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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吳瑕] 修真之魔修難為 (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4-26 00:42:06     標題: [吳瑕] 修真之魔修難為 (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個人言論 於 2019-4-29 00:37 編輯

修真之魔修難為 作者:吳瑕

內容簡介】:

  柳昔卿一朝穿越到修真界,連受驚嚇無數。

  面對口嫌體直的大妖獸、用人骨作歌的美少女、邪氣凜然的書生郎……

  她決定認命,按部就班修真養老,以期得道飛昇。

  然而回過頭才發現,她修的……竟然是魔道?

  摔,簡直不能更坑好嘛!

  【說明

  修真為主,感情為輔。

  本書宗旨:不虐感情線,結局HE!

  【體系

  煉氣——築基——金丹真人——元嬰真君——化神神君——大乘元君——渡劫道尊

  「正道滄桑」系列第二部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4-26 00:42:30

卷一 天涯獨步何所望‧論魔問道影成雙 

第一章 傷心小箭

  柳昔卿剛一睜開眼,就看見一道血光。

  一個穿著白色道袍的男人手捂著心口,低著頭在她身前緩緩倒下,還垂死掙扎般地伸出另一隻手掐住她的胳膊,把她也拽了下去。

  她沒恍過神,大腦完全沒意識到發生了什麼,只覺眼前畫面陌生,似乎是在類似佛堂的地方,房間佈置簡單莊重,透著一股威壓。

  所幸身下不是萬丈深淵,而是堅實的地面,骨頭砸上去碰撞出疼意,她「嘶」了一聲,才確定自己不是在做夢。

  但如果不是在做夢,這與她所處的時代完全不同的景象又是怎麼回事?

  滿手濕濡,她定了定心神舉到眼前,就著燭光一看,赫然是觸目驚心的血紅色,再看眼前倒下的男子,整張臉被披散的長髮覆蓋,卻還不忘抓住她,用盡渾身的力氣蹭著地面,慢慢爬過來。

  「中了我滅魂法,居然一點事都沒有,哈,不愧是我任宵教出來的好徒弟,為了反抗我,竟敢弒師!」聲音怨憎可怖。

  柳昔卿不敢動,一方面是因為被他抓著,另一方面是被裡裡外外的血給嚇的。她手上有,那白袍男子身上也有,而此時他說完話,又嘔出一口鮮血。空氣中腥甜的氣味直沖腦門兒,讓她心都被揪了起來。

  「呵,你以為你能逃掉嗎?靈空七子不會放過你,他們會為我報仇,何況你身上的秘密也要暴露了,等唐崢回來,發現你的所作所為,他還會替你遮掩?哈哈,哈哈哈……」他抬頭大笑。

  明明是笑著的,但那笑聲裡卻帶著慘意,長髮滑落,露出一張俊秀而年輕的臉。

  他說的最後一句話是:「柳昔卿,你好狠的心。」

  隨著白袍男子咽了氣,外面劃過一道閃電,最後是驚天動地的一聲炸雷!

  傾盆大雨落下。

  柳昔卿再怎麼笨也知道自己殺了人,她猛地竄起來向外跑!

  腦子裡閃過許多碎片般的畫面,一些信息像是無孔不入的小蟲鑽進她的意識,這一路她跑得跌跌撞撞,同時心頭沉重——她穿著一身紅色羅裙,曲線洶湧,高挑豐盈,絕不是她應有的身體。

  她本不是這個世界的人,或許是剛才場景的刺激太大,如今她邊跑邊回憶,才發現另一個世界的記憶也只剩一些碎片,恍恍惚惚中只想起在她睜眼前,於另一個世界看到的最後場景。

  ——撕裂天空的閃電猙獰,黑灰色的雲層壓低,驟然而降的巨雷在耳邊響起。街上的人倉皇躲避,只有一個嚇傻了的小女孩在雨中嚎啕大哭。

  她衝上去抱住了小女孩,正要將她帶到不遠處的房屋下躲雨,耳邊卻突然傳來了金戈之聲。

  那是冷兵器交戰的聲音!

  天空再次劃過一道閃電,光芒過後,她便突然暈倒在雨中,耳邊依稀還有小女孩的尖叫聲,和一陣陣的驚雷。

  ……

  再多的內容,她現在也沒空閒回憶了,眼下這身子的原主不知道為什麼殺了那個白袍男子,她總不能坐以待斃,只能在這無人的庭院尋找出路,直到眼前終於出現兩扇朱紅色大門,才心中一喜,衝了上去!

  只是沉重的大門推開後,等待她的不是驚喜,而是又一次驚嚇。

  此時門外站著六個身著古風道袍,手執各種奇怪兵器的年輕男子。其中一個見她推開大門,呆愣在雨中的樣子,皺著眉對身邊其他幾名男子道:「看來任宵師弟失敗了。」

  另一個男子抬起頭,彷彿感受到了什麼,搖頭遺憾道:「若不是任宵師弟設下結界,將我等阻攔在外,恐怕也不會死得如此慘。」

  「師兄,這女人還要養著嗎?」有人皺眉問道。

  最先開口說話的那名男子打量了一下柳昔卿,眼睛裡閃過一絲貪婪,手指摩挲著手中的羽扇道:「既然魂魄還在,那就抓起來養段時間吧。」

  他目光妖邪,手中羽扇一揮,雨水瞬間停止下落之勢,空氣都為之凝結,一道肉眼可見的勁氣從男子指尖彈出,向著柳昔卿襲來。

  柳昔卿完全傻了眼,她從沒見過這種陣仗,夜黑風雨殺人夜,只覺得雙腿發軟,心想自己恐怕要交代在這裡了……但這具身體卻有本能反應,她條件反射般地抬起右臂,一架精巧的機關小弩瞬間出現在手腕,柳昔卿福至心靈,明白這是自己的保命武器,立刻抬起沉重的胳膊,對準了那道勁氣,另一隻手找到小弩的扳機。

  「叮!」

  她似乎聽到了一聲清脆的鳴叫。

  一枝紅色小箭自小弩上射出,尾稍甚至還帶著長長一道火星,與勁氣相撞後,在半空中消失。

  那執羽扇的男子冷哼一聲:「區區築基期也敢在金丹修士面前放肆!」他不進反退,扇子向下斜揮,手上掐了一個奇怪的姿勢。隨著男子的動作,雨水重新落下,形成連接天地的簾幕,而又自這水簾中暴起一股戾氣,隱隱形成一隻透明巨掌。男子喝了一聲,那巨掌便毫不猶豫地向她壓下!

  柳昔卿完全動彈不得,在這股強大的威勢下,她根本無法自救,只能硬生生挨了那巨掌一下,瞬間被扇飛了幾丈遠,落地後渾身散了架一樣,倒在泥濘的地面上,從心口向外透著寒氣。

  她眯著眼睛,終於察覺到這個世界的詭異之處了。

  那六名男子不僅會使用奇怪的術法,而且在這瓢潑大雨下,居然連衣擺都沒有濕!

  種種違逆常理的現象讓她的頭更疼了,眼見那執羽扇的男子抬步向她走過來,他身後還有人調笑道:「師兄真是憐香惜玉,若是任宵師弟早將這美人獻上,說不定能逃過此劫。」

  又有人道:「我靈空七子已經折了一位,靈空陣已損,還是早回洞府為好。」

  「老四你就是太過謹慎。」

  「小心駛得萬年船。」

  她眼睜睜看著那個人越走越近,愈發昏沉沉的意識再也禁不住腦海中的記憶碎片衝擊……只是她將暈未暈之時,一襲石榴色裙擺突然出現在眼簾,那裙擺上有淡淡的香風,混在雨氣中,意外的好聞。

  這香味減輕了一些疼痛,她終於沒能抗住,徹底暈了過去。

  所以柳昔卿沒看到原本站著六個男子的地方,現在只剩幾灘血肉,而一個美豔的少婦打扮的女子手裡托著一座金燦燦的寶塔,轉過頭打量她時,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

  她的意識就像是一面碎裂的銅盤,而那些強硬衝進她腦海的點滴記憶,就是銅盤的碎片。在她昏迷的時候,這些記憶碎片一塊一塊地拼湊出銅盤原本的樣子,於是銅盤中記錄的影像,便像是放電影一般,在她腦海中掠過。

  這是一個少女的成長史。

  她從有記憶起便被養在刻薄寡情的叔嬸家,據說她的爹娘都已經過世,只留下她一個人。叔嬸每日折磨她幹活,等她長到十歲時,背地裡還謀劃將她賣給鎮子上的富戶做通房。她不堪叔嬸虐待,決定逃跑,臨走前在堂姐口中得知爹娘其實留了遺物,乃是一個白玉鐲,卻被叔嬸偷偷藏起來,準備給堂姐做嫁妝。

  她將白玉鐲偷出來後,便逃離了叔嬸家,在饑寒交迫中遇到了那個名叫任宵的白袍男子。那時候他的臉還沒有這麼猙獰可怕,溫潤如同畫上的仙人,開口問道:「我觀你資質上佳,可願隨我修道,問鼎長生?」

  少女便被任宵帶回宗門,成為他座下弟子,上有師兄師姐九人,開始了她的修煉歲月,一恍便是百年。

  她其實有一個秘密。

  她的肩膀上,從小便生有一朵黑色的花形印記。當它被任宵發現的時候,任宵卻只是神色複雜地告訴她,不要再讓任何人看到這個印記。

  不過這個秘密還是被另一個人發現了,那是除了師父以外,對她最好的三師兄唐崢。

  那是一個無傷大雅的意外,當時她穿著單衣,正準備沐浴,發現三師兄莽撞闖進來後,只顧轉身,羞怯地將身體沉入水中,卻不想衣衫微微下滑後,唐崢看到那個印記的表情,是迷醉而深沉的。

  「柳師妹放心,你的秘密,我一定不會說出去的,你不要多想,好好修煉,我,我……」青年的臉紅了。

  然而她卻裝作不知三師兄的情意,因為對從小受苦的她來說,修道長生才是唯一的追求。她仍舊是師兄的好師妹,也小心翼翼地討好著師父,精打細算地為自己爭取機緣和丹藥……只是後來,她與師父終於走到了今天這一步。

  她面對身前步步緊逼的任宵,絕望地問道:「師父,你辛辛苦苦養大我,難道就是為了要煉我的魂嗎?」

  任宵不語,也許是不願回答她,也許是覺得沒必要。他用禁制困住她的手腳,而後伸出手放在她的頭頂上,口中念動法訣。只是他太過於專注,也小瞧了手下的女子,不防一枝小箭射進心口,他立刻認出這是一種特製的靈箭,殺傷力極大,可以直接粉碎經脈摧毀丹田金丹!

  任宵看著箭沒入身體消失,一臉的不敢置信。

  而那術法,其實還是傷到了她的神魂。

  在女子將要神魂俱滅之際,她聲音淒婉地立下詛咒:「什麼天道人行,什麼修真隱士,不過是一群道貌岸然之輩!你們收容孤苦無依的單靈根孩童,助其修煉道到築基期,竟是為了煉製生魂,若非我早有準備,只怕已被你們得逞……我柳昔卿以神魂起誓,哪怕墮入修羅道,只求殺盡天下偽君子!」

  那女子的身影瞬間破滅,重新佔據這具身體的人,已經是來自異世的靈魂了。

  柳昔卿終於記了起來,她在原來的世界暈倒後,靈魂離體,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扯入無盡的虛空。

  在茫茫的黑暗中,她聽到了兵器相撞的金屬碰擊聲,而遠處卻一線光芒,隱隱有一名著黑色勁裝的高大男子正手持長劍,與身前千軍萬馬作戰,她看不清他的面容,只記得他唇角從始至終都噙著一抹笑。

  像是一尊享受戰鬥快感的殺神!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4-26 00:42:44

第二章 驚豔之界

  「喂,醒醒!快醒醒!」

  身體被劇烈搖動,迫使柳昔卿從昏迷中醒了過來。

  入目便是一張奇形怪狀的黑鐵面具,那面具的做工很是粗糲,但詭異之處在於整張面具沒有眼睛也沒有鼻子,只露出一張嘴來,可以看到裡面虎牙尖銳,正一開一合,粗聲粗氣地喚著她。

  柳昔卿心裡嚇了個半死,但經歷過弒師和鬥法這樣的「大場面」,得知自己是在一處修真界後,竟然瞬間冷靜了下來。

  她掃了一眼鐵面男後,便謹慎地垂下頭,說道:「多謝救命之恩。」

  鐵面男一擺手:「道友誤會了,救你回來的人不是我,而是師父大人,既然你已經清醒,那便隨我去見師父吧。」

  柳昔卿點點頭,默默從床上起來,把散著的頭髮亂蓬蓬在腦後挽了個髻,就跟著鐵面男出了房門。說實話,到了現在,她對「師父」二字都有心理陰影了,也不知道這位師父如何,萬一還是個衣冠禽獸,她得早作打算。

  她此番來到異界,對原先世界的記憶已是少得可憐,而此界原主身體中的記憶也沒來得及完全消化,但不管記憶如何,一個人的本質是不會改變的。柳昔卿雖然有些膽小,卻並不怕事,真逼到份兒上了,說不定還能竄起給你一口。此時她還並不知道,這種偏自保向的性情,對於這個她所陌生的修真界來說,其實還不賴。

  正琢磨怎麼應對,出了院落,推開大門,站在這略有些陡峭的臺階之上,柳昔卿將這些小來小去的算計忘了個乾淨。

  綿延起伏的山巒看不到盡頭,上方是雲霧渺渺,下方是一條蜿蜒的白濤江水,山間多綠樹,清幽有鳥鳴,方寸間是花草綠地,舉目遠眺是峻嶺山河。

  有道是:看山心靜,看海心寬。

  她輕輕籲出一口濁氣,雜亂的心一下子就沉靜了下來。

  鐵面男卻已經對這些景色司空見慣,他手裡擰巴擰巴,捏出一隻紙鶴,迎風吹了一口氣,紙鶴便化作小船大小,他拉著柳昔卿坐了上去。

  「師父住在峰頂。」他就短短解釋了這麼一句,卻並沒有解釋這法術是怎麼回事,想來是這個世界裡人人知道的常識。

  她跨進紙鶴裡坐下,覺得自己很鎮定,畢竟經過昨天晚上的過招,她發現身體會有應對危機的本能反應,最起碼也有把心懷不軌的師父宰了的能力,她不擔心,嗯,一點都不擔心……

  紙鶴平穩離地,只是飛起來的時候,連個招呼都不打瞬間直沖雲霄,柳昔卿登時就肝膽俱裂地「嗷」了一聲。

  鐵面男聽到後,很是不解地回頭看了她一眼:「這位道友業已築基,難道還沒學飛行術法?不應該啊,最起碼也該用過飛行法器吧?」雖然那面具上沒有眉眼表情,但說話間的語氣就彷彿他親眼看到了柳昔卿的窘迫。

  她緊緊抓著身下紙鶴,強作鎮定道:「此地心曠神怡,不禁長嘯一聲,抒發心中煩惱,道友勿怪。」

  鐵面男摸了摸下巴,點頭道:「道友有眼光。」

  柳昔卿亦是頷首,之後迅速低下頭,眼淚都快出來了。

  這麼一本正經的胡扯,鐵面男居然也信了。只是這一關是過了,但這紙鶴還要飛多久?極速雲霄飛車很難過的好麼!

  ※※※※※※※※※※※※

  落到山頂的時候,柳昔卿徹底披頭散髮,跟個活鬼一樣失魂落魄地跟在鐵面男身後上了臺階,那上面是一座清幽的宅院。

  不知這山具體有多高,山頂下方盡是縹緲雲海,風也很是猛烈,但是那宅院裡,挨著牆角栽種的一圈五顏六色的小花小草,卻連晃都沒晃。

  柳昔卿已經不再驚訝,雖然她還沒完全消化原主的記憶,但雨水可以不沾身,紙鶴能飛翔,那麼小花也自能在狂風中巋然不動……而且,還有什麼比她的靈魂可以穿越到異界這種事更驚悚?

  鐵面男下了紙鶴後就一直沒再搭理腿軟的柳昔卿,走到宅院外後,恭恭敬敬行禮道:「師父,弟子把人帶上來了。」

  裡面的木門「吱呀」一聲打開了。

  屋子裡很黑,門開後只能看到兩點紅光,柳昔卿從紙鶴下來後一路整理自己被風吹成亂草的頭髮,聽見門響後,一邊給自己打了氣,一邊用自己最端莊的步伐走了過來。

  那兩點紅光滅了又亮。

  於是柳昔卿看便見一隻眼如銅鈴鼻子凹陷舌頭在外牙似尖刀的黑臉獸跳了出來,且還能人立行走,對鐵面男開口道:「這就是那女修?嘁,雖然她細皮嫩肉酥俏含苞身如弱柳潤如羊脂,但本君不會喜歡她的。」

  好驚悚!

  柳昔卿心裡「咯噔」一下,瞬間萬念俱灰,整個人都陷入了灰暗的色彩裡……這不會就是鐵面男口中的「師父」吧?感覺自己在這個世界不會好了……

  沒等鐵面男回復,房屋裡便傳來懶洋洋的女聲道:「你們都退下吧,讓她一個人進來。」那聲音略帶沙啞,極富性感,像是午夜時輕聲呢喃在耳邊的情人絮語,勾著耳膜,挑著心臟。

  有這樣聲音的女人,通常都是絕代尤物。

  女子聲音剛落,那屋子裡又出來了三個人。

  一個是長相嬌豔的美貌少女,另一個是面容帶著些憂鬱之色的年輕男子,最後一個是身形高壯,滿臉絡腮鬍子的大漢。

  這三人出來後都對柳昔卿善意地一笑,便分頭祭出不同形狀的飛行法器,轉眼便消失在下方的雲海中。

  鐵面男往旁邊讓讓,示意她趕緊走過去。

  但是柳昔卿還是覺得自己無法面對怪獸一樣還會說話的黑臉獸,心裡這關過不去啊!

  那黑臉獸眼睛骨碌碌一轉,笑道:「你們人類最喜歡皮相,豈不知長得越俊的,出手便越狠,而面相兇惡的,卻也可能是慈悲之人?」

  雖然嘴上不服輸,但黑臉獸還是搖晃了一下身子,變作一名風流倜儻的黑衣青年,在院子裡找了一處坐下,便不再看柳昔卿了。

  她心道確實也如此,任宵那樣俊傑的人物,卻是個迫害弟子的,他們口中的靈空七子,每個人都像模像樣,結果幹的都是傷天害理的勾當。

  歎口氣,她目不斜視地走進那宅院,路過黑臉獸的時候,輕輕福身行了一禮。

  ※※※※※※※※※※※※

  進了屋,才發現屋內不見亮的幽暗,並非沒有點燈,而是因為四周牆壁皆垂下厚重的黑色幕布,將光芒襯得暗淡。就連地面上也鋪了黑色的毯子,踩上去有一種輕飄飄的感覺。

  那黑色的中央是一個石榴色的豔婦。

  那豔婦垂著長髮斜倚在榻上,身段玲瓏畢現,臉孔美豔不可方物,十根手指留了長長的指甲,蔻丹鮮豔,正把玩著一柄長劍。

  「你可知,是本君救了你。」她沒有故弄玄虛,而是開門見山。

  其實柳昔卿已經憑衣裙的顏色和她身上張揚的香氣,想起了那天晚上,心下明鏡,行禮道:「多謝仙君。」

  那豔婦「噗嗤」一樂,嬌嗔道:「別叫什麼仙君了,牙酸。你第一次來此處,想必還沒聽說過素爻洞洞主宋媚雙,正是本君。」

  「見過洞主。」柳昔卿從善如流。

  宋媚雙臉上看不出喜怒顏色,慢悠悠說道:「既然是本君將你接引過來,你理當拜入素爻洞門下,不知你可願意?」

  對於此時的柳昔卿來說,沒有比抱一個結實的金大腿更幸福的事了,既然這位洞主可以將她從靈空七子手裡救出來,修為一定不弱,至於拜師究竟有沒有風險,會不會又對她下手,並不在她的考慮範圍內。

  她此時太弱小,那些並不是她能控制的事。

  「弟子柳昔卿,承蒙不棄,願拜洞主為師!」這番話隨著她的心念,順口就說了出來,身體也跪了下去,行了一個叩拜大禮。

  宋媚雙將手中的劍掛起,手指勾了勾道:「過來,來本君這裡。」

  柳昔卿起身,緩步走過,看著那隻指甲鋒利的玉手,穩住了心神。

  宋媚雙扯過她的手,柳昔卿便感覺一股讓人有些不舒服的氣流進入自己身體,順著手臂向上游走,觸摸了自己頭部一下,便收了回去。

  「不錯,不枉本君出手救你,竟是單一金靈根,生水剋木,是做煉器師的好苗子。」宋媚雙收了手,臉上笑意更濃,「為師收徒五人,屬你資質最好。」

  「弟子一定努力修煉,不辜負師父的期望。」她心裡琢磨,剛才從屋子裡出來的三人,外加那鐵面男,應當都是宋媚雙的徒弟。還有一個是誰?難道是那隻黑臉獸?

  宋媚雙看她乖覺,身下放鬆,在榻上塌腰側臥,聲音更慵懶道:「不過雖然你資質好,但我這裡卻沒有更高級的金系功法,想來只能等下個月清點名冊時,我去詢問師兄有無功法。現在你只有築基修為……其實功法高低也沒什麼差別,還按你原有的功法修煉即可。」

  「謹遵師命。」柳昔卿其實還處於兩眼一抹黑的狀態,功法什麼的完全不懂,甚至還未瞭解此處的情況,好在本來也是低階修士,唯唯諾諾也就打發過去了。

  宋媚雙指尖輕動,外面的鐵面男也進了屋子,依舊恭順地立在旁邊垂著頭。

  「你跟以庭一起住吧,別看他是個男人,但修煉的功法戒女色,人又穩當,平時你們也可互相照拂。」

  鐵面男立刻回道:「謹遵師命。」

  柳昔卿這回看向宋媚雙的眼睛才帶上了真誠,能夠為徒弟如此細心打算,再加上於她有救命之恩,無論如何,都應當得到她的敬重。

  柳昔卿後退兩步,行禮答道:「多謝師父。」

  宋媚雙眯起眼睛,意味深長地笑了笑,說道:「入我門下,便是我道中人,無需多禮,去吧。」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4-26 00:42:56

第三章 人間記憶

  鐵面男名叫文以庭,身量中等,據柳昔卿觀察,此人除了臉上的面具古怪了些,性情比其他人隨和得多。他似乎看出柳昔卿沒有飛行法器,從宋媚雙的洞府出來後,仍舊擰巴出紙鶴,招呼她上去。

  當時柳昔卿的心情非常壯烈,想著一閉眼睛也就過去了,但是這次返程她卻並未感受到肆虐的山風,睜開眼睛後,才發現坐在前方的文以庭撐起一個透明的光罩。

  原來還是個相當細心的人呢。

  「謝謝師兄。」落了地,她拱手對文以庭道。

  「無妨,」他擺擺手,因為面具沒有表情,所以他的肢體語言比較豐富,「柳師妹既然已經入成了素爻洞弟子,我們自當同心。」

  「只是不知道其他師兄師姐都住在什麼地方,要不要去拜訪?」

  「我輩修士不講那些俗務,耽誤了修煉反而失禮。」他說完便拿出一個小袋子翻找,從中拿出一本薄薄的冊子道,「這是素爻洞的弟子冊,在師父下一次傳喚你之前,安心修煉即可,若有什麼不懂,應當在這冊子中都能找到答案。」

  修士神通廣大,她不敢小瞧了這小冊子,接過道謝。

  文以庭帶她走到門前:「此處有東西兩院,我住在東院,那麼西院就讓給師妹吧。」他又遞給柳昔卿一塊玉牌,「你憑藉此物可以出入洞府禁制,這是師父為弟子設下的外禁制,弟子也可以自行在院中設下禁制陣盤,請師妹隨意。」

  柳昔卿接過玉牌,想來這就是修真界的洞府門鑰匙,不僅洞府有一道禁制,文以庭的院子還有一道自己的禁制,這些修士的戒備心不可謂不強。

  「若是我有事喚師兄,應當如何?」她問道。

  文以庭本來轉身正欲回東院,聽聞這句話,回過頭來,那鐵面紋絲不動,但下方的闊口卻伸出鮮紅的舌頭舔了一下嘴唇。

  「我修煉的功法需要心無雜念,所以師妹最好莫要隨意喚我,否則……」他身上氣息陡變,像是平時被壓制住的猛獸突然亮出了一隻利爪。

  柳昔卿瞬間感覺到一股寒意,她攥著玉牌後退兩步,小雞啄米般點頭道:「師兄放心,我不會打擾師兄的!」

  文以庭收回了氣息,面具下的嘴唇帶著一抹意義不明的笑容,回了他的東院。

  柳昔卿手握玉牌,也進了西院。

  這西院便是她醒來的院子,不大,卻很乾淨整潔,沒有雜物,只保持基本起居需求,同時柳昔卿注意到了,這屋子沒有水源,也沒有廚房。

  當真是不食人間煙火。

  她關好房門,先是打開小冊子,卻發現裡面只有兩頁紙,上面的文字跟鬼畫符一樣,一點誠意都沒有。

  她只好將冊子放在一邊,開始整理自己的家當,以及那些還來不及消化的修真界常識。

  ※※※※※※※※※※※※

  混沌初期,上古十二神降世,開天闢地,創造規則,滋養眾生。

  裂大地,造七大州,東勝州、南平州、西涼州、北陽州、中陸州、黑崎州、白渡州;填內陸,引天水入就十二湖;推演造化,擎起三十六山;分割水域,方有四海;而後定山河,安乾坤,歸天道。

  稱「人間界」。

  這是一個歷經滄桑的世界,且不說遠古洪荒如何混戰,且說近幾十萬年,便經歷過上古神魔大戰、八個長達十萬年的紀年和最後一個紀年銘古紀。

  銘古紀只持續了不到五千年,不僅是最短的紀年,同時也是九個紀年的終結。而今距離銘古紀結束的4745年,已過去了千年有餘,為天元1329年,那些塵煙往事都已經變為傳說和書本上的文字。

  這個世界分為凡人和修士兩類人群。

  凡人與她曾經世界裡的人類無異,但修士卻可以感受道天地之間的靈氣,通過靈根屬性來吸納不同的靈氣元素,在身體中轉化為靈力,修煉本源,掌控法術,提升境界,甚至最後還有望飛升仙界。

  這個世界其實對「界」的概念很先進,有三千世界的籠統說法,也就是說,這個世界的人類承認除了自己的世界以外,還有其他世界。但世界的規則也同樣嚴苛,界與界之間不能有任何交集,唯一能與諸界相連的,便是可以「飛升」的仙界,那才是三千世界中所有人的最終嚮往。

  柳昔卿的靈魂穿越了兩個世界,實則是遊走在世界規則邊緣中的異類,以原主的記憶,無法解答她能來此界的原因。好在柳昔卿的起點頗高,原主本為一個築基期修士,還是資質極佳的單一金靈根,若是能保住命一路修煉下去的話,也是另一種不同的活法。

  所謂修士,乃是一群追逐縹緲大道的狂熱之士,靈氣和靈力是他們的是手段,神識是他們探索世界的工具,而對大道的執著則是他們的境界,這些要素皆相輔相成。

  修為境界一共分:煉氣期、築基期、金丹期、元嬰期、化神期、大乘期、渡劫期等七個境界,除了渡劫期外,每一境界又分前、中、後三個階段。

  修士的壽元也與修為相關:煉氣期是引氣入體,經過天地靈氣滋養後,壽元可達二百年;築基期是靈氣化液,壽元為五百年;金丹期是煉液為丹,壽元為一千五百年;元嬰期是由丹成形,壽元為三千年;化神期則是元神與自身的完美煉化,而到了大乘期,才算是真正進入大道之中,冥冥與天命相連,這一系列的修煉過程,都是對自身的進階,到了化神、大乘這兩個境界,肉身已不能決定壽元,能活多久全憑元神是否強大,壽元由五千年到兩萬年不等;當修煉達到渡劫期巔峰便可以肉身成聖,在人間等待飛升仙界,再不受人間苦厄。

  靈根則分五行靈根和變異靈根:金木水火土,風雷冰。擁有的靈根越少越好,尤其是單靈根,修煉速度是雙靈根、三靈根等普通靈根的二到三倍。

  靈根需要通過測試才得知,比如宋媚雙會通過神識來直接確定柳昔卿的靈根,而人間每座城鎮都設有靈根石,凡是有靈根的孩子幾乎都被收入修真門派。迄今為止,修真界的門派林立,全界五百三十三宗門,九千七百洞府……逐漸發展為幾大陣營:象徵修真道統的五大山門,以奇術秘術為主的九重天外天,立足凡間國家的七國修士聯盟,以及散修聯盟海外三千洞府。

  修士們的修煉手法也多種多樣,除了術法,還有陣法、結界、符籙、煉丹、煉器、傀儡術、天演術、靈植、靈獸等內容;以入道方式,還分為儒修、禪修、鬼修、屍修等等。

  不過有光便有影,有正便有邪,修士中也分兩大陣營,道修與魔修。

  道修是以自然道法提升晉階,而魔修則是一群因走火入魔或因追逐力量而墮入修羅道的修士群體,他們殺戮心重,是修真界最危險的存在。不過據說自銘古紀有大神通之士封印了魔界後,魔修便很少見了,是以原主的記憶中也很少有魔修的記憶。

  ※※※※※※※※※※※※

  柳昔卿目前已經是擁有築基初期修為的修士,她修煉的功法是一部名叫《金唯功》的上乘功法,是很多宗門傳授給金靈根弟子的入門級功法,對資質的要求並不高,且容易打下根基,穩固本源,雖然已是大路貨,卻是金靈根修士的最好功法之一。

  只可惜,這部功法的提升極限是金丹期。

  對於這個據說因為與魔尊對抗而陷入修真狂熱十萬年的人間來說,私下甚至有「金丹不如狗,元嬰遍地走」的說法,雖然話糙,但理不糙,她現在只有築基初期修為,怪不得弟子的洞府尚需師父以禁制護著,甚至師父還委託了看不出修為的師兄文以庭照看她。

  心裡感覺微暖。

  既然功法自己解決不了,她翻出原主身上的儲物袋,扯了扯上面的繩結,嘴角不禁耷拉下來。

  這也是個打不開的,看來想要使用這些修士的物品,必須用靈力。

  柳昔卿決定先修煉試試看。

  這具身體早已過了引氣入體的第一個門坎,目前丹田內已經靈氣化液,修煉幾乎已經成為本能,修士的意識也被修煉成識海,從而擁有可以外放也可以內視的神識。

  她很快便入定,通過神識內視看到身體正在吸收靈氣,而靈氣順著經脈彙聚到丹田,經由丹田轉化為靈力。

  柳昔卿睜開眼,終於露出一抹微笑。

  第一次修煉,很成功。

  她試著使用靈力,先敲了敲左手腕上家傳的白玉鐲,沒有任何反應,看來此物並非法寶,又試著召喚了雨夜時幫她擋了一擊的機關小弩。

  小弩很輕鬆地出現在右臂,這時,金靈根的優勢就顯現出來了,她竟能用靈力凝結出一根當時看到的紅色小箭,將其放在小弩上拉弦備好,才又將小弩收起。

  這可是保命的東西。

  接下來將將靈力注入儲物袋,袋口也順理成章地打開了,她將神識裡探入裡面,便看到一個十平方大小的空間。

  一本薄冊子、五瓶丹藥、三盒靈草、兩包金石、兩套法衣、一面佈陣用的小旗子、一遝符籙、一把粉色的扇子、一面普通的梳妝小鏡和兩盒胭脂。

  她每樣都拿起來看了看,手中已經能感受到法器中的靈力,那冊子封皮上寫著《天演論》,看來是一本功法,而其他的材料,想必就是一個普通小宗門弟子的全部家當了。

  那粉色扇子是一件低階的防禦法寶,是任宵送給柳昔卿的晉階築基期禮物。

  法衣樣式普通,只有梳妝小鏡和胭脂盒還帶著凡間的氣息,讓人看出它們屬於一個愛美的姑娘家,打開盒蓋後,發現胭脂有些凝結,應當有一段時間沒有使用了。

  這是為什麼?

  算一算,在任宵的幫助下,丹藥不缺,且還有單靈根的加成,柳昔卿修到築基期也用了近百年,那麼容貌應該也損了不少吧?可是身上的皮膚倒是不錯呢,看來靈力滋養比什麼護膚品都好用。

  她這麼想著,拿起梳妝小鏡,用衣袖擦了擦,終於決定看看自己現在到底長什麼樣。

  ……

  良久,她沉默地放下了梳妝小鏡。

  手有些僵硬地撫上了自己的臉,滿心滿肺都是難以言喻的哀傷。

  ——這狐狸精樣的樣貌,禍水般的風情,她真的能安安分分地在這修真界活下去嗎!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4-26 00:43:10

第四章 蕭殺桃花

  美貌對於女人來說,有利有弊。

  太平盛世時,利大;戰爭禍亂時,弊大。

  記憶中的那些修士大多也長相不俗,平均水準都相當高,到了這裡,見到了宋媚雙那樣的豔婦,又提高了她對美色的新認知。

  但柳昔卿的長相,仍然是有些過了。

  她強迫自己去回憶更多原主的生活細節,發現晉階築基期以前,她在宗門裡並沒有被特意矚目過,直到築基期後,才慢慢感覺到周圍的男性修士對自己的目光發生了些許變化,而女性修士則毫不掩飾她們帶著些許敵意的輕蔑目光。

  即便是這個以修煉為主,大多修士都清心寡欲的修真界,太過奪目的姿容,仍然是一種對心性和自制力的挑戰。

  從外歷練歸來的任宵看到她後,立刻就以鞏固境界為名哄她閉了關,確實安安靜靜地穩定了幾年境界,之後,就發生了滅魂弒師的那一幕。

  她冷靜地分析了一下,容貌的轉變應該是以築基期為一個分水嶺,

  修行是去偽存真,同時身體本身也會因為修煉而更加純淨清透,容貌並不會發生變化,改善的是氣質與體質,那麼為什麼會發現這樣詭異的事?

  她一邊轉動左手腕上的白玉鐲,一邊推敲著細節,靈光乍現時,想到了那個被任宵和唐崢稱作秘密的黑色花朵印記!

  她立刻扒開肩膀衣服,將梳妝小鏡放在身後。

  左側肩膀上的確有個一個形狀不明的黑色印記,她乾脆放下鏡子,探出神識,仔仔細細地觀察起來。

  在白玉無瑕的肌膚上,那印記似一朵黑色的小花,只有兩寸大小,花朵呈鐘型垂下,邊緣有一些更細碎的花紋。

  下垂的花瓣給人一種頹廢的感覺,詭異的花紋讓人覺得不詳。

  她用手觸碰印記,並沒有感覺任何靈力特徵,然而那花卻因為感應到了她的靈力而綻放!

  花瓣完全打開後,呈現出來的是一朵黑色的桃花。

  柳昔卿變了臉色,那花似有如無地散發著一種幽香,瓣兒尖勾起來,像是引人入勝的芊芊玉指,內裡的花蕊則像是饒人的小爪子,悄悄伸張開,冷丁丁給你的神識一下,不討厭,也不舒服,但勾魂。

  這麼一朵奇怪的桃花。沒漂亮的顏色,沒嬌嫩的花瓣,只是一個女人身上的印記,卻在盛開時帶著豔殺四方的衝勁兒,如一把利器,捅進人的心。

  為什麼師兄和師父看到這朵花後的表情都很奇怪?為什麼他們囑咐她把它當成秘密?而她為什麼築基期之後明明長相沒有改變,卻能吸引男人的注意……

  坑啊!

  分明是這印記有古怪,可現在她卻不知道這印記從哪來,為什麼會在她身上,試過用靈力削,用靈力擦,割塊肉的心都有了……最後她還是放棄了。柳昔卿對於這個印記毫無辦法,因為它並非真的印在她的皮膚上,而如附骨之蝕,烙印在這軀體上。

  由此柳昔卿也懷疑,宋媚雙會如此輕易的接納她,是否發現了這朵黑桃花?那麼她究竟真的是慈悲之心,還是別有所圖?

  好不容易熱起來的心,又涼了半截。

  即便繼承了一部分人間記憶,當她面對這個紛紜複雜風譎雲詭的修真界時,仍然有力不從心之感。

  實在是太弱小了。

  不過柳昔卿是個實幹派,她知道目前的煩惱並非自己現在這個層面所能解決,便漸漸平靜下來。就像她來到異界後能夠很快適應環境並極力求生一樣,對於這個堅韌的姑娘,眼下能做的事,才是她最應該好好把握的。

  擰了擰眉心,她拿起那本文以庭送給她的小冊子,隨著靈力探入,大量信息湧入識海,細讀之後,發現這本小冊子乃是類似弟子手冊一樣的東西。

  她目前所在的山名宏景山,有三處洞府,分別是位於山頂的素爻洞,位於山坡的隱洞和位於山麓的泰直洞。

  三位洞主分別都是元嬰期的真君,素爻洞的宋媚雙修為最高,為元嬰後期,隱洞的袁真君和泰直洞的尚平真君都是元嬰中期,每個洞府也有弟子若干,已經在此地相安無事地修煉了數百年。

  山頂至山腰的數百丈地界,都屬於素爻洞範圍,若無相邀,三個洞府之間並不隨意來往,一旦未經許可進入對方地界,可就地誅殺。

  修真界之殘酷,可見一斑。

  柳昔卿也壓根沒準備出去,她用那面小旗,按照記憶中的佈陣方法,為自己所住的西院佈置了一個簡單的「奇門禦法陣」,至少等擋住普通的築基期修士,另外辨識了一下丹藥,便開始入定,進入修煉冥想。

  這年頭,師父不可靠,師兄同門也不可靠,她還是抓緊修煉,把身上的秘密挨個掐死,然後老老實實問道求長生好了。

  不可多生枝節,不可陷入虛妄,不可被外物惑亂心神,不可因困苦而轉移心志。

  至此,柳昔卿來到人間界後,也慢慢生出了自己的體悟,穩固了道心。

  當然,她本人並沒有意識到這一點,只是暗暗下定決心。

  「我一定會在這個修真界中生存下去,找到屬於自己的大道!」

  ※※※※※※※※※※※※

  山中不知歲月長,在沉默的修煉中,一晃已經過了一個月。

  柳昔卿將記憶中所學的內容都已鑽研透徹,而且還學會了各種初級法術,比如簡單的避塵訣、妙法生水訣、御風術、引火術,她對任宵留下的那把可以作防禦之用的「月華扇」沒什麼特別的惡感,甚至還拿出來試了試效果。至於那機關小弩,是自一處秘境得來的上品法寶,只因為同去的修士中沒有金靈根,所以才讓柳昔卿得了個便宜,這小弩需要靈力化箭,是她唯一的攻擊武器。

  不得不說的是,修士的身體因為靈力的滋養,而達到使用的最大化,種種普通人認為極難的動作,修士輕而易舉便可以做出來,甚至反應更快,柳昔卿試了試自己的身手後表示滿意。

  別看嬌嬌弱弱的樣子,捏碎個巴掌大的石頭就跟玩兒似的。

  不過她心裡一直記得宋媚雙提過的一個月後的「清點名冊」,算算時間也該到了,於是早早起床,好好收拾了一下自己。

  學會金系的妙法生水訣後,她自是不缺水用,沐浴之後以指為刀,給自己剪了一個最大限度遮擋臉頰的髮型,額頭梳起劉海,兩頰垂下髮絲,頭髮挽了一個簡單的髮髻,臉上並不施脂粉,低眉順目時,看著並不覺出眾。

  這也就是柳昔卿自保的極限了。

  當她收到宋媚雙傳入禁制的召喚後,便理了理衣裙,邁步走了出去。

  正巧文以庭也從對面走出,他嘴角咧笑道:「一個月不見,師妹氣息平穩,果然更上一層樓。」

  柳昔卿也會觀氣之法,她看了文以庭一眼,不動聲色地回到:「師兄也是一樣。」

  表情會洩露人的心理動態,從此以後,她最好做一名合格的面癱。

  文以庭與她一同走出禁制,照例招出紙鶴,邀請柳昔卿同行。

  她並沒有拒絕,只是在紙鶴飛起時,輕聲詢問道:「請問師兄,這附近可有坊市?」

  「想買東西還是想賣東西?」

  「都有。」那儲物袋一塊靈石都不剩,她得想辦法弄點靈石。

  文以庭卻回頭道:「弟子下山都需稟明師父後方可成行。恕我直言,師妹修為尚低,最好不要單獨下山,不如等我和師兄師姐下山時一起,也好有個照應。」

  柳昔卿求之不得,哪怕再面癱,嘴角也有了上揚的弧度,回道:「多謝師兄,這樣最好不過。」

  文以庭轉過頭去,半晌又道:「此去會見到諸位師兄師姐,師妹無須太過緊張,另外……師妹不笑的樣子,也很好看。」

  柳昔卿瞬間石化了。

  一路她都垂著頭,將要到山頂時,風中隱隱傳來歌聲。

  「……酬卿一闋離別意,寄我三春向君心。」

  曲調悠揚,聲音清亮,絕不似凡間歌者,更像是狂放名士的不羈高歌。柳昔卿隱隱聽到這麼一句,便心生嚮往。

  紙鶴離山頂越來越近了,她嘗試鋪開神識,發現山頂依舊只有一個小院,不過這次,那個嚇人的黑臉獸沒有攔在院子裡,而是齜著牙流著口水,趴在一塊巨石上曬太陽。

  巨石下方坐著一位明豔少女,她手裡拿著一根白骨,正敲擊旁邊枯樹繼續作歌道:

  「……平生最愛滄浪水,前洗紅塵後濯瓔。」

  伴著歌聲,一個書生打扮的男子搖首閉目,沉醉其中。當柳昔卿的神識掠過他時,那書生眉眼立刻睜開,內裡竟是精光有神。

  書生嘴唇挑起一角,笑得有些邪性,伸手摘葉擲出,口中吟道:「有朋自遠方來,殺之樂乎……」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4-26 00:43:22

第五章 桃花殺我

  柳昔卿眼睜睜看著那葉片閃著利光飛來,而身前的文以庭卻沒有要動作的意思,她便強按捺住要躲避的心思。

  那飛葉飛到一半,果然被一名臉色憂鬱的男子攔下,男子皺著眉看著手中的葉片,愁道:「這葉子好好生在那裡,你何苦摘它,唉……」

  那臉上真個是愁雲慘淡萬里凝,看著慘不忍睹。

  此時文以庭也御著紙鶴上了山頂,還沒等穩住身形落地,只見一個黑乎乎的大塊頭不知道從哪兒竄了出來,一手止住了紙鶴。

  來者是一名塊頭堪比兩個成年男子的壯漢,以單臂舉起了乘坐兩人的紙鶴,說道:「還是俺灰熊厚道,師弟師妹,下來吧!」

  文以庭站起身,施施然地淩空走了下去,柳昔卿也沒示弱,從紙鶴上跳下,亦是穩穩當當落在地面。

  二人下來後先施一禮,文以庭開口介紹道:「這位是大師兄昂真人。」

  那個一臉憂鬱的年輕男子還在依依不捨地看著葉片,只點了點頭:「想必這位就是小師妹,本真人專修煉丹之道,若有需求,請千萬別來找我。」

  柳昔卿聽到這話,想不面癱都不行了,僵硬地行了一禮。

  文以庭繼續介紹:「這位是二師姐段小蠻。」

  段小蠻是一位長相明豔開朗的少女,身體嬌小,難以想像這少女已是一名金丹修士。方才朗聲作歌的也是她,此時俐落地一笑,兩邊各露一酒窩,端得是甜美可人。

  「沒什麼見面禮,這根骨頭就送給師妹吧……」她熱情地握住柳昔卿的手,把手上那根白骨塞了過去。

  柳昔卿拿著骨頭,也分辨不出是什麼獸類,只覺得長而沉重。

  看她為難的樣子,那旁邊的邪書生忍不住撫掌大笑道:「好東西,的確是好東西,那可是某位金丹真人受天驕之火灼燒後,剩下來的唯一一塊兒骨頭,硬氣得很,是煉器的好材料啊!」

  人骨頭!

  那二師姐怎麼也如此邪性?

  可她手都軟了,也還是忍住沒扔出去,只咬著牙攥緊,垂著頭道:「多謝二師姐。」

  那邪書生終於站起身,手裡泛著青光,口中喝了一聲「咄」,那青光便化作青色的風浪,裡面還夾雜著幾片綠葉,飛旋在柳昔卿身周。

  瞬間覺得提起了不少精氣,她抬眼驚訝地看向邪書生。

  「我是久朝,行三,哈哈,柳師妹還真是個有趣的人,」他收了青氣後,搖頭晃腦道,「這『青木洗三根』,便是我的見面禮。」

  「謝過三師兄。」

  文以庭方才一直沒說話,此時便繼續介紹道:「這位是四師兄,綽號灰熊。」

  原來那身形似熊般壯碩的絡腮鬍子大漢就是四師兄,沒人搭理的時候他一直在摳著手裡的小花,聽到終於介紹到自己,立刻咧嘴笑道:「俺沒什麼擅長的,若是你要打架,記得叫上俺。」

  柳昔卿亦是見過禮道:「謝過四師兄。」

  文以庭終於把視線落到那在高高石頭上曬毛的黑臉獸,對柳昔卿道:「這位是師父的契約獸東拓大人。」

  那黑臉獸又懶洋洋地變作男子模樣,狀似不經意地看看了柳昔卿一眼,用手托腮道:

  「真是遺憾啊,嘖嘖,本君真的不喜歡胸大的……」

  ※※※※※※※※※※※※

  小院外面熱鬧非凡,院落內卻是極安靜,設有隔絕神識查探的禁制,也掩蓋了一切聲音。

  仍舊是那黑漆漆的屋子,宋媚雙端正地坐在榻上。

  她的眼前,是五十多名元嬰修士的虛影,他們形態各異,有的人同她一樣在自己的洞府,有的人在四面都是雜草的野地,有的人正在御寶飛行,有的人穿梭在鬧市中。

  但他們都很安靜。

  因為屋子的中央,一幅橫卷正慢慢展開,上方書寫著密密麻麻的姓名,仔細一看,上面發著三種光芒,有綠有紅有黑。

  一個身著黑色兜帽的修士站在所有人的中央,足有化神中期修為。

  他手指上方的橫卷道:「我東勝州地界,近日折損弟子在七洲內排名第二,我薛無在七洲議會臉上無光,難道諸位就光彩?」

  宋媚雙凝神看向橫卷。

  掠過象徵正常的黑色姓名和象徵新加入名冊內的綠色姓名,單只看那紅色,每一個姓名下方標注了細小的紅字,比如一個名叫「堂峰」的人名下方,寫著:金丹初期,朔月一脈,原驪山派門下,後收入澄海湖主門下,於寅月初八喪命於驪山派平林真人手中。

  魔修每年逢卯月、申月清冊,有人折損是常事,尤其這這「堂峰」,乃是朔月一脈魔修,手中必定血案累累,倒黴撞上了原來宗門,自是逃不過這一劫。但如果僅是這樣,薛無神君的臉色不會這麼難看。

  她繼續看下去,「堂峰」的死因尚屬正常,但其他的人名,便不那麼正常了。除了愛惹事的朔月魔修,這次她所屬的弦月一脈,竟也被誅滅了不少人。除了被五大山門那些閑得發慌的弟子追殺的倒黴鬼,近幾月,一個名為「上善盟」的組織在這些紅色名字下方的小字中頻繁出現。

  而且死因竟大部分都是「被捉入禁制,後誅滅。」

  這就奇了,正道人士捉到他們魔修,不就地誅殺已經很奇怪了,還被捉了回去,這又是為什麼?嚴刑拷打?誰都知道魔修組織結構嚴密,除非是捉到他們這種鎮守一方的領頭人物,其他人不過是小嘍囉而已。就像這座宏景山,三處洞府,以素爻洞為尊,同時她宋媚雙也是真正統御方圓三百十六里的域主,即便是下面的泰直洞隱洞都死了個遍,也動不了她的根基。

  那麼,為什麼要捉拿魔修?

  這「上善盟」之前也曾經在清冊會議裡見過,當時還只是邊緣組織而已,但他們的人下手很穩重,不留痕跡,甚至無法追蹤是出自哪個宗門。而其在修真界的名聲卻也不錯,聽說組織者並非出身五大山門,而是一名散修,此組織門檻低,但入盟者皆是機密,行事時會留下門派標示,一枚拇指大小的方印,名曰「天照印」。

  看來這上善盟是盯上魔修了,宋媚雙抬眼看向其他域主。

  東勝州內,能參與清冊會議的,都是與她同級別的域主,而負責主持會議的薛無神君則是州主。

  其他域主顯然也發現了這組織的詭秘,但上面沒有章程下來前,他們不能輕舉妄動。

  薛無抬起頭,他是個顴骨有些高的瘦臉男子,長得也是斯文白淨,但此時他的眼神卻是陰惻惻地掃了一圈,最後說道:「外有正道聯手圍剿,內有『守夜人』虎視眈眈,哼!最近你們小心管理下面的弟子,多行接引之事,否則本座會考慮更換幾名域主,爾等可知?」最後這一聲用了十足的威壓,震得所有人身子一抖。

  哪還敢言語,所有域主皆靜默垂首。

  「散!」他低喝了一聲,雙手向上做了一個法訣,那橫卷便從最開始處慢慢卷起,宋媚雙注意到,那上面最後一個小小的綠色姓名,正是她接引回來的柳昔卿。

  清冊會議後,禁制會停留半柱香時間,供域主交流。

  其他有舊的域主已經在單獨以神識傳音,而宋媚雙也看向一個虛影在不遠處,懷裡抱著隻翠色肥鳥的黃袍男子,傳音道:「師兄留步,媚雙有事相商。」

  那黃袍男子懶懶打了個哈欠,無精打采地垂著頭道:「快講,本座睏死了……」

  「前陣子我接引了一名單一金靈根的弟子,想來你那小重峰也無金靈根,不如把那本《流光爍金訣》交給我。」當年他們師兄妹二人一同得了一場大機緣,師兄一步化神,而她也晉階到元嬰後期,其中還有兩樣法寶,師兄因得機緣大,便拿了那本沒什麼用的金靈根功法,把更好的讓給了她。

  「不給。」黃袍男子回絕得乾淨利索。

  宋媚雙心裡冷笑一聲,看著這個滾刀肉般的師兄,捏著聲音嬌聲嗲氣地撒嬌道:「遠鷺師兄,人家想要嘛,嚶,從心裡往外,想要得慌……」

  那抱著肥鳥的遠鷺神君當時手裡一緊,把那鳥脖子掐出「嘎」的一聲,渾身抖掉一層雞皮疙瘩,他口中怒斥:「宋媚雙,你速速給本座滾!」

  看不清他手上有什麼動作,只見一道勁氣閃過,有什麼東西飛出了遠鷺神君的虛影外。

  宋媚雙轉眼間便已恢復了正色:「謝過師兄。」她這師兄就是個賤皮子,好好說不給,非逼她噁心他。

  遠鷺神君氣哼哼地匿了虛影,拎著撲騰的肥鳥遠去了。

  她這才收了禁制,對著外面道:「都進來吧。」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4-26 00:43:32

第六章 身披伽藍

  五個弟子依次進來,後面還跟著那已變成人形的東拓君。

  「拜見師父。」五人齊聲道。

  宋媚雙依舊是那有話說話的性子,跟徒弟也不必客氣。

  「小昂小蠻久朝,說說你們洞府弟子的修煉情況;灰熊,跟我彙報上次辦的事結果如何;以庭和昔卿,同我講講你們的修煉心得。」

  說罷,房屋內靜悄悄,柳昔卿察言觀色,身邊幾個人眼中皆流露出精光,竟是同時在與宋媚雙傳音彙報。

  元嬰修士竟有此大能!

  她旁邊的東拓看她還傻愣愣的,突然傳聲闖入她識海,吊兒郎當地問道:「小美人兒,難道你還不會傳音入密?」

  她轉頭看東拓,那英俊的臉上寫滿了幾個大字。

  「快求本君教你啊!」

  柳昔卿寒著臉,識海湧出一股神識之力,將那個闖進來的不速之客拍了出去。好在東拓也沒壞心思,倒是很順從地退了出去,否則以他的修為,在築基期的小修士識海裡攪合一場,也夠她損半條命的。

  她並非不會傳音入密,只是沒想到要跟宋媚雙說些什麼。

  師父本是修行路上最親近的人,可帶她入仙門的任宵已讓她背上弒師的名分,與宋媚雙也只見過一面,她又是個自詡在修真界如履薄冰,步步驚心的小嘍囉,重重疑心之下,情分就更淡了。

  見她無話可說的模樣,宋媚雙也沒為難她,甚至還安撫地對她一笑。

  待宋媚雙與四位弟子交流完畢,便滿意地點頭道:「最近山風泛紅,諸行不宜,還需收斂。」

  「山風泛紅」是黑話,幾個人一聽便知道最近恐怕死了不少魔修,都上了心。

  但文以庭還是問道:「我與柳師妹都需要採辦些東西,西河市集過兩日也要開放,不知弟子可否成行?」

  宋媚雙沉吟了一下:「若是要去,你們五個便一起吧,小昂身上有我的本命之物,只要你們在一起不分散,我總能護住你們。」

  段小蠻笑眯眯道:「甚好,弟子許久沒下山了。」其他人也無異議,約好定兩日後在地勢最低的久朝師兄處集合。

  事畢,宋媚雙看著柳昔卿道:「昔卿且先留下。」

  柳昔卿早知道會被單獨留下,文以庭轉過身問道:「師妹可要我在外等候?」

  她急忙道:「多謝師兄關心,我自行回去即可。」

  文以庭的面具看不出表情,也只是點點頭出去了。

  屋子裡只剩宋媚雙,東拓,以及柳昔卿。

  可屋裡的氣氛並沒有因為人少而壓抑,明明是黑漆漆的屋子,愣是被宋媚雙這樣的女人給襯出慵懶的調調,再加上東拓也是個懶貨,倆人沒骨頭似得一邊一個倚著,反而顯得柳昔卿十分端正。

  「我救你的時候,嗅到了很重的殺戮氣,後來得知,你殺了你的師父……」宋媚雙招招手,示意她走得近些,「我便想,這女孩子是個受了大罪的,若是心性狹隘些,恐怕再難得寸進。但這一個月的修煉下來,你心性依舊很穩,我知道我沒看錯人。」

  宋媚雙抬起她的下頜,像一個女王般審視著她的臉,舉起另一隻手,那指甲上塗著鮮紅的顏色,漸漸接近她的臉頰。

  然而那指甲並沒有想要傷害她的意思,而是用柔軟的指肚捏了捏她的臉頰。

  「這容貌啊,你懂得遮掩自保,這很好,卻也落了下乘。你當自知,容貌亦是上天賦予你的機緣,若是一昧躲藏,又豈能知曉其中造化?」

  「可弟子的修為太低了。」

  宋媚雙笑道:「所以你要懂得手段。」她附在柳昔卿耳邊輕聲說了幾個字,柳昔卿的臉瞬間紅到了脖頸。

  「弟子不會去做這樣的事!」採補什麼的,死也不去做!

  宋媚雙鬆開了手,有些惋惜地道:「那麼,你便只能走最艱苦的路了。」說罷張手一抓,一枚手掌大小的玉簡便從外飛了進來,落在她手中時,上方一團紫氣,浮現出幾個大字:流光爍金訣。

  這修真界功法分為:下乘功法、中乘功法、上乘功法、極品功法,以及上古功法。其中下乘功法是給普通凡人修習健體使用,中乘功法和上乘功法適用於大多數修士,而極品功法才是修士們趨之若鶩的珍品,上古功法更是可遇不可求的傳說之物。

  這《流光爍金訣》,品相呈紫色,乃是金靈根極品功法!

  宋媚雙將法訣放到她的手中,而後又在上方壓上一個儲物袋道:「既然過兩日要去西河市集,身邊又有小昂他們跟著,若是有好東西,正好讓他們幫你瞧瞧,這裡是五萬靈石,予你買些喜歡的法寶。」

  柳昔卿登時就被靈石砸懵了,她前兩天還在愁靈石的問題,準備變賣靈草和丹藥,換些有用的東西回來……幸福來得太突然!

  看著柳昔卿張著嘴說不出話的樣子,旁邊的東拓樂了:「出息。」

  宋媚雙摸了摸她的頭,難得像個真正為人師表的高階修士一般說出一句話。

  「既然你偏偏選擇了這條最難的路,便拿出配得上你這幅容貌的修為來吧。為師很期待。」

  ……

  柳昔卿出了師父的院落後,站在山頂的懸崖邊。

  山風吹著她垂下的髮絲,臉上則是前所未有的堅定。

  宋媚雙不愧是元嬰修士,一席話將柳昔卿點了個通透。

  她初來到這世界,便經歷一系列的負面情況——雨夜弒師,靈空七子的追殺,身體的隱秘和眼前陌生的一切,導致了柳昔卿即便被救出火坑,卻對所有人都戒心重重,她對現任師父,乃至整個世界都產生了懷疑。

  說白了,她打心底裡不相信這個世界。

  她隱藏自己,小心翼翼地經營,處處低調,無非是因為自己本能對其他人有排斥心理,她完美承接了在這個世界的生存本能,卻放棄了與之融合的親和之道。

  眾生萬象,塵緣浮生,才剛剛為這個初入修真界的姑娘打開了一角,可這一角過於晦暗和血腥,所以將這個尚還懵懂的姑娘嚇了回去,封閉了內心。

  若是長此以往,她的道將會越走越狹隘,貽害一生。

  所謂修道,也並非喊喊幾句口號就真的能堅守心性,行走在世間受一遭磨練,誰不是咬牙堅持著?能夠拔除這些隱匿在心性中的暗毒,方才得個自在。所謂修士,捧出一顆心去承受千錘百煉,歸根結底,是要活得更快活。

  「師父,多謝了。」

  想明白後,她唇角終於綻開一抹微笑,向著下方雲海縱身一躍,一手掐訣展開護體靈力罩,身下施展御風術,如一道長虹飛入人間。

  ※※※※※※※※※※※※

  「你難得如此點撥弟子,這不像你的作風。」東拓顯了本相,整間屋子瞬間魔氣繚繞,而宋媚雙也伸出手心,從裡催出魔氣與東拓的魔氣融合在一起,修煉往復。

  「她的顏色過於鮮豔,遲早會被人發現,若是現在不能守住本心,到了那時,就晚了……東拓,我年輕的時候,也曾希望有一位前輩,能指引我的道路,可我終究差了些氣運,所以才有今天的我。」

  黑臉獸看著她身後的那柄長劍,呲牙笑道:「你都修到這個份兒上,不還是放不下那個太和劍修麼?說你入魔,你入得比誰都深,說你執迷不悟,你比誰都認死理,也就教訓徒弟還能耍耍嘴皮子。」

  「哼,我們魔修本就執念入魔,毀了道心還有魔心在,可連最後一點執念也都沒了,那活在這個世間,可就真的什麼都不剩了。」

  「可你點撥的,不正是她的執念嗎?」

  「東拓,你們妖獸到底還是不瞭解人類,」宋媚雙閉上了眼睛,在繚繞的魔氣中散發出威壓,神情莊重而扮相妖豔,似一尊墮魔的妖菩薩,只緩緩道,「她心中所憑還不是執念,而只是恐懼罷了。若想今後有所建樹,那小可憐見兒的,只怕還有得一番苦頭吃。」

  「嘁!」

  ※※※※※※※※※※※※

  兩日很快過去,柳昔卿為自己準備了一份購買清單。

  首先要有一件飛行法寶,最好是飛行速度快的,能隱匿的。

  其次需要買一件作為明面上使用的攻擊法寶,她那機關小弩是殺手鐧,不能那麼早暴露。最好是能夠迷惑敵人心智,製造逃跑機會的。

  之後便是符籙、陣盤、傷藥等雜物,以及一些修真界常識性書籍。若是有可能,防禦法寶也是多多益善,哦對了,還得買一件五大山門之一的格物宗出品的藏形斗篷,那可是在修真界行走的標準裝備之一!

  文以庭看到她的清單,差點脫口而出:師妹,你這到底是多怕死?

  柳昔卿這廂還憂心忡忡地問道:「師兄覺得還需要買點什麼?也不知道師父給我的錢夠不夠用……」

  文以庭無奈道:「五萬靈石至少可以買十件上品法寶,兩件極品法寶,絕對夠用了。」

  「那就再買一個傀儡吧,聽說傀儡打架很厲害,萬一遇上硬茬,還能給我爭取逃跑時間,要不就直接買一件極品飛行法寶,再多買點御風符……」

  師妹你夠了啊!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4-26 00:43:45

第七章 脈反逆流

  久朝師兄所住的地方不過是幾廬茅草屋。

  草屋的門前,種了幾壟藥田,久朝正用手中的青木之力催發草藥,一旁學習的弟子皆是目不轉睛地看著。

  「龍爪香成熟之後會引蟲來食,今天值守的人需看好;銀雪花子時開,記住別用玉匣來收,要用木盒;這靈素草即將結籽,我走後,換進靈室裡去……」

  他看那藥田的神情,竟是無比溫柔。

  柳昔卿和文以庭到達後,他才止住了對徒弟的叮囑,在草廬前布下兩道禁制,轉身道:「我終於知道為什麼柳師妹只要一走近,我便覺得渾身不舒服。」

  「師兄是木靈根,而我是金靈根。」她目前只是築基期,身上靈力尚還不能收發自如,外泄的靈力遇到脆弱些的草木,難免有傷。不過這也是因為她乃是單一金靈根,若是其他雙靈根或三靈根,斷不會鋒利至此。

  「修了這麼多年,還是第一次見到活著的單一金靈根,」久朝的臉上又帶了點邪笑,「不過我卻只是對屬性之氣敏感罷了,師妹這一身鋒利,真是勾起人想要絞殺的欲望啊……」

  若是第一次見面,柳昔卿還真得被他嚇住,不過看他伺弄花草的樣子,才知道這其實也只是久朝的偽裝而已。別說木系靈根的人本就氣息平和,就看他對草木的溫柔和耐心,也能猜出一二。

  「三師兄,紙老虎是吃不人的。」她的話也像是一柄利劍,戳破了久朝的張牙舞爪。

  久朝一愣,隨後像炸了毛的貓一般豎起眼睛,手中長出藤蔓來對柳昔卿道:「小丫頭,不服來戰!」

  柳昔卿正好也想練練最近學習的術法,手指正掐訣,就聽上空幽幽傳來一聲歎息。

  「同門相殘,唉,師門不幸啊……」昂真人唉聲歎氣地落在他們身邊,「小三和小六,你們怎麼能這樣對不起師父她老人家,你們在此大打出手,難道就不想想師父會有多麼痛苦嗎?而一個破碎的師父,又如何能教導出一個完整的我?悲哉!人性之醜惡如斯,實乃萬古之……」

  「我們錯了!大師兄饒命!」三人齊齊拜服。

  昂真人又憂傷地望向天空,歎氣道:「小蠻和小四又遲到,沒有時間觀念要不得啊,是我作為大師兄沒有看管好他們,我這一生,就沒做出什麼像樣的事,我一敗塗地,回首不堪往事盡在月明中……」

  「大師兄,我們來了!」段小蠻灰熊疾飛而至,齊齊拜服。

  昂真人憂傷地看著一圈長揖及地的師妹師弟,搖搖頭,伸手彈出一根翠竹,登上去之後道:「不可與為兄太過分散,否則死了,就再也不能調皮搗蛋了,你們可知道了?」

  「知道!」

  「唉,那便出發吧。」

  ※※※※※※※※※※※※

  西河市集乃是每逢月圓之夜便會開啟的修士集市,附近宗門的弟子和散修都會來這裡交換手中資源,而一些開店的小產業也會來湊個熱鬧,算是東勝州規模比較大的集市之一。

  從銘古紀結束到現在,魔修們已經懂得了如何隱藏自己,他們混跡在普通修士之間,像正常人一樣交談買賣,只要不傷人,便不容易露出馬腳。

  所以四個魔修外加一個還搞不清狀況的糊塗魔修,在夜色中進入了西河市集。

  柳昔卿現在處於「不差錢」的狀態,女人是天生的購物狂,她和段小蠻撒開膀子從東到西,再從西到東,大師兄昂真人一臉神游在外,文以庭有鐵面具加持看不出表情,這兩個人還算平靜,剩下的久朝和灰熊卻要崩潰了。

  「師姐師妹,這個攤子你們已經看了三遍了啊!」

  「因為要貨比三家。」

  「那兩遍也夠了啊!」

  「不看最後一遍怎麼能知道有沒有漏買?」

  ……

  在昂真人的指點下,柳昔卿將那下品防禦法寶月華扇和丹藥都賣掉。

  「這扇子品階太低,不配素爻洞的弟子,而你乃單靈根,除了恢復靈氣的丹藥以及傷藥,其他都不必服用。」

  用了兩萬靈石購入了一件極品飛行法寶「悅風舟」,再用一萬靈石買了兩件上品法寶:類似凡間暗器,可以發出秘銀針的「薔薇刺」和防禦法寶「斷天門」。

  按段小蠻的話來講「法寶不再多而在精」,這兩件法寶雖然成長性比較低,卻能陪她修煉到元嬰期以前,到時候再換威力更大的法寶便是,否則以她現在的靈力儲備,也駕馭不了太多上品法寶。

  格物宗出品的藏形斗篷貴得驚人,一件竟然要三千靈石;陣盤也是奢侈品,一套適合在野外佈置的上品防禦陣盤居然要五千靈石;聽段小蠻的建議,還購入了兩件上品法衣,可以提高法術效率和吸收靈氣速度;另外再買一些雜物,手上也只剩五千靈石用做日常使用,買不起傀儡了。

  柳昔卿依依不捨地摸了摸放在一處店面外的金甲傀儡:「連下品傀儡都要上萬,可見傀儡師這個職業一定很賺錢。」

  段小蠻道:「說是燒錢還差不多。話說回來,師妹你是金靈根,正適合做煉器師,那可是天上地下最燒錢的職業,」她捂嘴笑,「聽說光是砸在初期材料上的錢,就夠砸出幾個傀儡師了呢。」

  柳昔卿儲物袋裡正放著一本剛買的《初級煉器師指南》,聽這話,幾乎想把書退回去。

  昂真人揣著手慢悠悠道:「尚早尚早,小蠻莫要嚇小六,她起碼要金丹期以後才能摸煉器的門,築基期還是老老實實修煉為好,唉,你們就是不省心啊……」

  其他人也在陸陸續續買東西,昂真人、段小蠻、久朝都有弟子要養,而灰熊雖然無弟子,卻聽說有一位伉儷情深的道侶,段小蠻和柳昔卿買什麼,他也就跟著買點,一想到道侶,這糙漢子臉上都是溫情。

  「她還在閉關,或許出關後就能結丹,所以俺要提前準備禮物送她。」灰熊憨憨地笑著。

  只有文以庭買得最少。

  西河市集的修士大部分都用了藏形斗篷,柳昔卿一行也不例外,此時文以庭的鐵面具藏在斗篷下,更是無法揣度心思,只像個幽靈般跟在眾人身後。

  柳昔卿買得差不多,便刻意慢走了幾步,到他身邊問道:「文師兄,可是不舒服?」若是沒經宋媚雙點醒的前兩天,她一定會自掃門前雪,但她如今決定接納眾人,便也充分釋放出善意,關心起師兄來。

  「無妨,只是沒看到稱心的東西罷了。」他語氣有些冷淡。

  柳昔卿想道了宋媚雙用靈石砸弟子的大方程度,想必座下弟子都是不缺錢的,也就默默走在他身邊。只是越走,越發現文以庭有些不對勁。

  直到他們路過一家賣符籙的店鋪,那裡面爆發出爭吵聲。

  有女子聲道:「這位真人自重,我雖是散修,修煉的卻是無情道法門,與男女之事無心,更別提做什麼爐鼎,真人若是強逼,便少不得要拼個魚死網破!」

  「不過是個沒依傍的小雜碎,爺看中了你,那是你的福氣,乖乖跟我回宗門,伺候得爺舒服了,少不了你的賞,若是你偏要吃罰酒,先掂量掂量你這寒酸的築基修為,可敢在金丹期面前放肆!」

  這一席話說出來,柳昔卿先變了臉色。這情形與她當初在靈空七子手下何其相似!

