  他心一狠,將開山刃召回,於天地間立起一道銀光,那銀光再鋪展開,形成一面刃牆,硬撐著擋下月澤的全部攻擊,而後這化神修士歷經無數歲月修成的分神,在這肆虐的攻擊中,終於斷裂。

  然而當刃牆被破後,月澤才發現清吾神君已經逃出了劍域之外。

  他收了劍域,冷哼一聲,轉身返回太和。

  不是他不想追,而是化神期的遁速神通是元嬰期如何也追不上的,更何況追到魏國,還有行夜元君鎮守,他畢竟不能因小失大。

  滅了清吾神君的分神,也算給他們一個教訓!

  而在半路不住以瞬移神通往魏國逃的清吾神君,一直咳個不停,他嘴邊都是血跡,那是因分神被滅受到的反噬,即便可以再修煉,也要耗時數年才能恢復如前。

  為了手上這麼一個丹畜,真是不值得!害得他在太和劍修手上吃了一個大虧!

  他不知道師尊為什麼執意要將林續風捉回,但師尊絕對不是會善心大發的人,只怕這個丹畜,回去更是要生不如死。

  林續風緊緊抿著嘴,他早知道自己不會那麼幸運,怎麼可能逃得掉,怎麼可能……

  剛才那一場戰鬥,那才是修士啊!那是化神修士與太和劍修的一戰,是神仙話本都無法描述的波瀾壯闊,彷彿天下盡在掌控中。

  這樣的神通,怎麼可能從他們手上逃掉?

  可他心思卻又立刻活絡起來,既然逃不掉,那麼,他便……

  他為自己大膽的設想興奮得渾身發抖,而旁邊的清吾神君只當他是嚇得,連看都懶得看他一眼。

  可林續風知道,既然行夜留他一命,他就有活路,有生機!甚至,有成為更高等修士的可能!

  ※※※※※※※※※※※※

  七國聯盟中,每個國家雖然行政署令都不同,但只有一點是相同的——對供奉修士的服從和迷信。

  魏國的君主不是歷代最昏庸無能的,但卻是最聽話的。

  他童年時經歷過慘痛的宮廷政變,母系親族全部被斬,因此他從小幾乎是被行夜一手帶大,此時跪在行夜座下,已是中年臃腫的身材竟還能縮成一團,他畏懼地對上方端坐的行夜元君道:「這次的旨意,朝中反對者大半,國家不堪戰事,襄水一帶已有叛亂發生……」

  「阿遊,你怕了?」

  主君叩首道:「有元君做主,阿遊自是不怕,但是民間……」

  行夜元君溫聲道:「阿遊,你身後有本座在,放心,有反對者,將本座給你的仙丹,與那些人服下;有亂起者,不要用武力無鎮壓,用本座給你的靈草去收服他們,因為……那些賤民,可是本座最需要的養料啊……阿遊,你明白嗎?只要本座還在,魏國就永永遠遠只屬於你一個,甚至你以後想一統七國,建立不世之功勳,也不在話下。阿遊,你是一代明君,你當知道,有些時候為了最終結果,一些陣痛是難以避免的,你的氣概到哪裡去了?還是那個百步可穿楊,豪情蓋世的阿遊嗎?難道本座……當初選錯了人?」

  「元君說得是,是阿游一時糊塗了,我這就照您說的做。」

  主君擦擦汗,跪伏著退出了大廳。

  行夜這才道:「清吾,人帶回來了?」

  清吾神君顯出了身形,緩緩行禮道:「果然不出師尊所料,太和有林家修士,就一定會用血蹤法,弟子等到月澤出山後,便跟隨他去了南海,捉到了這丹畜。」

  行夜只看了一眼,陰測測道:「你倒是越發出息了,被一個只有元嬰後期的劍修打成這樣?你也配是本座的徒弟?」

  清吾神君不敢多言,他知道這時候師尊在氣頭上,多說反而無益。

  行夜又將目光看向林續風,他緩緩道:「說吧,夜帝王宮殿裡發生了什麼。」

  林續風落到了這個地步,反而不怕了,不卑不亢地跪在下面,詳細地講述了夜帝王宮殿發生的一切,甚至不放過任何一處細節,末了,他道:「夏承玄恨極了小人,如果小人出現,他一定還會來尋小人,屆時小人有信心發動陣法將他煉化,一定……」

  話還沒說完,他的脖子彷彿被扼住了般,雙目因為窒息而逐漸變得血紅。

  行夜道:「再次發動陣法?你知道那陣法要什麼引子才能發動嗎?如果不是本座得了夜帝王的傳承,用了那秘境內核做引子,你以為那陣法隨隨便便就能開啟?你壞了本座的大事,這一次煉化不成,而且打草驚蛇,他不知道再過多久才能出太和,你說,你要本座怎麼才能拿到雪山冰種?」

  行夜又放開了他的脖子,林續風摔在地上劇烈地喘息著,可他顧不得,語速飛快地說道:「正因為煉化陣不能用,元君才更需要留小人一命!」

  行夜很滿意地看著他,起身走了過來,一腳踏在他脊背上,說道:「那你可要好好說一說,說得好了,本座賜你金丹修為。」

  ……

  螢火暗淡,魏國主君從行夜所在的景熙宮出來時,只覺得四周蕭瑟,一點生氣也無,可他仍對著在宮外等候他的寵妃們喜笑顏開,繼續做起了一統七國的美夢。

  卻不知頭上那片天空,似被拉入了無盡的黑暗中,連那一點餘光,也被吞噬殆盡了。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4-24 00:26:41

第八十八章 雁南飛:桃李爭雨露

  撤去掌劍的責罰連帶著禁足百年,不算輕罰,但師徒二人都很滿足,但他們卻都不知道對方的想法,搜腸刮肚地想怎麼跟對方開口,以至於兩人一路上都有些忐忑。

  阮琉蘅是在想怎麼安撫夏承玄。

  夏承玄則是在想怎麼道歉。

  回到靈端峰後,身邊有徒弟在,阮琉蘅自是不用林畫照顧,林畫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夏承玄,捏了捏阮琉蘅的鼻子,便飄然而去。

  夏承玄把她從花葉上抱起,心裡只覺得是捧了一團棉花一樣的暖玉。

  阮琉蘅皺著眉頭等夏承玄將她重新抱回洞府,才開口道:「這一百年,你我當潛心修煉,為師會衝擊元嬰後期,也希望你能更上一層樓,早日金丹大成。」

  「我明白。」夏承玄默然,聽她中規中矩地這麼說,覺得她還是嫌棄了他了。

  阮琉蘅又道:「你不用擔心下山歷練會有行夜的人下手,這次月澤師兄出手,一定會給他們一個警告,你現在已在太和庇護下,他們不會再輕舉妄動了。」

  「我不擔心。」他唯一擔心的是她的身體情況,自從他來了太和,阮琉蘅就不斷受傷,幾乎陷入一個惡戰——養傷——惡戰的怪圈循環。

  阮琉蘅見他冷淡,想到可能是關了禁閉不好受,於是道:「本來以你的悟性,也不用再去朱雀廷,所以……」

  「我不在乎。」夏承玄不是曾經的驕狂的少年,連她都不在乎的事,又怎麼可能傷得到他?

  阮琉蘅徹底沒了脾氣。

  「那你便去準備修煉吧。」她扭過頭,「儲物袋裡還有剩下的肉,你若想吃,自己去烹。」

  夏承玄一愣,沒想到她居然還惦記著他有沒有肉吃,早前在礪劍石裡十年,他也靠著辟穀丹撐下來了,而且……吃肉,也不過是想與她多待一會吧。

  難道她竟然不知道?

  夏承玄終於笑了笑,說道:「被你餵刁了嘴,只好盼你快好起來。」

  阮琉蘅從來沒覺得自己有「廚藝」這項才能,她不懂,只是將五味果和肉放一起煮罷了,連凡人都能做到的事而已,只是看夏承玄半跪在床邊,像隻乖乖等待投餵的大型凶獸一般,心腸就有些軟。

  斐紅湄和芮棲遲入門時都已經是成年人,只有夏承玄,少年時就在她身邊,雖然無法無天,卻又有些不同……

  「我沒事,再修養幾天就好了。」她伸出手去,忍不住想拍拍他的頭。

  素白的手又被他抓住了,她才想起上次摸摸頭,就被還是少年的夏承玄嫌棄得很,要多高冷又多高冷地說了一句「別隨便摸男人的頭」,而且還甩開了她的手。

  然而這次夏承玄直接把她的手放在臉邊。

  「可以,摸這裡。」說完,大型凶獸的臉也有些微微發紅。

  阮琉蘅卻沒這麼敏感,還真是實打實的摸了兩下,以示安撫。

  她二千多歲的心態,跟二十多歲的青年男子沒法比,而且她之前失憶,後期也忙著修煉,對凡間禮教只是瞭解,並不像林畫、夏承玄等這些從小在凡間生長的人那般奉行。

  何況修士本就於男女感情看得很淡泊,事急從權的身體接觸稀鬆平常。

  她只覺得夏承玄比以前好說話多了,覺得自己的教導頗有成效,看上去他不再有陰影,於是滿意地收回手,她又有些疲憊,元氣還未恢復。

  「過幾日,我再傳你修煉法門,這段時間,為師會……」話還沒講完,她便沉睡過去。

  夏承玄在床前又看了她良久,想到靈端峰只剩他們二人,在一起的時間還多,這才起身出了阮琉蘅的洞府,如今靈端峰陣法已開,再無他人,夏承玄也不遮掩,他一邊走,一邊打了個響指,夏涼跳了出來。

  「小涼,你恢復得如何了?」

  夏涼落地便滾身變做瞬間變出近一丈高的原身,曾經在對付夏伯義時,他身後還只有六條狐尾,而如今……七條狐尾在身後搖擺,一股強大的靈壓含而不露地展現出來。

  他的聲音也恢復了成年男子的聲音,很清澈,帶著狐族天生的七分魅惑,緩緩說道:「吾已有巔峰狀態之七分。」

  再沒有幼獸時的萌態,完完全全是一隻真正的大妖。

  夏承玄也立時感覺到與夏涼契約的靈力湧進身體,那靈力洗刷著他在夜帝王宮殿中被煉爐祭鼎陣損害的經脈和元氣。

  只一瞬間,他便受了夏涼諸多傳承,雙眼墨得如同墜人的深淵,藏住了無盡變遷。

  他握了握拳,再張開手掌,點了點自己的眉心。

  「涼君既已無礙,那麼,我夏氏便拜託涼君了。」

  夏涼輕輕頷首,以示領命。

  「一百年,我也一定會修成金丹,屆時便是夏氏起復之時。」

  夏涼輕聲道:「家主請待吾的好消息。」

  他龐大的獸身騰空飛起,卻無一點聲息,甚至當他遇上太和護山大陣,也毫不受阻礙地穿了過去。

  那才是獸王血脈真正的實力。

  夏承玄並沒有回自己的房間,他便在阮琉蘅的洞府外坐了下來。

  他並沒有立刻開始修煉,而是想到了曾經在丹平的家。

  那段鮮衣怒馬,出入皆有三百奴僕前呼後擁,往來無白丁的豪奢生活,彷彿已離他很遠很遠;

  當年夏氏的私兵,三千重騎,也曾踏遍疆土,在戰場上令人聞風喪膽,這樣的戰力底氣,在凡間無出其右,而這樣的榮光,也已經離他很遠很遠;

  曾經除了他父夏志允,無人能在他手下過三招,悍勇無匹,世無敵手,那樣的意氣風發,也已經離他很遠很遠。

  他如今只是一名築基期的弟子,處處要人救,不惜低聲下氣,為了一件物什,竟也要與小人虛與委蛇……

  喜歡上的女子,比他強大百倍,他有什麼資格去追求她?

  這一切都因為他不夠強。

  夏承玄的成長軌跡實在有些糟糕,家破人亡之後,在太和又屢次受挫,哪怕他是修真天才,心頭上也蒙上了一絲陰霾。

  可是沒關係,他在心裡道。

  我失去的一切,都要由雙手拿回來。

  我所想要的一切,都必將得到。

  ※※※※※※※※※※※※

  琉璃秘境的崩壞很快傳遍了修真界,即便再偏遠的地方,也有修士談起「太和桃花」靈端峰主阮琉蘅:劍廬祭典三戰成名,「朱門殤」力挽狂瀾,琉璃洞天屠龍斬……她已經成為傳奇。

  當阮琉蘅終於可以正常行走時,斐紅湄和芮棲遲也先後得到消息,回到了靈端峰。

  先回來的是斐紅湄,她得知了琉璃秘境的消息,一路風塵僕僕歸來,此時的斐紅湄,已是金丹後期巔峰的修為,只差一點機緣便能晉階元嬰。

  阮琉蘅看著她撲進自己懷裡,輕柔地撫摸著她的頭髮,感覺大徒弟此次回來有些不一樣,雙眼似乎多了很多內容,與以往對所有事物的漠然截然不同。

  「紅湄也辛苦了,最近過得好嗎?」

  斐紅湄只是淡淡答道:「不過去了幾座名山,與飛廉神君入了幾個秘境,方得了機緣晉階。倒是師父與師弟,不僅師父受了重傷,夏師弟也為何會禁足百年?」

  夜帝王宮殿的異變暫時還只在高階修士只見流傳,斐紅湄自然還不知道,於是阮琉蘅將緣由告訴了她。

  她聽了之後,只對阮琉蘅說道:「不怪師弟,若是我,也會去的。」見阮琉蘅嗔怪地看著她,才沒將後面的話說出。

  阮琉蘅一定無法接受她的想法,因為如果換了是她,哪怕知道秘境會崩塌,恐怕也會繼續去尋那羅剎海的密匙,只可惜,無論是格物宗的流傳出的琉璃秘境與羅剎海有關的消息,還是林續風的騙局,都是子虛烏有,羅剎海依舊神秘,斐紅湄已經對羅剎海不報希望,她一直以來,都在尋找逆天改命的法門。

  阮琉蘅躊躇了一下,覺得自己還是應該關心一下,但話一問出口,臉便有羞赧之色:「飛廉神君與你相處得如何?」她突然有了一種凡人嫁女兒的心態,無比惆悵。

  然而斐紅湄卻是一臉惱怒。

  斐紅湄幾次三番引誘飛廉神君,想讓他去尋格物宗秘藏的禁術,卻都被那傻子避開了,甚至還責問她有沒有羞恥心。

  這是讓斐紅湄最憤怒的一點——因為她確實沒有羞恥感,那是在凡間遭罪時,被生生用鞭子訓練出來的,以至於兩人大吵了一架,她也趁機回來看了看師父。

  阮琉蘅知道自己問錯了,一陣後悔,咬了咬唇角,可憐巴巴地看著斐紅湄。

  斐紅湄倒是又笑了,師父這個時候一點架子都沒有,像她的姐妹一般。

  她便將在秘境見到的趣事講給阮琉蘅:南方山脈,有會之乎者也的粉色猴子、馱著一片玉米地的猛獁;臨海的小秘境裡,有會罵人會吐寶石的獾,還有會勾引男人的妖花……

  正說著,夏承玄終於在外面等的不耐煩,裝作才知道師姐回來的樣子蹭了過來,斐紅湄自是一番春風化雨的師姐作態,不過她為了給阮琉蘅私下收集逆天改命的材料,倒是真得了不少好東西,塞了滿滿一儲物袋丟給夏承玄,不動聲色地威脅他出去後,繼續拉著阮琉蘅親昵地敘舊。

  夏承玄一臉黑線——說好的一起百年禁閉呢!夏涼不在嬌嬌沉睡,只有他們兩個的二人世界呢!

  ……

  過了幾日,芮棲遲也趕了回來。

  金丹後期的修為讓阮琉蘅很欣慰,一旦弟子金丹之後,修煉便完全憑藉自己,已不由師父引導了,但弟子們的根基,卻是師父實實在在打熬出來的,後期晉階是否順利,也與之前的根基有關。

  芮棲遲此次回來,依然傾國傾城貌,只是有些消瘦,阮琉蘅心疼不已,當即決定晚上烹肉煮湯,為棲遲補一補。

  這是斐紅湄都沒有的待遇,芮棲遲當然不拒絕,他看阮琉蘅也同樣心疼。

  「此次弟子回來,決定在靈端峰小住一段時間,重新在丹房開爐,為師父煉幾爐丹再說。」

  「棲遲也能為師父煉丹了,」阮琉蘅毫不吝惜讚美,「下次定要從南淮道友那裡為你討幾張丹方。」

  芮棲遲只是笑而不語。

  在阮琉蘅的三個弟子裡,斐紅湄與她最像,精通陣法;芮棲遲曾與南淮走得近,因此精通丹道;夏承玄則以結界為主,各有所長。

  如今看棲遲開丹爐,布結靈陣,各類靈草依次循序放入,竟然也不遜於衍丹門的弟子,頗有章法,可見也是在外面得了大機緣的。

  斐紅湄怎麼能忍受芮棲遲專美於前,她眉頭一皺,不動聲色地湊過來,在阮琉蘅身邊不經意地道:「芮師弟這結靈陣其實尚有改進空間,我觀師弟用的陣法,還是從初代結靈陣脫胎而成,但就功能性來說,弟子卻覺得出自西陶山的第三代結靈陣最為實用,關鍵在於它的陣眼……」

  阮琉蘅是陣法行家,一聽斐紅湄這麼說,立刻想了想,說道:「你說得有道理,陣眼是陣法最關鍵之處,西陶山一脈最重陣眼的架構,他們擅長處理陣眼細節,這結靈陣流傳數萬年,幾經變遷……」

  一談起陣法阮琉蘅便滔滔不絕,斐紅湄柔聲細語地在旁邊提出很多言之有物的問題,引得她不住點頭,更是引經據典,大談佈陣之道。

  而一邊的芮棲遲已是恨得要將丹爐融化了……

  兩個弟子正在較勁鬥法,卻在此時,阮琉蘅突然感覺靈獸鐲裡有動靜,神識探進去後,當即驚喜道:「嬌嬌要晉階了!」

  立刻縱身飛了過去,在桃花林外一處空曠之地為嬌嬌佈陣。

  斐紅湄和芮棲遲都生出挫敗感來,更別提已經是透明人的夏承玄。

  可惡,原來心機最重的,是嬌嬌嗎……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4-24 00:26:54

第八十九章 雁南飛:曲罷撤簾朧

  當阮琉蘅布好陣法後,嬌嬌也從靈獸鐲裡跳出來化為赤焰獸的原型,站在陣法中心嚴陣以待著。

  獸類晉階都是要經雷劫的,晉階五階通常要經過六道雷劫,阮琉蘅布的陣法就是專為渡雷劫而布下的。

  如果不是雷劫一定要親自接,阮琉蘅其實都恨不得去替嬌嬌挨雷劈。

  天道睜開眼睛看看我們家的嬌嬌呀,這麼漂亮的小靈獸你真得下得去手劈她嗎?

  顯然天道無眼,第一道劫雷毫不留情地劈了下來。

  接下來又是連著五道,一道比一道兇殘。

  但嬌嬌異常勇敢,她渾身燃燒著美麗的橘紅色火焰,昂著倔強的小腦袋硬是抗下來了,甚至連身上的毛都沒有被劈焦。

  阮琉蘅欣慰得不知道說什麼好,雷劫一過,嬌嬌正式成為五階靈獸,她立刻就走過去撫著嬌嬌的耳朵。

  「嬌嬌好厲害,」她柔聲地誇讚道,「都沒有像上次受三道雷劫時哭得不成樣子,也沒有劈黑毛皮,那會你足足有三年不肯出來見人呢……」

  嬌嬌舔舔爪子,不屑地對阮琉蘅說:「嬌嬌才不會那麼弱呢,嬌嬌以後會保護蘅娘!」

  阮琉蘅點點頭,看嬌嬌的眼神越發憐愛,心裡想著五階以後嬌嬌需要的靈獸丹便要升級,而且需求也更大了……

  旁邊的三個人都忍不住腹誹道:你們兩個完全都不在一個腦波段上好麼!

  阮琉蘅想到似乎是乾煞元君給了嬌嬌一個機緣,但大乘期修士的機緣那是何等稀缺的存在,絕對不僅僅是讓嬌嬌只晉階五階這麼簡單才對,於是問道:「是因了乾煞元君的機緣才晉階的嗎?」

  嬌嬌甩了甩尾巴,又變成家貓大小,跳上阮琉蘅的肩膀,開始認認真真地打理自己剛晉階之後的毛,漫不經心地答道:「嬌嬌不知道呀。」

  另外三人都快跪了,大乘期的機緣啊,原來就「不知道」三個字嗎?

  但阮琉蘅明顯也認同了,她有些憂心忡忡地道:「就是因為你不努力修煉才會這樣,連大乘修士的機緣也不行呢……唉……」

  還是不在一個腦波段上!

  斐紅湄當仁不讓地衝出來拉著阮琉蘅的手說道:「今天是個好日子,不僅靈端峰的人都齊全,而且嬌嬌也晉了階,師父晚上可要好好露一手,讓大家都嘗嘗師父的廚藝。」

  阮琉蘅笑眯眯地道:「紅湄來幫為師一起。」

  斐紅湄笑得甜出蜜來,其實若說靈端峰真正會做飯的,恐怕只有斐紅湄一人,她是苦孩子出身,從小就開始學著生火做飯,簡單的菜肴烹飪還是完全沒問題的,比起阮琉蘅粗暴的燉肉不知道好多少。

  芮棲遲見斐紅湄引著阮琉蘅走開,冷冷打量了夏承玄一番。

  感受到芮棲遲的殺氣,夏承玄也是瞬間變成蓄勢待發的猛獸,師兄弟兩人無須多話,倆個人一前一後進了桃花林。

  芮棲遲也不用設隔絕神識的結界,只是壓低了聲音,問道:「究竟有沒有羅剎海密匙?」

  「沒有,」夏承玄神色如常,「被騙了。」

  芮棲遲冷哼一聲,夏承玄原本以為他要嘲諷,卻沒想到芮棲遲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莫要想太多,我倒是覺得你選擇得很對,恐怕斐紅湄那女人也是這麼想的,為了羅剎海,我們就是要不惜一切代價,只可惜,有些東西是代價也換不來的……」

  夏承玄覺得師姐師兄的戀師癖又嚴重了。

  「我也探查過幾處地方,但是都一無所獲,比起我這邊的進程,斐紅湄那邊好一些,起碼逆天改命的材料還有能湊齊的可能。」

  「莫非有幾樣難弄的?」夏承玄皺眉道。

  芮棲遲眉間陰沉:「斐紅湄自己會負責到底,同樣,我的事也用不著你們操心,大家各自做好分內的事。」

  夏承玄道:「最近很多事的發生都有些蹊蹺,似乎都是針對她一人而來,這次也是因為有謠傳說羅剎海與琉璃洞天有關聯,宗門才派她去帶隊。」

  「這次下山後,我會去九重天外天歷練一番。」芮棲遲說道,兩人都心知肚明,若要查幕後黑手,九重天外天的嫌疑最大。

  夏承玄心裡有更大的野心,只說道:「我也會盡力探查。」

  芮棲遲看了看他,一雙美目把夏承玄打量得汗毛倒豎,才涼涼開口嘲諷道:「嘖,還是太弱了,若是指望你,可不知道要等到什麼年月。」

  但是夏承玄的心理素質相當好,而且他知道自己的修煉速度絕對不算慢,起碼比這位師兄快上一倍不止,但他不能去戳這位師兄的傷疤,於是不動怒卻也不肯吃虧,回道:「自是不必師兄擔心,禁足百年雖然苦悶,不過有佳人相伴,我倒是覺得這禁閉也值得。」

  芮棲遲漂亮的臉又因為強烈的嫉妒而有些扭曲,他哼了一聲,將一枚儲物袋扔向夏承玄道:「這是給你的,裡面有我和斐紅湄的本命傳訊符,此符是格物宗的秘法,只得了兩張,一旦撕毀,我和她都能瞬間感應到地點,你跟在師父身邊,如果她有事,你當知道如何做。」

  夏承玄沒想到斐紅湄和芮棲遲竟然能做到如此,接觸儲物袋時卻發現裡面還有沉甸甸的其他物品。

  芮棲遲懶得跟他說什麼,丟下一句:「自己看。」便迫不及待地出了桃花林,換上一抹溫和的笑容,向著阮琉蘅走去。

  夏承玄神識探進去,才發現與斐紅湄給他的那袋差不多,沉甸甸的是靈石,其他是各種雜物。

  斐紅湄給的那袋五花八門什麼都有,其中防禦陣盤就有十多個,防禦法寶也有幾樣,品階都相當不俗。

  芮棲遲給的那袋則大部分都是劍修比較需要的傷藥及補靈丹,零散也有一些法寶和材料,在儲物袋的最底層,還有一個不知道什麼木製成的小匣子。夏承玄打開一看,才發現裡面是一枚小小的玉簡,他將玉簡放在額頭上,一串艱澀的法訣立刻出現在識海。

  竟然是最適合冰靈根修士修煉,卻失傳了多年的玄冰咒!

  玄冰咒是上古冰靈根修士激發潛能的法門,每日練習可以極大加快晉階速度,但是由於冰靈根修士太過稀少,久而久之竟已失傳,不知道師兄從何處得來,但機緣險中求,只怕也費了一番功夫吧。

  夏承玄收起了玉簡,又將兩個儲物袋繫好。

  斐紅湄和芮棲遲對阮琉蘅做得再多,夏承玄都不會驚訝,但他們同樣無私的對待自己,便不由得夏承玄動容。明明一個個都裝作成精的狐狸,對他又是威脅又是嘲諷,卻從來不曾忘了他這個師弟,甚至他們互相之間的關愛,也是狡黠而直接的,因為他的師姐師兄,無論嘴上多麼刻薄,卻會以他們的方式來安慰他,甚至信任著他。

  這份情,他收下了。

  當他走出桃花林時,天色已將晚,阮琉蘅的洞府門前升起了火堆,她正不染一絲煙火氣地切著肉片;斐紅湄正往肉上塗一些奇怪的調料,用細嫩的桃花枝串起來準備烤制;芮棲遲一本正經地給肉碼盤,擺成桃花形;嬌嬌正在顯擺自己的厲害,讓那火忽大忽小,玩得不亦樂乎。

  這些人,夏承玄心裡想,便是我的家人了。

  ※※※※※※※※※※※※

  阮琉蘅感受到徒弟們的貼心,他們明明看上去很疲憊,似乎還有很多事等著他們去做,如今卻為了陪伴她而留在靈端峰。

  芮棲遲成日不是煉丹,就是把夏承玄叫道桃花林餵招,裡面乒乒乓乓打得倒是熱火朝天,不過阮琉蘅並不擔心,棲遲自有分寸,而且夏承玄還需要更多的戰鬥經驗,他畢竟還太年輕。

  斐紅湄成日陪在她身邊,請教陣法知識,但偶爾會走神,似乎想起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

  阮琉蘅知道,他們都在以自己的方式安撫她,可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

  幾日後。

  先告辭的是斐紅湄,她依依不捨地扯著阮琉蘅的手,但眼神卻很堅定。

  「師父一定要好好保重……夏師弟不是有百年禁足麼,師父要好好看住他啊,莫要讓師弟再惹禍,否則金丹期都下不了山,要被人笑話呢。」斐紅湄心裡暗暗道,夏師弟,不是師姐故意說你壞話,而是師父最好不要出太和啊,外面不安全!

  阮琉蘅也點點頭道:「我會好好看住他。」

  斐紅湄滿意地下山了。

  剛出了山門,便發現山腳處不知什麼時候,起了一座小茅屋,那茅屋的樣式是斐村獨有的特色,黑牆紅窗,茅草上撒了驅邪的豆子,屋簷下有大水缸,裡面都要養兩尾魚,是她曾經再熟悉不過的家園。

  門口站著飛廉神君,已不知道等了多久,俊秀的臉一看到她,又紅了起來。

  「娘希匹的,紅湄,我……」

  斐紅湄默默地走了過去,飛廉神君神色一鬆,再一招袖,兩個人連同那茅屋,都不見了身影。

  ……

  隨後是不停煉了好幾爐丹藥的棲遲,他走的前一天還沒有任何跡象,只是求著阮琉蘅又熬了湯,再將夏承玄拎到桃花林打了一夜,之後便低調地下了山,甚至未曾道別。

  阮琉蘅看著面前芮棲遲留下的丹藥,收起之後,抱著嬌嬌有一下沒一下地摸了她好久。

  她感覺自己像是凡間的老人,面對著有自己家庭和事業要忙碌的兒女,一次次迎接他們,又一次次送走他們。

  可修士就是這樣的群體,他們強大而淡漠感情,在追逐大道的路上,只有不斷的修行才是永遠的目標。

  有人說修士無情,其實他們只是將感情埋藏得更深,更能順應人世的變遷。

  阮琉蘅很快就恢復過來,在嬌嬌不耐煩前放開了她。

  還是應該以教導徒弟為重,夏承玄也該再學一些鬥法技巧,才能在外不吃虧。

  而後出了洞府,看到繞著桃花林瘋跑的夏承玄,已不是曾經的少年樣貌,心裡不由得想道,總有一天,他也會下山歷練,也許……還會有一個風華正茂的道侶,一起帶回太和來求她主持。

  果然還是讓他多跑幾圈吧。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4-24 00:27:09

第九十章 雁南飛:無常之何處

  當夏承玄沐浴後,端端正正坐在鼎鍋前,身邊再沒有礙事的師姐師兄,便覺得舒暢萬分,吃起肉來都帶著三分笑意。他是世家子弟,吃東西很快,卻相當有規矩,看上去甚至有些賞心悅目。

  阮琉蘅卻覺得有些不對勁……她側頭想了想,才發現夏涼居然不見了!

  難道被他派出去找行夜了?

  阮琉蘅終於忍不住,開口問道:「夏涼可還好?」

  看她有些擔心又吞吞吐吐的樣子,夏承玄立刻就猜出她在擔心什麼,好笑道:「你放心,我是讓他出去聯絡族中子弟,莫非你以為我會讓他去探行夜的老巢?」夏承玄嗤笑了下,「連修真界都不管的事,我去湊什麼熱鬧。」話是這麼說,但是他的眼神卻帶著煞氣。

  阮琉蘅自是看出來了,也方才意識到自己一直沒對夏承玄好好的解釋過修真界的處事原則,導致他的認識可能是有些誤會和怨念。

  其實關於行夜,這位一直游走在修真界灰色地帶的高階修士,一直是太和的一處心病。

  行夜的所作所為比起正道修士,確實有些出格,但他不僅一直都在暗地進行,而且還通過人間傀儡——魏國主君來執行,在概念上難以界定是否「不義」,畢竟整個魏國的凡人都仰仗他的鼻息,而行夜也確實保證了魏國的風調雨順,並成為魏國的最大武力保障。

  其次行夜也非魔修。雖然行夜的修煉的方法惡毒,但對於修真界來說,他充其量算是邪修,並不是魔修。簡單地說,邪修只是修煉手法邪門,而魔修是與修真界處於敵對立場。在對待魔修的態度上,行夜和修真界的立場是一致的。魔修的目的是引發魔獸肆虐,屠戮人間,這自然也不是行夜想面對的世界。

  放眼修真界修士這個整體,大部分是不食人間煙火、不關心人間疾苦了的破門者,修真界和人間界可以說是互相孤立的兩個世界。修士們在天道規則下做事,除非處理一些既定發生的人間事,否則是不能過多的干涉人間,只能保持一種中立和觀望的態度,修真界對行夜的看法也不過是冷眼旁觀,屆時自有天道來懲罰。

  比如修真界的翹楚太和派,就與凡間幾乎沒有交集,相反,和凡間關係緊密的反倒是口碑不算太好的七國聯盟和九重天外天。而修真界內部,根據修仙法門分成了幾個大的勢力,互不影響互不關心。所以行夜在自己的地盤為所欲為,別的勢力的修士也不置可否,而深受其苦的七國人民卻無力反抗。

  由於修真界遵循力量原則,為了利用七國聯盟的修士力量,各大宗門一定程度還得依賴行夜。其他勢力的大能也極力避免由於凡間瑣事的衝突,去和行夜碰個兩敗俱傷,行夜自身也非常注意不去觸及各大宗門的底線。否則修真界禍起蕭牆,開始內亂的話,一旦魔尊真正甦醒,去對抗的力量就會大大受損。

  面對這種荼毒生靈的殘忍邪修,大多數滿腔正義的太和弟子並不能接受,但除非親眼目睹或者有充分地證據,劍修並不能貿然出手。蓋因為了避免修真界最強的太和濫用武力,天道對太和劍修有了畢生三斬的約束。可惜的是行夜掩蓋得很好,儘管穆錦先派遣了幾波弟子下山查明真相,也未能獲得足夠的證據,只能成為對行夜的一種震懾,使他不敢真正放肆。

  這些道理,其實夏承玄也心知肚明,所以他才迫切需要整頓自己的力量,為今後消滅行夜做足準備。

  阮琉蘅只好說道:「要夏涼多加小心,恐怕他修為還未恢復完全,只怕有壞人覬覦他的能力。」

  夏承玄眯了眯眼,一手撐著身體湊了過去道:「夏涼保命逃跑的能力還是有的,不過,」他聲音有點曖昧不清,「你連我的靈獸都要擔心,到時候我下山了,會不會也擔心我?」

  阮琉蘅心裡突然起了點兒說不清道不明的柔情,驟然間將整顆心包裹得如纏了千絲百結的扣兒,這感覺很陌生,卻……有些歡喜。

  「會擔心啊,」幾乎不用考慮,她脫口而出,「所以你要努力修煉,我也會傳授你一些鬥法的技巧,嗯,到時候會為你準備陣盤,而且你的結界術也需要多學幾個法門,有機會遇到南淮道友或是長寧神君都可以請教他們……」

  話題又歪了。夏承玄扶額,但他沒那麼容易受挫,於是得寸進尺地說道:「我對人間歷練沒興趣,倒是可以陪你去尋羅剎海。」

  阮琉蘅輕輕搖了搖頭,說道:「屆時看機緣吧。」

  面對銅牆鐵壁般的阮琉蘅,夏承玄只覺得前途漫漫。

  不過夏家大爺從來沒考慮過師徒不能在一起這個倫理問題,那東西是什麼?能吃嗎?別說亂成一鍋粥的丹平上層貴族,就算在感情淡漠的修真界,只要不涉及血緣,都保持寬容的心態。

  大家修煉/享樂/勾心鬥角/正經事很忙的,沒那個時間用在口誅筆伐上。

  夏承玄在走神,但是阮琉蘅這邊已經取出一個小瓶,遞給了他。

  打開瓶子夏承玄一看,臉就綠了。

  這不是大名鼎鼎的辟穀丹嗎!