  但還沒等她出手,旁邊的文以庭便像是猛獸般發出可怕的氣息,他瞬間衝進店鋪,將裡面的人拽出來,趁那人還沒防備,一拳將他的頭捶在地上,在那青石板上砸出一個深坑。

  文以庭也是金丹期真人,此番他先出手,身下那名同為金丹期的登徒子竟連還手的餘地都沒有。

  她心裡為文以庭喝了一聲彩,正想過去安撫旁邊面容慘白的女修,卻發現身邊的師兄師姐眼神都不對了。

  昂真人臉上的愁雲瞬間凝固,他手中瞬間出現一條繩索,而旁邊的段小蠻手腕上突然出現一串鈴鐺,晃出清淩淩的鈴聲,久朝則放出青木之氣,遮蔽了眾人的身形。

  灰熊最直接,他跳了過去,輕飄飄落地,將兩隻手搭在文以庭的雙肩上。

  「定!」灰熊喝道。

  一時之間,繩索出、鈴聲破、氣息匿,只見昂真人大袖一揮,柳昔卿瞬間眼前一片漆黑,已連同其他四人一同被裝進了昂真人的袖裡乾坤,不知道被帶去何處。

  明明是一樁救人苦海的好事,為什麼突然變成這樣?

  她扯著離她最近的久朝的衣袖問道:「三師兄,發生什麼事了?」

  久朝看著前面被繩索縛住,卻還需要灰熊壓制的文以庭,沉聲道:「文師弟的脈反逆流發作了。」

  這個詞柳昔卿似乎在什麼地方聽說過,但太生僻了,她一時想不起來。

  可她隨著久朝的目光一起看向文以庭時,才覺得這一切都很不對勁。

  ……因為文以庭的身周,慢慢凝聚起黑色的氣體,那氣體帶著邪惡和虛妄的氣息,令人不自覺地恐懼。

  那究竟是什麼?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4-26 00:43:57

第八章 魔之根本  
  
  「大師兄,小五可能受不住了!」灰熊與文以庭的修為差不多,他此時壓制著文以庭已失去自控的靈力和魔氣,已很是吃力。

  「師兄停下來,我們聯手放禁制!」段小蠻喊道。

  「不行,還需離西河市集遠一些,否則我們都會被牽連進去!」昂真人道。

  久朝再次放出青木之氣,護住文以庭,咬牙問道:「他怎麼會突然抑制不住脈反逆流?」

  段小蠻搖搖頭:「脈反逆流是我們最隱秘之事,恐怕連師父都不知道。」

  他們四個神色都很凝重,只有柳昔卿一臉慘白。

  她整個人都在狀況外,但是看著那黑色的氣體,一股不詳的預感湧上心頭。

  依稀還記得在那女子的詛咒:「……我柳昔卿以神魂起誓,哪怕墮入修羅道,只求殺盡天下偽君子!」

  修羅道?

  旁邊的段小蠻注意到了柳昔卿的不安,握住了她的雙手道:「師妹別怕,等我們飛出西河地界,遠離正道修士之後,就可以放下禁制護著師弟平安度過脈反逆流。」

  正道修士?等等,難道我們不是正道嗎?

  久朝看了一眼柳昔卿,看她臉色極差,不由得對昂真人道:「柳師妹似乎也有些不舒服,師兄,還有多遠?」

  「到了!」昂真人低喝一聲,停在一處山坳中,大袖甩出眾人,而段小蠻和久朝反應最快,一個掐訣布下禁制,一個喚出青藤,將幾人四周圍得密不透風!

  灰熊死死摁住文以庭,他身上的肌肉爆開衣服,嘴裡道:「師弟,醒過來!」

  昂真人布下最後一道禁制,與其他三人一同圍過來,說道:「脈反逆流無解,且先壓制著吧,」而後轉頭看向柳昔卿,「小六不舒服?可是受了小五的影響?」

  柳昔卿低垂著頭,她此時已退到禁制的邊界,輕聲問道:「敢問大師兄,何為脈反逆流?」

  「難道小六還沒經歷過脈反逆流?」昂真人奇道。

  段小蠻也很驚訝:「通常入魔時便會遭受一次脈反逆流,之後便會得修羅道之傳承。」

  入魔……

  「我確實不知,請諸位師兄師姐教我。」她握緊了拳頭。

  修士何其敏感,大家都察覺到柳昔卿的不對勁。

  久朝上前一步道:「還是我來說吧。柳師妹,但凡修士走火入魔,喪失道心,便會墮入修羅道,而修羅道乃是與天道對立的嗜殺好鬥之道,所以魔修會因為墮魔而擁有更多力量,與此同時,也會遭受一種天道懲罰,這種懲罰,便是『脈反逆流』。」

  ※※※※※※※※※※※※

  如果要明白脈反逆流,就要先解釋下魔修的產生。

  最早天地並無魔氣,後有人類誕生,才漸有魔氣滋長。

  魔自人心中生,因人有七情六欲,便會有種種原罪,而罪孽便是魔氣的溫床。人性的墮落,對欲望的渴求,對力量的追捧……在這些誘惑面前,就連清心寡欲的修士,也時時被這些魔障侵蝕,容易跌入泥潭。

  修士入魔只是一念之間,但入魔之後,便再也回不去了。可與此同時,他們也得到了更強大的力量,那便是魔道雙修。

  因入魔而可以使用人間積累的魔氣,同時也因為體內尚有修道的根基,所以魔修可以使用兩種不同的力量,而殺傷力極大的魔氣,乃是魔修的殺手鐧。

  魔修中亦是因入魔方式不同,而分為弦月和朔月兩派:

  因走火入魔,對天道失去信仰,從而道心崩潰的人,會墮入修羅道,成為魔修——這一類人,乃是弦月魔修,他們只是背離天道,心中嗜血欲望並不強,目前以弦月護法豐澈為首。

  因為渴求力量,對人類心懷憎恨而入魔的人,亦會墮入修羅道——而這一類人,被稱為朔月魔修,他們殘暴嗜殺,手段極端邪惡,恨不得人間變為地獄,眾生泯滅,目前以朔月護法蕭快雨為首。

  而因何種心魔入魔,便會自然成為那人的「脈反逆流」,比如一個因殺人而入魔的修士,那麼他的「脈反逆流」,便體現在「殺人」這一點;比如一個因嫉妒而入魔的修士,則會在脈反逆流時期,去尋找能夠引發他嫉妒心的人去殺;比如因淫思入魔的修士,便會在脈反逆流發作時,去尋異性採補……

  每隔一段時期,脈反逆流都會發作,發作的間隔因修為高低,入魔輕重,都各有不同。時間間隔短的,也許幾天,甚至幾個時辰便會發作。時間間隔長的,也許數百年也能風平浪靜度過。

  在銘古紀之前,無論是溫和的弦月一脈還是殘暴的朔月一脈,魔修們每當脈反逆流發作,都會被逆流左右追溯本能,去發洩心中的魔念。

  銘古紀時期,魔修們為了反攻修真界的大計,藏身於雲織宮內,不得不壓制脈反逆流的衝動。修為低的,咬牙直到經脈反噬而亡,修為高的,也耗費大量元神壓制,這段時期幾乎是魔修最黑暗的歲月。

  但同時,他們也獲得了墮落古神厄離的禮物——隱藏墮魔印。

  脈反逆流自修士墮魔起便存在,與此併發的則是墮魔印。墮魔印乃嗜血之印,它的顏色是一個魔修入魔程度和修為高低的最直觀表現,同時也是天道為魔修打下的烙印,只憑一個墮魔印,便會暴露出魔修身份。

  自從厄離傳下隱藏墮魔印的法門,除了使用魔氣和脈反逆流時期,魔修幾乎與正常修士無異。

  銘古紀之後,人間進入天元紀年,魔修重返人間,他們的力量使得他們在同修為修士面前,擁有不亞於太和劍修的戰力,而且還可以隱藏墮魔印。魔修們本以為自己不必再像銘古紀時期壓抑脈反逆流,迎來嗜血的狂歡……然而天元182年,魔君橫空出世,一統弦月、朔月兩脈,定下三道魔律後,脈反逆流更成為了懸在魔修頭上的一把利刃。

  那三道魔律為:

  同類相殘者,斬。

  為修魔功而殺人者,斬。

  因脈反逆流而殺人者,斬。

  在魔君未大統之前,弦月一脈和朔月一脈雖同屬魔修,但卻時常因為觀念衝突而頻繁內鬥,第一道魔律便是禁制同類相殘,也是為了保護兩方魔修陣營不要自相削弱;

  魔修中有許多吸食修士靈力的法門,吸血、抽靈、採補、煉成,甚至有的魔修會生食血肉,而凡人的魂魄和精血也是上好的材料,第二道魔律便控制了魔修殘殺道修與凡人的規模;

  最後一條魔律,便是針對「脈反逆流」,限制本能衝動的同時,也是為了減少魔修暴露於修真界下的危險,及與道修的衝突,最大程度避免死傷。

  為了貫徹這三條鐵律,魔君甚至成立了直屬領導的「守夜人」組織,用以維護魔修秩序。

  ※※※※※※※※※※※※

  「……所以,文師弟想必是看到剛才店鋪中的一幕,勾起了他入魔的緣由,因此才控制不住體內的脈反逆流,在人群前爆發出來。這種行為危險極大,若不是我等在身邊護佑,只怕他就地便會被正道抹殺,而如果不逃走的話,發生衝突倒是小事,引來『守夜人』才是大麻煩,甚至還會連累到師父。」久朝終於將魔修的來歷講述完畢。

  柳昔卿喃喃自語:「原來,再也回不去了嗎……」

  若非看出柳昔卿對這些一無所知,久朝也不會講得如此詳細,他笑了笑道:「為何要回去,不再受心魔約束,不再受天道管制,比做道修時,可要快活多了!」

  段小蠻也走了過來:「我記得第一次見師妹時,便未看到你的墮魔印,當初還以為師妹資質好,本來需要修煉一年才能隱藏的墮魔印,竟一個月便可以修成。如今看來,只怕誤會的不只是我,就連師父也可能以為你早就掌握了魔修根本。卻沒想到師妹入魔時竟然沒有誘發第一次脈反逆流,自然也就不會有墮魔印。不過現在知道也不算晚,等文師弟這廂穩定,我們便趕回素爻洞,讓師父幫你看一看。」

  段小蠻的猜測其實不錯,宋媚雙救柳昔卿時,雖然未見墮魔印,但確確實實感受到了她的魔氣,而宋媚雙又怎麼會想到其實是因為她身體換了靈魂,所以才壓下了第一次必然會發生的脈反逆流,導致了這場誤會。

  「為什麼我會被師父找到?」

  「那是因為魔修之間互有感應,師父這樣的高階魔修時常出山巡遊,以便在被正道誅滅之前,救下成為魔修的同伴,接引其回到魔修據點。」

  「素爻洞,乃至整個宏景山,原來都是魔修的據點嗎……」

  如果說她倒黴穿進人間界,立刻就背負了弒師的名聲,遭人追殺,甚至還接管了一具如同移動媚藥庫般的身體,是開著地獄難度模式的話,那麼成為被正道喊打喊殺,自己沒事玩內訌,甚至還被「守夜人」監督的魔修,簡直就是開了煉獄難度模式的人生。

  她還真是,慘到家了啊……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4-26 00:44:22

第九章 一鉤弦月

  「師妹……」段小蠻伸手想要握她的手,柳昔卿卻下意識地避開了段小蠻的親近。

  眼前的人,是與她一起歡聲笑語逛街的師姐,同時也是被正道唾棄的魔修……她竟不知道該如何面對。

  段小蠻空落落地收回了手,她有些受傷地看了柳昔卿一眼,便沉默地走了回去。

  昂真人終於開口道:「幾乎每個弦月魔修在最初都無法接受現實,即便他們入了魔,違逆了天道,可心中仍有一點純善,那是與魔念格格不入的為人根本。柳師妹或許認為魔修都是十惡不赦的壞人,可誰說入了魔便要肆虐殺戮?」他指向現在繩索內苦苦掙扎的文以庭,「你的師兄不正是在與體內的魔念抗衡,不正因為堅守人性而遭受著痛苦嗎?」

  禁制中的氣氛異常沉重。昂真人的語氣難得如此明朗,他清秀的面容去了憂鬱之色後,竟是堅毅無比。

  他繼續道:「我們因執念而入魔,不僅不容於世,還要遭受正道追殺,甚至被『守夜人』管制……這便是作為我們心性不夠堅定的懲罰,但這些痛苦面前,我們還是竭力想活下去,想要與這天道爭一爭,想要與這正道搏一搏,對我們弦月一脈來說,我們堅守的不是大道,而是如鯁在喉的執念!柳師妹入魔時間尚短,我們還有很長的歲月可以慢慢理解魔修的本質,今日文師弟身體不適,我等這就護送他回素爻洞,讓師父設法緩解他的痛苦,這便啟程吧。」

  說罷,昂真人道袍一揮,此處禁制撤去,灰熊攙扶著文以庭,其他人祭出飛行法寶,向宏景山方向緩緩飛去。

  ※※※※※※※※※※※※

  曾經世界的記憶已經很模糊了,只隱隱記得自己是怎麼來到人間界,可記憶並不能影響一個人的性格,儘管成為一名修士,換了身子,柳昔卿仍然還是她原來的性子。

  你可還記得自己曾經是什麼模樣?

  溯本追源,有那麼一根弦兒,從她丹田起,連到心頭,再沖上腦門,那便是她的本性。只是一個不妖不嬈,積極生活,善待他人,普普通通的姑娘。她淹沒在人群中,隨波逐流而不媚俗,本本分分而不木訥,心地善良而不愚昧,平平淡淡而不乏味……而如今,她卻成了這世界上最為人所不容的魔修,人間的破壞者,天道的背離者。

  與魔修打成一片?柳昔卿從沒做過這樣的假設。

  來到這個陌生的修真界後,她一步步都在退讓,都在忍耐。血淋淋的弒師場景,冷酷無情的追殺,身懷的秘密……這一切她都挺了過來,甚至還認命地開始修煉起來……可就是這麼一個樂觀生活的姑娘,知曉了自己的魔修身份後,也瀕臨崩潰了。

  身邊這些師兄師姐,竟都是被大道遺棄的魔道之人,他們對她的好,是真的嗎?他們說的話,是真的嗎?

  自詡正道,為人師表的任宵都不可信,難道魔修就可信?

  惶惶然,心頭血冷,她遍體生寒。

  識海中似乎生了魔念,在她耳邊悄聲說道:「任宵養了你,不過是為了煉魂;宋媚雙撿了你,不過是為了擴大門庭;眼前這些人與你歡聲笑語,不過是因為將你當成同類……哈,他們修為都比你高,其間種種算計小心,你哪裡會知道?不謀你的財,便謀你的身,不謀你的身,便謀你的皮,謀你那媚骨天生的黑桃花,謀你那異世的魂!」

  淒淒慘,失魂落魄,她失了本心。

  天上正是一鉤弦月。魔念滋生。

  心魔將她心中的負面情緒不斷放大,她竟然不由自主地聽了那魔念的慫恿,腦子便得渾渾噩噩,一心只想著他們會害她。

  柳昔卿越飛越慢,無意或有意,她與前面師兄師姐的隊伍拉開了距離,看著他們往那弦月之上飛去,似仙人,也似夢。

  若是這一切都是夢該多好。

  她解下腰間儲物袋,將宋媚雙所贈靈石購買之物都裝在一個儲物袋中,然後施了一個法訣讓儲物袋向師兄方向飛去,她停在半空中,靜靜的向著宏景山的方向行了一禮,便低下頭,向著另一個陌生的方向飛去。

  ……

  前面飛行的師兄師姐們都比柳昔卿修為高,幾乎柳昔卿離隊的同時,他們便都已感覺到小師妹的離去。

  後方一個儲物袋忽忽悠悠地飛了過來,段小蠻伸手接過道:「大師兄,你就這麼放師妹走了?她的安全怎麼辦?」

  「就她那天真的樣子,再加上任人宰割的修為,恐怕一顯魔氣便要折殞。」久朝其實並不同意放柳昔卿走。

  「俺覺得,還是得保護下師妹。」這是灰熊。

  「唉,好不容易帶你們出來一次,發作了一個,又跑了一個,為兄一生悲苦,已經沒臉去見師父了,所以你們把文師弟帶回素爻洞,而為兄……」

  ※※※※※※※※※※※※

  柳昔卿不知道自己要飛多久才能脫離宋媚雙管轄的地界,她心中也並沒有方向,只是漫無目的,挑選了一個方向一直御風飛行,直到丹田內靈力所剩無幾,才恍惚回了神,慌忙找了一處人跡罕至之處打坐恢復。

  而此時,天也濛濛亮,正是黑夜黎明交接之時。

  弦月落下,紅日升起,那股糾纏她的魔念也漸漸退去,此時她恢復了心神後,並非一點悔意都沒有。

  她如今已是魔修,雖然脈反逆流還未發作,也無墮魔印,但失去了族群的保護,卻不知道能挨到什麼時候。

  然而後悔的也僅僅是自己的不理智,卻並沒有後悔自己的決定。何況她如今也是築基修士,在丹田打下了根基,可以用靈力滋養身體,不愁吃喝,所需操心的,不過是如何將自己隱藏起來,不被魔道雙方發覺罷了。

  定了心神之後,她便整理了下儲物袋中現在的家當。

  原主的物品只賣掉了扇子和低階丹藥,儲物袋裡尚還有三盒靈草、兩套法衣、一面陣旗,兩包金石、一遝符籙和那本《天演論》,而她也並非一無所獲,那本宋媚雙尋來的極品功法《流光爍金訣》已經入了她的識海,如今也無法歸還,只好繼續修煉了。

  若是尋一處地方,賣了靈草,大概還能攢幾百靈石,而這靈石卻是不能再用了,要以防她與人鬥法,靈石可做補給靈氣之物。

  那麼她接下來,也該找一處小山村,過一過久違的普通人的生活。

  憑本心講,柳昔卿其實還是一個很隨性的人,若是換個人,有她這一番遭遇,加之身懷神秘的黑桃花,必定有不同計較——或是用盡身邊資源,攪一個天翻地覆,或是成就一方魔道大能,享盡尊榮,都比她強百倍。

  可她既不願與魔修生活在一起,也自知不容於正道。

  對於一個在曾經世界裡沒受過多大苦,也從來沒為性命發過愁的姑娘,她只想在這不安生的人間界裡過著她安生的日子。自力更生,尋一處清淨的地方修煉,若是能成大道,自然是好,若是不成,那麼此生逍遙度過,也不枉費她來這世界見識一遭。

  與人一同生活,與人一同喜怒哀樂,骨子裡一腔凡夫俗子氣,不覺恥辱,且願意細水長流,修身養性,尋一個仙人夢。

  豈不快哉!

  ※※※※※※※※※※※※

  人間界之廣闊,遠遠超乎柳昔卿的想像。

  整理完畢後,她又飛行了許久,居然還未出東勝州的地界,繁榮的城鎮倒是見了一個又一個,然而都非她所好。

  大隱隱於市的道理她懂,但大城鎮也意味著修士往來頻密,若是一個不小心爆發脈反逆流,便有性命之憂。

  小隱隱於野的道理她也懂,可這是實力至上的修真界,越是偏僻的地方,其實就越危險。

  所以柳昔卿心中最理想的隱居之所,應當是一處山村,屆時比鄰而居,可以見到人煙,卻又不會打擾到凡人,偶爾還能結下些善緣。

  畢竟今後都要一個人生活啊,還是有些孤單。

  只是在這個已經被修真界影響了幾十萬年的人間,尋找這種理想住所又談何容易,幾乎每個地方都有修士的痕跡,一些隱隱靈脈波動比較強烈的地方,都有洞府在。凡人看到修士也不甚稀罕,最多是尊敬罷了。

  一個散修想討生活,其實並不容易。

  最後她終於在一處城鎮的郊區停了下來,界碑上書著「予言郡」三個大字,郡中雖然有修士的氣息,但而郡外卻有三個小村落,旁邊還有一條靈脈經過,留下的兩間洞府都已廢棄了許久的樣子,已是她所能找到最安逸的地方了。

  既然不能完全躲避正道修士,那麼就在此地隱居吧。

  想來她一個築基期修士的氣息,還不至於引人大動干戈,而離予言郡近一些,也方便她採買物品,打聽一些與修真界相關的消息。

  然而她剛尋了一處靈脈湧動活躍的地方,想要結廬居住,便聽到遠處傳來一道嚴厲的聲音,甚至還帶著些許威壓。聽在她耳朵裡難受無比,且來人比她修為高,聲音幾乎有鑽透她識海的能力,讓她一陣發暈。

  「那邊的修士,你是哪個宗門哪個洞府的?報上名來!」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4-26 00:44:35

第十章 花姿花色

  事實上,除了來人間界的第一天,柳昔卿遭了罪之外,在宋媚雙那裡過的日子其實還算愜意,而此次下山來到西河市集,來往見的也都是生意人,俗話說「和氣生財」,修士們寬和有禮,柳昔卿並沒覺得修士有多可怕,直到現在自己單槍匹馬出來之後,真真切切感受到高階修士的威壓,才知道到底有多恐怖!

  腿似乎不能動了,靈力運轉的速度非常慢,她想打出一個法訣,然而手指是哆嗦的,若不是此時站在平地上,她知道自己一定會失足從空中墜下,不死也半殘。

  「我,我是……」她不能說之前的宗門,也不想說出素爻洞害了那些魔修,可她心中哪知道其他宗門名字,萬一被人看出漏洞反而會惹上麻煩,還不如裝作緊張,於是磕磕巴巴地聲音越來越細,到後面只剩蚊子聲。

  「吞吞吐吐的做什麼,莫不是心中有鬼?」那聲音由遠至近,而且聽風聲,還不止一個人!

  「築基期的單身女修,不是從宗門逃出來的,便是散修,不過你覺得長成這樣的女修,可能是散修嗎?八成是逃出來的爐鼎吧?」另一個男子道。

  談話間,兩名修士便已經攜風來到她身前,她不願抬起頭,可修士的神識何等敏銳,容貌肯定藏不住。

  果然,兩道強大的神識將她通身掃了個遍。

  最開始詢問的修士皺著眉道:「竟然還修習了媚術?」

  另一人道:「這媚術好生勾人,呵,也幸虧此女修為還低,若是到了金丹期,還真是讓人抵擋不住。」

  柳昔卿心底蹭地竄起一把火。

  被人這麼品頭論足的真是夠了,你才修媚術,你們整個宗門都修媚術!

  她突然抬起頭,吐字清晰地說道:「兩位真人何必為難一個區區築基期的晚輩,大道朝天,我們各不相干,難道兩位想憑修為欺辱於我不成?」

  這兩名修士,其中一個穿著一身白色道袍,上面繡了一隻張牙舞爪的金龍,手中執著一把長劍,看上去極是英武,此時雙眉微擰,臉帶嚴肅,一看便知是第一個開口說話的修士。

  另一名修士的打扮則華麗得多,紫袍寬帶,玉冠束髮,手裡把玩著一把翠笛,看上去甚是溫文有禮。

  兩人都是一臉正氣,看向她的目光並無邪念。

  可這又如何,她那個叫任宵的師父,不也是一臉端正,人模人樣的麼?

  那華麗打扮的修士看出她眼中的不屑,失笑道:「宇辰兄,你看,她到了你重華宗的地界,竟連重華宗的道袍都不認得,還當你我是歹人,這見識再加上一身虛浮的築基期修為,我看你是多心了……」

  宇辰真人還是皺著眉道:「鈞銳,不可大意,最近予言郡附近發生了三起凶案,極有可能是邪修所為,你我受人所托,該當嚴查!」

  鈞銳真人笑著看向柳昔卿道:「小友也該明白了吧?如今這予言城不太安全,我乃宿雲門弟子,而我身邊這位,是這附近重華宗的宇辰真人。」

  這兩個人氣度尚可,且十分有自信,看上去像是正道中小宗門中的核心弟子,他們自持正統,大抵因為從小便當做精英弟子培養,帶著些狂傲,面對那低階修士時,會帶上禮貌的疏離之感。

  她轉念一想,既然兩人已經先入為主地認定她是從某處逃出的爐鼎,便順著他們好了,當即道:「晚輩並不知道自己的宗門叫什麼,師父從未跟我提過,也只讓我稱呼他為師父,甚至不曾告知道號。我自修煉以來,也只見過師父一個修士,其他的並不多知。但後來,我……我不願做師父交代我的事,他便打罵於我,所以晚輩才趁師父閉關逃了出來,請兩位真人放過我吧!」

  然而這話一出,兩位真人的臉色更古怪了。

  鈞銳咳了一聲,說道:「既然這樣,你便跟我們回郡所吧,因為最近死的三個人,全都是被採補至死的女子,所以你師父恐怕也有嫌疑。」

  柳昔卿如遭雷擊。

  簡直是無妄之災,難道這就是說謊的報應嗎?

  ※※※※※※※※※※※※

  重華宗是一個中型宗門,離予言郡大概有三百里,以金丹期真人的腳力,大概飛一個時辰便可以到達,算處於重華宗的庇護區,若是郡裡出了與修士相關的大事小情,通常都由重華宗的修士來出面解決。

  此次也是予言郡的地方官將案件上報,重華宗將其發佈在任務欄,但這類瑣碎案子機緣很小,又帶凶煞之氣,因此指定由金丹真人接手。

  於是剛出關正閑得發慌的宇辰真人,和他正在宗門做客的好友鈞銳真人,便一起將這麻煩事接了過來,如今已是調查了三天。他們目前的落腳地為予言郡的郡所,郡所乃是專為修士設立的居所,類似驛站功能。

  柳昔卿其實一點都不想知道這案子怎麼回事,她如今已經想起昂真人的口頭禪「我一生悲苦……」,只覺得自己再這麼慘下去,也會像大師兄一樣厭世的好麼!

  但是鈞銳看她嚇得可憐,以為是怕被師父再抓回去,於是安撫道:「你莫擔心,你那師父行這種事,也不是什麼好人,我與宇辰兄若是遇到,絕不姑息。」

  她垂著頭不語。

  宇辰道:「我等還要繼續尋找真凶,若是抓來了人,還要勞煩小友指認一番,所以暫請小友入住郡所,此處有每間院落都有聚靈陣加持,可自選一間入住。」

  他說完,卻不動,明顯是在等她入住後下了禁制,防止她逃跑。

  柳昔卿無奈,隨手選了一處房間,走了進去,看著宇辰掐訣放下禁制,將她軟禁在郡所中。

  往好了想,正道修士的確無法辨明魔修,她目前算是蒙混過關;往壞了想,她脈反逆流不知道什麼時候會發作,到時候必須找個沒人的地方,不然小命休矣。

  然而此時全都身不由己,她索性占起這聚靈陣的便宜,專心打坐修煉那《流光爍金訣》。

  這法訣到她手上統共不過三天,她也只是大概翻了翻,如今變成她的立身根本,更是要好好研習一番。

  可還沒等她沉入識海入定,身下的床鋪便發出輕微的「叩嗒」聲,一股弱弱的神識傳了過來,有氣無力地道:「這位道友,勞煩讓讓尊臀。」

  身子下面突然傳出人聲,柳昔卿渾身寒毛倒豎,從床鋪跳下來。她手裡也沒武器,從儲物袋裡掏出兩包金石,萬一有什麼奇怪的東西出來,也好就地拍死!

  「別裝神弄鬼的!快出來!」她喝道。

  那床板發出「彭彭」兩聲,便被人推開,可那人並未顯露身形,反而舉起撬開的床板擋住自己,簌簌發抖道:「道友饒命,小生好不容易逃了出來,求道友莫要聲張,容我再躲幾日,也算道友活了一條性命,結了一場善緣。」

  聲音哀哀戚戚的,卻是個年輕男子的聲音。

  柳昔卿先觀他修為,大概與自己相當,又看他弱勢的樣子,於是也有了幾分底氣,問道:「你為何躲在我的房間裡?而且你不止瞞過了郡所的守衛,還逃過了剛才兩位金丹修士的神識查探,說,你究竟意欲何為!」

  那床板又抖了抖,然後慢慢放下,露出一張面如冠玉、眼若桃花的俊顏來,只讓人覺得美貌在這人身上已不重要,最奪目的卻是那通身的風情,凝成一身明晃晃的誘惑,男子身上的氣息並不陰柔,他既有陽剛的味道,又不失美色,漂亮得那叫一個有分寸。

  而兩個人互打照面的同時,明顯心神都恍惚了一下,之後兩個人幾乎同時脫口而出——

  「你也修媚術?」

  「這是媚術?」

  一聽「媚術」二字,柳昔卿額角便直冒青筋,立刻道:「看你便不是個好東西,我這就叫郡所的人來!」

  她正要轉身,卻不防那床鋪上的人像是受驚的兔子般跳到她身邊,一把捂住她的嘴哀求道:「都是同道中人,何不給小生個活路?你若是想求什麼,我一定盡力去做,這還不成麼?」

  他這話極其卑微,但聽起來卻並不是這麼回事了,那聲音比第一次開腔不同,或許是帶了媚術,或許是這人天賦異稟,聲音一出,柳昔卿便覺得悅耳之至,好聽得幾乎可以催眠神魂,若是稍微把持弱一些的女人,只怕登時便會酥了身子。

  而這聲音裡又似乎天生帶著一段情,彷彿他便是那個至死不渝愛你的人,所求所願,心所想中都只有你一個人,聽得讓人心旌搖曳。

  活脫脫一個妖孽!

  可柳昔卿那也是渾身帶著鉤子的尤物,若是遇到修為比她高的人尚還沒事,凡是修為比她低或是與她相當,都要被這鉤子鉤下一層皮來!

  哪怕是眼前這個男子因為修煉媚術而免疫了不少,手心一碰到她的嘴,也有些受不了,那聲音裡的魅惑也打了折扣,被柳昔卿回過味,舌尖一口精血破了術法,而她手腕上的機關小弩再次出現,揚手抵著男子的喉嚨,傳音道:「放手!」

  險些就著了這人的道!

  那男子果然鬆開了手,苦笑道:「也算我沈昭倒黴,遇上了對手,但……還請道友相信,我並無惡意,只是從師父手中逃出來,實在不想再被那些人抓回去,所以才出此下策。唉,道友有什麼疑問盡可以問我,小生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4-26 09:22:41

第十一章 月正月反

  柳昔卿其實也不想鬧出事,別說眼前的男子出身有問題,她那身份更是見不得人,只是不能輸了氣勢,於是狠聲道:「你若再有異動,我定不會手下留情!」

  沈昭無辜地點點頭,然後退到床邊,端端正正地坐下。

  「小生姓沈名昭,如道友所見,我不過築基期修為,且修煉媚術,看上去……實在不像個好人,但人生在世,受過聖賢教誨,誰又願意去做害人的勾當?可我自幼被師父領進師門,所學的唯一一門功法,就是這媚術。」說起這些的時候,他的神情很平靜,「我資質並不好,只是普普通通的三靈根,卻也有一分向道的心,當我被師父用丹藥硬生生提到築基期修為後,才知道我原本不過是師父養來送人的玩意罷了。」

  柳昔卿不知道該不該信,畢竟這段話她似乎剛拿出來騙那兩位金丹真人,還沒涼透呢,就被沈昭拿來又說了一遍。

  這修真界,真的如此盛產修習媚術的爐鼎?

  她只道:「既然你現在逃出來,大可遠走高飛。」

  沈昭笑起來,色更動人,像是看一個不懂事的小姑娘一樣對她道:「道友真是個心善的,要知道逃跑還可能被抓回去,為了沒有後顧之憂,我可是要將他們滿門屠絕才甘心。」

  她心便是一驚,才想起自己從任宵那裡逃出來,又遇到靈空七子,曾經的宗門又該是什麼反應,而且她還有一個關係不清不楚的師兄唐崢。不過以宋媚雙的手段,那處任宵的別苑一定不會留下痕跡,唯一擔心的,便是唐崢會不會追查線索。

  沈昭狡黠如狐,看到她臉上掛上了猶疑之色,心知對方必定也有不乾淨的尾巴,便眯了眼睛,心中有了些算計。

  柳昔卿打起精神道:「既然道友心懷大志,我們道不同不相為謀,你自藏你的,等那兩位金丹真人回來,我會向他們要求調換房間。」

  「道友難道不想知道,我到底想做什麼嗎?」

  她嗤笑道:「知道得少一點,我恐怕還活得長久些。我對此地發生的齟齬沒有興趣,對你也提不起同情心,所以我們還是大道朝天各走一邊,不要有牽扯才好。」

  沈昭挑了挑眉角,眼睛從下斜上看她,帶著一股子妖氣道:「我來這郡所,自是為了成事。你遇到的那兩個金丹,也在我的計劃內,只你是個意外,而你又偏偏選中了我在的屋子,冥冥中你我已有因果牽扯,便是你想甩乾淨也不可能了。」

  柳昔卿已用靈力凝聚了一枚紅色小箭,那小弩也是蓄勢待發,她聽沈昭這樣說,心中是真動了怒意,冰冷道:「只怕你我結不了善緣,哪怕拼得人盡皆知,我也不想被你算計。」

  「可是,」沈昭扭過頭,有些遺憾道,「你已經被我算計了。」

  柳昔卿手腕一動,便想發射小箭,但隨即感覺到體內經絡突然傳來麻痹感,渾身勁力都被卸去,腿窩一鬆,便要倒在地上。

  然而卻跌進一個溫熱的懷抱。

  「沈昭,你……」她咬著牙道。

  沈昭知道她的意思,柔聲回道:「傻丫頭,警惕性倒是夠高,但還是太嫩了點,要知道,這外面修士的手段可多著呢,我若不在屋子裡安排好,又怎麼放心躲在這裡?」他湊到她耳邊,唇邊的氣息拂過她的耳垂,「你早就吸了芷樂花粉,乖乖地睡吧……」

  柳昔卿最後暈過去的時候,誰都沒怪,因為她突然想起在她穿來這個世界之前,於虛空中見到的那名持劍男子,雖然看不清他的面孔,只記得那抹恣意妄為的笑意,但說不定就是因為他的緣故自己才來到這個世界。

  所以全怪他!

  ※※※※※※※※※※※※

  仍舊是一個雷聲轟鳴的雨夜。

  修士體外皆有靈力保護,其實已經感覺不到寒暑冷暖了。

  那麼,是什麼人在她身後發抖?

  像打擺子般抖動的幅度打攪了柳昔卿的沉睡,隨後她感覺到了體外的寒意,想必有人在她身體內下了禁制,斷了她的靈力運轉。

  對,她想起來了,是沈昭!他把她帶到哪兒了?

  憤怒讓她迅速清醒,睜開了雙眼。

  沈昭的臉就隱藏在雨幕後,手握一杆銀鑄鉤鐮槍,渾身的氣息已達到極致。此時再看沈昭,已經完全不會去注意他的容貌,而只被那剛烈的血性之氣所吸引,在這個修習了媚術的男人身上,卻有著寧死不摧眉折腰的氣魄。

  可下一瞬間,她便感到有一隻冰冷的手正掐住自己的脖子,而面前兩把匕首正懸浮在空中,那刀尖兒正是沖著自己上下丹田,頓時明白過來,自己被人賣了!

  沈昭挽了一個槍花,揮動鉤鐮槍橫掃雨幕,而後拖槍在身後,沉聲道:「香脂婆婆,你死心吧,我不會給你活路的。你手上的人質,也不過是我萍水相逢,拐來引你出手的誘餌罷了,今日我血祭沈家列祖列宗,只差你這最後一顆人頭。」

  天空又劃過一道閃電,柳昔卿瞬間看清局勢,她瞪大雙眼,身上也忍不住顫抖起來。

  樹林中,倒著一地的屍體,其中甚至包括宇辰、鈞銳兩名金丹真人,每個人的丹田都是一片血肉模糊,已是被人剖了金丹,毀了根基,死得不能再死。

  粗粗一看,竟有百十來人。

  現在活著的,就只剩她身後的香脂婆婆,還有面前的沈昭。

  他竟然真的做到了他說的那句話,將仇人「滿門屠絕」!

  「算我求求你,」那香脂婆婆終於在她身後開口,語氣分外蒼老,聽上去像是一名風燭殘年的老嫗,「沈昭,你放過我,我不想死,我發誓再不作惡,你饒了我這條老命,你看,你看……我已經沒多久好活了,我老了,再也不管修真界的事了,求求你……」

  沈昭卻笑了笑,只是那笑意極冷:「真是難以置信,東勝州地下黑市的堂主,坐鎮一方的香脂婆婆,也有求人的時候,可我百般算計,用了這絕色的誘餌,再加上重華宗大半的金丹修士,才把你逼到這個地步,若是放了你,豈不是功虧一簣了?」

  「是啊,是啊……長江後浪推前浪,老身也沒想到,手下人不過做了幾個小案子,竟然被重華宗捉住不放,你也是個心狠手辣的,那愛慕你的人,統統被你拿來利用,就連我手上這小東西你也不憐惜,老身輸得不冤。」

  柳昔卿聽他們的零星對話,才知道最近予言郡周圍的三起凶案都是這香脂婆婆手下的人所做,而香脂婆婆則是東勝州地下黑市的堂主,至於手上過的是什麼生意,恐怕也跟皮肉脫不了干係。沈昭逃出來後,利用手上的資源,使得重華宗與香脂婆婆對上,在此大戰之後,便只剩了他們三人。

  她被沈昭利用,做了引誘香脂婆婆上鉤的誘餌,至於怎麼做的誘餌,柳昔卿發現衣服身體並無不妥後,便連猜都不想去猜,反正她僥倖不死的話,非報此仇不可!

  沈昭其實也並不輕鬆,他身上已經掛了彩,手臂上一直流著血,但他仍舊保持風度道:「你若放了她,我還可以留你魂魄入輪回道,若你非拉著這無辜人赴死,那麼我也只好將你挫骨揚灰,再用離人爐日日煉你的魂魄,永世不得超生……你意下如何?」

  「你果然很有孝心,不枉費你師父栽培你多年,不過這離人爐的滋味,想必你師父比婆婆我還清楚,哈哈哈!」香脂婆婆笑聲如同夜梟,口中一吐,噴出一個黑黝黝的爐子來,頂上掀開蓋子,立刻傳來慘嚎聲,她嘴裡如同念經一般念動法咒,爐子裡便被她拘出一個有些年歲的美婦。「來,阿慕,來跟你的好徒弟打個招呼。」

  那美婦先是循著爐子主人的氣息,看向香脂婆婆,聞言後又茫然轉過去看向沈昭,立刻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

  只可惜魂魄沒有眼淚,表情顯得異常扭曲,那美婦卻並不覺得,只是哀哀地喚著:「阿昭,我的阿昭……」

  沈昭握緊了手中鉤鐮槍,面無表情地道:「原來你早就把我師父放進離人爐煉魂了。」

  香脂婆婆呲牙笑道:「我知道你恨她,你師父心懷鬼胎,從小到大,只教你媚術,又將你賣給了我,嘿嘿,你放過我,我便把她送給你,你想怎麼折磨都行……這生魂的疼,可是比肉身多百倍的疼。」

  沈昭伸出手來,接過那縷魂魄,而那美婦像是找到了主心骨般,語無倫次地道:「阿昭,師父不想害你,阿昭,看在我把你養這麼大的份兒上,我不要回爐子裡去,救救師父,阿昭……阿昭!」那聲音戛然而止,因為沈昭的鉤鐮槍從她那或許曾經舌燦蓮花,蠱惑過無數人的嘴中刺了進去,釘在了魂魄的體內那唯一一團精氣上。

  那美婦的魂魄劇烈地掙扎起來!她的魂已被這一槍傷得無法凝聚,而沈昭又將搶提起,再次刺向她的那團精氣。

  像是著了魔,沈昭面上帶著笑容,提著鉤鐮槍,一下下地屠戮那魂魄。

  「我曾經把你當做母親般敬愛,我以為沈家滅絕後,我仍然能有親人,畢竟你那麼疼我……可你卻教我媚術,毀我根基,若不是我命大得了機緣,一生都會被你玩弄於鼓掌之上,所以師父,請你去死吧。」

  而那美婦魂飛魄散的時候,用盡所有力氣,說的最後一句話是:「沈昭,你好狠的心!」

  柳昔卿手腳冰涼地看著這一幕熟悉的弒師畫面。

  ——任宵也是那樣淒慘地叫著,他渾身是血,抓住她的胳膊,用盡所有的力氣說道:

  「柳昔卿,你好狠的心!」

  她渾身抖得像篩子,識海像是要爆炸開來,身體經脈啪啪啪突破禁制,原本順應周天運轉的經脈靈力全部逆轉而行,一種她既陌生又熟悉的黑色氣息悄然鑽進她的身體,順著經脈一直來到丹田處。

  「滴答。」

  一滴黑色如墨水般的液體滴在了她的丹田靈液內,瞬間將原本的金色液體染成一片黑金色。

  柳昔卿第一次脈反逆流,終於爆發!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4-26 09:22:56

第十二章 魔起魔滅

  突如其來的魔氣從柳昔卿體內散開,身後挾持她的香脂婆婆立刻一臉驚懼地放開了她。

  香脂婆婆本就傷了根本,此時竟然腿一軟癱在地上,嘶聲叫道:「她居然走火入魔了?不,不對!修士走火入魔沒這麼快,難道她原本就是魔修?」

  然而沈昭卻沒有去管柳昔卿,他那鉤鐮槍也是家傳寶物,此時趁香脂婆婆心神動搖,口中低喝一聲,鉤鐮槍上光華大作,如鐵畫銀鉤之筆,碎點星辰之槍,一道罡氣正中那香脂婆婆丹田,將她整個腹部攪得粉碎!

  按理說那香脂婆婆也是個金丹後期的真人,可惜前面被沈昭用計消耗太多,又被柳昔卿驚到,才被沈昭得了手。

  香脂婆婆就此被誅滅,沈昭仔細檢查了一下屍體,方才提著鉤鐮槍看向柳昔卿。

  「你變成這個樣子,是不是因為你也與我有相同的經歷?」他口中問道,卻不知是在問她,還是在惆悵自己。

  沈昭其實已到強弩之末,為了最後那一槍,他甚至已經撤去了護身的靈力,任憑雨水打濕頎長的身軀,洗刷著身上的鮮血。

  可有些東西,永遠都洗不掉。

  那是對人的信任。

  和弒師的罪孽。

  柳昔卿此時不知道陷入何種境地,她根本無法開口回答他,也沒有任何防備,就像是沉浸在自己傷痛中的小獸,嗚嗚咽咽,沒有任何還擊的能力。

  沈昭是何等手狠心硬的人物,他為了復仇,將重華宗和香脂婆婆全都算了進去,管那些人是無辜還是有罪,全部充填了他的仇恨,而現在面對這個也被他利用進去的女子,卻產生了物傷其類的傷感。

  同是淪落人,她還比他更慘一些。甚至萬劫不復地入了魔。

  沈昭說不清自己是什麼心情,他原該斬草除根,了斷個乾淨,可心裡那一絲兒憐惜占了上風,終究還是沒下手。

  「這裡有我布下的陣法,可保你一個時辰,希望你好自為之。既然我欠了你一分情,便誓死不會將你入魔的事說出去。」沈昭收了槍,轉身消失在雨幕中,「希望你以後,莫要再受騙了。」

  ※※※※※※※※※※※※

  脈反逆流的蝕骨之痛,自她的經脈到丹田,自丹田到紫府,自紫府到識海,幾乎將她的神魂拖入無盡的黑暗泥潭,那裡似有無數雙已墮落之人的手,在用力撕扯著她。

  滿身滿心的疼痛。

  難過,好難過!

  是什麼在吞噬我的神識,是什麼在吸吮我的靈力,是什麼在肆虐我的神魂,是什麼污染了我的根基?

  ——那是自人誕生起,便存在於天地之間的魔氣。

  ——你已入魔。

  我不入魔!我柳昔卿來到這個世界上,究竟做錯了什麼?我為何要入魔!

  ——受身體因果,受神魂因果,受無妄因果,受十萬年因果。

  ——你不是很渴望強大嗎?來,給你力量。

  如此污濁的力量,不要也罷。

  滾出去,從我的身體裡,滾出去!

  ……

  柳昔卿體內神魂之光大盛,在她所不知的身體某個地方,一處神秘的閘門,打開了。

  她瞬間抬起頭看向天空,眉心隱隱已經形成一枚淡粉色的墮魔印,那花紋正在烙印著她的神魂,然而正是在柳昔卿極度排斥這魔氣的同時,她身上突然升起一股奇詭的力量。

  那力量開始十分微弱,嫋嫋環繞在她身周,隨著柳昔卿的掙扎,而逐漸化為有形之煙,與她散發出的魔氣同樣為黑色,兩廂纏繞不分彼此,直到柳昔卿終於爆發神魂之光,那莫名的力量從煙轉化為實質之物,凝結成小小的黑色桃花,形成一條花帶圍繞在柳昔卿身邊,那力量之強大,甚至割破了她身上的法衣。

  打濕後的衣裙緊緊貼合在穠纖合度的身體上,破碎衣衫下,嫩白細膩的肌膚被雨水沖刷著,在她肩膀上,那朵黑色桃花印記,本是垂下的花苞,亦隨著這股力量的暴漲而緩緩張開一片花瓣。

  那小小的花瓣舒張之後,邊緣亮起金色的光芒,瞬間將柳昔卿散發的魔氣全部吸了個一乾二淨。隨即,這朵桃花像是吃飽了般,終於全部綻放開來,流光溢彩的金光在那花蕊中一閃而過,而後又悄無聲息地合上了花瓣。

  可就是這樣安靜的一開一合,卻已驚天動地!

  ※※※※※※※※※※※※

  樹立著無數長劍的劍塚之上,一名髮色銀白,身著白色戰袍的英挺男子懸立於上。

  他似從沉睡中被驚醒,雙目突地睜開,那瞳仁是如血般鮮紅,竟是傳說中的鬼神之眼。他身上的氣息冷漠而強大,如一柄利劍,只消看上你一眼,便能誅魂滅魄!

  可那雙眼睛中卻帶著些許茫然,他醒過來後,微微側過頭,口中喃喃問道:「雲和,你在呼喚我嗎?」

  「不,不是你,你已經……」

  「可桃花已經開了,十萬年了,我竟會再次感應到桃花開放的氣息。」

  「雲和,我想起來了,這是你交代給我的最後一件任務。」

  他神情平靜無波,只有提到「雲和」時候,那冷漠的雙眼才似乎有了一絲漣漪,可隨後又如曇花一現般消失,只剩古井般的寂靜。這男子看上去,似乎什麼事都無法撼動他的心神,而身上的氣息也與正常修士不同。

  他沒有修為,亦沒有元神。

  男子指尖探出一道光刃,那光刃飛上天空,遙遙轉了一圈,而後又飛回到男子手上。

  「氣息已經消失了。」他將光刃收回體內,「不過沒關係,既然已經現世,既然我已被你喚醒,那麼,我總會找到你。

  他似乎又想到了什麼,攤平了手掌,眉心靈光一閃,那掌心便平空出現一朵黑桃花模樣的印記。

  難為這看上去冷若冰霜的男子,竟用這樣稚嫩的方法記錄事件,可他卻也無奈,因為他的名字便叫做「忘君」。

  這天下沒有什麼事值得他去記憶,因為這個修真界裡知道他名字的人,統共也不超過三個。

  一人為魔尊,一人為人間一界之主,一人為修真界唯一的渡劫老祖季羽道尊。

  ……

  正在東勝州地界尋找小師妹的昂真人臉色突然一變,他對身邊的灰熊道:「我在小六身上印下的附魂印終於有反應了!」

  「可算有反應了,這都追了三天三夜了。不過大師兄,你不是說附魂印是專門能鎖魔氣追蹤魔修的法術嗎,為什麼現在才找到小師妹?」灰熊與昂真人同行,心裡也十分牽掛小師妹。

  昂真人一邊追,一邊苦著臉道:「為兄也不知道為什麼,按理說,只要小六身上的魔氣略有反應,附魂印就能把她的位置告訴我。我們一直苦尋不得,想來是小六身上並無魔氣,這點是為兄失算,果然我的命就該當如此悲苦……不過好在附魂印有了回音,我們馬上就能找到師妹……」說著說著,他臉色突然又一變,急忙道:「不好!她之前身上並無魔氣,如今附魂印顯現,那定然是脈反逆流發作,此時危矣!」

  「那我們快追過去!」灰熊急了。

  然而只是幾息後,昂真人一臉驚疑地停了下來。

  灰熊急忙問:「又出了什麼事?」

  「師妹的行蹤消失了,我的附魂印又失去響應了!」昂真人像是活見鬼了般看著灰熊。

  小六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

  昂真人好悲苦!

  ※※※※※※※※※※※※

  柳昔卿正在哆哆嗦嗦穿衣服。

  她其實不太清楚剛才到底發生了什麼,只記得經脈一陣疼痛,魔氣入體,她那遲來的脈反逆流,終於因為看到沈昭弒師一幕而被引發。

  還真是怕什麼來什麼。

  然後又不知道為什麼,那魔氣居然都消失了,她的眉心也沒有出現墮魔印,體內丹田紫府識海也是乾乾淨淨,絲毫沒有入魔的痕跡。

  她鬆了一口氣。

  只是身上的衣服不知道為什麼變得如此狼狽,好在周圍有陣法護持,想必是沈昭做事時為了避免被不相干的人發現而布下的,倒是被她撿了便宜。

  她找到了香脂婆婆的屍體,看來沈昭已經將仇報完,只是不知道那隻公狐狸會不會將她入魔的事說出去……迄今為止,如果不算任宵那次,柳昔卿手上還沒沾過血,殺人滅口這個詞只是在她腦海中一閃而過,就被熱愛陽光積極生活的柳昔卿打消了。

  就沈昭那心計,她去殺人滅口,說不定反而被他賣了,還是不要招惹得好。

  剛穿好法衣的柳昔卿打了個寒顫,突然感覺到身邊的靈氣浮動,似乎有種如水波樣的靈力正迅速褪去。

  不好,陣法的時間到了!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4-26 09:23:10

第十三章 道漲道消

  她慌忙掐御風訣,只聽得遠處有人驚問道:「怎地血腥氣這麼重,難道我們的支援來遲了?」

  「什麼人敢在我重華宗地界傷我弟子!」這聲音氣勢洶洶。

  「等等,前面好像有人!」

  「別跑,站住!」

  柳昔卿幾乎用盡全身所有的力氣飛行,雖然她那點腳力不可能比得上後面傳來的金丹氣息,可她必須跑,眼前這血流成河的景象,她就是渾身都是嘴也說不清,搞不好還會被遷怒丟了小命!

  沈昭,若是下次再見,一定咬死你!

  她此時已是慌不擇路,只要前面有路就闖,但後面幾道氣息也追得緊,尤其他們發現血案現場後,更是追得咬牙切齒。

  「王師弟,你回去通報宗門,其他人跟我去追這活口,一定要從她嘴裡撬出真相!」

  好在沒飛多久,前面就出現一片茂密的森林,柳昔卿心一橫,她壓低身形衝進森林中,後面的人也緊追不捨地入了林。

  林地裡地勢錯綜複雜,她依仗儲物袋裡的那些符籙,儘量製造障眼法和陷阱,好不容易快飛到森林邊緣,心中一喜,又掏出一張火餌符,待她衝出森林後,便用這符咒火燒追兵,當然指望這符籙燒死金丹真人是不可能的,所有陷阱的作用僅僅阻一阻他們,但哪怕能爭取一點時間也是好的。

  她一馬當先地飛出森林,視線裡卻失去了景物參照,低頭一看,才發覺身下並不是堅實的土地,而是萬丈深淵!

  自從學了御風訣,她還從未單獨飛這麼高,心下就是一陣空跳,隱隱覺得踩不住風,而且前方空曠,極不適合躲避,她便想飛入懸崖下方。然而此時頭頂上方不知什麼時候張開一張風網,將她禁錮在中央,那涼絲絲的風意正迅速抽取她體內靈力!

  柳昔卿大駭,只覺體內靈力運轉越來越慢,她從儲物袋掏出一張御風符,卻還來不及激發,一道禁制靈力的法訣便牢牢壓下,如同一隻大手,將她拍了下去!

  ……

  柳昔卿一直在下墜。

  後面緊追不捨的幾個金丹真人並沒有發現她跌下懸崖,也沒有感覺到陣法氣息,而是繼續向前追去。

  她心知自己又進了狼窩,懸崖上空的禁制絕不會憑空而來,此處應當有人布下能夠隔絕神識探查的陣法,而且佈陣人修為應當不低於金丹期。

  這陣盤確實解了她的危難,但不管是有意還是無意,柳昔卿都沒有感激,對於這個風譎雲詭的修真界,她已不敢再輕信任何人。

  只是……這懸崖好像快見底了,佈陣之人怎麼還不解開她的靈力,難道真要她摔死在懸崖下?

  別開玩笑了好嗎,懸崖難道不是機緣之地的代名詞嗎?

  柳昔卿這才有些慌了。

  她本不是坐以待斃之人,哪怕離峭壁稍微近些,她也能想法設法借力減緩下墜,但她目前離峭壁足有一丈遠,又不能使用靈力,且身上符籙已經全部用光……這種的情況下,似乎真的只能等死了。

  什麼?等死?

  柳昔卿的字典裡就絕對沒有這倆字!既然有人布下陣法,那麼此陣很必然有人看管,她就不信有人會閑到沒事兒在懸崖邊佈陣看築基期修士下餃子玩兒!

  「救命!前輩饒命!」她喊道。

  但仍然沒人搭理她。

  「救命!救命啊!」

  就在柳昔卿嗓子都喊啞,又絕望地發現離懸崖底部的草地還有十多丈,甚至那草上還有尖銳的石頭而閉上雙眼時——

  身體下方突然吹來一道疾風,那疾風之強勁,甚至將她的身體吹得在半空翻了兩圈,卸下了不少墜落的力道,柳昔卿只覺得胸腹受到重壓般難受,若不是仗著一副修士身軀,只怕早就被這股力道撞得筋脈寸斷。

  但風過之後,她仍得老老實實下墜,口中發出慘厲的尖叫,卻感覺在將要落地時,似乎被什麼東西接了一下,而後落在了柔軟的草地上。

  柳昔卿落地後,安靜了片刻。

  她仰著頭看著天空,渾身都在發抖,臉都哭花了。

  她以為自己死定了!

  這大美人活尤物此時淚涕交加,頭髮被吹成鳥窩,明明腿還是軟的,卻還拼命想爬起來,四肢的姿勢就像在抽搐,極度不雅,但卻充滿了求生的力量。

  她必須得起來,被生死的大悲大喜衝擊之後,她立刻清醒地意識到自己能活下來,是因為懸崖下有人救了她。無論是那股邪風,還是後來接了她一下的力道,都證明這懸崖下應該有人,她得去看看那個人!

  是活是死,是敵是友,是恩是仇?

  她摸到一根樹枝勉強把自己撐了起來,走了兩步,開口顫聲喊道:「喂,有人嗎?你在哪?你……還好吧?」

  環視一圈,峽谷左側峭壁下方的一塊岩石下方,隱隱露出黑色的衣料,似乎有人在岩石後面。

  她立刻往那邊去,只走了幾步,便聽那人道:「放心,死不了。」

  那聲音十分清澈,像是年輕男子的聲音,尾音微微上挑,帶點兒玩世不恭,有一種天不怕地不怕的感覺。

  那人一開腔,柳昔卿這裡反倒冷靜了幾分。她劫後餘生的喜悅淡了,戒備之心隨之而起,心裡過的事兒就更多。

  這人究竟是與她一樣被陣法所困,還是這陣法的操控者?

  若是陣法主人的話,卻不該用那種方法來救她,很明顯那人也沒什麼好的辦法,只能用低級的控風術將她下墜的力道卸去後,才用肉身接了她。

  可若不是陣法主人,為什麼他在這陣法中可以使用靈力?

  她並沒有表露出懷疑,而是繼續拄著樹枝走向那邊,小心翼翼地說道:「多謝前輩救命之恩,有什麼晚輩能做的,請前輩不要客氣。」

  那聲音似是低笑一聲,說道:「道友不用害怕,我同你一樣,在這陣法中也無法使用靈力,剛才救你的不過是我的從前收藏的兩張風符罷了。」

  這話,她半信半疑,而且對方一直在那裡說話卻不起身,這舉動也很古怪。

  這個救了她的男子,究竟是什麼人,心中便更想看個清楚。於是不再說話,她卯足勁兒蹭著地,離那人越來越近。

  走近了才發現,岩石外露出的其實是那人的腿。

  腳上是用某種看上去就很耐磨的料子製成的黑色皮靴,再往上是一雙長度驚人的腿,足可見這男子應當很高大,通身的黑色衣袍,腰間用一根極普通的寬帶束起,那緊窄的腰身之上是寬闊的胸膛,看上去並無任何傷痕。

  她目光上移,睫毛呼扇一下,才抬眼看他的臉。

  坦白說,他比她見過的任何人都要俊美,五官英挺,臉部線條如同玉雕成,頭髮簡單束起,顯得非常年輕。與沈昭的媚惑不同,這男子身上的氣息非常乾淨清冽,朗朗如皎月,整個人即便是坐在陰暗的一角,卻也無法掩蓋他身上的光彩。

  隱隱有風拂過,彷彿這周圍所有一切都因他而活,所以才會有那麼一個詞,叫做「活色生香」。

  男子很放鬆地任她打量,他的頭靠在峭壁上,微微偏向一邊,眼睛看向下方,直到她似乎有些發呆,久久沒能言語,方才微微上挑唇角,開口說道:「道友,你的腿還好嗎?」

  柳昔卿一驚,當初沈昭的媚術都沒對她起效,然而眼前這男子卻讓她看入了迷。

  她急忙回道:「不,不礙事的。」

  男子的唇角又抿回原樣,看上去讓他露出笑容並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但他的面部表情卻不冰冷僵硬,有一種奇特的魅力。

  聽到柳昔卿的回答,他眉心一動,這次終於把視線從柳昔卿的腿移到她的臉上。

  男子突如其來的抬頭,柳昔卿沒防備他的目光,只是發現對方在看她,於是也本能地對視了上去……

  入目便是一雙靜若深潭的漆黑眼眸,幽暗而深邃,像是無盡的夜空。她在這目光中看不到情緒的波動,這種極其沉靜的目光只意味著一件事,他並不像聲音所表現出的那樣張揚,而應該是一個善於隱藏情緒,讓人猜不透想法的人。

  在她明晃晃的審視中,那雙眼眸突然眨了眨,帶了些許笑意,只聽他道:「道友一定很奇怪我為什麼不起身相迎吧?如道友所見,因為道友下墜的衝力,我的腳踝出了一些問題,大概要修養幾天。所以道友可以自便,或者有什麼疑問,盡可以向我詢問。」

  柳昔卿的臉一下子紅了。

  她根本沒發現他受了傷,還在那居高臨下地打量他,真是太不禮貌了!

  「真是抱歉,是我失禮了,前輩勿怪。」

  「無妨。」

  她便在男子對面坐了下來,開始詢問心中的疑問:「前輩可知此處限制靈力的禁止從何而來?除你我之外是否還有其他人?此陣可否破解?」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4-26 09:23:22

第十四章 魔界秘辛

  她並沒有詢問男子的來歷和來這裡的緣由,在修真界,除非對方自報家門,否則過於直白的探查會引起對方的戒心,這同時也是一種修真界的基本社交禮貌。

  更何況即便是問了,得到的恐怕也不會是真實答案。就像她一樣,絕對不會跟陌生人提及自己的來歷,更不會如實告知。

  眼前男子似乎並沒有任何遲疑,便回答道:「我已困在此地一月有餘,陣法四周都有禁制,可活動範圍不過方圓一里。目前應當只有你我二人,至於之後會不會有人再入陣,我並不清楚。道友不必擔心飲食問題,陣法只封住了靈力,卻並沒有限制靈力吸收,所以我等仍可靠靈氣支撐。說到破解之法,暫時還未找到,不過我想道友能夠從天而降,也許這出陣的機緣,就應在道友身上。」

  修真界極講究機緣氣運之說,很可能許久都無法突破的陣法,只是等待機緣之人來到,所以他這麼說,柳昔卿並不奇怪。

  她點點頭道:「那晚輩便去探查一番。鄙姓柳,不知前輩如何稱呼?」

  「我名晏修。」

  對方倒是毫不掩飾地道出姓名,是吃準了她不會認識他?還是對方也是無名小卒?

  雖然目前兩人都被封了靈力,互相看不出修為,而對方的態度也十分平和,但柳昔卿還是本能地感覺男子身上的氣息十分強大,那從容的氣度,很難想像他已經在這絕境之處困了一個多月。這樣的人物,不可能是她這樣的低階修士。

  柳昔卿還是恭謹地叫了一聲:「晏前輩。」

  晏修不置可否,越發讓人看不透,只微微頷首道:「柳道友。」

  柳昔卿恢復了些許力氣後,便活蹦亂跳地去尋找所謂的走出陣法的「機緣」,只是她轉身時,沒有看到那坐在地上的男子竟然露出鬆了一口氣的表情。

  看著柳昔卿走遠後,晏修這才默默地將頭從倚靠的峭壁上挪開,然後伸出手將那一直被頭部遮住的掌印抹平。這掌印本是他飛撲出去接柳昔卿時,借力峭壁所留。那歷經滄桑的峭壁岩石,在他的手掌下,竟如同可捏塑的麵團般,被他悄然還原。

  若是被那疑心重重的姑娘看到他留下的掌印,恐怕她心裡又是一番計較,所以還是……

  柳昔卿在四周轉了一圈,長相稍微出格點的岩石、植物、樹木都被她檢查了個遍,最後找到峭壁右側的一處被藤蔓纏繞的巨石,那石頭形狀如同一隻羊羔,她猶豫了下,向晏修的方向喊道:「晏前輩,你說會不會是這塊石頭?還是旁邊的藤蔓?要不要我試探一下?」

  那人的聲音又恢復成漫不經心的樣子,回道:「柳道友不妨一試。」

  她用盡力氣也沒能推動那石羊,而後不甘心地去拽動藤蔓,結果上面「咚咚咚」砸下來幾個青皮果子,摔爛之後從裡面飛出幾隻嫩黃-色的小鳥,發出「咪嘰」「咪嘰嘰」的叫聲,撲棱棱地飛走了。

  這小鳥不可怕,但果子裡突然飛出生禽的一幕還是把她給嚇到了,尤其是一隻跌跌撞撞的小鳥還險些啄到她。

  修真界好多怪獸!

  柳昔卿捂著眼睛跑回去了,發現晏修還安安靜靜地坐在那裡,不知道為什麼,心裡一下子就安定下來,她有些尷尬地咳了一聲道:「興許是機緣還未到……」

  一時氣氛有些凝固,她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也沒有與年輕男子攀談的經驗,雖說落在此地,兩個人患難與共,應當彼此合作,而且這人還救了自己,但柳昔卿實在不敢放心陌生人,就連剛才查探「機緣」,也時時小心對方會不會有動作,所以才會被那幾個果子驚到。

  而他應該也看出來了吧?

  晏修靠在峭壁邊,手臂支在旁邊的岩石上,手背托腮,眼眸很平靜地注視著她,說道:「或許吧……不過,若我沒看錯的話,柳道友應當是魔修?」

  「什麼?才不是!」她第一次被人看出身份,強壓下心頭的慌張,矢口否認。

  「柳道友不用緊張,」他眸色深不見底,聲音愈發低沉,「道友想必很厭惡自己的身份吧?」

  哈,豈止是厭惡,豈止是厭惡!

  脈反逆流的痛苦,墮魔印的標簽,骯髒的魔氣……她因為之前一直緊張而壓抑在心中的負面情緒突然爆發。

  既然你想問,我就索性承認給你看好了。

  「對,我是魔修,怎麼,想替天行道嗎?」她一步步逼近晏修,「我就是身懷媚術、殺人不眨眼的魔修!」

  ※※※※※※※※※※※※

  若你從小就是個中規中矩的好孩子,接受的都是和平年代的價值觀,每日不用為吃食發愁,沒有生死的憂患;在你的世界裡,很少出現窮凶極惡之徒,周圍生活都是良善的居民,平時頂多出現口角,互相之間並沒有血海深仇;你見過最兇殘的場景是愣頭小男生打架,最可怕的罪犯只出現在媒體上,你連身上出了個小傷口都會覺得意外,受過最大的騙也許就讓你損失了一點錢財……

  可如今你卻來到了一個陌生的世界,在你那幾乎可以算是嬰兒期一般的年紀面前,你所遇到的每個人都顯得那麼深不可測,然而最令人恐怖的並不是這些,而是你莫名其妙地成為了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甚至你的身上還裝有隨時都可能暴走的不確定因素。

  「殺」與「被殺」,這人命關天的字眼第一次觸目驚心地出現在你腦海中,哪怕是到了安全的地方,鼻子裡仍然能聞到那股作嘔的血腥味兒。

  柳昔卿現在才覺出後怕來,才覺出自己的脆弱來。

  可她卻不能被人發現,誰知道眼前人究竟什麼來歷,誰知道這個叫「晏修」的人會不會害她!

  柳昔卿想到這裡,心中竟然生出一絲殺意來!