  「想來你也該專心修煉,而我也要開始閉關衝擊元嬰後期了。這些辟穀丹足夠你用上幾百年,總之先收起來吧。」她緩緩說道。

  夏承玄一臉強作鎮定,他扭過頭道:「你安心閉關吧,反正沒有你在,爺也能修到金丹期!」還說教他什麼鬥法!

  「為師早就算好了,在我閉關時,你應當能晉階到築基中期,小境界的晉階沒有那麼可怕,放心吧,等到境界鬆動的時候,你自然會察覺到天道的授意。」阮琉蘅察覺到他不開心,又安撫道,「雖然你有雪山冰種和鐵馬冰河訣,但是對劍意的領悟還是晉階的關鍵,如果不能靜心領悟,即便有再好的機緣也是無用。」

  等等,好像這算不上是安慰吧?

  夏承玄的臉色更難看了。

  ※※※※※※※※※※※※

  於是阮琉蘅為了衝擊元嬰後期,開始了漫長的閉關,

  在這段時間裡,靈端峰便如同一個與世隔絕的小世界,夏承玄偶爾會接到一些夏涼帶回的訊息,除此之外,便守在阮琉蘅閉關的洞府外,直到他晉階築基中期的第十年,也剛好是他百年禁閉的第七十三年。

  季羽元君座下的阿遼來到了靈端峰。

  他似乎一早就知道阮琉蘅在閉關,直接來找夏承玄。

  夏承玄有些驚訝,他對這位神出鬼沒的元嬰修士印象很深,但卻並無交集,對他專程來找自己的行為很不理解,隨後想到季羽元君曾經給自己的丹藥和機緣,不由得聯想到阿遼的背後,正是這位人間巔峰修士。

  阿遼依舊是那副少年的模樣,寬大的戰袍下,甚至顯得有些瘦弱。

  他斟酌了一下,開口道:「有件事,老祖命我來與你商談。」

  夏承玄正襟危坐,他一聽阿遼開口,便知道恐怕那位老祖,會對自己提出特別的要求。

  果然不出他所料,阿遼開口道:「這數十年來,真寶元君與長寧神君一直在外尋求治療長寧神君頑疾的機緣,到了突破的關卡,卻受外力所阻,現困於無常小鏡,季羽元君思來想去,記起你擁有一種極其霸道的玄冰之力,或能破解,故而想借用你的力量,助長寧神君脫困。」

  夏承玄並沒有聽說過「無常小鏡」這個地方,臉上露出適度的疑問神情。

  阿遼解釋道:「天下分六道三界,原本的六界乃是神界、仙界、人界、妖界、魔界、混沌界。神魔大戰後,神界隕落,如今實則還剩五界,除了渡劫飛升的仙界和已經無主的神界,其他每一界都有其衍化神通之處,比如人界就有女神造人的傳說,而魔界以彼岸之門為界口,而無常小鏡,便是傳說衍化混沌界的一處小世界。」

  「混沌界?」夏承玄回憶了下書本上的內容,「《演史本紀》中曾記載,兩儀未分之時,天地處於鴻蒙時代,只有一團混沌元氣,後生仙人力大無窮,開天闢地後,所留下的最後一塊混沌之地,被稱為混沌界。據說那裡只有人體無法承受的混沌之氣,是極凶煞的地方。」

  阿遼點頭道:「混沌之氣實則已不容於人間,但其規則之力尚存,才有了混沌界,最後衍化的根本之地,被稱為無常小鏡,乃是古神的法身所化。無常小鏡衍化了混沌界,卻與混沌界不同,可以看做是守護人間的一道閘門。顧名思義,無常小鏡一分二元世界,鏡內鏡外,世事無常,都蘊藏了莫大的機緣,或許你也能獲益。」

  季羽老祖和長寧神君都曾經全力救助過困於心魔的阮琉蘅,自然對夏承玄便也恩重如山。夏承玄毫不遲疑,他行禮道:「弟子願為宗門赴湯蹈火。」

  只是不知道阮琉蘅出關後見不到他,會不會擔心。

  阿遼哪知道他的心思,只道:「你收拾下便即刻動身吧,我會留下傳音符與你師父,你先同我回無名峰,老祖會送我們過去。」

  夏承玄也是個爽利的,他自有與夏涼聯繫的方法,把消息告訴給夏涼之後,也沒什麼好收拾的,一個儲物袋便足夠。

  阿遼正準備帶夏承玄離開靈端峰,卻正好是這個時候,阮琉蘅的洞府傳來一陣靈力激蕩,門口的桃花林瞬間染上一層紫紅色,靈端峰的天空之上雲蒸霞蔚,靈氣翻湧。

  阿遼愣了一愣。

  隨後洞府石門打開,一團靈霧後,隱隱約約有一個嬌小的毛團飛出來。

  那是張著四爪的嬌嬌,她似乎有些收不住撒歡的速度,直直向阿遼撲了出來,但阿遼是何等的速度,立刻閃開,於是嬌嬌糊了夏承玄一臉。

  但夏承玄正震驚,甚至被嬌嬌撓了幾把也沒有注意。

  跟在嬌嬌身後出來的阮琉蘅,氣息並無變化,但整個人的精氣都與以前不同,即便夏承玄還看不出修士的修為,也知道此時的阮琉蘅,應該已經順利晉階到元嬰後期。

  嬌嬌嚷道:「悶死了!下次再也不要跟你一起閉關,嬌嬌要出去玩!」

  阮琉蘅眉目微動,她似乎已經知道剛才發生的事,一出來便道:「我與你們一同去見季羽老祖。」

  一道黑色輕煙旋即在她身後出現,阿遼感應到阮琉蘅的靈壓,微微一笑道:「恭喜紫蘅真君晉階元嬰後期,想必,我能閑下這一趟差事了。」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4-24 00:27:20

第九十一章 雁南飛:欲擷鏡中花

  季羽元君看到阮琉蘅時並不驚訝,甚至還帶著些悵然的感覺對夏承玄道:「有師父帶再好不過,如果不是冰靈根實在稀少,我所知也僅有你是,也不會讓你以築基修為奔赴險境,但此行不容有失,關係到太和乃至人間千萬年基業。」

  夏承玄心頭一凜,立刻道:「弟子自當盡力。」

  但誰都知道,凶險到連大乘期老祖都束手無措的程度,行差一步,或許就是個身死道消。

  季羽元君道:「至於玄武樓判定的百年禁閉……待你們功成後,再補滿。」

  夏承玄凌亂了,太和還真是一點私情都不徇。

  季羽元君繼續道:「非是本座危言聳聽,太和初開劍陣需四位大乘期修士聯手發動,如今長寧和滄海都是最有望突破到大乘期的修士,所以長寧,不能出事。」

  這短短幾句,實則信息量巨大,在場幾個人都能聽出,季羽老祖短期內似乎修為依舊無法突破渡劫期。

  畢竟渡劫之後,幾近一步登天,修真界數萬年,能飛昇的人不過是鳳毛麟角。

  看弟子們都默然,季羽元君倒是爽朗一笑,他何等目力,只一眼便看到了夏承玄掛在脖子上的礪劍石,心裡一嘆,隨手從旁邊楓樹上摺下一根樹枝,輕輕用手撫過,然後交給夏承玄。

  「這上面有本座之劍意,可保你們一路。」他再一揮手,長虹穿透天空,露出裡面黑暗的空間亂流,「具體事宜,到時聽真寶吩咐即可,他自會保你們性命無憂。你們二人進空間裂隙後,循著劍光走。」

  阮琉蘅行過一禮,便帶著夏承玄進了季羽元君破出的空間裂隙。

  當師徒二人走後,季羽元君輕輕撫上自己的眉心,他像是喃喃自語,又像是對身邊的阿遼說:「那孩子跟我當年一樣啊,那一片痴心,甚至連礪劍石也同樣收了起來,可惜紫蘅也是個冷清的性子。我看到他們在一起,就好像……看到當年我與她……」

  阿遼斟酌了下,才問道:「其實阿娘早已入了輪迴道,那為何……師祖不去接她回來,也好……」

  季羽元君就在這楓樹下坐了下來,他臉上逐漸又恢復了正常神采,一揮袖,便有錚錚古琴曲響起,似乎還傳來女兒家咯咯的笑聲,賣貨郎的叫賣聲,市井婦人的潑罵聲。

  他才道:「我當年也不曾勉強過她,如今也一樣,讓她過自己想過的生活吧。」

  原來伊人已不在。

  阿遼緩緩躬身退下,他的爹娘都隕落在函古紀,作為遺孤被季羽元君養大,從小他便知道自己的阿娘是季羽元君的師父莫零元君,季羽元君愛慕她多年,卻一直沒有被莫零元君接受。

  很難想像如今有情聖之稱的季羽元君,當年也有求一人而不可得的情傷。

  直到後來,阿娘遇到了阿爹,兩人於患難中一見鍾情,結為雙修道侶。在與函古紀魔尊千機一戰時,阿娘隕落,阿爹也隨著自爆殉情,只留下襁褓中的他,被季羽元君帶回太和。

   阿遼對爹娘的感情並不深,甚至連他們的樣貌也是在季羽元君的回憶中才完善鮮活起來,他對季羽元君卻是如師如父般敬愛著,對於莫零元君曾經的決定,他不置可否,但當他察覺到到季羽元君每每看到阮琉蘅與夏承玄這一對師徒都會傷感時,他突然覺得自己找到了孝敬季羽老祖的方向。

  要不要去撮合那一對師徒?如果老祖看到他們能美滿地在一起,也會高興點吧?

  ※※※※※※※※※※※※

  這是阮琉蘅第一次進入空間裂隙,只覺得身在虛空之中,除了猛烈的罡風,其他一切都是靜止的,漫長的恆定很容易讓人產生一種絕望,如果是凡人之心,恐怕一進去就會崩潰。

  然而這並不是最恐怖的,身體周圍可以感覺到有一些令人毛骨悚然的目光,像是一直隱藏的暗處的凶獸,擇機噬人,帶著衝天的煞氣。

  然而那些煞氣在遇到夏承玄手中的楓樹枝後,便退縮而去。

  無法將獵物拖入深淵的不甘心吼叫聲,在空曠的空間裂隙中此起彼伏。

  阮琉蘅和夏承玄都是意志堅定之輩,但是此時也有一些驚疑。

  這時空裂隙中究竟存在什麼?

  除了可以抵禦煞氣的楓樹枝,他們眼前還有一道明亮的劍光,她與夏承玄一同御劍,循著那劍光而去,那光明愈發明亮,當他們幾乎融入進劍光中,便聽得旁邊傳來轟鳴聲,一道柔和的靈力接住了兩人。

  當兩人落地,才看到眼前景象。

  綿延起伏的丘陵之上,生著看不到盡頭的火樹銀花,大地一片炙熱,黏稠的岩漿靜止不動。天空則如晚霞一般,一層層的暖色,直到天盡頭,是濃重的血色。

  然而詭異的是,在這樣烈焰燃燒的地方,卻淅淅瀝瀝地下著金色的雨。

  天空上游動著色彩斑斕的巨大金魚,體積較大的魚追逐著小魚,吞吃之後,身體不斷膨脹,直到像煙花一樣爆炸,再分成無數條小魚,有的繼續追逐吞食同類,有的長出美人的臉孔和柔嫩的上身,再投入地面的火中自盡,有的不停向遠處游動,很快便不知去向。

  天上的魚不停變幻著顏色,地上是燃燒著火焰的熔岩沼澤,但詭異的是,阮琉蘅並未感覺到炎熱之意,甚至此處的溫度比外界還要低上許多。

  難道這就是無常小鏡?這天下混沌之處,它的詭異,它的無常,令阮琉蘅這樣的修士也歎為觀止。

  最高的一處丘陵上,火紅的樹密密麻麻地燃燒著,被炙烤得有些變形的空氣後方,佇立著一座幾丈高的石像,石像是一個年輕男人,可以看出昳麗的容貌,但雙眼卻被一塊布遮住,他仰望向天,雙手垂下微張,彷彿將要御風而起,栩栩如生。

  然而阮琉蘅的臉色立刻變了,她已辨認出,那石像竟然是長寧神君!

  而長寧神君化作的石像附近,真寶元君手持一劍,護在他身前,腳下是一片水澤之陣法,但已經被炎火逼得只剩方圓半里。

  看到他們過來,真寶元君神色不變,他並未開口,但兩人的神識裡卻傳來他的神識傳音:「勿要御劍,此處有飛行禁制。閉上眼睛,隨著本座的神識一步步走過來,否則會入另一個鏡世界!」

  阮琉蘅閉上眼睛,識海中立刻閃出一道螢光之路,但那路並不是固定的,而是不停變化,彷彿在躲避著什麼。

  她小心地踏出一步,當面前道路穩定時,再落下第二步。

  識海裡真寶元君又道:「時間已經很緊迫,長寧的分神已有崩塌的風險,本座現在便向你們二人說明情況。」

  ※※※※※※※※※※※※

  無常小鏡是一處人跡罕至之地,與羅剎海的飄忽不定不同,它的所在地非常穩定,卻因為過於凶險被修士們視為洪水猛獸。

  機緣固然好,但命更重要。

  古往今來,敢於入無常小鏡的修士,無不是有大神通的大乘期以上修為的修士,當真寶元君得知無常小鏡可以重塑肉身時,他並不想將這個消息告訴長寧。

  長寧是他的師弟,他比誰都知道長寧的身體狀況,如今能夠撐下去,已是長寧的意志足夠堅強,肺腑的疼痛折磨日日夜夜,長寧從不說,但不代表別人不知道。

  這樣的長寧,再不負曾經聲震全界的「君子長寧」的巔峰及顯赫,而且……也意味著晉階無望。

  長寧曾經是上一代太和執掌人最為看好的弟子之一,如果不是因為受傷,長寧甚至有可能在他之前晉階大乘期。

  他終歸還是將消息告訴了長寧。

  「師兄,長寧願意一試。」

  成了,太和將再多出一位大乘修士,敗了,人間再無長寧。

  為了進入無常小鏡,他們做了漫長的準備,不但要蒐集可以抵禦鏡世界的材料和法器,還有重塑肉身的各類材料。

  然而無常小鏡的凶險還是出乎他們的意料。

  無常小鏡分鏡內和鏡外兩處世界,先進入的是相對比較穩定的鏡外世界,但要重塑肉身,卻需要進入鏡內世界。

  進入鏡內世界並不難,難的是如何進去之後再出來,那麼就真寶元君就必須守在鏡外世界,長寧神君留下分神,本體去鏡內世界重塑。

  肉身重塑很順利,鏡內世界的業火熔爐將長寧神君的內傷治好,但業火卻無法擺脫,甚至已經燒入長寧神君的元神,他留在鏡外世界的分神也開始龜裂。

  現在長寧想出鏡內世界,便只有一條路可以走,那就是在鏡內世界強行晉階,但晉階時卻不能有業火干擾,否則將有走火入魔之險。

  因此才需要夏承玄的雪山冰種和玄冰封火的神通,幫助長寧神君晉階。

  但他的修為實在太低,所以需要一位身懷異種火靈根的修士陪同他一起進入。阮琉蘅閉關時,季羽元君選定了體內也有異火的阿遼,但阮琉蘅此次出關,正好解了燃眉之急。

  如果是天下火種排名第八的紫微真火的話,勝算會再多一成。

  ……

  阮琉蘅聽完後,向真寶元君問道:「鏡內世界究竟是什麼樣?」

  然而真寶元君卻乾淨俐落地給了她三個字:「不知道。」

  鏡內世界的成分與鏡外世界相同,然而構成卻完全不同,也就是說,在鏡內世界中,什麼情況都有可能遇到,而長寧神君所在的業火熔爐,則是在鏡內世界的核心之處。

  至於如何到核心之處,目前修真界所能找到的資料記載更是五花八門:

  有說睡了一覺,醒來便到了業火熔爐,他用手輕輕一碰,便被熔了進去,被業火燒了不知多少年,付出了一隻手臂的代價,才從業火熔爐逃了出來。

  有說進去便是凡間世界,他在裡面娶妻生子,當幼兒滿月時,整個世界爆發瘟疫,死到剩他最後一人時,業火熔爐便出現在他身後。

  有說裡面根本就是修羅地獄,裡面有固有規則,當你把所有人都殺光時,天地會變成熔爐,將所有一切焚燒殆盡!