  她的手發著抖,向晏修伸過去。

  可這雙手又哪裡像是要傷人的手,她連殺雞的事都沒做過。在他人眼裡,這恐怕更像是一雙在掙扎,在尋求救贖的手。

  「柳道友認為,魔修與正道,又有何不同?」他聲音清澈如同溪流,緩緩自她耳中流入腦海,激醒了險些要走火入魔的柳昔卿。

  她閉上眼睛,極力壓制自己的情緒,冷冷說道:「道不同,自然不相為謀。」

  「其實在我看來,除了不能渡劫飛升之外,魔修和道修也無甚不同。」

  「什麼?魔修不能飛升?」她睜開眼,驚道。

  「看你骨齡尚還年輕,恐怕對天元紀年之前的九個紀年的事情所知甚少。在上古神魔大陣之後,諸神隕落,人間界的規則也發生了改變,所以魔修無法真正邁入渡劫期那一步,也因此無法飛升。且魔修業重,就算是晉階大乘期,面對震元雷劫時,也有將近一半灰飛煙滅的可能,所以在曾經的九個紀年裡,魔修的修為瓶頸便是大乘期,而唯一的渡劫期魔修,便是每個紀年的魔尊。但是魔尊並非修煉能達到的境界,而是因果輪回所造。」

  柳昔卿對魔修的知識來源還停留在久朝所講述的魔修基本常識層面,而晏修言語中觸及到更深層的魔修歷史,則是她從來不曾觸及的秘辛。

  晏修那不徐不疾的聲音安撫了柳昔卿的情緒,她此時迫切想知道更多信息,這男人也似乎有心點撥她。

  柳昔卿終於坐了下來,因為自己之前的無狀而有些尷尬地扭過頭,對晏修道:「請晏前輩繼續。」

  ※※※※※※※※※※※※

  早在上古時期,天地混沌,生六界三道,六界乃:神界、仙界、人界、妖界、魔界、混沌界,三道又分:輪回道、天道、修羅道。

  六界並不像如今涇渭分明,而是一團混沌,除仙道獨善其身,不在此界外,人間界中有神有魔,有人有妖,摩擦紛爭不斷。

  當矛盾愈演愈烈,天道崩塌,便爆發了神魔大戰。

  上古十二神於彼岸之門封印魔界,以眾神神格殉難,重新建立天道,制衡六界。

  但因為上古神厄離愛上魔后,導致心魔橫生,封印時留下一道暗門,因此人間每萬年一場大劫。魔界洩露的魔氣會滋養出魔尊,人身魔心,覺醒前與普通修士無異,但覺醒後會得到人間登頂的渡劫期修為,擁有打破封印的力量。如果人間沒有渡劫期大能與之抗衡,不能及時殺死魔尊,封印魔界的封印便會開啟,屆時修羅道主宰人間,六界重回生靈塗炭。

  人間已經歷上古紀、元古紀、溯古紀、間古紀、聖古紀、沉古紀、諒古紀、函古紀、銘古紀等九個紀年,前八個紀年都產生了一位魔尊,之後被正道修士誅滅。

  只有到了銘古紀,太和劍修出身的魔尊,覺醒後並沒有屠殺人間修士,而是與人間界主一同進入彼岸之門,自此之後,彼岸之門消失,再無魔氣泄入人間,也不會再產生新的魔尊。

  魔尊與界主相攜鎮守魔界,方才有了天元紀年的太平盛世。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4-26 09:23:45

第十五章 夜風微醉

  進入天元紀年後,人間高階修士的格局也發生了變化,目前尚有太和派乃至人間界唯一的渡劫修士季羽道尊,而其他大乘期修士則分別是:

  太和派大乘中期修士真寶元君、滄海元君、長寧元君,大乘初期修士幻炎元君。

  萬獸觀大乘初期修士乾煞元君、湛無元君。

  格物宗大乘中期修士中如元君、大乘初期修士居合元君。

  扶搖山大乘後期修士荼蓮元君。

  海外三千洞府之華陽洞大乘後期修士華陽元君。

  九重天外天大乘初期修士姬無惆元君。

  七國聯盟楚國大乘初期修士曾檀元君。

  歌留山老祖,大乘初期修士陌降元君。

  除了這些道修大乘修士,魔修中要數四人修為最高,乃是:大乘中期修為的魔君,大乘中期修為的弦月護法豐澈,大乘後期修為的朔月護法蕭快雨,以及大乘初期修為的「守夜人」首領齊燁。

  既然提到了魔修與道修,就不得不提一下人間的灰色人群——邪修。正如魔修分為弦月朔月,道修也有正道和邪道。邪修並未入魔,仍然是道修一統,只是修煉手段詭異,往往行狠辣陰邪之事,但如無真憑實據,以太和為首的正統宗派也很難加以干涉。

  對魔修來說,他們雖然是天道的背棄者,卻也是天道平衡下的產物,與道修乃是光與影之間的關係,儘管人間已有界主,卻也無法干預天道規則,所以,經歷了銘古紀蟄伏期的魔修,於天元紀年重新回到了人間。

  在天元紀年初期,修真界百廢待興,道修休養生息,而此時的魔修卻忙於內戰。

  被動入魔的弦月魔修,因與朔月魔修理念不合,長期以來一直互相怨懟,如今重回修煉資源豐富的人間,自是各種擦槍走火,最後弦月朔月兩派人馬大打出手。正逢戰事膠著之際,魔君橫空出世,以血腥手段鎮壓兩方人馬,一統魔修,成為繼魔尊之後的魔修第一人。

  之後魔君建立的「守夜人」組織,更成為魔君統御魔修的強大力量,如今他們甚至已經不局限於監督魔修,若是遇到隱藏在正道中的邪修,也會毅然出手制裁。因為「守夜人」沒有正道的種種顧慮,鐵腕風行,愛憎分明,反而成了邪修最頭痛的敵人。

  ※※※※※※※※※※※※

  這些修真界秘辛從晏修口中緩緩講述而出,他的語氣一直很平穩,像是一個再客觀不過的局外人。

  「……所以,道修中亦有敗類,魔修中亦有好人。你說道不同,我卻說入魔還是問道,都只憑本心罷了。」

  說到這裡的時候,柳昔卿敏銳地發現晏修身上竟有一種咄咄逼人的氣勢,那幾乎是她可以感受到的鋒利,如同一柄出鞘的劍一般,只聽他鏗鏘道:「是本心,決定我們成為什麼樣的人,走什麼樣的道。也是本心,使得我們哪怕走在不同的道上,也有相同的信念。所以,修魔還是修道,真的那麼重要嗎?」

  夜色暗沉,一輪斜月高照在峭壁之上。

  柳昔卿幾乎有些入迷地看著他,喃喃道:「這……便是修行的感覺嗎?」

  眼前這名男子,在他面前,似乎一切迷茫都將被斬斷,一切污穢都將無所遁形,究竟經過了怎樣的歷練,才有了如今堅定不移、百轉不回的信念?

  「修魔之人,本已經被大道厭棄,可若是連你自己都厭棄自己,又能指望誰來救你?柳道友,我無意說教,只送你四個字,事在人為。」

  她有一種徹悟的感覺,自己之前一直糾結的魔修身份,在這位「晏前輩」的口中,似乎並不是那麼可惡。

  是啊,光與影,明與暗……就連道修中尚有邪修這樣的存在,只要能持本心,即便是在魔修中,也有一方淨土。就如「守夜人」那樣的存在,他們縱橫正魔兩道,哪怕不能飛升,卻也在貫徹著自己的「道」!

  而她如今不過是築基初期修為,在這個動輒壽元以千年、萬年計的修真界,尚還稚嫩,她還未摸到「道」的邊緣,甚至對這個世界的真相也僅僅是霧裡看花。

  所謂「道」,不就是接近世界本源的存在嗎?那些高階修士,最後不是都能擁有改天換地的力量,甚至可以掌控規則之力,建立自己的領域嗎?

  那麼即便她是魔修,也能在這個世界裡,找到自己的天地吧?

  想更多的,去認識這個世界。

  她心中突然有一種極愉悅的感覺,舒服得四肢百骸都歡暢起來,整個人終於不再緊繃,而露出柔和的氣息,她向著晏修盈盈一拜,那雙漂亮而嫵媚的眼睛充滿感激地看著晏修道:「謝謝前輩,能在這裡遇到前輩,想必就是晚輩最大的機緣了。」

  晏修輕輕頷首道:「修士修煉,心境、修為、資質、本命功法四者缺一不可,你現在心境有所提升,出了此地後,假以時日提升修為,想必很快就會晉升一個小境界。我先恭喜柳道友了。」

  她自己也隱隱感覺到境界的鬆動,這真是一種奇妙的體驗,就像是你體內有一種神奇的修煉體系,它自發運轉,吸取你的全部人生經驗和體內能量,當它達到一個極限,便會突破成為更高等的存在。

  成為修士,她也因此而看到了普通人恐怕永遠都看不到的風景。

  這就是境界的差距,也是修行者的樂趣。

  不過,她也有些好奇,於是小心翼翼地開口問道:「那麼,晏前輩修的……又是什麼道呢?」

  晏修唇角上挑,隱隱微笑。

  他沒有回答她,而是抬頭看向天空,月華灑在他的臉上,像是蒙上了一層細柔的光暈,越發顯得人美如玉,深不可測。

  ※※※※※※※※※※※※

  晏修的提點使得柳昔卿打開了心結,她終於不再如同一隻惴惴不安的小獸般豎起渾身的刺,而是略微恢復了年輕姑娘的活潑。

  他因為救她而傷了腿腳,便一直坐在那處岩石旁,幾乎沒動過地方,如果不是柳昔卿主動跟他說話,那麼他通常都會很安靜,閉著眼睛靠在峭壁邊。但柳昔卿知道晏修絕對不是在睡覺,因為只要她這邊出了狀況呼喚他時,總能聽到他清朗的聲音。

  在陣法中她無法修煉,因為陣法禁制的緣故,即便身體吸進靈氣也存不住,但確實如晏修所說,經過靈氣滋養的身體並不需要進食,於是她短暫地調整了心態後,繼續開始尋找「機緣」。

  也許在白天找不到的機關,卻會在晚上出現,她不能放棄這個機會。

  「晏前輩,你對陣法有研究嗎?」她一邊翻動雜草一邊問道,「夜晚時分陣法的力量會不會衰減?依前輩看,這個陣法是什麼水平的陣法師所設?」

  「我對陣法只是略懂皮毛,若是能找到這個陣法的陣眼,也不會困囿於此了。這個陣盤十分精妙,大概出自大師級陣法師之手,不過佈陣人與製造陣法的人不一定是同一個,也有可能是直接使用現成的陣盤。」晏修從容答道。

  「晏前輩真是學識廣博,晚輩倒是覺得這陣盤像是一處陷阱,捕獵周圍路過的修士,只是奇怪了,當時我身後明明追了幾個金丹修士,卻獨獨捉了我下來,難道這陣法還欺軟怕硬不成?」

  「……」

  「佈陣之人一定心理陰暗,很可能是邪修所為,每隔一段時間就會來陣法處查探,將誤入此地的修士捉去煉丹,這修真界真是殘酷。」

  「咳……」真是豐富的想像力。

  又是搜查到後半夜,除了驚擾到路過的草蛇蜥蜴,柳昔卿一無所獲,而且體力再好也有累的時候,折騰了這許久,再加上落崖之前她拼盡全力奔跑躲避追捕,饒是修士之體,也已經非常疲憊了。

  不過她卻不敢在那草地裡打坐,蛇蟲鼠蟻對女孩子的殺傷力還是比較大,她只好湊到晏修所在的岩石的另一邊。

  雖然這麼比喻不太恰當,不過在這方圓百丈的範圍內,她和晏修的之間,很像是詭異的同居關係。

  「那個,草地有些髒,夜裡也有露水……」

  「沒關係。」

  「哎?」

  「你在這休息,我會幫你看著。」

  「謝謝前輩。」

  難得的,柳昔卿那連軸轉的腦子裡,幾乎沒想過旁邊那個陌生修士會不會傷害她這個問題。因為他的氣息太強大了,若是想要害她恐怕她也躲不掉,正是因為這樣破罐破摔的心理,她反而可以放鬆下來。

  她窩在峭壁下,覺得自己幾乎馬上就能入睡。只是這地面不僅硬,而且還凹凸不平,她換了幾個方向都覺得自己睡野地的姿勢不對,最後放棄掙扎準備坐著睡的時候,岩石上方丟過來一件外袍,落在她身邊。

  那是一件黑色的男子外衣。

  一時間,石頭隔壁沒有說話,她也是默默無語。

  修士寒暑不侵,那麼這件衣服,應當是給她墊在身下用的。

  男人穿過的,應該是剛從身上脫下來,還有溫度的……她的臉莫名地紅了紅,做了好長時間的心理建設,才伸出一隻手,慢慢靠近那件衣服,儘量不發出聲音地將衣服拎了過來,輕手輕腳地疊好,然後鋪在了地面上。

  晏前輩真的很高大,這外袍疊起來,竟然也足夠她縮團後的身量,只是躺上去的時候,若有若無地嗅到一股清淡的體味。

  那不是任何一種香氣,所散發的氣味也讓人無法形容,因為那只是很單純很乾淨的年輕男子體味,若不是修士五感敏銳,淡得幾乎聞不到。

  她的臉又紅了紅,因為柳昔卿發現自己竟然一點也不討厭這個氣味,甚至還莫名地給她帶來了一絲安全感。

  像是沉浸在夜空微醺的風中。

  這一夜,她睡得異常安穩。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4-26 09:24:02

第十六章 雛翅清音

  等柳昔卿醒過來時,已經日上三竿了。

  居然睡了這麼久!

  不過好在修士的作息本就跟普通人不一樣,她倒是沒什麼好害臊的,只是看著身下的衣服皺眉。

  這件法衣的質量著實是好,睡了一夜居然都沒有褶皺變形,而且確實讓身下變得舒適許多。但就這麼還回去,似乎也不太合適,若是按照某些經典橋段,她應該洗好了再送回去,畢竟沾染了陌生人的氣息……只可惜那些都是凡俗的做法,法衣、法袍、戰袍等等,對修士有著不同的意義,它們不僅僅是蔽體的衣物,同時也是修士的法寶,能夠抵擋傷害和增加法術力度,甚至高級一些的還能水火不侵,是鬥法時的好幫手。

  她想了想,輕聲道:「晏前輩,早。」

  「早。」

  「謝謝您的衣服。」

  「沒關係。」

  對方大概跟她一樣不知道該如何處理,所以關於衣服的話僅僅是點到為止,晏修有些生澀的反應讓柳昔卿的心情莫名陽光起來,她將衣服折疊好放在石頭邊,對方大概一伸手就可以夠到的地方。

  「我繼續看看四周,或許會有新發現。」

  晏修取過衣服,說道:「那就有勞柳道友,我的腿大概還需兩日才能恢復。」

  柳昔卿點點頭,便向著昨日那隻古怪的石羊走去,這附近她已經查了個遍,唯有這石羊比較醒目,上方還會飛出奇怪的鳥。

  她渾身警惕,又輕輕扯動了一下藤蔓,這次並沒有砸下青皮果子,於是她便更用力一些,結果這藤蔓也太禁不住力氣,「啪」地一聲被她輕而易舉地扯斷,而且上方又掉下一枚小小的青果。

  柳昔卿立刻躲遠。

  小青果並沒有像昨日那樣立刻飛出小鳥,而是摔出一道不大的裂隙,一個白色的尖利小嘴從裡面冒出來,正努力地從縫隙裡往外鑽,可似乎力氣太小,縫隙只是微微開合。

  那裡面的小鳥徒勞地鑽著,青皮果子在地面上搖搖晃晃,好不可憐。

  她的心瞬間就有些被軟化,這小東西也是像她一樣在努力求生啊……

  於是她走過去,蹲下身捏住果子的兩邊,用力一掰,終於看到團在果子裡面,眼睛還未睜開的小鳥。它與先前幾隻的嫩黃色小鳥不同,身上長著朱紅色的絨毛,白色的喙,看起來像是那窩小鳥中的變異種。

  趁小鳥還沒睜開眼睛,她急忙走開,對於修真界的妖獸她所知並不多,最好的應對辦法就是躲遠點。

  然而她剛剛起身,那朱紅小鳥便抬頭看向她,一人一鳥生生對視在了一起。

  「咪嘰嘰!」小鳥大叫一聲,撲棱棱飛了起來,朝著她而去。

  ※※※※※※※※※※※※

  柳昔卿沒保持得住形象,她立刻踉踉蹌蹌向晏修的方向跑過去。

  「晏前輩,我……又找到一隻怪鳥,不知是什麼等級,有沒有危險性?」

  「咪嘰嘰!」追在後方的小鳥叫聲更大了。

  晏修的聲音慢悠悠傳來:「別怕,它追不上你,引到我這裡來。」

  柳昔卿仗著修士體能欺負雛鳥,幾步並作一步地往晏修那裡跑,而後也不避諱地坐在他身邊,強作鎮定道:「此鳥甚怪,從青色小果中出生,立時便會飛。先前幾隻乃是嫩黃色,這隻為朱紅色。」

  她的描述很簡單,晏修卻不假思索道:「此鳥應為『鳴焰鳥』,屬火系妖禽,正常色澤為明黃色,性情比較和順,通常來說會被初期煉丹師或是煉器師用來做火種,它們不善戰鬥,卻繁殖量大,是比較常見的妖禽。不過你看到的這隻,應當是變異的鳴焰鳥,乃是萬分之一的幾率,而且屬性也與正常鳴焰鳥不同。」

  「我現在只想知道,它為什麼追我?難道是雛鳥情結?可是之前的幾隻並沒有在意我。」

  兩人說話間,那朱紅色的鳴焰鳥已經飛至,直直地向著柳昔卿衝來。

  「咪嘰!」

  卻在將要啄上柳昔卿腦門的時候,被另一隻手掌攔了下來。

  晏修收攏手指,困住那不停撲騰的小鳥,說道:「鳴焰鳥是一種沒有雛鳥情結的鳥,因為它們生來便有靈智,足夠壓制住本能衝動。但變異後的鳴焰鳥卻不一樣,非但沒有我們正常認知的雛鳥情結,反而會產生逆反本能。」

  「逆反本能?」柳昔卿聽到這個詞就覺得有些不妙。

  「雛鳥情結是依戀第一眼看到的人,那麼逆反本能便是……」他側過臉,有些同情地看向柳昔卿,「殺死第一眼看到的人。」

  彷彿是印證晏修的話一般,在他手心裡連站都站不穩的鳴焰鳥從他的指縫中探出嘴,兇神惡煞地盯著柳昔卿,而後聳立起全身細嫩的小絨毛,鏗鏘有力地叫了一聲。

  「咪嘰!」幹掉你!

  柳昔卿也盯著那小小的鳴焰鳥,對這個充滿惡意的修真界絕望了。

  大風大浪都挺過來了,總不能栽在隻小妖禽上,柳昔卿毫不憐香惜玉,立刻道:「那就由晚輩來處理吧。」

  晏修不置可否地將鳴焰鳥轉交到柳昔卿手上,那小鳥果然沒放過柳昔卿,它「叭嘰叭嘰」開始啄柳昔卿的手,那不遺餘力的樣子,帶著點兒可憐兮兮的呆萌狀,居然讓柳昔卿揪心了一把。

  ——因為她一點都不疼,反而像是被撓手心般,微微有些癢。

  柳昔卿懷疑地看著手心裡想要她置於死地的小傢伙,猶豫了下,向晏修問道:「這種妖禽長大後厲害嗎?」

  「如你所見。」

  「啥?」

  「正常鳴焰鳥體長三尺,變異鳴焰鳥體長三寸。」

  也就是說,這凶巴巴的小鳥,體型就這麼大了?這還真是峰迴路轉啊。

  晏修繼續道:「不過變異鳴焰鳥的火可要比——柳道友!」

  柳昔卿手心裡的鳴焰鳥眼中精光一閃,張開白色的喙,正要從嘴裡吐出什麼來,立刻被晏修捉了過來,將它鳥嘴沖上,只見一道巨大藍色火焰沖天而起,在柳昔卿目瞪口呆的表情下,灼燒了幾十丈高的峭壁,並且那峭壁被藍火一燒,表面呈現出死氣沉沉的焦黑之色,被風一吹,瞬間大片化灰,可見那藍火的溫度之高。

  若是被它噴上一口,柳昔卿大概也要隨風而去了。

  她跳起來道:「此鳥太過歹毒!」

  「咪嘰!」鳴焰鳥那雙小眼睛不服輸地跟她對視,但是到了晏修手上卻很老實的樣子,也不撲騰了,而是狡詐地等待時機——這雛鳥根本不知道怕字怎麼寫。

  柳昔卿氣得哆嗦,轉身便尋了一塊巴掌大的石頭,沉著臉走回來,全身都冒著戾氣,看著晏修。

  「柳道友稍安勿躁,其實它並非針對你,也不過是遵循本能罷了。這事解決起來其實也不難,我看這隻鳴焰鳥剛出生便有二階妖獸的實力,雖然戰力低下,但體內已有天成的錫蘭真火,此火最擅熔鑄,在天下火種榜排名也剛好排第十名,若是能將此鳥收服,未嘗不是柳道友的造化,所以……」他側過頭看著柳昔卿道,「若是怕它再隨意傷人的話,你們簽訂契約就可以了。」

  「契約?」柳昔卿完全沒想過這個。

  「咪嘰?」狡猾的人類想要做什麼?

  晏修用手指摩挲著鳴焰鳥頭頂的嫩絨,說道:「天下之獸,分妖獸、靈獸、異獸三類,其中靈獸天性與人類親和,可直接引天地靈氣入體修煉,是最純淨靈透的獸類,如上古時期的神獸,便是靈獸的最高等級;妖獸則需要將靈氣修成妖氣之後才能修煉,它們崇尚自由,野性難馴,因此與人類並不親近,卻也不算敵對;還有一種異獸,其神通不在三界內,跳出五行中,極難遇到……這三種獸,都可以與人修簽訂契約,而妖獸一旦與修士契約相連,便也轉化為靈獸,於修煉大有好處。不過天道規則之下,非萬獸觀修士,同時只能簽訂一隻靈獸,如果柳道友想與鳴焰鳥結締契約的話,我可以教你佈陣。」

  因為原主僅是略通煉器,在馭獸方面沒上過心,所以她確實不太懂得與妖獸或靈獸簽契約的事,被晏修這麼一說,倒是真有幾分動心。

  二階妖獸相當於人修築基期修為。

  錫蘭真火,天下火種排行榜第十名,已是不錯的成績了,要知道這天下火種排行榜可是上古大能按照稀有度、強度、屬性等綜合能力做出的排行,全榜只錄入百種,皆是能成就一番霸業之火。

  可以說這隻鳴焰鳥的性價比相當之高。

  她猶豫了下,問道:「若是簽訂契約的話,可以單方面解除嗎?」

  「人修與靈獸或妖獸簽訂契約後,靈獸與主人共享修為,靈力神識可以互通,但靈獸沒有主動解除契約權利,一旦主人身死,靈獸也將死去,反之則不然,靈獸死後,主人可以繼續尋覓靈獸簽訂契約。不過這是針對靈獸或妖獸的契約,若是異獸,則不在此列,異獸契約亦不佔用修士名額,而且他們與修士並不共命,也有解除契約的權利。」

  「也就是說,如果這隻鳴焰鳥還想害我的話,我可以解除契約?」

  「柳道友多心了,獸類是極忠誠的,哪怕之前有再多齟齬,甚至是本能的殺戮衝動,簽訂契約之後也會歸順主人,這就是契約的強大之處。尤其鳴焰鳥出生便開靈智,覺醒種族傳承,應當比其他妖獸妥當許多。」

  「可是它應該不願意與我簽訂契約吧?」她覺得那小鳥殺意四伏。

  晏修把朱紅色圓滾滾一身小嫩絨的鳴焰鳥平舉到面前,非常平靜地說道:「簽契約,或者死,選一個。」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4-26 09:30:00

第十七章 籠中焰鳴

  似乎一道無形的殺意從晏修身上彌漫開來,明明沒有靈力,卻像是可以刺進人心一般恐怖,這一刻,無論是鳴焰鳥還是柳昔卿,都感覺到他是真的動了殺心。

  好可怕!

  「咪嘰嘰嘰!」簽簽簽!

  鳴焰鳥極其合作,飛快從嘴裡吐出一滴精血,飛到柳昔卿面前。

  晏修伸出手指,輕輕點了點鳴焰鳥的頭,像是在誇讚它的識趣,口中指點柳昔卿道:「在禁制中無法使用靈力,所以柳道友需要用血陣來引發契約,以指尖血於正北位畫天干五合陣,再引兩方精血與陣中,契約方成。」

  柳昔卿按照晏修所說,畫下陣法,再引入鳴焰鳥的精血,只見陣法亮起一陣紅光,那滴精血便飛入柳昔卿眉心,沒入不見。

  隨後,她與鳴焰鳥眉間都亮出紅色光芒,冥冥之中,契約已成,而兩者的神識也可以互通。

  柳昔卿閉上雙眼,在識海中找到一處關竅,自然而然地領悟了契約規則,將那關竅吸收後,便可以在體內使用法門,與鳴焰鳥溝通。

  她放開識海,卻沒得到鳴焰鳥的任何回應,睜眼才發現那小鳥已經精疲力竭地暈了過去,叉著兩條小腿兒,正仰面倒在晏修手心,被他用手指戳著嫩生生的小絨肚。

  發現柳昔卿走過來,他不動聲色地將作惡的手指收回去,解釋道:「契約力量太強大,剛才又透支了體內真火,它應該受不住了,所以才會昏睡過去。」

  柳昔卿坐過來,看著那嬌嬌弱弱、軟呼呼看上去竟有幾分可愛的小絨球,也伸出食指,摸了摸它的小翅兒道:「真的不會凶我了?」

  晏修把鳴焰鳥遞給她道:「如何與靈獸相處,也是一種修行。」

  這言下之意應該是:殺死你是不會了,但是凶不凶就得看主人的本事了。

  她無奈地接過來回道:「晚輩從未想過會與靈獸契約,且它又小又凶,真不知道以後會如何……」

  「我倒是覺得,你們兩個都毛茸茸的,很搭配。」

  「嗯,毛茸茸什麼的,也很可愛……什麼?」她才反應過來,毛茸茸是什麼鬼?

  她盯著晏修,而對方的神色非常坦蕩,於是她低頭看自己的衣服,然後伸出手,摸了摸頭髮……

  柳昔卿的臉先是白了一白,然後變為粉紅色,再迅速從臉頰到脖頸全部染上紅色,把鳴焰鳥往地上一放,強忍著什麼似的說道:「晚輩失禮了,先失陪了。」

  晏修頷首。

  她迅速起身,走到石頭另一邊,兩手摸上自己的鳥窩腦袋,再用衣袖擦了下臉,看到上面的泥垢,頓覺生無可戀!

  她竟然一直頂著這個形象與晏前輩相處,還覺得人家可能心懷歹意?

  說好的絕世尤物呢!

  ※※※※※※※※※※※※

  柳昔卿仔仔細細打理了一番,這倒無關他人,而是因為無論如何她一個姑娘家都無法允許自己邋遢地出現在其他人面前。

  當她重新出現在晏修面前時,對方卻並沒有因為她的變化而有任何異色,讓柳昔卿放心不少,她低頭一看,鳴焰鳥又回到了晏修手上,那修長的手指正輕輕地撫摸小鳥的脊背。

  「晏前輩似乎很喜歡鳴焰鳥?」

  他抬頭看向她,不知道為什麼,柳昔卿竟然從他眼睛中看到一絲遺憾,隨後便聽到這俊美的男子說道:「不,只是喜歡毛茸茸的手感,柳道友無須介懷……」

  這什麼怪癖!

  柳昔卿無語,看了看天色已不早,說道:「那鳴焰鳥就暫由晏前輩照顧,晚輩繼續尋找『機緣』。」

  她轉身正想走,卻被晏修叫住。

  「明日我便可以復原,屆時可以與柳道友一同尋破陣之法……其實柳道友大可不必這麼著急,既然變異的鳴焰鳥都會被柳道友遇上,那麼此處定是道友的機緣之地,也許等鳴焰鳥醒來,會有意想不到的發現。」

  柳昔卿停了下來,霎時間,她心裡轉過無數念頭。

  迄今為止,這位名叫晏修的神秘修士,幾乎如同百科全書般,對修真界乃至魔修的秘辛都如數家珍,她斷然不會認為他是普通的修士,只是在這兩日的相處中,也漸漸對他放鬆了警惕。

  若是真的找到了陣法的出路,他們都恢復了靈力,到時候又會是什麼光景?

  所以說兩人之間的和平共處,並不是因為她相信他,而是因為在兩人合作的過程中,他們都需要建立信任感,所以他充分地釋放了善意,而她也欣然接受。

  但究竟是不是她想的這麼回事,那並不重要,畢竟她現在只是一個在高階修士眼下的螻蟻,她怎麼想,對方應該也不關心。他們之間的關係,大概也會止步於走出禁制。唯一值得慶倖的是,晏修對正魔兩道的理與大多人不同,她應該不用擔心恢復靈力之後,被這位前輩當做邪魔外道誅殺。

  「好,那晚輩便休息一下,明日與晏前輩一同尋找出口。」她又回到石頭的另一側,這次並沒有躺下,而是席地而坐,默默回憶起曾經學過的功法。

  「柳道友之前……受過很多苦吧?」石頭那一側傳來晏修的聲音。

  「還好。」她想了很久,才說出這最平常的兩個字。

  石頭那一側果然安靜了。

  ※※※※※※※※※※※※

  兩個人都沒有入睡,柳昔卿在這段時間閉目養神,將上次看過的《流光爍金訣》背了個滾瓜爛熟,又撿起了原主記憶中的煉器法門,將每一個步驟都細細研究過,以備將來。

  太陽照常升起,她開始注意旁邊的聲音,渾身提起防備。

  然而對方一直很安靜,直到眼前突地一暗,她才睜開雙眼,看到長身玉立的男子站在她一丈遠處,那身影遮住了一部分陽光,身形輪廓便似鑲上了一層金邊。

  他似乎也感覺到柳昔卿在看他,於是轉過身,那年輕的臉龐配合這一身黑色勁裝的氣勢,越發豐神俊朗。這一身皂色,將男人剛硬的氣息襯托出來,他站在那裡,整個人如同一柄修長的劍,此時此刻收斂了一身的氣勢,僅僅是安靜地佇立在那裡,自晨風中而起,不徐不疾地看向她。

  「咪嘰嘰!」

  當然,如果他手上沒托著那隻毛團一般的朱紅色鳴焰鳥,這幅畫面會更完美。

  「柳道友,早。」

  「晏前輩早。」

  而與此同時,柳昔卿也察覺到鳴焰鳥想要與她溝通的意願,便打開了神識,與鳴焰鳥建立起神識通道。

  「主人。」神識裡響起了細細嫩嫩的聲音,雌雄莫辨,很是楚楚可憐。

  柳昔卿向鳴焰鳥伸出手,用神識說道:「過來,今後你便要聽我的話。」

  那朱紅色的小鳥便有點依依不捨地輕輕啄了晏修的手心一下,而後飛到了柳昔卿的手上,那雙黑黝黝的小眼睛眨了眨,突地飛起來用小肉翅啪啪拍她腦袋,說道:「頭頂鳥窩的蠢女人,大爺的窩呢?」

  聽這麼個小東西自稱「大爺」,柳昔卿差點氣樂了,她一把將它揪下來:「等出去後我會買靈獸袋給你。」

  「大爺才不要睡靈獸袋,要窩,咪嘰,要窩!」

  「乾坤束咒,血誓盟約,定魂、定心、定性——你可是想我動用契約之力歸攏你?」

  「嘰嘰嘰,你虐待家禽,大爺所托非人,這日子沒法過了……」

  「自稱『大爺』像什麼樣子,從此你就叫小紅豆。」

  「嘎?」很明顯,這隻鳴焰鳥被柳昔卿的品味驚呆了,一時間都忘了原本的叫聲,「大爺我天上地下萬年難有,你知道一隻鳴焰鳥體內天生帶真火有多麼難得嗎!你這叫暴殄天物,簡直喪盡天良,傳承裡說男怕入錯行女怕嫁錯漢好鳥就怕遇到白眼狼……赤炎紅翼朱炎烈火,隨便哪個都行,大爺不要叫小紅豆啊!」

  那聽著弱細的聲音嘰嘰嘰得擾人,柳昔卿忍著沒一掌捏死這小傢伙,把它往袖子裡一揣,切斷了神識聯繫,然後向晏修道:「不知晏前輩對此陣可有頭緒了?」

  「禁制陣法之根本,是將靈力化作『場』,當我們走到陣法邊界時,便會被『場』所禁錮,陣中東南西北,南方離火之位,應了你遇到鳴焰鳥的機緣,所以南方應可一探。」

  柳昔卿沒什麼意見,她點點頭道:「那便同去。」

  這處陣法中,幾乎沒有任何高等級的妖獸,卻只有這麼一窩沒有大鳥照顧的鳴焰鳥,那麼陣法的機緣應在鳴焰鳥身上,似乎也說得過去。

  只是隱隱覺得還有什麼不對勁,但前面晏修已經邁開長腿,她也就放下念頭,跟了上去。

  ……

  這附近的邊界都已經被柳昔卿查探個遍,每當要走到邊界,都會因受到靈力的衝撞而隨機傳送到另一個地點。

  如果她沒記錯的話,南方的陣法邊緣是大片的灌木林,樹上是紫色的小莓果,落下時會發出「喏喏」的叫聲。

  然而這次晏修在前面開路,再次來看這片灌木林,看到的卻只是一片半人高的荊棘之地。

  「柳道友,看來是鳴焰鳥一試身手的時候了。」

  她從袖子裡掏出抱膀縮團的鳴焰鳥,但那小鳥對著柳昔卿一臉冷嘲熱諷,張開嘴似乎鼓足了氣,結果卻只吐出點藍色的火星。

  柳昔卿沒饒了它,鳴焰鳥那身賣萌的絨毛團或許對別的女修有用,但她絕對不吃這一套,手指拎著那兩隻小翅兒,強行催動契約之力道:「再賣蠢,我不介意再找一隻靈獸。」

  畢竟還是小獸,哪怕是開了靈智,也只能臣服在武力和拳頭下。被威脅之後,鳴焰鳥才不情不願地吐出了藍色的錫蘭真火。

  無聲無息的火焰燒著冰藍色的光,那大片荊棘在火中迅速焦枯,被強行開出一條路來。

  當兩人踏上去時,不由得對視一眼。

  這陣法,終於開放了邊界。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4-26 09:30:31

第十八章 朧月之顛

  兩個人又不知走了多久,只覺得從清早走到了傍晚,才隱隱在前方的雲霧中,看到了一方峭壁。

  晏修打量了一下,方道:「陣法裡的景色做不得數,此處才是懸崖底的真實之地。」

  柳昔卿看著這高聳的峭壁:「如果從這裡上去,就算是出了陣法吧?」

  「嗯。」晏修應了聲,便開始扯旁邊的藤蔓。

  「晏前輩,你在做什麼?」

  「帶你上去。」他連著扯幾根,都輕鬆扯斷,直到後面沒辦法,將兩股藤蔓擰做一股,拎過來看著柳昔卿道,「這藤蔓還算結實,柳道友可縛在我背上,以免半路生異狀。」

  她抬頭看著高不知幾萬仞的峭壁,知道自己的體力根本沒辦法堅持爬完,如果在半途泄了氣力,恐怕等待她的就只有死路一條。

  在沒有走出陣法之前,沒有修為的修士,也就比凡人強那麼一點,晏修肯帶上她,也是背負了極大的風險。

  可她沒跟晏修客氣,因為她想出去,而不是等人救援,或是老死在這懸崖下。

  「前輩的恩情,柳昔卿會一直銘記。」

  點撥之恩,扶助之情……她走過去,雙手攀上了男子高大的頸背,低聲說出了自己的姓名。

  晏修用藤蔓將她的腰肢與他的腰腹纏在一起,然後一直退到距離峭壁十丈遠處,對身後的柳昔卿道:「別怕,無論遇到什麼情況,千萬不要放手。」

  「好。」

  她沒問晏修準備用什麼方式翻過峭壁,因為這種情況已經超出她的認知,一個手中沒有任何工具的男人,身上還背負了一個累贅,面對一個幾乎沒有多少借力點的峭壁,想要翻越它,這幾乎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事。

  真是瘋狂。

  可她仍然睜大了眼睛,哪怕是失敗,哪怕是粉身碎骨,也要將這男人的瘋狂看個清楚。

  晏修壓低了身體,柳昔卿瞬間感覺身下男子的肌肉全部都緊繃起來。

  她來到這個修真界後,看到的都是仙風道骨的修士,哪見過這種男性身體爆發極致力量時才有的衝勁兒,她下意識地將晏修摟得更緊。

  她做對了。

  下一瞬晏修就如同出膛的炮彈般衝了出去,在將要臨近峭壁的時候,他的身體像一道黑色的閃電,拔地而起!

  柳昔卿只能聽到風聲,只一恍惚,她只覺身體騰空而起,衝向天空,眼前的峭壁飛快在眼前刷過,她心中驚駭無比。

  這是沒有靈力加持的人能做到的事情嗎!

  但她分明知道晏修身體上沒有任何靈力,憑藉的全是經脈骨骼的力量。在呼嘯的風中,她不敢向下看,只知道晏修這一衝,起碼衝了十丈高。

  當她感覺力量快要衰竭的時候,突然感覺前方傳來巨大的衝力,她的手幾乎抱不住晏修,還好腰間捆得無比結實的藤蔓將她牢牢束住,而後她才驚魂未定的迅速攀住他的脊背,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此時已是入夜,一輪明月正在與他們平行的地方,照亮了這黑漆漆的峭壁,也照亮了腳下的深淵。

  柳昔卿只用眼角就察覺現在他們二人已經到了一個令人髮指的高度,她強迫自己不要發抖,不要給晏修添麻煩,便死死咬住牙關,看向前方——

  不看還好,一看柳昔卿才發現他們停了下來,因為晏修的右手插在岩石裡,穩定了他們的身形。四周都是刀削的峭壁,柳昔卿幾乎看不到任何攀爬的可能性,兩個人就這樣靠著一隻手的力量,懸在半空中,被山間的風吹得透心涼。

  然而她還沒發抖,卻發現晏修的脊背在顫動。

  難道這個時候,他怕了?

  「呵,呵呵……」他不是在發抖,他是在笑。

  在這寂靜的峭壁上,他肆無忌憚的笑了起來。

  「痛快,哈哈,痛快!」

  柳昔卿看不到他的表情,但她知道,他此時此刻,一定是真心實意地在笑。

  「浮世而立,煢煢成壁,南疆北斗,盡付一笑。」他朗聲道,而後一腳踢在峭壁上,再次躍起!

  柳昔卿完全看不到他是在如何借力,自己便如同騰雲駕霧般飛了起來,晏修在這裡如履平地,明明她就在他背後,卻看不清他的身法,只覺得迅如閃電,快若勁豹,她與他都化作了一股清風,順著峭壁倔強不屈地直衝而上,要尋一個盡頭。

  一個天的盡頭。

  或許是一個世道的盡頭。

  茫茫然,她不再恐懼,不再憂思,而是將自己完全交付給他,明月如影隨形,映照著穿躍的人影,似是在懸崖飛旋的精靈,又似是黑色的凶獸,將要從這地底深淵中衝入人間。

  ※※※※※※※※※※※※

  當柳昔卿與晏修到達懸崖頂時,天空已經濛濛出現一絲曙光。

  他解下藤蔓,柳昔卿渾身幾乎像是沒有骨頭般,軟軟倒下。

  她看著那線紅日將出的一線,胸口幾次起伏,想要說寫什麼,卻覺得那念頭異常玄妙,無法宣洩於口。

  當陽光的一縷鍍上她的手臂,柳昔卿不管不顧地入定了。

  天地靈氣重新回歸於體,她心中《金唯功》法訣瘋狂運轉,從打她進入人間界以來的所有體悟都凝聚成一團混沌的意念,從她四肢百骸湧入,爭先恐後地被她丹田中的金色液體吸收,使得那金色液體的色澤更明亮,也更充沛。

  她知道,那是她體內築基元液,是她修煉出的最寶貴的根本。

  體內一陣靈力震盪,她一舉突破築基中期。

  柳昔卿從入定中睜開雙眼,被那滿目的陽光照得渾身舒暢溫暖,此時才想到若不是晏修帶她上來,那會有這一番機緣,甚至還晉了一個小境界。

  她立刻轉身,果然在另一邊看到席地而坐的晏修。

  「晏前輩,多謝你。」她站起身,為自己釋放一個避塵訣,才真真正正清爽起來,「晚輩已經恢復修為,幸好有前輩……」

  她其實是想說勞煩他為她護法,但是看到晏修的修為後,她說不出這話了。

  因為那麼強大的晏修,徒手就能翻過萬仞峭壁的晏修,他正在她面前打坐,身上僅有引氣入體的修為。

  嗓子一瞬間乾澀起來,她不知該說什麼好。

  暗夜中飛躍懸崖的狂傲之氣已經從晏修身上淡去,他似乎並不在意自己的修為,仍舊像懸崖底時那樣,平靜中帶些不經心的坦然道:「恭喜柳道友。」

  「晏前輩的修為,還未恢復嗎?」她還是直接問了出來。

  「之前我受了傷,現在還能引氣入體,也算是不錯了。」他也站起身,看著後面廣闊的草野,輕聲道,「既然已經出了陣法,我也不打擾柳道友的修行,我們就此別過吧。」

  「不妥。」柳昔卿想也不想地拒絕了。

  他入陣法之前受過傷,而能傷到他這樣肉身強橫的修士,想必是不好惹的仇家,若是任由他這樣以一個剛引氣入體的修為進入俗世,只怕仇家找上門時,連逃跑的餘地都沒有,便身殞道消。

  柳昔卿心裡有一桿秤,人情公平,一報還一報,絕對公允。她不能在這個時候扔下他一個人。

  晏修側過頭,那雙如星辰般的眼眸微微垂下,看著她道:「那麼,柳道友有建議嗎?」

  他這麼一問,她才驚覺自己似乎沒有替他做決定的權利,但是也晚了,若他真的恢復了修為,哪怕只是個築基期修士,她也會頭不回地走掉,不過是有緣江湖再見。

  可他偏偏……

  「不知道晏前輩有無師門或者可以尋找幫助的友人,雖然晚輩只有築基修為,但至少能加快前輩的腳程,儘快將前輩送到安全的地方。」

  晏修伸出手指托著下巴,有些為難地道:「只是一旦御風,就表明了修士身份,那麼我的仇家很可能注意到我的存在,可如果步行的話,會不會耽誤柳道友的事?」

  柳昔卿哪有什麼事,她當務之急也是躲避修士的追查,找一處安靜所在,當即拍板道:「沒關係,我們步行!」

  ……

  晏修所說的「安全地點」是在北陽州的一處山谷,他們必須先找到市集確定此處地點,而後再找到路線,從東勝州的邊界怒江渡過去,才能到北陽州地界。

  依照柳昔卿的推測,他們現在可能還未出重華宗的地界。

  晏修目前微薄的靈力甚至打不開手上的儲物戒,誰讓儲物戒比儲物袋高一個等級,所需的靈力自然也不同,柳昔卿更是窮得叮噹響,好在二人都是修士,便風餐露宿地低調趕起路來。

  其實安全問題,倒不是柳昔卿最擔心的,畢竟她那張機關小弩曾經連金丹修士都暗算了,而且現在還加上一隻可以口吐錫蘭真火的鳴焰鳥,除非遇到一群金丹修士,否則還是可以支撐一下的。

  讓她百思不得其解的反而是身邊的晏修。

  即便對方不過是引氣入體的修士,她依然看不透他的道法根基。

  道修?魔修?邪修?

  體修?劍修?法修?

  而最不可思議的是,他似乎根本不受她的媚術影響,這讓她說不出該高興還是該悲哀。

  下山之後所遇到的修士,除了沈昭身修媚術可以勢均力敵,剩下遇到的都是比自己高階的修士也就罷了,修為比自己弱的晏修居然也能視若無睹。

  那朵黑桃花,也許沒想像的那麼可怕。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4-26 09:31:00

第十九章 箭在弦上

  晏修的體力不錯,柳昔卿恢復修為之後更是有靈力加持,所以兩人即便是裝成凡人趕路,速度也是不慢。

  在天黑前,他們找到了一處城鎮,趁某個店鋪快打烊前,用那三盒靈草換了三百五十塊靈石,這才算是有了些底氣。

  又用靈石買了修士專用的地圖,才知道此處其實剛出重華宗地界,目前離他們的目的地怒江還有數千里路程,雇傭馬車的話,尚需跑三日。

  若是修士的話,其實飛個半日也就到了。

  靈石在人間的兌換價為一比五十,即一塊靈石可以換五十兩銀子,足夠他們雇傭一輛上好的馬車。

  「凡間的金銀,在修士面前,大概當真如同糞土般吧。」柳昔卿也算是見識了一把凡間的物價。

  晏修走在她身後,緩緩道:「天元紀年的物價比從前不同,曾經第九紀年的時候,人間一度資源荒蕪,甚至到了需要靠九重天外天那種依附於人間的小世界來救濟的地步,但是自人間有了一界之主後,生機重新煥發,許多枯竭的靈脈又重新開始產出靈石,而原本靈氣稀薄之地也再次被充沛的靈氣滋潤,所以無論是修真界還是人間,資源已經貶值了許多。」

  「可這是好事呀,人們不用再為資源發愁,所以才能安居樂業。」界主什麼的離她太遙遠,還是物價比較實在。

  「倒是不錯,這大好的山河,如今可真是如同一盤美味佳餚。」晏修話中有話,「有道是『倉廩實而知禮節』,可誰知道會不會引發更大的貪欲?」

  這話柳昔卿聽著特別沒安全感,她又心事重重地回到店鋪,向掌櫃詢問了下符籙的價錢。

  靈符的品級如今她現在也懂得個大概,比如七品防禦符籙可以擋得住元嬰修士全力一擊,六品和五品是抵禦金丹修士的,四品和三品是應對築基修士的,而更低的二品是練氣修士用的,一品則是提供給凡人使用的。

  一張六品符籙需要一百五十塊靈石,五品符籙只要五十靈石。

  不該省的地方柳昔卿絕對不省,符籙是她現在生存保命的基本,於是與老闆軟磨硬泡,可惜老闆金丹真人,不受黑桃花影響,也就看她散修可憐,所以打了折,柳昔卿花了二百靈石,買了六張五品靈符,出來之後分給晏修三張。

  其中兩張是可以御風的風符,輸入靈氣後,遁速可以達到金丹真人的速度;一張是防禦符,可擋住金丹真人的攻擊。

  柳昔卿自己留下來的則是兩張防禦符籙,一張御風符。

  五品符籙,面對金丹真人,也只能是將就些用了。

  晏修沒拒絕,他珍而重之地收好:「多謝柳道友。」

  「若是真的有敵人,晏前輩,我們都擋不住,只能分開逃,所以……」你別怪我自私。

  晏修輕聲道:「你放心。」

  明明是膽小又怕死的姑娘,卻沒拋下他,甚至還將唯一值錢靈草換來的靈符分給他一半。

  明明是戒備重重,一臉誰都不信任,卻還會因為沒辦法保護他而內疚。

  柳昔卿恐怕自己都沒注意到,她那顆被傷得千瘡百孔的心,磕碎了堅固的表層,內裡還是又純又善的柔軟,包藏著對一個世界的渴望。

  ※※※※※※※※※※※※

  化作凡人確實不那麼惹人注目,但為了隱藏行蹤,而且兩個人都沒有駕車經驗,所以還需要找一名車夫一同上路。可惜此時已入夜,車夫早都歇工回家,兩人索性在客棧打坐了一夜,第二天早,在客棧老闆的指點下,去小鎮東頭找到了待雇傭的馬車,與一個黃臉漢子商量好,只花費了十二兩銀子,便租了一間寬敞的雙駕馬車。

  不過再寬敞,那位晏前輩一進去後,空間顯得狹窄起來,柳昔卿端坐在裡面,一時有些局促。

  此時畢竟不同於懸崖下,兩個人似乎為了避免尷尬,都沒有再交談,默默打坐修煉。只等到達怒江,再改換渡船。

  然而只行了一日,車廂外便傳來黃臉漢子顫抖的聲音,把柳昔卿從入定中喚了出來。

  「兩位仙師,這前面,好像,好像……有點不對勁啊!」

  晏修坐在靠門簾的地方,他立刻抬手撩開簾子,柳昔卿也順著窗外望去。

  吹過的風帶著一層灰敗的黑色,遠處的天空呈現血紅色的色彩,隱隱形成一個巨大雲層漩渦,無數黑影在其中穿梭。

  像是咆哮的冤魂。

  在車夫提醒之前,他們還一無所感,很明顯,這是誤入了一處結界。

  晏修俐落從馬車上翻下,柳昔卿也立刻掏出尾款對著車夫道:「逃吧。」

  黃臉漢子立刻調轉馬頭,絕塵而去。但是那馬剛衝出幾步,便像是撞在無形的屏障上,來不及減速的馬車一下子翻了過來,那黃臉漢子哆哆嗦嗦地爬起來,兩隻手四處摸著屏障,發現自己逃不出去後,立刻轉過頭,跪下來哭求道:「求仙師救救小人,俺不能死,俺家中老小都在等著俺啊!求仙師憐憫!」

  柳昔卿攥緊了拳頭,她微微點頭,示意那漢子稍安勿躁,她回憶著腦海中的地圖道:「這裡距離怒江還有兩百里,乃是宿雲門地界,前方應是一片村落,名為譚家村。」

  她很冷靜,結界這種術法,講究的是有進無出,而且這結界手段不知道多高妙,連直覺最敏銳的牲畜都感覺不到危險氣息,馬車長驅直入後,車夫才發現了異狀——足見其高明。

  可掉頭已經來不及,他們都被困在了結界中。

  「是魔修。」晏修的身體一下子緊繃起來。

  看前方的陣勢,不是魔修就是邪修,而且正在村莊中肆虐。

  這麼大的陣勢,居然沒有驚動當地的宿雲門?

  「宿雲門察覺不道這禁制嗎?他們為什麼還不來此地救援?」她想起在予言郡遇到的兩名金丹真人,其中名叫鈞銳的,自稱出身宿雲門。

  晏修冷冷道:「那些自詡名門正派的,遇到事的時候,卻比誰縮得都快……若是人間門派都如太和,也就不必有守夜人存在了。」

  柳昔卿一拍儲物袋,取出了兩張防禦符,其中一張用靈力激起,丟到那黃臉漢子身上,為他起了一層屏障。

  另一張防禦符是她自己自保所用,還剩一張御風符。

  她心下歎氣,不過是五品符籙,在這種情況下,又能挨得住幾擊?

  結界中的一切盡在施術者的掌控內,譚家村裡的魔修必定發現了他們,在柳昔卿與晏修交談間,已有三道氣息向他們飛過來。

  柳昔卿喚出了小紅豆,那看上去不怎麼靠譜的鳴焰鳥剛一出她的袖籠,便嚴陣以待地飛到她頭頂,向她傳音道:「嘰嘰,倒黴催的啾,來硬茬了咪!」

  她沒心情搭理顛三倒四的小紅豆,直接問道:「你的錫蘭真火可以噴幾次?」

  「普通元火五次,錫蘭真火兩次。」

  「站穩了,我讓你燒,你就不遺餘力的燒,明白嗎?」她下令道。

  「咪嘰!」小紅豆心裡門兒清,這個時候不是藏私的時候了,它這倒黴主人要是在這裡掛了,它也得跟著殉葬。

  她看向晏修道:「既然遇上這飛來橫禍,晚輩就斗膽請晏前輩指點了,這仗該怎麼打,我聽前輩的。」

  柳昔卿的鬥法經驗幾近於零,在這個時候,她絕不能裝大,而晏修也必須與她合作。

  晏修比她還要理智冷靜:「招式、底牌傳音於我。」

  柳昔卿飛快將自己所學功法、儲物袋中的其餘之物,甚至連機關小弩和鳴焰鳥的極限也如實告知。

  「晏前輩,我們有勝算嗎?」

  「用陣旗布下防禦陣盤,再取一件法衣煉出原體,與金石一同按照四象方位擺好,」他沒有正面回答,而是引出一滴精血,開始在地上描繪陣法,「將剩餘靈石全部放在陣眼。弩箭輔以真火,當他們臨近十丈時,一同放出。」

  「好。」

  「我的陣法是催生靈力之陣,且只能使用一次,你站在陣心處,找準方位,將他們一擊必殺。」

  那張機關小弩再次出現在柳昔卿的右臂上,隨著她激發靈力,一枝紅色小箭出現在矢道上。

  三道黑影已經出現在地平線上。

  柳昔卿猛地提氣,她緊張得喉頭一縮,整個人都陷入了另一種境地。

  五感瞬間放大!

  身後黃臉漢子大口的喘氣聲,她與晏修的呼吸聲,鳴焰鳥張開羽翅的輕巧摩擦聲,還有拉緊弓弦時的機括聲……

  她的神識隨之鋪開,一切距離幾乎細微到本質構成的宇宙微粒。

  小弩舉起,在方寸間,鎖定目標。

  那是三個裹在斗篷裡的魔修,他們目光陰冷,面無表情,看著她的表情彷彿在看一個死人般,中間的那名魔修取出一個怪模怪樣的法器,手中掐訣,似乎正在等待收他們的魂魄。

  晏修的陣法、符籙、她的機關小弩、她頭頂上的鳴焰鳥……他們統統不放在眼裡。

  因為來者是三名金丹修士!

  近了,更近了。

  五十丈。

  三十丈。

  二十丈。

  十五丈。

  十丈。

  ——就是現在!

  電光火石,她神識中突然出現一道靈光。

  箭矢與真火結合,兩種法門的對碰、融合,乃至她元神對其中道法的領悟——「真炎禦合!」

  她此時已與小紅豆心靈相通,略微一動心念,小紅豆立刻配合地張開白色小喙,吐出一道明藍真火,淬上那枝已經被柳昔卿射出的紅色小箭,而下方的陣法立刻放出白色光芒,所有靈力都加持在這一箭上!

  ……

  前來滅殺柳昔卿一行的三名金丹魔修沒有做出任何應對,他們僅僅用靈力來護體,當柳昔卿向著他們射出一箭的瞬間,他們甚至心中暗暗為那個築基女修不自量力,用丁點兒大的小弩對準他們而發笑。

  即便是用了聚靈陣又如何,三名金丹的境界壓制,豈是她一個小小築基期能翻盤的?就算有天材地寶,以築基期的修為驅使也翻不起大浪!

  然而也就是在這瞬間,一枝燃燒著藍色火苗的小箭義無反顧地向他們襲來,短短剎那,九百生滅,那火焰越燒越烈,「嘭」的一聲化作一股巨大的火柱!

  來不及躲,距離太近,箭太快——但對於金丹修士來說,他們根本沒必要躲。這種誤入結界的低階修士,他們可以輕而易舉地滅殺。

  「轟!」誰都沒有想到,這股激射而來的火柱竟然能夠突破他們的靈力罩。

  那三名金丹修士甚至還沒來得及變臉色,他們手中的法器剛剛舉起,其中一個人的尾指剛剛勾起,正想掐一個訣。

  ——便被這箭轟了個對穿!

  連體內金丹都未留下,原本氣勢洶洶的三名金丹魔修,就地被這威力恐怖的「真炎禦合」之箭,直接炙為焦灰!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4-26 09:31:23

第二十章 鑄一柄劍

  嚴格意義上來講,這是柳昔卿第一次親手殺人。

  沒有任何血肉模糊的場景,她在晏修和小紅豆的幫助下,僅僅靠築基期修為便一舉擊殺三名金丹修士,這在修真界來說,是非常值得驕傲的戰績。

  可她此刻卻大腦一片空白,甚至久久放不下舉起的右臂,她就這麼保持著身姿,直到晏修走過來,毫不避諱地按壓她手臂上的經脈,那只僵直的右臂才漸漸落了下來。

  柳昔卿虛脫了。

  她的腿再也撐不住身體,軟軟地倒了下來。

  耳邊是晏修輕聲的安撫:「你做得很好,放鬆些,歸寧心神……柳道友,你是修士,不能這麼脆弱,抱元守一,引氣入體……」

  她恍惚只看到晏修的表情,她一下子抓住他的手臂,問道:「為什麼明明我勝了,你卻不高興?」

  他面沉如水,抬起她的頭,讓她看向前方,儘量用最和緩的語氣說道:「敵人還未殺光。」

  可是陣法的靈力已經被她消耗一空,小紅豆的錫蘭真火也僅剩最後一次。

  「教我,晏前輩,我該怎麼做?」她分明已經感覺到了又有七八道氣息向這裡飛來,而村子裡因為狂怒而爆發的靈力漩渦,昭示著那裡或許——

  有一名以上的元嬰修士!

  當她問出這句話後,明顯感覺到晏修握著她肩膀的的手指更用力了幾分,他雖然看上去很平靜,但到了這樣的生死關頭,是不是也會害怕?

  她看向他的眼睛,試圖在那雙如風中星空般的眼眸深處看出些什麼……可他卻低下頭靠近她耳邊,傳音道:「天下結界,破解之法萬千,然則最有效的一種,便是以武力破除。我來想辦法引走他們,之後你將御風符催至極限,與真火一同附在箭上,去爆破結界。」

  他將柳昔卿之前送給他的五品符籙都拿了出來,只留下一張防禦符。

  柳昔卿聽了這話,心中已經明白,他們這是到了絕路了。

  她抹了一把眼睛,眼眶赤紅,抬頭問晏修:「當初,晏前輩跟我說過正道有那麼多大能,十三大乘一渡劫,可人間既然有那麼多正義之士,為什麼還會出這樣的事?為什麼就任由壞人屠殺平民?難道這就是所謂的天道規則?」

  晏修的手勁幾乎要捏碎她的骨頭,可柳昔卿沒推開他,她就是要用這份疼來保持清醒,來定住自己顫抖的身體。

  「晏前輩,我現在無比慶倖自己入了魔道,因為哪怕我現在是個道修,也要為這樣的天道入一次魔!你說得對,道修魔修又有什麼不同,不過還是弱肉強食罷了,在這天道眼中,萬物一視同仁,所以我不祈求天!」

  此地被魔修佔據,魔氣正盛,柳昔卿的手上,也漸生魔氣。

  魔修比之道修強大的最重要一點,就是他們可以運用更強大的魔氣——那被人間憎恨、嫉妒、貪婪、骯髒的各種念頭所污染的魔氣,正絕望而深重地爬上柳昔卿的臉。

  然而此時一雙溫厚的手掌卻覆蓋在了她的眼睛上,指尖的薄繭有些粗糙,那如同夜風般的氣息又自他身上傳了過來。

  「柳道友,那麼……你願不願意相信我一次呢?」

  「有何不可。」沒有任何猶豫,她回道。

  「五行靈根,金系可聚利器,請柳道友竭盡所能,為我鑄一柄劍。」

  「劍?」

  「對,劍。」

  「好……那我們,就鑄一柄劍。」柳昔卿身體已經起不來,她癱軟在晏修懷中,渾身散發黑色魔氣,手中卻亮起金色的光芒。

  她正在調用丹田內全部元液去凝聚一柄劍!

  幾乎沒有任何法門,她想起曾經修習的煉器知識,此時此刻,回想的並不是劍的模樣,而是從晏修身上傳來的凜冽氣息。

  即便被他抱在懷中,用手遮住了雙眼,她也依然能感覺到局勢的危機,種種不甘湧上心頭,她咬著牙,那劍的形狀,在她識海中有了一種非常模糊的參照。

  她對劍一無所知,但她明白一種精神。

  所以這柄劍,當光明,當充滿正義,當能以天下至殺,止一切殺!

  她的耳邊一片寂靜,只有身邊男子穩重的呼吸聲,每一次吸氣,她手中的光芒,便長了一些;每一次呼氣,那手上的光芒,便堅硬了一分。

  是朧月之夜,山巔中跳躍的桀驁;

  是山崖之下,溫暖衣袍中藏著的善良;

  是論道之時,面對夾縫求生而不改初衷的鏗鏘;

  是岩石之旁,那雙星空深眸中的悠遠;

  這樣的人,彷彿天生該與劍同行,與劍同在!

  我便是要為他,鑄一柄劍!

  幾息之間,柳昔卿手中長劍成型,她立刻與鳴焰鳥溝通,一口錫蘭真火在劍將要凝聚而成時噴出,在真火猛烈的煆燒中,此劍終於鑄成!

  那劍流光溢彩,在柳昔卿的掌中散發著驚人的美感,她不知道,此時此刻,晏修看著她的雙眼中,是難得的驚歎和欣賞,而當他的目光移動到那柄劍上時,則是充滿了狂熱!

  她居然在這麼短的時間裡,領悟到了劍的某種精髓,甚至讀懂了他的氣息。

  這是一柄為他量身打造的劍!

  晏修握起劍柄,當他拿起這把劍時,柳昔卿的手已經軟軟垂下。

  他一直捂著她眼睛的手,也終於放開。

  柳昔卿睜眼便看到晏修已經撐起了兩層防禦罩,而最裡面的一層,也已經佈滿龜裂。

  防禦罩外,是黑壓壓的八名金丹魔修!

  他們神色輕蔑,嘴巴張張合合,柳昔卿聽不到他們在說什麼,她看向身邊的晏修,看著他拿著她所鑄的金色長劍,整個人的氣勢都發生了巨大變化。

  像是征戰沙場的將軍,終於找到了他的愛駒。

  像是隱居許久的武林高手,終於拿起了武器。

  像是被鎖住的凶獸,終於沖出樊籠。

  晏修低著頭,但她發現他的嘴角正在上挑。

  他在笑,他在微笑!

  ……

  那些金丹魔修似乎不耐煩了,居中的一人又放了一道法術,終於打碎了防禦罩,而與此同時,晏修已經持劍躍了起來!

  那柄劍在他手中沒有任何花哨的動作,僅僅是一個普通的揮砍,卻帶出了一道強勁旋風!

  那不是靈氣,也不是靈力,僅僅單憑肉身的強橫和對劍招的極致發揮而帶起的強風,立刻使得那些金丹魔修散了陣型,四散飛開。

  有的人口中驚呼道:「這是劍氣!劍氣!」

  「太和劍修!」

  「怎麼會有太和劍修攙和進來?」

  那個居中的金丹魔修咧開血盆大口,喝住了周圍被嚇破膽的魔修道:「睜開你們的眼睛好好看看,不過是個引氣入體的小子,慌什麼!」

  「可那是劍氣啊!」

  「我們足足有八個人,就連元嬰修士也能鬥上一鬥,難道還怕一個空有劍氣的劍修?給我滅口!否則待會元吉真君過來,我們可沒好果子吃!」

  其他魔修又紛紛湊過來,便有那與血口魔修親近的人道:「咱們怕什麼?元吉真君多威風,就覓蹤追來的守夜人都被能幹掉,嘿嘿……」

  這些人的言語晏修都聽在耳裡,他的眼睛越發幽暗,而唇角的笑意卻更濃。手腕一揮,再次放出劍招,威力比剛才的那道旋風更大,在劍尖的輕顫中,隱隱有風力聚集在劍的四周,他將劍橫至正中,並不見得劍招有多麼精妙,卻只覺得其中蘊含無盡的自然奧義。

  那是風的聲音。

  那血口魔修啐了一口道:「一個小小的築基魔修,一個引氣入體的劍修,居然折了咱們三個人手,大家這次別留情,把活做得利索點,早點回去交差!」

  八個魔修使出看家本領,各自祭出法寶,手中掐訣,五顏六色的法術放了出來,不管是陰邪的,還是光明正大的,全都往晏修一個人身上招呼。

  他們完全沒有對付一個這麼一個小小的劍修,還要留幾手的心思。

  因為那是一旦出手,就一定要不留餘地誅殺的太和劍修。

  晏修比他們還要不留餘地,他往身上貼了一張御風符,橫著長劍,竟是直接與那些術法對衝而去!

  風力逐漸在他身周形成風壁,被激發的御風符更是將風速達到極限,晏修正是利用這些風,將其融進他的劍招之中,劈、刺、抹、撩、掃、點、挑,順風而行,逆風而收,那劍尖上隱隱形成一股颶風之勢,意氣風發,剛猛無匹!

  有魔修發出大叫聲:「是劍意,怎麼可能,他怎麼會修出劍意!」

  「怕什麼!給我壓下去!」

  「他沒有靈力,用符籙砸死他!」

  「用陣盤!鎖住他的身形!」

  「打掉他的劍!」

  一時之間,更多術法、法寶、符籙、陣法向著晏修壓了下來,生生將他的劍意砸斷,而晏修則再次展現了高超的劍招,哪怕沒有任何靈力,也能在躲過這些殺招的同時,穩穩落回地面。

  只是他雙腳及地時,那下墜的力道在地面上砸出一個圓形的深坑!

  滴答。

  有血落下。

  「晏前輩!」柳昔卿再也看不下去了,她淒聲喚了一下他。

  「柳道友,這柄劍……很好,很趁手,我很喜歡。」他沒有回頭,只是在斷斷續續的喘息聲中,說了這樣一句話。

  可也就是這短短一句話的時間,半空中那八名金丹修士齊齊變了臉色,又凝聚起更強大的術法。

  晏修的身體站得筆直,他活動了一下手腕,而後提著劍,繼續向前走去。

  像是一柄永遠不會失去鋒芒的利刃!

  柳昔卿任由小紅豆不安地在她肩膀上跺腳,只是怔怔地看著那道再次躍上半空的身影。

  她第一次知道,什麼是「雖千萬人,吾往矣」!

  可她也知道,村落裡還有元嬰魔修坐鎮,晏修贏不了,他會死的!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瘋子,真是瘋狂!」柳昔卿喃喃自語。

  可信任他的她,是不是也情不自禁地陷入了這種瘋狂之中?

  柳昔卿顫巍巍地舉起右臂機關小弩,她還想去凝一枝小箭,可箭始終無法成形,她嘔出一口鮮血來,心中幾乎絕望。

  突然這時,一雙溫暖的大手按上了她的肩膀。

  柳昔卿立刻渾身僵硬,她聽到身後的來人用著她所熟悉的腔調說道:「瘋狂嗎?本真人倒不覺得,因為與你並肩作戰的,是太和劍修啊……」

  柳昔卿的眼淚終於奪眶而出,她用盡全身力氣回過身抱住了來人的胳膊,口中帶著哭腔喊了一聲:「大師兄!」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4-26 23:33:49

第二十一章 戰一曲歌

  太和劍修,為戰而生。

  以殺養劍,以劍止殺。

  對很多人來說,太和不僅僅是一個門派的名字,而是一種信仰,亦或是噩夢的源頭。

  柳昔卿此時並不知道太和意味著什麼,她眼裡只有那個幾乎用著全部戰鬥經驗與那八名金丹魔修周旋的男人,對她來說,太和這個曾經只出現在典籍和傳說中的名字,第一次在這個人身上化為了現實。

  晏修身上,承載的就是太和,他的悍勇和無畏像是一道標杆!

  便是連柳昔卿身後的昂真人也不禁為之動容,可他現在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昂真人拍了拍柳昔卿的肩膀,說道:「放心,大師兄去助他。」

  「還有俺老熊!」膀大腰圓的灰熊也在昂真人身後出了聲,「小師妹莫要哭,真漢子戰死沙場不過頭點地,待你四師兄幫你把漢子帶回來!」

  柳昔卿其實心中還有疑問,比如大師兄是怎麼找到自己的,但現在不是問這個的時候,她立刻放開手,將戰場留給師兄們。

  昂真人袍袖一揮,一道靈力罩鎖住了柳昔卿和旁邊那哆哆嗦嗦的車夫。

  而灰熊則拿出了自己的武器——左右兩手握拳,套上了淬毒的藍色指虎,指虎上又有鉤刺,端得是可怖。至此柳昔卿才知道,這位初次見面時,手裡摳著小花的四師兄,竟然是個善於格鬥拳法的體修!

  他高吼一聲,渾身佈滿靈力,揮動著雙拳向半空中衝去。

  「前面那劍修讓開,讓俺會會他們!」

  晏修聽聞立刻閃身,好在劍修可遠程可近戰,當灰熊加入戰局後,他從旁以劍意掠陣。

  昂真人先是幽幽歎了一聲,才道:「自相殘殺,豈不悲呼!魚於涸泉尚知濡沫共濟,而人枉為萬物之靈,噫籲嚱!歎我之來生,哀我之本道……」他看上去十分喪氣地低垂著腦袋,而身體似乎承受不住巨大的悲痛搖晃了兩下。

  柳昔卿完全不知道大師兄發的什麼瘋,但她知道既然昂真人能成為宋媚雙的首徒,且是他們六名徒弟中修為最高的,便一定有真本事。

  果然昂真人嘴裡又嘟嘟囔囔了一長串,像是征討逆賊的文官在兩軍對壘的陣前念了一篇冗長的檄文,說到最後只有他一人聽得清,也只有他一人在悲痛。

  灰熊不過是金丹中期的修為,但他卻是最耐揍的體修,更何況他塊頭雖大,身形卻出人意料的靈活,手下招式堪稱毒辣,絕對配得上他魔修的身份。

  晏修似乎對任何戰鬥狀態都得心應手,加入一個灰熊後,他竟與這陌生的魔修配合得天衣無縫,甚至如未卜先知般判斷敵人和同伴的出手套路,先一步用劍意截斷。

  可他們還是太吃力了,那畢竟是八個金丹魔修!

  眼下大師兄還跟唱戲一般咿咿呀呀,柳昔卿焦頭爛額,她懷中的小紅豆卻豎起了絨毛,這隻就算在晏修手上都沒打過怵的鳴焰鳥,居然抖了抖。

  「你身邊都什麼邪性的人物,大爺剛出山就聽到這不得好死的悲魂調,」小紅豆傳音柳昔卿道,「傳承裡提到過,修成此法者傷及七情,厭世殘生,必定成魔。」

  它話音剛落,昂真人已經停了下來。

  他的手掐訣,身上法袍無風自動,一股怨氣從他口中噴出,如霜寒地凍。

  「世人多苦,所以你們還是……」昂真人抬起頭,露出一雙死氣沉沉的眸子,悲天憫人地道,「去死吧。」

  那八名金丹魔修正與灰熊和晏修纏鬥,突然臉色都是一變,四肢像是不受控制地抽搐起來,少頃,自眉心爆出元神,身形再也無法穩在半空,一個個的跌墜下去,劍意困住了他們的身形,於是被灰熊挨個掏了金丹。

  這哪裡是字面意義上的「悲魂調」,簡直如同詛咒,立時便能將人咒殺!