  甚至有說業火熔爐根本不是爐子,而是一位渾身火焰的美人,她輕輕一吻,便會讓你業火纏身,永不超生。

  ……

  若是你的話,敢進否?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4-24 00:27:31

第九十二章 雁南飛:夢迴搖旌鼓

  當阮琉蘅和夏承玄終於到達真寶元君的陣法中,才發現長寧神君的分神石像已經遍身裂隙,到了一觸即潰的地步。

  而他面上蒙著的布,是為了護住天眼,以免受鏡世界的影響。

  真寶元君一襲黑衫,他裝扮樸素,雖然面容年輕,但嘴角邊的法令紋顯得有些威嚴,他看著二人過來,發現阮琉蘅已是元嬰後期修為,滿意地點點頭,而後道:「你們二人需以真身入鏡內世界,裡面可能遇到任何事件,但本座會將劍意與你們護體,因此不必擔心外界危險,而需警惕幻象心魔。」

  這次不再是像季羽元君一般隨隨便便折一段樹枝,真寶元君遞過兩柄紅木小劍,示意他們佩帶在身上。

  阮琉蘅此時才道:「不知道如何才能接近鏡內世界的核心?找到業火熔爐?」

  真寶元君給出的答案令人絕望,他只說兩個字:「機緣。」

   但阮琉蘅和夏承玄臉色依舊不變,真寶元君更為滿意,他繼續道:「至於出鏡內世界的法門,對於化神期以上的修士來說很簡單,只要留分神在鏡外世界,真身便可以隨時回歸。但因為你們二人修為尚且不足,無法以分神定位,因此本座會給你們一個時限,」真寶元君以劍指地上陣法道,「這是本座的千澤之陣,在鏡外世界,還能支撐十日,十日之後,一旦陣法消失,我等在此處便無立足之處,因此你們也必須在十日內完成任務,屆時本座會打通境世界通道,將你們引回。但突破口只有一處,你們二人不能分散,否則會干擾定位。」

   「鏡外世界只能接受到兩種信息,一種是晉階天劫,可以無視天地無常、可以橫跨境世界,如果鏡外世界感應到長寧的晉階天劫,本座便會立刻引渡你們,另一 種……則是劍修之劍意,但要達到突破空間壁壘的程度。」他微微一笑,「雖然本座不希望出現意外,不過紫蘅有機會可以試試。」

  阮琉蘅有點窘迫,好像被大能鞭策了,她乖巧地點點頭。

  「鏡內世界的時間不能以常規計算,但北極星仍然是唯一恆定的星宿,可以以此為根基,用天演術推斷時間,切記,不要相信裡面的時間,更要當心幻象。」真寶元君看著天空,那些巨大金魚在這短短時間內,便不知道換了幾茬,身上的顏色已經變為暗淡的灰色,讓人心頭沉重。

  阮琉蘅祭出鎖天錦,她看了身邊夏承玄一眼,咬唇用左手拉住他的右手,然後將鎖天錦繫在兩人腕間。

  夏承玄反手握住她的手,巨大的手掌包裹住她纖嫩的手,阮琉蘅定了定心,便道:「師祖,我們準備好了。」

  真寶元君舉起了手中的劍,對他們說道:「無常小鏡自是危險,但秘寶也是無數,只看你們的機緣了,尤其是業火熔爐附近,越是無常,便越是生機所在;越是虛妄,其背後,便離心中的真實越近……」

  真寶元君眉間閃過一道利光,天空便降下一道光柱,驚得天上灰撲撲的魚群四散奔逃。

  阮琉蘅與夏承玄對視一眼,齊齊邁入那光柱中。

  兩人身影瞬間消失,而光柱也驟然熄滅。

  真寶元君此時才露出疲態,他將劍反手附在身後,另一手掐法訣,不停向千澤之陣輸入靈力,他眉間神通若隱若現,為了在無常小鏡開闢出這一片秩序之地,哪怕是人間大乘期,也要付出相當的心力。

  ※※※※※※※※※※※※

   因為光柱的光芒太強烈,阮琉蘅一直是閉著眼睛,但她神識外放,只感受到一股暖洋洋的光束打在身上,當光束褪去,她恢復了原有的觸感,腳下一片綿軟,她微微睜開雙眼,才發現腳下是一片花海,開闊如照葵野,遍地是黃白相間的小花,其間點綴著毛茸茸的雜草,鼻子可以嗅到空氣中的芬芳。

  夏承玄也清醒了過來,他正要前行一步,阮琉蘅卻握緊了他的手,輕輕搖了搖頭。

  這裡是比鏡外世界更可怕的鏡內世界,怎麼可能會有如此無害的地方?

  阮琉蘅祭出焰方劍,一道劍意揮出去,紫光過後,花海正中被劈出一道深坑,斑斑點點的花泥深陷在泥土裡,看著不勝嬌弱可憐。

  難道多心了?

  阮琉蘅感嘆:「果然是無常小鏡,為師……嗯,小心駛得萬年船,不試試怎麼知道……」

  她拉著夏承玄往前走,只踏出一步,眼前的花海瞬間消失,兩人跌進了虛空中,阮琉蘅正想御劍,才想起無常小鏡有飛行禁制。

  她正皺眉,才發現夏承玄已經抽出冰劍,喝道:「前方有隕石陣!」

  阮琉蘅抬頭,已有一塊雞蛋大小的隕石擦著她的臉邊飛過,而遠處,是更龐大的隕石陣呼嘯而來,小的有鴿蛋大小,而大的,則足足有十丈口徑!

  隕石陣一眼望不到盡頭,阮琉蘅喝了一聲,撐起劍域,迎上隕石陣!

  被劍域碾壓得粉碎的隕石變為細小的塵土,撲面而來,而此時,阮琉蘅和夏承玄二人還在不停下墜,彷彿要墜入無盡的深淵中……

  碎石如同沙塵暴一般席捲身周,夏承玄一把將阮琉蘅撈到懷裡。隨後才發現其實並沒有挨到身上,阮琉蘅即便沒有開三尺絕對劍域,也有靈力外放出的防禦罩,擋住了那些沙塵。

  他愣了愣,而後臉不紅心不跳地慢慢撤手,一副淡定的樣子,彷彿剛才什麼都沒發生過。

  阮琉蘅絲毫沒有被佔便宜的覺悟,她感覺到失墜已經停止,兩個人都被一團軟軟的棉花般的雲朵接住,下方是一條奔流的小河,遠處還傳來漁女的情歌:「……採郎花,採郎花,魚兒一梭梭,夜裡一喏喏,要郎來解相思苦哎,羞個甜坨坨……」

  那河水裡翻騰著足有一尺長的白魚,魚兩邊是透明的魚翅,展開時可以飛翔幾丈遠。河邊生著俏麗的粉色大花,擰著細長的枝葉,妖妖嬈嬈地搖曳著。

  阮琉蘅蹲下來,輕輕按下雲頭,她摸不準這究竟是什麼地方,是幻象,還是其他?

  最重要的是,怎麼才能接近內核,找到業火熔爐與長寧神君?

  她正想與旁邊的夏承玄商量,卻發現他臉色有些不對勁。

  她有些擔心地捏了捏他的手。

  夏承玄並沒有看她,而是有些魔怔地說道:「我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這裡是魏國的北疆界,這裡是北門,只有北門的呼山河才產這種飛魚,河邊有美人俏,有毒,食肉。那漁女的歌聲,是我娘家鄉的小調,我似乎聽她哼唱過……」

  阮琉蘅站起身道:「阿玄,這是幻境。」

  「可這幻境裡,似乎有什麼在呼喚著我。」他皺眉道。

  然而阮琉蘅看他的雙眼,那裡面有沉痛,有哀思,有想念,有掙扎,也有不甘……這讓她瞬間就軟下了心,她不沒有經歷過親情血緣之間的關愛,卻知道能讓夏承玄這樣堅韌的人流露出這樣的表情……失去親人,該是多麼痛。

  兩人從雲朵上躍下,阮琉蘅放出的神識依舊看不破如何破這幻境,所謂無常,最好的應對方法是以不變應萬變。她尋到了北極星的所在方位,心中飛快推演,確定下現在應當還在入鏡內世界的第一天。

  阮琉蘅不阻止夏承玄,其中也出於尋找核心的目的,能入鏡內世界便能感應到機緣,誰知道會不會是突破口?

  而夏承玄卻似乎沒想那麼多,他一落地便向漁女的方向疾奔而去。

  阮琉蘅的鎖天錦乃是法寶,距離可長可短,可有形可無形,因此也很難斬斷,只要一方不主動掙脫,兩個人便不會分散。

  夏承玄比她體力好了數倍不止,當阮琉蘅趕到夏承玄身邊時,那漁女已經不見,取而代之的則是空蕩蕩在河邊打轉的空蕩蕩漁舟。

   遠處的陽光有些暗淡,她向遠方眺望,才看到地平線上,黑壓壓立了一排重騎兵,黑鎧黑馬,手持雙刃戟,身上還佩著弩箭和刀。其人數不知多少,領頭的將士冠 纓為紅色,他驅馬向前一步,而後揮了一下手,那些騎兵便洶湧奔了過來,他們上空是隱隱的烏雲,隨著風向,漸漸籠罩了整片天空。

  阮琉蘅喃喃問道:「那是什麼?」

  「夏氏黑雲騎。」

  她身邊的男子輕聲道。

  阮琉蘅突然感覺到夏承玄整個人都不一樣了,不是曾經張狂的少年,不是一心忍辱負重的修士,不是在她身邊插科打諢討肉吃的徒弟。

  那是一個有些陌生的夏承玄。

  他看著那些重騎兵攜著烈風烏雲而至,最後一絲陽光在他的側臉輪廓邊際隱去,那獨屬於人間不曾見白頭的猛將之氣,毫不掩飾地散發出來。

  那是夏氏歷代的傳承,於戰場上歷練出的殺伐決斷,於談笑間傾其城池養出的無情,於萬千人生死之間鍛造出鐵血悍勇。

   「我十三歲的時候,便上過戰場。」耳邊已經能聽到轟隆隆的鐵掌聲,他卻知道阮琉蘅能聽到,用一種陷入回憶中的語調,輕聲說道,「你不會,也一定不想知道發生了什麼……人類是一種不可理喻的生物,即便是修身養性如修士,也無法躲避廝殺,所以人間處處都是戰場,任何地方都可能發生殺戮,我們只能強大起來。」

  他轉過頭看向阮琉蘅。

  「他們在呼喚我。他們渴望我回家。他們在吶喊:血債血償!」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4-24 00:27:49

第九十三章 雁南飛:黑鋒遮日月

  阮琉蘅試圖在他臉上找到陷入幻境的跡象,但是沒有。

  夏承玄十分清醒,他明白這裡是幻境,甚至可能不是幻境,而是自己的一種心境。

  他聽到了呼喚聲,那便是他的機緣。

  「我在你身邊。」她不會阻止他,也不會出手幫助他,但她會陪伴在他身邊,「我不會插手你的事,但是我們要快,莫忘記我們還要去尋業火熔爐。」

  「很快。」夏承玄笑了笑。

  因為,那原本就是屬於他的東西。

  阮琉蘅點點頭,突然使了一個縮身法訣,化作拇指大小的人形,輕飄飄地落在夏承玄左耳之上,在耳尖處坐了下來。她縮小後的窈窕身影比一朵桃花大不了多少,像是一件精巧的耳飾,眉目竟有點軟糯的可愛感覺。

  夏承玄耳朵有些酥麻,他的神識自然是可以看到阮琉蘅正一本正經地坐在自己耳朵上面,甚至為了更舒服,還伸出小小的手幫他理了理髮絲。

  這讓夏承玄的臉微微有些紅,甚至連耳朵尖都紅了起來。

  可惜阮琉蘅正坐在上面,一點都沒發現,她還體貼地拍了拍他的頭道:「不要擔心我,坐得很穩當呢。」

  變小了之後的阮琉蘅,不再開口,而是用神識與他交流。

  但夏承玄還是覺得,拇指大小的阮琉蘅,突然嬌嫩了起來,莫名就讓人生了一股保護欲。

  然而此時,黑雲騎已經來到他身前。

  三千重騎兵,當他們站定後,甚至座下的黑色戰馬也是不吭一聲,沉默地佇立在那裡。

  在這人間,他們其實已經不存在了。

  夏氏黑雲騎,三千子弟兵,每一人都經過十重考驗才能收編,一旦收編後,他們將失去自己原有的名字,只能繼承上一位前輩的編號,服役二十年後才可退出,在此之前,他們再無家庭、親朋,此生只服從夏氏家主一人。

  這樣一支武力超群的私兵,在夏家被抄家之前,便已經被魏國主君雇傭的散修所滅殺。

  哪怕他們在凡間所向披靡,面對元嬰期修士時,也只能被屠殺。

  夏承玄如今在無常小鏡的鏡內世界又看到了他們,這些人已經沒有了正常人應有的靈智,他們表情麻木,眼神帶著嗜血的光芒。

  紅色冠纓的將士上前一步,他與身後的人神情一般無二,但他卻看向夏承玄,翻身下了戰馬後,喉頭滾動,張了張嘴,發出嘶啞的風聲。

  將士艱難地發聲說道:「阿……玄……」

  夏承玄立刻就認出來了,那是他原本最愛笑,最喜歡給幼年的他當大馬騎的小叔叔夏志寧。

  夏承玄微微笑著,他對小叔叔說道:「阿玄明白,小叔叔,阿玄知道該怎麼做。」

  夏志寧不再說話,他單手握雙刃戟,緩緩半跪下來,重鎧發出金屬的摩擦聲。

  自他之後,身後三千重騎兵如同收到信號,皆下馬,半跪在地。

  所發出的聲音也只有那麼一瞬,隨後再次變得寂靜。

  夏志寧看著他,雙目流下血淚。

  夏承玄依舊是微笑著,但他緊緊咬著牙關,抽出了本命冰劍,他一步步走到夏志寧身前,低聲道:「血債,血償……以牙還牙,十倍奉還。」

  夏承玄舉起冰劍,將冰劍刺入夏志寧的胸膛。

  夏志寧眼神突然亮了起來,乃至他身後,所有的黑雲騎都像是重新獲得了生命與活力般,臉色變得有光彩起來。

  一層層的冰霜之力從冰劍散發出來,天空落著零星小雪,當最後一名黑雲騎也染上冰霜之力後,所有人的身體都虛化起來,大地震動,黑雲壓向地面。

  夏承玄緩緩抽出冰劍,隨著他的舉動,黑雲騎化為一陣旋風,連同那些呼嘯的風雲,一起被吸進了冰劍,當夏承玄的冰劍完全從夏志寧的體內抽出,天地又恢復了山清水秀、雲淡風輕的模樣,夏志寧那尚還年輕的臉上帶著欣慰的笑容,他開口道:「阿玄,長大了。」

  夏承玄再也無法維持臉上的笑容,他伸出手,喊了一聲:「小叔叔!」

  眼前卻空無一人。

  夏承玄一手撐著冰劍,半跪在地上,他赤紅著眼睛,隱忍了好久的眼淚才落下一滴,就被他胡亂用袖子擦去。

  阮琉蘅看著這一幕,她原本以為這是幻境,或是夏承玄的心魔,又或是機緣的考驗,卻沒想到,黑雲騎本身,便是夏承玄的機緣。

  那些枉死的人間英靈,竟然沒有入輪回道,而是完整保持了生前的原貌,被引到無常小鏡裡,帶著對家主的忠誠融入了夏承玄的本命劍。

  這真的是巧合嗎?阮琉蘅看著夏承玄。

  「我不知道他們為什麼會在鏡內世界出現,」夏承玄恢復得很快,他起了身,「但我能感受到他們的力量。」

  「阿玄不要難過,黑雲騎決意跟隨你,是他們做出的選擇,而天道,也會尊重這種選擇。」阮琉蘅又伸出小小的手拍了拍夏承玄的頭髮。

  聽到她柔聲喚他「阿玄」,夏承玄忍住想去摸摸耳朵的衝動,低聲道:「現在我們該往哪裡走?」

  阮琉蘅有一種預感,無常小鏡並不排斥夏承玄,這一次她本就是為了夏承玄而來,鏡內世界,應該由夏承玄主導。她想了想,說道:「既然你已得一機緣,那便證明你與無常小鏡有關聯。業火熔爐地點不定,我們也只能碰運氣,所以你隨心而走便好。」

  夏承玄也不多言,他練過凡間的輕身功法,長腿一跨,便竄出幾丈遠。在飛行禁制下的修士,腳力的確還不如凡間的武夫,阮琉蘅也只好用這麼一個縮身術的小法門借夏承玄的光了。

  但是他們只走了一會,便發現天色將晚。

  「這麼快就過了一天?」夏承玄問道,如果時間流逝如此之快,那麼十日內找到長寧神君的幾率就更小了。

  阮琉蘅尋到北極星,心中推演出結果後道:「以北極星推演為主,現在應當只過了八個時辰。」

  夏承玄定了定心,他放緩了腳步,順著呼山河往下游走,直到星辰倒映在河水裡,明月躍出樹梢,遠處又傳來動聽的情歌,但卻沒有人氣。

  阮琉蘅看他依舊有些低迷,便使了一個小法術,指尖點出一簇簇小火苗,讓它們在環繞在他身周,形成一個暖融融的小光帶,照亮了身邊的景色。

  粉色的美人俏在火光下,顯得心機重重,旁邊樹影重重,似暗藏玄機,而垂下的藤花在夜風中微微搖動,落下紫色的花瓣。

  阮琉蘅從來沒這樣安逸過,從小到大,不是在秘境中拼鬥,便是在宗門修煉,何嘗與年輕男子這樣漫步過,一時竟然有些羞澀。

  俗話說「燈下觀美人,月下看郎君」。也許是因為月色太勾人,也許是因為身邊的男子側臉的輪廓俊美得太過分,她那堅固的道心,竟也有了一絲迷情之色。

  ……

  河水裡也倒映著光帶,星辰暗淡下來,如同細碎的暗夢,永遠抵不過光明的真實,夏承玄心念一動,覺得心境又有進益。

  他看著腳下蜿蜒流淌的呼山河,阮琉蘅的身體暖乎乎地坐在他耳朵上,輕得彷彿沒有重量,然而他卻很滿足,甚至希望就這樣繼續走下去。

  他摘了一片樹葉,放在唇邊,吹著悠長的調子。

  阮琉蘅凝神聽了好久,才發現……確實只是調子,完全不成音律,便扯了扯他頭髮,說道:「吹不成個曲兒麼?」

  夏承玄隨手丟掉葉子,漫不經心地說道:「聽人說過葉子可以吹而已,爺以前身嬌肉貴,怎麼可能碰這些雜草?」

  嗯?這欠揍的語氣,好像又恢復過來了。

  阮琉蘅此時也不方便打坐修煉,索性與他閒聊:「阿玄以前來過北門嗎?」

  「沒有,只在小時候聽娘講的故事裡聽說過,她講過呼山河的飛魚,講過曾經不慎被美人俏咬傷,講過這裡的漁女會唱聽了便讓人想起情郎的小調,夜晚河水映著星子,像是一條銀河,還有一眼望不到邊際的草場……」

  夏承玄一開始講述,還不覺什麼,可他越是回憶,兩個人就越是覺得不對勁,因為眼前的景物完全與夏承玄的描述相吻合——然而夏承玄卻根本沒來過北門。

  意識到這一點後,身邊的景物彷彿一下子失真起來,阮琉蘅心裡一驚,這難道是在夏承玄的記憶裡?

  「阿玄……你靜下心,什麼都不要想。」她發現隨著夏承玄的講述,眼前便出現了一片草場,天色也漸漸明亮起來。

  然而這次夏承玄卻沒有聽她的話。

  「……草場上有高大的駿馬,那是人間最烈性的神駿,一旦馴服,便會與你不離不棄。」

  遠方便傳來了馬蹄聲。

  「……我爹那時只有十六歲,他從丹平城回北門祭祖,在這裡遇到了一位押鏢路過北門的年輕姑娘,他便喜歡上了那姑娘,把她的鏢強留在北門城裡。」

  遠方隱隱又出現了一座城池。

  「……那姑娘又美麗又彪悍,武藝也很好,讓他為之驚豔,於是我爹就一路讓著她,被她摁著從城北打到城南,從呼山河打到草場,可是越打,我爹就越高興,他彷彿得了天下最珍貴的寶。」

  風聲中傳來女子的嬌斥聲,還有男子低沉的笑聲。

  「……後來那姑娘就成了我娘。」

  夏承玄繼續向著前方走,但那城池卻依然停留在遠方,駿馬和年輕追逐的男女也沒有出現。

  只有風吹過草地的聲音。

  「阿玄,你不要多想,凝神,抱元守一!」阮琉蘅有些著急,她從夏承玄的耳朵上躍下來,卻不想落在他的手掌中。

  饒是阮琉蘅修為高深,卻一時不知道該如何應對眼前的夏承玄,她心思百轉千回,甚至在想,這究竟是不是無常小鏡給的另一種提示?

  可是夏承玄沒給她太多思考時間,他另一隻手伸了過來,在她身體周圍築起一道冰牆,那是以他體內雪山冰種和神通「玄冰封火」製造出的小結界。

  阮琉蘅目瞪口呆,她竟然被夏承玄關了起來?

  夏承玄眸色暗沉,他將手掌抬到胸前,輕聲安撫道:「阿阮不要怕,我只是想再看看我爹娘,你不要擔心。」

  阮琉蘅知道他不會傷她,這結界雖然比她想像中要牢固,但如果她想強破,也能是能破掉的,但她還是有些悶悶不樂。

  「你不必如此,我說過不會干涉你。」

  夏承玄笑了下,說道:「既然是我的幻境,自然由我來保護你。」他抬起頭看向遠方,「因為……就要變天了。」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4-24 00:28:01

第九十四章 雁南飛:落雪掩歸途

  阮琉蘅隨著他目光望去,身邊已不再是北門的秀麗景色,不知什麼時候,已變成冰冷壓抑的丹平城。

  她很詫異,無常小鏡乃是混沌界的衍化處,鏡內世界怎麼可能被夏承玄影響到這個地步?如果說是夏承玄的幻境,卻為什麼蘊藏了機緣?那麼,這究竟是什麼地方?

  丹平城的街道空蕩蕩的,暗沉的天空下著大雪。

  夏承玄聲音低沉:「我逃出來那天,也是下著大雪。」

  城北亮起了火光,傳來各種叫聲、哭聲、喝罵聲,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血腥味。

  阮琉蘅站在夏承玄手心中,冷靜道:「阿玄,你不該沉溺在這種情緒裡,你已經是一個築基期的修士了,我理解你想要復仇的心情和對爹娘的思念,但,這些都不應該是你現在所追求的目標,阿玄,你忘了嗎?你要變強大,首先要擺脫這些情緒!」

  夏承玄靜靜地等她說完這番話,卻似乎根本沒聽進去一般,抬起手掌,將她放在自己眼前。

  「真是捧在手心上怕摔了,含在嘴裡……怕化了……」他語氣有點古怪,然而風越來越大,他的聲音斷斷續續,「若我有一天,能真正……得到最珍貴的寶。」

  阮琉蘅來不及分辨夏承玄說了什麼,她發現天地被風雪完全遮掩,除了她身下的手掌,幾乎什麼都看不清,她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麼,但對夏承玄的尊重和信任,讓她強迫自己鎮定下來。

  她試圖將神識探出去,夏承玄的結界並沒有困住她,卻是結界外的風雪阻擋了她的神識。

  這裡絕對不是夏承玄的幻境,因為以夏承玄的修為,絕對困不住她的神識。

  無常小鏡的鏡內世界,是她自修道以來,入過的最詭異秘境,而且在這種情況下,她失去了北極星的蹤影。

  天地迷亂,只有夏承玄的手掌還穩穩地托著她。

  「阿玄。」阮琉蘅喚了他一聲,卻得不到任何回應。

  ……

  不知道過了多久,風雪才慢慢散去,視線逐漸清晰,剛才明明還是亭臺樓閣林立的丹平城,如今已經大半都埋葬在白雪中,只有較高的幾處塔樓還留了一截在地面上。

  阮琉蘅心中發冷。

  偌大的城,就這樣消失在冷寂的風雪中。

  夏承玄半身浴血,另一隻手持著冰劍,低垂著頭。

  阮琉蘅不知道他剛才經歷了什麼,她有些焦急地道:「阿玄,你沒事吧?」

  夏承玄沒回答,但一直保護著阮琉蘅的結界卻裂開了一條縫隙,隨後縫隙越來越大,直到再也支撐不住,崩裂開來,化作一團冰屑,融化在他的掌心。

  阮琉蘅立刻躍下,施展法訣,重新恢復原來身形,走過去握住他冰冷的手。

  夏承玄卻仍舊未抬頭,她向下看去,這一看,臉色才大變!

  「天演之變」推算魔尊出太和,因此太和所有弟子都要佩帶的禁魔石,必須懸掛在腰帶邊,以便受監督,此時,夏承玄的身上的禁魔石,竟然有了異動!

  阮琉蘅抬起夏承玄的臉,他眉心已隱隱有黑氣,眼看竟然是要入魔的徵兆。

  當初在立危城,阮琉蘅也曾經幾近入魔,是長寧神君苦苦壓制,才沒有讓禁魔石爆發,而現在阮琉蘅卻沒有長寧神君的神通,她渾身汗毛倒豎。

  這哪裡是夏承玄的機緣,簡直是催命符!

  阮琉蘅咬牙,左手捏法訣,一團真火拍出,覆蓋在夏承玄周身,以紫微真火的破陣之法門抵抗禁魔石,隔絕禁魔石的探測。但這也僅僅只能拖延時間,因為隨著修士入魔越深,越是容易被禁魔石探測。

  但奇怪的是,阮琉蘅發現夏承玄此次的失去意識並非像她在立危城進入心魔境,而僅僅是神識沉睡。

  他並未進心魔境,為何會引發禁魔石的禁制?

  還是這天地本就是他的心魔?

  阮琉蘅不再細想,非心魔境要好辦得多,畢竟斜月三星陣這樣的禁術也只有季羽元君才得傳承,只是神識沉睡的話,進入神識中喚醒他即可。

  然而進入他人神識仍舊是極危險的事,那意味著自己的元神會任憑對方宰割,如果所托非人,甚至還可能被吞噬元神。

  ……

  阮琉蘅閉目凝神,她將夏承玄身體放到在雪地中,從儲物戒中取出一副陣盤,將陣盤布下後,再喚出四柄小劍,牢牢護住陣法,然後她跪坐在夏承玄身邊,將右手放在他眉心處。

  她左手掐了一個極繁複的法訣,登時眉間神通閃爍,元神出竅,進入夏承玄的識海。

  ※※※※※※※※※※※※

  阮琉蘅的元神如墜入黑甜夢境,可她仍然小心翼翼,因為夏承玄的神識極其霸道,曾經讓她吃過一次苦頭。

  這是距離上次在思過崖緊閉後,阮琉蘅第二次進入夏承玄識海,那時上古劍訣「鐵馬冰河訣」還未被他煉化,抗拒一切進入夏承玄識海的神識,幾欲殺之而後快,當初阮琉蘅是捨棄了一絲神識,才從鐵馬冰河訣中脫離。

  如今再次進入時,阮琉蘅心有餘悸,當她終於接近夏承玄那片冰藍色的識海時,卻還是義無反顧地衝了進去。

  無論如何,不能放任他入魔,就像曾經在心魔境中他亦是不顧一切來喚醒她一樣。

  再次進入夏承玄的識海,已經不見曾經空曠的冰原,而是身在雪山腳下。

  整座山巍峨雄壯,零星還有一些針葉植被和雪地間跳躍的雪獸。

  她心頭一凜,夏承玄識海雪山越是逼真,就代表力量越強大,已然自成一方小世界。

  寒氣逼人,可她元神受制於夏承玄識海規則,竟是無法運轉靈力取暖,只打量雪山這一會兒,已是冷得雙唇發紫。

  她輕輕邁出一步,天地依舊一片寂靜,沒有立刻呼嘯而來的風雪和黑鎧兵馬,沒有漫天的冰霜劍意。

  阮琉蘅舉起手在嘴邊呵了呵氣。

  在秘境中有一個守則:水有靈,山有神,遇水則入,遇山則登。

  她看了看周圍,看來只能去攀登那座雪山了。

  踩進半尺厚的深雪中,只覺得雙腿都快沒有知覺。

  雖然神識受限,但劍意卻比元神還要強大,阮琉蘅自知可以用劍意開闢出一條坦途,卻怕傷了夏承玄神識,只好一步一捱地往雪山峰頂攀登。

  不知過了多久,恍惚只見遠處有一方冰柱,裡面彷彿有人影,待她走近,赫然發現裡面是被封住的夏承玄。

  阮琉蘅大驚,右手凝聚劍意,想將那冰柱破開,卻突然身後伸出一隻手,那隻手掐劍指,一道淩厲的劍意,打斷了阮琉蘅的凝聚,將她已冷透的手包裹在自己手心中。

  她只覺腰間一緊,被身後的人摟住,貼在來人身上冰冷的鎧甲上,脊柱被涼意一激,竟是無力反抗。

  那人在她身後呼出熱氣,冷冷道:「竟然還是被你走到此處,你可是來救他的?」

  這聲音有幾分似夏承玄,卻太冷然,且低沉,阮琉蘅心思靈透,來人身份不可能是奪舍的修士,那麼能在夏承玄識海中存在的神識,極有可能是那上古劍訣中殘留的神識。

  「我自是來救徒弟的,前輩難道不知他有走火入魔之危?禁魔石一旦爆開禁制,他還焉有命在?還不速速放開我救人!」

  「你倒是說說,你一縷神識,卻想怎麼救他?」

  「前輩看不出嗎?」阮琉蘅用力掙扎道,「此身並非神識,而是元神,我以元神之力與他修復自身,祛除魔氣,怎麼便救不得?」

  身後人沉默了良久,才道:「你可知元神進了其他修士的體內,便是只有任人宰割的份,你竟然能為他做到如此地步?」

  阮琉蘅皺眉道:「我不能對徒弟見死不救。」

  身後的聲音帶點輕浮道:「難道不是因為他喜歡你?」

  阮琉蘅不懂,劍訣已與夏承玄熔煉為一體,夏承玄入魔對他也沒好處,可他為什麼卻在這些細微末節上糾纏不清?

  她鏗鏘答道:「前輩既然能創出鐵馬冰河訣這樣的劍訣,想必也是證過道的大能,卻為何局限在男女感情上?無論他是否喜歡我,都是我的徒弟,無有不同!」

  身後人冷笑:「既是如此,你這徒弟與別人也沒什麼兩樣,死也便死了罷!」

  他一把放開阮琉蘅,長劍出鞘,冰鋒寒意。

  「不要!」阮琉蘅神魂俱驚,立刻擋在冰柱前。

  她看向那整個臉部都藏在深厚鎧甲下的修士,手中焰方劍燃起熊熊烈火。

  可那修士根本不懼怕,他握著手中長劍,帶著壓迫感,一步步向她走過來,每一個腳印都像是踏在阮琉蘅的心頭上。

  「這裡是他的識海,你不敢出劍。而且你修為在這裡要受到限制,更何況,」他似乎是在笑,「你怎麼就能確定那不是我造出來的假像?」

  阮琉蘅怒急,她確實不敢輕易動手。

  「前輩有什麼要求,提出來吧。」阮琉蘅篤定他一定有所求才會以夏承玄為人質,要挾她就範。

  「你真是蠢透了,如此強大美麗的元神,只要我一動念,就能吞噬了你,卻還敢進來,真以為我不敢害你?還在這裡跟我談條件?」修士嗤笑,他張開手掌,阮琉蘅身後的冰柱變開始崩裂,她慌忙回頭看,那裡面果然只是一個影子,破裂的碎冰裡,什麼都沒有。

  「那麼,前輩究竟想怎樣?」阮琉蘅喝問道,也許是因為冷,也許是因為生氣,她的臉前所未有的嬌豔,配上那微微發紅的桃花眼,讓人忍不住想揉碎她。

  那修士不緊不慢地說道:「那就得看看你能為你的小徒弟做些什麼了,比如說……侍奉我。」

  阮琉蘅氣得渾身發抖,她一抖手中焰方劍,去掉了劍意,向著他衝了過去!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4-24 00:28:14

第九十五章 雁南飛:醒來邀佳人

  劍修最初的修行,便是劍招。沒有劍氣劍意的劍招,對修道之人來說,幾乎沒有任何殺傷力,但阮琉蘅還是怒不可遏地出招了。

  如果你曾經在劍廬祭典上看過阮琉蘅與月澤真君的那場內劍域對決,便會知道,到了阮琉蘅這個程度的劍修,出招的速度、角度、變化……都已經達到爐火純青的程度,即便阮琉蘅並非承的快劍道統,但元嬰後期修士的反應速度仍然令人咋舌。

  然而對方修士也接下了,他身軀高壯,一身鎧甲,但動起來卻絲毫不比阮琉蘅慢,甚至因為一些力量上的優勢,隱隱有壓制阮琉蘅的勢頭。

  他同樣也沒有使用劍意,單憑劍招與阮琉蘅戰鬥。

  兩人的身形快得幾乎腳不沾雪,偶爾被劍風挑起的雪花紛紛揚揚,驚起路過的雪兔。

  一開始阮琉蘅只是因為氣憤而出劍,後來卻沉迷於對方精妙的劍招,一拆一解,有來有回,自她入元嬰以來,僅憑劍意、神通和靈力就可以殺敵制勝,使用劍招的機會反而很少,竟給她一種淋漓暢快之感。

  她感覺不到對方的殺意,甚至對方修士每次在她瀕臨險境之時堪堪收回攻勢,對方應該是一個非常有自制力的人,為什麼會說出那樣輕浮的話?