  柳昔卿才知道,這位看上去飄飄忽忽,總是愁眉苦臉的大師兄,才是所有師兄師姐裡最不能招惹的人!

  最妙的是,她這位大師兄咒死了人之後,還頗心酸地回過頭,對她道:「真是可憐啊……」

  眉清目秀,真情實意,可以打滿分。

  柳昔卿提醒大師兄:「前方村落還有魔修,聽他們口中提到有一個元吉真君很是厲害,連守夜人都被他滅口了。」

  昂真人原本沒什麼精神的眼睛終於爆出些光彩,他似乎想到了什麼,立刻喊道:「你們快回來!」

  但是出口就已經晚了。

  一團黑霧已經出現在灰熊身前,裡面有一個陰惻惻的聲音道:「素爻洞居然敢管本君的閒事?宋媚雙那妖婦看來是不把本君放在眼裡了,那麼,她想必也是做好死幾個徒弟的準備了。」

  昂真人抬頭道:「元吉真君,你號稱半步化神,居然在這裡屠殺凡人,甚至殘害守夜人,真當你們朔月魔修可以百無禁忌嗎?」

  元吉真君還未顯形,在一團黑霧裡笑道:「怎麼,你們弦月魔修還指望魔君為你們做主?別說你們這些小崽子沒幾個見識過魔君,就連本君也不得見,天高皇帝遠,我便作惡,你們能耐我何?」反正守夜人也被他滅口了。

  「那晚輩就在此討教一二了。」昂真人本是放鬆的手,握成了拳頭。

  「哈哈,宋媚雙自不量力,沒想到她的徒弟也是螳臂當車的蠢材,你不過有個東勝州金丹第一魔修的稱號,居然也想挑戰元嬰後期巔峰修士,簡直放肆!」

  昂真人罕見地笑了笑,竟如春回大地般燦爛,他舉起右手,再為柳昔卿加固一道陣法,口中道:「我也是沒辦法,師弟師妹們都在看著我,所以這次,本真人真的很慘啊……」

  昂真人左手以幾乎只能看到殘影的速度結印,右手一寸寸變長,最後幾乎成為一隻枯黑的鬼爪,他眉心閃過墮魔印,而墮魔印四周再次延伸出圖案,那是昂真人的神通印記,這並非所有修士都有,只有備受大道和機緣青睞的修士,才能得到神通機緣。

  而真正的高階修士對戰,幾乎都是在以神通之力鬥法。

  元吉真君也終於自黑霧中顯出真身,他面相普通,通身黑袍,卻生得仙風道骨,一臉正人君子之貌,只背後浮著一輪以血水凝聚成的陣圖,為其人增添了血煞之光。元吉真君兩袖一招,原本在村落裡屠殺村民的其他金丹修士也被他轉移過來,每個人都手持法寶,兇氣四溢,那手上還有未乾的鮮血。

  一元嬰,十二金丹!

  然而昂真人身周卻湧出劇烈的魔氣,甚至連風都在哀嚎,連天空都在悲呼!

  元吉真君道:「拿下他們!我來對付大的。」

  這十二金丹則不比剛才的八人,乃是元吉真君的親傳弟子,此次剛飽飲了血氣,正是魔氣大漲的時候,每個人幾乎都帶著猙獰而狂熱的表情,眼神中都帶著病態的迷離,朝著灰熊和晏修而去。

  灰熊尚能支撐一陣,晏修卻已近力竭之態,他畢竟沒有靈力,再強橫的肉身也撐不住他這樣透支體力地使用劍意,可那金色長劍卻依然在為他戰鬥,擋下他已躲避不及的法術。

  晏修回過頭,他發現那在防禦罩裡虛弱得甚至起不來身的柳昔卿,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坐起,她旁邊放著兩個空丹瓶,看來是服用了昂真人救急給她的丹藥,蒼白手指掐訣,額頭上全是虛汗,正在用體內真元灌輸在劍裡,為他護航。

  她在保護他。

  晏修眼眸就是一沉,那抹微笑幾乎像是凝固在他臉上,而同時他的身法也發生了變化,為了不給柳昔卿增加負擔,他便用身體去硬抗法術,那身總是散發暖意的外袍已經被血浸透,雲淡風輕的味道裡,鏽鐵腥甜。

  ……

  元吉真君御使法寶,直接對上了昂真人!

  昂真人一步未退,他目露哀色,那雙眼睛幾乎要滴下淚來,而那淚逐漸染上血色,配上那鬼爪,與那道貌岸然的元吉真君一對比,幾乎像是無惡不作的大魔頭。

  可柳昔卿卻知道,大師兄為了救人,恐怕是在拼命了!

  元吉真君放出三道白光,向著昂真人衝去,而後口中念念有詞,放出陣盤鎖定魔氣。

  昂真人用那鬼爪硬接下這三道白光,每一道皆是一股崩山之力,這三道白光依次接完,他的雙目終於流下了血淚。

  「噫!」他氣沉丹田,口中喝出一個音。

  柳昔卿定力不夠,幾乎一聽這悲音就要哭出來,她回頭一看,那車夫已經快要神志不清了,她咬咬牙,將車夫拽進自己的防禦罩,掐著小紅豆的脖子道:「用元火護罩!」

  饒是小紅豆有鳴焰鳥的傳承,不過是個小小的雀兒,此時也險些被這一聲迷了進去,立刻不含糊地吐出元火,用火加固防禦罩,抵抗昂真人的悲魂調。

  元吉真君則哈哈大笑,他變幻了法訣,轉而移出一尊黑佛來。

  「若是你進階元嬰,這上古悲魂調,本君倒還覺得有一番棘手,可你不過是金丹雜碎,也想用這調來咒殺本君?那便見識下本君手段,這尊暗地藏,正好給你們送終!」

  那地藏黑眉黑眼,被元吉真君擲下,立刻就「桀桀」怪笑起來,恍惚中似乎手舞足蹈,身上散發著惡臭,隨著它的動作,周圍的地面都變作泥潭,不僅連昂真人,甚至灰熊、柳昔卿、小紅豆還有那車夫,都陷了進去。

  元吉真君猖狂大笑:「素爻洞?宋媚雙?于遠鷺?哈哈哈,真是沒想到瞌睡就有人送枕頭,本君早就看你們不順眼了,這次正好滅了小崽子們,這東勝州的五十八域主之位,也該好好換一換了!」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4-26 23:34:02

第二十二章 彈一指老

  如果現在問柳昔卿後不後悔,她是後悔的。

  如果不是她擅自離開師兄師姐,也就不會有這之後的事。大師兄和四師兄不會深陷險境,晏修或許還在懸崖下等著他的「機緣」,小紅豆也還在青皮果子裡睡它的大覺,甚至那個黃臉車夫,也許還在家裡享受老婆孩子熱炕頭。

  什麼理想,什麼矯情,在這些人命面前,都顯得無足輕重。

  柳昔卿還沒強大到可以坦然背負所有人性命的地步,她甚至不想看他們的臉,哪怕看到一點怨憎的表情,都能夠摧毀她不停鞏固的心防。

  人說入魔便是執念深,可她卻覺得自己再簡單不過。

  不過是想活下去啊!

  可他們又怎麼鬥得過隻手遮天的元吉真君?就連那尊暗地藏都已經讓他們自顧不暇。

  防禦罩抵擋不住身下的污泥,深處又有魔氣滋生出的枯臂,將她往下扯,旁邊的昂真人不住地念念叨叨,瘋魔一般,用那鬼爪扣住柳昔卿的防禦罩,臉上俊秀的容已不在,活脫脫變成個活鬼,他看著她道:「小六,別怕,你還記得下山的時候師父說的話嗎?我身上有師父的本命之物,若是我出了事,她一定會趕來救你們。」

  柳昔卿睜大眼睛:「大師兄,你要做什麼!」

  昂真人垂著頭,她這個平時看上去悲悲戚戚,用了神通之後更是變得不人不鬼的大師兄,一邊咳著血,一邊說道:「本真人堂堂素爻洞大弟子,若是出去一趟,連師弟師妹都護不住……那才是真的悲苦一生!」

  那鬼爪探進防禦罩,還很輕柔地摸了摸她的頭。

  柳昔卿的眼淚唰地一下就掉了下來。

  ……

  那邊的灰熊已經瘋了,他身上所有符籙法寶玩命兒的往外砸,竟然也拖住了幾個金丹的腳步,晏修就趁著這個機會,踩著劍氣向元吉真君的方向飛。

  元吉真君此時也像是才注意到有這麼一隻螻蟻,還是個劍修,他擰過頭,疑惑地看著晏修道:「哦?你們還有一位太和劍修做幫手,稀罕真稀罕,還是個引氣入體的,你們這種跳樑小丑般的作態,簡直在侮辱本君的修為!」

  元吉真君伸出一隻手,僅僅是淩空一捏,晏修就生生從劍上被一道罡氣砸了下去,他同他們一樣,也陷入泥潭中,哪怕是他拼盡全身力氣重新握住了劍,哪怕他骨頭都在咯哢作響,卻也在這尊暗地藏的法寶威能下,被一團魔氣牢牢鎖住。

  他與元嬰修士之間的境界修為之差,已不是劍意能彌補的了。

  ……

  昂真人收回鬼爪,他胸中一腔悲意,此時已銘了死志,更是手段盡出。他已不能動,且還被那泥潭困住神通,但卻不妨礙他使出壓箱底的法寶。

  宋媚雙本就是個大方的,見柳昔卿第二面便能甩出兩萬靈石的見面禮,可見昂真人也不是個窮酸的,他手上七品符籙不少,法寶也有數個,本命法寶奪魂鐘也被高高祭起。

  雖然知道這在元嬰後期修士面前幾乎都不堪一擊,但他的本意卻不在此。

  他想發動體內宋媚雙留下的本命之物——死劫牽絲。

  可他的想法,元吉真君焉能不知?更何況他沒那麼傻,昂真人和灰熊這種跟了宋媚雙許久的弟子,一定點了本命元神燈,此燈可以記錄下修士死前所見的最後畫面,只要此燈不滅,師父便知道弟子性命無憂。

  元吉真君雖是放下大話,但他絕不想現在就招來宋媚雙和于遠鷺那兩尊瘟神,畢竟他在這村落裡的事還不能被人知道,為了保密,他連守夜人都下得去殺手。所以昂真人和灰熊他是準備捉回去慢慢折磨,順便從他們嘴裡撬出素爻洞的消息,但柳昔卿明顯是新收的弟子,而且聽他們的對話,還是逃出來的……

  要知道為了避免弟子被扼殺在修為較低的練氣期和築基期,修真界一直有個不成文規定——只有金丹期以上修為的弟子才能入世歷練,所以宋媚雙必定來不及給她點本命元神燈。

  他眼下便想殺柳昔卿洩憤,順便也可以摧辱昂真人和灰熊的心志。至於那個不過引氣入體修為的劍修,根本不在他眼中,哪怕他是太和劍修,現在碾死他也如同碾死一隻螞蟻。

  元吉真君早就發現,那個修為不高的,且渾身靈力已經枯竭的女修,才是他們保護的對象——沒有什麼比在一個人眼前,毀掉他竭盡全力想守護的人更能讓人身心愉悅的事了。

  「這低等防禦罩,竟也敢在本君面前賣弄!」他連發五道符籙,而後五指向下,手心亮起碧綠光芒,其間隱隱有陣圖浮現,元吉真君暴喝一聲,一張足有方圓十里的大陣自地面騰起,那尊暗地藏滴溜溜一轉,仰頭向天張口,吐出形如小蛇的黑煙,與那大陣相合,成了陣法的陣眼。

  昂真人變了臉色:「幽獄陣!」他立刻噴出精血,染紅了鬼爪,口中念動法訣,在鬼爪上是生出了紅衣哭魘,又毫不可惜地將其拍在地上大陣裡,催動本命法寶奪魂鐘,力圖壓制這陣法。

  可元吉真君根本不在乎,這些人都不是他的對手,且分身乏術,他可以從從容容地收拾柳昔卿。

  元吉真君袖中衝出一條銀蛇,如入無人之境地鑽進柳昔卿的防禦罩,蛇尾一掃,便向柳昔卿抽去。

  柳昔卿條件反射便是想躲開,可她身上又傳來了那種被威壓限制的感覺,渾身經脈都凝滯下來,動彈不得。她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條蛇尾抽上來,甚至連用靈力保護身體的時間都來不及。

  因為這條銀蛇與它的主人一樣,是擁有相當於人修元嬰修為的五階妖獸!

  這就是境界之壓!

  柳昔卿被擊出了防禦罩,一直飛出三丈遠,再跌落在泥潭中,被下面的陣法拉了進去,幾乎半身都在污泥中,她拼命昂起頭露出了半張臉。

  那蛇高高躍起,再鑽進暗地藏的污泥中,游到柳昔卿身邊,探出猙獰的蛇頭,黑糟糟的蛇身則一寸寸地纏緊了她的皮肉,吐出黑色的信子,發出嘶啞的叫聲。

  「銀兒,別心急,咱們慢慢地吃,仔仔細細地吃,在本君的幽獄陣中,誰都翻不起浪!就讓他們看著她開腸破肚,」元吉真君興之所至,也不管遠處聲嘶力竭的灰熊,也不在乎那被陣法困住的昂真人,他從半空落下,一手提起晏修的頭,讓他看著柳昔卿,嘴裡還說道,「我平生最恨的是什麼?就是你們這些多管閒事的太和劍修!來,看看,看你一心想保護的女人在你面前被泥汙,被蛇噬……我要你看著她被蠶食殆盡,然後再將你也餵了我的銀兒,哈哈哈哈,我的銀兒還沒嘗過劍修的硬骨頭,便先用你磨一磨牙口!」

  晏修渾身在污泥裡走了一遭,他原本黑衣,看不出什麼,可是臉已經濺上了泥水,像是被打入塵埃的貴公子,只有手中那把劍還握著,可要細看,晏修握劍的手已經僵硬,他已力竭,只是因為用力過猛才維持住了握劍的姿勢。

  這幅樣子不知為什麼又激怒了元吉真君,他一腳踹向晏修的是手,迫使他扔掉劍。

  然而這一腳過去,那劍竟然還被晏修死死握著,他大怒,用上了靈力,再施加一腳,生生踹斷了晏修的臂骨,那劍方才落地。

  手中失去了劍,晏修的眼眸像是突然清醒過來,他順著手,望向泥潭裡的金劍,再抬頭四顧,終於發現了被銀蛇環繞的柳昔卿。

  柳昔卿露在泥潭外的半邊臉慘白,她疼,被蛇箍得疼,骨頭幾乎都要繃斷,可她反而收了因昂真人而流的眼淚,只是目不轉睛地看著晏修。

  兩個人的視線對上。

  ※※※※※※※※※※※※

  晏修這一生,殺敵無數。

  因為遵守太和劍修畢生三斬的天道鐵律,即不義者斬、叛宗者斬、修魔者斬,所以劍下亡魂,沒有一個是枉死的,他殺得心安理得,而且為了磨自己的心智,即便在人間界不能輕易動手,他也會去虛空戰場,與外界之人廝殺。

  他修習的,便是殺戮之道。

  他追求的,是一條殺伐狠戾的血腥之路。

  在萬年的求道生涯中,他修殺人劍,自認為已經堪破了生死,卻不知自己只看到了「死」,卻沒看到「生」。

  如今他看著柳昔卿滿目的求生欲望,滿目難以言喻的辛酸,那明明是極年輕有朝氣的眼睛裡,像是迴光返照一般,突然有了遲暮老人對活著的珍惜——她充滿憐惜地看著他,像是在道歉,又像是在惋惜著什麼。

  他很少與女人接觸,不懂那女性意味複雜的眼神。可只讀出了一種,就足夠了。

  他知道她不想死,他從這姑娘頑強想要活下去的勁兒,看出一種活法來。

  死裡劍,往活裡去!

  劍生活氣,有生有死,方才圓滿。

  這一刻,他知道他的大乘之境,終於更進一步。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4-26 23:34:15

第二十三章 回一闋春

  柳昔卿身後碩大的蛇頭已經張開了毒牙,她靈力已盡,連反抗都不能,只睜著眼睛等待銀蛇的致命一擊。

  元吉真君用術法鎖住昂真人的靈力,迫使他看著柳昔卿的方向,方便讓他看到師妹被蛇吞噬的慘狀。

  灰熊被那些金丹真人抓住,摁在泥地裡,臉上面目全非,血污一片,各種法術如鈍刀子割肉般,在他身上慢慢磨著。

  ……人間地獄。

  然而就是在這樣的危機關頭,晏修的嘴角又勾起了一抹笑。

  瘋狂的、愉快的笑。

  柳昔卿不明所以,灰熊在晏修背後看不到,只有昂真人注意到了這個小小的細節,他的神色立刻變得極其複雜。

  他並不清楚這個與小師妹同行的男人究竟是什麼來歷,他甚至不知道這個陌生劍修的名字,但此時此刻,他想到了一個門派,想到了一個古老的山峰,想到了幾乎可以稱之為傳奇的一群人。

  太和山門十八峰,青彌峰,劍修。

  昂真人從未到過中陸州地界,那綿延足有數千里的太和山脈只在他的想像中。

  相傳太和山脈被上古流傳的護山大陣守護,山腰處終年雲霧。如有前來拜訪者,無論多高的修為,只有經過太和允許,才敢進入山門,之後便能看到修真界最壯觀的奇景——懸浮於高空之中的太和十八峰。

  每一座山峰都代表著一種屬於劍的力量,其下道統無數,百家爭鳴,氣象萬千。

  人們口耳相傳,自人間有太和,劍道不隕,正氣長存。在太和修煉的劍修,則更是傳奇一般的存在,人道是「太和劍修,同境界無敵」,足可見其鋒芒和魄力。

  到了如今,太和幾乎已經成為修真界的精神支柱,正道魁首,眾生仰止的存在。

  每逢亂世、災劫,便是這些劍修大展身手之時。在銘古紀最艱難的時刻,魔獸入侵人間的大劫降臨,太和劍陣「人間之劍」大放異彩,幾乎成為萬古之絕唱,經歷過那個歲月的所有修士都對那一幕念念不忘。

  就如他的師父宋媚雙,在他還小的時候,總是抱著一柄劍絮絮叨叨地說話,那眼神溫柔而眷戀。

  可他長大後,第一次下山,宋媚雙教給他的第一句話卻是:「很久以前,有人跟我說過,如果你外出歷練,看到太和劍修,必須儘快地做出判斷。能殺的話,一定要殺,不能殺的話,一定要快些逃。」

  這話沒錯,他們是魔修,本就在太和劍修畢生三斬的鐵律中。

  然後她補充道:「而太和劍修中,有一峰所承道統最是邪性,他們專修殺戮之道,鑽研的是殺人技巧,在鋒芒畢露的太和中,也是最不容小覷的一脈,這些人出劍便要見血,殺招絕不留情,是為『青彌峰』。若是遇到,無須猶豫,就地返回山門。」

  他記得自己當時驚道:「自詡名門正派的太和為何會容忍修殺戮之道的傳承?」

  「劍本殺戮兇器,否則你以為太和的積威是如何攢下的?」宋媚雙輕佻一笑,「青彌峰,便是太和眾劍中,最能保留兇器原始本能的道統,在以攻擊力著稱的劍修中,也是登峰造極的存在。」

  「那麼,弟子當如何判斷青彌峰劍修?」

  「他們殺人的時候,會笑。」

  ……

  昂真人與元吉真君鬥法許久,甚至做好了自戕的準備,但是當他看到那名劍修於絕地之中,卻唇角帶笑時,只覺得後背寒毛倒豎。

  自天元紀年之後,青彌峰聲名大噪,只因這座山峰出了兩位一正一邪,位於當世人極的大能。

  一人為化神後期修為,執掌太和宗門的掌門槐山神君。

  一人為大乘中期修為,於天元紀年後離經叛道,被太和逐出宗門,之後血腥鎮壓弦月、朔月兩派魔修內鬥,繼魔尊之後,統領百萬魔修的魔君大人。

  在這個號稱天元盛世的時候,正道魔道兩大魁首居然都出自青彌峰。

  平白為這個暗潮洶湧的修真界,帶來一絲寒涼的殺意。

  ※※※※※※※※※※※※

  晏修是笑著的,但他的笑容卻沒有溫度。

  他的眼眸如沉寂的夜空,但卻是溫柔的。

  一冷一熱,一剛一柔,全融化在他胸中頓悟的生死之中!

  「人間界,我回來了。」他輕聲說道。

  此時元吉真君已經被他彈開,原本猖狂的幽獄陣突然安靜下來。

  天空中滾滾的黑雲本是凝滯不動,盡是向地面鋪壓,像是要吞噬大地——可此時卻漸漸浮動,隱隱有風不知從哪個方向吹來,捲走了陰霾的煞氣。

  其中一個後知後覺的金丹魔修嗅了嗅鼻子,迷茫地看著天空道:「咱們罩住村子的禁制不是號稱大乘也無法探察到的高等結界嗎?怎麼會有風?」

  他話音剛落,風的速度幾乎是頃刻間便達到颶風的等級,在空中形成一個巨大風陣,而那風眼之處,便是剛才像條破布般被元吉真君拎在手裡的黑衣劍修。

  剛才不過是引氣入體修為的劍修,如今卻好生奇怪,似乎有什麼東西在源源不斷地向他湧去。

  晦澀、深奧、強大!

  金丹期的修士看不懂,但是元嬰期後期巔峰修為的元吉真君卻是看懂了,他被遠遠彈到一邊,嘶著喉嚨叫道:「難道你剛才是在壓制修為?你到底是什麼人!」

  罡風的風壁密如結界,風越來越大,幾乎如同一個巨大的蠶繭,將晏修整個人包裹在裡面。

  風壁嚴絲密合的瞬間,同時也是風壁消失的瞬間!

  天地靈氣劇烈波動!

  一股雄渾的威壓如光暈般擴散開來!

  「元吉,你這個蠢貨!快逃啊!那人是……」不遠處的村莊裡傳出幾聲淒厲的嘶叫,三四個黑色的身影駕著法寶,正亡命般飛馳。這是之前村裡幾個沉浸於屠殺快感而不屑出來的元嬰期魔修,現在每一個都用不可見般的速度四散飛去,把自己金丹期的弟子遠遠甩在後邊。

  然而在這巨擘的風壁裡,一切都是徒勞。

  風壁消失的同時,以村莊為核心,綿延三百餘里的廣袤風域覆蓋而下,把魔修們如螻蟻般籠罩其中!

  「領域!難道此地有化神期修士?」

  「不,這是劍域!是太和劍修的劍域!」

  「啊!」

  舞起罡風的劍域中充斥著讓人絕望的強烈威壓,飛逃的魔修像拍子下的蒼蠅一樣被重重擊翻在地,這雄渾猛烈的罡風匯成無數利刃,每一道利刃帶著剛猛劍意,在劍域裡縱橫隳突往來奔騰,剎那間就把遠方的魔修們剮成一灘血水。

  而遠在村落外的元吉真君和座下十二金丹魔修,則如同呆愣的木雞。

  越是靠近風暴的中心,便越是平靜,他們沒有感覺到罡風的肆虐,卻看到了那個人臉上的笑意。

  一個擁有大乘後期修為的劍修!

  元吉真君幾乎失魂落魄。

  不可能,怎麼可能,就算是太和也沒有大乘後期劍修,這樣的人物怎麼可能出現在這裡?

  除非……除非是一名本就有大乘中期修為的劍修,在此地晉階突破境界,才有這個可能!

  到如今,修為、劍修、風域……元吉真君還有什麼不明白的,他這是踢到了修真界最硬的一塊鐵板上!

  可他不能束手待斃,即便是面對那個人,他也要……也要搏一搏!

  元吉真君也是得過大機緣的修士,他身上保命的法寶極多,當下全都祭了出來,而他眉眼也閃過一絲狠色,手中迅速射出十二道精細魂絲。

  魂絲鑽進那十二名金丹魔修的丹田內,生生扯出十二顆血淋淋的金丹,每個魔修看向元吉真君的臉都是絕望扭曲,他們紛紛倒了下去,像是久旱在岸邊的魚,還存著一口將死未死的氣,無力地抽搐著身體。

  元吉真君則帶著貪婪的表情,將這金丹全部生吞下去,頓時靈力暴漲,臉上所有皮膚呈現黑灰色,像是披上一層鐵甲獸皮,上面滿是疙疙瘩瘩的鱗片,已經變得不像是個人了。

  然而他變成這副古怪樣子,所做的第一件事不是反擊,而是生出利爪,掏出自己的心臟,將其扣在一方棋盤大小的陣盤上,被心臟獻祭的陣心中則出現一隻四腳巨獸,仰頭從口中噴出一股黑水,遮蔽了元吉真君的身形。

  見他如此應對,晏修笑意更冷,這樣的螻蟻,居然也習得了方天大遁術。

  元吉真君知道自己難逃一死,他正是在用這種上古秘術,只求以肉身之死來護住元嬰逃走。

  可惜任何遁速,都沒有劍意來得快。可惜他遇到的,正是一名劍意絕高的劍修。

  說來奇怪,所有人都已看出晏修是一名劍修,可他此時此刻,右手上卻是空無一物,只有手型像空握著劍柄,劍柄其下有風不斷凝聚,無形卻有意!

  他並不如何動作,因為劍域中已是他的規則之力所在,無有不臣無有不從!他神念微動,那劍域中呼嘯的罡風便迅速落下,數道劍刃刺向地面,幾乎將那泥地掘出三尺來!

  源源不斷的黑水湧了出來,裡面傳來元吉真君的慘叫聲:「不,我不想死啊!我的肉身!我的元嬰!」

  晏修終於緩緩開口道:「你們的命,正好拿來祭本座的露嵐劍。」

  他臉上的笑容收起,此時晏修身上光潔如新,那張臉越發顯得俊美無儔,他右手像是握著一股看不見的風暴,向著元吉真君,以及遠處村落的方向緩緩舉起。

  沒有劍招,只有獵獵風聲;沒有殺氣,只有吞天噬日的劍意!

  那是艱澀近乎玄,巍峨近乎絕,奔放近乎狂的一劍!

  晏修神色異常平靜,似乎這對他來說僅僅是拂去了身上的塵埃。而他手中的風卻如同利劍向前方吹去,掠過那奇形怪狀的妖獸,穿過被黑水遮蔽的元吉真君,拂過倒在地上的十二金丹魔修……那昏暗的天和泥濘的地,那血紅的顏色和哀戚的鬼哭,乃至之前籠罩在村莊上的淒厲禁制,都在這狂風中被吹得一乾二淨。

  而隨著風而來的,是一股生機盎然的活力。

  天空重現晴朗,土地重吐芬芳。

  只在這一招一式之間,春回大地!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4-26 23:34:29

第二十四章 指尖須彌

  柳昔卿完完全全被震撼到了。

  眼前的晏修明明沒有發生任何變化,但通身的氣勢已與從前不同。他整個人浮立於半空,卻如天人之姿,所散發的氣息幾乎可以毀天滅地!

  柳昔卿身後的銀蛇早已經被風刃捲得連點兒肉末都不剩,又一陣風過,便感覺自己被一團風壁包裹住,將她拉出污泥,再輕柔地托住她的身體,裡面流動的微風吹走了身上的污垢,她頓時神清目明,才發覺師兄們,包括那個微不足道的黃臉車夫,也被風壁保護起來。

  風壁外,她隱隱只從風中看到一個拳頭大小的小人從地面跳出來,似乎是元吉真君體內逃竄而出的元嬰,被風浪捲起,送到被晏修腳邊,連叫都沒叫一聲,就在這威壓之下化為齏粉。

  她目力之所及,全部籠罩在了一個巨大的領域中,劍意森森,風起雲散,露出碧空如洗的天穹。

  他就在這風的正中央,平靜地看著她。

  ——這已經不是她所能理解的戰鬥。

  一招改天換地,將天地規則握於手中,身集天地造化,幾乎如神在世。

  大量對道蘊、天地人心、生死輪回的領悟像是一道道煙火在她識海中炸開,此番觀晏修出手,柳昔卿才感覺這玄妙的人間之界,終於毫無保留地向她敞開了大門。

  至此,一個世界的繁榮枯敗,不僅入了她的眼,也進了她的心。

  於冥冥之中,柳昔卿這個異界之魂,上應了天地,被包容在天道規則之內,真真正正成為了一名修士。

  而期間種種因果,也開始於秩序中,盤根錯節的牽連開來。

  在那一劍中,柳昔卿不僅僅看到了對生的期頤,對死的悵惘——她從晏修出手殺人的那一刻,才看到了他真正殘忍冷酷的笑容。

  他在享受殺戮和戰鬥的快感!

  這笑容與她穿越之前,在虛空之中看到的那尊面對千軍萬馬依然笑得暴虐的殺神,兩者影像重疊。

  何其相像!

  那個人……是他嗎?

  ※※※※※※※※※※※※

  當她從頓悟中醒過來,發現身邊的風壁已經消失。

  不遠處的昂真人正帶著灰熊半跪行禮,口稱:「弟子恭賀魔君大人晉階大乘後期!」

  她還聽到晏修又恢復了那種尾音會略微上挑的腔調,說道:「我已知你們是素爻洞宋媚雙座下弟子,多謝你們此番相救。」

  「弟子不敢。」

  而灰熊還憨憨地問道:「大師兄,你怎麼知道這位大能就是魔君?猜的?」

  昂真人此時已經恢復了精氣神,苦著臉小聲道:「風靈根的青彌峰劍修,天元紀年之後就只有咱們魔君大人這一位,這還用猜嗎?」

  連名字都不用知道,只要符合三個特徵,再加上高得離譜的修為,不是魔君大人還能是哪個?

  柳昔卿緊抿著唇,站了起來。

  她其實一直都知道晏修很強,所以當他修為回歸時,她並不感覺意外,因為她從未將晏修當做普通修士看待。

  想她不過是個初來人間界的低階修士,只關心自己的死活,所以並沒有沒問過魔君相關的問題,因為在柳昔卿眼裡,魔君應當是高高在上的大人物,怎麼可能會注意到她這種小角色?

  可如今,這位魔君大人似乎與她有了說不清道不明的牽扯。

  不過,現在的她只關心一個問題,而晏修也正向她看來。

  柳昔卿出口問道:「你是不是虛空裡的那個人?」

  ……

  「我……」晏修剛想回答,但是此時遮蔽村莊的禁制已被他的劍域所破,村落裡的信息,以及他晉階大乘後期的信息隨之擴散出去。

  修真界幾乎立刻便有了反應。

  人間突然暴起幾股蠢蠢欲動的威壓,一時之間天空響雷陣陣,幾道強橫的神識橫掃人間界,直沖他們所在的東勝州而來。

  晏修皺了皺眉。

  這幾道神識來者不善,他們上空的雲層「刷」地轉變為暗紅色,柳昔卿心頭一凜,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她卻感覺身周的靈氣運轉停滯了下來。

  「湛無、居合、曾檀、陌降。」他冷冷點了幾個當世大能的名字,手中無形之劍一揮,一道劍意沖天而起,在半空中打散了這幾道試探性的神識,天空瞬間又變回了原來顏色。

  而此時中陸州方向也發出一道劍意,嚴峻如同傲然松柏,直向晏修而來!

  他卻並沒有像對付那幾道神識一樣簡單粗暴,而是手中散出勁風,將那劍意托住,送至萬丈高空,方才絞了個乾淨。

  中陸州,是太和派所在的方向。

  晏修看著那道劍意,臉上神情複雜莫名,他低聲自語道:「罷了,我明白,我這就走。」

  他話音剛落,天空帷幕突然撕裂,自虛空中走出一個面相冷峻的勁裝青年,只憑這裂空間之手段,便可以看出這青年也是一位大乘元君。

  冷峻青年看到晏修之後,立刻行禮道:「屬下來遲,恭迎魔君大人回歸。」

  晏修微微頷首,他負手而立道:「此處有守夜人隕落,齊燁,七洲最近不平,三日後,你帶清冊名單來見我。」

  柳昔卿聽到晏修雲淡風輕地點出那些大乘元君道號時就已經心中驚駭,此時來到她面前的居然是「守夜人」的首領齊燁元君,難道當世大能,皆要傾巢出動?

  她的驚訝還沒完。

  齊燁到後,兩道虛影也同時自他左右兩邊出現。

  其中一人,氣息隨和,抬眼時才叫人驚豔,這人竟生了一雙極靈動的鴛鴦貓兒眼,那貓眼看人的時候,清澈見底,卻又不禁覺出幾分淩厲來。

  另一人也是青年之貌,身著錦緞,面容秀美,身形看上去卻有些弱不禁風,

  兩人俱都是魔修,且修為深不可測,見到晏修後,齊齊行禮。

  貓眼魔修道:「屬下豐澈,恭迎魔君大人。」

  秀美青年道:「屬下蕭快雨,恭迎魔君大人。」

  柳昔卿心裡一驚,這就是傳說中弦月朔月兩脈,各執牛耳的兩名大乘期護法,雖然那虛影還是與真人前來的齊燁有所差別,不過這樣的術法,也足夠讓她開眼界了。

  「有勞兩位護法惦念,本座既已回來,那麼還請兩位各自約束座下之人。蕭護法,於此地做出屠村惡舉的朔月魔修,已被本座盡數誅殺,但魔修如此肆意妄為,又豈止東勝州一村一鎮?此事還望你給本座一個交代,限時十日。」

  蕭快雨不卑不亢地道:「屆時屬下定會給魔君大人一個滿意的答覆。」

  「退下吧。」

  兩位護法的虛影就此消散。柳昔卿明確感覺到晏修的態度不同,他對齊燁寬和親厚,而與豐澈和蕭快雨之間,卻有著淡淡的冷意。

  齊燁似乎一直在與晏修傳音,見兩位護法離去,當下也沉默行禮,轉瞬便已不見。

  晏修這才回過身,對著昂真人道:「若兩位不急的話,可在前方羅峽城等候。」言下之意,是有事要與他們的小師妹交代了。

  昂真人苦著臉道:「敢不從命。」於是也拽著灰熊飛離了此地。

  這會兒,就只剩他和她兩人了。

  晏修沉默了下,取出一枚模樣不起眼的小石子,對柳昔卿說道:「既然柳道友也已知曉我的身份,那麼,想必也能理解我無法久待此地,不知可願進我的芥子空間一敘?」

  柳昔卿把頭上蔫頭耷腦的小紅豆揣進袖子,垂眸道:「悉聽尊便。」

  晏修唇角微微漾開苦笑,這姑娘「前輩」也不叫,看來是生氣了。

  ※※※※※※※※※※※※

  芥子石在修真界類似隨身空間的存在,不僅價格昂貴,而且需要一定的修為才能開啟,通常只有元嬰期以上的修士才能使用,且芥子石內的空間也會隨著主人的修為提升,乃是居家旅行、躲避仇人追殺、與友人相聚、帶道侶約會的最佳隨身法寶。

  芥子石也分等級,還未開啟過的芥子石乃是「微觀境」,之後可升級為儲物居住用的「方寸境」、容納一方水土的「大觀境」和能夠承載小世界繁衍生息的「須彌境」。

  達到「大觀境」和「須彌境」的芥子石,通常也會在修士身死或飛升後,留下來成為秘境,等待有緣人的探秘,繼承主人的道統和法寶。

  晏修的這一枚已經進化到須彌境,裡面眾山開闊,天高雲淡,地平線處可見汪洋,極北處已有凜冬之貌,自成世界體系。

  進了須彌芥子,晏修便帶著她來到一座蒼翠青山之下,山旁是澄藍清澈的湖水,遠處是繁茂的叢林。

  一座庭院依山而建,外觀清淨雅致,處處考究,柳昔卿落地之後便發現,這庭院門前栽種的每一株靈草的價值都能閃瞎人眼,有的她尚能識別,但大多數她根本不認得。

  主人歸家,自不用叫門,兩人走到門口的同時,庭院大門剛好打開,從裡面走出兩個木頭臉的僮兒,身著一青一黃兩件道袍,行禮道:「主人回來了。」

  柳昔卿曾在西河市集垂涎過傀儡,她立刻認出這兩個僮兒應當是極珍貴的高級傀儡,若是有天材地寶加持,甚至可以生出靈智。眼前這傀儡的一舉一動,恐怕頃刻間就要燒幾十塊靈石。

  「柳道友,請。」晏修伸手邀請。

  那兩個傀儡也與晏修心意相通,立刻展露殷勤笑容,黃衣僮兒向裡一讓道:「原來是貴客拜訪,這位仙子請進,咱們主人可從來沒帶過女修來此地,恐有不周,仙子若有什麼需要,盡可以使喚我們兄弟二人。我名園葵,他名青竹。」

  這傀儡侃侃而談,分明已是生出了靈智。

  柳昔卿一路沉默,大乘修士的能力,她也算是有了初步認知。

  修士的每一個大境界,都是在求真、求道過程中的一次質變,到了大乘境界這個層面,距離築基境界,已根本無法相提並論了。

  說是「天壤之別」也毫不為過。

  晏修與她在園內水榭坐下,待青竹端上了靈茶,兩人平舉對飲,成全了禮節,柳昔卿終於按耐不住,她重新問道:「你就是虛空裡的那個人?」

  這樣問出來,其實證明柳昔卿已經心中有數了。

  她來到人間界之後,不是沒怨過,刀口舔血、提心吊膽過日子,哪怕是她再堅定的心智,也實在辛苦。

  而這一切,都始自一個雷雨天。

  她不過是衝進雨中幫助一個小女孩兒,卻不想聽到了兵器交戰的聲音,隨後她便被莫名的力量捲入虛空,懵懵懂懂,在那裡遙遙看到了死戰中的他。

  她來到人間界後,對從前世界的記憶越發淡了,就連他的樣貌也記不清,到最後也只記得那一抹嗜殺的笑容,牢牢刻印在腦海中,所以會在晏修重新得到力量後,立刻認出了他。

  柳昔卿只想知道,自己來到人間界,到底與他有沒有關係,她為什麼會來到此地?為什麼惹上這一堆麻煩,甚至成了不容於世的魔修。

  「晏前輩,於情於理,你都應該給我一個交代。」她放下茶杯,那一雙美目定定看著晏修,絲毫沒有因為對方是高階修士而怯場,「其實在懸崖底的時候,你已經認出我了,對不對?」

  他毫不否認地答道:「對,甚至更早一些,在你被那幾名金丹修士追捕,踏入陣法的那一刻,我便已經認出了你。」

  被欺騙後,當事人還是如此乾脆地承認,柳昔卿心裡更是不舒服,她極力忍住沖到腦門的火氣,冷冷說道:「晏前輩好眼力。」

  這一瞬間,什麼大能、什麼修為高低,她都忘得個乾淨,只想狠狠逼著他說出實話。

  但此時晏修眼中,她唇角帶嗔,一雙丹鳳眼既漂亮又兇狠看著他,像是要撲上去咬人的小狐狸。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4-26 23:34:43

第二十五章 兩界為人

  晏修沉默,他重新得到力量,回到了自己的領地,本該放鬆,可面對柳昔卿的橫眉冷對,他此時卻有些無奈。

  他無比懷念那個在懸崖底,一聲聲喚他前輩,略微舒平了身上羽刺的姑娘。

  晏修誠懇道:「我並非有意欺騙道友,只是當時場景,不適合我道出原委……我認出道友並非依靠眼力,而是因為我記得你魂魄的氣息。」

  柳昔卿用手指來回摩挲杯沿,不客氣地道:「那麼就請晏前輩為晚輩解惑,我究竟是怎麼來到這人間界的,以及,我為什麼會來到這裡?」

  柳昔卿的穿越,其實源自晏修在虛空洪荒戰場的一場至關重要的戰鬥。

  「……所謂洪荒戰場,乃是三千大千世界,以及億萬小世界,一切有能力到達虛空界河之人死戰的地方,我時常在那裡磨劍。」

  「洪荒戰場」是個相對容易被人接受的詞匯,而本質上,其實就是一場無組織無規則的殺戮盛宴。「磨劍」也只是一個好聽些的字眼,說來,青彌峰劍修的「磨劍」,本就意指與對手廝殺的行為。

  柳昔卿當然聽出了弦外之音,她沒想到一直對自己很隨和的晏修竟如此嗜殺,心下震驚,放下茶杯問道:「在虛空中死戰,不在天道規則之中?」

  「天道規則本是無處不在,但歷經無數歲月演化,逐漸有人發現,在虛空界河的某一個規則之點上,各界之人可以無視天道規則死戰,也就是如今的洪荒戰場。只要你有足夠的實力進入戰場,就可以隨意廝殺。變故發生在不久前,我正在洪荒戰場與敵手激戰,不妨遭到某個界外不明規則之力的惡意暗算,這道神通的本意乃是切斷我與人間界的聯繫,於是……我只好大開殺戒,以劍意破法門,引發了界河亂流,巨大的能量波動將一個無辜的異界之魂引入虛空。」

  他說的輕描淡寫,但能夠以己之力,引發虛空界河亂流,又是何等的戰力!

  「這異界之魂,就是我嗎?」她問道。

  晏修輕輕點頭,他看著柳昔卿的眼眸看著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緩緩說道:「正因如此,你的穿越導致規則再次變動,於是一個偶然被牽入大能鬥法的魂魄,卻能響應規則之力,開啟了人間界通道,所以我趁機化全身靈力為一擊,抹殺了那道惡意的規則,護著你的魂魄重回人間界。只可惜你我二人的落腳點並不一樣,你的魂魄不知所蹤,而我也落在了重華宗地界的一處懸崖下。不過在墜崖之前,我用最後的靈力啟動了護身陣盤。」

  柳昔卿聽明白後,方才知道原來使得自己落入懸崖的陣盤主人,不是別人,正是晏修!她不怒反笑道:「我傻乎乎去尋找陣法『機緣』的時候,晏前輩恐怕覺得很好笑吧?」

  「我很自責,但恕我當時不能告訴你這一切。」

  柳昔卿一把從袖子裡掏出抱翅鵪鶉般縮成一團的小紅豆,丟到桌子上,質問道:「那麼這『機緣』,看來也是晏前輩特意送給我的了?」

  原本耀武揚威的小紅豆也不自稱大爺了,它可憐巴巴地看了晏修一眼,然後眨巴眨巴眼睛滾下桌子,討好似的往柳昔卿袖子那裡湊,拱著圓滾滾的絨團想要鑽回去。

  柳昔卿毫不留情地把它甩開,冷冷看著晏修。

  這種被人審訊般的感覺,作為天之驕子的晏修,別說是近幾千年,就算是他曾經修為低下時都沒受過這份委屈,更別提還是在一個姑娘的眼下。

  但是他能理解柳昔卿的怒意,於是輕咳了一聲,說道:「它的確與我有關。」

  柳昔卿身上的殺意立刻爆了開來,她看了小紅豆一眼,小紅豆「咪嘰」哀叫一聲,把頭往翅膀下一藏,渾身哆哆嗦嗦。

  咪嘰,她是真的不想要它了。

  晏修急忙為小紅豆解圍:「柳道友不要誤會,變異鳴焰鳥的出現的確是一份機緣,只不過不是你的,而是我的,所以我一開始並沒推演到此番機緣。」

  雖然失了修為,但修士越是高階修士,使用天演術推演事物規律的準確度便越高,但逢自身機緣,卻難以推演。

  晏修幾句話,雖然沒打消柳昔卿全部的殺意,卻也解救了小紅豆。

  「倒要感謝晏前輩,將此機緣讓給我。」她臉上繼續掛著冷笑。

  說起來,柳昔卿的長相極美,而且頗有味道,她面相屬於媚而不妖、豔而不俗那一類,丹鳳眼上挑,天生帶著一股媚意,只不過她平時刻意沉靜低調行事,輕易看不出勾人。

  可這一旦生起氣來,那眉目便活靈活現,所有跳躍的情緒都浮現在臉上,宜嗔宜喜,就算沒有黑桃花的媚氣,也容易激出男人想要揉搓這尤物的欲念。

  大乘修士的定力不動如山,晏修垂下眼眸,忍不住歎息一聲,看上去竟是不知拿她怎麼辦好。

  這表情在柳昔卿眼裡,就是心虛了。

  晏修耐心解釋道:「其實在這點上,我並未欺騙柳道友。經過我的推演,這變異鳴焰鳥的機緣應當是上天留給我的一線生機,若是我沒有遇到柳道友,也可能會通過某種方式找到它,之後用它的力量保護我回到北陽州的安全之地。但我想哪怕是天道,也沒有料到你與我的因果糾葛極深,竟也陰差陽錯地來到了我所棲身的地方,且還在被人追捕。」

  「當我認出你後,便用來到此地後積攢的微薄靈力開啟了結界,放你進來,但我卻再沒有足夠的靈力護你安全下落,好在身上還剩了一張封了本命神通的符籙,再加上多年習劍強身健體,才將你救了下來。」

  「那你當時腿上的傷呢?」

  「……是真的,除了身份相關的一切,其他都是真的。」

  「既然你一直沒有靈力,那我們又是怎麼走出禁制的?總不會真的是你口中鳴焰鳥的機緣吧?」

  「因為墜崖時靈力殘留不足,所以激發的護身陣盤也處於不完全狀態,到了時限後,會自動關閉。」

  說到底,她還是被他耍得團團轉!柳昔卿攥緊了拳頭,曾經夜風下的脈脈關心,朧月中攀登峭壁……也不過是這個人的愧疚罷了!

  曾經窮途末路時,也將所有怒火都歸結在虛空中看到的那個人身上,可一旦這個人真的活生生出現在眼前,柳昔卿一時竟不知道是該恨他還是該怨他。

  而且他明明是當世梟雄,卻似乎滿懷愧疚地小心翼翼解釋著什麼……這讓她的心火憋在胸口,出也出不去,好生難受!

  她略有些賭氣地道:「既然是這樣,那麼你也不必多想,之前在魔修屠村時,你救了我和師兄,也好,我們之間就算扯平了。」

  晏修反而又沉默了。

  ……

  他本以為出了結界後,兩人便不會再有牽扯。

  大乘修士何等眼力,他早就看出,柳昔卿明明心性純善,卻身帶媚氣,待人接物戒備心十足,並不像是個會多管閒事的修士。而他仇家甚多,也不想將她牽扯在內,所以兩人出了陣盤後分道揚鑣幾乎是定局。

  可柳昔卿卻出乎意料地提出要「保護」他。

  晏修平生,還未被人「保護」過,他好笑之餘,也想到自己此時雖然沒有恢復修為,但劍意悟性還在,無論如何,只要不遇到元嬰以上修士,應當能保她一路。

  而且這姑娘看樣子受了不少苦,又是孤身一人,才決定帶她一同去離此最近的北陽州守夜人的據點。

  沒想到在半路上出了朔月魔修屠村的意外狀況,他被柳昔卿那股強烈的求生欲望激發了境界極限,領悟了殺戮之道的「生死因果」規則,出乎意料地突破了劍意,也隨之達到大乘後期修為,重新找回人間力量,方才救下了他們,恢復了魔君身份。

  ……

  「將你無辜捲入人間界,雖是冥冥註定,卻也是因我而起,之前欺瞞柳道友,是因我身份的苦衷,我願盡力彌補柳道友,只要你想,只要我能。」他親自為柳昔卿斟茶,最後說道。

  他態度之誠懇,竟以大乘後期修士之能向她許諾。

  現在擺在柳昔卿面前的,是一條幾乎鍍金的光明大道。

  如果識時務地將晏修當做靠山,憑藉他言語間對她的愧疚之意,修煉路上便有了魔君保駕護航,天地機緣幾乎手到擒來。她甚至不用回素爻洞,就可以安安分分地修煉下去,哪怕不能飛升,也可以得到萬年壽命,比起一個普通人,已經是得了天機。

  可現在的柳昔卿,已經不是那個初來乍到,在極力求生中盲從安全感的小姑娘了。

  她看到了這個世界的廣袤,她知道了超乎自己想像的開闊風景。那些小小的私怨和安於一隅的想法都在這人間懷抱中,摧枯拉朽般散去。

  她從未這樣堅信過自己的道路,成為修士後,她的眼界和氣度畢竟與之前不同,幾個深呼吸間,她調整了自己的心態。

  柳昔卿直視晏修,正色道:「按照修士的理論,我此次來到人間界,便是我的造化,而晏前輩在懸崖之地,已將機緣讓給了我一次,我不應太貪心,何況一還一報、一飲一啄,我本就受人追殺,走投無路被前輩所救,我已經得到足夠多,晏前輩……我的兩位師兄還在羅峽城等我,若是此次師父能夠原諒我的不辭而別,我願在她座下修煉,今後生死不論,只得平常心。」

  晏修神色如常,他似乎對柳昔卿的回絕並不意外,而是將手臂依在水榭的朱紅欄杆上,看著山上鬱鬱蔥蔥的林間秀色,說道:「柳道友有這樣的心境,很好,但是你身上的媚氣……難道不想解決嗎?」

  柳昔卿聞言,平白湧上一股羞意,她扭過頭去:「我自會解決。」

  「現在你修為尚低,所受之害或許還不明顯,可是不管道修還是魔修,金丹期之後都會下山歷練,那麼你再想想,元嬰期之後又該如何?到時候深受其苦的,恐怕就不止你一人了。」

  柳昔卿根本沒做好與男子討論自己身上媚氣的準備,越是聽他說臉越是羞,當下揣起小紅豆,起身道:「晏前輩已經不欠我什麼,此事屬於我的隱私,還請你不要過問了!」

  晏修不知為什麼,也沒回頭,而是手上發出一道勁風,將她手腕圍住。

  柳昔卿沒想到看上去一向穩妥的晏修會有這麼出格的行徑,一時間被他制住,氣氛越發僵持。

  柳昔卿心中顛顛倒倒思來想去,也沒想出自己對魔君大人有什麼用,便直接問道:「晏前輩這是何意?」

  「我們之間的因果還在。」

  「那又如何?」她氣勢洶洶問道,像是撒脾氣的小獸。

  晏修挺直的脊背忽地一僵。

  想來太和滿門劍修,男多女少,尤其是平時皆是「殺殺殺」的青彌峰,幾千年都不見得有一個女弟子,他從來沒嘗試過哄一個女修,別說柳昔卿對媚氣的事害臊,他又何嘗不是出於關心才開口詢問這麼私密的問題,反而被她冷言冷語的刺了心。

  太和劍修驍勇善戰,能夠到一峰之主位置的,哪怕只是副峰主,也不僅僅只是善戰那麼簡單,無論是調兵遣將,還是放眼全域制定謀略,都是弟子中最出類拔萃的人物。

  而與之相對的,這些心有猛虎的劍修最不擅長的,卻是與異性相處。

  他站起身,因為自己好意被誤解而隱隱有些不愉,渾身的氣勢便如同六月輕風瞬間變為山雨欲來的狂風。

  來到柳昔卿身前一步,他低頭看著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既然因果還在,而柳道友一再拒絕我的好意,那麼我便只能以魔君身份下令了。」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4-26 23:34:55

第二十六章 無一不好

  柳昔卿被晏修身上咄咄逼人的氣勢驚到了,她不由自主地後退了一步。

  他便又上前一步。

  柳昔卿瞬間有點無語……

  從她在懸崖下見到他,一路以來,晏修的表現一直非常沉穩,似乎曾經跳脫張揚的歲月都被這雙暗沉的眸子,隱藏在了深邃的夜空中。他的體貼和關心幾乎讓她忘了眼前這位也是叱吒風雲的堂堂大乘元君。

  「你有什麼話就說出來,我們坐下來好好談不成麼……」雖然晏修好像有點不對勁,但柳昔卿覺得自己還能再補救一下。

  這感覺有點像是一直在你身邊安靜乖巧的大貓突然撲了過來,尾巴根根炸毛,虎視眈眈地盯著你,好像你不安撫它,它就要帶著不屈精神撓花自己似的。

  所以柳昔卿怕是怕,卻從來沒擔心晏修會傷害她……哪怕他是令人聞風喪膽的魔君大人。

  她此時並不知道,這點兒敏感小動物的本能,和她眼中雖然戒備卻並不恐懼的眼神,奇異地安撫了晏修。

  他發現這姑娘不怕他,心裡不知道該欣慰還是悲哀,心中苦笑一下,右手掐劍指,伸到她眼前:「與其為難你師父,不如我現在幫你解決。其實壓制媚氣很簡單,不管它的源頭是什麼,都可以用我的劍意壓制住。」

  她皺眉,問道:「如何壓制?」

  「將我的劍意放在你丹田內,不僅可以鎮壓媚氣,若是你有生死之險,我也會第一時間感知到。」

  聽上去很美好,但柳昔卿才不幹,誰要把來歷不明的東西放在丹田,那可是修士的根基所在。

  「晚輩知道晏前輩是……為我好,但是將別人的氣息放在丹田,相信任何一個修士都會失去安全感。」晏修透支了她對他的信任,儘管柳昔卿知道自己身上沒什麼值得魔君大人圖謀的,但人卻不可不防,「我覺得應該還有更妥當的解決辦法。」

  晏修沉默了半晌,回道:「嗯,確實有。」

  柳昔卿反倒一愣,這人突然就妥協了?

  晏修抬起頭,眯眼看向遠處,突地伸手一撈,不知道從哪尋來一朵粉白色小花,用那花莖打了一個結,再用靈力澆灌花心,將其瞬間凝成白色金屬之質的指環。

  「這是靈霄花,是製作儲物法寶的原料之一,」他解釋道,「經過神通加持後,可以儲存我的劍意,這樣既不會讓你沒有安全感,又可以鎮住媚氣。」

  那指環凝聚成後,上面如浮雕般的小花栩栩如生,且顏色純淨無暇,美輪美奐。

  晏修不由分說地執起她的左手,將這戒指套在她玉蔥般的手指上,沒等柳昔卿反應過來,只覺得手上一陣風拂過,晏修便道「成了」,又若無其事地放下她的手。

  表情像是鬆了一口氣。

  柳昔卿抬起手看著這朵花戒,覺得他剛才擅做主張給她戴戒指的舉動似乎有點不妥,但又記不得有什麼不妥,好像在她曾經的世界,這種行為……算了,想不起來了,不過想想自己也確實拿黑桃花的媚氣頭疼,總不能自己以後每次下山都被當做修煉媚術的爐鼎吧?

  她頷首道:「那就謝過晏前輩,這枚花戒,晚輩一定精心保管。」她暗自試了試,好像這花戒摘不下來,頑固得很。

  「不必。」

  「哎?」

  「我的意思是,不用精心保管,此戒非與我同境界之人不能破壞。」

  也就是說只有大乘後期修士,或者她達到大乘後期修為才能把這玩意兒摘下來?柳昔卿有一種又被坑了的感覺,那份謝意也隨風飄散了。

  不過臨走前,她突然想起一件事。

  「不知我鑄的那柄劍,是否已經在戰鬥中銷毀了?」

  晏修邁出水榭的長腿停了一下,然後問道:「柳道友是想收回此劍嗎?」

  「不,只是想知道它的表現如何,有沒有損壞。」柳昔卿確實抱著研究的態度,畢竟錫蘭劍是自己鑄造的第一件法器,無論成功與否,都是她在煉器道路上的寶貴經驗。

  晏修側過臉,隱隱可以看到他唇角正愉悅地上揚,對柳昔卿說道:「我已經收起來了,它很不錯。」

  「那麼,前輩覺得還有什麼地方需要改進?」

  「無一不好。」他轉過頭,如是說道。

  ※※※※※※※※※※※※

  出了須彌境芥子石後,晏修以一陣清風將柳昔卿送到與昂真人約定的羅峽城,便消失不見。

  兩個人都沒有道別,因為心中隱隱都有預感,他們一定會再見面。

  晏修那預感是真正感應了天道的,而柳昔卿是覺得自己前途危機重重,那藏在花戒裡的劍意,也許存不了多久。

  過於悲觀了。

  她在想自己是不是也染上了一些昂真人的性情,總覺得人生悲苦,步步艱辛。

  結果在羅峽城找到兩位師兄之後,她更覺前途無亮。

  ——四師兄灰熊在哭。

  那是真的傷心啊,師兄弟倆人坐在羅峽城西邊城牆上,灰熊對著夕陽抹眼淚,雄厚的胸腔一抽一抽的,昂真人唉聲歎氣的在旁邊絮絮叨叨地不知說些什麼,看上去像是在勸慰。

  柳昔卿飛近了一聽,頓覺負能量爆表。

  昂真人道:「……小四啊,別哭了,雖然破鏡不能重圓,但你的心意小婷一定是理解的,你看這破掉的鏡子,就像是人間每一段淒慘無比的情緣,他們勞燕分飛,天各一方,一旦分開再無重聚之時,這些鏡子的碎片,就是離人心上的血,斷腸腐骨的刀……」

  被他這麼一勸,灰熊又是「嗷」地一嗓子,哭得不能自已。

  柳昔卿一看,灰熊懷裡正是一面精緻的梳妝鏡,那是在西河市集,柳昔卿和段小蠻一起為四師嫂挑的禮物,除了用於防禦外,還可以幫助女子修容潔面,灰熊當時寶貝得跟什麼似的,沒想到在剛才的大戰中,他最後連這禮物都當做法寶用了出來,可見當時之危急。

  灰熊抽噎道:「小婷,都是我不好,是我沒用,不僅把帶出來的家底用了個精光,甚至就連準備送你的禮物也被弄壞了,嗚嗚嗚嗚……賣這件法寶的修士說,鏡子象徵圓圓滿滿,代表著你在我心裡永遠都是最美的女人,可是鏡子碎了嗷嗷嗷,大師兄,我心裡好難過……」

  昂真人拍拍灰熊的肩膀說道:「小四啊,你要堅強,法寶什麼的都不是問題,關鍵是你的心意……哎,人生何其坎坷,命運何其多舛,你要看開點兒,哪怕再慘淡的人生,我們也得咬著牙挺過去,雖然不吉利了些……」

  再被他這麼勸下去灰熊估計都要抹脖子了,柳昔卿趕緊飛到兩位師兄面前,行禮道:「大師兄、四師兄,我回來了。」

  昂真人頷首,其實她剛進入羅峽城地界,昂真人和灰熊就已經感知到了。

  「魔君大人沒為難你吧?」昂真人問道。

  「沒有,只是了結了之前因果。」

  「師父她很擔心你,所以我已將我們返回的信息告之了她。」

  「是,我回去後……會好好跟師父道歉,也請師兄師姐們原諒我的任性,這次我給兩位師兄添麻煩了。」她是真的歉疚,不自覺地咬了咬唇。

  「沒關係,回來就好。」昂真人道。

  灰熊也捂著臉道:「小師妹你別誤會,我……我不是在意別的,就是給小婷的禮物壞了,我傷心……嗚嗚嗚……破鏡不能重圓……太慘了,小婷一定會不高興的……」

  柳昔卿面色複雜地看著那面鏡子,下定決心道:「四師兄……也許,也許我可以試試幫你修復這面鏡子。」

  灰熊立刻用袖子擦了擦淚水,扯著柳昔卿的衣袖問道:「小師妹,你說真的?」

  昂真人摸了摸下巴,說道:「小六是單一金靈根,天生對器物煉製敏感,也許可以一試。」

  柳昔實心中感念師兄千里尋人,有她能幫忙的地方,正好可以彌補她心中的愧意。

  雖然在晏修的劍意之下,兩位師兄的傷都已經好了大半,但他們常年積攢下的法寶財物恐怕都毫無保留地在那一戰中用來戰鬥,這份情,又豈是修補一件法器能補償的?

  她不過是力所能及,以後的路還長……

  柳昔卿道:「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這是一件築基期修士使用的上品法寶,煉器師不能越級製造法寶,所以我應該可以修復它,只是很可能會掉一個品級。」

  灰熊急忙道:「沒關係,只要能重圓就好,是上品還是中品,我和你四師嫂都不在意的。」

  昂真人道:「最近山風泛紅,此地的朔月魔修又出了這檔子事,魔君大人重回人間界,我想東勝州最近一定會有一次大波動,想必此行之後,再找下山的機會就難了。我們乾脆在羅峽城買足了煉器的材料,然後直接返回素爻洞。」

  柳昔卿點點頭,灰熊更無異議。

  昂真人從懷裡拿出一個儲物袋,正是她在離開師兄師姐時,留下的那個。

  裡面還原封不動地裝著她西河市集購買的法寶,以及剩餘靈石。

  「物歸原主。」昂真人將儲物袋遞過來。

  柳昔卿雙手接過:「多謝師兄保管。」

  一還一接,不過是再簡單不過的動作,但這個儲物袋的分量,卻絕對不止那麼簡單。

  柳昔卿接過它,就像是接過了自己那份沉重無比的身份,從此她將以一個魔修的身份活下去,並立足於修真界。

  心下悵惘。

  所以柳昔卿並沒有注意到,昂真人看到她接過儲物袋的手時,突然神色微變。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4-26 23:35:12

第二十七章 魔之君王

  昂真人仔細地留意了柳昔卿的手指,看到上面那枚花戒,像是不經意般地問道:「這戒指很漂亮,莫非是魔君大人送給你的?」

  柳昔卿隨口道:「確是魔君大人所贈,用來壓制我身上的媚氣。」

  柳昔卿沒打算將此物瞞著師兄,畢竟她初來乍到時,媚氣外溢,比她修為高的人都能察覺到。

  但關於晏修的其他事卻不能對外人道,並非是她不信任師兄,而是與魔君相關之事牽扯極廣,若是有個萬一,修真界可是有個狠毒的術法叫做「搜魂術」。所以知道秘密太多反而不是好事。她不說,昂真人更不會問。

  昂真人再觀柳昔卿,確實有所不同,去了那份媚氣,儘管她仍舊美色奪人,但是對於這個人人都相貌不俗的修真界來說,沒以前那麼扎眼了。

  羅峽城採買完畢,路上昂真人便向柳昔卿問起:「小六,你對修真界,尤其是魔修所知並不多,大概不曾瞭解那位魔君大人吧?」

  柳昔卿其實準備回去翻閱典籍找來看的,但是師兄這話,很明顯是想指點她一二,怕她與魔君相處時吃虧。

  柳昔卿微微搖頭,誠實答道:「是想回去找些書籍來看。」

  「有些事典籍不會記載,皆是修士們在傳承中口耳相傳,尤其事關魔君晏修,對修真界來說,他本就是一個多方諱莫如深,乃至忌憚的人物,所有書面記載,都不過是隻言片語、中規中矩的官方辭令罷了。」

  柳昔卿冷靜地回想了下,似乎與魔君有關的字眼,總是脫離不了「手段血腥」之類的字眼,而他出手時,那些魔修口中喊的卻是「太和劍修」。明明他出身自天下最正統的宗門太和派,身為當世屈指可數的大乘期元君之一,卻成為了魔君。

  她低聲說道:「這個人,想必有很多苦衷吧。」

  昂真人道:「你無法想像他在成為魔君之前有多風光,曾經的青彌峰峰主,太和四大劍使之一,有『殺神』之稱的晏修,一直都是太和眾多傳奇中最特別的存在。」

  眾所周知,太和十八峰青彌峰的道統,乃是以「劍」最原始的殺戮本能為根基,修的是殺人技,其下弟子,皆是出手便要見血的狠辣角色,若不是修的是太和正統,遵行畢生三斬鐵律,青彌峰將成為修真界最可怕的一支力量。

  「太和峰主?都是很強大的劍修才能勝任的吧?」柳昔卿問道。

  「歷任青彌峰峰主,都是戰力最高、心智最強者,且作為太和執掌劍廬的劍使之一,是宗門核心機密的掌控者。」昂真人如數家珍,「他資質萬年一遇,乃是天生的單一風靈根……呵,你說強不強大?」

  年紀輕輕便已在天下第一宗門身居高位,晏修的前途不可估量,是繼季羽道尊之後,最被看好的大乘元君。

  這樣的一個人,為什麼會墮魔?

  柳昔卿皺眉道:「魔修無法飛升,終生止步於大乘,太和竟眼睜睜看他入魔嗎?」

  「所有人都不知他因何墮魔,只知道進入天元紀年後,他從虛空洪荒戰場歸來,帶著一身血氣回到太和,閉關十二載後,出關即墮魔,將大好前程斷送個乾淨。」

  短短幾句話,柳昔卿聽得心驚肉跳,這其中又多少血戰而不得知。

  昂真人繼續道:「這之後,修真界最詳實的《天元史記・魔卷》中記載,墮魔後的晏修手提得天地賜名的露嵐劍,殺遍人間七洲四海十二湖三十六山,不分朔月弦月,將內戰中的魔修殺得個片甲不留,最後魔修損失慘重,統領兩脈魔修的兩大護法——豐澈和蕭快雨不得不把手言和,同時尊奉晏修,承認他為魔尊之下、百萬人之上的魔君大人。」

  「可太和不是正道第一宗門嗎?不是有渡劫期的老祖嗎?他們為什麼不把晏修抓回去清理門戶,而是放任他成為魔君?」

  「魔君雖已不容於正道,但因其修為戰力都達到登峰造極的程度,大乘修士的一舉一動都上關天意,若是強行誅殺,恐怕引起人間大劫,所以太和對這個反出宗門的弟子,也僅僅是由司刑罰的玄武樓放出通緝令,只要晏修不在人間濫殺無辜,太和也不願輕易出手,避免魚死網破。」

  柳昔卿記起在與元吉真君一戰時,當村莊禁制破除後,晏修似乎出手阻擋了幾道神識試探,想來這些站在修真界頂端的人,他們之間的博弈已非單純的戰鬥,而是相互制衡的震懾之道。

  「既然是魔君,他為什麼常年不見蹤影……看起來,無論是守夜人首領還是兩位護法,似乎都很久沒有看到他了。」

  「因為這位魔君大人,修的乃是殺戮之道,他成為魔君後,雖然已經脫離了太和劍修畢生三斬的鐵律,但大乘修士出手,乃是需要天道監督,並且太和那位道尊和無名峰的幾位元君,也無形中牽制著他,」說道這裡,昂真人語氣竟帶了點同情之意,「所以魔君大人正道殺不得,魔修也輕易殺不得,只能去虛空洪荒戰場廝殺,按照他之前曾離開太和幾千年的頻率……唔,這次才去了數百年罷了。」

  柳昔卿心裡涼颼颼的,這到底是多嗜殺的人,完全看不出來啊!

  柳昔卿一開始只以為晏修不過是個普通的高階修士,後來她覺得此人不簡單,要知道在同修為同境界的修士中也分高低——資質不同、對大道的領悟不同、鬥法的方式不同,都會影響修士的戰力,她只是隱隱覺得晏修戰力一定很高,卻還是沒想到,看上去那樣安靜的人,修的竟然是殺戮之道。

  她剛才還在他的須彌境裡跟他大呼小叫……想來她也是很有勇氣的人呢。

  昂真人看到柳昔卿的臉色變了幾變,就知道這傻丫頭之前一定什麼都不知道,自己這番八卦是說對了。

  他慢悠悠總結道:「修士所修的功法和法門很少有直接擺在臉上的,你看不出實屬正常,以後還是多加小心才是。」

  等等,大師兄,好像有什麼不對的東西混進去了,難道你唉聲歎氣的樣子不是跟你的本命功法「悲魂調」一個樣嗎?

  柳昔卿乖巧地點頭道:「我以後一定注意。」

  旁邊的灰熊插嘴道:「不過我覺得魔君大人也並不可怕,都說大乘修士出手受天道制約,不能輕易殺人,要是遇到糟心事兒,處理起來還不如我等痛快,他心裡一定很憋屈吧?」

  昂真人瞄了灰熊一眼:「以大乘修士的境界,身上的氣度涵養又豈是我們能比的?」

  「所以說還是不用怕嘛,小師妹,你四師兄是過來人,俺跟你說啊,這男女相處,姑娘家可不能露怯,一定得降服他,要知道,不怕老婆的不是真男人!」

  看著他一臉「我怕老婆我驕傲」的樣子,柳昔卿和昂真人默默轉過頭,仍舊雲淡風輕地聊著天。

  「說起來,師兄是怎麼找到我的?」她問道。

  昂真人輕咳一聲,才一臉苦澀地道:「其實是因為你離隊之前,師兄在你身上下了一道附魂印,它對你沒有任何害處,只有當你催動魔氣的時候,才會讓我知道你的方位,幾天前附魂印的反應很強烈,雖然氣息很快消失,但足夠我推算出你所在的方位是重華宗地界,所以我才會往這邊趕,希望可以在正道修士找到你之前保護你……直到附魂印再次感應到你的魔氣,雖然很淡,我這才真正確定了你的位置,前來救援。」

  修真界的法寶真是千奇百怪,柳昔卿垂下眼眸道:「師兄無須介懷,若沒有師兄,恐怕我早就死了。」

  昂真人正色道:「你經歷尚淺,要知道修士行走在外,身上護身的法門法寶必須一應俱全,否則被這些術法盯上,豈不是完全被人牽著走?為兄之所以一定要帶你回去,也是因為你的想法太天真,這個世道,散修生存何其艱難,若無人指點,恐怕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這話有些嚴厲,但卻是拳拳關愛之心。

  如果沒有師兄提點,沒有長輩護持,她這樣莽莽撞撞地進入修真界,如羊入狼群,而師兄們的大度,也越發顯得她當初有多麼不知好歹。

  他們沒有怪罪她,可柳昔卿自己明白,她真的是錯了。

  ……

  昂真人和灰熊的飛行法寶都不弱,而柳昔卿也用上了她的悅風舟,一路不計靈石地驅使,自是速度飛快。

  沒過多久,眼前便已經看到宏景山那峰巒疊嶂的秀麗風景。

  她的神識放了出去。

  昂真人已經提前將傳音符發回素爻洞,此時峰頂的庭院外,就像她第一次隨著五師兄文以庭正式拜見宋媚雙時一樣。

  懶洋洋的東拓端坐在石頭上眯著眼,段小蠻俏生生地立在樹枝上看著他們,久朝一抹邪笑,似乎又起了捉弄人的心思,而文以庭依舊戴著面具,也向山外望來。

  一身石榴色的宋媚雙正緩緩走出庭院,她幾步風流,腰肢軟若無骨,斜靠在門前,懷裡抱著一柄劍,神色如常地向著柳昔卿一行。

  「小丫頭,歡迎回家。」

  柳昔卿心防瞬間被瓦解,一時間不知湧上多少心思,她如倦鳥歸巢般,一路行來的委屈都融化在這一句中。

  「師父,我回來了。」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4-26 23:35:24

第二十八章 道生光影

  「小昂和小熊做得很好,此番歷練所有開銷,都由為師承擔,」宋媚雙揚手就是兩個儲物袋,直接飛到兩人手中,「小蠻、久朝,還有以庭,現在看到你們的小師妹原封不動回來,也該放心了吧?統統回去好好修煉,魔君歸位,東勝州必有震動,我們要做好準備才是。」

  自魔君氣息現世以來,只過了一日而已,可見素爻洞消息之靈通。

  昂真人和灰熊是真的疲憊,他們立刻行禮回去整備,其他三人也紛紛行禮告退。

  段小蠻從樹枝上輕身翻下,雀鳥一般活潑,俏皮地對柳昔卿眨眨眼,便飛身而去。

  久朝就沒那麼客氣,他搖搖晃晃走過柳昔卿身邊,邪佞一笑道:「越是年少無知,就越是想讓人毀掉,以後你可要……」

  柳昔卿任他促狹,現在方才知道,相對於外面的世界,同門中幾乎如同溫室一般。

  久朝見她木訥,以為她嚇傻了,也就笑笑飛走了。

  只有文以庭悶頭祭起紙鶴,一道傳音在柳昔卿耳邊響起:「請柳師妹回去一敘。」

  柳昔卿應下了。

  再一看東拓也已經從石頭上跳下來,圍著她身邊走了幾圈,對宋媚雙道:「這丫頭真夠命大的,築基期跑下山,不僅囫圇個回來,還長了一個小境界,嘖嘖,真是讓人嫉妒。」

  宋媚雙看著柳昔卿,神色越來越鄭重,直到她說:「跪下。」

  柳昔卿自知有錯,直直跪下。

  宋媚雙肅容道:「你既然心甘情願回來,重新歸於素爻洞座下,那麼須知從今往後,素爻洞便是你今後行走修真界的依仗,而你也要以素爻洞的安危為重,安心修煉,服從師令,光耀門楣。」

  「是,弟子已知輕重,絕不背叛師門。」

  宋媚雙抬起她的下巴,盯著她道:「我為人師,並不喜歡干涉弟子的隱私,你與魔君大人的糾葛,我權當不知,希望你謹慎自處,須知入魔已是修士唯一一次墮落的機會,修羅之道無路可退,我等魔修比起正道修士更是步步驚心,所以守住本心,比什麼都重要。」

  「師父放心,我與魔君大人雲泥之別,不敢奢望。」

  聽她這麼說,宋媚雙反而露出一抹似苦非苦的笑容來,她捏了捏柳昔卿的臉道:「傻丫頭,男人與女人之間,哪分什麼雲泥之別……」

  柳昔卿仰著頭,黑白分明的眼睛看著宋媚雙道:「多謝師父指點。」

  宋媚雙一看她這副樣子,就知道柳昔卿根本還沒意識到感情事,見她又覺得清純得可愛,抿口一笑,將她扯了起來。

  嚴厲過後,宋媚雙的臉色重展明媚,笑道:「既然我收了你做徒弟,剛好最近也清閒,明日開始,你就每日卯時來峰頂在我身邊修習吧。年輕輕的小孩子啊,總是要下山歷練後,才知道這修真界的門道可多著呢,身上沒幾個防人的法訣法寶,手上沒幾個禁制結界,儲物袋裡沒幾個偷天換日的陣盤,怎麼好意思下山跟人打招呼……」

  東拓插嘴道:「而且下山前還得惡補《修真界宗門大全》《修士俗務大全》《五大山門詳實》《魔修行走寶典》《論如何應對太和劍修》《逃亡的藝術》……」

  宋媚雙補充道:「只學會法術還不行,鬥法技巧還要磨練,實戰經驗可不能少……」

  「聽說你還要學煉器?」

  ……

  柳昔卿聽得腦子嗡嗡響,她現在才知道修士下山原來也有這麼多學問,原主的記憶根本什麼都不知道,恐怕也是因為任宵那個師父根本就沒打算放她下山。

  峰頂的地方並不大,但宋媚雙手上術法卻很高妙,她抬手間,山體轟隆作響,便起了一座傍山的閣樓,立面密密麻麻都是製成玉簡的典籍,供柳昔卿今後參閱。

  在金丹期下山前,柳昔卿將修習各種基礎法術,防身的、攻擊的、日常的、逃命的……遠遠不是她曾經想的那樣簡單。就像昂真人在她身上下的附魂印,只下印的手法就有好幾種,解除印記的手段更是花樣百出,這附魂印本就是魔修不得不防的護身法術之一。

  她從宋媚雙的庭院出來後,就在東拓的帶領下,飛上書閣取了一大堆玉簡。

  柳昔卿挑花了眼,許久才從書閣出來。

  東拓一直在外面等候,見她捧了一堆,笑眯眯道:「知道修士的辛苦了吧?你們人修啊,就是顧前顧後的多,心眼也多,所以才這麼累。」

  柳昔卿自己也有小紅豆要養,於是她問道:「妖獸不需要修煉功法嗎?」

  「嘖,我們才看不上人修的功法呢,妖獸實力全憑天賦。」

  她若有所思地看了看手上拿著的《妖獸圖鑒》、《契約靈獸飼養手冊》,心裡翻譯了一下東拓的話——應該就是妖獸修煉不了人修的功法吧。

  不過東拓想了想又道:「若說門道最少,當屬太和劍修,他們畢生修一劍,天下萬法,都以一劍破之。」

  柳昔卿卻並不羨慕:「要修煉到那個地步,恐怕付出的代價會更多。」

  此時她手上藏得最深的那枚玉簡,名《太和紀事》。

  ※※※※※※※※※※※※

  柳昔卿回到曾經的院落,便看到一直沒有回去的文以庭正在門口等她。

  「文師兄。」

  「柳師妹。」文以庭的臉隱藏在鐵面具下,他的語氣很平靜,所以柳昔卿猜不出他到底想說什麼。

  「文師兄有什麼話想跟我說?」

  「當時,我的脈反逆流發作嚇到了你吧?」

  「哎?沒有,我其實是被自己的身份嚇到了,師兄不用介懷。」

  「師父應該跟你說過,我修習的功法要戒女色。」

  「嗯,不過師兄你不用解釋什麼,我真的……」

  「我的臉就是被一個女人毀了的。」

  柳昔卿愣了下,她不知道文以庭為什麼突然跟她說這些。

  「脈反逆流就是這樣,魔修執念重,所以遇到曾經受過刺激的事,就會控制不住自己。那日在西河市集,我路過符籙店看到一名金丹修士強迫一名女修,想起入魔往事,種種不堪湧上心頭,才會引發脈反逆流……我入魔前是一個小宗門的繼承人,也是在那樣一個小店門口,喜歡上一個女修,結果被她毀我面目,滅我滿門,最後我入了魔,最後將她碎屍萬段。」

  柳昔卿震驚,旋即想到,魔修的過去都是非常敏感的隱私,文師兄這次說出來,是想讓自己對上次他發作之事釋懷,她默默垂首而立。

  文以庭輕輕歎了一口氣,緩緩說道:「我本是修真世家出身,家族經營了一個小宗門,掌門乃是家父。我自幼順風順水,一路修煉到了築基期。某日隨師兄下山採買,在一處坊市,遇到了一位正被惡人調戲的女修,我救下那女修,看她散修孤苦無依,不顧師兄阻攔,將她帶回山門。」

  「誰知這一切都是那女修的陰謀。她隸屬於一個嚴密的組織,這次是來密謀我家祖傳丹方,在與我口中套出了護山大陣的陣眼,借機破壞了陣法,招來同伴滅了我宗門大大小小數百口,不僅奪了丹方,還將我的臉毀容,眼看我必不能活方才離去。」

  「我悲憤驚怒而又無力,終於在瀕死前入了魔。隨後被師父救起,收入門下。師父傳授我能在最短時間內提升境界的功法,我終於在晉階金丹後尋到那個女修,將其碎屍萬段報了仇。」

  柳昔卿聽罷師兄的訴說,不由得心裡異常酸楚。

  是不是每個被迫入魔的弦月魔修,背後都有一段慘痛的經歷……

  文以庭繼續道:「柳師妹,我自認並不是品性高潔的好人,如今也談不上是洗心革面,修煉戒女色的功法,也是為了時刻提醒我要克制自己,不因女色犯錯;我沒有修復容貌,也是因為要將這件事刻在身體上,讓我更堅信一件事……天地生光影兩面,而修士,就在這光影之中,與自己作戰。」

  人們生活在光影交織的灰色地帶中,征戰、搶奪、陰謀……即便不入魔,也如在修羅道中輪回。

  「魔修的世界,遠比你所想更複雜。弦月裡未必就全是好魔修,朔月也未必都是嗜殺之輩,我知道柳師妹下山之後,一定有所感悟,經歷良多,你之所以回來,一定對魔修重新認知,但我還是想把這件事告訴你,希望你不要相信人,也不要對人放棄希望。」

  柳昔卿猛地抬頭,看著文以庭沒有任何表情的鐵面具,她心中震動,這才知道文以庭是在用自己的事例告誡她。

  她深深躬身行禮道:「多謝師兄指點。」

  文以庭點點頭,不再多言,轉身回了東院。

  柳昔卿也隨後回到自己的西院,她看著自己居住的地方,才想到自己出去這一次,居然連個像樣的居所都沒有過,現在看到踏實的床榻桌椅,生出一股安定的感覺來。

  她將玉簡放置好,身上除了兩個儲物袋,還有一個在羅峽城採購時入手的靈獸袋,裡面住的是正在修煉的小紅豆。

  其實材料很好整理,難以整理的卻是自己的心境。

  她此番經歷,從西河市集離開師兄師姐,到予言郡外遇到重華宗的宇辰真人和宿雲門的鈞銳真人,後又在郡所遇到了沈昭……雨夜慘案,她被沈昭弒師的一幕激出脈反逆流,再被前來支援的重華宗修士追捕,墜入懸崖,遇到了晏修。

  譚家村外生死一戰,魔君歸來,她才知道晏修的身份,知道了自己的來歷,知道了魔修的傳承,看到了天道下修真界的一角。

  可究竟誰是善,誰是惡?

  這個修真界在她眼中是個灰濛濛的樣子,每個人的樣貌都很模糊,他們不知道活了多少歲月,哪怕最年輕的築基修士,也比她年長得多。

  這些深不可測的修士,獲得天地強大的力量,卻也如同懸崖上走繩索的人,一有不慎,便是萬劫不復。

  如今她也上了這根繩索,在善與惡的夾縫中,在光與影的交織中,在汲汲營營中,求這一條生路。

  如履薄冰。

  恍恍惚惚,像是做了一個光怪陸離的夢,旁邊的漏刻已經到了卯時。她推開西院的門,看著外面初初破曉,山間的雲層上染了溫暖的紅色,映出了人間的輪廓。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4-26 23:35:43

卷二 尋仙探秘機緣險‧虎穴龍潭自翱翔

第二十九章 山色凝暉

  「山風泛紅」,是魔修之間交流用的黑話,意指正道戒嚴,對魔修的搜捕力度加大。

  可是自天元1329年起,這「山風」就沒停止過「泛紅」,七洲魔修連受以新興組織「上善盟」為首的正道修士重挫,值此之際,魔君晏修重回人間。

  修真界高層動盪。

  隨後晏修雷厲風行,麾下「守夜人」全面緝拿東勝州域主之一的黑雪洞元立神君一脈、紋琮山寒戚神君一脈,將東勝州州主薛無神君罷免,由浣方神君繼任州主。整個東勝州的域主,也被換了近十人。

  然而這麼大的舉動,卻因為有魔君震懾,哪怕是最囂張的朔月魔修,也不敢說個「不」字。

  與此同時,晏修又向各州派遣守夜人,各域主嚴陣以待。而上善盟卻是仍舊不遺餘力地打擊魔修,贏得修真界交口稱讚。其間正道魔道擦火無數,各自針鋒相對,暗潮洶湧,這「山風」,也就「泛紅」了五十餘年。

  五十年的時間,足夠一個凡人度過一生,但對修真界來說卻算不上什麼,也許僅僅是一位高階修士一次入定的時間,也足夠一個資質不錯且勤勉的低階修士提升一個小境界。

  ……

  「咪嘰,大爺到現在都突破不了三階都是你的錯!」翅膀撲棱棱拍打。

  「別吵,這件法器煉不出,我就把你賣到西河市集去!」

  「別以為大爺不知道,要不是你橫刀奪愛,大爺就是魔君大人的愛寵了,咪嘰嘰,都怪你!」翅膀啪啪啪。

  「那你就去跟他,看他要不要你。」

  「這日子沒法過了,這天下路條條大道,卻容不下我的道,這天空五彩雲霞飛百鳥,卻容不下我這隻小小鳥……」

  「滾。」

  「負心人,大爺跟你拼了!」撲棱棱。

  「成了!」

  「咪?咪嘰!快拿開!」

  ……

  宏景山的某處庭院,西院裡又發出了震天的聲響,東院端坐的戴鐵面具的男子安靜地坐著,似乎已經習以為常。

  「哐當!」

  西院的門開了,一個穿著紅色長裙,頭髮不知為什麼毛毛躁躁遮住大半張臉的女子踉踉蹌蹌跑了出來,隨著她身後冒出一股黑色的濃煙,一隻三寸大小的紅色小絨球跟著飛了出來,不停地咳嗽。

  「咪嘰,大,大爺要告你虐待家禽,咳咳咳……」小絨球口吐人言,伶牙俐齒,軟糯可愛。

  「閉嘴,要不是你這聒噪的鳥最後關頭掉鏈子,這把弓會更完美!」

  「好呀,需要人家煉器的時候就叫人家小絨絨小乖團,現在煉成了就變成了『聒噪的鳥』,柳昔卿,大爺跟你沒完!」

  柳昔卿在這五十年裡跟小紅豆相處中,早就把節操掉光了,她伸手把那小小的鳴焰鳥一抓,面不改色地掐著翅膀把它丟靈獸袋裡,毫不憐香惜玉。

  這時,東院的文以庭才站了起來,出聲道:「恭喜師妹煉成上品法寶。」

  柳昔卿立刻給自己施了一個淨形訣,瞬間打理好頭髮,露出一張禍國殃民的臉來,笑著對文以庭道:「可惜只是築基期使用的上品法寶,若是我到了金丹期,就可以給師兄師姐們煉製法寶了。」

  文以庭的鐵面具沒有表情,但他露在外面的嘴卻是上揚,看上去很高興,他從儲物袋中拿出一個包裹,對柳昔卿道:「對了,四師嫂已經出關,她在四師兄那裡得知你幫他們補好了修容鏡,特意送來了一塊未加工的玄鐵礦,給你以後練手用。」

  柳昔卿十分驚喜,她現在接了過來道:「四師嫂有心了,這玄鐵礦延展性最好,常年供應太和製作劍坯,流通在市面上的可不多。我現在方便拜訪她嗎?」

  「她此次晉階金丹期失敗,被四師兄帶著出去歷練了。」

  「可是最近……」

  「放心吧,就算山風泛紅,但只要我們避免脈反逆流發作,不與人結仇,那些道修發現不了我們的。」他頓了頓,又道,「你出關的時候正好,築基修士歷練的小昆峰秘境剛好開啟,師父已經得到消息,正想與山中其他洞主商議去秘境的人選。」

  「我去我去,我這就去找師父。」柳昔卿驚喜萬分,立刻祭出悅風舟,向宏景山峰頂飛去。

  自她進入修真界,柳昔卿對秘境的印象還只停留在典籍中,而原主記憶中的秘境,則更像是由師兄師姐帶著郊遊。

  她早就想去秘境探險一番,去尋一些礦石靈草,回來煉器轉賣,她近些年幾乎是被宋媚雙養著煉器,開銷不是一般的大。

  不過秘境裡的機緣她是想都不敢想,所謂機緣,嚴格意義上,是指天道或是已經能觸摸到天道邊緣的大乘修士為低階修士降下的神通、秘寶,一旦得到,便能受益終生。但這樣的好東西,當然也是人人搶破頭的存在,比如一個小秘境,每次開啟,所能產生的機緣,最多不過十個,都是運勢極好的人才能得到。

  而且得了機緣,能不能或者出秘境還是兩說。

  她沒什麼野心,打的是見識一番的主意,要知道在秘境裡求生可是一門學問,去的秘境越多,經歷越多,便是對心境方面也會有所提高。

  所以一旦秘境開放,境界相當的修士都會趨之若鶩,碰個運氣。

  只是不知道師父允不允……

  柳昔卿一路飛上峰頂,最先看到把門的東拓。

  化作原形曬太陽的東拓見是她來,上上下下打量一番,最後懶洋洋總結道:「都築基後期了,還是這麼不修邊幅,白瞎你這具好皮囊了。」

  柳昔卿自從被晏修送的花戒壓制住了媚氣,額前清爽了,也不懼人打量,只是她剛出關,一路風塵僕僕,便惹了東拓不滿。

  長相如此豔媚動人的女子,最適合精緻的妝容和繁複的衣裙,烘托出顛倒眾生的傾城之色……誰像她,頭髮一挽就出來見人了。

  可惜,可惜!

  柳昔卿並未覺得自己有什麼不妥,她還巴不得自己長一張路人臉,那多有安全感!如今她與東拓也是混得熟了,早就習慣了他的原形,而且與小紅豆待久之後,也不怕東拓那沒什麼實質殺傷力毒舌。

  她直接問道:「師父在忙嗎?」

  「怎麼,想去小昆峰秘境?」他嗅了嗅鼻子,「小昆峰秘境好啊,像你這樣香噴噴的小美人兒,恐怕去了連屍骨都回不來,本君到時候一定勸媚雙再多收幾名女弟子,挨個排隊往小昆峰送死去。」

  柳昔卿被東拓唬了一下,問道:「竟有那麼可怕?」

  東拓嗤笑:「別看小昆峰秘境只是個築基期秘境,裡面門道極多。這秘境法寶機緣相對較少,而且環境險惡,稍微像樣點的宗門都不願意派弟子去那種窮山惡水之地,因為正道修士稀少,所以這種小秘境專門吸引一些亡命之徒,散修、邪修、魔修,局勢比其他中型、大型秘境險惡百倍。」

  大部分正道修士都講究趨吉避凶,這種高風險低回報的小秘境,是那些不敢在正道面前露面的「黑戶」天堂,殺人奪寶那是輕的,落手段殘忍的手裡,剝皮煉魂都有可能。

  柳昔卿思忖了下,還是堅定道:「我要去,我已經停留在築基後期二十年了,此次剛出關就遇到小昆峰秘境開啟,或許是我突破的機緣也未可知。」

  小昆峰秘境如此兇險,按理說她不應該去。

  可在這五十年的修煉中,她為了變得更強,修習了不少法術,研究了許多鬥法方式,又煉成了一把上品法寶凝暉弓……做了這許多,如果遇到危險就退縮,那修煉這些又有何用?

  柳昔卿不想被養在溫室裡,甚至她手上那枚藏著晏修劍意的花戒,也從未想用過——她想擁有力量,屬於自己的力量!

  她還依然記得在譚家村外,使用「真炎禦合」法門射出的那一箭。

  對力量的追逐是會讓人上癮的。

  東拓也不攔她,重新閉上眼睛道:「自作孽不可活。」

  ※※※※※※※※※※※※

  進了庭院,宋媚雙看了一眼她新煉製的弓。

  那弓長五尺,因是用錫蘭真火煉製,通體湛藍,弓身上刻滿加強威力的法咒,其間靈光乍現,在築基期的法寶中,算是上乘。

  柳昔卿最初來到人間界,使用的就是藏在右手的機關小弩,而在譚家村外一戰,她又領悟了「真炎禦合箭」,正因為此,她此次煉製凝暉弓,也算是為今後煉製本命法寶熱身,下的心思極足,只差了一點火候,就能夠到極品法寶的邊兒。

  不過柳昔卿自己也明白,她煉極品法寶的機緣未到,還需要更高、更平穩的心境和眼界,所以她才想去小昆峰秘境歷練。

  宋媚雙已知她來意,開口道:「此次小昆峰秘境開啟,隱洞的袁真君決定派出五名築基期弟子,泰直洞尚平真君則出七名築基期弟子,都是資質不高,困在築基後期瓶頸若干年,或是將要到壽限的弟子,你不過卡在瓶頸二十年而已,若是再等三十年,築基期大秘境九蟠湖開啟,才是你最穩妥的去處。」

  「師父,這次素爻洞的人選可定下了?」

  「小昂小蠻的弟子裡有幾個也準備去試試運氣,久朝我還沒問過,粗略估計的話,總有十人左右。」

  對修煉資源緊缺的魔修來說,每一個秘境都可能是一次突破境界的機緣,就算再危險,他們也不願放過。

  「師父,弟子想去。」

  「你若是去,我只會贈你一樣法寶,是生是死,都由你自負。」

  「弟子明白。」

  「素爻洞此次弟子中,屬你資質最好,為師不讓你去,是心疼你,可路終歸是你自己走,既然你執意,那麼三日後,我會讓所有前去小昆峰秘境的弟子集合,屆時由小昂帶隊,護送你們去小昆峰。」

  「謹遵師命。」柳昔卿開心起來,整個人都放著光彩。

  宋媚雙看了,忍不住憐惜起來,她撫摸了一下柳昔卿的臉,惋惜道:「好好的姑娘家,卻長了一張惹禍的臉,也罷,為師送你一件最實用的極品法寶,剛好可以幫你擋一擋那群狂蜂浪蝶。」

  ……

  不一會,柳昔卿面色羞紅地從峰頂飛下來,甚至都沒跟東拓打招呼。

  她手上拿著一片水紅色,細滑如冰絲的小布塊,不知在想些什麼,居然忘了將此物收進儲物袋。

  細細一看,竟是一件鏤空的肚兜,只一看就讓人幾欲噴火。

  ——熟女師父什麼的,真是太壞了!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4-26 23:36:01

第三十章 有法有寶

  柳昔卿如今也是有身家的人了。

  她近些年除了修煉便是瘋狂煉器,宋媚雙財大氣粗,無限制提供材料和靈石,再加上柳昔卿的單一金靈根加持,小紅豆的錫蘭真火從旁協助,硬生生砸出個中級煉器師來。

  她手裡上品法寶不多,但中品、下品卻是不少,大多都送給了師兄師姐的弟子們,好歹人家見面也叫她一聲師叔,能多結善緣也是好的。

  自從修復了四師兄灰熊送給道侶歐陽婷的那面修容鏡後,陸陸續續也有師兄師姐找她修補法寶,這一來一去,手藝倒是精湛不少。

  如今柳昔卿也已經知道目前修真界的修士,都以術法攻擊為主,但術法如果有兵器加成的話,會增加一倍威力,所以她為自己選擇的武器,是弓箭。

  在凝暉弓煉成前,她已將薔薇刺煉成了「薔薇箭」與凝暉弓配合使用,曾經藏在右臂的機關小弩被她一再改造,雖然仍舊是上品法寶,但威力和性能都有所加強,取名為「袖弩」。同時防禦法寶斷天門也被她融合了陣法,改造為四面盾陣,別說是進入小昆峰秘境的同級別築基修士,就算是面臨元嬰修士,也能擋上一擋。

  當然只有這些是不夠的,其他輔助性法寶柳昔卿也準備了許多,禁錮系、隱匿系、元神系等等法寶,不在精細,旨在以量取勝,再加上她積攢下來的丹藥,段小蠻贈送的符籙、久朝為她製作的三座陣盤……她闖小昆峰秘境的底氣也不是平空來的!

  當然也沒放鬆警惕,她的法寶多,別人的也不少。

  據說五大山門的弟子,入門便有會發放八件以上的制式裝備,防禦法衣兩件、防禦法器三件、攻擊法寶兩件、陣盤一件,皆是適宜修為境界的上品法寶,丹藥符籙還不算在內。

  這麼一想,便覺得自己準備的還不夠充分。

  歎口氣,柳昔卿無奈地拿過那件宋媚雙送的鏤空肚兜,這大概是她第一件,也是目前唯一一件極品法寶。

  極品法寶之所以極品,就在於其成長性高,即便修士晉階,法寶也會根據主人的修為提升威力,與本命法寶一樣,也需要精血認主的。

  水紅色的肚兜展開來,比巴掌大不了多少,花紋精美,造型大膽,幾乎都做鏤空處理,且只有兩根帶子……真是要多有情致,就有多情致。

  這件極品法寶的名字就叫做「姣奴醉」。

  這到底多麼什麼惡趣味才能煉製出這麼一件極品法寶啊!

  柳昔卿拿到這件人生第一件極品法寶時的心情幾乎是崩潰的,可她還是不情不願地引出一滴精血,點在了肚兜上。

  因為這件肚兜的主要功能對她來說實在太重要了。

  宋媚雙當時語重心長地說道:「這件法寶可以防禦與你修為相當之人所下的修真界常見的迷毒、劇毒,法寶的防禦等級會隨著你的修為境界提升,咱們女修行走在外,若是沒一件這樣的法寶防身,不知道要吃多少虧。」

  柳昔卿想到自己在予言郡曾被沈昭下了藥,也顧不得羞,咬牙收下了。

  反正也不會有人看到——抱著這種心理,柳昔卿穿上了姣奴醉。

  不愧是極品情致法寶,那種穿了就像沒穿一樣的羞恥感瞬間爆棚,她皮膚白膩,被這肚兜一襯更是豔光四射,呼吸間胸前波濤起伏,生生能要人的命!

  柳昔卿看了自己兩眼便不忍直視,滿臉緋紅色的羞暈,立刻套上外衣,繼續將其他法寶法器分門別類地武裝起來。

  有了曾經墜崖的經驗,她也開始學著防備那種可以限制靈力的禁制、陣法、結界等等專門用來噁心對手的法門,最起碼在不能開儲物袋的情況下,也要有一些防身的法寶。

  柳昔卿的紅色法衣是一件對襟襦裙樣式,外罩大袖薄紗,臂纏飄帶,看上去也似畫上飛天,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

  可實際上根本不是那麼回事。

  她的腰帶上有一排淬毒的銀針,繫著的環佩實際上是一枚轟雷彈,髮髻上是機關精巧的簪子,可以隨時從裡面抽出帶著鐵鍊的防身短刃,法衣夾層裡藏著各種符籙,腳下的淩波鞋墊高了鞋跟,在裡面藏了一些工具,就連那看著無害只做裝飾用的飄帶,也是堅韌結實,隨時可以當做繩索用。

  柳昔卿這一身幾乎從頭武裝到腳。

  除此之外,她的《流光爍金訣》也練到了第二重境界「凝金尋脈」,將身體經脈打通後,吸收靈氣的效率更高,同時因為最初碰觸煉器,便是為晏修煉制了一柄殺戮之劍,她也隱隱碰觸到一絲「庚金」之道法。

  天干五行調陰陽——冥冥中,她的修煉框架,已具備基本雛形。

  ※※※※※※※※※※※※

  確定了去秘境的弟子名單後,宏景山三洞府的平和之下,也是暗潮洶湧。

  小輩們幾個,誰都有點較勁的心理,哪個不想在秘境歷練中出個彩,以後好教人高看一眼呢?

  何況眾人又得知素爻洞洞主那個收了才五十年的得意弟子,也將要同去小昆峰秘境歷練,心中更有一番計較。

  素爻洞不提,下面的隱洞和泰直洞兩位洞主的徒弟,都不是省油的燈。

  平時素爻洞高不可攀,其下弟子也很少與其他兩洞的弟子接觸,隱洞和泰直洞的高層也鮮少來往,但三代弟子之間打得火熱。

  袁真君和尚平真君是絕對捨不得讓親傳弟子去窮山惡水歷練,此次派去的也都是三代弟子,且都是築基後期修為,其中隱洞五人以徐異航為首,泰直洞七人以姜森為首,都算著自己這方的利弊,再約定聯合起來,將素爻洞孤立開來。

  不過素爻洞的弟子也不是吃素的,昂真人年紀輕輕就有東勝州金丹第一人的稱號,可見宋媚雙治下有方,素爻洞修煉資源富足。

  開山至今,宋媚雙座下有資格授徒的,分別為昂真人、段小蠻、久朝三人。

  其中三代弟子中,以昂真人洞府的末徒顧三辯為首,此次一共去十一人,除顧三辯外,段小蠻的弟子占了五席,剩下四席則是久朝的弟子,最後那一個,自然是柳昔卿。

  柳昔卿的身份有些尷尬,她輩分高,但領隊卻是顧三辯,少不得要來請示一番。

  ……

  臨行的前一天,顧三辯登門拜訪小師叔。

  柳昔卿出了西院,看到門前立著一個唇紅齒白的少年郎,英氣勃發,像是條剛出江的小蛟龍,一打眼就不禁讓人在心裡喝一下彩。

  顧三辯見人笑道:「此番素爻洞由晚輩領隊,聽說師叔是第一次進秘境,若是有什麼疑問,盡可以找我。」

  「你去過小昆峰秘境?」

  「去過一次,所以這次才由晚輩做領隊。」

  這少年看著年紀很小,沒想到已經去過兩次小昆峰秘境,要知道這秘境前後兩次開啟時間至少一百五十年起。

  這位自稱「晚輩」的師侄,別看面嫩,年紀恐怕比她還大。

  柳昔卿頷首道:「有勞顧師侄了,不知這秘境有什麼說法,如何傳送,進去之後的戰利品如何分配?」

  她瞭解道修的分配方式,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她還是該事先問清楚魔修的分配規則。

  顧三辯與他那總唉聲歎氣的師父不一樣,是個愛笑的人,立刻露出一口白牙,爽朗一笑,之後答道:「師叔不用擔心,修真界秘境有隨機傳送、定點傳送兩種,其中又分單體傳送和群體傳送。這小昆峰秘境正是一處可以群體隨機傳送的秘境,所以我們素爻洞弟子會一同進入秘境組隊,至於戰利品分配,共同財產由領隊按照團隊貢獻分配,而其他機緣,自是能者據之。」

  與道修分配的方式基本相同,不過這種團隊分配方式最容易起齟齬,所以通常領隊會選擇團隊裡面能力最強、人緣最好的弟子擔當。

  但是修士更喜歡單打獨鬥,所以柳昔卿又問道:「那麼單獨行動又如何呢?」

  「好教師叔知道,這小昆峰秘境,著實不推薦單獨行動,所以傳送方式才為群體傳送,如果一定要單獨行動的話,自無不可,只是一旦主動離開隊伍,之後就不得再向團隊求助,」他頗有深意地看了柳昔卿一眼,「此規定乃是魔修的特殊規定,如果單獨行動的弟子在秘境暴露身份,或是引了亂子,再回頭來找團隊,極有可能害得整個團隊陪葬,所以才極力不推薦單獨行動。」

  「若是被動離開團隊……又被發現了身份呢?」柳昔卿心有點驚。

  「其實無論主動離開,還是被動離開,通常來說,暴露身份的魔修幾乎是死路一條。而為了不牽連大家……領隊可視情況就地擊斃。」

  秘境之兇險,魔修身份之無奈,盡在這一規定中。

  柳昔卿能理解這種做法,她點點頭說道:「多謝顧師侄解惑,不知我們進去後該如何探秘,是否需要做特殊準備?」

  幾乎所有修真界的秘境再次開啟時都會因為天地靈氣的重新滋養,而改天換地一番,所以除非是秘境專用的機緣地圖,其他人哪怕再次進去,也會看到一個全新的地貌。但他們不可能漫無目的地在秘境遊覽風景,必須有一定的目的性。

  顧三辯答道:「此次有幾樣任務要完成,也正是晚輩來的目的。」他掏出一枚玉簡,「師叔看過就知道了,這是宏景山三位洞主商議的結果。」

  「我們還需要與隱洞和泰直洞的弟子合作嗎?」

  顧三辯笑道:「師叔看了便知。」

  柳昔卿問得差不多了,頷首辭別顧三辯,心事重重地拿著玉簡回了西院。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4-27 01:19:04

第三十一章 小雪初晴

  同樣是臨行前一天,昂真人也愁眉苦臉地從宋媚雙的庭院出來,化為人形的東拓正叼著根稻草,從昂真人身邊經過的時候,拍拍他的肩膀,說道:「你愁個什麼,有卿卿小美人兒同行,本君不知道多羨慕你。」

  「東君莫要取笑我了,當年小三小四小五他們去小昆峰秘境時候,我也是操碎了心,可憐我這悲苦的命,自己的弟子還未操心夠,又要算上小六了。」

  東拓吐出嘴裡的稻草,漫不經心地道:「反正別的洞府不提,咱們素爻洞的核心弟子可都是要過小昆峰秘境這一關的,那丫頭心性還算堅定,好好琢磨,當是一塊美玉。」

  「我明白,相信師父不會看走眼。」昂真人歎口氣,飛了下去。

  東拓沒停步,繼續走進屋子裡,看到宋媚雙正懶洋洋用一塊白色絹布擦拭那柄劍,走過去在她榻下席地而坐,說道:「你是故意讓文以庭告訴她小昆峰秘境的消息的吧?以前你可沒這麼試探過弟子。」

  「昔卿跟其他弟子不一樣,所以考驗的方式也不同。」

  「我一直覺得你將小昆峰秘境作為弟子的築基期最終試煉,是一件很冒險的事,你當知道,卿卿那丫頭……她太敏感了,還處於生道心的萌芽階段,此時將她放出去,真的對她好嗎?」東拓平時吊兒郎當的臉上,出乎意料的是滿滿的擔心。

  「正是因為道心還在萌芽,所以才需要歷練,東拓,我素爻洞的精英弟子,哪個不是在刀光劍影裡走出來的?若是她在小昆峰秘境前畏首畏尾,那麼今後何堪重用?若是她不經歷人心險惡,以後又如何接我的衣缽?」

  「罷了罷了,我總是沒你想得多,你們人修……哼!」

  宋媚雙看著他好笑道:「你難道對她這麼沒信心?」

  「我豈敢對你的關門弟子沒信心,這五十年她都在你身邊,憑她的資質,放眼修真界築基期修士,應該也算是一等一的好手,小昂當年也是這麼跟隨在你身邊……」

  「她比小昂更有潛質,而越是艱險的歷練,越能激發潛力。」宋媚雙平靜地說道。

  東拓終於不語了,他信宋媚雙的眼光,更何況也不過是個築基期秘境罷了。

  他變回原型,在榻腳伏了下來。

  ※※※※※※※※※※※※

  柳昔卿回到西院坐定後,便將玉簡放在額前,探入神識,與玉簡連接,便覺大量信息自玉簡蜂擁而至。

  良久,柳昔卿放下玉簡,捏了捏眉心,這小昆峰秘境,著實不簡單。

  秘境裡共分八大區域,以八卦方位為基準,分列八方,每日子時八個區域的位置會任意相互變換。

  無形中增加了秘境探寶的難度。

  這秘境探寶可是修真界最基本的活動之一,與門派大比、黑市拍賣並稱修真界三大現象。

  對修士來說,依附門派,享受門派資源的同時,在各種秘境開啟時,除了為自己謀求機緣福利,另一件要務便是為門派收集資源。

  除非是散修,否則只要是宗門弟子,幾乎都身負師長任務進秘境。也正是因為如此,每一個秘境開放,世代相交的宗門都會互相商討名單,避免弟子在秘境中引發衝突。

  此次的任務名單也是素爻洞宋媚雙、隱洞袁真君、泰直洞尚平真君三位洞主共同制定。

  小昆峰秘境資源並不豐富,特產有三種:適宜煉製陣法的岩化土、煉製歸元丹用的泊羅果、製作符籙需要的磷晶,除此之外,還有一種名叫肩峰土狼的二階妖獸,可以馴養之後看守山門洞府,也是修士捕獵的對象。

  宋媚雙的任務名單指名要了上述三種特產、肩峰土狼十匹、常規靈草不拘屬性共五十株,以及任意十種材料各二百斤。

  小昆峰秘境開放時間為十七天,這種程度的任務量對於十一名弟子來說,實在不算重,想必宋媚雙也並沒想在這種資源匱乏的秘境得好處,她的重心應該在三十年後開啟的築基期大秘境九蟠湖。

  除此之外,玉簡裡還羅列了一些其他秘境產出資源,以便弟子有的放矢,柳昔卿看了看,可以做煉器用的幾乎沒有,不過沒關係,秘境所得出來都可以變賣成靈石,到時候再購入自己需要的材料即可。

  柳昔卿不貪心,她此次還是以見識秘境、提升境界為主。

  整理好之後,靜待明日,便可以再次下山了。

  ※※※※※※※※※※※※

  宏景山三大洞府的弟子都在山腳下的一處平地集合,柳昔卿到的時間不早不晚,剛下悅風舟便看見昂真人一臉憂鬱之色,正對著顧三辯耳提面命,顧三辯那麼愛笑的人都耷拉了嘴角,心中已是抓耳撓腮,發現柳昔卿到了之後眼睛一亮,終於笑了出來,立刻高聲叫道:「柳師叔!」

  柳昔卿款款走過去。

  昂真人幽幽轉過頭,打量了她一下,然後繼續對顧三辯道:「……為師剛說什麼來著,叫你少笑點少笑點,你怎麼就是記不住呢?這修真界多得是笑裡藏刀,不笑還好,一笑反而讓人心生戒心,你看為師,從來都是先眾人之憂而憂,唉,可憐我這一生……」

  悲苦!

  柳昔卿急忙打斷昂真人道:「大師兄,這次勞煩你了。」

  「無妨,我哪有什麼辛苦,要知道小昆峰這樣的秘境,可是進去容易出來難,其難還不在是否能在裡面活命,而是出秘境之後會不會被有心人盯上,要不是我帶你們去,恐怕你們這些花花草草都得餵了狼,要知道這修真界吶,最可怕的不是表面上的敵人,而是……」

  「而是背後捅刀子的同伴,對不對?」後面突然響起一個男子的聲音。

  柳昔卿忍不住看過去,發現是一個執扇的黃衣男子,長相倒是俊雅,但眼睛尖細,內藏寒光,讓人十分不舒服。

  昂真人禮貌性地頷首道:「巴道友。」然後他轉過頭,聲音不輕不重地介紹道,「這位是泰直洞的巴真人,修的道可好生厲害,你們以後見了,要注意,明白嗎?」

  顧三辯是個機靈的,接話道:「不知是什麼道如此厲害?」

  「口蜜腹劍的道。」昂真人淡淡道。

  後面的巴真人立刻就炸了,冷哼一聲道:「昂道友,我們走著瞧,這東勝州第一金丹的名字,遲早是本真人的!」

  「巴道友好志氣,想來我也快晉階元嬰了,到時候這麼勞什子第一金丹,你要是再搶不到,可真要貽笑大方了。」

  「昂小雪,你不要欺人太甚!」巴真人快擼袖子了。

  昂小雪三個字一出,昂真人立刻黑了臉,所有弟子都低下頭做鵪鶉狀,柳昔卿更是尷尬。

  怪不得她至今都不知道大師兄的姓名,原來竟是個……這麼可愛的名字。

  昂真人那張臉苦是苦,刻薄起人來,卻也是一張利口,但他不願在小輩面前與巴真人鬥嘴跌份,手上掐起了訣,輕蔑說道:「巴道友不如來手底下見真章好了。」

  魔修沒有道修那麼多顧慮,何況這素爻洞是慣不愛吃虧的,敢碎嘴就打到你服。

  但巴真人哪敢跟昂真人動手,他的臉瞬間憋得通紅。

  就在這時,東面飛過來一個身形略敦實的圓臉和尚,一邊擦著滿頭的汗,一邊充作和事老道:「昂兄,巴兄,給我孟天豐一個面子,現在可不是聊天的時候,我們還是儘早出行才是,畢竟這次秘境開啟會來多少人,大家心裡都沒數。」

  巴真人這才氣哄哄地祭出一個大型蝙蝠魚,帶著泰直洞的弟子坐了上去,擺出一副不欲與人爭鬥的高冷樣子。

  隱洞的孟天豐眼巴巴看著昂真人,笑道:「我們隱洞的弟子都在我袖子裡呢,不妨事的話,可否與昂道友同行?」

  昂真人一邊祭出一艘飛船,一邊對旁邊的柳昔卿道:「這就是隱洞的孟真人,最喜歡蹭吃蹭喝蹭順風車,不過好在沒什麼存在感,當團空氣放著就行。」

  昂真人出言不善,柳昔卿自然不能附和,只能僵著臉在師兄後面跟著。

  孟天豐聽了也不生氣,呵呵一笑,當素爻洞所有弟子都飛上飛船後,他才壓在船尾坐下,還真把自己當團空氣了。

  昂真人面無表情,站在船頭作法,撐起靈氣罩,那飛船便飛了出去。

  柳昔卿站在師兄身邊,深深覺得,這宏景山的三個洞府,也是風譎雲詭吶……

  ※※※※※※※※※※※※

  小昆峰秘境在南平州地界,雖說名字裡帶了個「小」字,但實際上並不小,深褐色的山峰外植被稀少,看上去像是一隻巨大的犀牛頭,秘境的入口就在峰頂的一處巨大洞穴內。

  當宏景山一行到達後,洞穴外已滿滿都是來秘境的修士,有高階修士帶著的並不多,幾乎都用飛行法寶懸停在天上,更多的是大量不知門派的散修,有三五成群的,有煢煢孑立的,還有一些人隱匿在藏形斗篷之下,偶爾露出的目光都帶著一股擇人而噬的狠勁兒。

  在這種環境下,的確分不清誰是魔修誰是道修。

  是魔修藏得好嗎?

  不。

  是因為暴露了身份行蹤的魔修,都已經死了。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4-27 01:19:16

第三十二章 崑山忽啟

  按理說,若是秘境有群體傳送,那麼來探寶的修士多半是結伴而來,但小昆峰秘境外明顯有些不同,目前是以散人局多。

  「顧師侄,難道這些人都準備單獨進入秘境嗎?」她問道。

  顧三辯笑道:「柳師叔別著急,還有三天秘境才開放,這段時間內,足夠他們活動了,但這種散人組成的隊伍,不過是烏合之眾,比不得我們同宗出身,只要掌握些策略方法,到時候若有人敢犯,逐個誅殺就是了。」

  這總是笑眯眯的少年,說起殺人來倒是不含糊。

  昂真人沒有多話,只道:「我在此地等你們,三辯,你第一次領隊,為師希望十七天後,仍舊能看到你們十一人歸來。」

  顧三辯的壓力不可謂不大,他行禮肅然道:「請師父放心。」

  後面的孟天豐不知什麼時候離開了船尾,柳昔卿留心了下,發現他躡手躡腳披上藏形斗篷,彷彿是找巴真人的隊伍去了。

  至此,昂真人護送的任務就算完成,他敞開飛船,弟子們紛紛離開,柳昔卿排在最後一個,她看著昂真人掐訣封閉飛船,識海裡出現他的傳音道:「生死由命,望你們好自為之。」

  ……

  顧三辯尋了一處空地落下,之後將剩下十人歸攏,手中托起一個小陣盤,開啟後禁制立起,他對所有人道:「秘境三日後開啟,在此期間,禁制內可保大家性命,秘境開啟前,若想出禁制也可,其規則與秘境相同,請不要為大家引來不必要的麻煩。另外,想離隊單獨探秘的人,可以現在提出,之後在秘境關閉後,上繳自己的任務份額即可。」

  之後果然有弟子決定先出去轉轉,另外有四人申請離隊自行探秘,顧三辯並不阻攔,他拿出一份文書,待四人用精血簽字後,便自行離去。

  柳昔卿也決定出去看看,她第一次看到這麼多修為相近的修士,罩上了藏形斗篷,出了顧三辯的禁制。

  小昆峰上禁制陣法林立,大家各自劃分疆域,有些心思玲瓏的,甚至還在這裡臨時擺起了小攤,兜售一些法寶符籙等雜物。

  柳昔卿抬頭望去,天空也是烏泱泱停著許多飛行法寶,有些高調的正道門派會在飛行法寶的身上刻下門派印記,柳昔卿如今也能認出大半,仔細一瞧,幾乎都是小型門派,連中型宗門都沒有幾家。

  小昆峰秘境果然不被人看好。

  當然更重要的是,她沒有發現自己曾經宗門的印記,那個似乎名叫「騰序閣」的小門派,現在不知怎麼樣,當然,沒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她繞著小昆峰飛了一圈,也覺無聊,正想飛回去在禁制裡打坐養神,此時突然感覺有一道神識掃了過來,

  藏形斗篷只能隱匿身形外貌,無法阻擋神識查探,但正因為如此,用神識窺視斗篷下的人在修真界是非常不禮貌的舉動,甚至被認為是挑釁。

  柳昔卿立刻築起靈力罩,手中掐了一個金光訣,將那神識擋了回去。

  她這麼一動作,立刻驚擾了附近的修士,眾人紛紛抬頭看向她。

  被這群陌生的目光一掃,即便是在藏形斗篷下,柳昔卿也有些不自在,她帶著些氣惱,又怕暴露身份惹來麻煩,當下強作鎮定,不緊不慢地向顧三辯的禁制處飛去。

  好在那股神識似乎只是試探,並沒有胡攪蠻纏,柳昔卿心下驚疑,來來往往這麼多修士,甚至女修也不在少數,為何這股神識偏偏盯上了自己?

  她咬了咬唇,此時擔憂只能平白增添煩惱,若是對方有什麼鬼,也會在秘境裡面見分曉。

  ……

  柳昔卿飛去的斜後方,一個披著藏形斗篷的修士半隱在一株樹旁。斗篷的兜帽下露出了白玉般的下頜,那修士看著她離去的方向,微微露出笑容。

  小丫頭,我們又見面了。

  ※※※※※※※※※※※※

  秘境開放的當日,洞穴外開始產生劇烈靈氣波動,隨後裡面便傳來了空曠的回音,一股淡藍色的雲霧從洞穴中飄了出來。

  這意味著秘境已與人間連接,等待有緣人的探秘。

  在上方若干高階修士的監督下,離入口最近的修士,開始陸陸續續地走進洞穴。素爻洞弟子的排位比較靠前,如今算上她和顧三辯,一共還有七人,這在小昆峰秘境中,已算是人數比較多的團體了。

  在入秘境前,柳昔卿看到隱洞和泰直洞的弟子似乎合在了一處,看著他們的目光充滿了挑釁。

  顧三辯顯然也看到了這一幕,他卻只是笑笑,意味深長地對柳昔卿道:「素爻洞弟子已有數百年不曾與人合作探秘,我們只會將後背交給信賴之人。」

  輪到他們的時候,柳昔卿屏息凝神地走進洞穴,只聽前方的顧三辯道:「大家準備好飛行法寶,若是傳送地點惡劣的話,或許會立刻用上。」

  話音剛落,柳昔卿便感覺到一股失重感,僅僅持續了瞬間,腳落了地,卻是踏在虛軟的地面上,眼前是濃重的黑色迷霧,裡面閃過許多破碎的畫面——像是被分割的時空。

  她的神識無法外放,那些散亂的景色使得她產生了一種恍惚的感覺,無法思考也無法凝神。

  好在這種詭異的狀態持續的時間並不長,而且她早有準備,心知這是進入秘境時正常的身體感知,柳昔卿深吸一口氣,再緩緩吐出時,突然感覺到眼前一亮,再回過神來時,他們一行七人已經到了一處暗紅色的叢林中。

  顧三辯回過神來後,不禁面露喜色:「這處區域名叫紅土林,出產三種靈草、一種材料,我們的運氣不壞。」

  聽他這麼說,其餘的弟子也很高興。

  顧三辯繼續道:「現在前面和紅土林相連的是小鏡湖,我們最好在今天子時之前完成收集,趁區域移動前,趕到小鏡湖採集其他材料。按照之前分配,四人負責採集,三人輪流維持禁制以及警戒,我們開始吧。」

  這小昆峰秘境一共有八塊區域,如八卦之形,八個區域會在每天子時重新排列次序。如果你今天想從紅土林走到接臨的小鏡湖,那必須在當日完成,一旦過了子時還沒走到,紅土林就會和其他區域一起重新排列,明天和紅土林相連的可能就是其他區域了。

  負責警戒的三人分別是顧三辯、柳昔卿和路楷,其中路楷是久朝的弟子,是個老實巴交的修士,聽說入魔的原因是因為常年在門派裡被師兄弟欺負,俗話說得好,「兔子急了還咬人」,路楷最後忍無可忍,殺了那幾個總是欺負他的同門,之後入魔,被久朝撿了回來。

  護持結界的第一棒交給路楷,其餘兩人負責以神識警戒。

  柳昔卿瞬間鋪開神識,一刻都不敢放鬆。

  但是顧三辯卻笑道:「小師叔不用緊張,前七日大家各自都有任務,基本打不起來,後面的十日才是殺人越貨的好時候,若是這次任務順利,我們也可以吃幾個黑貨試試身手。」

  最後這句話才看出魔修本色,柳昔卿看著笑眯眯的少年,心裡雖然不贊同,但也沒說什麼。

  小昆峰秘境是出了名的殺人奪寶之地,進了這個秘境的人,都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又或者說,他們的目的,本就不止是探寶那麼單純。

  ※※※※※※※※※※※※

  離開紅土林之後幾天,七人又被傳送到小鏡湖、雪織原、銀棲地三處機緣之地,其中在銀棲地,他們同樣遇到了一個實力強勁的團隊,顧三辯與對方領隊遠遠對視一眼,他手上攥緊了拳頭。

  「那群修士並非善類。」他低聲與其他弟子傳音道。

  一名女弟子憂心忡忡地問道:「他們會攻擊我們嗎?」

  「暫時不會。」顧三辯答道,「大家會抓緊時間先收集材料。」

  兩方的領隊就這麼對峙著,他們互相都有所戒懼,直到柳昔卿這一方率先收集了足夠的材料,才謹慎地離開。

  雖然並沒有大打出手,但顧三辯的神色並不輕鬆,對大家道:「他們不是不想出手,而是在等待時機罷了。」

  在秘境中,若是沒有完全把握可以用最小損失殺死對方,他們絕對不會出手,因為誰知道捕蟬的螳螂背後,有沒有黃雀盯著?

  這個時候,單槍匹馬進入秘境的修士就更是慎之又慎,而且身上都有些不同凡響的法寶,隨著越來越深入秘境,柳昔卿曾經看到兩個組隊的修士想偷襲一個矮小的修士,卻被對方強大的法寶制服,最後被反殺的場景。

  這樣的一幕,在秘境中層出不窮,她沒有時間去感慨命如草芥,只能更努力收集靈草材料,將自己武裝得更嚴密。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4-27 01:19:43

第三十三章 菩提有血

  素爻洞在顧三辯的帶領下,只用了四日,便將任務材料收集齊全,之後將是他們為自己尋覓機緣的時間。隊伍的陣型更分散了一些,顧三辯、柳昔卿、路楷三人在前,其他人隨後,每人相距大概一里,也不再由團隊集中警戒,而是每個人自己撐起靈力罩,隨時保持與其他人的傳音。

  就這樣連續行了兩日,在三岔路追捕肩峰土狼的時候,他們誤入一處陣法。

  陣法中有五彩之色,晶瑩的棱石包裹住他們,每一個人都被封在了石頭中,寸步難行。但好在神識還可以交流,柳昔卿與顧三辯傳音道:「弟子中可有擅破陣之人?」

  顧三辯聲音並不輕鬆,他回道:「晚輩正是專修陣法,陣法藏五行,我觀此陣隱含金石之意,少不得要柳師叔助我。」

  「好,我聽師侄的。」若論煉器,柳昔卿現在也算是行家,但術業有專攻,她對陣法只是簡單瞭解,這時候無論輩分,只論能力。

  不一會,傳來顧三辯的傳音道:「此陣精妙,根據我的推演,陣眼處正是一處福地,極有可能藏有極品法寶,諸弟子聽從我分配,配合破陣!」

  一聽說有福地,大家的破陣的勢頭便高漲了。顧三辯果然是昂真人的高足,他調度有方,先是以福地之說安撫了眾人的情緒,然後才開始破陣。

  柳昔卿因為是隊伍中唯一的金靈根,她被顧三辯派做破陣之錐。其他人則將靈力外放,按照五行之道,催生靈根的五行之氣。

  柳昔卿右手先是試探性地凝出銳物,那棱石同樣將其包裹住,她便繼續催生銳物,一道尖刺自她手中不斷生長,在棱石的包裹下,一直延伸道顧三辯推演的陣眼處。

  「這棱石竟如此奇異,柳師叔,我有更穩妥的破陣之法了。」顧三辯驚喜道。

  柳昔卿在顧三辯的指點下,左手也同時延伸出銳物,沿著被困的眾人,以棱石畫出一張陣圖。

  同時他對柳昔卿傳音道:「此陣破時,福地必有秘寶出現,但採擷取只在剎那,我們有沒有福分得到,全在柳師叔了。」

  柳昔卿應下,她分出神識在右手棱石上,只待陣法破時,立刻拿到秘寶。

  所有人都已準備就緒,顧三辯喝道,「諸弟子以靈力灌注陣圖!」

  五道靈力狂瀉在棱石上,柳昔卿立刻感覺到身體經脈受到衝撞,她咬著牙受住,只見陣圖發亮,顧三辯手中暴起兩團火焰,口中念動法訣,高喝一聲:「破!」

  陣法內立刻動盪,身上棱石寸寸碎裂,周圍景象也隨之扭曲。

  而就在此時,陣圖空間一陣扭曲,柳昔卿只覺天地倒轉,她隱隱看到福地之處有東西飛出,便立刻將手中銳物刺出!

  隨後便昏天暗地,被陣法拋了出去。

  ※※※※※※※※※※※※

  當她恢復知覺,才發現旁邊正是一臉關切的顧三辯,見她醒來,才露出白牙笑道:「此番多虧了柳師叔,這陣法沒白破,我們應該是進入福地之中了。」

  柳昔卿也是分外高興,她第一次真正嘗到自己獲取機緣的喜悅,笑得眼睛都彎了彎,說道:「還是顧師侄指點有方。」

  顧三辯看她這一笑,竟有些紅了臉,伸出手將柳昔卿拉起來,才指給她道:「我已經派人查探過,這裡沒有其他修士氣息,看來剛才的陣法,便是為守護此處所設。」

  柳昔卿站起來後,才發現在他們面前的,正是一處略有些荒蕪的丘陵,草皮稀疏的地表上生長著一種半人高的植物,沒有葉花,只有一根翠綠的莖,上方是圓盤形的果實,呈綠色。

  連見識最廣博的顧三辯也說不出這是什麼靈植,他不敢冒動,手裡引出一根細絲,彈出後輕觸那圓盤果實便迅速回到顧三辯身邊,被他用靈力包裹著。

  半天顧三辯也沒出聲,這時候一個弟子小心翼翼地插嘴道:「這個東西,我好像見過。」

  顧三辯正在猶豫,他立刻問道:「這是何物?」

  「我以前在一本書上看到過這種植物的圖鑒,似乎名為『雷根草』,吸食雷電之力長成,卻並沒有提有何等功效,但卻是另一種奇物的伴生草。」他咽了咽口水,繼續道,「說來這奇物大家應該都認得,是可以清神明心,抵禦心魔的菩提血!」

  所有人都動容了,這竟然是可以抵禦心魔的靈草!

  ……

  這是一個可以修道問鼎長生的世界,在這個世界中,人以群分,則分為凡人和修士。修士可以掌控五行之力,修煉道法,參悟天地規則,在這方世界中,乃是呼風喚雨的存在。

  然然這樣的存在,也有懼怕之物。

  天劫、雷劫、心魔。

  這三樣,每一樣都可以毀掉一個修士。

  而其中,天劫和雷劫是天道規則下,修士只能憑自己實力抵擋的災劫,只有心魔劫防不勝防,所以說修道之人最重心魔。

  那麼,心魔到底是什麼?

  修士修行,講究去偽存真,人性中的負面情緒和劣性,都被他們以修煉法門壓抑、轉化、消解——但人性又豈是能完全消滅的?

  在某個你脆弱的時候,它便悄然滋長,纏在你的心頭,誘惑你失去控制,若干年修行,頃刻摧毀。所以心魔的反噬,一旦催發便是十分兇險,成為修士的最大難題。

  一旦抗不過心魔關,輕則墮入修羅道成魔,重則陷入心魔境如活死人般苟延殘喘,甚至直接身殞道消!

  魔修雖然已經遭過心魔劫,甚至違逆了天道,但他們的執念,又何嘗不是另一種心魔?道修心志崩潰,尚且還有入魔一途可尋,而魔修,卻是已經到了退無可退的邊緣了。

  他們因心魔而生脈反逆流,若是再因執念而崩潰,只有死路一條。

  可你若以為心志堅定便不會出現心魔,那便錯了。

  心魔如同修士的伴生物,它並不是心智脆弱之人的專屬,而恰恰相反,心魔一視同仁,甚至心志越是堅定,出現的心魔才越是可怕。它無形無質,抽象、費解、無常;它非善非惡,卻能直指人心中最不願示人的一面。

  所以能夠抵禦心魔的機緣,在修真界從來都是可遇不可求的大運之事,其中有四種最常規手段——

  清神訣非化神期修士不能用,且還有種種苛刻的使用限制;

  斷念丹非宗師級丹修不能煉製,且所需材料珍貴難求;

  問心竹乃是天地靈根,舉世不超過百棵;

  最後一種,便是這菩提血。

  菩提血是一種紅色的莓果,因色澤如血小如水滴,從而得名。它是一種伴生靈植,所需伴生物只有一個標準,那就是——引雷多的地方。

  這雷根草吸食雷電之力,也有引雷的功效,自然容易伴生菩提血,更何況外面那陣法明顯也是為了保護珍稀之物,這處丘陵,極有可能是人為催生菩提血的地方。

  ……

  幾個人入了寶山自然不能空手而出,他們分散開來,謹慎地在雷根草的四周尋找菩提血,在顧三辯的示警下,他們還得提防護寶的妖獸。

  果然,當七人越來越深入,一群二階櫟熊出現在丘陵,細數足有三十頭。

  但畢竟是二階未開靈智的妖獸,僅憑蠻力的它們完全不是修士的對手,柳昔卿的凝暉弓和薔薇箭更是大放異彩,她被眾人牢牢護在中心,手中箭無虛發,不過一炷香的時間,就將櫟熊盡數消滅。

  之後儘管還有小股妖獸襲擊,卻更不是他們的對手,搜尋了一日之後,終於一名弟子發現了菩提血!

  眾人急忙圍了過去,柳昔卿看到不過是一株普通的靈植,上面結了十來個小紅果,十分不起眼。

  但即便是沉穩如顧三辯,取果子的手也禁不住顫抖。

  這些菩提血,每一顆在修真界黑市上,都是有價無市的異寶,這一株上足有十八子,他們上繳四顆的話,他們每個人都能均分到兩顆。

  「顧師兄,這菩提血能賣多少靈石?」有弟子問道。

  「拍賣的話,起價百萬。」

  可這話一出,大家最先浮上的不是笑容,而是苦色。

  懷璧其罪,若是有人知道了他們手中的菩提血,他們七人,就別想活著出小昆峰秘境了!

  ※※※※※※※※※※※※

  即將走出丘陵的時候,顧三辯放出神識查看地域環境,旋即沉默。

  思考少頃,顧三辯對眾人道:「此處屬於雷現澤,怪不得有雷根草的機緣,想來三岔口陣法直接通到此處機緣之地。但是雷現澤地勢平坦,水土開闊,極易變成戰場,我剛才觀察雷現澤前方接臨之地乃是銀棲地,後方是積雲峰,積雲峰地勢險要,易守難攻,我們暫且向那邊移動,以防在雷現澤被人襲擊。」

  說罷,顧三辯多了個心眼,他招呼所有人都披上藏形斗篷,準備好隱匿符,才出了丘陵的界口。

  可他們剛一出來,就看到一隻蹲在樹杈上的金翅鳥飛起。

  柳昔卿出手極快,她早就準備好了凝暉弓,察覺到異動後立刻射出一箭!

  金翅鳥應聲而落,顧三辯吐出一口氣道:「果然有人在此監察,多虧了柳師叔……」還未說完,他的話便被打斷,因為那被射死的金翅鳥張開口,一隻更小的雀兒沖天而起,「嘭」地爆出血霧!

  眾人心底都是一沉。

  消息還是傳出去了!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4-27 01:19:56

第三十四章 懷璧其罪

  北陽州的一處空間禁制,山峰聳立,漆黑冷峻。

  在山峰之上的修士們與它的色澤一樣,一身黑色勁裝戰袍,腰掛玄鐵牌,半跪在地,皆向前方一名男子垂首聽令。

  那男子的戰袍比夜色更濃,眸光比夜風更冷,身形挺拔如山松,看著跪在最前方的人道:「通緝令已發五十年,紋琮山寒戚終於伏法,可黑雪洞元立仍舊在逃。齊燁,我要的不僅僅是他們的命,而是殺雞儆猴,元立一人的死活我並不在乎,而是要趁機肅清魔修內部不軌之徒。」

  齊燁低聲道:「啟稟魔君大人,蕭快雨目前安分守己,朔月一脈最近動向不明,但魔修害人之事,屬下會一直追查下去。」

  晏修微微頷首:「暗夜漫長,守夜之路,還需諸位同仁盡心盡力。」

  這是晏修出關後第二次召集守夜人,他自晉階大乘後期,著手魔修事務,之後閉關穩固境界三十年整。

  「暗夜獨行,吾等守之!」所有守夜人齊喝一聲,每個人的身形逐漸隱藏在黑暗中,最後一個準備離去的是齊燁。

  他起身時,看著晏修猶豫道:「今次的守夜人招募,君上會留在人間主持嗎?」這位他自小便崇拜的魔君大人總是神龍見首不見尾,此次不知道會在人間待多久。

  「會。」晏修肯定地答道。他留在人間的原因有很多,而壓制魔修,尋找在虛空偷襲他的那股規則之力,也是他的重點之一。

  齊燁年輕的臉立刻飛揚起來,向晏修點點頭,也同樣隱入黑暗。

  晏修轉過身,他此時心神一動,手指掐訣,心中運行天演術推演,英挺的眉峰輕輕皺起。

  此時是築基期秘境小昆峰開啟之時,柳昔卿那姑娘,應該也進秘境歷練了吧?

  不知道她能否應付那個秘境,因為那個秘境裡的……他想繼續推演下去,卻因為柳昔卿與他因果太深,而無法推演出結果。

  不過晏修並不擔心,那姑娘的花戒裡有他的劍意,總可以保她無虞。

  而後不知想到什麼,魔君大人冷凝的臉上浮現一絲笑意,他伸手自衣襟中取出一柄金色的小劍,不過幾寸長,精緻可人,夾在他修長的手指間,閃過一道明亮的光彩。

  ※※※※※※※※※※※※

  小昆峰秘境的第十二日,為了更方便下手,開始有團隊相互合併,原本的散人也漸漸有抱團的趨勢。

  柳昔卿一行,剛出了雷根草丘陵,便被人盯上了。

  只怕是有心人早就在他們身後放了暗哨,一路跟著他們到了三岔口,之後就埋伏在雷現澤等著他們出來呢!

  他們決定迅速撤往積雲峰,顧三辯一直觀察地形,發現積雲峰與雷現澤交接處的隘口,乃是一處「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防守之地,無論來者何人,總能憑藉手中壓箱底的法寶拖延到子時,利用小昆峰秘境板塊變動的規律,就可以擺脫後面的追兵。

  自秘境開放之日起,十七日後所有人都將自動被秘境傳送出去。屆時有小昆峰秘境外無數等待接引弟子的高階修士在場,絕對不會允許有人殺人奪寶。

  那他們就安全了。

  顧三辯將對策傳音托出後,所有人全速驅使法寶趕路,儘量避開一切可能遇到修士的地方。

  可即便是如此,他們還是被人追上了。

  這是一個合併後足有二十五人的團隊,最開始只有一個五人組隊的馬前卒踩點子,放出陣盤阻止他們前行,而後又鋪開禁制與他們交戰。

  顧三辯立刻就發現他們在拖延時間等待後面的大部隊,他心知最不願見的場面已經發生,對方敢對他們下手,就一定做足了準備,他吩咐弟子改變陣型,準備全力反擊!

  但還是晚了一步。

  在陣型最前方,鋪開神識的路楷突然出聲道:「前方有人!」

  七人俱都一驚。

  很快他們便發現左右兩翼同時出現了大量修士,無形之中,他們已經被包圍,像是被群狼圍住的羊群。

  顧三辯毫不猶豫,他傳音道:「大家別慌,對方不過是一群烏合之眾,我們只需要齊心協力,撤到兩大區域交界之處,等到子時,就可以擺脫他們!諸弟子聽從我的調配,按照之前演練的陣型,從左翼突圍!」然後他看向柳昔卿道,「柳師叔擅弓箭,此次作戰,由柳師叔掩護我們,我與路楷會全力保護你!」

  柳昔卿手中已經握住凝暉弓,她沉默地搭弓上弦。

  雖然修士都會修習可攻可守的法術用來自保,甚至還有不少可以遠程攻擊的法寶,但基於修士本源而領悟出的法術才是最強大的攻擊手段。

  在與晏修共同作戰時領悟「真炎禦合箭」的柳昔卿,理所應當地選擇了弓箭作為自己的武器,何況她又是得天獨厚的單一金靈根,若論遠程攻擊力,柳昔卿當仁不讓,實屬這七人之中最強。

  按照顧三辯的安排,保住能夠掩護戰鬥的柳昔卿,可以提升團隊最大的作戰能力。

  眾人皆服從調配,顧三辯一聲令下,七人皆向左翼飛去,數道防禦符籙砸出,甚至有一個弟子祭出一個小結界。

  那些修士見他們垂死掙扎,臉上都是輕蔑之色。

  十多道法術立刻殺了過來,幾乎瞬間突破了小結界,打在眾人的防禦符籙上,有根基薄弱的弟子,立刻嘔出一口血來。

  然而攻擊還未停,修士們繼續掐訣,下一波術法隨之而至,也有人祭出了法寶。

  此時被眾人團團護在中間的柳昔卿,手上凝出五支薔薇箭,她渾身靈力流轉,凝暉弓微微泛著藍光。

  五箭齊發!