  她喝了一聲,連出兩次守招,趁對方劍身向前送之時,翻身踏上對方的劍尖,一足立於其上。

  從這個角度,也許能挑下他的面甲。

  那修士的劍身也極穩,手臂平握劍身,撐著阮琉蘅的身體,紋絲不動。

  阮琉蘅找不到他的破綻。

  一朵冰花自雪山頂飄落,悠悠然被風吹了過來,當那冰花落在鎧甲修士的劍上時,這柄劍終於自冰花所落處起,覆蓋上一層薄冰,如同水晶般,發出耀眼的光芒。

  阮琉蘅一驚,旋身後退,那修士迎上,但她沒注意到,身後是一處陡坡,下面是結冰的小徑,玉足從冰上滑過,她驚呼一聲,頭向下摔了下去。

  對方修士悶聲不吭,迅速衝了下去,用身體擋住了阮琉蘅的墜勢,將她撲在旁邊的松樹下。

  松樹被兩人的一番動作震盪,簌簌抖下掛在樹枝上的積雪,那雪何其涼,灌了阮琉蘅一臉,順著衣領落了進去。

  她還沒來得及反抗,便打了個冷戰。

  那修士趁機扼住她握著焰方劍劍的手,整個人半壓在她身上,沉默地看著躺在雪地裡的阮琉蘅。

  他伸出手,似乎是想幫忙撥開她臉上的雪。

  阮琉蘅另一隻未受禁錮的手立刻一個耳光抽了過去。

  「別碰我!」

  他臉上是銀質的面甲,極結實,阮琉蘅這一耳光竟然沒抽掉,結果另一隻手也被他扼住了。

  她又生氣又冷,身上一直發抖,想到自己救不出夏承玄,恐怕長寧神君也要折損在無常小鏡,心裡更是一酸。

  她眼裡掉下淚來,難為情地側過臉,任由淚水一滴滴滑落。

  阮琉蘅太過悲傷,以至於她都沒發現,當第一滴淚水接觸到身下的冰雪時,那雪便融化了,當第二滴淚水接觸到下面冰凍的土壤時,那土壤便長出了嫩芽……

  幾滴淚水,便足以讓這凜冬褪去,讓春回大地。

  以阮琉蘅為中心,一層層的冰雪消融,嫩生生的青草和隨之綻放的春天小花紛紛冒頭,陽光終於破開烏雲,暖融融地照在阮琉蘅臉上。

  她才回過神來,發現了雪山的變化,而在她上方的修士,竟似乎忍受著巨大的疼痛,一絲肉眼不易察覺的魔氣從他後頸溢出,身上的鎧甲也像冰塊一樣開始消融。

  阮琉蘅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她奮力掙扎,卻被修士的劍意壓制住,他一手困著她雙手,另一手握著她的腰肢,聲音黯啞道:「終究還是你贏了……」

  他手上慢慢凝聚起冰霜之力,這股力量在阮琉蘅的身體上迅速覆蓋一層冰晶,將她整個人凝成一座冰雕。

  阮琉蘅甚至還來不及驚訝,便被冰封起來。

  那修士身上的鎧甲終於全部被陽光融解,他的臉背著陽光,讓人看不清臉孔。

  褪去鎧甲的手掌離開了她的腰,緩緩伸向阮琉蘅冰封的臉,只輕輕一觸,那冰雕便化作一團紫色柔光,他將這團柔光放在唇邊,卻只是輕輕一吻。

  就連失去了本心,我也會臣服在你的眼淚下。

  ……

  阮琉蘅醒來時人已在夏承玄懷裡,外面也不再是冰天雪地,而是一片蔚藍的汪洋,天空一抹淡淡的雲絮,只有海浪的聲音。

  她驚喜道:「阿玄,你沒事了!」

  夏承玄挑挑嘴角。

  「好像做了個夢。」

  阮琉蘅被放下來,她雖然已不是元神狀態,但身上似乎還留著一些寒意。她目光掃過夏承玄的禁魔石,發現已經無異樣,心裡鬆了口氣。

  「我在結界的時候,到底出了什麼事?你識海中為何會出現一名陌生修士,是上古劍訣的靈體嗎?」她一邊觀察海面,一邊問道。

  夏承玄在她身後,目光有些複雜地看著阮琉蘅,嘴上卻老老實實回答道:「經過隕石陣後,心中就有一絲迷障,到了北門空間後,黑雲騎的出現讓我有些控制不住心境,之後……我在丹平城看到了那一夜夏家的慘狀,也看到了爹娘,同那個少年時期的我打了一架,收了一門神通,而後晉階到築基後期。」

  阮琉蘅驚訝地看著他,才發現夏承玄竟然真的修為提高了一個境界,簡直令人髮指的修煉速度!

  夏承玄繼續道:「但我的心還在迷障中,晉階只會讓我的情況更糟糕,所以才會無法清醒,幸好有你救我,不然只怕……至於我識海中的修士,」夏承玄走過去牽著她的手,「你真的不知道是誰?阿阮,還是不願去相信?」

  阮琉蘅有些難堪地避開臉,她確實不願意相信那個修士竟然是自己的徒弟,那種陌生而暴虐的感覺,與現在她面前和風細雨的夏承玄完全不似一個人。

  「不過是陷入魔障罷了。」阮琉蘅甩開他的手,像是在掩飾尷尬般說道,「我等修士,自是當固守本心,為師……」

  「我可從來沒把你當過師父。」夏承玄在她身後涼涼地說道。

  阮琉蘅正準備好好教導徒弟的一番長篇大論被噎住,她面對被教歪的夏承玄有點束手無措,在阮琉蘅的修煉歲月裡,還從來沒有人如此忤逆,然而這忤逆卻……卻居然不讓人討厭!

  她縱然修了天演術,明瞭心境,修了本真,也一時沒辦法做出應對。

  該去給他個耳光!

  她的確這麼做了。

  「啪」的清脆一聲,讓她和他都冷靜了下來。

  阮琉蘅欲蓋彌彰地以為自己解決了問題,夏承玄卻是不想把她逼得太緊。

  兩個人又重新面對眼前幾乎看不到出路的汪洋。

  夏承玄無辜道:「這裡跟我沒關係,我醒過來之後,就已經身在此處,這片海也不會再因我的記憶而變化,應當是已經出了幻境,只是這海面竟無法潛入,似乎有結界在阻擋外界的探入。」

  阮琉蘅也意識到了這一點,如今他們受飛行禁制,竟然還能平平穩穩地站在海面上,這本就不合常理。

  「應該想辦法突破海面。」她皺眉道。

  夏承玄抽出冰劍,說道:「我得的新神通,也許能幫我們找到業火熔爐。」

  阮琉蘅眼睛一亮,問道:「什麼神通?」

  夏承玄卻賣了個關子,只向她伸出手,示意她握住。

  阮琉蘅微微側過臉,握住了他的手。

  「這海裡,恐怕不尋常,你看海面之下……」他道。

  她看向海面,發現海中還有隱隱有魚類在遊動。

  夏承玄繼續道:「你的劍上有真火之力,試試看能不能引出下面的妖獸。」

  阮琉蘅抽出焰方劍。

  這裡可不是夏承玄的識海,阮琉蘅揮出劍意時毫無心裡障礙,她一劍戰向海面!

  但是海面卻紋絲不動,她的劍意如同劃過堅硬無比的鏡面,只留下淺淺一道痕跡。

  但他們都感覺到靈力的變化。

  如果阮琉蘅和夏承玄還能御劍飛行,便會發現他們身下,有一個巨大的黑影正在快速向海面衝來。

  只憑修士的直覺,他們也意識到了不對,海風、靈氣、水紋都產生了微妙的變化,有什麼正在醞釀?

  兩人心意相同,對視一眼後,齊齊向後退去。

  只退了幾步,便只聽得一聲巨大的浪花響動,在他們剛剛站定的地方,一條金色巨魚破出海面高高躍起,它身上的金色鱗片在陽光下發出七彩虹光,但那魚的眼神卻帶著殺氣,在空中看到了他們,趁著一躍之勢,向二人衝了過來。

  「橫公魚!」

  電光火石之間,兩人都想到了複寥真君的那條喜歡夜間瘦身的坐騎,但眼前這條明顯是兇神惡煞之輩,橫公魚原本就是海中霸主之一,肉食,能吃人。

  來不及多想,夏承玄摟著阮琉蘅的腰,向前急衝,一頭紮進橫公魚剛才破出的海面,他甚至還有餘力回身,以冰劍發出一道玄冰之力,瞬間冰封了海面,那橫公魚撞在冰面上,尾巴不停地拍打冰面,肥碩的身體打著滑,不知道滾出去多遠,還發出「嚶嚶」的哭聲。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4-24 00:28:26

第九十六章 雁南飛:共伴魚龍舞

  海水冰涼,水壓之下,讓人覺得這無邊無際的空曠正在汲取你的靈魂。

  阮琉蘅不善水,她撐起靈力罩,卻被身邊的夏承玄扯了過來,他另一手迅速掐訣,眉間一道白光閃過,一層寒冰屏障隨著法訣升起,迅速結成一個透明冰殼,將兩人罩在其中。

  阮琉蘅立刻撤了靈力罩,這種以靈力抵禦外力的法門其實非常消耗靈力,有其他法門的時候,修士都不會用靈力去做這種防禦。

  夏承玄於水中無障礙,他用了個小法訣將冰殼內的海水吸乾,兩個人又分別將身上的衣服弄得乾爽。

  「這便是你得的神通?」阮琉蘅問道。

  夏承玄輕輕敲了敲冰殼,對堅固度比較滿意,對她道:「這神通是衍生自一門低階結界術,此結界術勝在消耗靈力極少,且施展起來也只有一丈左右,我修習的時候並沒多想,融合了神通之後,這冰殼看上去是一層屏障,實則是結界,可防,可禦,」他掐訣,一道微光自冰殼上閃過,本來懸浮在海中的冰殼便迅速向海底潛去,「倒是勉強可以幫上忙。」

  結界術因其消耗靈力小,比靈力罩高一個層面,又因其便於施展,又比陣法高一個層面,正是因為如此,結界術在各類防禦法門中,都是最優選擇。

  只可惜結界術極難修煉,它需要不僅需要靈性,還需要修士掌握空間法則,從古至今,也只有擁有冰靈根的修士才有得天獨厚的修習結界術資本,他們修煉的法門本就善於封鎖,在領悟結界術上,比其他靈根的修士要快幾倍。

  阮琉蘅服氣,夏承玄有這樣的機緣,她甚至比他本身還要高興。

  「不愧是冰靈根,這樣的結界術,以後說不定能派上大用場呢!」

  夏承玄被誇得扭過頭去,只道:「也沒什麼,略實用一些罷了。」

  阮琉蘅卻已經將注意力轉為上方,她外放神識,感應到了天空中北極星的位置,再次推演時間。

  「已經過了三日,現在是午時。」她神色有些凝重。

  「這片海無論是鏡內世界的本體,還是幻象,出路應該都在海底。」

  「你專心御使結界,如有妖獸,我來解決。」阮琉蘅道。

  大部分結界術一般都有遮蔽神識的能力,但夏承玄的冰之結界例外,阮琉蘅神識放開時,同丹平城幻境中的掌心結界一樣,沒有受到阻礙,是因為不能阻止,還是不想阻止?

  她下意識地又忽略了這個問題,握著焰方劍,很小心地查探四周。

  然而她很快便被海中的世界所吸引。

  鏡內世界的海底,與通常意義的海完全不一樣。

  有光。

  在陽光已經無法照射到的深海,有無數會發光的珊瑚,甚至還有亮晶晶的小魚群從他們身邊遊過,大隻的紅色水母淡然地遊蕩,一些色彩斑斕的魚緩慢地挪動著。

  當海水有巨大波動時,遠遠可以看到如山峰大小的海獸靜悄悄地游過,張開巨口吞進無數魚蝦,卻是連看都不看他們一眼。

  也有長著一口利齒的妖獸,看上去如同海中惡霸,卻只是張口去啃那些礁石,吃得不亦樂乎。

  還有長長的海蛇,用尾巴捲著各種各樣的礁石、珊瑚,在某一處辛勤地搭窩,像人一樣,還會築起院落,用海帶和貝殼給屋子做裝飾。

  他們潛了很久,除了最開始那條堪稱猛士的橫公魚,海底的其他魚類或是妖獸都和善得緊,完全不像前面咄咄逼人的隕石陣和幻境,讓阮琉蘅有一種非常不真實的感覺。

  虛妄。

  夏承玄反而比阮琉蘅要緊張得多,這是他剛剛學會的神通,還不算穩定,只能專心御使冰之結界,偶爾還以丹藥補充靈力,竟是連跟阮琉蘅閒聊都沒顧上。

  阮琉蘅一邊護法,一邊以天演術推算時間,最後一次能感知到北極星時,已經是第八日的辰時。

  失去北極星之後,時間真正成了未知,她的神情也更嚴峻,可是看到旁邊已經用空了數十瓶丹藥的夏承玄,她卻什麼都不忍心說。

  如果最後還是找不到業火熔爐和長寧神君,那麼他們只能等十日後真寶元君打開通道,屆時長寧神君就真的……

  夏承玄又打開一瓶丹藥,恢復了靈力之後,才察覺到她臉色不對,於是問道:「時間已經不多了嗎?」

  阮琉蘅輕聲道:「還有不到兩日的時間……我們潛入得太深,我已經感知不到北極星了。」

  夏承玄有些沉默,哪怕是內心強大的修士,在沒有盡頭的深海中,也有一絲隱藏在潛意識背後的彷徨。

  業火熔爐究竟在哪裡?還要遊蕩在這深海中多久?

  那些漠視他們的海獸不會給出答案,這片詭異熒光的海也不會輕易暴露出它的秘密,阮琉蘅隱隱覺得自己忽視了什麼重要的細節,那些有關業火熔爐的傳說,與他們現在面對的局面截然不同。

  她想起真寶元君最後對他們說的那句話——

  「越是無常,便越是生機所在;越是虛妄,其背後,便離心中的真實越近……」

  無常、虛妄。

  她眉頭緊鎖。

  ※※※※※※※※※※※※

  真寶元君看了看天,他臉色有些蒼白。

  鏡外世界越發猙獰起來。

  天上的魚群已經不是曾經無害的面貌,它們的雙眼血紅,身上不停變幻著顏色,在空中組成一些不規則的圖形,像是陣法,又像是圖騰……哪怕只看上一眼,已是大乘中期修為的真寶元君,也會為之目眩神迷。

  這是一種凶相。

  他面前的千澤之陣已只有身前方圓一丈,那些藏在火樹銀花中的妖獸,比之前大膽了許多,竟也時不時地過來挑釁陣法,它們形狀醜陋,但每一隻都有化神期的修為,如果不是懼怕真寶元君的劍意,恐怕早就圍攻上來。

  長寧神君的分神石像已經開始沙化,右臂已經不見,左肩也開始慢慢消失。

  真寶元君已經不去想他當時告訴長寧,無常小鏡機緣這件事究竟是對是錯,他是一個對別人狠,對自己更狠的人,哪怕長寧、阮琉蘅、夏承玄三人都折在鏡內世界,他也要求得一個晉階大乘的機會!

  因為人間,不知還能維繫多久這虛假的太平。

  瘋狂追求晉階的法門,不止他們在做,所有準備與魔修開戰的宗門,想必已都有覺悟。而太和,是其中壓力最大的。

  無數雙眼睛在看著季羽元君。

  人間無渡劫,那麼便只有「太和初開」劍陣能與渡劫期魔尊一戰。

  整個修真界都在注視著太和。

  為了讓長寧神君入無常小鏡,他們一路行過來,哪怕是最窮困的宗門,都會說上一聲「任憑君自取」。

  ……

  真寶元君握緊了手中的劍。

  就算失敗,他……也不會去拼命。

  因為即便是晉階無望的荼蓮元君和華陽元君,都在用各種秘術吊著壽命。

  他們的戰場,還未開始。

  ※※※※※※※※※※※※

  不知又下潛了多久,感應不到北極星後,兩個人就徹底失去了時間概念。

  夏承玄身邊的丹瓶越來越多,他知道現在不是講究節約的時候,如果不一直保持巔峰時期的靈力,等到封印業火熔爐時,就會更吃力。

  修士已經感覺不到冷暖,但阮琉蘅的手那樣涼。

  他握緊了她的手,那樣白皙柔弱,他拇指撫摸過她的手背,隨後便不敢再去碰觸,生怕自己粗糙的手指弄疼幼滑的肌膚。

  這種憐愛到骨頭都疼痛的感覺,使得他忘了眼前的女劍修,連大乘期的龍都能屠掉。

  他語氣故作輕快地說道:「你別多想,真寶元君不是說過,業火熔爐也曾經剎那間出現在人面前嗎?也許是機緣還未到。」

  ……

  阮琉蘅一直將神識放擴展到極限,希望能感受到長寧神君的存在,而且她越想真寶元君的所說的「無常」和「虛妄」,就越覺得這片海不簡單。

  她聽到夏承玄這麼說,下意識地回道:「你說的是,要不是那條橫公魚,我們還進不了深海……」

  橫公魚為了攻擊二人,破了海面的結界,他們以此為突破口進了深海——

  等等,那條橫公魚!

  兩個人都想到了什麼,對視一眼。

  「機緣。」他道。

  「機緣?」她道。

  兩人同時出口,話音剛落,便感覺這平淡寂寞的深海突然產生了劇烈的波動。

  什麼怪物才能在水壓如此強大的深海造成這樣的波動?那需要多大的靈力?

  還沒等兩個人反應過來,一道黑影已越來越接近他們,這時正好一隻腦袋上頂著小燈籠的黑色大魚路過,將那黑影的面目映照出來。

  赫然就是那條與二人結下樑子的橫公魚!

  夏承玄與阮琉蘅配合默契,他收起冰之結界的瞬間,她絕對劍域全開!