  ※※※※※※※※※※※※

  這一場戰鬥,一打就是數個時辰。

  柳昔卿有些狼狽,她的臉上有一道術法製造出的擦傷,肩頭也流了血,拉開弓弦的手指有些顫抖。

  顧三辯和路楷護在她身邊,一行八人,幾乎都有或多或少的掛彩。他們一路且打且退,在柳昔卿的掩護下,眾人都使出了全力,紛紛以術法將自己與敵人拉開距離。

  柳昔卿曾經有在予言郡外被金丹修士追擊的經歷,她在射箭的同時,還不斷丟下攻擊法寶和符籙,為敵人製造困難,可兩方的距離仍然越拉越近。

  後方的追兵其實每一個單獨拿出來單打獨鬥,都不是素爻洞弟子的對手,但他們勝在人數眾多,一個二十五名修士組成的團隊,幾乎可以在小昆峰秘境中橫行。

  雖然這些人不過是臨時組隊,心中各懷鬼胎,但下手可是頗為狠辣。本來秘境的最後幾日便是狩獵的好時候,像柳昔卿這種人數不算多的團隊,手中採集的資源最是豐富,簡直是人人都想挖塊肉的肥羊!尤其他們剛從禁制中出來,一定藏了異寶!

  所以隱洞和泰直洞的弟子才會聯手探寶,防止自己被人盯上。

  但素爻洞的昂真人是什麼人物?顧三辯自己也是個硬骨頭,就算不與人合作,他也篤定自己能夠帶領這支隊伍殺出小昆峰秘境!

  ……

  素爻洞七人終於撐到雷現澤邊界,積雲峰就在眼前,廣袤的山巒高聳入雲,顧三辯立刻帶著其他人佔據住咽喉要地。

  「此地易守難攻,兩側山峰高聳入雲似不見頂,想是積雲峰場地導致的奇景,兩個板塊交界處只有這一個通道,且無法從空中飛過。所以我們只需要堵住這道隘口,敵人便無法從側翼包抄我們。現在,路楷帶柳師叔佔領高地,我們開始反擊!」顧三辯狠勁兒上來,像頭不服輸的小狼,手裡拿著一柄鐵扇,張口吐出真火,扇子一揮動,頃刻間便布下一道陣盤。

  柳昔卿早就看好了地勢,她躍上一塊高處的巨石,說道:「路師侄不用管我,我自己可以應付!」

  路楷深深看了她一眼,也不客氣,他知道下方更需要人手,當下抱拳道:「小師叔多加小心!」一躍而下。

  巨石上只剩柳昔卿一人,堪堪被顧三辯的陣法護住,她祭出斷天門的盾陣,護住自己身周。

  斷天門的盾陣剛落下,便是幾道法術打了過來!

  柳昔卿召出小紅豆,兩人已經不用溝通,小紅豆自是知道她要做什麼,柳昔卿的「真炎禦合箭」有兩種形態,一種是以鳴焰鳥的普通元火加持的普通箭術,一種是以小紅豆的錫蘭真火加持的箭術。

  其中錫蘭真火是留在危機關頭使用,此刻需要的是它的元火箭術。

  她慢慢提上一口氣,凝神看向遠處衝殺過來的修士,看著他們臉上或是陰暗、或是貪婪、或是猙獰、或是默然的表情。

  殺了他們。

  柳昔卿第一次主動出手殺人,她此時沒有半分雜念,在你死我亡的生存危機面前,她選擇出手!

  一枝長箭自指間出現,在射出的剎那,一團紅色火焰自箭尖起,燃遍箭身,向著那些修士最密集區域射去。

  那些修士看見被追殺隊伍中的那名女修又射出長箭,雖然這次與剛才不同,箭上燒著真火,但那上面並無多麼逆天的靈力,便沒當回事。

  在追擊過程中,他們應對柳昔卿的箭術已有心得,雖然抵禦時費了些功夫,但並無太出格的攻擊力。

  團隊中負責防禦的修士仍是丟出兩張防禦符籙,因箭上有火,所以另有修士使出一招水彈迎上長箭。

  然而當長箭破空而來,這兩張本可以抵禦築基修士攻擊的三品符籙,就像是紙片一樣被長箭穿透,那枚水彈也被上方附著的烈焰灼成水汽。

  此時負責防禦的修士才叫聲「不好」!

  可箭已經刺破了結界。

  柳昔卿的真炎禦合箭直接射入人群中,只聽得轟然一聲巨響,如同在耳邊爆裂了一枚轟雷彈,所有人都沒想到這一箭竟有如斯威力,被那箭直直射中的人幾乎炸成飛灰,周圍的人死了一個,其他三人重傷,在地上捂著臉大聲慘叫,手指哆哆嗦嗦往嘴裡灌著丹藥。

  他們第一次嘗到這種苦頭,之前竟一直小看了她!

  這女修憑地狡詐,居然到現在才使出殺手鐧來!

  敵方看來像是領頭的修士寒著臉,他擺擺手示意手下人拖走傷員,下令道:「分出一半火力攻擊那女修!」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4-27 01:20:09

第三十五章 群狼環伺

  敵方幾乎分出一半的力量來對付柳昔卿,這樣一來,她受到的阻力便更大了。

  符籙和術法一起砸過來,防禦在身周的斷天門搖搖欲墜,可此時才最是鍛煉弓手的心理素質。

  柳昔卿的手比以前更穩定,她緩緩呼出一口氣,而後再次凝出長箭,她對小紅豆道:「情況特殊,七箭連射,你可以做到嗎?」

  「咪嘰!」沒問題。

  目前離子時還有一刻鐘,柳昔卿一行必須堅持到子時地域交替,退入積雲峰,將敵人留在雷現澤,方能脫險。

  每一步都需要緊密配合,她想了想,對顧三辯傳音道:「對方已將我這裡當做突破口,我必須全力一搏,不知道我們在此處還要堅持多久?」

  顧三辯道:「我已經算好時間,師叔再撐半刻,屆時我們全力後退,在交接之時我釋放陣法拖住他們的行動,哪怕漏過前面的幾個跟我們一起進入積雲峰,我們也能順勢反擊將他們逐個擊破。」

  「好。」柳昔卿眯起眼睛,她估算著自己體內的靈力,拉滿弓箭,瞬間再射一箭!

  敵人剛吃過虧,他們終於知道這女修的箭術恐怖,硬接的代價極大,此時只能避讓,站在眾人中央的首領則抬頭放出黑漆漆如煙霧般的法術,干擾柳昔卿視線的同時,傳音五人道:「他們支撐不了多久!我收拾那弓箭女修,你們趁機突襲堵住隘口的地面陣隊。」

  幾人得令後,首領驅使那團煙霧,向柳昔卿疾飛而去。

  柳昔卿向著那黑霧射一箭試探,那黑霧果然不懼元火,當箭尖穿透黑霧時,上面浮現出黑亮的光芒,將箭火彈開!

  黑霧速度極快,迅速撲上顧三辯在遠處放下的禁制,像是饑餓許久的凶獸,只聽一陣令人頭皮發麻的「哢嚓」聲,竟然在噬咬結界!

  有素爻洞弟子用術法攻擊黑霧,卻都被黑亮的光芒彈開,就連攻擊符籙也無濟於事,眼看禁制就要被黑霧破開。

  眼下元火是不能用了,柳昔卿與小紅豆心神相通,再次凝箭,那箭上淬的便是一團藍汪汪的錫蘭真火!

  藍色火焰穿透黑霧,被籠罩在金光中的黑霧發出劈啪聲響,她用神識一看,竟然是一群密密麻麻的黑色甲蟲!

  須臾間,甲蟲被真炎禦合箭燒了個一乾二淨。

  柳昔卿破了那首領的術法,再次激怒了他。

  「殺,給我狠狠地教訓那個女修!」

  漫天的法術撲了過來,柳昔卿冷笑,她怎會不知最好的防禦便是進攻,她將弓箭向上舉起,手中連凝七支長箭,與那些術法對轟起來。

  時間爭分奪秒流逝,小紅豆的元火也將吐盡,正是此時,顧三辯喝道:「退!」

  固守陣地的幾個人像是得了赦令,路楷知道柳昔卿的壓力,他率先動身,幫柳昔卿擋下一部分攻擊,又丟下幾道防禦符籙,帶著柳昔卿一同向後疾飛!

  半刻,還剩半刻!

  多虧了峽谷處的反擊,首領以為他們臨死反撲,一時沒想到這些人的目的竟是拖延時間等待秘境機制,此時他惱羞成怒,追得更緊。

  當亮著白色光芒的區域邊界出現在地平線上時,素爻洞弟子都是心中一喜,可就在此時,敵人在後方的包抄也隨之而至。

  顧三辯接連甩下三道大陣,他咬牙將精血灌注在陣盤上,對眾人說:「快走!」

  路楷毫不猶豫,帶著眾弟子穿過白色光芒,率先進入積雲峰地域,柳昔卿再次舉起弓箭,向已經圍堵而來的修士射去。

  「柳師叔,你先進去!」

  柳昔卿沉默,她說不出煽情的話,但她見不得自己人獨自陷入危難。

  「我用箭術壓制他們,時辰一到,我們一同進去!」

  顧三辯額上還流著血,他咬著牙道:「好!」

  敵方首領醒悟過來,瘋狂叫囂:「不要讓他們逃進積雲峰!」

  「可是通道被他們堵住了,我們進不去!」

  「用法術轟,我看他們還能堅持多久!」

  大量法術轟了過來,顧三辯臉色慘白,他撐不住!

  柳昔卿卻反應極快,她再次放出淬著錫蘭真火的真炎禦合箭,與這些術法對撞在一起時,黑暗的天空上彷彿盛開了一朵巨大的焰火!

  剛射出這一箭,她的胳膊立刻被顧三辯握住,兩人正要轉身衝入積雲峰。

  可是首領早就提防,他陰笑著祭出一個法寶,一道強勁的吸力湧了過來,像是一個黑洞般,吸住了顧三辯的腿腳。

  此時顧三辯看向柳昔卿,果斷道:「後面的路,就託付給柳師叔了!」

  可他心中卻明白……師父要我將十一名弟子都帶回去,我怕是做不到了。

  柳昔卿看著這少年慘白臉上的無畏之色,心中瞬間就是一痛。她說不清自己是怎麼想的,幾乎是本能般,柳昔卿身形靈巧翻飛,用盡力量將顧三辯拽了過來,自己擋在了那黑洞前面。

  她轉過頭,看著顧三辯。

  「沒事的。」

  在顧三辯的眼裡,他那比自己年紀還小的柳師叔,紅衣紅裙,這樣說道。

  「不,柳師叔!」

  隨後他便被拋進區域邊界的白色光芒裡,他想抓住什麼,但是下一瞬,他的身影便在那光芒中便消失了。

  ※※※※※※※※※※※※

  柳昔卿不僅要用全身靈力對抗那黑洞的吸力,同時還要擋下敵人的追擊。

  她冷靜心神,張弓搭箭,真炎禦合帶著巨大的火柱向黑洞射去,炸掉了那件法寶。

  此時顧三辯所設的陣盤也被術法破開。

  她再撐三箭!

  終於,區域交換時的光芒淡了下去。

  星穹斗轉,柳昔卿身後的積雲峰已然不見,背後是一望無際的海浪,那是離人灣的波濤。

  身後是一片毫無遮蔽物的廣闊水澤,她退無可退。

  柳昔卿銀牙暗咬,手裡掐著大把靈石,一邊喚出悅風舟,一邊吸收靈石裡的靈氣,一邊撐起靈力罩抵禦後面不斷的術法攻擊,天空上不知是誰祭出的土系法寶,那鋪天蓋地的隕石砸了下來,直砸得她幾乎吐血。

  可柳昔卿不能停,她使出渾身解數,拍了無數禦風符在悅風舟上,全速向另一個方向逃去。

  「晦氣!圍獵了這麼久,什麼都沒撈到!」首領大怒,但他同時也是個精明的生意人,現在去追擊顧三辯一行已經不可能了,他的隊伍也已經疲憊不堪,再這樣下去,他們會被其他勢力伺機殺掉。

  「你們六個去追那女修,其他人與我進陣法恢復元氣!再找別的肥羊下手!」

  被點將的六人都是幾乎沒有受傷的人,可見也是硬茬子,幾個人對視一眼,各自祭出飛行法寶,向柳昔卿所在的方向追去。

  ……

  悅風舟的靈力罩已經越來越薄弱了,她扭過頭,發現後面追過來的修士,已經離她越來越近。

  小紅豆在她頭頂上跳著腳道:「快,快用魔君大人的戒指!」

  「不!」

  「柳姑奶奶,大爺不想死啊!你現在逃不掉的,難道你還等著別人來救不成?」

  柳昔卿冷聲道:「我從不曾指望有人會來救我,修真界步步險惡,剛踏出第一步就要向人求助,那將來我也不過是個寸步難行的廢物,今日我便要靠自己闖出一線生機,若闖不過,那便死。」

  她回過身,硬是又砸出幾個法寶擋住攻擊,她被連番的戰鬥激出了血性,只要手上還有法寶,她就能死戰到底!

  小紅豆氣得啪啪啪用小肉翅拍打柳昔卿的腦門。

  「誰讓你剛才大義凜然的,你不是最怕死嗎?幹什麼為一個不相干的人擋災!」

  「我未必會死,但若是他來擋,生還幾率更是渺茫了。」

  「大爺真是命苦,好不容易多活了五十年,還被一串長蟲似的人修追殺,真恨不得啄瞎他們!」

  柳昔卿心念一動,她回頭望去,隨著她越跑越遠,追擊她的人也因為法寶水平的參差不齊而變成一條直線前行。

  也許這就是她翻盤的機會!

  「你那嘴啄不死人,但若有錫蘭真火,我還真能試試將他們燒得片甲不留!」

  小紅豆一聽,立刻道:「燒!大爺才不要窩窩囊囊的死,起碼也要賺他幾個再入輪回!」

  柳昔卿冷笑道:「難道說錫蘭真火只能用兩次是騙我的?你現在還有錫蘭真火可用?」

  「咪嘰嘰!大爺跟著你修煉了五十年,才不像你一樣混吃等死!大爺豁出去也能再擠出來一次!」

  柳昔卿幾道攻擊符籙拍了出去,而後拉起凝暉弓,傳音小紅豆道:「看準時機,我們能不能活命,就在這一擊!」

  「咪嘰!」爺什麼時候掉過鏈子!

  她屏氣凝神,將靈力源源不斷的催入悅風舟,那精巧的舟體爆發出一道絢麗的光芒,而後猛然提速向高空疾飛,身後追擊的修士也往前急趕,但限於各自飛行法寶等級,隊形已經拉作一串連珠。

  柳昔卿放開神識,探察到領頭的修士正漸漸逼近自己射程範圍,算準距離後,她陡然回身,心隨念動,真炎禦合瞬間凝聚,瞄準正前方的修士,爆射而去!

  那排在第一位的修士一見她轉過頭來,立刻暗道不好,他立刻將頭一偏,往左側飛去。

  排在第二位的修士就遭了殃。

  他看到柳昔卿的時候,她手中的薔薇箭剛剛射出,而那女人頭頂上的小紅團子發出一聲清脆的鳴叫,只見一團藍色火焰從它口中噴出,瞬間點燃了那射出的長箭。

  真炎禦合箭!

  可他也只看到這一幕,幾乎來不及說什麼,便被那燃著烈火的箭穿透了丹田,他身後排第三位的人也來不及躲開,一樣被串了葫蘆。

  當箭尖從第三個人丹田鑽出時,第四個人肝膽俱裂地喊了一聲「逃啊」!他身形剛想逃走,但箭的熱浪已經襲來,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也被這箭火捲了進去。

  第五名修士反應機敏,當箭射出的剎那,他立刻同後方的人飛散開來,躲過了這一劫。

  前來追擊的修士吃了這柳昔卿一個暗虧,折損了三個人手,連忙按捺住驚魂,此時已不單單是目露凶光,而是咬著牙想要將她剝皮碎骨!

  柳昔卿有些失望,當年在譚家村外,晏修以聚靈法陣輔助真炎禦合箭,能一箭滅殺三名金丹修士,她吸取經驗後,也在凝暉弓上做了法陣護持,然而威力還是沒有想像中那麼逆天。

  不過好在敵人已經去掉了一半!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4-27 01:20:21

第三十六章 公子如狐

  柳昔卿這一箭之後元氣大傷,她已經沒有充足的靈力支撐悅風舟,身體經脈因為這拼盡全力的一箭而枯竭,甚至連靈石都無法吸取,她索性收了悅風舟,將御風符拍在身上,控制著帶著身體緩慢下墜。

  逃脫真炎禦合箭的另外三名修士為了防止她再次突襲,緊緊咬在射程之外,分據三方隨她而下。

  「哼,跑了這麼遠,到頭來還不是落在我們的手上。」發現柳昔卿後繼無力,終於有人壓制不住興奮,得意地說道。

  「這女修棘手,且姿容絕頂,到時候可要耍個痛快,物盡其用之後再慢慢磨死她,哈哈!」說話這人,應當是一名邪修。

  「這女修身上法寶極多,玉道友可要公平分配。」

  「對,還有她身上的異寶。」

  這兩人目露貪婪之色。

  他們已經開始商量如何瓜分她了……柳昔卿握緊了拳頭,掌心可以清晰感覺到那枚花戒的存在。

  可她不想用,也不能用。

  因為這是我所選擇的路。

  不能就此認輸,不能就這樣放棄!

  柳昔卿將下唇咬出了血色,儘管她的身體在不停下墜,可她還是舉起了手上凝暉弓,從手中凝聚出一枝薔薇箭。

  哪怕沒有靈力,哪怕只用身體的力量,也要去戰鬥!

  這就是她在譚家村外那一戰,從晏修身上學到的戰鬥精髓。

  來啊,誰也別想在我面前討到半分便宜!

  雜碎們,來戰!

  ※※※※※※※※※※※※

  前來追殺柳昔卿的修士還剩三人,他們為了避免剛才的突襲,轉為扇形列陣。

  突見柳昔卿的箭尖對準了他們,居左的那名邪修先是一愣,隨後哈哈大笑道:「你身上早已靈力渙散,不過垂死掙扎罷了,難不成你還以為我們會怕你?」

  他這麼說著,身上的靈力罩的光芒卻更盛了。

  柳昔卿才不管這些,她向著那噁心的邪修射出薔薇箭,雖然已經沒有靈力加持,但法寶終究是法寶,改造後的薔薇箭于空中散成細如牛毛的長針,向三人鋪天蓋地射去。

  卻被居右的一人以水法將薔薇箭打落。

  可柳昔卿手上仍發箭不停,她目光冷凝,看著這些人的眼神沒有一絲懼意,氣息凜冽而不可侵犯,如冰峰之花,讓人忍不住採擷……

  之後再狠狠地捏碎她!

  居左的邪修已經等不及了,他從懷裡取出一柄如意,上面繞著黑雲,正要向柳昔卿祭出。

  可他突然發現自己的靈力罩正被人刺破,心中駭然,轉過頭看著居中的修士道:「你,你居然……」

  沒等這邪修一句話說完,他便被原本居中的修士,用一杆鉤鐮槍從中剖成兩半!

  居右的修士大驚失色,他正是之前靈活躲開柳昔卿一箭的領頭修士,此時他反應也是極快,立刻向後退去,嘴裡道:「玉道友,你這是做什麼!」

  手持鉤鐮槍的修士倒是不急不忙,他將銀色鉤鐮槍用力一揮,散了上面的黑血,而後對居右的修士道:「這還用問嗎?當然是殺人奪寶啊。」

  居右的修士立刻發現自己動彈不得,他驚恐萬分地長大了嘴,吐出一口黑血。

  那居中的修士手中鉤鐮槍劃了一個弧度,空中閃過一道銀芒後,居右的修士也被他腰斬成兩段,上半身下墜的時候甚至還能說話:「你竟然給我們下了藥……」

  「若不是尋了機會給你們下了毒,我又怎麼敢跟你們一起合作呢?」

  鉤鐮槍又是帥氣一揮,那居中的修士轉過頭看向柳昔卿,足尖輕點,幾個衝刺,立刻向下追逐她下墜的身形。

  一個名字在柳昔卿心頭浮現,呼之欲出。

  沈昭!

  那個在予言郡坑了她,後來不知道為什麼又放過了她的修士。

  但是凝暉弓薔薇箭還是對準了沈昭,柳昔卿再次射出一箭。

  此時已離地面不到百丈,她眼角餘光不停地打量下方地勢,心思百轉,一個陣盤丟下去,想要落地後,進入陣法中繼續與沈昭周旋。

  可沈昭沒給她這個機會,他一路直下,鉤鐮槍挑開她的薔薇箭,一路飛至她身前。他扯下兜帽,露出一張漂亮卻帶著媚氣的年輕面孔來,正是予言郡外一別經年的沈昭。

  柳昔卿冷笑,對著他那張妖孽臉便是一箭!

  沈昭笑眯眯地用另一隻手接住,不曉得他用了什麼擒拿法,幾招之間就將她雙手拿捏住,口中商量道:「在下這次可是救了道友,咱們功過相抵好不好?」

  隨著沈昭欺身上前,柳昔卿心中警鈴大作,體內最後一點靈力都附在姣奴醉上,生怕他再次下毒。

  「道不同不相為謀,沈道友自重!」這公狐狸下一秒就要騙人,她怎麼可能信他的善意。

  柳昔卿像條魚一樣在他手臂下掙扎,沈昭繼續好聲好氣哄道:「現在我的身份也因救你而暴露,所以……道友要不要冷靜下再談?」

  「我跟你之間沒什麼好談的。」她現在非常冷靜。

  然而沈昭不是個好相與的,他點點頭,口中卻道:「此地不宜久留,我們就找個地方慢慢詳談好了。」

  完全將她的話視作無物。

  柳昔卿也閉上嘴,沈昭心機深重,他出現在這裡絕對不會毫無理由,他為什麼救她?早不出手晚不出手,偏偏在她殺了三名追兵,一箭力竭之後才出手,恐怕又要將她算計進去。

  不過身上有師父送的姣奴醉,這次她一定得想辦法從他身邊逃走!

  沈昭一手輕扶她腰間,他體力充沛,腳下法寶一竄,幾個跳躍之間,便尋到一處低谷,抬手間布下陣盤,這才輕輕呼出一口氣。

  他打量著柳昔卿,笑道:「道友應該明白,你現在體內靈力衰竭,就算離開我這裡,也找不到安全的地方打坐恢復,豈不是平白送死?」

  「我莫不是聽錯了吧?沈公子居然關心我的死活來著?」

  真記仇啊……公狐狸略鬱悶。

  「道友是個聰明人,應當知道我的手段,我想,咱們還是好好談談吧?」沈昭眯起眼睛,威脅道。

  柳昔卿冷哼一聲嘲諷道:「難道我在沈道友這裡,還有可選擇的餘地嗎?」雖然姣奴醉可以抵禦迷毒之物,但她拿不准沈昭的深淺,也不想讓他知道自己的底牌,此時只能虛與委蛇。

  沈昭彎了彎唇角,此時他手已經放開柳昔卿,但卻再次伸出手,慢慢靠近她。

  柳昔卿立刻驚道:「你要做什麼?」

  他在離她寸餘間停住,口中輕輕吹出一道淡紅色的氣息。

  「道友莫不是忘了,跟我沈昭商談,必須做到讓我絕對放心,所以這秋月紅……待出了秘境,我自會給道友解藥。」

  柳昔卿只覺一股清甜的香氣強硬突破她嗅覺,便知道自己這是中了毒,而那姣奴醉居然也沒防住!

  這究竟是什麼毒?她瞪著沈昭一個字都說不來。

  明明已經這麼小心,明明已經這麼努力,卻又被他坑了!

  柳昔卿怒急攻心,從被追殺到現在的千般委屈萬般辛酸齊齊湧上心頭,一口氣哽在心口,恨得她上不來氣,竟是被沈昭此舉生生氣得暈了過去。

  ※※※※※※※※※※※※

  再次醒過來時,秘境裡已經入夜,沈昭正端坐在一邊修煉,而她則躺在一張柔軟的妖獸毛皮上,隔絕了深夜的露水。

  柳昔卿先是用神識內視了一番,果然在丹田處找到了一團淡紅色的毒氣,覆蓋在她的元液上,靜靜起伏,看上去隨時都有可能給她致命一擊。

  明明師父給的肚兜可以抵抗相同境界修士的毒術,然而這次還是著了沈昭的道,柳昔卿不由得懊惱。

  按理說這沈昭也是築基期修為,「姣奴醉」正是可以防禦與她修為相當之人所下的迷毒、劇毒,她沒道理會中毒。可她清晰記得,當時「姣奴醉」一點反應都沒有。而比築基期等級更高的毒物,也需要相應的修為才能催動,這沈昭想必身上有什麼使毒的機緣在身,真是讓人防不勝防。

  柳昔卿雖然想通了前因後果,但是這種把命交給別人的感覺糟透了。

  她醒過來也不想搭理沈昭,趁著體內已恢復了些許靈力,柳昔卿打開儲物袋服下一枚丹藥後,立刻開始打坐,希望能夠儘早蓄滿靈力。

  兩人都是無話,對於修士來說,只有體內靈力達到巔峰狀態,對他們來說才有安全感。這一打坐,便是一夜。

  最先打破沉默的是柳昔卿,她是單靈根,修煉速度遠比其他修士快,沈昭不過三靈根,在恢復上比她吃虧。

  「說吧,你到底想利用我做什麼,才肯給我解藥?」這無利不起早的公狐狸,必定是又看中了她的利用價值才會冒著暴露的風險出手救人。

  沈昭緩緩呼出一口濁氣,睜開一雙水汪汪的狐媚眼,有些委屈地對她說道:「道友一定要誤會我的好意嗎?其實自從我在予言郡見你的第一面,心裡……」

  「說人話!」柳昔卿不客氣地打斷他的花言巧語。

  沈昭面上一紅,他其實也算是持美行兇的行家,憑藉這幅長相,再加上身負媚術,幾乎沒有女修逃過他的男色攻勢。

  沒想到卻碰上了柳昔卿這麼一個硬茬,而且他敏銳地發現,雖然柳昔卿仍然可以抵抗他的媚術,但從前她身上那些收都收不住的媚氣,不知被什麼法門藏得一乾二淨。

  看來這小丫頭,也得了大機緣呢……

  沈昭的狐狸眼,微微眯了起來。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4-27 01:20:33

第三十七章 上善若水

  沈昭的心思自然不會擺在臉上,他面部表情極是無辜,誠懇道:「在下真的沒有什麼條件,只是想與道友搭夥探寶而已。此時距離秘境開啟,已經過去了十三日,這後面的四日,將會一日比一日難熬,即便是曾經的同伴也不可相信,所以我才會要求道友與我合作。」

  「哦?你不相信我,便給我下了什麼秋月紅,那我呢?我憑什麼相信你?」柳昔卿冷冷道。

  「道友想想看,上一次我放過了你,不僅留下陣盤替你遮掩,之後也沒將你魔修的身份說出去。如今我還救了你一命,所以這一次,我也沒理由要你的命,對不對?」沈昭笑得百媚生姿,「當然柳道友也可以相信我是真的對你……」

  「嗯?」

  「……沒什麼,道友還是別相信我的好,我騙過的女孩子,可比這個秘境的人還多。」

  「你想多了,我從來也沒想過會相信你。」

  沈昭笑笑,卻沒再多話。他起身掐訣,收起了陣盤。

  是不是真的想要救她,只有他自己知道。

  當時他在小昆峰秘境外看到她,幾乎立刻就想到與她合作,但他卻發現她已經有了幾名同伴,只好打消了念頭。

  進秘境之後,他步步為營,化名為「玉道友」與這裡最強勢的奪寶團夥接觸,果然不出他所料,柳昔卿一行其實早就被人盯上了。

  之後他暗中注意她的行蹤,同那夥修士一起虛張聲勢地追殺她和她的同伴。當她在積雲峰邊界處逃出包圍圈,他便壓在隊伍後面繼續跟著追捕她,直到最後,他看到柳昔卿寧戰不降的神情,幾乎立刻為之動容。

  當他回過神的時候,已經下意識地出手殺了那出言不遜的邪修……其實他從來都沒想要救她,只是本能地這麼做了而已。

  或許還是那份同病相憐的情懷作祟吧。

  沈昭不再多想,他鋪開神識檢查了一下前方,忽地對柳昔卿一笑道:「還沒問道友如何稱呼,否則這一路可有些不方便。」

  柳昔卿面無表情,冷著臉道:「我姓柳。」

  「那麼柳道友,我看你擅使長弓,接下來若是遇到戰鬥,我勢必不會讓任何一個敵人對你近身,也希望你能為我掠陣。」

  「就算是為了秋月紅,我也會盡力不讓你死的。」

  「唔,其實小生只是開個玩笑,」沈昭回眸道,「我是不會讓跟著我的姑娘陷入險境的。」

  沈昭已將藏形斗篷收回儲物袋,他長身玉立,一杆銀亮鉤鐮槍出現在手中,端得是英姿颯爽好兒郎!

  但柳昔卿卻撇撇嘴,沈昭嘴裡說出的話,每一個字兒都得打一半的折。

  當下不情不願地跟上了他。

  ……

  兩人都以原貌出現在秘境,男子身著白色勁裝,手持鉤鐮槍,一身英氣,身邊女子則是紅裙蹁躚,飄帶翻飛,若驚鴻之姿。

  這樣賞心悅目的一對兒,著實引了不少暗地裡打量的目光。

  本有些人蠢蠢欲動,可一看他們前行的方向,卻又都熄了火。

  他們要去的竟是這秘境的絕處——紅魔谷!

  ※※※※※※※※※※※※

  「紅魔谷是個什麼地方?」

  若是你在小昆峰秘境還沒開啟前,隨便抓一個修士問這個問題,十個裡有九個恐怕都不知道,剩下知道的那個,還不一定給你真話。

  原因無他,這紅魔谷本就是一小部分人才知道的地方,因為那裡聚集的都是秘境裡最臭名昭著的惡棍。

  素爻洞弟子雖然都是魔修,但宋媚雙座下弟子管束嚴格,就算是曾經來過小昆峰秘境一次的顧三辯,也沒聽說過紅魔谷。

  小昆峰秘境能引來那麼多妖孽,其中紅魔谷功不可沒。而且紅魔谷的出現有其特定條件——必須到秘境第十五日,三岔口向北的那條大道會向八塊地域圍成的中心延伸,才能走入秘境核心處的紅魔谷。

  所以柳昔卿此時並不知道自己前行的目標,她詢問過,但沈昭只道:「小昆峰秘境資源本就不多,已經過了這麼多天,資源幾乎都被採光了,所以我們現在是在遊獵,遇到不長眼來大劫的蠢貨,說不定還可以撈一筆。」

  柳昔卿沒習慣這種殺人奪寶的節奏,她繃著臉道:「我不會惡意傷人,更不會做傷天害理有違良心的事,哪怕是死,我也不會觸及自己的底線。」

  沈昭眼尾在她身上一掃,說道:「那還真是可惜了……不過,柳道友的確是我見過的最好的誘餌。」

  「沈昭,你是想逼我魚死網破嗎?」柳昔卿手中出現凝暉弓,眼神不善地看著他。

  「怎麼會?柳道友,我是在誇獎你,不是什麼人都能做誘餌的。」他輕聲笑著,「美人豔絕,雲鬢香腮怒秋紅,更勝胭脂一籌。」

  柳昔卿方才反應過來,自己這是被調戲了!

  「簡直無聊。」她甩袖不理他。

  沈昭狡黠的眼睛上挑,像隻剛吃到葡萄的狐狸一般,過了許久才說道:「方才提起誘餌,並非開玩笑,而是我覺得這秘境裡有些不對勁,不知道柳道友可聽說過『上善盟』?」

  「上善盟」這個組織柳昔卿並不陌生,最近這五十年裡,上善盟可以說是風生水起,不遺餘力地擴大勢力版圖,同時對魔修的圍剿也更緊迫。

  「聽說過。」

  「上善盟在百年前還只是個不起眼的小組織,一開始他們只吸收散修,後來引一些中小宗門的修士加入,因為入盟規則嚴苛,成員身份隱秘,所以無法估計其人員數量。他們雖然行事詭秘,但誅殺的都是魔修邪修,所以在修真界一向口碑不錯。近五十年內,魔修無大舉動,可以說上善盟功不可沒。」

  柳昔卿道:「上善盟鬼鬼祟祟不敢見人,也敢稱功勞?如今的魔修皆拜服在魔君大人麾下,自是不會找修真界的麻煩。」

  沈昭玩味道:「看來你很推崇魔君?」

  她皺眉:「只是看不慣有人居功自得。」

  「好,我們不提這個,你說上善盟『鬼鬼祟祟』,這種行事方法也不算猥瑣,只是因為他們下手沉穩,不會留下漏網之魚,而且出手後會留下天照印作為印記。不過我要說的正是這個……」他手一翻,手心裡出現一枚拇指大小的方印,正是上善盟的天照印。

  她驚訝道:「你是上善盟的人?」

  「當然不是。但這秘境中上善盟的人不在少數,他們此次頗為高調,一反之前極力掩藏身份的作風,堂而皇之地救助落難修士,與邪道拼殺。」

  「聽你這麼說,我倒是覺得這上善盟有些『普度眾生』的意味了。」

  沈昭頗有深意地笑笑,說道:「希望如此。」

  不管怎麼說,柳昔卿還是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被帶著前往紅魔谷。期間還真的遇到兩撥出手打劫他們的修士,沈昭說話算話,完全沒用柳昔卿出手,只憑一杆鉤鐮槍,戰術詭詐,連挑三人後,剩下再無人上前,帶著柳昔卿揚長而去。

  柳昔卿觀沈昭出手,只有一個感覺——卿本佳人,奈何做賊。

  可她也想起雨夜時,他曾提到師父從來只教他媚術,這一身出神入化的槍法,又是他從何學來的?

  但她已經學會將問題憋在心裡,因為這修真界,每個人都身懷秘密。

  比如身負媚術的沈昭,比如墮魔的晏修,比如總是抱著一柄劍的宋媚雙……比如身懷黑桃花的她自己。

  ※※※※※※※※※※※※

  行了大概兩日,他們終於來到一處山谷的入口。

  沈昭終於停下來,他向柳昔卿介紹道:「此谷名為紅魔谷。」

  柳昔卿還不知此地的厲害,她只是直覺感覺到沈昭似乎一路都話裡有話,她狐疑道:「你一路又是說要遊獵,又是提上善盟……你莫不是又在打什麼壞主意坑我吧?」

  沈昭一樂,這姑娘還真是被坑出經驗了。

  他道:「遊獵、上善盟、紅魔谷,還有你,都是有關的。」

  柳昔卿心中浮起不詳的預感,她向後退了一步:「你想做什麼?」

  「到時候柳道友自然會知道,」沈昭笑得不懷好意,「我們的終點是紅魔谷,這裡會有上善盟的修士出現,而這小昆峰秘境最精彩的遊獵,會在我的計劃下進行。」

  她警惕地道:「紅魔谷到底是什麼地方?」

  「小昆峰秘境的妙處就在於紅魔谷的存在,而這裡的作用就在於——銷贓。」

  所謂殺人奪寶,為何要先殺人再奪寶?為何修士要造殺孽?

  還不是因為上品、極品法寶都需要主人的精血認主,其他修士若是想將法寶據為己有,抹去精血,最好的辦法就是殺死原來的主人。

  但越是高級的法寶,其獨特性就越高,容易被人辨識出來。還有一些被偷竊出來的法寶,壓在手上更是棘手。

  煉器師雖然可以重新熔煉法寶,但煉器師幾乎都會拒絕接這種黑活,因為一旦被人發現,便會成為聲名狼藉,人人喊打的存在。

  所以沈昭口中的銷贓,應該是指其他方式。

  「為什麼你需要我的協助,而這紅魔谷,又是如何銷贓?」柳昔卿忍不住問道。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4-27 01:20:44

第三十八章 大道無形

  「小昆峰秘境第十五日,紅魔谷才會出現,在第十六日的午時三刻,紅魔谷中的冰淒泉會開始湧出一種靈液,可以持續一個時辰,這時若是將法寶在靈泉中洗滌,便可以洗淨法寶上原主的痕跡。當然,泉水並不能無限清洗法寶,清洗越多,泉水越渾濁。所以能不能在泉水失效前將法寶洗好,才是其中的重點。」

  柳昔卿立刻便想到了這其中的兇險,她問道:「即便煉器師無法幫忙銷贓,但進了紅魔谷也很難活命出去,難道就因為幾個法寶便賭上身家性命?」

  沈昭笑道:「若是膽子小的,沒底氣的,又怎麼敢來紅魔谷?更何況,你怎知他們一定是為了自己洗法寶?這小昆峰雖是築基期秘境,但冰淒泉所洗的法寶等級,可不受秘境限制。所以許多根基薄弱的築基修士,會為高階修士雇傭,來此地清洗法寶。那些放在手上棘手,放在黑市也無人敢收的法寶,會在冰淒泉內改頭換面,洗去一切原主蹤跡,最後重現於世。」

  「可這種事,又與上善盟有什麼關係?」

  「他們想在明日攻打紅魔谷。」沈昭笑容略有些冷,「上善盟此次舉動頗大,他們以天照印為信物核對身份集結,就是為了將紅魔谷的修士一網打盡。」

  柳昔卿不敢置信地看著他:「難道你想通吃?」

  「我可沒那麼大本事,但是渾水摸魚倒是可以一為,所以就需要柳道友幫我一次了。」

  她提醒沈昭道:「上善盟既然是正道修士,我是不會傷害他們的。」

  「……柳道友,你好歹也是個魔修,能不能別總是這麼正義凜然,我總有一種我們隨時會互換身份的錯覺。」沈昭打趣道,隨後又安撫她,「我知道你的底線,怎麼會讓你去害人?我只是需要用你的箭術,幫我牽制住一個人,以便我能放開手腳做事。」

  「好,我答應你,不過……你若是再騙我,我一定不饒你!」說到最後一聲,柳昔卿聲音都有些發抖,暴露內心的緊張。

  紅魔谷是什麼地方?柳昔卿心知肚明,紅魔谷怕是小昆峰秘境裡最兇險之處,而沈昭費盡心機要對付的又會是什麼樣的人物?何況此番他竟是把上善盟也算計了進去!柳昔卿覺得自己幾乎是懸在了刀尖兒上,比之前被追殺還要令人膽戰心驚。

  這有些示弱意味的話一說出口,她才覺得自己還是太不會掩飾情緒,一陣後悔,當下氣得眼睛有些紅。

  沈昭聽到後,卻是愣了一愣。他冰雪似的人物,向來諳熟女子心思,從這一句話裡什麼都聽出來了——她的身不由己,她的掙扎與妥協,像是獵人手中求生的小狐,偶爾的脆弱讓人心折。

  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想安撫一下她,可想到自己便是那始作俑者,於是那手又難堪地停在半路。

  他只道:「你就姑且信我這一次吧。」

  柳昔卿不信這個,她不依不饒問道:「那你什麼時候給我秋月紅的解藥?」

  「事成之後,出秘境之前,我一定給你解藥。就算我不幸身死,也會幫你解毒的。」他輕聲道,像是有點惋惜般伸手拂過她背後的長髮,「若是你能心甘情願幫我,我又何苦用毒物威脅你呢。」

  柳昔卿輕哼一聲道:「你不信人,人又怎麼可能會信你?因果報應罷了。」

  這話一出,沈昭久久不語。

  ※※※※※※※※※※※※

  紅魔谷這個名字聽上去有些可怕,但外表看過去,是再普通不過的小山谷,唯一不好便是禁飛,所以柳昔卿與沈昭只能下了飛行法寶走進去。

  好在山谷不大,步行不過半個時辰,便聽到前方有水流的聲音。修士耳聰目明,也隱隱有人交談的聲音傳過來。

  又走了一炷香時間,雲霧散去,眼前便豁然開朗。

  山谷內,絡繹不絕的修士往來穿梭,有用藏形斗篷遮著的,但更多人毫無禁忌地露出本來面貌,個個仙風道骨,看上去不食人間煙火——又有誰能想到這裡竟然是一群殺人奪寶後的惡棍銷贓所在。

  沈昭進了谷後,對柳昔卿傳音道:「進了這裡,你我便以師兄妹相稱。」

  「也好。」

  「柳師妹。」說罷,沈昭就拉起她的左手。

  沈昭這一路還真沒出格過,柳昔卿好半天才反應過來,立刻掙扎想將手抽出,但沈昭的手似乎早就算好她會有此舉,如鐵鉗般握著她。

  柳昔卿傳音道:「沈昭,你別太過分!」

  沈昭倒是無辜看她:「柳道友,一對郎情妾意的道侶,和一對互相提防的師兄妹,哪個比較不引人注意?」他進一步再問,「請柳道友再想想,來紅魔谷的都是些什麼人,若是你我被人看出不妥,會是什麼下場?」

  她渾身一僵。

  「柳師妹,你說對嗎?」沈昭涼涼開口道。

  「沈昭,你……」柳昔卿恨恨道,認命地反手握住他,只是指甲下了狠,撓了他手背一把。

  沈昭不痛不癢,入戲極快,立刻掛上寵溺的笑容,開口說道:「師妹真是調皮。」

  柳昔卿僵硬地一笑,附和道:「師兄真是專業。」

  沈昭滿意了,牽著她的手正要往前走,卻不想在她的手上摸到了一枚花戒,他好奇地將柳昔卿的手舉起來,摩挲了下上面已經凝固的靈霄花,眼裡劃過一絲戾氣,但他不動聲色,只輕聲問道:「這是誰送你的?」

  「沈師兄未免管得太寬了。」

  沈昭聲音低喃,在她耳邊響起:「頭簪、戒指、手鐲,可是人間男子送心愛女子之物……讓我猜猜看,柳師妹怕是不知道才收下這花戒的吧?」

  柳昔卿一聽這話,立刻石化了。

  原來不管在哪個世界,男人的禮物都不簡單吶……

  雖然心裡翻來覆去把晏修怨了個遍,但柳昔卿在沈昭面前絲毫不敢鬆懈,而且事關晏修,她輕描淡寫道:「不過枚戒指而已,修士不是一樣要戴儲物戒麼?」

  「可沒有人會把儲物戒做成花戒的樣子,所以再讓我猜猜,如今柳道友身上已無媚氣,想必也是跟這戒指有關了?」

  柳昔卿背後的汗毛倒豎,這人是妖孽嗎?

  「沈道友,這些事,應該不在我們交易的範圍裡吧?」

  沈昭放下她的手,繼續握住,而後笑笑道:「是在下唐突了,只不過看柳道友純善,想提醒一句罷了,免得你被人坑了去。」

  「我現在不也是在被你坑嗎?」柳昔卿反問道,別以為她聽不出來他變著法地說她蠢,難道她想被坑?還不是對手太狡猾!

  沈昭正想說些什麼,但是他眼角突然閃過一道光芒,便立刻做出深情款款的樣子,語調親昵地對柳昔卿道:「好,這次算師兄坑你,等出了秘境,師兄願任由師妹處置可好?」

  柳昔卿知道一定有人已經盯上他們了,但是聽沈昭這麼說話,還是掉了一地雞皮疙瘩,硬擠出一個笑容。

  好在她實在太漂亮,就算是擠出來的笑,也讓人覺得豔麗無雙。

  沈昭牽著柳昔卿向前走去,尋了一處地方站定,臉上仍舊是柔情蜜意,卻傳音對她道:「從現在起,就得緊繃起來了,進紅魔谷的人,手上都不止一條人命那麼簡單,雖然在冰淒泉開放前都會克制不動手,但難保不會有意外,更何況上善盟的人也混了進來,你做好準備。」

  柳昔卿亦是傳音問道:「你讓我狙擊的人,是否在這群修士中?」

  沈昭道:「目前不在。」也就是說,這個人出現,他一定會認出。

  「他是上善盟的人嗎?」

  「柳師妹終於開始關心這個問題了?」

  「我還沒那麼蠢,若那人是上善盟的人,萬一你失敗,我豈不是要惹上他們?」

  「放心,他們這一次,一個都逃不掉,但只有那個人,我要親自動手。」

  沈昭仍然作態給外人看,溫柔地看著她,雙眸中甚至還帶著笑意,可那眸子深處,卻是再冷靜不過,柳昔卿不寒而慄,她不敢去想沈昭又布了什麼局,只怕這紅魔谷,再過一天,便要血流成河。

  他就像是一個天生的亡命之徒,又像是沉穩的獵手,隱藏在所有人後面,慢慢收網,等待著一擊必殺的時刻。

  ※※※※※※※※※※※※

  紅魔谷的修士很少交談,甚至就連沈昭和柳昔卿這樣裝扮成「師兄妹」的一對兒,也只是演啞劇給人看,更多的時候還是在吸納靈氣,保證身體處於巔峰狀態。

  其他修士也是一樣。

  紅魔谷也有不成文的規定,來這裡的修士,都沒有放下禁制陣盤,也沒有鋪開神識,在這個任何擦槍走火都可能一觸即發的地方,任何一種術法都會認定為對所有人的威脅,所以每個人都充分保持了克制和禮讓。

  柳昔卿親眼看到一個囂張的修士擺下了一個陣盤,結果瞬間被數十道強勁術法轟得連骨頭渣子都沒剩下。

  所有人就這樣保持著一個詭異的平衡,每個人都心懷鬼胎,柳昔卿進了紅魔谷後,才真正瞭解了小昆峰秘境的兇險,也看到了修真界陰暗的另一角。

  沈昭看出她的緊張,笑著安慰她道:「別怕,真正的好戲還沒上演呢。」

  完全沒安慰到點子上!

  他又好奇地問道:「看你現在光鮮的樣子,看來也有所依託,為什麼會來小昆峰秘境這種醃臢地方歷練?」

  「……想要見識一下。」

  沈昭在傳音中都忍不住笑出來:「那紅魔谷你還真的來對了,保證教你大開眼界。」

  「沈昭,我陪你來這種玩兒命的地方,也是因為我怕死,若是我真的快死了……說不定我會讓你嘗嘗一箭穿心的滋味。」柳昔卿冷冷道。

  「你不會有這個機會的,」沈昭把她的手舉起來,放在臉邊蹭了蹭,「我也惜命得很,所以我們都會好好活下去的。」

  「希望如此。」

  沈昭看著她,突然道:「如果下次有機會見面,希望柳道友不會再拿著弓箭對著我,我們……」

  也許能成為朋友。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4-27 01:20:55

第三十九章 冰泉乍現

  時間很快過去,進紅魔谷的人越來越多,每個人的眼神都不善,柳昔卿不方便四處打量,只是心裡記掛著素爻洞的弟子。

  她希望在這裡不要看到他們,可又擔心他們的安危,尤其是顧三辯。

  但她也不會過多氾濫同情心,因為大家在進秘境之前都有了心理準備。秘境探險不是去坊市採辦,不會有天材地寶放在那裡任君選擇,他們必須能搶,也能守得住,否則便會將命交代在這裡。

  看著這些來洗法寶的修士,就能想像到有多少條生命已經逝去。

  今日便是小昆峰秘境的第十六日。

  陸陸續續又有幾人趕來,沈昭神色凝重,當一個穿著綠色法袍,頭戴長冠的修士走進來時,柳昔卿感覺他的手緊了下。

  「是他嗎?」

  「是他,築基後期巔峰,擅水法,法寶為天罡玉斗,但應該還有其他後招,屆時請柳道友見機行事。」

  「你準備什麼時候動手?」

  「冰淒泉一開,修士必亂,屆時上善盟一定會借機發難,當我將冰淒泉炸開時,你便趁機出手。」

  「你要炸掉冰淒泉?」

  「想是想,但炸不掉的。冰淒泉在小昆峰秘境撐起紅魔谷這樣一個地方,不知道有多少正道修士想要毀掉它,甚至若干年前還有修出劍意的太和劍修出手,但都無功而返。所以我的目的是讓他們以為有人要奪寶罷了。」

  只有混戰起來,捕獵才變得更方便。

  ※※※※※※※※※※※※

  當太陽行至天空正中,午時已過,所有修士都戒備起來,等待著冰淒泉的開啟。

  將近午時三刻的時候,柳昔卿注意到人群中出現一道陰影,被這道陰影遮住的人紛紛讓開,並且面上都是驚喜之色。

  她和沈昭也離著陰影很近,沈昭傳音道:「冰淒泉出現的位置是隨機的,我們的運氣不錯,排位靠前。」他又涼涼地接了句,「不過這沒什麼意義。」

  那道陰影逐漸擴大,最後擴張成一個直徑七丈左右的圓形,而後從那陰影的中心,逐漸吐出藍色的液體。

  這些液體看上去如同凝膠,黏稠,但清透,緩緩在陰影中蔓延,一直湧到陰影的邊緣,才緩緩升起。

  陰影就像是一個無形的壁,盛滿了藍色液體,一節節漲高。

  周圍的修士都屏息凝視,看著這水位漲到五尺左右停了下來,預示著冰淒泉終於開啟。

  立刻有人急不可耐地拿出了一件金色的法寶,「噗通」一聲丟了進去。

  法寶掉入冰淒泉後只一瞬間,便浮了起來,這時那最先丟法寶進去的人目露凶光,身上彈開靈力罩,全副武裝後,才將那法寶吸了回來。

  「哈哈,成了!」那人大笑道。

  隨後像是打開了某種開關,在冰淒泉附近的修士也紛紛丟入法寶,每當前面一人洗好,排在後面的人便爭先恐後地撲了過去,將法寶投入。

  只是這第一批洗好的人並沒有走遠,而是在入谷的地方戒備地站好。

  「他們出不了谷了嗎?」

  「冰淒泉開啟時間內,紅魔谷是一個封閉的結界。」

  柳昔卿隱隱感覺到一股寒意,這紅魔谷的規則,幾乎無一不險惡。

  「之前的紅魔谷,有過廝殺嗎?」

  「幾乎每次都會死人,但究竟死多少,沒人會去關心,從這裡出去的人,更不會將紅魔谷的事大張旗鼓地宣揚。」

  所以這紅魔谷才成為一個心照不宣的秘密銷贓之地。

  「類似紅魔谷這樣的地方,其他秘境也有嗎?」

  「目前廣為人知的只有小昆峰秘境,所以這些築基期弟子身上的法寶等級……可是不低吶。」

  除了他們自己搶來的法寶,還有幫高階修士銷贓的法寶。

  柳昔卿眼見那藍色的液體逐漸失了清透的顏色,泉水內部隱隱有血色流動,想來這些便是法寶原主人的精血。

  這時沈昭道:「冰淒泉能洗的法寶數量有限,應該有人要不耐煩了。」

  果然,第二批修士洗完正與第三批修士交接時後,終於有人不滿,出手偷襲了排在前面的修士,血腥味便蔓延了開來。

  排在前面的修士鬚髮皆張,後面的修士也是心有不甘,所有人都使出看家本事……

  混戰,終於開始了。

  ……

  離冰淒泉近的修士都是狼狽不堪,排得越往後的修士,出手就越是狠辣,反正按照他們的排次,輪到時恐怕冰淒泉已經失效了,乾脆鬧將起來,說不定自己還有機會。

  沈昭盡忠職守地護住了柳昔卿,他的鉤鐮槍是長兵器,在混戰中極有優勢,槍尖閃過寒芒,旋即揮一片空地,好整以暇地看修士廝殺。

  身邊的修士見他並不如何爭搶,便先放下他們這邊,去殺那些擠破頭想往冰淒泉旁邊湊的人。

  每個來紅魔谷洗法寶的修士,哪個手上沒幾件極品法寶,登時殺得天昏地暗,柳昔卿這才真的是大開眼界,面前五光十色的術法穿梭不絕,天空被層出不窮的法門映得失了本來顏色,不斷有人放下禁制,而禁制又不斷被人破解,陣盤一層層開啟,又被無數法寶穿透!

  她耳邊是轟鳴的爆炸聲,前方沈昭一邊揮舞鉤鐮槍,還有空閒與她聊天道:「這是低階修士的鬥法,不過是憑藉法寶而已,如市井無賴鬥毆。若是真正登天一步,動輒規則之力,又豈有如此不堪。」

  柳昔卿從他的話裡聽出一絲嚮往,這從小修習媚術的男子,志向倒是遠大。

  只是眼前情形不由她感慨,沈昭的禁制撐不了太久,那些不長眼的術法也有一部分打在禁制上,他神色也逐漸凝重起來。

  冰淒泉附近的人已經是越來越少,即便是不想殺人的修士,也被拖進混戰之中,目前能夠來到冰淒泉附近洗煉法寶的,都是實力強橫之輩。

  這其中,就有沈昭要擊殺的綠袍修士。

  當綠袍修士快要接近冰淒泉之時,沈昭手中突然遊出一絲細線,探進冰淒泉內,柳昔卿不知道他用了什麼法門,隱約在沈昭臉上看到一絲殺意。

  耳邊沈昭的聲音道:「護住五感!」

  柳昔卿立刻用靈力護住自己,同時凝暉弓平舉,牢牢鎖定綠袍修士的方向。

  只聽得冰淒泉咕咚出兩個氣泡,隨後傳來「轟隆」一聲炸響!

  修士們都驚疑地停下手,看著冰淒泉冒出屢屢青煙,裡面的液體已經是渾濁不堪,眼見是不能用了。

  「誰壞老子好事!」

  「好啊,這回誰都別想洗,是你們逼我大開殺戒的!」

  「反正這次的冰淒泉已經不能用了,大家也不必動手了,來道友,咱們有話好好說……哎呦,你敢打我!」

  「一定是那些先洗完的人幹的!」

  「殺了他們!」

  那些洗好法寶,本來置身事外的修士也被滿腔怒火的修士拉下了水,這下場面更混亂了,沈昭趁此機會挺起一杆鉤鐮槍,如游龍般在人群中穿梭,直向那綠袍修士而去。

  柳昔卿手中凝出薔薇箭,斷天門化為陣盾,齊齊落在身周將她護住。

  然而就在此時,一個隱匿在人群中的矮小身影卻從手中放出一隻翠色蝴蝶,那蝴蝶飛上天空,完全不受放法寶術法影響,飛舞一圈後,從蝴蝶身體裡傳出一聲渾厚的聲音。

  「上善若水,大道無形!」

  這句口令一出,眾人震驚,一些原本隱藏在修士隊伍中,在混戰中不甚賣力的人突然高舉起一方小印,將其戴在手指上,隨後祭出法寶,向著離自己最近的修士殺去!

  立刻有人嘶喊了一聲:「是上善盟!」

  那綠袍修士也是目露驚色,他手持天罡玉斗護身,幾次三番地摸到儲物袋邊緣,卻不知道猶豫什麼,到底沒有祭出裡面的法寶。

  紅魔谷修士又陷入另一波爭鬥中,上善盟的修士不多,但紅魔谷雜亂的修士們在開頭被撩撥起的混戰中死傷了不少人,以至於上善盟竟能和紅魔谷的修士呈平分秋色的態勢。

  當混戰達到頂峰,沈昭鬼魅般地出現在綠袍修士身後,柳昔卿也對準了綠袍修士,手中鬆開弓弦,一枝薔薇箭呼嘯而出,直向目標射去!

  綠袍修士幾乎立刻就感覺到自己腹背受敵,他想要躲開,但沈昭的槍已經從背後刺了過來,他想招架,但前方一枝紅色長箭已經到了身前。

  有人竟敢在這秘境裡算計他!

  綠袍修士勃然大怒,他用天罡玉斗罩住那箭尖,後背的靈力罩被槍尖破開,他悶哼一聲,氣息下沉,左手向山上空一揮,一道水簾降下,纏住了沈昭的鉤鐮槍。

  「你們是什麼人!」綠袍修士喝道。

  沈昭不答話,他挑破水簾,再度襲來!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4-27 01:21:07

第四十章 薔薇出鞘

  柳昔卿手中薔薇箭不停,凝暉弓表面浮現出藍色的光芒,數倍放大柳昔卿的靈力,薔薇箭的軌道之上,一切術法都被擊得粉碎,如此實力超群的箭術,已使得她被一些有心人盯上了。

  紅衣絕色佳人持弓而立,目光沉靜如水,一道道箭矢射出,將前方綠袍修士逼得狼狽不堪。

  與此同時,幾道毫不避諱的神識在她身上掃來掃去。

  猥瑣至極!

  柳昔卿大怒,她再次拉動弓弦,手上瞬間凝聚出十枝細如牛毛的銀絲箭,此刻卻不是對準綠袍修士,而是將箭尖沖著天空,當她鬆開弓弦時,那十道銀絲箭四散射去,瞬間消失在人的目力範圍內,只聽得四周發出幾道慘叫,幾個放出神識打量柳昔卿的修士都在這速度無法用神識來捕捉的銀絲箭上吃了虧。

  修士陷入混戰,她在人群中儘管有斷天門守護,卻不能將箭術發揮到極致。要想因地制宜,就必須找到紅魔谷的至高點。

  她四下打量,紅魔谷禁飛,四周高地都已經被人佔領。她又向更高處看去,終於眼睛一亮,向著一處山壁連出三箭,硬是開鑿出一個平臺!

  她甩出手臂上的飄帶,原本只有幾尺的飄帶被靈力催動後長如匹練,瞬間纏上那剛開鑿出的平臺。柳昔卿紅衣在山谷間翻飛,順著飄帶衝了上去,身手之俐落,雖不比晏修拔地十丈,卻也見出幾分真本事。

  此時沈昭正在與綠袍修士鬥法,不知為何,沈昭這種心機深沉之輩鬥法自是高明,那綠袍修士竟也不差,甚至比沈昭還要老辣!

  柳昔卿重新布下斷天門,自靈獸袋裡召出了小紅豆。

  「到你表現的時候了。」

  小紅豆縮著脖,看著那綠袍修士,對柳昔卿傳音道:「那個人有點不對勁,爺一看見他就心神不寧,你要小心。」

  靈獸趨吉避凶的直覺比人類靈敏許多。

  「沈昭對付的人,又怎會是泛泛之輩,我有準備。」

  一人一鳥心神相通,小紅豆一口元火噴出去,柳昔卿使出「真炎禦合箭」的法門,那箭的氣勢更凶,只見一道赤色火焰如長虹般自高空而下,神識敏銳的修士都停下了爭鬥,眼睜睜看著這一道光芒像綠袍修士射去。

  他們心中都在想,若是這一箭向我射來,我怎麼躲?如何躲?

  俱是冷汗涔涔。

  沈昭本與綠袍修士纏鬥,當他感應到柳昔卿這一箭,不退不進,一排符籙拍出,困住了綠袍修士想要奪路而逃的身影。

  「好,好,看來今天本座少不得要大開殺戒了!」綠袍修士聲音陰寒,幾乎是從齒縫裡咬著字在說。

  沈昭冷冷地盯著他的一舉一動,當他看到綠袍修士終於忍不住將手伸向儲物袋時,眼中終於閃過一絲喜色,他抬手將防禦符籙拍在身上,口中喝道:「遁!」竟是瞬間用了土遁術。

  柳昔卿的真炎禦合箭已至,綠袍修士從儲物袋中祭出一件灰色的長方形法寶,他將此物祭出後,柳昔卿這驚鴻一現的長箭瞬間被吸進去,像是沒入了暗沉了深淵,再無迴響。

  柳昔卿駭然,這是個什麼法寶?如此輕飄飄地接下了她的真炎禦合箭!

  綠袍修士拿出這件法寶後,臉上浮現出了一抹詭異的笑容。

  沈昭手持鉤鐮槍也站在了一處高地,他疑惑道:「你手中的是『洞天納元軌』?這是……這是黑雪洞元立神君的成名法寶!」

  他說話的聲音不大不小,可旁邊的修士都是人精,豈能聽不見他的話?

  立刻有人驚聲道:「元立?那不是被守夜人通緝的魔修嗎?」

  「不對,他不過是後期築基巔峰修為,元立可是化神期修士!」

  「奪舍!這是奪舍之術!」

  元立神君四周的人紛紛退後,如見洪水猛獸般,就連上善盟的人也不急著主持正義了,在化神修士的面前,他們這一刻想到的只是自己的命!

  元立神君垂著頭,陰沉沉地抬起眼皮,看著沈昭道:「你逼我出手,究竟是想幹什麼?」

  沈昭卻再無剛才的魄力,他倒退了兩步,顫聲道:「我不過是想為師妹奪你的天罡玉斗,沒想到招惹了神君大人,師妹,師妹,我們要被魔修滅口了!」他跌跌撞撞向柳昔卿的方向跑去。

  柳昔卿嘴角抽動,已是不知道該用什麼表情來面對。

  原來自己剛才用弓箭當靶子射的居然是曾經的東勝州一方域主,身為元吉真君師兄的元立神君……

  沈昭,你害人不淺!

  下方的人群已經混亂,有人高聲道:「冰淒泉持續一個時辰,谷口還有半個時辰才能打開!」

  「放禁制,別打了,所有人放陣法結界!」

  來紅魔谷的人都不蠢,眼下元立神君雖是奪舍,但那身體裡可是一個化神修士的元神!何況他為什麼來紅魔谷?還不是為了洗去他法寶上的精血和元神之氣,好躲避守夜人的追捕。雖然化神修士的法寶以築基期修為催動只能顯現出極少的神通,可這也不是普通的築基修士能受的!

  當下也有人臨陣倒戈,從人群裡撲出去跪在元立神君腳下。

  「我也是魔修,神君大人,我願意追隨您,為您做牛做馬,求您饒命!」

  元立神君慘白著臉,笑道:「別急,別急,你們既然知道了本座的身份,都是要死的,一個一個來!」

  說罷五指蓋在那來討饒的人頭頂,手指一縮,將那人的腦袋擰了下來。

  眾人駭然,他們分明看到那修士連反抗之力都沒有,就被元立如螻蟻般殺害。

  「此時不拼命,更待何時!」人群裡有人這樣喊道。

  眾人終於回過神來,不管伸頭還是後退,都是一刀,索性拼了!

  更是不留手地向元立神君攻去。

  元立神君手持洞天納元軌,來者不拒,卻是沒功夫管沈昭這裡了。

  ※※※※※※※※※※※※

  沈昭此時已經跑到柳昔卿身邊,他幾個騰挪躍上平臺,裝作害怕的樣子,卻與她低聲傳音道:「你們的魔君不是一直在通緝這個人嗎?我將功勞送給你,好不好?」

  柳昔卿毛骨悚然,她不知道沈昭做什麼打算,但她本能地拒絕:「不要。」

  「連魔修的守夜人都不知道他已經奪舍,我費了這麼大的勁兒打探到了他的下落,還設了這麼個局,讓這麼多人幫我們殺他……總能換你一個人情吧?」他聲音帶了點誘惑,在各種術法轟鳴的戰場,卻清晰地通過神識一個字一個字地傳進她的識海。

  柳昔卿再次見識到了沈昭的本事,她越是怕這個人,越是故作冷靜問道:「你為什麼要對他下手?」

  「有冤報冤,有仇報仇。」他目光犀利一掃,手中銀光一閃,祭出一個圓球狀的法寶,然後不由分說地摟住柳昔卿的腰,帶她從巨石上落下。

  柳昔卿來不及發出驚叫,就被他以法寶放出的結界護住,兩人穩穩落地,旁邊立刻有殺紅眼的向他們攻擊,卻被這結界彈開,反倒是擊中了自己。

  這是一個相當高明的反彈術法的結界。

  他放開了她的腰,右手持槍,左手維繫結界。

  「可你的仇,不是已經在予言郡外報了嗎?」柳昔卿問道。

  「那是我一個人的仇,現在報的,是我沈家上下百口人的仇。」沈昭的眼睛盯住了被人圍攻的元立神君,聲音帶著一股恨意地說道。

  電光火石間,柳昔卿才將這些聯繫起來,在予言郡外,他曾經提到「沈家滅絕後」,那麼當時他是為了自己入道後所受的磨難報仇,如今則是為了家人。

  這是一個將仇恨都隱藏在心中,卻一直為之努力的人,可見他活得一定不輕鬆。她無法想像只是一個三靈根,曾經只修煉媚術的男子能做到這一步。

  「我不要這份功勞,但我會幫你殺他。」她脫口而出道,而後她又像是解釋什麼似的補充道,「反正不殺他我們也活不成了。」

  沈昭很意外地看了她一眼,他笑了笑說道:「傻丫頭,這個功勞是我真心想要送給你的,自魔君通緝令發下前,我就混進了黑雪洞,之後一直追尋他的蹤跡,直到小昆峰秘境開啟。何況你不是魔修嗎?給你的師長送上這樣一份厚禮,以後定能多得眷顧,於我卻是沒什麼用的。」

  「可……你不是叫我來幫忙?」柳昔卿控訴道,「你甚至還給我下了毒!」

  沈昭一哂:「那是因為我想還你上一次助我的人情,雖然你似乎不那麼情願。元立這老賊,我當然自有對策。至於你的毒麼……」

  柳昔卿提起心聽他下文。

  沈昭看著柳昔卿緊張的樣子,決定不再逗她:「其實你中的,本就不是毒。」

  柳昔卿立刻愣在那裡,如遭晴天霹靂!

  他繼續道:「那是一種適宜女子服用的補藥,也不叫秋月紅,名為『月菱香』,進入丹田內,五日後會自動被身體吸收,可以養顏。」

  她用神識內視一番,果然那丹田上那紅霧已經消散了一些。

  可她就是被這東西誆騙了一路,還隨他進了紅魔谷,對上了一個奪舍的化神修士!

  柳昔卿咬牙切齒:「沈昭,你一定會遭報應的!」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4-28 02:50:15

第四十一章 修羅之刻

  沈昭以後會不會遭報應還未可知,不過按照元立神君這威風八面的情勢,他很快就要遭報應了。

  柳昔卿其實一開始對化神修士奪舍後的戰力究竟有多可怖,還沒什麼概念,直到看著元立神君驅使那洞天納元軌,她才覺出後怕來。

  灰色的盒子打開,在元立神君上空形成一方圓形軌道,幾乎可以無視任何法術攻擊,而他就在在這法寶下,肆意收割修士。

  雖然紅魔谷裡除了少部分上善盟的修士,其他基本沒良善的,但這血手屠人的樣子還是忍不住讓柳昔卿一陣反胃。

  上善盟的修士明顯也沒想到這裡會有如此逆天的人物坐鎮,可此時他們也只能硬著頭皮跟那些惡棍一起上去圍攻元立神君。

  然而築基修士還是太弱了,他們的術法對抗化神修士的本命法寶,難以突破上面依附的元神之力,而化身修士的元神豈是區區術法可以破解的?

  這時候,只有神通之力或同樣修為級別的法寶才能破除。

  元立神君在紅魔谷幾乎是無敵的存在!

  而修士也從一開始的一窩蜂衝上去,而漸漸戰出了懼意,他們開始後退,可此時後退也已來不及了,元立神君化被動為主動,開始四處捉拿修士。

  離紅魔谷重新開啟,還有將近半個時辰,以元立神君的屠殺速度,用不了半刻鐘,這裡的修士就會被他殺得一乾二淨。

  沈昭只是冷冷地看著,與他同樣,紅魔谷的周邊也有人在觀望——他們都在等,等到最後出手!他們放出自己壓箱底的結界法寶,隔離了旁邊的修士,冰冷地注視著這一幕修羅場。

  ——因為元神之力,也不是無窮無盡的。

  「你究竟準備什麼時候出手?」柳昔卿已經看不下去,她側過頭,拼命用靈力壓制自己因為血腥味而激出的胃部痙攣。

  「你擔心我殺不掉元立?」沈昭依舊目視前方,「不,元立必死無疑。我擔心的反而是另外那十三人,到了最後會活下來幾人……而他們,才是這紅魔谷裡最棘手的人。」

  「什麼?」聽沈昭話裡的意思,這裡面居然還有貓膩?

  「不要小看任何一個人,元立雖然兇殘,但能來紅魔谷的人也不簡單,你且拭目以待,等到元立稍微有所鬆懈,這十三人立刻就會同時給他致命一擊,所以你別看元立現在威風八面,但實際上他卻處在一個不得不殺的階段,因為他知道自己已經被人盯住了。」

  「那麼元立死後,剩下的人會自相殘殺嗎?」

  「當然會,因為這紅魔谷,現在不是遍地財寶嗎?」沈昭笑道。

  那些被元立屠殺的修士,有的手裡還拿著法寶,有的儲物袋外露,有的正攥著靈石……而這些,不就是普通修士進秘境心心念念想得到的東西嗎?

  柳昔卿悚然,她再次湧上嘔吐感。

  「殺人,奪寶……」

  「對,這就是底層修士唯一的真理,我們沒有那麼好的資質,也沒有大宗門依附,道義和信仰對我們來說很縹緲,只有用血換來的寶物才最可靠。我們的道心蒙塵,或者說現在這個修真界,只要有靈根,就能夠找法門修煉,所以這些小宗門、還有散修,談什麼道心,談什麼懲惡揚善?所謂的修煉,不過是想活下去罷了。

  「現在你在紅魔谷看到的,就是這麼一批人,我跟他們一樣,亡命天涯,多活一天都是賺的,為了搶法寶搶機緣,什麼事兒都幹得出,就算死了也不可惜……反正我們也沒有明天。」

  柳昔卿不敢置信地看著他。

  對比沈昭,柳昔卿在素爻洞這五十年幾乎像是泡在蜜罐裡,她單一金靈根的資質使得她的修煉很少遇到瓶頸,如今僅僅是在進階金丹大境界時卡了二十年而已,這對修士來說,實在算不得什麼。

  沈昭所描述的世界,比她一直在腦海中刻畫的修真界,還要險惡。

  他看著柳昔卿震驚的樣子,繼續道:「你的師門應該感謝我,這些東西,他們教不了你,那些郊遊一樣的秘境,也教不了你……那些高高在上的修士,已經看不到最底層的模樣,他們高屋建瓴,憂的都是人間大事,一人一物,一村一莊,反而不在眼裡了。就像魔君的守夜人發現不了元立,卻只有我這樣的小角色,才能探出他的行蹤。」

  柳昔卿張口想反駁他,卻不知道該說什麼好。雖然是魔修,素爻洞管束卻極嚴,弟子下山都少,更別提去接觸這些修真界的陰私。

  可她不想看沈昭這樣墮落下去。

  「我總覺得,事情不會是你說的這麼悲觀。」她斟酌著措辭,謹慎地說了一句,後面又沒話了。

  沈昭眯著眼,俊美的側臉在血光之下,顯出近乎妖的美感來,他聽完柳昔卿好不容易憋出的那句話,居然還點點頭道:「當然不會,因為我是騙你的。」他揮動了一下鉤鐮槍,驕狂道,「別人死活我不管,我沈昭可是要一直走下去的!所以——」

  他一槍挑破結界,衝向元立神君。

  「我會帶你活著出去!」

  ※※※※※※※※※※※※

  在柳昔卿與沈昭談話間,元立神君手中動作不慢,已經將紅魔谷的修士屠殺殆盡,僅存十數人。

  他雙手持著搶來的法寶——兩把刺鉤,正鉤斷在場最後一個修士的脖子,而後丟開鉤刺,雙手掐訣,口中誦讀一連串晦澀的法訣,一隻黑色猛虎自他手中逐漸成形。

  可沈昭和其餘十三人當然不會等他將自己的分神召喚出來,他們幾乎同時出手!

  這些人出手,就不單單是剛才那些垂死掙扎的修士使出來的法術、符籙、低階禁制等,幾乎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殺手鐧,其中八人用的是神通之力,三人用的是附在符籙上的高階修士所存的靈力,另外兩人祭出的法寶也是精光四射。

  沈昭則是提著銀光閃爍的鉤鐮槍,像是一條銀白蛟龍,張開巨口,去吞噬那黑色猛虎!

  柳昔卿知道沈昭剛才跟自己說的那些話,每一個字都有其用意,她幾乎不敢去深想……但是她仍然舉起了凝暉弓,手指間是十二支銀絲箭,乃是為了掩護他全身而退。

  事到如今,兩個人也是一條線上的螞蚱,沈昭死了,那些人也不會放過她。

  ……

  分神是化神修士才能修煉出的神通,與元神相連,因此也被元立神君帶入奪舍的身體裡,但他畢竟已經殺了幾百名修士,此時元神一直支撐洞天納元軌,再使出分神的時候,對他本身的損耗其實極大。

  可他不能等,剩下的這十四個人,連同那舉弓的女修,頃刻間就會要他的命!

  當第一道神通之力到他眼前的時候,他才知道自己仍然是小瞧了這些築基修士,這些分明是元嬰期修士都未必能擁有的神通之力,築基期便能得到此機緣,足見其之鋒芒。

  他其實一點都不想惹上這些人,要不是有人在此地設下殺局,他早已洗好法寶遠遁了!

  可惡!

  他眯著眼睛,幾乎用所有的力量去阻擋這些神通攻擊。可他畢竟是成名的人物,一方域主!在這些強壓之下,居然還是聚成了分神。

  不偏不倚,那隻黑色猛虎朝著沈昭而去!

  銀龍遇上黑虎,沈昭手中鉤鐮槍暴漲幾丈,不知用了何等法寶加持,竟將這黑虎剖成兩半。

  分神受到重創的元立神君再也不能支撐法寶,氣勢逐漸弱了下去,他恨聲道:「你怎知我的分神破綻!我竟死於豎子之手,吾好恨!」

  他髮鬚皆豎,臉孔扭曲,想要自爆元神!

  可沈昭和另外十三人怎麼會讓他成功?

  七八道禁制拍了下來,一道符籙貼上了他的眉心,沈昭則是將槍尖送進他的丹田,在裡面一攪,元立神君立刻慘嚎起來。

  仇人痛苦是甘醇的美酒,可沈昭的目的卻是他的本命法寶!

  鉤鐮槍上附了不知名法術,如一個黑洞,從元立神君的丹田裡鉤出一道白色的光團。

  那才是洞天納元軌的本體!

  所有人眼睛一亮,各持手段去奪那法寶本體,被沈昭用鉤鐮槍攪了個血肉模糊的元立神君反而沒人在意,這丹田一滅,他元神也維繫不了,已死定了。

  此時才是柳昔卿出手的時機!

  就憑這些人剛才展露的身手,柳昔卿絕不敢留情,錫蘭真火覆在箭上,十二支銀絲箭同時射出!

  真炎禦合!

  沈昭像是早已猜到她會出手,唇角微微上挑,鉤著白色光團不退反進,衝出戰團,將另外十三人留給了柳昔卿的長箭。

  這些人不知真炎禦合箭的威力,即便沒有晏修的聚靈陣加成,這等攻擊也無築基修士能硬接。

  所以硬接的九個人,都死了。

  僥倖躲過去的三人,都被沈昭瞬間挑成了兩半。

  偌大的紅魔谷,此時不過僅剩兩人,而戰時之短,距離開谷時間,尚有半刻鐘。

  她和他遙遙對望,隔著一地血流成河的修士屍體,面無表情。

  只是下一瞬,柳昔卿終於沒忍住,她棄了弓,扶著石壁,乾嘔了起來。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4-28 02:50:29

第四十二章 度日如年

  沈昭的表情有些無奈,他取下那團白光,收了鉤鐮槍。

  因著紅魔谷禁飛,他快步跑到柳昔卿身邊,看她乾嘔得可憐,便拍了拍她後背。

  「不過就是血腥味兒,習慣就好了。」

  柳昔卿現在才發現,從她進入修真界,這股血腥味就一直沒散去。

  當年予言郡外雨夜屠殺,人比這少,而且還下雨,她被香脂婆婆挾持,自動忽略了血腥場面,但現在紅魔谷這裡,足足死了幾百人,而且元立神君下手又黑,一地慘不忍睹,空氣中各種氣味雜陳,她覺得自己快嘔出血了。

  築基修士不食人間煙火,胃裡根本沒有東西,她難受得不行,對著沈昭擺擺手,努力說出一句話:「我覺得……我永遠都習慣不了。」

  「柳道友忍著點,紅魔谷就快重新開啟,我們得儘快恢復,另外,把你頭頂上這小東西借我一下。」

  柳昔卿和小紅豆都防備起來了:「你要幹什麼?」

  「毀屍滅跡。」

  她詫異地看著他:「你不去撿法寶嗎?」

  沈昭挑眉道:「我又不是撿垃圾的,不好的我看不上,好的又太棘手,我們最好都毀掉。」他將那白色光團收在一個木匣子中,交給了柳昔卿,「這是元立的本命法寶,雖然那些大能也能推演出元立的死因,但你將此物上繳,他們會更信你。」

  「我……」柳昔卿猶豫了下,她自覺出力不多,並不想占沈昭這個便宜。

  「別浪費了這東西,我不是魔修,本命法寶又不能煉化,所以這東西放在我手上也沒用,再說我不並不想讓魔修知道我的存在,」他微微湊近她,輕柔地說道,「不如送給你,柳師妹就不要記恨我了,好不好?」

  柳昔卿狠狠瞪了他一眼,不客氣地躲開道:「一碼歸一碼,按你剛才說的,這屬於銷贓行為,不過我會處理好的。」她接過那木匣子,收進了儲物袋。

  沈昭只能苦笑,隨後拿出丹藥恢復靈力。

  毀屍滅跡的工程也進展得很順利,因為柳昔卿的節省,小紅豆又經過了調養,這會兒還剩兩次錫蘭真火,全都吐了出來,果然將這地面燒得乾乾淨淨,額外有幾個連錫蘭真火都煉不化的極品法寶,被沈昭撿起來丟進了冰淒泉。

  地面清理乾淨後,血腥氣終於淡了,柳昔卿感覺好了許多。

  但她一直沒停止思考,琢磨這事一定還沒完,既然知道紅魔谷的人也不算少,那他們出去該怎麼辦?

  「紅魔谷開啟後,我們能逃掉嗎?」

  沈昭贊許地點點頭:「終於問到點子上了,現在距離穀口禁制開啟還有不到半刻鐘,外面大概已經停滿了探路靈獸和傀儡了。」

  果然!她就知道既然有人進來洗法寶,那麼外面也必然有人接應。

  「現在是第十六日,秘境會在第十七日的亥時最後一刻關閉。我們還有一日的時間逃命。」柳昔卿有點悲觀。

  一日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在秘境中被人追殺的話,度日如年。

  「放心,這裡是敏感地段,所以他們不敢直接在紅魔谷的入口接應,應該分散在三岔口的附近,所以我們逃命的關鍵就在於時間差。按照小昆峰秘境的規律,我們只需要比追兵先一刻在子時前逃入相鄰區域,等到子時一過,就可以甩掉追兵,哦對,就跟你們之前的逃亡辦法一樣。」

  柳昔卿皺眉:「但是區域變動時,交界處並不會馬上消失,如果沒人守住的話,敵人還是能追著我們過去。」

  「放心,我早已算過了,以你我二人飛行法寶的速度恰好能在子時之前飛入相鄰區域,只需要比追擊的人先出發一刻鐘,再想點辦法拖延他們的速度,就算是極品飛行法寶,也無法追上我們。小昆峰秘境的妙處就在於區域之間的遁逃,否則每次活著出秘境的人還要減少一半。」

  「那我們會去哪個區域?」如果是積雲峰的話,說不定可以聯絡到顧三辯。

  沈昭沉吟了下,道:「不知道。但這不重要,我們只要甩掉追兵,最後一天便能輕鬆過去。」

  她拿出藏形斗篷說道:「到了這個時候,斗篷也不管用了吧?」她實在不想暴露自己的容貌。

  「當然不管用,不過能用則用,哪怕能誘使敵人浪費神識之力也是好的。」沈昭笑笑,拿出一個面具,「這寶貝叫『改頭換面』,本是我準備給自己的,不過既然我們有兩個人……」

  他取出一個小瓶,在面具的上下中間灑出一條直線,掐訣催動後,那粉末覆蓋之處迅速被溶解,沈昭輕輕一掰,便將面具分為上下兩截。

  「你要上半截,還是下半截?」

  柳昔卿認真地選了一下,看了一眼沈昭道:「我要上半截。」

  「柳道友不妨說說理由。」

  「下面靠近嘴,髒。」

  沈昭一噎,頓覺被嫌棄。

  確定策略後,兩人開始爭分奪秒地整備,雖然靈力所剩無幾,幾顆丹藥下去,也勉強補充了一點,足夠御使飛行法寶。藏形斗篷依舊披上,走到谷口,只待禁制開啟後,便亡命天涯。

  柳昔卿最後深深呼吸一口氣,回頭看向這個不知吞噬過多少生命的紅魔谷……那日光下的冰淒泉已經不復純淨,裡面泛著渾濁的血紅色,透著一股不詳的血光。

  隨著禁制將要打開,冰淒泉也一點點縮小。

  她轉過頭道:「這紅魔谷,原不該存在。」

  沈昭卻道:「這天地間,所有的存在都有其意義,不受善惡影響,因為天不滅人欲。」

  不滅的欲望嗎?

  柳昔卿戴上了面具,可是修士的欲望,比凡人恐怖百倍,千倍啊……

  ※※※※※※※※※※※※

  紅魔谷外,此時雲淡風輕。

  但這只是外表而已,那停在樹葉上的金蟬、藏在石頭縫的小蛇、在旱地裡跳腳的青蛙、飛上枝頭的燕子……都可能都是某個人的靈寵。

  他們的主人潛伏在離這裡不遠的地方,互相戒備,卻又互相克制。

  終於等到開谷的那一刻,縈繞在谷口的霧氣漸漸消散,自裡面走出一對青年男女來。

  他們不緊不慢,從容走出紅魔谷,然後雙雙祭出飛行法寶,揚長而去。

  立刻有幾股神識盯上了他們,但更多的人依然安靜地潛伏著,等待接應出谷的其他人。

  然而一盞茶的時間過去了,在那對男女出來之後,就再沒人出來!

  那些在外面等著的靈獸傀儡也不偽裝了,齊齊地衝進紅魔谷,才目瞪口呆地發現裡面竟一個人都沒有,只留一片焦黑的土地。

  紅魔谷至少進去了幾百人,居然全滅了?

  他們的法寶呢?

  全都不見了!

  那對男女到底是什麼人?

  所有在外面接應的修士皆驚怒交加,他們立刻祭出法寶,向著那對男女離去的方向追去,然而卻撲了個空,遍尋不到人影。

  只有一開始那幾個行事比較穩妥謹慎,用神識盯住那對男女的修士,才發現這兩人出了眾人視線後,竟是轉了飛行路線,向著三岔口的另一邊疾馳而去。

  當下這些修士也顧不得隱藏了,其中一人跳出來大吼一聲:「別找了,他們往東邊去了!追啊!」

  ……

  柳昔卿覺得自己從在三岔口進了莫名其妙的陣法,出來後的大部分時間都在逃命。

  那群得知紅魔谷真相的修士,想必已喪心病狂的追過來了。

  「這三岔口,我總覺得怪怪的。」她的直覺在作祟。

  「柳師妹有什麼難言之隱不成?」他問道。

  「沒有,只是之前在三岔口誤入過一處陣法,出來後就開始被人追殺。」她瞄了沈昭一眼,那追殺的陣容裡還有他呢。

  「這很正常,三岔口有多少雙眼睛盯著,裡面的機緣被你們得了,即便那夥人不追擊你們,一樣也有別人出手。」

  「難道三岔口有什麼講究?」

  沈昭好笑道:「你的師門也太良善了,這小昆峰秘境的邪門歪道一概不知也就罷了,連怎麼黑吃黑都不教你們嗎?這三岔口因地形原因,最適合埋伏,因此懂規矩的,都在此地等肥羊宰殺。你們身為魔修,居然比道修還自律,我倒是真好奇柳師妹的師門了。」

  「魔修並沒有你們想的那麼可惡。」至少她所見的素爻洞,並無大奸大惡之徒。

  沈昭剛手刃了一個魔修大能,他看著柳昔卿的目光就像看一個因為不懂事而惹人憐愛的小丫頭,好心提醒道:「對於正道修士來說,不管你們『可惡』與否,只要你們是魔修,都是要誅滅的對象。」

  修煉至今,柳昔卿也相通了其中關竅。脈反逆流發作的時候,不管是朔月魔修還是弦月魔修,都可能會殘害他人,所以修真界才會將魔修視作洪水猛獸,寧可錯殺,也不放過。

  如果能解決脈反逆流的話,或許……

  她一邊飛一邊分心想著,因著旁邊有算無遺策的沈昭,雖是被追殺,她反而不比與素爻洞弟子在一起時緊張。

  於是她並沒有發現沈昭漸漸變了臉色,直到沈昭一把握住了她的手道:「我們可能入陣了。」

  「如何看出是陣法?我看前方的景物並無變化,身後追兵也仍在神識以外。」

  「這處地方我們已經路過三次了,按理說修真界這種回轉陣法很常見,但這裡不同……」沈昭沉下臉,他居然停了下來,「這是一處螺旋空間!」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4-28 02:50:42

第四十三章 雙重螺旋

  距離柳昔卿離隊已經過去了三日,顧三辯仍然執著地守在積雲峰。

  素爻洞的其他弟子也是垂頭喪氣,路楷安慰他道:「柳師叔可是煉器師,她手上的法寶多到用不過來,一定會沒事的。」

  顧三辯表面上仍舊像是沒事人一樣:「柳師叔若是脫險,恐怕會來積雲峰跟我們匯合,我們現在身上有重寶,正好韜光養晦。」

  這裡是一處適合防守的山洞,洞口已落下陣盤。顧三辯已查探好,洞口附近已被人搜刮了無數遍,再無探索價值,所以素爻洞的六人在此紮營。

  顧三辯的神識一直覆蓋在周圍,他仍舊不死心,希望能發現柳師叔的蹤影。

  路楷見狀也不再勸他。

  離秘境關閉還有一日,到時候,便知分曉。

  ※※※※※※※※※※※※

  黃昏獨有的光線覆蓋了三岔口。

  這方區域在小昆峰秘境裡,一直都是一處獨特的存在,它的地圖中心延伸出三條路,每一條路皆有二十丈之寬,路面為鵝卵石鋪就,兩旁為密林峻嶺。

  其中向北的一道會在秘境開啟後的第十五日通往紅魔谷,另外東西兩道則通往去其他區域的交界之處。

  柳昔卿和沈昭選的是東向大道,兩人飛速行雲流水般,騰躍在叢林之上,但是他們的心,卻是冰涼的。

  沒有任何徵兆,兩個人陷入了一處螺旋空間。

  瞬息之間,眼前景物變幻,然而每飛行十丈,便遇到與前面十丈處一模一樣的地方。

  盡頭仍然在眼前,但他們恐怕永遠都走不到了。

  十丈為一螺旋,永無休止。

  將解決辦法試了個遍的沈昭已經停了下來,他看著柳昔卿,竟然露出一個有些溫柔的笑容道:「小丫頭,害怕嗎?」

  柳昔卿知道他已解決不了,手不由自主地摸上了那枚花戒,但隨後又將使用戒指的念頭棄掉,她搖頭道:「怕得太多,有些麻木了。」

  這老老實實的回答讓沈昭真心實意地笑了出來,他收起了法寶,對她道:「這樣下去耗盡靈力也於事無補,但或許我們可以利用下後面的修士。」

  那些追兵也已離他們越來越近。

  柳昔卿神識探過去,發現他們雖然還在追在後面,但隱隱有些不對勁,在離他們一里處,這些修士似乎不由自主地向著另外一個方向而去。

  「他們也進了螺旋空間?」

  「不,」沈昭眯起眼睛,「他們進的應該是另一條。」

  這竟是——雙重螺旋空間!

  「可我們停了下來,他們卻是一直在前行的。」

  「空間不同,行進目標也不同,而且我們倒是不擔心被追上,因為雙螺旋規則的話,兩者永遠不會相交。」

  但是這種安全感,柳昔卿並不想要。

  那些追趕而來的修士顯然也發現了自己進入某處空間,在徒勞的追趕中,天色已經入夜。

  如果不是為了那些被帶入紅魔谷清洗痕跡的法寶,這些人絕對不會在一起合作。

  這支足有五十餘人的追兵團隊裡,雖然目標一致,但每個人都各自為政,誰也不服誰。追到現在,很多人心中的憤怒已經到了一個臨界點。

  人死了,法寶丟了,待出了秘境,如何去跟背後的老闆交代?

  而那兩個罪魁禍首不知用了什麼法寶遮擋面容,就連追殺的可能性都沒有!

  所以不能等到出秘境,現在就得殺了他們!

  修士們漸漸接近柳昔卿和沈昭,但無論如何努力飛行,也不能更近一步,像是有一條屏障將兩撥人分開,他們只能幹瞪眼地看著兩人,在兩條平行的螺旋空間裡,保持著數十丈的距離,進退不得。

  過了片刻,有人終於按捺不住,喝道:「將法寶交出來!」手指掐訣,彈出一道金光。

  這人雖然衝動,卻也不傻,他存了試探這空間的意思,手上這道金光訣普普通通,卻輕鬆穿過螺旋空間的屏障。

  對面的沈昭見狀,手臂肌肉立刻繃緊,用靈力罩住身體,沒有躲開。

  對方的第一次攻擊,必定是試探性攻擊,硬接便是。

  然而這道金光卻在半途改變了方向,劃出一個圓弧,在沈昭前面三丈處偏斜,飛向遠方。

  兩道螺旋空間相距不過二三十丈遠,術法可以穿透空間,但卻會因為螺旋空間的結構而變換了方向。

  不過只要能發射出去、穿透空間,就足夠那些修士發洩心中的憤恨了。

  繼那名修士率先攻擊之後,抓住螺旋空間規律的其他修士終於展開了喪心病狂的攻擊,有人一口氣丟出十張攻擊符籙,有人祭出了法寶,甚至還有人召喚出了契約靈寵……身邊人陸陸續續被這種瘋狂的氣勢所感染,也紛紛也祭出了法寶符籙,手中掐訣,無數道術法攻了過來!

  然而大部分法術都滑向了不知所謂的地方。只有幾道發出時就遠遠偏離目標的符籙反倒在柳昔卿附近的螺旋空間上爆炸,引起空間輕微的震動。

  追殺的修士醒悟過來,繼續大肆揮灑符籙和法術,這次他們並沒有瞄準柳昔卿和沈昭,而是漫無目的的隨便亂丟。

  兩道螺旋空間之間,形成了一道奇觀。

  這些修士的攻擊,大概有三分之一的法術飛的無影無蹤;三分之一打在空間之上,如焰火般爆出璀璨的火光;其餘三分之一終於穿透空間向柳昔卿和沈昭襲來,但是穿透空間障壁的法術和符籙卻像被黏滯了一樣,速度變得極慢。

  沈昭冷笑一聲,他與柳昔卿對視一眼,兩人分頭躍起,在空中躲避術法。

  「這樣下去,空間會被打破嗎?」再次躲過了十來道攻擊,柳昔卿問道。

  「不知道,但只有試試看了。所謂一力降十會,在很多禁制結界面前,攻擊才是最有效的破壞方法。對方的修士,焉知不是同樣抱著這個目的呢?如果他們真的打破空間,我們便乘機脫離這個螺旋規則,遠走高飛,沒有人從外面幫他們擊破螺旋的話,這幫蠢貨就一直困在裡面吧。」

  ……

  不知過了多久,在修士們不遺餘力的攻擊下,螺旋空間似乎終於有了那麼一絲鬆動。

  從螺旋空間的更遠處傳來了細微的震盪,使得周圍的靈氣也發生變化,在兩段螺旋空間的中間,隱隱產生了一個靈氣漩渦。

  通常只有巨大的靈氣動盪,才會產生漩渦。

  所有人都停了下來,看著這個漩渦逐漸生成。

  對方有一個不知死活的修士,甚至還丟了一個符籙下去。

  然而那符籙瞬間便被逐漸暴漲的靈氣淹沒了。

  這漩渦裡面,究竟是什麼東西?

  隨著漩渦的擴大,逐漸覆蓋了三岔口的東路,甚至吞沒了周圍的山嶺叢林……地面開始震動,那漩渦的顏色與夜色相同,裡面似乎有陰影正在上浮,像是有什麼東西呼之欲出。

  是法寶?

  是機緣?

  是靈獸?

  還是人?

  修士們暫時忘了爭鬥,他們甚至做好了準備,要在這東西出來的瞬間,將其據為己有!

  可當那陰影終於衝破了漩渦,飛上半空時,所有人都愣住了,甚至有人手中掉落了法寶而不自知。

  「什麼人敢吵我的好夢!」一隻半大的小獸跳了出來,沖著眾人齜牙咧嘴道。

  ※※※※※※※※※※※※

  柳昔卿一看這小獸就覺得眼熟,她似乎在什麼地方見過這種動物。

  似狗非狗,似狼非狼。

  黑灰白相間的厚實皮毛,毛刷一樣搖擺的尾巴,四腿健壯,挺立的三角形雙耳,藍色的眼眸,張嘴吐出舌頭,一副深沉冷酷的樣子……

  好像在她曾經的世界裡,見過很多次。

  可她對原來世界的記憶已經在穿越過程中被遺忘了大半,現在也不是回憶的時候,她傳音沈昭問道:「你知道這是什麼妖獸嗎?」

  「沒聽說過,」沈昭本已算博學了,就連他也一時想不起這小獸的出處,「不過小昆峰秘境的修為局限於築基期,這裡所有妖獸都只能是二階,即便它能口吐人言,也應該不足為懼……」

  然後他就將話吞回了肚子裡。

  那小獸瞄了一眼柳昔卿和沈昭,似乎評估了一下他們的戰鬥力,隨後不屑地扭過頭,又看向那群修士,露出了利齒。

  「是你們放的法術,對吧?」

  它整張臉都寫滿了「我超不高興」幾個大字。

  沒人搭話,但是有人從儲物袋裡摸出了困獸鎖。

  無論這妖獸等級高低,在二階時就已開了靈智,還能說人話的,都是妖獸中的稀有品種。

  那小獸眼睛尖,一看困獸鎖就炸了毛。

  「好啊,本來不想跟你們計較的,但是你們太壞了,居然敢肖想高貴的我,不可饒恕!」說著就向那群修士衝去。

  修士們也早有準備,當下各種招式花樣百出,要捉這小獸。

  但只聽小獸嘴裡「嗥嗚」了一聲,原本困住他們的螺旋空間立刻開始攪動!四周的景物像是擰麻花一樣轉了起來,這些修士在裡面顛三倒四地穩不住身形,哪怕是祭出飛行法寶也不管用。

  立刻有心思轉得快的修士叫道:「我們是無辜的,我們是被那兩個壞人引到了這裡,才會大打出手,都是他們的錯!」

  後面還有隨聲附和的道:「對,對,那兩個人殺人如麻,剛剛屠了數百人,罪大惡極,我們都是受害者!」

  小獸疑惑地看向了柳昔卿和沈昭,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便氣哄哄地用爪子去拍打那最開始說話的修士的頭。

  「胡說八道,他們比你們都漂亮,漂亮的人怎麼會做壞事!混蛋!居然敢欺騙睿智的我,其心可誅!」

  那修士被拍了兩下就人事不知了。

  旁邊的人簌簌發抖,卻也有陰狠的在手裡放了符籙,正要給那小獸一擊!

  柳昔卿心中一緊,叫了一聲「小心」!

  可那符籙已經貼上小獸的脊背,與此同時,還有幾個法寶騰空而出,放出術法劈向它。

  一時之間,修士們齊齊攻擊,各種術法炸成一片,可他們又不想直接將小獸打死,一陣烏煙瘴氣之後,眾人停手,煙霧散去。

  只見那小獸渾身皮毛依舊溜光水滑,它抖了抖身上的毛,嘴裡發出一聲咆哮。

  「愚蠢的人類,去死吧!」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4-28 02:50:58

第四十四章 哈哈哈哈

  這小獸不知道是什麼來路,雖然等級不高,但卻可以通過螺旋空間折騰那些修士,這場戰鬥是柳昔卿所見的最匪夷所思的一場戰鬥。

  修士們上不著天下不著地,在旋轉的螺旋空間不斷滾動,但是那小獸卻身段靈活,招式也足夠簡單粗暴,盡是用爪子直接抽人腦袋,劈劈啪啪跟響爆竹似的。

  柳昔卿懷疑那群修士的腦袋,真的不會被打傻嗎?

  直到修士們一個個都昏死過去,那小獸才停了下來,又抖了抖毛,然後抬起後腿搔了搔脖子,才轉過頭看向柳昔卿和沈昭。

  「哼,處理這些愚蠢的人類還真是簡單呢,只要把敵人困在我的空間裡,就可以完虐你們,」它高昂著頭,用眼角偷偷瞄柳昔卿,「如此戰力超群的我,素來受萬人景仰,每次出手都會擲果盈車,少女們的喜愛還真是麻煩啊……」

  它自說自話了一番。

  柳昔卿抬眼看了看沈昭,發現這見多識廣的公狐狸也是一臉黑線,沒弄明白這小獸到底是什麼意思。

  柳昔卿躊躇了下,她招了招手道:「這位……小郎君,可否將這處空間禁制解開?我們對你絕無惡意。」

  一看到美人招手,小獸的眼睛瞬間一亮,藍盈盈的目光裡透著喜勁兒,啪嗒啪嗒跑了過來,繞著柳昔卿的裙角轉悠了一圈,然後吐著舌頭,極賣力地搖著尾巴。

  「我是不是很厲害?」

  柳昔卿沒多想,彎下腰順手給它脖子捋了兩下毛,隨口道:「真不錯,最棒了,好厲害……」

  那小獸立刻嗚咽了一聲,身子一軟,吧唧躺倒,露出腹部雪白的毛皮,看著柳昔卿哼唧了一聲。

  ……這熟悉的感覺是怎麼回事?

  屬狗的。

  柳昔卿還困在螺旋空間裡,寄人籬下不由不低頭。她半蹲下來,用手舒舒服服地給這位大爺撓了好幾遍肚皮,才收了回去。

  「嗷!舒服!我們簽訂契約吧!」小獸在地上打了個滾,喜得趴在地上胡亂地沖著柳昔卿搖尾巴。

  明明很厲害的樣子,卻這麼沒心機。柳昔卿已經很久沒有遇到這樣單純可愛的小東西,心一下子軟了,有點好笑道:「可我已經有了一個靈獸了。」

  她喚出小紅豆給它看。

  小紅豆一出來照舊飛道柳昔卿的頭上,它比一個絨球大不了多少,立在髮髻上像是一個毛茸茸的小飾物。

  不過這次小紅豆氣壞了,落穩後立刻用沒什麼力道的小絨翅抽打柳昔卿的額頭道:「你居然拒絕一隻異獸的契約要求?爺怎麼攤上你這麼笨的主人。」

  柳昔卿震驚了,她看向旁邊的沈昭。

  沈昭點點頭:「妖獸最重血脈,對一些比自己血脈強大的異獸、神獸都有特殊感應,我的靈獸也告訴我這位……小郎君是一隻異獸。」但他卻沒有召喚出自己靈獸的意思,而是繼續道,「修真界流傳一本名叫《異獸志》的典籍,其中記載人間界異獸共三百七十一隻,其中築基卷有異獸二十五隻,皆得天地賜名。我有幸翻閱過《異獸志》的拓本,卻不記得書中有此獸。」

  柳昔卿道:「如果妖獸之間的血脈感應不出錯的話,難道是《異獸志》漏下了這隻?」

  沈昭看了看那小獸道:「這類典籍都有大能的神通加持,當不會有遺漏,不過我記得築基卷中有記載:西涼州有天地生成之獸,命犯貪狼,性情嗜殺。藍眸黑爪,利齒長嘴,口吐人言。可運轉空間之力,有吞雲吐日之能……得天賜名:嗥月之狼。」

  最後提到名字的時候,小獸來精神了,跳起來道:「嗥月是我阿娘,你的《異獸志》不準,我被阿娘放在這秘境裡已有萬年,在我甦醒之前,人間不知我存在,在我甦醒之後,人間必有我名!」

  原來是被母親藏在秘境裡的幼崽。

  柳昔卿又蹲下來摸它的腦袋,問道:「那你阿娘呢?」

  「不知道,我繼承的是阿娘的傳承,嗥月狼不可見面,見面必相殘,所以阿娘才把我藏了起來。」

  「可你的血統……你現在應該也不算是嗥月狼吧?那你有名字嗎?」異獸每一隻都是獨立的存在,異獸的後代也不一定是異獸,所以小獸應該有自己的名字。

  小獸想了想,才道:「哈哈。」

  柳昔卿拍拍它的頭道:「你傻笑什麼……」

  「我沒有傻笑,」小獸委屈道,「我也是剛得天地賜名,所以我的名字叫哈哈。」

  哈哈?

  柳昔卿崩潰了,這天地賜名靠譜嗎?怎麼它看上去就像個笑話啊!

  「太好了,我果然是有名字的,我真厲害,我們現在可以簽契約了吧?」哈哈圓溜溜的眼睛透著一股蠢萌的興奮勁兒,尾巴又劇烈地搖了起來。

  不不,柳昔卿看著沈昭,她不想簽契約!

  沈昭帶著歉意地說道:「真是對不住柳道友了,我已經有一隻靈獸和一隻異獸了。」非萬獸觀修士只能簽訂一隻契約靈獸,但異獸可以額外得一名額,所以沈昭名額已滿。

  柳昔卿傳音道:「我不信!」你又坑我!

  沈昭無奈地從衣領掏出一個吊墜:「不是我不放他們出來,而是……這兩隻都有些凶,柳道友確定要看嗎?」

  柳昔卿內心淚流滿面,她呼嚕著哈哈的頭,心道你果然就是一隻二哈吧……

  「契約,我要簽契約!」哈哈繼續搖尾巴。

  「為什麼一定要簽契約?」柳昔卿問道。

  哈哈委屈地問道:「為什麼要問這麼傷感的問題?難道你很嫌棄我嗎?難道我還不夠好嗎?難道血統高貴的我不值得你簽契約嗎?」

  沒一句話在點子上,柳昔卿只好看向沈昭。

  沈昭解釋道:「異獸出世遲早是會被人簽訂契約的,與其被人爭來爭去,當然要選一個自己看著順眼的,對不對?」最後是問哈哈。

  哈哈猛點頭:「挑個最漂亮的!」

  柳昔卿無論如何也得簽契約,她還在這螺旋空間裡困著呢,只好默默無語地畫下了法陣,取了哈哈的精血後,眉心閃過一道光,契約已成。

  柳昔卿歎口氣道:「不要叫哈哈了,從此你就叫……小哈吧。」

  與此同時,供奉在格物宗的藏書閣的《異獸志》泛起了金光,在最後加出一頁:有嗥月狼之後,繼其傳承,自創雙重螺旋空間……起於小昆峰秘境,與其主簽訂契約,得天地賜名:哈哈。

  ※※※※※※※※※※※※

  異獸的能力幾乎達到同階修士的巔峰,而且都身帶特殊技能。

  小哈看著不靠譜,但是利用螺旋空間收拾五十來個普通築基修士也是毫無問題,不過柳昔卿和沈昭知道這螺旋空間的來歷後,都深深替這些修士不值……

  「耶?這螺旋空間嗎?因為我們狼族比較喜歡散步,所以這是我做出來給自己以後散步用的。」

  沈昭同情的目光飄了過來,柳昔卿頓時覺得「散步」這兩個字好可怕。

  「為什麼偏偏我們遇到了螺旋空間?是你有意放出來的嗎?」柳昔卿問道。

  「耶?我完全不知道,還是因為那些壞修士不停的攻擊螺旋空間,吵醒了我,所以我才出來打他們的。」

  看來問不出什麼結果,就當是撿到一個大機緣吧。

  然而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高興不起來啊……

  她拍拍靈獸袋道:「等我回去再給你買一個靈獸袋吧,你先跟小紅豆擠一擠。」

  小紅豆不樂意了:「咪嘰,那是大爺一個人的窩!」啪啪啪地拍打翅膀。

  小哈也不高興:「不要,我喜歡自由奔跑的感覺,風一樣捉摸不定的我怎麼可以進那種小小的袋子!」

  柳昔卿無奈,把小紅豆揣回去後,只好放任小哈在身邊跟著。

  「終於可以跑步了好開心,終於可以放風了好開心,醒過來真是太好了嗷嗷嗷!」活蹦亂跳的小哈撤了螺旋空間,撒歡兒似的跑遠了。

  柳昔卿拍拍裙角,有些無精打采地祭出飛行法寶。

  沈昭將這些追兵丟到一個陣法裡,然後向陣法裡扔進去一個法寶,一灘綠水開始逐漸擴散,漸漸隱沒了修士們的身形。

  隨後安慰她道:「也許長大後就好了。」

  「不知道異獸的食量大不大,靈獸丹的開銷又要超支了,而且平時供養的靈力不知需要多少,晉階麻不麻煩,真是讓人操心啊……」

  沈昭居然略有同感地點點頭:「怪不得上古傳承下來,非萬獸觀的修士只能簽訂一隻靈獸,開銷不說,若是養不好,其實還不如不養……」

  兩人齊齊歎口氣,都沒注意到這股子感慨的語氣,好像街坊之間提到自家不省心的孩子一樣。

  這時候小哈已經不耐煩了,它與柳昔卿的神識溝通,充滿愉悅地叫著:「快來追我呀,來追我!」

  柳昔卿這才不得不提起精神。

  現在離子時已經不遠,兩人來到三岔口邊緣,看著對面小鏡湖上白魚翻湧,靜靜的等著最後一次區域重排。很快,一陣白光在區域邊界處亮起,讓人目眩,再睜開眼,面前是一片接天的山巒,天空高遠,風微涼而潮濕。

  沈昭還未開口,柳昔卿便是眼睛一亮。

  「積雲峰!」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4-28 02:51:13

第四十五章 一個好人

  在小昆峰秘境的最後一日,竟是意外的安靜。

  實力不濟的、貪心的、該死的……都已經死了。

  殺戮爭奪漸漸減少,修士們為了出秘境之後能夠迅速離開小昆峰,不約而同地選擇了養精蓄銳。

  柳昔卿並沒有大肆地尋找顧三辯一行,她還記得進秘境之前顧三辯對掉隊修士的規定介紹,她生怕自己給他們帶來負擔,所以驚喜之後,便很現實地尋找安身之地。

  很快,兩人尋道了一處山洞,放下陣盤後打坐調息,她將小哈放了出去,讓它自己玩耍,順帶負責警戒。

  ……

  從入定中醒來,睜眼後,發現沈昭擺出一張方形小桌,上方擺著酒具,坐在旁邊對她笑道:「這次秘境,加上從前予言郡外……對道友多有冒犯,如今薄酒賠罪,不知道道友可否原諒在下?」

  他換了一身天青大袖長衫,一身氣息慵懶,笑意裡褪了媚色,清爽而乾淨,雙眼直直地看過來,不帶任何算計。

  柳昔卿垂下眼眸,不卑不亢道:「不敢,只希望今後有緣再見,沈道友就當不認識我,這便再好不過了。」

 沈昭也不惱,他斟滿一杯酒,向柳昔卿遙遙一敬,而後滿飲。

  「緣淺便止於此杯,道友放心,我不是無賴之徒,絕不糾纏於你。」

  柳昔卿微微放下心。

  「沈道友自便。」

  沈昭收起案几,他站起身道:「多謝柳道友此番助我,今後我便以散修身份行走天下,若有什麼需要沈某幫忙,可以去南平州青辭鎮的惜月樓,找一位董老闆即可。」

  柳昔卿沒想過要找沈昭幫忙,但她還是禮貌頷首。

  沈昭看她不願與自己多說話的樣子,知道這姑娘還在怪他……但現在不是修復關係的好時候,他微不可查地看了一眼柳昔卿左手手指上的花戒,心裡輕笑一聲。

  隨後沈昭風度依舊,祭出法寶,迎風而去。

  柳昔卿這才真正放鬆下來。為了防著沈昭,此地是她設下的陣盤,當下召回了小哈,不管它樂不樂意,動用主人的威嚴,連哄帶騙地將它塞進靈獸袋,裡面一陣雞飛狗跳,柳昔卿一狠心,收緊了袋口,權作聽不到。

  正想收起陣盤,她才發現臉上的那半截面具忘了還給沈昭,不過現在想還回去也晚了……其實她對這可以改變形容的法寶也很是好奇,略糾結了下,便將其收了起來,準備回去閉關的時候好好研究一番。

  面具和斗篷都收了起來,柳昔卿迅速清點了一下此次的結餘。

  因為在秘境裡遇到的鬥法實在太過驚心動魄,把她這五十年積攢下來的法寶用了個一乾二淨,符籙也僅剩幾張,補靈療傷的丹藥更是捉襟見肘。

  她心下嘆息,來一次秘境的開銷真是大啊……不過收穫也還算豐富,菩提血和用途未知的雷根草,還有平時採集的材料,也能賣上一大筆錢。

  而且還多了一隻蠢萌的異獸。

  她抬手收起陣盤,放開神識,查探遠近無人後,繞著積雲峰的山巒,飛上了最高峰,俯瞰秘境崇山峻嶺,遍佈雲霧縹緲的景緻,心中對衝擊金丹期,已經有了一些信心。

  幾乎每多認識這個修真界一點,正道與魔道的交界處,就越是模糊了一些,而她的心境也隨之提升。

  越是自血光之中歷練出的修士,對善惡便越是敏感。

  她不可避免地想起了晏修,一個以殺戮入道的人,他心中的善惡又該是什麼樣子?他又是因何而墮魔?

  紅魔谷大戰,底層散修們在利益面前展露出的嘴臉令人心驚,無論是正道,還是魔道,他們在生存面前都同樣脆弱,為了得到更多的資源,為了得到更好的法寶,就像沈昭所說,哪怕道心蒙塵又如何,因為他們沒有明天。

  所謂的修士啊,遠沒有看上去那麼光鮮,他們與天鬥,與地鬥,與人鬥……甚至與自己鬥,走的是一條不歸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暗夜獨行。

  但柳昔卿不想這樣活下去。

  她同他們一樣怕死,一樣想要更多的利益,如今她手上也沾了人血……但心中有某種堅持,似乎正在破土而出。

  曾經世界的一切越行越遠,唯有在溫室中細心呵護長成的純善,仍然紮根在心底。

  想做一個好人。

  一個不拘泥於身份,有自己底線,並為此而堅強的好人。哪怕為此受苦,哪怕為此經歷磨難,哪怕為此身殞道消……不悔不改,初心仍在。

  她想了個通透,看著自己的手,笑中帶淚地摀住了自己的臉。

  ※※※※※※※※※※※※

  第十七日,離子時還有一刻,小昆峰秘境裡便開始不斷有光芒飛上天空,這便是秘境在陸陸續續傳送修士。

  小昆峰秘境外,一直在上方準備接應的高階修士也已放開法寶禁制,各種高階修士威壓,毫不示弱地展露了出來。

  最低有金丹真人,最高竟有化神修士。

  最先傳送出來的弟子,每一個幾乎都被各種神識掃了個遍,卻不敢聲張,有的向上飛去,投奔接應自己的修士,有的不管不顧悶頭向外飛去,還有的受了極嚴重的傷,躺在秘境外半死不活地喘息著。

  柳昔卿出來後,大大方方地飛上昂真人的飛船,一路也沒人為難她,不得不感嘆沈昭的面具著實好用。

  「大師兄,我回來了。」柳昔卿看到昂真人,終於找到了久違的安全感。

  「你與三辯不在一起?裡面可有遇到危險?」此時顧三辯還未被傳送出,昂真人查探了他的本命燈依舊旺盛,便知柳昔卿是掉隊了。

  「中途分散了,師兄放心,我未洩露身份。」

  「小六辛苦了。」昂真人道,秘境裡什麼情況都有可能發生,他習以為常。

  第二個回來的卻是兩名簽訂了文書後單獨行動的弟子,他們衣衫襤褸,卻神采高昂,看上去也是得了機緣的。

  很快,顧三辯和另外五人也回到飛船,他看到柳昔卿在一旁笑著看他,立刻師父也不顧了,衝上去問道:「柳師叔,你沒事真是太好了!」

  柳昔卿看著這少年歡天喜地地跑過來,心裡也很高興,幾乎忘了兩人年齡的差距,真的將他當成個晚輩,差點忍不住摸摸他的頭。

  「看到你們沒事,我也放心了。」

  昂真人看了過來,顧三辯才想起師父,羞赧道:「師父,我回來了。」他從儲物袋掏出文書,「此行一共十一人,四人簽署文書後離隊,弟子所帶六人,皆已歸隊。」

  昂真人道:「還有兩人未歸,秘境還有半刻關閉,若未出來,便做身死打算。」

  秘境關閉前,又回來一名單獨行動的弟子,這位便慘烈了許多,他慘白著臉跌坐在法寶上,兩條腿骨都被人捏碎,看到眾人後,便再也支撐不住,昏死了過去。

  而最後那一名弟子,直到秘境關閉,也沒能出來。

  ※※※※※※※※※※※※

  回宏景山的一路,顧三辯向昂真人匯報成果,又將任務單上的材料上交,最後才拿出了菩提血。

  昂真人終於難得地點點頭:「你們得了這樣的大機緣,能活著出來,已經很不錯了。」

  顧三辯看了眼打坐恢復的柳昔卿,低聲道:「若不是柳師叔,只怕我們真的折在裡面了。」他將所遇風險詳詳細細地與昂真人一說,昂真人再看柳昔卿的目光,便已經不同。

  昂真人心中是知道宋媚雙將柳昔卿當做接班人培養的,而柳昔卿這次的任務,完成得比他這個前任接班人還要出色。

  他心中嘆息,裝好人誰都會做,但危機關頭能將良心放第一位的,著實不易。正所謂「仙人撫我頂,結髮受長生」,修士修煉無非是盼長生,誰又願意去為他人犧牲?

  放眼這修真界,除了太和那群堅守道義,痴狂近乎瘋的劍修,以及道統端正的大宗門,又有幾家能培養出這樣的弟子?

  可正是這樣的人,才會在危難關頭大放異彩,成為眾人心中的依仗。

  柳昔卿這一次行為,足以服眾了。

  顧三辯是個聰明人,他也隱隱猜到了些,與師父傳音道:「若師父不能接任洞主,那麼弟子所服的唯一一人,便是柳師叔了。不止我這麼想,路楷他們,想必也願意接納柳師叔。」

  「這麼說,你今後願意追隨她了?」

  顧三辯沉默地點點頭。

  「那便隨你的心吧。」昂真人拍了拍他的肩,如此說道。

  顧三辯知道師父意不在洞主,當昂真人明確向宋媚雙言明自己不會做接班人時,宋媚雙發了足足五年的火,最後還是軟了下來,認命地重新物色接班人。

  很長一段時間,顧三辯不理解為什麼師父要推掉那個位子,而師祖宋媚雙為何又正值盛年便尋找接班人。

  終於有一天,他忍不住去問師父:「修士修煉,財侶法地,能為洞主,便能去競爭域主,最後到州主,前途不可限量,師父為何要放棄?師祖又為何著急尋覓接班人?」

  昂真人慢悠悠地看他一眼道:「你還小,對時局看得還淺薄。道修魔修,即便是有魔君統領,未來千年內,也必有一場大亂。你師祖是未雨綢繆,要留下衣缽。至於我?你師父我一生悲苦……」

  「師父!」又拿這腔調來哄人了。

  昂真人清俊的臉上極是無奈,只得慘笑。

  其實他是真的一生悲苦,與財侶法地皆無緣,遇強運必折。

  可說得多了,卻反而沒人相信了。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4-28 02:51:26

第四十六章 請君莫笑

  返程時沒有隱洞的孟真人墜在船尾,素爻洞的飛船行進得很歡快。

  回到宏景山,也未做休整,便直接去了峰頂給宋媚雙見禮。

  昂真人將秘境之事稟報給宋媚雙,她看到菩提血後果然大喜,甩手便給顧三辯一行七人每人五萬靈石,另有法寶符籙不提。

  至於另外三名單獨行動的弟子只上交了任務材料,宋媚雙也不為難,則僅是吩咐下去休息。

  沒能回來的那名弟子乃是段小蠻門下,宋媚雙只是歎了一聲——秘境本就是生死後果自負的地方。

  待昂真人帶領三代弟子退下,宋媚雙將柳昔卿招了過來。

  她心裡頗為欣慰,柳昔卿不僅活蹦亂跳地回來,且此番救人有功,宋媚雙咬著紅唇,貼著柳昔卿的耳朵道:「做得好,為師很滿意,滿意到不知道該賞你什麼了。」

  師父大人還作惡般地吹了一口熱氣。

  柳昔卿對宋媚雙的調戲從來只保持面癱臉,她中規中矩地道:「弟子有秘事稟報。」

  「說來聽聽。」

  「弟子此次誤入小昆峰秘境的紅魔谷。」她抬頭看宋媚雙的神色。

  宋媚雙笑笑,她果然是知道的。

  柳昔卿繼續道:「弟子在紅魔谷遇到了奪舍後的元立神君。」

  「什麼!」宋媚雙這才變了臉色,「他如今在什麼地方?你仔細道來。」

  柳昔卿詳細地將自己進入紅魔谷,從修士混戰,到上善盟意圖圍剿紅魔谷,元立神君被人識破後大開殺戒,而元立死後,幾人混戰,最後只剩她一人。

  柳昔卿隱去了沈昭與她在一起的過程,因為此事涉及沈昭的隱私,即便他不要求,柳昔卿也不會說出去。

  最後她取出了放在木匣中的那件元立神君本命法寶,雙手奉上。

  「元立已死,弟子不敢藏私,此物應由師父處置。」

  宋媚雙並沒有立刻接過去,她不知在思量些什麼,連向來不離手的長劍也放在了一邊。

  「事關重大,我會向州主上報。」宋媚雙正色道,「也許之後會有守夜人來與你問話,不過你不要怕,萬事都有師父在。」

  柳昔卿此時才覺得有人護著是件多麼幸福的事。

  「多謝師父,不過弟子還有一件事稟告……」她捏了捏靈獸袋,將裡面的小哈放了出來,「這是在三岔口得的異獸哈哈,已與我簽訂了靈獸契約。」

  小哈剛被放出來,立刻撒歡兒地在柳昔卿裙邊亂跳:「靈獸袋太悶了,簡直是在虐待高貴冷豔的我,耶,我們去散步好不好?我最喜歡散步了,我們還可以玩追人的遊戲……」

  她扯過小哈的脖頸,皺眉對宋媚雙道:「師父,就是它了。」

  「耶?」小哈似乎才注意到屋裡還有個長相極其美豔的女子,它呆愣愣地扭過頭看著柳昔卿,「這是主人對我忠誠的考驗嗎?」

  宋媚雙沒繃住臉,噗嗤一聲樂了出來:「我的乖徒兒呀,你從哪找來這麼一個活寶……」

  小哈一雙藍眸濕漉漉地看著柳昔卿說道:「我們狼族的忠誠度極高,主人放心,我不會見異思遷的。」

  然後像是想到了什麼,前爪捂住了眼睛,嘻嘻小聲竊笑道:「要找就找最漂亮噠,哈哈你真是太棒了,哈哈就是這樣!」很好地表了忠心,無愧異獸之名!

  哈哈你真的不覺得你是個笑話麼哈哈……

  宋媚雙笑得花枝亂顫,好不容易止住了笑,抹著笑出來的眼淚道:「養著吧,好好養,哈哈哈……去書閣找點異獸相關的書籍看看吧,哈哈哈……」

  柳昔卿嗔怒地看了一眼宋媚雙。

  「多謝師父提點,此次秘境弟子大有心得,準備整理之後閉關衝擊金丹境。」

  宋媚雙又從榻邊揀出一個儲物袋:「去吧,最近久朝那邊用的材料有點多,為師這兒也沒有現貨,你先拿著十萬花吧。」

  這是素爻洞對她獎賞,柳昔卿估摸著,元立神君畢竟是發了通緝令捉拿的,後面應當還有來自魔修上層的賞賜。於是她也不推辭,接了過來,深深覺得有一個喜歡用靈石砸人的師父實在是妙事。

  小哈在師父大人面前過了明路,看來並無不妥之處,柳昔卿放心地把還沒覺出自己丟人的小哈收了起來。

  往靈獸袋裡趕的時候它還叫道:「我要散步,要遛彎!為什麼靈獸契約上沒有散步這麼一條,嗷嗚嗚嗚你違約你虐……」

  柳昔卿硬是把來回掙扎的狗頭塞了進去。

  宋媚雙又是一陣驚天動地的大笑:「不行了不行了,東拓你快出來我肚子疼……」

  ※※※※※※※※※※※※

  宋媚雙當然沒忘記正事,她迅速傳音州主,將元立神君之事上報,等待上面的回應。

  隨後宏景山三大洞主聚首,各洞府的傷亡人數也就傳了來開。

  隱洞袁真君派遣座下弟子孟真人帶隊,此行皆為三代弟子,一共五人,由徐異航領隊,除他之外,其他人都沒能回來。

  泰直洞尚平真君派遣座下弟子巴真人帶隊,此行皆為三代弟子,一共七人,由姜森領隊,死三人,重傷一人。

  素爻洞宋媚雙派遣座下弟子昂真人帶隊,其中一人為二代弟子,其餘為三代弟子,共十一人,由顧三辯領隊,死一人,重傷一人。

  在秘境的第十日,隱洞和泰直洞的弟子就合二為一,甚至還黑吃黑了幾夥修士,但在第十三日,遇到了硬茬,傷亡慘重,最後一蹶不振。

  收集來的靈草資源,也被大劫了大半。

  宋媚雙輕笑兩聲,另外兩位真君俱是擦了擦不存在的汗。

  有些事,點到為止就好。

  ……

  修真界的傳訊的發達程度,是隨著修為而提升的。

  築基修士使用的傳音符,跨州傳遞的話,需要一到兩日;宋媚雙這樣的元嬰修士,傳音符只需幾個時辰便可以到達對方洞府;於遠鷺那等化神修士傳音,幾乎只用一刻鐘即可。

  而大乘修士,剎那便至。

  所以這條關於元立真君的消息,傳達到北陽州時,用了近大半日。

  再從北陽州反饋到宏景山,卻只用了一瞬間。

  ※※※※※※※※※※※※

  柳昔卿回到自己居住的小院,進去時發現東院悄無聲息,想必文以庭還在修煉,也就不打擾五師兄,直接進了西院。

  明明只是離開了不到二十日,卻像是走了許久,身上疲憊不堪。

  西院的禁制上停了幾張傳音符,她逐個打開。

  ——「柳師叔敬啟,卯月二十七日,三代弟子於照花台舉行宴會,請柳師叔參加。」聽聲音似乎是段小蠻的大弟子明晉。

  宴會嗎?今日是卯月二十五日,看來是掐准了小昆峰秘境的返程時間,給他們下了帖子。

  ——「小師妹,俺與你四師嫂辰月初三返回,你可不要又閉關啊,否則就喝不到俺們帶回來的千年靈酒了!」

  這是四師兄灰熊,也好,衝擊金丹期也不急於一時。因為她總是閉關煉器,還未見過灰熊師兄的道侶寧小婷。

  ——「活著回來的話,記得來我這裡一趟,有驚喜。」

  居然是三師兄久朝,難道又煉出了可以加持靈力的陣盤?她正好也在愁凝暉弓的改造,若是結丹成功,法寶自然也要個跟上。

  ——「卿卿呀,師姐不開心,師父每次都嫌棄我的法衣難看,覺得我扮嫩!我那能叫扮嫩嗎我本來就很嫩啊對不對?約你西河市集一遊,別問我為什麼山風泛紅還往外跑,任性!」

  這嘰裡咕嚕炮仗似的是二師姐段小蠻,逛街什麼都有陰影了……唯一那一次西河市集之行她還半路逃了,不過師姐的邀約還是要去的,她也需要購買一些補給品,還有小哈的靈獸袋,小紅豆的靈獸丹……

  柳昔卿沒注意到,她在聽這些傳音符時,臉上的笑意竟是一直不斷。

  哪怕再辛苦,聽到這些關心的話,就有一種切切實實地回到家的感覺。之後又用了大半日整理儲物袋,將材料分門別類地放好,最後才用妙法生水訣在浴桶裡注了水,準備好好沐浴一番。

  對姑娘家來說,避塵訣什麼的,果然都沒有用水泡澡舒服啊……

  她身上也落下了一些傷口,不過修真界靈藥極多,只要有靈石,就不愁落傷疤。宋媚雙送給女弟子的傷藥,都是最極品的。

  幾番死裡逃生,柳昔卿這一身嫩皮子上,也有了戰果輝煌。胸口、後背、肩膀、手臂、小腿……好在大多傷口都已經開始癒合,屆時再塗專門祛疤的藥就好。

  脫了衣服看了仍然是有點難過,誰不心疼自己呢?

  可這比起那些重傷,甚至死了的人,已經好了太多。

  終於活下來了……柳昔卿難得地放鬆,嘴角微微上翹,散開了頭髮,半沉在木桶裡,頭髮海藻般漂浮,內心一片寧靜。

  可以促進傷口癒合的精油滴在水中,被熱騰騰的洗澡水一蒸,她整個人都有些昏昏欲睡。

  真是累極了。

  可就在這時,門外的禁制突然被人很有禮貌地碰了碰,隨後傳來一道清朗的男子聲音:「柳道友可在?我是晏修,因元立之事前來拜訪。」

  柳昔卿嚇得一激靈,瞬間從水裡站了起來。

  他,他怎麼親自來了?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4-28 02:51:46

卷三 游步乾坤嘗千刃‧往踏沉浮豔四方

第四十七章 虎嗅薔薇

  「請魔君大人稍待片刻!」

  柳昔卿急忙出了浴桶,光著腳抱起衣裙,衝到屏風後面穿衣服,直到穿到一半才想起自己會法術。

  立刻用術法穿好衣服,避塵訣淨形訣什麼的都往自己身上施,整桶熱水也來不及倒掉,直接裝進了儲物袋。

  正準備出門,又想到地面還有她不慎濺出來的水跡,立刻一個術法丟過去,又鋪開神識查了一遍屋子,確定沒有什麼遺漏才理了理裙擺走了出去。

  晏修仍舊是一身黑色勁裝,長身玉立地站在西院門外,看到她出來,眼中閃過一絲意味不明的光彩,待她揮手解除了禁制,才問道:「我莫不是打擾了柳道友?」

  「哎?並沒有,只是在整理東西。」她躬身行禮,「晚輩恭迎魔君大人。」

  或是錯覺,她似乎聽到魔君大人輕笑了一聲,然後感覺到一股暖風擦著她身子盤旋而上,拂起了她的長髮。

  只聽晏修走進來的同時,低聲說了一句:「頭髮還濕著。」

  托水火不侵法衣的福,柳昔卿這才後知後覺地摸上了自己的頭髮,早已被那一陣暖風烘乾,立時臉上通紅,隨著他走了進去。

  修士不拘小節,她心裡安慰自己。

  而且誰能想到元立的事剛剛才報上去,魔修辦事竟會如此有效率,甚至魔君大人親自前來……柳昔卿重新挽了一下頭髮,隨在晏修身後走了進去。

  晏修坐了下來,柳昔卿陪坐。

  兩個人之間的氣氛就有些微妙。

  不似上峰對下屬,也不似正常男女友人,更不似男女道侶。

  更像是一頭收斂了爪子的猛虎,不知受了什麼吸引,想要靠近一朵嬌嫩欲滴的薔薇花,而那帶刺的花兒,被風拂過的花瓣顫抖著,本能想要退縮,卻退無可退,也無所謂退。

  柳昔卿此時已經敏感地察覺到面前的男人,似乎對自己有一些好感,不然他不會接到消息就過來詢問自己,元立五十年未歸案,他不會急於一時,也不至於勞駕魔君親自前來。

  何況小昆峰秘境中,沈昭話中有話地點破了她手上的那枚花戒時,柳昔卿就隱隱有些預感。

  那麼……

  這帶刺兒的薔薇猶豫著,要不要給這頭過於接近自己的猛虎,刺上那麼一下?

  可刺得急了,猛虎會不會直接一爪子拍碎了自己?

  刺得輕了,會不會又被人看得輕浮?

  又或者……也許他僅僅是對她一些好感,她若是被魔君大人當成想依附於他的女人,就太丟人了。

  想了又想,以不變應萬變。她奉上了一杯靈茶,緩緩地推了過去。

  此時此刻,柳昔卿並不知道,那頭猛虎也在猶豫著。

  怕弄壞了花,怕弄疼了花,怕弄怕了花……若是只輕輕一嗅,又何須顧忌這麼多?說到底,他心裡若是喜歡,就是要將花兒護住,讓她長長久久地在自己身邊綻放。

  然而什麼都阻擋不了這頭猛虎想要靠近的心情,所以得到元立的消息後,他幾乎是瞬間斬裂空間,直接來到了宏景山。

  只是看到柳昔卿臉上略緊張的神情,又同時升起一股呵護的心情。

  太過唐突,還是嚇著了她。

  竟是不忍心。

  他按捺住心思,開口道:「馬上就要進行下一批守夜人的遴選,所以我希望儘早了結元立的事,其實宋域主的報告寫得很清楚,但有些細節,尚想推敲一下。」

  「魔君大人請問。」

  話一開口,兩個人都是暗自鬆了口氣。

  「有關上善盟進攻紅魔谷,除此之外,秘境還有無其他舉動?」

  「有,此次上善盟修士行事高調,他們……」

  ※※※※※※※※※※※※

  除了與沈昭相關的事,柳昔卿幾乎事無巨細地回答了各種細節上的問題。

  晏修的詢問比宋媚雙細緻。

  對宋媚雙來說,她的愛徒回來才是最重要的,可是對魔君來說,他敏銳地在報告中感到了一絲異常。

  上善盟的動向,這才是他重點想要詢問的地方。

  而且裡面還有疑點,其實宋媚雙和晏修都發現了——柳昔卿隱藏了一些話沒有說,在每一個關鍵點,似乎都有人與她同行。

  宋媚雙不會問,晏修則是不能問,既然不能問,他連推演都不願去推演。

  最後,他才像是不經意提起:「紅魔谷的確兇險,能全身而退,想必你極是不容易。」

  柳昔卿知道晏修恐怕猜到些什麼,她不知道以大乘修士之能,可以將事情推演到什麼地步,只好中規中矩地回答道:「只要冰淒泉還存在,紅魔谷的紛爭便不會停。」

  「小昆峰藏了一萬年的機緣已經現世,靈氣大損,恐怕未來千年都不會再開啟,也許到時候,會有辦法解決冰淒泉的難題。」

  果然什麼事都瞞不過這些大能,柳昔卿沉默地點點頭道:「異獸是為我所得,但是……」

  「沒關係,長大就好了。」晏修似乎早就知道,順著她的話說下去。

  但這安慰的話語是怎麼回事!

  柳昔卿扯扯嘴角,又想起手上的花戒,她斟酌著道:「魔君大人,這戒指的樣子……」

  晏修舉起茶盞,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像是在詢問:你確定你要說出來?嗯?

  薔薇花剛露出小小的刺兒,便被猛虎露出的利齒嚇得憋了回去。

  柳昔卿在晏修這裡也算能屈能伸了,當下把想出口的話吞了回去,噎得雙目含嗔,俏出一股不自覺的酥香來。

  賞心悅目。

  「不過柳道友此番立下大功,按理是要獎賞的。」他慢悠悠道,「魔修雖然不分宗門,兩脈分屬管理,但獎賞規則是一致的。因魔修不設功勳值,所以按照甲乙丙丁四個等級劃分功勞,立功者可以得到靈石,或與之相等的資源。此番通緝的惡徒元立,為乙等功,可獎中型靈脈一條,每年可產出一萬靈石,或是直接獎勵靈石五百萬,亦或是極品法寶……不知柳道友有沒有其他需要的?也可以按照市值折算。」

  雖然不說是天文數字,不過對柳昔卿來說這也是一筆鉅款,她有點懵,不知道沈昭想沒想到元立的本命法寶竟然值這麼多錢……

  「我還沒想好。」她小聲說道。

  晏修道:「不妨事,你可以慢慢想,想好了,可以傳音告訴我……或者也可以讓我應允你一個不觸犯天道規則的條件。」

  「……那個,就不必了。」

  薔薇花高傲地看了猛虎一眼,比欠他人情,恐怕她還是更愛靈石。

  晏修早就有被拒絕的準備,他放下茶杯,不提其他,卻說道:「守夜人的總部在北陽州,所以我大半時間,也是在北陽州。」

  這是在告訴她傳音地址嗎?

  他繼續道:「北陽州雖然名字裡帶了個『陽』字,卻是極寒之地,大部分時間,即便是陽光普照,也很難感覺到暖意。許多高山終年積雪,氣候惡劣,但景色卻很美。北陽州有一種特產,名為玉雪樹。」

  晏修伸出手來,他掌心處,隨著他的話語,生出一根白玉似的木棍。

  木棍一開始只有手指粗細,隨後在他手中漸漸成長,生出枝椏,長出雪色的樹葉,枝蔓垂了下來,無風自動。

  直到樹的粗細有手掌大小,樹高接近柳昔卿房屋的樑頂,才停了下來。

  而晏修依然用手托著玉雪樹。

  「柳道友是否覺得它很漂亮?但這種樹,生來無任何用處,且脆弱易折,每一棵若是想長成這等大小,則需要四千年,若是經歷風吹雨打而活下來,則幾率不足百分之一。」

  「華而不實。」柳昔卿總結道。

  「不過玉雪樹之所以能成為特產,也有其原因。追溯到前九個紀年的聖古紀,曾有一名修士在靈力耗盡,將死之時,用玉雪樹當柴火燒,才發現了它的另一個華而不實的用處。」

  晏修站了起來,他指間生出一縷勁風,風中帶了一絲赤紅的火苗,纏繞上玉雪樹,頃刻間將整棵樹燒了起來。

  那樹就像是遇到火的雪,一寸寸被火苗融化。被灼燒的同時,還有一股芳香傳來,柳昔卿眼前熟悉的住所漸漸模糊,變成了一片晶瑩的白色花海。

  眼前雲霧縹緲,似一羅柔紗,似一蓑煙雨。

  那芳香更濃烈時,方才緩緩顯露出原貌,引人入勝。

  兩人彷彿進了一處幽微秘境,結界將人間隔離在外,只餘最純美的夢境。

  半人高的花海搖曳,腳下綿軟如雲朵,空中垂著一縷縷晶瑩的花藤,柔柔地灑下些許露水。

  這是怎麼回事?這是什麼地方?