  大概是在夏承玄神識中打出了野性,阮琉蘅沒有用劍意遠程攻擊,而是握著一把焰方劍直接劈向橫公魚的魚頭!

  在海水中,阮琉蘅的劍意和劍域都要打折扣,但她還能近戰。

  近身搏鬥沒有人能比劍修更強大,何況只是一條相當於人修元嬰期的五階橫公魚?沒幾下,橫公魚就被打得「嚶嚶嚶」直哭。

  它十多丈長的身體劇烈地擺動,複寥真君家的那條橫公魚與它的體型相比,簡直就是金魚缸裡的觀賞魚。

  此刻它的頭頂已被阮琉蘅手握焰方劍刺入,而不知從哪來的冰塊將它整個魚頭凍住,而且還以可怕的力量禁錮住它的頭,使得它無論怎麼掙扎都掙不脫冰塊!

  它腹腔裡發出「嚶嚶嚶」的哭聲,但卻得不到一點憐惜。

  阮琉蘅冷冷道:「再不老實,我便剖了你!」

  給嬌嬌做口糧。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4-24 00:28:37

第九十七章 蒼梧雪:滄海謝花開

  橫公魚的長相其實很喜慶,比年畫上抱鯉童子手上的大鯉魚還要富態敦實,而且紅撲撲一身金色鱗片,滿足了農家對美好生活殷實富足、年年有「魚」的想像。但人家在古籍上,可是標準的上古蠻獸,魚眼即便再呆滯,也要生出殺氣來,明明連利齒都沒有,但一定要張大了嘴,做出血盆大口的樣子。

  天下第一苦心魚是也!

  不過它在水中的戰鬥力,一點也不比蛟龍差,靠的是天生水養的一幅蠻橫身板,躍起來拍死幾隻海獸不在話下,而且擁有可怕的速度,相傳是海族中游速最快的海獸之一。

  但它遇到了比它還蠻橫的太和劍修。

  夏承玄掌中的冰柱凍住了橫公魚的魚頭,他的神力在成為修士後更上一層樓,只用一條手臂,上面肌肉暴起,硬撐住了這條碩大橫公魚的全力掙扎。

  頭頂上阮琉蘅手中的焰方劍也不手軟,一股淩厲的劍意從傷口處蔓延,火燒火燎地灼著它的頭顱。

  「嚶,嚶嚶!嚶,嚶嚶!」橫公魚原身不能人言,於是停下掙扎,有節奏地叫著。

  「你可服?」阮琉蘅問道。

  「嚶!」那橫公魚挺起身體兩側的魚鰭,彎起魚背,像是作揖般呼扇著,看上去又可憐又滑稽。

  阮琉蘅撤出了劍,她看了夏承玄一眼,本意是讓他收走冰柱,但夏承玄可沒她那麼心軟,一道冰牢自海中而生,困住了橫公魚。

  在冰牢裡的橫公魚甩甩尾巴,頭暈腦脹地磕了幾下,身上才起了白光,化身為人。

  通常妖獸要到七階才有可能化形,但橫公魚有其種族特性,只要到了夜晚,便可以化作人形。

  出人意料的是,這麼兇殘彪悍,渾身橫肉的橫公魚,化形之後卻是一個帶點嬰兒肥的清俊少年,一頭寸長短髮,腦後紮了一根長命辮,身著大紅的衣袍,甚是白嫩可愛。

  橫公魚化形後還有點惺忪,沒站穩,吧唧坐在冰牢裡,撇撇嘴,一副哭給你看的樣子。

  「為什麼襲擊我們?」阮琉蘅問道。

  「吾要吃人!」橫公魚理直氣壯地道。

  阮琉蘅卻心念一動,難道它曾經見過人?於是她繼續問道:「為什麼要吃人?你在這片海域多久了?可曾看到過其他人類?」

  「因為吾餓!阿鯉餓!」橫公魚阿鯉道,「這片海域什麼都沒有,阿鯉在這裡修煉了五千年,如果不是因為橫公一族自幼便可以修煉妖力,阿鯉早就餓死了,嚶嚶嚶……」

  阮琉蘅看向四周,自從這條橫公魚出現,他們身邊的海獸都消失不見,甚至會發光的珊瑚等等,也都一同消失,海中一片黑暗,只有阿鯉身上紅袍,閃著光芒,像一個溫和的小太陽,照耀著四周。

  「這片海域……一直就只有你一隻海獸嗎?」

  「當然,吾無聊死了,要不是傳承裡提到人類很好吃,其實吾倒是想把你們捉起來當寵物,但是吾從來不知道吃東西是什麼感受,阿鯉好餓嚶嚶嚶……」阿鯉又開始哭唧唧。

  果然他們走了這麼遠,潛了這麼深,都是一片虛妄嗎?

  阮琉蘅歎口氣,現在這條橫公魚是唯一的突破口了,她對阿鯉道:「我們在尋一樣東西,名叫業火熔爐,如果你能帶我們找到,有機緣的話,我便帶你去人間吃肉。」

  阿鯉繼續抽泣道:「甚麼爐子?沒聽說過,傳承裡也沒這物什,這片海除了阿鯉,便只有一朵花。」

  「那便帶我們去看那朵花,好不好?」阮琉蘅有些著急,但她語氣儘量裝得不那麼在意。

  「好,但是人類狡詐,誰知道你們會不會帶吾出去?你們有兩個人,先讓吾吃一個解饞,吾就帶你們去!」阿鯉氣鼓鼓說道,他顯然發現這女修有求於他,登時擺起了架子。

  阮琉蘅咬了咬唇,人是自然不能給阿鯉吃,但該怎麼辦?

  身邊夏承玄終於看不過去了,他哼了一聲,冰牢四周立刻生出冰刺,他陰冷道:「你若是不老實,也好,在這裡宰了你,我們也遲早能找到那朵花!」

  阿鯉撇撇嘴,說道:「你們的速度可沒吾快,等你們遊到海底,今日的開謝花便已經凋謝,下一次再開,要等上一千年!」

  夏承玄不為所動,森然道:「那便等上一千年又何妨!」說罷,冰牢內的冰刺齊齊射出!

  阿鯉終於害怕,他急道:「契約!契約!」

  夏承玄本來也就是嚇唬嚇唬他,當阿鯉喊出契約後,冰刺便掉了下來。

  阿鯉擦了擦眼淚,可憐巴巴地道:「……等出去,就解除契約,咱們兩不相欠。」

  阮琉蘅扶額,夏承玄已經有了夏涼,非萬獸觀修士,同時只能簽訂一隻靈獸,如今倒是多虧她與嬌嬌沒有契約,否則還真簽不下這條橫公魚。

  她又歎了口氣,說道:「精血予我。」

  阿鯉極其合作,飛快從嘴裡吐出一滴精血,從冰牢中送了出去。

  阮琉蘅接到後,淩空畫出一道陣法,將精血引在陣法中,再縮小到指尖大小,引入了眉心。

  她和阿鯉眉間都亮出光芒,冥冥之中,契約已成。

  夏承玄收了冰牢,臉有點黑。誰會想到在這裡,阮琉蘅竟會收了一隻契約獸!不過,看阿鯉那副沒心沒肺的樣子,嗯,小胳膊小腿的,敢起歪念頭就擰斷他!

  夏家大爺又忘了他才只有築基期的修為……

  阿鯉出了冰牢立刻變作原身,他與阮琉蘅在神識中溝通道:「好教仙姑知道,原身速度才是最快,橫公一族的遊速在海內無魚可及,一定能趕上開謝花盛放!」

  阮琉蘅看他這麼乖,摸了摸儲物袋裡夏承玄的口糧,掏出一塊狂豬肉丟了出來,說道:「那就都靠你了,一定要趕上。」

  橫公魚兩眼冒光,一口將那塊對它來說只是肉末大小的狂豬肉吞了進去,幸福得幾乎要流淚。

  「嗚嗚,仙姑放心!」跟著仙姑,有肉吃!

  阮琉蘅帶著夏承玄坐在魚背上,靈力罩在兩人身上,她扯過橫公魚的魚鰭,下了對契約獸的第一道指令。

  「去尋開謝花!」

  阿鯉便如同離弦的箭一般遊了下去!

  ※※※※※※※※※※※※

  如果說虛妄,是指他們曾經所見的,這完全不真實的海底世界,那麼阿鯉就是那個破除虛妄的機緣。

  真寶元君所說的無常,又應該以什麼來破解?

  金色的橫公魚像是海中的太陽,在深海中劃過一道明亮的光道,在這無盡的黑暗中,像是古神留下的唯一一線救贖之光,遠遠看過去,竟有一種神聖之感。

  但實際上根本不是這麼回事,阿鯉搖著尾巴奮力擺動,嘴上卻一刻都不停,他其實很聰明,傳承裡很多與人類相關的東西他都有研究,很快便能察覺到他的新主人是一個非常好說話的修士,搞不好還是個聖母,簡直是做合作夥伴的不二人選!

  只是她旁邊那個男人實在可怖,明明是築基期,會的法門卻比元嬰期還可怕,一定要離他遠遠的!

  「……仙姑,吾聽說人間還有一種叫糖葫蘆的果子,阿鯉要吃!還有用麵粉做成的糕餅,人類真奇怪,怎麼能用粉末做食物呢,但是阿鯉要吃!對了,傳承裡還說海鮮最好吃,最好的做法就是連著殼放在火上烤上那麼一烤,然後澆上調味汁,阿鯉要吃!」

  阮琉蘅想到晉階後便在靈獸手鐲的沉睡的嬌嬌,一時之間無語凝噎,她十分想對阿鯉說,到時候你不被嬌嬌吃掉,就不錯了……

  而且橫公魚的傳承裡究竟都是什麼東西!為什麼連怎麼吃海鮮都知道?難道你們不都是海族嗎?

  相煎何太急啊!

  她正感慨,就聽得神識裡阿鯉說道:「到了!」

  眼前便是一亮。

  那漆黑的海底中央,一朵散發著潔白光芒的小花正靜靜地盛放著,周圍的寂靜使得它像是世界中唯一的光,唯一的柔軟,讓人心中忍不住憐惜起來。

  阿鯉帶著他們湊近了小花,之後變作人形跟在他們身後,然後巴拉巴拉解說道:「開謝花是吾給它起的名字,這五千年來,它每一千年開一次花,一次只有一天,吾便與它說話,想來說不定也開了靈智呢!」阿鯉自鳴得意。

  阮琉蘅不知道這花與無常有什麼關係,她走近開謝花,手上包裹了靈力,輕輕去碰它的花瓣。

  那潔白的小花便顫抖起來,好像怕得很,又躲不開,一副說不出的委屈。

  阿鯉還湊過來道:「仙姑你別嚇到它!」

  夏承玄也走過來,不過他說的卻是:「小心,說不定有結界。」

  阮琉蘅的手還是沒停,當她的手碰觸到這朵小白花時——

  只見小白花的花瓣突然張開,花蕊處如同一個黑洞,竟然將二人一魚全都吸了進去!

  ……

  小白花瞬間長大的花瓣將三人裹進黑洞,之後瞬間又恢復了無害的小白花模樣,它甚至還搖晃了下枝葉,打了一個飽嗝。

  ※※※※※※※※※※※※

  無盡的黑洞像是一個通道,二人一魚向下墜去。

  在墜落過程中,阿鯉極其悲傷地哭泣道:「明明之前都沒這樣的,吾的開謝花嚶嚶嚶,都是你們不好,不然開謝花才不會連阿鯉都不管!」

  明明是你跟那麼奇怪的東西單相思了五千年,人家根本不曾搭理過你好吧!而且居然連這朵花是什麼本性都不知道,被坑了也是活該啊!

  而且還連累了阮琉蘅和夏承玄。

  但阮琉蘅卻並不緊張,她隱隱感覺到了無常的感知。

  當他們從黑洞中墜出,眼前是一片鬧市,周圍都是叫嚷的人群,旁邊的店鋪熱熱鬧鬧兜售著雜貨,是再世俗不過的人間紅塵氣。

  阮琉蘅三人突然出現在鬧市的中心,卻沒有人注意到他們。而阮琉蘅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望向天空。

  北極星重新閃耀,她迅速以天演術推算——已是第九日的戌時!

  還有一個時辰,這十日就要結束了!

  她咬牙,神識全部放出去。

  然而她此時才發現,這片鬧市僅僅是一角,這是一座堪比目前人間最大都城立危城的城市,而且四周都是平原,城外依舊連著一個一個的大城。

  每條街都川流不息,每條巷都人來人往,院子裡笑語盈盈,酒肆間觥籌交錯……趕集市的鄉民,迎新娘的花轎,出來巡查的官老爺,舞著龍的雜耍……

  人。

  人山人海。

  在這最後的一個時辰裡,她要去哪裡尋找「無常」的機緣?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4-24 00:28:49

第九十八章 蒼梧雪:兩儀初展懷

  「這位姑娘,看你這水當當的肌膚呦,要戴我們家的玉蘭花才最漂亮,保證迷得你身邊情郎,夜裡日裡心中都只有你一人,只要五個銅板呦……」旁邊一個賣花的小娘子湊了過來,熱情地將籃子裡開得最好的一朵玉蘭花塞在阮琉蘅手上。

  「謝過這位妹妹,我不需要這些……我們是來尋人的。」阮琉蘅急忙推辭道。

  可那小娘子依舊很熱情,甚至還用手托著籃子,有將一整個籃子的花都送給阮琉蘅的架勢。

  旁邊的阿鯉興致勃勃地看著,琢磨花能不能吃。

  而旁邊的夏承玄卻是眼睛一眯。

  這位爺當年在丹平城橫行霸道的時候,每次出門不遇到幾場刺殺,都會覺得渾身不自在。還真曾經有過一次,一整天沒刺客搗亂,結果百無聊賴的夏小爺當晚去單挑了三個私下販賣幼兒的堂子,第二天的刺客都是成群結隊地往上撲。

  這樣就對了,不能偷懶嘛——夏承玄一邊拿刺客們練手,一邊滿意地如此想道。

  當然那些被解救了幼兒的百姓如何去夏家感恩戴德地拜謝,他是一點都不在乎的。

  正是因為豐富的被刺經驗,夏承玄很快發現,眼前的賣花女人其實是一名非常訓練有素的刺客,身上一絲殺氣也無,但她在與阮琉蘅的推搡中,所展露的穩健下盤,才是她露餡的地方。

  「行了,籃子底下有匕首吧?鞋尖裡藏短刃了吧?袖子裡都是毒針吧?」夏承玄對這些小把戲見得多了,耐性極差,忍不住在旁邊說道,「有什麼傢伙趕緊使出來,爺著急找人沒聽到嗎!」

  那賣花的小娘子臉色驟然變了,被戳穿後立刻身子一抖,匕首短刃毒針齊出,被夏承玄一掌攔下,他毫不客氣地撩起一腿,直接踢中那小娘子的腹部,將她踹出幾丈遠。

  賣花娘子不停往外咯血,脾臟肋骨,恐怕都已不成形了。

  而夏承玄的這一腳,也像是一下子捅了馬蜂窩,街上的行人全都停下了手上的動作,齊刷刷地扭頭看著三人。

  阮琉蘅覺得眼前場景怎麼看都很詭異,理智告訴她現在應該還在鏡內世界,這裡都是幻境,但——眼前無比真實的人讓她下不了手,這並非天道的制約,而是阮琉蘅天性便不願對凡人出手。

  她神識與阿鯉聯絡道:「你能看到這些人嗎?他們是什麼來歷,你可知道?」

  阿鯉一攤手,回道:「出了海域我就什麼都不知道了,唔,根據傳承裡的說法,難道他們是看上你,想娶回家當媳婦?」

  一點都沒用的魚,果然你是來騙人帶你出海域的吧!

  既然阿鯉靠不住,阮琉蘅也只能靜觀其變,但這些行人只是目光詭異地看了他們一會,便該做什麼便做什麼了。

  只有一個紮著兩根羊角辮的髒兮兮的小女娃,吸溜著鼻涕湊了過來,一隻黑漆漆的小手抓著阮琉蘅的裙擺,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著她,似乎有話想說。

  阮琉蘅不知道這女娃是什麼來路,是不是刺客?她求助般地看向夏承玄,心中已經不知不覺有些依賴他的判斷。

  夏承玄微不可查地搖搖頭,示意她沒有問題。

  阮琉蘅像是得了赦令,立刻掏出軟帕子給小女娃擤鼻涕。又想道上次斐紅湄回靈端峰時,做了許多醬肉包,她儲物袋裡還有一些,也取出兩個,拿出來的時候還散發著熱氣。

  她用油紙包好醬肉包,遞給小姑娘,柔聲問道:「你可是餓了?」

  女娃看著她平空變出肉包,卻不驚訝,只是搖搖頭,說道:「我見過跟仙子一樣的人,你們與我們不同。你們有法術。」

  阮琉蘅心中大喜,她更是溫柔地問小女娃道:「你見過的那人,可是身著白衣,長得很俊俏的大哥哥?」

  女娃點點頭,她不看那熱騰騰的肉包,卻是緊緊抓著阮琉蘅的裙子,小聲說道:「傳說吃了你們的肉,可以長生不老,所以……」

  阮琉蘅立刻感覺腿上傳來疼痛之感,那女娃竟然一口咬在她小腿上!

  小小的女娃不知用了多大的力氣,趁著阮琉蘅也不防備她,竟然咬出了血。

  夏承玄一隻大掌立刻抓著女娃的頭,喝道:「鬆口!」

  他其實同阮琉蘅一樣,對弱小的孩童都無法出手,但他話音剛落,整條街的行人都如狼似虎地撲了上來,嘴裡喊著:「吃肉!一口肉就可以長生不老!」

  「上一個輪不到我們,這次一定要啃上一口才行!」

  「吃肉!吃肉!」

  「長生不老!我要長生不老!」

  所有人都瘋狂了,無數人從四面八方湧了過來。

  阮琉蘅沒有逃,元嬰修士的應對其實極快,她聽到這些人叫嚷的話,立刻從中分析出自己需要的信息:其一,這裡的人是有組織的;其二,他們認為吃了修士的肉可以長生不老;其三,長寧神君並未被他們吃掉。

  夏承玄和阿鯉看阮琉蘅沒動,便一人一邊,護住了她,夏承玄一身硬肉,倒是不怕那些人的撕咬,阿鯉就更不怕了,他那一身鱗甲,可不是凡物!

  阮琉蘅看著那個依舊不鬆口的女娃,問道:「你若告訴我那個俊俏哥哥的下落,給你肉又如何?」

  女娃水盈盈的眼睛看著她,掙扎中辮子也散亂了,像一隻求生不得的小獸,她終於鬆了口,說道:「我不是為了自己,我要肉去救我娘,你莫要騙我,否則會下十八層地獄!」

  看上去情真意切,一片孝心 ,楚楚可憐。

  阮琉蘅指尖從手臂上一點,真正是血淋淋挖下一塊肉來。

  她對女娃說道:「我不知道肉是否真的有用,但我們以血肉換消息,兩不相欠。」

  女娃眯了眯眼,迅速用手抓過肉來,塞進嘴裡,阮琉蘅甚至來不及出手,女娃便連嚼都不嚼地吞下了血肉。

  然後她甜甜一笑,道:「既然是交易,我便不誆你,讓你看看那個『仙人哥哥』吧!哈哈哈!」

  這笑聲又哪點像是一個女娃,隨著她一笑,周圍的行人也挺了下來,齊齊一笑,而後雙手交錯,與身邊做出同樣動作的人相握,這樣一個人連著一個人,形成了一圈又一圈的人陣!

  那正中心,便是那女娃。

  此時女娃早已抽條,長成一位皮膚微黑,有著凡間西域風情的美人,但表情卻無比冷漠,甚至嘴角還掛著阮琉蘅的血跡。

  女娃變成的美人緩緩升空,那些行人也隨著她,一點點飛了起來。

  「業障之火,不朽不滅!」西域美人雙手結成一個法印,她緩緩吐出一道法咒。

  天地之間都迴響著她這句話,無數的人跟隨者她飛起,每個人臉上的表情都不一樣。

  有人在笑,有人在哭,有人在癲狂,有人在迷醉,有人在手舞足蹈,有人在痛不欲生,有人在苦苦哀求,有人在橫眉冷對……

  眾生千萬相,無一不是業障!

  人間浮生態,無一不是無常!

  阮琉蘅震驚。

  原來這裡,竟才是真正的業火熔爐!

  ※※※※※※※※※※※※

  長寧神君彷彿做了一個夢。

  那裡有他漫長的修道生涯,有他為之牽掛的太和基業,也有無邊無際的疼痛。

  這沒關係,他都能忍耐。

  但這人世間,並不是忍耐便可以抵消災難的。

  越是高階的修士便越是能感應到天命,在他的眼下,這人間,如同一個蒙著眼走在細繩上的孩童,而身下,則是萬丈深淵。

  我能做些什麼?

  不,我一定要做些什麼!

  所以當真寶元君臉色複雜地說出無常小鏡的機緣時,他毫不猶豫地同意了。

  他自詡道心堅定,天下無能摧之物……然而還是不夠。

  一入鏡內世界,此身融於業火,百障纏身,焚著他的臟腑。

  明明只差一步便可以晉階大乘期,他不甘心。

  連幾千年的無休止的疼痛都可以忍受,他這樣意志頑強的人,怎麼會放棄與業火之戰?

  當他再一次從噩夢中驚醒後,終於看到了業火熔爐外,阮琉蘅那張悲傷的臉。

  紫蘅,你為什麼這樣難過啊,難道我已經撐不住了嗎?

  不,只要還有一口氣,我……也會回到太和,去履行我的承諾。

  君子一諾,吾不悔!

  ※※※※※※※※※※※※

  阮琉蘅終於在那些人中辨認出長寧神君的身影,他被綁縛在一根十字圓柱上,身上燃燒著黑色的火焰。

  而那火焰燃起的黑煙,便是這些人的養料。

  長寧神君身上已經沒一塊好肉了,甚至有些地方已經露出了森森白骨,他曾經有「病美人」之稱的俊美容貌,可如今臉上兩邊各有一道黑色火印,看上去無比猙獰。

  那樣高潔的師叔祖,怎能受這樣的折磨!

  阮琉蘅手握焰方劍,當她知道眼前全是業火迷障後,心中再無一絲迷茫,以劍意壓制住業火熔爐的業力攻擊,然後低喝道:「阿玄,封火!」

  不用阮琉蘅說,夏承玄也對這傷了她的業火熔爐恨之入骨,他向前踏出一步,舉起手中冰劍,催動體內雪山冰種,手指掐法訣。

  一元初始,開!

  冰劍的劍尖釋放出強大的冰雪風暴,整座城市都陷入冰凍結界中,當夏承玄以築基期後期修為,以及在鏡內世界得了兩次機緣後,再次施展出的鐵馬冰河訣第一重封印,其威力已經與之前完全不同。

  韜光養晦久矣!

  如同出閘的猛獸,他所使出的「冰合玉泉」劍意比從前剛猛數倍,而且——

  當他再次召喚隨從時,也不再是巨大的霜雪兵卒,而是「黑雲壓城城欲摧」的三千黑雲騎!

  在冰雪中,鐵蹄沖天而起,雙刃戟撕破一道道無常,一個個虛妄!

  而黑雲騎的身後,是鋪天蓋地的冰刺,形成巨大的包圍網,一點點將業火逼做一團,那些雙手交握的業魔被層層冰刺擊穿,他們之上的西域美人正是業火熔爐的核心,被這些業魔團團護在正中,夏承玄的玄冰之力一時竟不能突破。

  既然如此……夏承玄冰劍一抖,眼中閃過不顧一切的凶光。

  只見他眉心神通印記光芒大盛,面對業火熔爐,他一手結成法印,無數冰柱帶著冰藍色的光芒緩緩自地面升起。

  「兩儀鎮魂,開!」

  華光萬丈,鐵馬冰河訣的第二重封印——

  終於解開了!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4-24 00:29:10

第九十九章 蒼梧雪:君子擎天起

  封!

  封住所有無常,封住無盡虛妄,封住撩撥人心的業障,封住覬覦人間的熊熊業火!

  夏承玄腳下騰起巨大冰柱,將他推上半空,一路以劍意開路,向著那西域美人衝去。

  那是業火熔爐的火種!

  一道道冰力斬了過去,萬千氣象,都化作皚皚白雪,他手掌中的雪山冰種之力已經凝聚到身體極限,只要碰觸道那火種,就能以玄冰之力將其暫時封住!

  那西域美女雙目赤紅,她渾身燃起黑色的火焰,轉身已變作一團漆黑火種,帶著無數業力在空中疾馳,它似乎極怕夏承玄手中的雪山冰種,竟是不能反抗,只是奔逃。

  下方的阮琉蘅也破開了種種業障,她看到夏承玄與業火火種的距離越來越遠,終於開啟八荒離火劍域,但她卻沒有使用劍意,而是從身體內提出最炙熱真純的紫微真火。

  當年在立危城陷入心魔境,殺死阿園之時,阮琉蘅的劍域內便生成了兩隻巨大火鳥,如今她將真火凝煉,火鳥再生,而隨著她修為增長,當兩團火焰自大地而起時,又豈止是火鳥,分明是兩隻浴火朱雀!

  朱雀火目火喙,通體紫光,清鳴一聲,展翅向天空上的業火火種飛去。

  橫公魚阿鯉看到這一幕,身上一抖,忍不住往阮琉蘅這邊湊了湊。

  別看他年紀不大,困在鏡內世界的海域中五千年,但種族傳承卻一點都不少,他看得分明,這是火靈!自真火中得天地造化才能生出的火靈。

  登時看阮琉蘅的目光便更不一樣——這仙姑是活生生的金大腿啊,死活抱住不能撒手!至於曾經說的出了鏡內世界便解除契約,嗯?契約是什麼?能吃嗎?他阿鯉天生就是仙姑的靈獸啊!

  阮琉蘅卻沒工夫顧這條橫公魚,她眉間神通閃耀,御使火靈紫微鳥兩面夾擊,但業火火種不會乖乖就範,它放棄了逃竄,瞬間暴漲,漆黑火焰席捲了大半天空,而夏承玄則是毫不猶豫地衝進業火迷障!

  晶瑩的冰力自業火火種內部而起,所有黑雲騎皆沒入業火之中,霎時間萬里雲層冰封,整個世界再次歸於寂靜。

  無常——破!

  阮琉蘅手持焰方劍,與阿鯉溝通道:「載我去長寧神君處!」

  阿鯉瞬間變為原身,阮琉蘅飛身踏上魚頭,阿鯉圓敦敦的身子一擺,原地只留下一道金光。

  這條橫公魚在空中的飛行速度,竟然絲毫不遜於在水中,甚至沒有海水壓強,他的速度還要更快!

  阮琉蘅一心二用,她不止要幫長寧神君護法,還要以劍域幫助夏承玄封住業火火種,天上北極星黯淡,眼看十日就要過去。

  「長寧神君!」

  ※※※※※※※※※※※※

  業火褪去,長寧神君破敗的身體漂浮在半空,長髮垂下,如玉的手上上滿是血痕。

  當他聽到阮琉蘅急切地呼喚聲後,才緩緩抬起頭。

  眉間神通印記已如殷紅如血。

  他平緩地舉起右手,隨著他的動作,掌心一團光芒,巨大的劍尖從光芒中探出重鋒。

  那是長寧神君的本命劍「君子諾」!

  龐大的劍意毫不掩飾地溢出,其中意有:崇高、無私、公正,至賢,至德——

  仁義!

  這激昂的劍意,甚至讓阮琉蘅這樣的修士也忍不住要頂禮膜拜!

  「紫蘅,護法。」長寧神君平靜地說道,「吾將大乘。」

  阮琉蘅熱淚湧出。

  人間,終於又要多一位大乘老祖了!

  她以劍域護住夏承玄與自身,以紫微鳥幫助夏承玄與業火火種抗衡,而將更廣袤的虛空留給長寧神君。

  隨之騰起的,是長寧神君的劍域——君子域!

  修士修煉,煉氣期是引氣入體,築基期是靈氣化液,金丹期是化液為丹,元嬰期是由丹成形,而化神期則是元神與自身的完美煉化。這系列的修煉,都是對自身的進階。只有到了大乘期,才代表著修士真正進入天道之中,冥冥中與天命相連,可以領悟真正的大道真知。

  如果說築基期是凡人與修士的分水嶺,那麼大乘期,則是修士與修仙的分水嶺,只有到了大乘期,才可以碰觸到「仙」的一脈。

  晉階大乘期,所經歷的天劫,也不再是單純的天劫,而是從仙界降下的震元雷劫!

  因為天象,已不再能拘禁大乘期修為。

  因為天劫,已無法困囿碰觸到仙界一角的大乘期修士!

  萬千時空,十方世界,無盡大小位面,被一道不知從何處來的閃電劈開。

  閃電的軌道還未消散,一聲遠古轟鳴便爆出三界六道!

  這一聲,人間所有的大乘期老祖都聽到了。

  每個人的臉上表情都不同。

  六重天明晰元君正在六重天的宮殿內,他立刻大步走出殿外,看著天空,神色凝重。

  海外三千洞府的華陽元君剛起了一卦,目露喜色,含笑飲了一杯清茶。

  扶搖山荼蓮元君從夢中驚醒,赤腳跑出寢殿,完全不顧形象地站在蓮花池中,捂著臉哭了起來,喃喃道:「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萬獸觀乾煞元君正在打坐,他身邊立著一位頭上豎著圓形獸耳的女子,正為他燃起香爐,只聽得主人淡淡說道:「今日大吉,本座屬下,皆得辰獸丹一枚。」

  格物宗中如元君正在研究某個陣盤,如醉如癡,毫無反應。

  只有七國聯盟魏國行夜元君,一把捏碎了手中的琉璃盞,臉色變了幾變,又重新歸於慘白。

  而太和的季羽元君,似乎並不意外,他正在楓樹下與阿遼鬥棋,感應到了震元雷劫後,持黑子的手依舊穩健,卻下了極臭的一招。

  阿遼糾結了一下,還是毫不猶豫地殺光了季羽元君的一片黑子,但季羽元君卻仍是沒有表情,繼續淡淡放下一子。

  阿遼才注意到,季羽元君其實根本就是在隨意落子,他的心早已不在棋盤上。

  「老祖明明如此擔心,為何不跟著一起去?」阿遼已陪季羽元君下了足足十日棋,不由得問道。

  季羽元君再閑閑落下一子,道:「本座若去了,結果便可能不是這樣了。」

  ……

  在無常小鏡的真寶元君才是表情最豐富的那一個,他萬年不曾崩壞的臉,終於展露出狂喜之色!

  震元雷劫,大乘之道!

  三聲破天穹,再無人間事。

  他看著已縮小到半米之內的千澤之陣,已做好了引渡的準備。

  ※※※※※※※※※※※※

  當第一道震元雷劫劈下時,君子域擎起一座萬仞之峰,帶著勁猛的劍意迎上了足有幾十丈粗的金色巨雷!

  阮琉蘅幾乎不能直視,她的劍域被強大的雷劫波及,幾乎撐不住時,是君子域支撐起上方天空,護住了阮琉蘅與夏承玄。

  轟然一聲,巨大的山峰被劈得粉碎,君子域內只有長寧神君依舊挺直了脊背,平舉君子諾,負手而立。

  第二道震元雷劫,則是比前一個更為兇猛的紅色巨雷!

  晉階大乘期的雷劫,所蘊含的力量已不單單是靈力與天道之力,而隱隱帶有宇宙規則之力,劈得也不再是修士的元神肉身,而是他所有的感知!體悟!道心!真存!

  心中一點本命,毫無保留地呈現在天道下,承受著來自規則的考驗。

  第一道金色震元雷劫,需以本命神通來迎,而這第二道紅色震元雷劫,長寧神君以本命劍接下了。

  君子諾發出沉重的嗡鳴,那聲音像是在問心一般,低沉地向天道訴說自己的祈願。

  長寧神君整個人愈發耀眼,真正如一位白衣戰神,一人與天地對抗!

  然而第三道,也是最後一道震元雷劫,卻遲遲沒有落下。

  阮琉蘅即便未曾見過晉階大乘,也知道這裡面出了問題,她將靈力集中於雙目,終於看清在君子域中的長寧神君,兩頰居然又出現了黑色的業火火印!

  業火熔爐居然要在這個時候掙脫封印嗎?

  阮琉蘅咬牙沖入業障,她在尋找夏承玄。

  「阿玄!」

  眼前是一片濃黑的迷障,紫微鳥依舊源源不斷地以真火之力困住業火火種,但夏承玄和業火火種卻同時消失不見了。

  長寧神君的上空,那道雷劫通道因為第三道震元雷劫遲遲不至,而有了漸漸彌合的趨勢,阮琉蘅心頭大急!

  她手腕上的鎖天錦已被業火燒斷,再也聯絡不上夏承玄。

  她想起與夏承玄二人本命劍、元神相連,頓時急中生智,將元神分出一縷,附在焰方劍上,又取出儲物手鐲中夏承玄的本命元神燈,將焰方劍放在本命元神燈上灼燒,記住夏承玄的神識後,嘴裡喝道:「去!」

  焰方劍破開虛空,向更深層的迷障飛去。

  無論夏承玄遇到什麼危險,只要她的本命劍能找到他,便一定能將他帶回來!

  當她感知到本命劍的軌跡,從隱隱的靈力波動分析出一個結果後,一雙桃花眼被驚得瞪圓。

  夏承玄為了封住業火火種,真元已經盡出,如今想與之抗衡,則只有——衝擊金丹期!

  他怎麼敢在這麼短的時間內衝擊金丹,而且還是在身在業火熔爐的情況!

  ……

  然而他卻真的這麼做了。

  晉階金丹的天象頻仍而出,阮琉蘅不知道夏承玄用了什麼方法,長寧神君臉上的業火火印終於褪去,第三道震元雷劫呈紫金色,象徵至剛至真的天地之力,需要修士以元神去接。

  當長寧神君以手掌接下紫金巨雷後,真寶元君同時開啟引渡通道。

  可夏承玄卻依舊在業火熔爐內!

  阮琉蘅心一橫,拍拍阿鯉的魚頭,低聲道:「尋吾焰方,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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