  柳昔卿不自覺地站了起來,她想去看晏修的表情,可卻放不下眼前美景,一片片花瓣像是玉琢雪雕而成,天地間是一股溫暖的風,吹過空中的花藤,發出細碎的銀鈴聲,花海一眼望不到盡頭,純淨而美好。

  這突如其來的景色美得讓人窒息,她前所未見,畫不能繪其千分之一,筆不能寫其萬分之一,只覺自己像是在做夢一般。

  有花落下,柳昔卿便伸手接住,看著那小小的花苞在掌心綻放開來,如癡如醉。

  此時耳邊才想起晏修低沉的聲音:「玉雪樹在燃燒時,會將人帶入一個絕美如畫的幻境中,所以這玉雪樹,也有一個別稱,名為『最後一夢』。」

  他話音剛落,柳昔卿便發現手中的花在最盛極的時候碎裂開來。與此同時,花海的花兒也紛紛散落,無數凋零的花瓣「呼」地一聲繞著兩人飛了起來。

  從進入幻境,到崩塌,不過是一朵花開的時間。

  「其實我親自來拜訪素爻洞,只是想讓你看一看這份美景。不過剎那,看過就好,對不對?」他終於側過身,在這碎玉飛花的景色中,湊到了她的耳邊說道。

  呼吸間,嗅到她身上傳來沐浴後混合了花香的女子體香,可這並不重要,以他的通天徹地的修為,那份馨香早已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他想要的是……

  柳昔卿聞言轉過頭,近在咫尺地看著他。

  這一瞬間,她眼睛裡滿滿的都是他的身影。

  「不過剎那,看過就好。」

  ——對他來說,一眼就已經足夠。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4-28 02:51:59

第四十八章 紅衣試箭

  因公事遠道而來,只飲一盞清茶。

  他傾慕這個姑娘,卻因為怕她多心,不能送任何禮物。

  所以他帶來了只能綻放剎那間的「最後一夢」,不過是「看過就好」的美景,不過是要她看他一眼。

  奢侈得天怒人怨,純淨得幾乎讓人想要歎息。

  而他從柳昔卿身邊逃離的速度,也快得讓人想要歎息。

  甚至柳昔卿還沒回過神來,兩人又重新回到原本的距離,屋子恢復成原來的樣子,彷彿一切都沒發生過。

  至於剛才晏修靠近她的那一刻,柳昔卿覺得也許只是她眼花了。

  可她分明聞到了那如同夜晚輕風一樣的氣息,在某個瞬間無比靠近她,幾乎將她全身籠罩進去。

  他端坐得筆直,宛若夜空星辰的眼眸低垂,薄唇緊抿著,似乎有些不明所以的微風在兩人中間流動,洩露了其主人有些緊張的心情。

  他若是個愣頭青也就罷了,偏生是個地位那樣尊貴的大能,此刻露出這樣青澀的樣子,像是怕被刺兒紮傷的小老虎,由著她打量。

  柳昔卿即便是不動心,也有些動情。

  怎麼好去為難他啊……咽下了疑問,她也就當什麼都沒發生過。

  男女之間微妙的試探,真真是一場磨人的戰事。兩人心照不宣地整理心情,一時無話。

  可某隻裝嫩的猛虎覺得,即便就這麼枯坐,也是好的。

  不過這麼下去也不是回事,僵局還是由晏修打破。

  「柳道友想好要什麼作為乙等功的獎賞了嗎?」他手握成拳放在唇邊輕輕咳了一聲,然後看著面前的茶杯,不動聲色地轉移話題道。

  哎?說好的給我時間慢慢想呢?

  「還是……要靈脈吧?」畢竟她現在不是特別缺錢,有一個可以持續產出的靈脈會好很多。

  「其實乙等功通常只有元嬰以上修為的修士才能立下,所以才會有靈脈這一選項,但靈脈需要依附土地才可存在,宏景山已有十處靈脈,若是給你芥子石,以你現在的修為也無法開啟……」他耐心解釋道,「若是柳道友信得過我的為人,可將靈脈寄存我處,每年我會送來產出靈石,也可預支靈石給柳道友。」

  魔君大人怎麼可能會貪圖這麼點靈石,但柳昔卿還是糾結地看了他一眼。這個辦法倒是不錯,但是她為什麼要把靈脈交給他啊,其實交給師父宋媚雙應該更為妥當。

  晏修亦是抬眼看向柳昔卿。

  他對自己的容貌沒什麼概念,也不像沈昭慣會使用美色,即便他心裡想要討好她,可臉上卻做不出魅惑人的表情。

  萬年的修行歲月裡,太和教會了他一切,卻從未告訴他該如何得到一個姑娘的芳心。他有些緊張地將臉轉過去,手不自然地握拳,心中剎那間想的,是被她拒絕該怎麼辦……

  結果柳昔卿卻問道:「會不會太麻煩魔君大人?」

  晏修如同心中烏雲破開了陽光,他立刻道:「不麻煩,只是守夜人選拔之後我會負責培訓他們,而柳道友想必也要準備閉關結丹,所以,此次先預支五十年份的靈石可好?」

  柳昔卿行禮道:「那就多謝魔君大人了。」

  中型靈脈的產出是一年一萬靈石,五十年份便是五十萬靈石!

  柳昔卿沒出息地高興起來,她面上還繃得住,但是眼睛已經亮了起來。晏修也很高興,他微微笑著,取出一個儲物袋,遞了過來。

  對猛虎來說,花兒不常嗅,總得有個藉口。

  送靈石這個,真是再好不過了。

  隨後他正色道:「此次元立之事,由守夜人直接負責,若是弦月護法豐澈來詢問,我會吩咐你師父擋回去,小昆峰秘境裡的事,無須再向其他人提及,我自有安排。」

  「是。」

  他手指淩空點了點,一團風聚成了一片黑色的樹葉,對柳昔卿道:「此物名黑葉,是我的神通,若是你想找我,只要將靈力輸入葉脈,對著這片葉子說話,我便能聽到。」

  柳昔卿沒拒絕,她牽連進元立一事,那是化神修士層面的博弈,她師父宋媚雙也只是元嬰修士,若是有什麼刁難,她必須有能夠聯絡上晏修的方法。

  只是這修真界也太神奇了。

  她好奇地接過葉子:「有使用次數限制嗎?」

  「沒有,但是不能在密室之類的地方使用,必須要在有風的地方。」

  「魔君大人就是用這種法門與其他人聯絡?」

  「……不是。」是你一個人的,但晏修怕給她壓力,沒說出口。

  柳昔卿一聽就不敢往下問了,她點點頭道:「我會妥善保管的。」

  「不必……」

  「我懂我懂,比你修為低的都動不了它,對吧?」柳昔卿還記得手上的花戒呢,她雖然不提,但兩個人都明白這戒指是怎麼回事,沈昭挑明後,柳昔卿就再也無法自欺欺人地認為魔君大人跟她兩清。

  但這份情,老實說,柳昔卿還沒有心理準備去接受。

  就如同在須彌芥子空間裡,她沒有選擇依附晏修一樣,柳昔卿是個膽子不大,但很有主張的姑娘,同時她的心裡也很清楚,做魔君的道侶,應該肩負著什麼樣的壓力。

  而且在柳昔卿的觀念裡,倆人這才是第二次接觸,談什麼都為時尚早,她對自己的人生,每一步都必須謹慎對待。

  ……

  她這邊心思百轉千回,晏修卻像是感應到了什麼,皺眉道:「北陽州有客到訪,那麼……我就先告辭了。」

  她行禮道:「恭送魔君大人。」

  晏修右手中又凝出一柄無形的風劍,上面圍繞的罡風撕裂了她屋子內的一方空間,露出裡面漆黑一片的無盡虛空。

  虛空位移,是只有大乘修士才有的神通。

  他一步跨步進去,最後一句道:「柳道友保重。」

  虛空隨著他的身影,瞬間關閉。

  走的時候與來的時候一樣,都讓人猝不及防。

  柳昔卿呆坐了好一陣,才起身收拾茶盞和靈石,將黑葉收在衣襟裡,盤算了一下現在身上的靈石。

  宋媚雙打賞菩提血的五萬,再加上獎勵她取回元立神君本命法寶的十萬,以及晏修預支的五十萬——她現在足有六十五萬靈石。

  按照現在的物價,可以買二十多件極品法寶,對一個築基修士來說,絕對是一筆鉅款。

  她分出二十萬靈石來。殺元立,主要還是靠沈昭的頭腦,雖然他坑了她,但柳昔卿不是拿了好處就忘本的人,下次若是有機會遇到他,應當分他一筆。

  其餘的錢,就可以購買材料繼續煉製法寶了。

  眼下她還有一些俗務要處理。

  首先是卯月二十七日的三代弟子宴會邀請,接下來還需拜訪一次久朝師兄,之後要與二師姐一同去一次西河市集,算算時間,到辰月初三,還可以見一下四師嫂。

  之後再閉關衝擊金丹期。

  ※※※※※※※※※※※※

  不過計劃沒有變化快。

  第二日她就被久朝師兄派弟子請了過去。

  到了他的茅舍外,久朝正袖著手目不轉睛地看著地上畫的陣圖。

  他第一句話便是:「你當初默下來的那張魔君使用的聚靈陣圖,我終於研究出了些眉目。」

  當年柳昔卿一箭射死三金丹,除開對方輕敵的因素,小紅豆的錫蘭真火和晏修所用的聚靈陣都是關鍵,那聚靈陣明明只用了些許材料,便發出了極大威力,柳昔卿回到宏景山後立刻將陣圖默了下來,送給了久朝參詳。

  「陣圖易畫,但想作用在我的弓箭上,還是太難了。」柳昔卿亦走過來,看著那陣圖說道。

  她和久朝最近年都在研究聚靈陣的應用,她的凝暉弓上就刻畫了一些聚靈陣的咒文,但因為媒介太少,陣法的強度並沒有明顯發揮出優勢。

  陣盤的使用也有其局限性,畢竟她在射箭時最需要的是防禦陣盤,聚靈陣並非必需。所以她希望能將陣盤完整地複製在弓上,這樣每一箭的威力,將所向披靡!

  想法雖好,但能做到的卻沒幾個。上古許多箭術都已失傳,如今就連最擅箭術的九重天外天賀氏一族,都放棄了用聚靈陣加強弓箭的研究,轉而研製威力巨大的箭。擅機巧的五大山門之一的格物宗,其下專攻武器改造的一脈也以機關改造為主,柳昔卿的「袖弩」應該就是格物宗出品的佳作。

  只有久朝這樣癡迷陣法的人,卻又恰好有個使弓箭的小師妹,才會念念不忘地想將聚靈陣與弓結合起來。

  他聽到柳昔卿的話,嘴角慢慢漾開一抹笑意。

  「可我做到了。」久朝緩緩道,他從袖中摸出一條弓弦和一枚扳指,「你試試。」

  柳昔卿眼睛一亮。

  「師兄這是另闢蹊徑,在弓弦上下的功夫?」

  三師兄威武!

  「不錯,要知道修士用的弓上,已經需要刻的陣法太多了。有準星陣、靈力加持陣、延展陣……所以多加一道聚靈陣才如此艱難,陣法所需要的材料會加重弓的負荷,而弓的重量、箭的重量,幾乎要精確到一錢大小。而弓弦則不一樣。」

  柳昔卿道:「弓弦的原材料不變,但陣法的材料負荷可以通過右手佩帶扳指來化解,三師兄好厲害!」

  「『扳指』是人間軍隊常見的制式裝備,但修士不怕弓弦擦傷手指,所以很少有人使用扳指。說起來這個想法……」久朝看了一眼柳昔卿左手上的花戒,「還是看到柳師妹手上的戒指才想到的。」

  「……」師兄求別吐槽。

  「速速試來!」久朝本就想看成果,當下沒耐心地催促她道。

  柳昔卿將扳指戴在右手拇指上,靈力注入後,立刻感覺扳指裡面的聚靈陣開始運轉。

  她祭出凝暉弓,手中凝出一支薔薇箭,當弓弦、箭、扳指連在一起時,聚靈陣開始瘋狂運轉,周圍的靈氣都向著柳昔卿而去。

  「開!」她口中喝令道。

  紅衣翻飛,只聽「嘭」「嘭」「嘭」三聲,柳昔卿身後立刻浮現出三方光芒四射的陣圖,每一個陣圖皆刻錄咒文,在她身後不停旋轉!

  成了!

  大量靈力湧入她手中的弓箭上,震盪得她幾乎想要仰天長嘯!

  原本只是想試試,但這一箭,威力竟然已經到了不得不發的程度!

  久朝瞬間張開結界護住他的那些花花草草,急忙叫道:「向著峰頂,師父一定能接下!」

  柳昔卿咬咬牙,將箭尖沖向峰頂。

  倆人心中都是默念一聲:師父,對不住了。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4-28 02:52:10

第四十九章 故人乍現

  護山大陣不容挑釁,久朝的花花草草絕不能碰掉一個葉子。

  三個聚靈陣加持的這一箭,放眼宏景山,除了三位元嬰洞主,能接下的也不多了。

  柳昔卿拇指再也繃不住勁兒,只好將箭尖對準峰頂,她猛地鬆開手指,喊了一聲:「師父小心!」

  那道箭帶著恐怖的速度向峰頂而去,其間夾帶的靈力幾乎旋轉成一個小漩渦,所擦之處全部分崩離析。

  碎石滾下,草木零落,驚起飛鳥無數。

  然而這一箭還未到峰頂,便被一個金光燦燦的寶塔壓制住攻勢,那是宋媚雙的本命法寶「浮屠塔」。

  元嬰修士對上築基修士的法寶,本該碾壓。

  但如果是師父遇上徒弟的法寶……

  薔薇箭就像是剛出籠的猛獸,而浮屠塔則像是一個循循善誘的老師,在薔薇箭左突右撞時,用博大的胸懷包容了它。

  被突然制住的薔薇箭不甘示弱地繼續向上衝,而浮屠塔則不緊不慢地自最底下一層開始亮起光暈,而後隨著塔的層數,一層一層砰然漾開。

  寶塔神通減輕了箭的力度,光暈沖散了箭上的靈力。當柳昔卿與箭的靈力牽扯終於斷裂,浮屠塔才輕輕一旋,將薔薇箭絞了個一乾二淨。

  這一幕落在柳昔卿的眼裡,突然想到了在譚家村外,晏修恢復修為後,對待幾道神識攻擊時的不同表現。

  前幾道神識攻擊他都簡單粗暴地硬接下來,只有中陸州方向的攻擊,卻被他以同樣柔和的方式消解。

  就像師父這次對待她的攻擊一樣,生怕靈力反饋傷她經脈,不得不以更消耗靈力的方式接下來。

  ……中陸州,那應當是來自太和的攻擊吧,他曾經的宗門,也許那一道攻擊,正是他的故人。

  柳昔卿心下嗟歎,又想到師父如此照顧自己,對闖禍更覺得愧疚了。

  薔薇箭的攻擊散去後,兩人耳邊同時響起宋媚雙有些不善的聲音:「試驗法術不曉得去演武結界?久朝,你師妹不記得,你也不記得嗎?你們兩個,各罰五千靈石。」

  久朝揚手揮了結界,聽了宋媚雙的話,抽了抽嘴角,對柳昔卿道:「三個聚靈陣對弓箭和你本身都損耗太大,平時鬥法,開一到兩個聚靈陣即可。」

  柳昔卿身為聚靈陣的媒介之一,當然知道這種負荷對修士極大,以她現在的修為,極限也就兩箭而已。

  但威力著實驚人,待她晉階到金丹期,還能進一步調整改良。

  她心情大好,取出一萬靈石堆在地上,祭出法寶就往西院飛。

  「那就勞煩師兄幫我送靈石了。」

  ※※※※※※※※※※※※

  之後的三代弟子宴會,參與者幾乎都是築基期修為的弟子,只有昂真人的兩位大弟子為金丹初期修為,為首的正是負責舉辦此次宴會,給她發了請帖的明晉。明晉與師弟然玉見到柳昔卿後,也恭恭敬敬地稱了一聲「柳師叔」。

  她本以為走個過場就可以,卻沒想到這些大多比自己年紀還大的師侄們,竟是很熱情地紛紛過來寒暄。

  此次聚會足足有百來人,僅僅是打招呼就用去了一個時辰……她好不容易才歇下來,卻看到顧三辯走了過來。

  「柳師叔果然來赴約了。」顧三辯咧嘴一笑,露出白牙,傳音道。

  柳昔卿品了一口手中靈茶,同樣傳音道:「不好不給面子。」

  「柳師叔似乎有些辛苦啊……」意有所指。

  「大家看上去都很熱情。」

  「柳師叔似乎很意外?」

  「之前與一些弟子也有交流,那會他們還僅僅是恭敬,現在……我著實有些受寵若驚。」

  「修士相較凡人,的確冷情了些,但是一個心性好的師叔,卻是沒有人不喜歡的。」顧三辯笑著道。

  「想來,他們應該知道我救過你了。」

  「這又不是秘密,不過……誰不喜歡好人呢?他們也許並不想求助你,但只要確定你不會傷害他們,就足夠贏得一個修士的善意了。」

  「所以說魔修之間的交往,並非是先從善意開始,而是先從對方沒有惡意開始的?」

  「哈哈,我沒總結過,但我確實願意與一個不會害我的人交朋友。所以柳師叔,你……願意交我這個朋友嗎?」少年側過頭,在陽光下露出笑容,神采飛揚地問她。

  柳昔卿也笑笑,她拍了拍顧三辯的肩膀道:「好啊。」

  顧三辯卻慢慢收回了笑意。

  「可柳師叔就相信我的誠意?相信我不是為了攀附你才與你交好的嗎?不怕我是利用你嗎?師祖的關門弟子,中級煉器師,出手大方,責任感重,能夠捨己為人……恕我直言,柳師叔渾身上下都寫滿了『我很好利用』幾個字,」他歎了口氣,「師叔還真是讓人操心啊……」

  柳昔卿聽到這話,有些意外,但覺得在情理之中。

  她緩緩道:「我何嘗沒想到這些,但只要不違背道義,我便力所能及地幫他們一下又有何妨?低階修士舉步維艱,若是有人在我需要的時候伸出援手,我也會心存感激的。但是……」她話音一轉,「心術不正,貪得無厭者,我當敬而遠之。」

  顧三辯抬頭看她,舉起一邊的茶壺,為她斟滿茶,卻不再言語了。

  大多弦月魔修都是對大道冷了心腸才墮魔的,像柳昔卿這樣還有一腔熱忱的人,著實少見,顧三辯心中其實並不認同柳昔卿的說法,但他卻覺得,正是這樣的柳師叔,才值得他去追隨。

  他的目光掃過在座的三代弟子。

  光鮮的皮相下,想著什麼,誰又能知道?

  不過不要緊,有他在。

  ※※※※※※※※※※※※

  三代弟子宴會之後,柳昔卿便尋了段小蠻,與她一起去西河市集採購補給。

  段小蠻也不知多久沒逛街,整個人都處於一種「不要錢」「買買買」的狀態,而柳昔卿則相對有節制一些,她本就準備閉關結丹,購買的都是金丹期所用的法寶符籙。

  當她與段小蠻一起進了丹藥店,看著可以幫助修士進階金丹期的凝元丹時,卻猶豫了。

  按照修真界典籍中的記載,修士結丹失敗的話,雖然不會有致命危險,卻可能跌落一個小境界,而凝元丹可以提升結丹幾率,高品級的凝元丹甚至可以直接成就一個金丹修士,所以現在的修真界,金丹修士並不稀奇。

  雖然柳昔卿想用自己的力量結丹,但要不要買一顆來有備無患呢?

  段小蠻不經意似的說道:「現在修真界晉階已經太容易了,這滿大街,只有金丹才有資格入世歷練,築基修士若是沒個長輩跟著,根本不敢下山。但師妹可知,為何素爻洞弟子還有那麼多卡在築基巔峰的?可不是因為買不起凝元丹,也不是因為懼怕丹毒,更不是怕根基不穩……」她笑笑,「而是受了太和的影響。」

  「咱們素爻洞與太和有什麼關係?」柳昔卿一下子就想到了宋媚雙幾乎不離手的那柄長劍。

  「咱們做弟子的不可說。不過你也當知道,太和劍修晉階,都是要抗著天劫,只憑一人一劍。師父雖然不曾這麼嚴格要求我們,但素爻洞弟子晉階,並不提倡借丹藥之力,為的是厚積薄發,考驗的是弟子的心性。咱們素爻洞一脈雖是魔修,可師父所創道統,卻最注重心性,我相信你也察覺到了,你們這次去的小昆峰秘境,其實也是一個心性上的考驗。」

  柳昔卿苦笑:「師父似乎對我很有信心……」原來之前都是考驗。

  段小蠻正色道:「恐怕沒有人比師父更擔心你了,但素爻洞要的從來都不是溫室鮮花。」段小蠻拉她出了丹藥店,她個子嬌小,卻異常溫柔地將柳昔卿的一縷長髮理到耳後,「雖然師父和我們都能護著你,但作為我們的小師妹,你也必須有獨自面對危險的能力,卿卿,希望你能理解師父的心,要加油啊……」至少在未來的大戰之前,素爻洞會有一個出色的接班人,護住這一方苦苦掙扎的魔修。

  柳昔卿這才明白,二師姐是在用這樣的方式,告訴自己素爻洞的傳承。

  「請師姐放心,我一定會用自己的力量結丹的。」

  聞言,段小蠻大大的眼睛呼扇呼扇眨了兩下,嬌笑道:「師妹好乖,咱們別在這兒浪費時間了,回去我幫你去大師兄那兒偷丹藥……現在我們去挑衣服,我要選個桃紅色的!」

  ……

  明明是師姐,看上去倒是像柳昔卿帶著妹妹。

  柳昔卿哀怨地摸了摸自己的臉,她的容貌定格在了二十歲的模樣,是一個女人風華最盛的時刻,同時也襯托出了她的豔色。

  但裝嫩是不可能了,看著師姐毫無顧忌地買了一堆嫩生生的衣裙,還有許多毛茸茸的小飾品,柳昔卿扶額。

  段小蠻好好心地分給柳昔卿幾個毛絨絨的雪兔毛球,染成各種顏色插在髮間。

  柳昔卿一看這個就莫名想到晏修手撫小紅豆的樣子,他似乎極是喜歡這種手感,立刻寒毛倒豎,堅決不收。

  兩個人繼續採辦,經過一個賣靈獸丹的攤位時,柳昔卿想到自己現在有兩張嘴嗷嗷待哺,便停下與那攤主講價,快要將價錢殺到八折時,卻不想旁邊伸出一隻手來,溫聲道:「這靈獸丹不知還有多少,在下想全包了。」

  魔修下山通常都會用藏形斗篷,柳昔卿並不怕暴露身份,她抬起頭,正想與這插手的人理論,結果卻看到一張似乎有些熟悉的面孔。

  那人看到她,拱手道:「不知道友可否割愛,在下將要閉關,需要大量靈獸丹餵食靈獸,但是店裡的量太少,所以才想包下這個攤位,請道友……」

  柳昔卿瞬間想到一個人,她腦子嗡嗡直響,那人後面的話她根本已經聽不到了。

  眼前修士五官端正,面皮黝黑,身材高大,儀錶堂堂……

  那是她記憶裡的三師兄。

  唐崢!

  她幾乎呆住了。

  身邊的段小蠻眼疾手快,立刻感覺到柳昔卿有點不對勁,她應對突發狀況極有經驗,當下將柳昔卿拉到身後,平靜道:「既然這樣,就不多打擾道友了,我們願意割愛,有緣再見。」

  隨後便拉著柳昔卿快步離開了此地。

  只有唐崢還停留在原地,看著兩個女子的背影,有些出神。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4-28 02:52:23

第五十章 金丹悟玄

  唐崢還活著,而且今天就出現在了自己眼前!

  他是否已經得知真相?

  他會不會認出自己?

  那個見了她就會臉紅,對她無比包容的青年,若是知道她這具身體的原來主人早已被曾經的師父害死,又會如何?

  再遇到原主之前的故人,柳昔卿心裡有點苦澀,但更多的還是迷茫。

  不知該如何面對。

  ……

  出了西河市集,柳昔卿強壓下心中震動,她已經不是小丫頭了,可臉上神情再沉穩,心中仍是緊張,這一幕落在段小蠻眼裡,自是掩飾不過去。

  段小蠻祭出飛行法寶,將她拉了上去,安撫似的握著她的手。

  「他是……」柳昔卿有些艱難地開口道,「他是我曾經師門的三師兄。」

  這話一說,段小蠻就什麼都明白了。

  「放心,他認不出你。」

  藏形斗篷可以遮住外形,若是對方不用神識,是探查不出斗篷下的真實面孔的。如果他用神識打量了,那她們也不可能從西河市集全身而退。

  「我知道,師姐,靈空七子俱已身死,當年的事他並不知情,想來不會出事。」

  段小蠻笑了,她捏了捏柳昔卿的臉:「就算出事也沒關係,師父既然把我們救回來,就做好了應對準備,天大的事,有師父擔著呢。」

  柳昔卿閉關結丹在即,段小蠻不願讓她分心。

  柳昔卿回握了段小蠻一下,點頭道:「應該沒有那麼糟糕,這位師兄一直對我關照有加,不是壞人。」

  「我觀此人已是金丹期真人,在師妹未結丹之前,還是不要下山的好。」

  「好。」柳昔卿答道。就算段小蠻不說,她暫時也不準備下山了。

  兩人回到宏景山,柳昔卿老老實實將此事說與宋媚雙。

  師父大人只是懶洋洋擺擺手:「你曾經的師門『騰序閣』本就是靈空七子支撐的小宗門,那七個人渣死了之後,宗門當然就散了,只是他們之前尋弟子煉魂的事,卻無跡可尋,可見其後臺很深,並不願為了他們這樣的馬前卒暴露身份。這樣一來嘛,你反而會很安全。至於這個唐崢……他若是出招,接下來就是,我們弦月魔修雖然行事低調,卻也不是怕事的。」

  「只怕會給素爻洞帶來麻煩,弟子惶恐……」

  宋媚雙站起身來,放出了元嬰修士的氣勢,對柳昔卿說道:「你可千萬別起什麼獨自面對的心思,師門是幹什麼的?就是這個時候給你撐腰用的,不止是你,就算任意一個三代弟子,我也會護到底。」她伸出塗抹蔻丹的手指,抬起柳昔卿的下頜,「你是個好孩子,所以你當知道,若是年長的不去護著年幼的,若是強者不去守護弱者,那麼這世間就再也不會有人長大,也不會有人變強,更會導致道統荒蕪,傳承枯敗……所以我在其位,承了這份擔當,就絕不會後退一步。」

  柳昔卿被宋媚雙一番鏗鏘有力的話激得氣血震盪,想變強的欲望前所未有的強烈。在弱小時,她只盼著能保全自己;在小昆峰秘境裡,她與顧三辯等人一同歷練,想的是保全一個團隊;而在宋媚雙勾勒出的境界裡,她則想守護更多的人,想在這亂世中,也能做到無愧於心四個字。

  她同時也明白,為什麼當初在小昆峰秘境,她竟會本能地去救顧三辯……這種擔當,原來已經烙印在她的骨子裡了。

  修真傳承,不僅僅是授業解惑,更是一種守護。

  去守護那些像她一樣,因種種不堪而入魔的弦月弟子。

  她看著宋媚雙,堅定道:「師父,擇日不如撞日,我今日便閉關結丹!」

  宋媚雙收回了手,微微一笑道:「去吧,為師等你的好消息。」

  看著柳昔卿飛快離去的身影,她才重新半依在榻上,揮袖展開一張傳音符。

  「遠鷺師兄,過些日子,我會帶一名弟子去虛妙山做客。」

  ※※※※※※※※※※※※

  柳昔卿沒有等到辰月初三見四師兄灰熊和四師嫂,她匆匆留言後,回到西院略微整理了一下,便去了宋媚雙特意為弟子結丹而設的「丹元洞」。

  這洞裡一共五間閉關室,此時正巧有一位弟子在閉關結丹,柳昔卿隨意選了一間,將陣法閉合,坐在閉關室的中心,五心向天,開始感應天地靈氣。

  靈氣吐納而湧入,然而更多湧入識海的,卻是她在人間界的種種經歷。

  最開始,她像一個突然闖進來的異鄉人,渾身戒懼。

  後來,她慢慢放下了成見和敵意,開始接納這個世界。

  如今,她在這裡有了家,有了歸屬,也有了可以推心置腹的長輩和友人。

  修煉、歷險、交流……這個世界如同一個畫卷,一點點展開她的故事、她的內容、她縱橫的深度、她無所不容的廣度。

  有滿手鮮血的壞人,亦有重情重義的好人,有泥濘污濁的一面,亦有光明正氣的一面。有屍山血海,也有玉雪樹那美輪美奐的最後一夢……

  何處不是風景呢?

  ——她眼前走馬觀花掠過無數回憶,每一個傷痛,每一次坎坷都化作她心性上的奠基石!

  丹田內,屬於修士的真元之液翻湧,向四肢百骸流去,循環十二周天之後,又向丹田湧入。

  只這一來一回,柳昔卿神識中卻已經翻天覆地。

  許多規則在她識海中推翻,又重新建立;許多景色在眼前繁榮昌茂,隨後又化為一片荒蕪;許多人的樣貌在其中曇花一現,卻似乎與她有著奇特的聯繫……

  周而復始,直到真元之液重新歸於丹田,她才終於覺出一絲清明,腦海中似乎有什麼浮現。

  或是一道光,又或是一句話。

  或是一種韻律,又或是一聲歎息。

  抓住它!

  那是天道的萌芽,是道心的種子,是她立足人間界最玄妙的脈絡!

  那一絲清明,破開迷障,破開雲霧,破開她心中虛妄,破開一切不真實——丹田內如燃起一團火,煆燒著她體內元液,煆燒著她的神識!

  而那不是火,柳昔卿清晰的感覺到,那是天地間的「玄」。只有不借外力,才能體會到的「玄」。

  自宇宙洪荒始,天道賦予凡人最美妙的禮物,便是這「玄」。

  為凡人領悟「玄」開闢的最艱難道路,便是修真。

  它隱藏在輪回中,四季更迭中,歲月流逝中。

  只有它不朽!

  柳昔卿如饑似渴地體悟著這道真意,只覺得整個人都被一股奇妙的力量不斷洗刷著,渾身淨透無比,如若新生。

  她體內不單單是有經脈、有肉身,有豐姿、有體貌……而有了一股不可抗拒的乾坤運轉之意,那是她修煉到現在,不斷體悟天地而生成的所在。

  當她的身體再也盛放不住這些所在,丹田處的元液,也在淬煉中,慢慢凝聚出一顆圓潤的金丹。

  有日月之輝,有生命之光。

  天地方圓,道法自然,皆在其中。

  修行一生,為人根本,皆在其中。

  有生有死,有我有物,皆在其中。

  真元開闔,無形之法,皆在其中。

  ……

  當柳昔卿重新睜開眼睛,靈氣倒灌,烘托得那金丹光芒萬丈,靈力膨脹至全身,每一道都將她經脈擴張。

  而柳昔卿則在此時歸攏在體內暴漲的靈力,當最後一縷靈力也乖服在她的經脈中後,她內視丹田內的那一顆金丹,終於露出微笑。

  從此境界已有不同,眼界也不同。

  柳昔卿推開閉關室的門,看著外面的夜空,化作了一道金光,飛上了峰頂。

  ※※※※※※※※※※※※

  峰頂的東拓一看到柳昔卿,不小心從石頭上跌下來,瞬間變為原型,語無倫次地問道:「你結丹成功了?」

  柳昔卿笑道:「是啊,終於成了。」

  「妞,你太逆天了,你知道你用了多長時間嗎?」

  柳昔卿點點頭,她隨手推演:「今日是辰月初二,我閉關已有一日半。」

  「一日半就結成了金丹,在素爻洞,你是頭一份。」東拓興奮得搖尾巴,宋媚雙還真是撿到寶了。

  「不知道師父方便接見我嗎?」

  宋媚雙的聲音已經傳了出來:「快進來讓為師看看!」

  柳昔卿又沖著東拓一笑,身形如行雲流水般飛入宋媚雙的庭院。

  東拓這才揉揉眼睛,他不是第一次見築基修士結丹,但是在氣度境界上發生如此質變的情況,還是第一次遇到。

  不管是宋媚雙,還是段小蠻,亦或是其他女修……結丹對修士來說,雖然是晉升一個境界,卻僅僅是量變,在這修真界,只要有靈根,幾乎修煉到金丹都不是什麼難事,只有結嬰才是質變。

  但他在柳昔卿身上感覺到了一股奇異的力量。

  像是一朵微小的花,突然綻放了些許。

  而就是這些許的風情,就足以令人側目,耀出驚心動魄的華彩。

  這卻不是他作為一隻妖獸能理解的,東拓回頭望向庭院。這種事,還是交給宋媚雙去操心吧。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4-28 10:28:16

第五十一章 庚金之精

  柳昔卿拜下去,端端正正給宋媚雙行了個大禮。

  「多謝師父教誨,弟子結丹已成。」

  除了弟子洞府之外,宋媚雙的神識幾乎覆蓋整個素爻洞,柳昔卿結丹的同時,她便感覺到了。

  柳昔卿結丹速度太快,單靈根雖然逆天,可也沒這麼厲害,放眼修真界,除了太和劍修晉階要抗天劫,其他修士若是服用凝元丹,起藥效就得至少五天起,若是不用凝元丹,也極少不到兩日就結丹的。

  恐怕她這小徒弟,有點來頭。

  弒師、入魔、被她救出、身懷媚氣、遇魔君、收異獸、誅化神修士、結丹……樣樣都不簡單。

  如今已成金丹,整個人脫胎換骨似的,一顰一笑,都像是把握在一個最好的度上,一舉一動,都像是有了章程法度。

  這意味著什麼?

  宋媚雙幾乎有一種錯覺,眼前如鮮花般嬌嫩的徒兒,正在緩緩張開她的花瓣,而她的盛放,乃是應和天道規則,非人能所控制。

  一種玄而妙的感應,使得宋媚雙境界有些鬆動。

  她心念一動,拉起柳昔卿道:「凝神放鬆,為師要觀你境界。」

  柳昔卿立刻收斂了氣息,宋媚雙的神識探入柳昔卿體內,迅速游走一周天,而後撤出才道:「境界穩固,不愧是我看中的弟子,你做得很好。」

  「師父,我很歡喜,」柳昔卿看著宋媚雙道,「修煉漸入佳境,越是向上攀登,越是能看到更多的風景。而我終於知道為什麼修士都那樣想活下去……」

  想站在更高的地方,去俯瞰自己的人生。

  想看到更美的風景,來印證自己一路的慘烈。

  那風景所在,就是天道之下,為修士開拓出的境界規則。

  ……

  宋媚雙微笑著摸了摸她的頭。

  「既然想看得更多,那麼為師便給你一個月時間準備,之後我們將下山前往虛妙山,拜訪你師伯遠鷺神君。」

  「謹遵師命。」

  ※※※※※※※※※※※※

  柳昔卿在師兄師姐口中,也曾聽說過宋媚雙的師兄——遠鷺神君。

  這位大名鼎鼎的化神中期修士,走的是黑白通吃的路線,除了在魔修中聲名遠播,同時還是經營著東勝州最大的拍賣場「致遠盛會」,每年巳月十五開放七日,人間界修士無不慕名前往。

  除此之外,他旗下還有字號「致遠齋」,分店遍佈東勝州每一個城鎮,專賣高階法寶。

  致遠齋的崛起也就在最近五百年,于遠鷺身為一個魔修,能在正道的眼皮底下做這等八面玲瓏的營生,也算是個人才。據說他每天手上過的靈石,都堪比一個中型宗門一年的開銷,乃是東勝州排行第一的大財主。

  於是也就可以解釋為什麼宋媚雙有「拿靈石砸弟子」的愛好,甚至用極品法寶打賞弟子也不皺眉頭……這師兄妹倆,估計沒少在一起斂財。

  柳昔卿自是對師父師伯二人賺錢的能力無比羨慕,這些年供給她煉器的材料,想必也少不了師伯的資助。

  昂真人的丹道,段小蠻的符道,久朝的陣道,以及她的煉器之道,全都是燒錢的技能。而對一個煉器師來說,見的法寶越多,與煉器上便越有心得,此次叫她一起去虛妙山,想必也是想帶她去致遠盛會開一開眼界。

  金丹期的弟子,也該準備下山歷練了。

  不過這致遠盛會還會遇到什麼牛鬼蛇神,可不好說,柳昔卿仍是謹慎地做好多種準備。

  小紅豆和小哈因為她的晉階,等級限制也隨之解開,同時晉階到三階靈獸,目前在穩固境界中,暫時無法出來。

  她雖然在西河市集買了一些金丹期可以用的丹藥符籙陣法……但她的武器還需要儘快升級。

  這不是一個月能完成的事。

  金丹期之後,她還得為自己尋覓製造本命法寶的圖紙和材料,這也頗讓人頭大。

  柳昔卿回到西院就拿出在西河市集購買的材料,決定這一個月裡爭分奪秒地先將凝暉弓和薔薇箭升級,而改造的事只能壓後了。

  師兄師姐們得知她結丹成功後,陸陸續續送來了賀禮。

  昂真人的丹藥,段小蠻的符籙,久朝的陣盤……都是她現在緊缺的,只是文以庭還在閉關,尚不知小師妹已經結丹。

  結丹的第二日,剛好是辰月初三,灰熊和寧小婷也趕回素爻洞,得知師妹晉階後,灰熊拽著寧小婷來了西院。

  「師妹,俺給你送好東西來了!」

  柳昔卿未見人先聞其聲,立刻出門打開禁制。

  如熊般魁梧的壯漢身後,跟著一個眉眼清秀的女修,正笑吟吟地看著她道:「這位就是小師妹吧,真是個百聞不如一見的美人。」

  柳昔卿急忙請二人入內,可灰熊卻一擺手道:「無妨,要不是這份禮實在重要,俺夫婦二人也不會打擾你,結丹之後有許多事要做,俺曉得。」

  寧小婷從儲物袋中掏出一個黑色的石頭,遞給柳昔卿道:「小師妹看看此物。」

  這塊石頭只有巴掌大,沉甸甸地在手上,以目力看不出有什麼特別。

  柳昔卿將神識探入,才發現石頭的內核處,藏著一塊米粒大小的金子,她的神識剛一碰觸,金粒立刻光芒大作,柳昔卿只覺此物在與自己體內深處蘊藏的金靈根相和,裡面含著一種萬物自生的道法,讓人忍不住想要親近。

  若是築基期時遇到此物,她定不能降服,可她現在已是金丹真人,立刻守住心神,將神識抽了回來,瞬息間將自己在典籍中見過的材料搜了個遍,最後才道:「這是金精……而且金精中的庚金!」

  ※※※※※※※※※※※※

  修士有五行靈根之分。

  天下也有助五行靈根修煉的天才地寶,大致分為金精、木根、火種、靈水、土脈五種,這些機緣,哪怕只得一處,對修行都有莫大的幫助。

  其中有火種排名一百,靈水七十一處,木根三百種,土脈五十九條……而金精,卻只分兩種:庚金和辛金。

  庚金為金黃色,為剛硬之道,陽屬,主殺伐。若融入兵器,必成天下殺器,是煉器之人心繫之物,同時也可以作為金靈根修士的道法根源。

  辛金為白金色,為精細之道,陰屬,主器物。通常作為其他煉製品的輔料,也可以作為金靈根修士的道法根源。

  金精可以被修士吸收,蘊養在丹田,淬煉身體法門,無論是鬥法還是修煉,都有極大好處。

  但這天地生成的靈物,卻是可遇不可求的。

  ……

  「四師兄是從何得來此物的?」柳昔卿問道。

  「說來也巧,此物是我們在西涼州一處集市上所見,與一些雜七雜八的材料堆在一起,因為便宜……所以,俺就包圓了。」灰熊不好意思地搔搔頭。

  寧小婷看了他一眼,接著他的話道:「結果到了月圓之夜,這裡面的金精才放出光芒,還好我等周圍是一個隱匿的強力陣法,才沒瀉出這精金的氣息,隨後我便用符籙壓制住,趁著下一次月圓未到,趕緊趕回宏景山交給你。只是……」她有些羞澀,「這金精分量著實太少了,也派不上什麼大用場,不過既然西涼州有它的蹤跡,想必以後師妹也能有的放矢了。」

  要想用金精輔助修煉,最起碼要能將金精煉化成液,運轉到全身經脈,方才能成。柳昔卿沒試過,但書中記載,至少需要百兩才能做到。

  這米粒大小的一粒,的確是杯水車薪。

  但柳昔卿仍然很感激:「多謝師兄師嫂,在此之前昔卿從未見過此物,或是研究或是融入法寶,都有大用途,不勝感激!」

  「哪兒的話!咱們師兄妹不講這些,哦對了,」灰熊又拿出兩瓶靈酒,「這是西涼州猴林的猴兒酒,那群妖猴霸佔著西涼州最好的靈果,所以它們釀的果酒最是甘甜,且靈力充沛,你備著,說不定以後會用到。」

  柳昔卿承了這份情,她將靈酒和金精收下,方才別過這對熱情的夫婦,回了小屋。

  此時才下了決心,等她實力足夠時,就要去西涼州尋庚金,不僅要將其作為自己的道源,還要用其打造本命法寶。

  而這顆米粒大小的庚金,就可以先用在凝暉弓上,看一看效果。

  她從儲物袋中取出一盞精巧的油燈,那上面燃的卻不是普通的火焰,而是小紅豆為她留存的一口錫蘭真火。

  她走進旁邊的冶煉房,將錫蘭真火緩緩疏導在中心的鍛爐中,周圍的牆壁立刻被藍色的火光點亮。

  柳昔卿將凝暉弓祭在鍛爐之上,將其煉為液態,又在其中小心地滴入這一粒金精。

  鎏金色漸漸染遍了整把弓,而與此同時,柳昔卿開始運轉體內的《流光爍金訣》,催動那精金更深層的沁入弓身,將庚金的剛強之道,與凝暉弓的銳氣結合在一起。

  一點一滴,嚴絲合縫。

  一方一圓,規則苛刻。

  鐫之,鏨之。

  種種天地玄妙,又在這煉製中,磨合著柳昔卿的心性。

  可她不覺辛苦,只覺甘甜暢美。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4-28 10:28:28

第五十二章 顛倒眾生

  當柳昔卿出關時,剛好還差一天就到宋媚雙的一個月期限。

  一把漂亮的金色長弓懸浮在她眼前,當它鑄成時,火光沖天,簾動風起——這是雷劫降世的徵兆!

  柳昔卿早有準備,她知道有金精融入的法寶,幾乎是必成極品法寶,但凡極品法寶出世,哪怕是個煉氣期的極品法寶,也會遭天雷劈一遭。

  這是天道對於淩駕於世的天才地寶的考驗。妖獸化形、極品丹藥出爐、極品法寶鑄成、稀有靈草開花結果……等等,皆無例外。

  而祥雲的數量,則取決於法寶的威力。小至一朵,大到萬朵,甚至覆蓋一域都有可能。

  萬鈞雷霆,自蒼穹降下,柳昔卿翻手布下大陣,將剛鑄造好的凝暉弓平舉在身前,手中一支薔薇箭,對準了那天雷。

  「小紅豆!」

  一聲清鳴,朱紅小團子噴出一團烈火。

  「開!」

  手中扳指發熱,她仰頭面向天空,身後三方陣圖齊現!

  萬法聚靈、萬物聚靈、萬念聚靈——三陣合一,靈力急劇旋轉,光芒浮動,照亮了柳昔卿的身姿!

  當雷劫終於劈開宏景山的護山大陣,柳昔卿拇指一鬆,將真炎禦合箭放了出去。

  而此時宋媚雙也站在峰頂懸崖邊,左手持一方黑色硯臺,右手持筆,在空中揮出一道墨痕。

  護山大戰立刻亮起棕色的光芒,不僅將宏景山圍得密不透風,還使出了障眼法,掩蓋了天雷痕跡,湧出大量靈力,擊潰了前來試探的幾股神識。

  與此同時,柳昔卿的真炎禦合箭與天雷碰上,發出震耳欲聾的一聲轟鳴,山中靈氣翻湧,而被真炎禦合箭擊潰的天雷四下迸射火花,半空中像是爆開了一連串的煙火,焦灼之氣彌漫。

  柳昔卿雙臂都被震得發麻,這道天雷的威力與法寶等級持平,這意味著雷劫的能量被控制在金丹期範圍內,但她不敢輕視,因為即便如此,那也是天道規則凝聚而成的天雷,幾乎是相當於金丹期巔峰的威力!

  所以柳昔卿毫不留手,將扳指和弓弦中的三座聚靈陣全部打開。

  不過,此次出手與上一次在久朝師兄洞府前的試箭,是完全不同的兩種體驗。

  以築基巔峰修為使用三座築基期聚靈陣,雖脫力,大體卻無礙。

  以金丹初期修為使用三座金丹期聚靈陣,她差點又抽空了經脈,渾身都在發抖,幾乎已站不住。

  接了雷劫之後,柳昔卿急忙收了凝暉弓,腳下踉蹌了一下,強行掙扎,卻還是倒了下去。

  不過迎接她的不是冰冷的地面,而是軟乎乎的黑色毛皮。

  東拓化作原形把她負到了背上。

  「逞強,胡鬧。」東拓冷哼一聲,鋪開爪下雲霧,向峰頂飛去。

  柳昔卿在閉關鑄造法寶時,本就高度緊張,剛煉造完成便要接雷劫,此時筋疲力盡,連小紅豆都顧不上,趴在東拓的背上昏睡了過去。

  宋媚雙等了一個月,等來的就是一個不修邊幅,睡得人事不知的徒弟,當下歎口氣,使喚著東拓把柳昔卿放好,灌了她一顆大補丹,轉過頭對東拓埋怨道:「你說我什麼時候才能省心啊……」

  東拓嘿嘿一笑:「別著急,你今天的努力,就是今後的省心。」

  這話宋媚雙愛聽,她眯著眼睛理了理柳昔卿的頭髮,心裡道:乖乖小徒兒,你可快點長大,不止魔君大人著急,為師也著急得很吶……

  ※※※※※※※※※※※※

  柳昔卿醒過來的時候,看到宋媚雙正以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溫柔目光打量著她,彷彿她是將要被放在餐盤上,端去宴會的美味小糕點。

  但這個比喻是不準確的,因為柳昔卿即便想到師父知道魔君大人對她的「青睞」,也尚且猜不出,這位師父其實打算把素爻洞也一塊兒打包託付給她。

  所以,更準確的比喻是——慈愛的老一輩充滿期待地看著下一代接班人。

  潛臺詞是:幼小的苦力啊,操碎了心的師父大人盼望你健康茁壯地成長,拿下魔君,統一全魔修的大業就落在你一個人的身上了。

  「師父……」你醒醒。

  宋媚雙微笑著點點頭道:「回去收拾收拾,我們即刻出發。」

  「師兄師姐們都一起去嗎?」

  「此行只你我二人,除你之外,他們都已見過遠鷺師兄。」

  濃濃的串門即視感。

  「那請問師父,有什麼需要特別準備的嗎?」

  宋媚雙飛了個媚眼道:「打扮得漂亮點。」她又拎出來一個小包裹,「為師還沒恭喜你結丹成功,所以這是獎勵晉階金丹期的禮物。」

  「求師父收回,弟子早已準備好了法衣,真的足夠穿了!」姣奴醉的心理陰影還在啊!

  「長者賜,不可辭。」宋媚雙嚴肅道。

  師父你這還是怪我往峰頂射了一箭吧!

  柳昔卿內心幾乎是崩潰的,接過包裹,再次失魂落魄地離開了峰頂。

  回到西院後,她歸攏了一下儲物袋,雖然宋媚雙沒說,但她仍然要謹慎備戰。目前有升級到金丹期的凝暉弓和薔薇箭,斷天門還沒來得及,但湊合下也能用。剩下就是師兄師姐們送的禮物,還有在西河市集補給的資源,也勉強能算是一個金丹修士的基本家底。

  首先將給沈昭的二十萬靈石額外用一個小儲物袋裝好,這是非到萬不得已不會去碰的他人資產。

  目前算上交給宋媚雙的一萬靈石「罰款」和在西河市集花掉的十二萬靈石,她還剩三十二萬靈石。

  柳昔卿拿出五個小儲物袋,每個儲物袋各裝一萬靈石,算是零錢袋,又準備了四個空儲物袋,準備隨時付帳用。

  最後才將剩下的二十八萬靈石和符籙法寶都放在一個大儲物袋裡,甚至分出一縷神識鎖定它,才放下心來。

  大大小小的儲物袋鋪滿了一個桌子,柳昔卿才覺得無奈,這修真界有許多方便的東西,但最不方便的一點就是儲物空間不能疊加,儲物袋和儲物袋之間不能,儲物戒與儲物袋之間也不能。

  可以疊加的空間法寶,只有能裝載乾坤的乾坤石,以及晏修曾經演示過的芥子石。這兩樣,前者已是絕跡的神物,後者她修為還不足以駕馭。

  若是將這些儲物袋和靈獸袋都掛在身上,也就跟凡間的乞丐沒什麼兩樣了。所以修士也會像凡人一樣佩帶荷包,但這荷包可比凡間的講究得多,必須水火不侵,延展性好,而且女修還要求做工精緻。

  柳昔卿也在西河市集買了一個桃心型的紅色荷包,據說是近三百年女修中最時興的樣式,上面刻印了靈山豹一族的本命神通,若是有除主人之外的人碰觸荷包,就會被可以開鑿山石的利爪狠狠撓一下。

  荷包周圍幾乎沒有縫合的痕跡,裡面最多可以放十個儲物袋。修士這一身家當,基本也就隨身攜帶,光棍得很。

  她最後才拆開宋媚雙送的包裹,裡面果然是一件女子法衣,她將其展開,才被衣服的樣式驚豔了一把。

  女修的服飾並不像凡間婦女所穿的那麼中規中矩,因為要鬥法,甚至可能肉搏,第一注重的便是夠不夠靈活,其次才是材質和功能,最後才是美觀。

  煉製法衣的煉器師也並不一定是女修,誰能指望糙漢子給你在花紋樣式上下功夫?所以女修法衣大同小異,大多法衣看上去便是批量生產出來的,有些時候還不如穿門派弟子服好看。

  而那些相對比較漂亮的精美法衣,皆出自有名的煉器師之手,且都是極其昂貴的定制貨,若是能得煉器師煉製一件獨一無二的法衣,已不能用靈石來衡量,而是有價無市的珍藏。

  只是法衣煉製比法寶難得多,柳昔卿這種實用主義至上的姑娘,最先學的便是煉製武器,後面為了保命,更是不停地煉各種防禦法寶和輔助法寶,壓根就沒碰過法衣這一領域——不是她不想,而是她沒時間。

  如今這一件法衣擺在面前,她才真正動起了想學習煉製法衣的心思。

  這件法衣緊致修身,領口險險開到胸上;

  裙腰寬大,將女子的腰型完全裹出;

  袖薄而半透明,用金絲掐到上臂處,下面是散開的喇叭袖;

  長裙垂地,用暗紋繡了半個裙幅的咒印,可見功能之強大;

  其色彩如晚霞,一層層暈染開來,從上至下,如同將霞光穿在身上。

  沒有任何女人能抗拒這件衣服,柳昔卿也已不是曾經那個羞於美色、懼於美貌的低階修士,她毫不猶豫地將法衣穿上,挽起髮髻,將明豔之色盡數顯露,長髮垂下,任是無風也動人。

  金丹大成,桃花微綻。

  哪怕媚氣被晏修的劍氣鎮壓,可柳昔卿那渾然天成的妍嫵之態,又被法衣勾出三分顏色,在這修真界,也算是能排得上數的絕色了。

  她輕輕推開院落的門,重新為西院落下禁制,而後深吸一口山間清氣,運轉法訣,重新飛上峰頂。

  既然要漂亮,那麼,就轟轟烈烈,如烈火烹油一般……

  去顛倒眾生吧!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4-28 10:28:40

第五十三章 虛妙清音

  當柳昔卿飛上峰頂時,那上面懸停著宋媚雙的飛行法寶「千葉蓮」,其上只有師父一人,想必東拓也被收入靈獸袋了。

  宋媚雙看她躍上峰頂,目光中也不禁透出幾分驚豔。

  她笑著打趣柳昔卿道:「可是不藏拙了?知道為師為什麼讓你這番打扮嗎?」

  「我信師父,也信自己。」柳昔卿一躍而上,輕飄飄地落在師父身邊,含笑答道。

  「這才對,我的徒兒,不該畏首畏尾,人活一世,若真的只求個長生,還不如千年王八萬年龜地縮著,」她大笑,「若有好顏色,賞去;若有好酒,喝去;若有好郎君,愛去!哪怕見不到明日,也要活出個意氣!隨為師來!」

  宋媚雙掐訣,眉間神通一顯,千葉蓮盛放,帶著一路異香,向長空飛去!

  ……

  柳昔卿第一次被元嬰修士帶著,這不是御風訣,也不是些許靈力就可以催動的低階修行法寶——她那悅風舟,哪怕是極品法寶,也到不了這個速度。

  這是只有元嬰修士才能達到的遁速,也真正應了修真界的那句話:只有更高的修為,才能看到的更遠的風景。

  人間的城池村鎮、田地原野、山川河流,都在縹緲的雲下,一切都顯得那麼微不足道,人與修士的距離,真真切切地展現出來。

  修到了元嬰修士這個地步,再也不可能有凡人的心態。

  觀人,如微塵;觀世,如鏡中花。

  可正是為了避免修士越來越離世,所以才會有下山歷練,迫使他們融入到世俗中,用這清淨骨,在紅塵中翻滾濯浪。

  禁不得染的,沉淪。

  禁得住的,仙途無阻。

  她如今也要入世了,柳昔卿看了一眼宋媚雙,師父大人正閉目地掐訣支撐千葉蓮的結界。

  這一次虛妙山之行,想必就是師父為她安排的第一站吧。

  ※※※※※※※※※※※※

  虛妙山比宏景山更雄偉,而且不似宏景山有三位洞主,只有遠鷺神君一脈。

  山中弟子,也比宏景山多了許多。遠鷺神君的親傳弟子,足足有三十人,其下徒子徒孫更是無數。

  不僅僅是魔修,居然還有道修。

  確切地說,只有遠鷺神君的貼身四大弟子是魔修,其他都是正正經經被他收下來的道修。這也難怪,他家大業大,致遠齋都由他門下弟子經營,若都用魔修,就太容易暴露了。

  可他這膽子,也是魔修中最大的。

  魔修最難便是隱藏身份,遠鷺神君居然能一直藏得住,不僅正道修士抓不到他的把柄,那些有仇有怨的魔修不敢舉報,且虛妙山還迎來送往客流不息,靠的是長袖善舞,八面玲瓏的本事。

  這本事,就連宋媚雙都自歎弗如。

  「遠鷺師兄的弟子,座下有四人皆為元嬰後期修為的魔修,也是他最信任的四大弟子。分別是大弟子影雀,二弟子光隼,三弟子涼雁,四弟子暖鶯。為師不在你身邊時,若遇到你處理不了的事,這四人會無條件助你。」

  宋媚雙對她的提點並不多,除了告知虛妙山的大概情況,只提了此四人。

  柳昔卿默默在心中記下,只是忍不住想道,師伯這門下,果然如他一樣,都以鳥為名。

  小紅豆,說不定你找到親人了。

  ……

  快接近虛妙山地界時,只見一位身著天青色長袍的青年,眉目溫純,容貌俊秀,手持一枝翠笛,懸浮在空中,正微笑地看著她們。

  當宋媚雙帶著她飛到青年身前不遠處,那青年垂首行禮道:「晚輩影雀,拜見師叔,虛妙山掃榻以迎,恭迎師叔大駕光臨。」

  宋媚雙以一道微風虛扶起他道:「影雀,辛苦你了。」

  影雀抬起頭:「這位想必是柳師妹,果然仙人之姿,見之忘俗。」他目光極是溫和,讓人如沐春風,忍不住心生好感,散了戒懼之心。

  不過,這卻是一位修為足有元嬰後期的魔修。影雀身為遠鷺神君的開山弟子,年輕並不大,卻有如此高深的修為,足見心志堅定,乃是遠鷺神君內定的繼承人。

  但即便是這樣的人物,影雀看到柳昔卿時,雙手也在袖中微微成拳,定了定心神。

  勾魂奪魄,不過如此了。

  柳昔卿不動聲色地觀察了影雀的反應,亦是執了一個晚輩禮,落落大方地回道:「師兄過譽了,有勞師兄相迎。」

  影雀的目光裡有過一瞬間的癡迷之色,但定下心神之後,仍舊很端正。他和宋媚極熟,兩人早有默契,影雀見禮之後,將翠笛一揮,撥開護山大陣,三人腳下立現一道彩虹,將他們送入虛妙山內。

  只聽見一聲悠長的鳥鳴,一群金色的小鳥從山中飛出,繞在宋媚雙身邊,啾啾啾地唱著歌,清脆悅耳。

  影雀知道柳昔卿是第一次來虛妙山,在一邊輕聲解釋道:「這是清音鳥,用來迎接貴客。」

  柳昔卿心知這是托了宋媚雙的福,她轉過頭悄悄打量宋媚雙,發現師父並沒有特別高興,而是淡淡道:「遠鷺師兄這招『清音迎客』已經用了五百年,第一次驚豔,第二次習慣,第三次,就只剩擾人了。」

  影雀臉上一窘,立刻伸手將這些小鳥都攏進袖中,無奈道:「師叔就放過師父吧,五百年只得見三次,師父他心裡……」

  宋媚雙瞪了他一眼,影雀把剩下的話吞了回去。

  這份關於師父的八卦來得太突然,柳昔卿壓根沒準備就聽了進去,頓覺後悔帶耳朵出來。

  ※※※※※※※※※※※※

  通常來說,避世的洞府,位置越高越好,所以素爻洞憑藉實力,得了宏景山峰頂的位置。但若是入世的話,通常會將大殿建在山腰處,這裡地方廣闊,看上去也氣勢非凡。

  這是柳昔卿第一次參觀在東勝州能排得進前十的仙山,她凝神望去,只見那山腰上雕樑畫柱,亭臺樓閣林立,才真正有仙家洞府的氣象。

  于遠鷺昂首站在大殿外,看著他那師妹帶著小徒弟,慢悠悠地往這兒飛,心裡不知道是什麼滋味。

  遠鷺神君肩膀上停著一隻翠色肥鳥,正用彎鉤小喙鼓搗他的耳朵,掐著粗嗓子道:「慫樣!上去接人家啊,首席大弟子派出去都沒讓她快半步,真是被吃得死死的。」

  于遠鷺面色不改:「莫忙,莫慌……這女人啊,可不能慣著。」

  「你行,你說你不慣著她,卻非得跟她合夥做生意;你不慣著她,她要什麼你都給,她不要的你也給;你不慣著她,她一來,你就把影雀派出去接她;你不慣著她……」肥鳥嘰嘰喳喳挨個數落他,最後得出結論,「你追姑娘的手段還不如我們禽類!」

  于遠鷺面色不改:「我是沒法學你們張開翅膀翹著屁股給雌鳥跳舞玩兒……」

  翠色肥鳥冷笑:「你說你要自尊還是要師妹,你說你想抱著自尊還是抱著師妹?」

  于遠鷺面色不改,伸手掐著飛鳥的脖子,將它拎在身後道:「聒噪。」

  翠色肥鳥淚流滿面,恨鐵不成鋼。

  它作為遠鷺神君唯一的契約靈獸,是真真為主人操心,只不過嘴巴刁毒了點,跟小紅豆一個樣。

  要說靈獸的脾氣,除了個別缺心眼的、個別沒心沒肺的、個別天真無邪的……其他正常從妖獸進化而來的靈獸,或多或少都有點傲嬌,至於原因,也不是單單一句不同種族就可以解釋的。

  ……

  這廂宋媚雙終於飛到大殿,她身姿曼妙,旋身來到于遠鷺身前,看著他笑道:「師兄,我帶新收的徒兒出來見識一下,你有什麼好東西,可不能藏私哦!」

  于遠鷺道:「你帶小蠻來的時候,我何曾虧待過她?」

  宋媚雙將柳昔卿往前一推,對她說道:「你那本《流光爍金訣》,還是為師從你這位師伯手上要來的,快給師伯見禮。」

  柳昔卿不敢怠慢,躬身行禮道:「弟子柳昔卿,多謝師伯。」

  于遠鷺大手一揮:「無妨,虛妙山和素爻洞同氣連枝,一脈相承,無須客氣。」

  宋媚雙眼波流轉,奇道:「怎麼不見翠兒?」

  于遠鷺這才想起背後那隻被自己掐著脖子的翠色肥鳥,掩飾性地咳了一聲,隨意使了一個法門,將翠鳥立在自己手心,說道:「翠兒,喚眾人前來拜見師叔。」

  翠兒先是討好地向宋媚雙「嘎」了一聲,然後才鼓足了胸脯,張開嘴放出一道無聲的音波,瞬間橫掃整個虛妙山。

  天空同時出現十九名修士,修為最高的有元嬰後期,最低的也有金丹初期,齊齊向大殿飛來,而後向宋媚雙行禮,齊聲道:「恭迎師叔。」

  柳昔卿自是不能受禮,她退到殿門口處,避開了眾人。

  只是當虛妙山諸親傳弟子見時,有一道犀利的目光,瞬間將她打量了個遍,柳昔卿悄悄向那目光處看去。

  那是一個穿白色戰袍的青年,眉若刀刻,目光銳如鷹隼,容貌俊美,帶著一股張狂之氣,正是打頭的那一個。

  在宋媚雙的眼皮底下,還敢打量她的,且有資格打頭見禮的弟子……想必是遠鷺師伯的那四個魔修弟子之一。

  只是不知道,他是哪一個?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4-28 10:28:54

第五十四章 天工開物

  這一幕自然逃不過宋媚雙的眼睛,她笑道:「師侄們有禮。隼兒,你看我那徒弟如何?」

  那名打量柳昔卿的修士竟是排行第二的光隼真君。

  光隼不笑時,像一隻伺機而動的猛禽,可他笑起來,竟也有些惑人之色。他再次對宋媚雙行禮道:「只是覺得這位師妹面善,而且她穿的這件法衣……是弟子煉製的。」

  這件法衣出自誰手,恐怕宋媚雙也是第一次知道。

  柳昔卿一想到身上的衣服是出自眼前男子之手,登時壓不住血往臉上湧。

  她向前一步,行禮道:「光隼師兄技藝精湛,謝過師兄。」

  光隼微微頷首道:「鮮衣美人,怒馬少年,相得益彰。」隨後歸列,目不斜視。

  周圍弟子因他這麼一說,不少人都好奇地看過來,結果目光觸到柳昔卿,皆立刻低下頭,竟有一種豔光逼人,不敢直視的感覺,定力低的心神一蕩,面上就是一紅。

  女子纖弱而動人的身軀,裹在一夕晚霞中,容貌美豔,耀若春華,如一泓秋水,波波漣漣都是情。

  這修真界不乏絕色,單一的美和單一的豔都已經不足以吸引人的目光,因為他們已是渡過成百上千年歲月的修士。

  然而眼前女修,明明氣息清純乾淨,可那容貌卻充滿了侵略性,幾乎美成一種陷阱。初看時,只覺得貌美,可目光只要稍作停留,就可以在那容貌中找到令人心折的誘惑之色,像是一縷輕煙,順著目光穿進識海,勾出內心深處的欲望。

  這是師叔從哪裡尋來的妖孽……

  不過他們反應再快,表現也落在宋媚雙和于遠鷺眼中,倆人對視一眼,有些事,已是心照不宣。

  不過柳昔卿這會兒卻沒注意這些,她低頭扯了扯嘴角,心裡想的是——自己學習煉製法衣,真是迫在眉睫吶……

  ※※※※※※※※※※※※

  宋媚雙在虛妙山住的不是客房,而是有專屬的洞府「潤沁小築」,與遠鷺神君見過後,便帶著柳昔卿住了進去。

  此時離「致遠盛會」開啟還有十四日,虛妙山將提前十日開山迎客。

  柳昔卿以前知道宋媚雙是個大方的,如今見了師伯,才知道師父這大手大腳的習氣是如何來的。

  只見面禮便是三樣極品法寶,分別是可以用做防禦陣法的三極開陽陣、攻防兩用的威光傘、利器泠血匕。另有六品符籙共一百五十張,丹藥十瓶。

  遠鷺神君看她的目光跟宋媚雙差不多,充滿殷切期盼地道:「卿丫頭資質果然不錯,修煉時若是有困難,只管跟你師父說,就算她沒有,本座也一定有……」

  師伯你不要揠苗助長啊!

  這會兒她還不知道,遠鷺師伯想讓她快點成長的心思可不必宋媚雙差。她的師父大人是未雨綢繆地想在修真界變天之前將她培養成繼承人,而于遠鷺則是希望她趕緊繼承宋媚雙的衣缽,好將師妹拐回虛妙山。

  柳昔卿壓力不可謂不大,不過接下來的日子,便叫她哭笑不得了。

  幾乎虛妙山所有的弟子都知道素爻洞來了一位有傾城之色的佳人,他們不敢去打擾宋媚雙,但是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潤沁小築的外面,每時每刻都有弟子「不經意」地路過,柳昔卿每次出門都會「偶遇」某個弟子,口中有稱呼「師妹」的,有稱呼「師叔」的,有稱呼「前輩」的,甚至還有稱呼「師叔祖」的……

  若是外人,她不假辭色地拒絕也就罷了,偏偏一個個都是自家人,那份傾慕之心乾乾淨淨……其結果便是,柳昔卿壓根就沒走出潤沁小築一里以外的地方。

  直到終於有人來解救她。

  ……

  入住潤沁小築的第三日,遠鷺神君座下四大弟子中行二的光隼真君來到她的住所處,長腿闊肩地在她門前站定,背著光,只覺得唯有一雙眉眼犀利,洞若觀火般。

  他微笑道:「師父和師叔命我帶柳師妹遊覽虛妙山,不知師妹可願同行?」

  修真界當真無奇不有,誰能想像一個如此陽剛犀利的男子,會煉造出她身上這件柔媚無比的霞光法衣呢?

  她看向光隼真君。

  這些高階修士,皮相極佳,好在柳昔卿遇到的晏修、沈昭,都是極品人物,自己又是個禍國殃民的長相,早已對美色免疫。

  她目光清澈,回禮道:「那便有勞光隼師兄,還請師兄多多指點。」

  光隼打了個響指,一隻白頭鷹出現在倆人面前,他做了個請的姿勢:「既然被你喚一聲師兄,那我便托個大……我來這裡,確實專門為了指點你。」

  柳昔卿躍上鷹背:「那就更要辛苦光隼師兄了。」

  光隼抱臂道:「聽說柳師妹是單一金靈根,那麼便先從我的冶煉室開始吧。」

  ※※※※※※※※※※※※

  柳昔卿自己的冶煉室不過比閉關室大一些,所用鍛爐也上等法器,加上小紅豆的錫蘭真火,自覺夠用。

  但如今見了光隼的冶煉室,才開了眼界。

  這冶煉室幾乎有幾十丈高,中間架了一座橋樑,橋下盡是滾燙的岩漿,柳昔卿尚還分辨不出是何等真火,可冶煉室的灼熱程度,就算她是修士,也感覺到一團團熱氣。

  她暗暗運轉靈力抵禦真火熱氣,光隼瞧了瞧她,揮手給她加上一個靈力罩。

  「有事兒不求人,好習慣,但遭罪的還不是自己?」

  可惜這會功夫,柳昔卿已經來不及注意光隼的話了,她的心神已經完全被冶煉室裡面的鍛爐所吸引。

  她抬頭望去,在橋的中間,是一個巨大的石台,上面擺放的鍛爐,足有一個山包大小,後方巨大的銅柱上探出著一隻獸頭,口中不斷流出岩漿,甚至在看到她的時候,獸頭上的眼睛還轉了轉。

  鍛爐上方則懸著一把巨錘,四面皆是水鏡,散發著寒氣。

  光隼看她目光近乎癡迷,也有些自豪地道:「這便是當世十大鍛爐之一的天工造化爐,此爐一開,陰陽五行盡在其中,有造物之能,其下法寶,無不是極品。但想開動它一次,所需代價卻不小,且只有元嬰修士才能駕馭。」

  柳昔卿轉過頭看他,眼睛亮晶晶地道:「師兄,我能過去看看嗎?」

  「有何不可。」

  柳昔卿幾乎用一種朝聖的心態一步步走向鍛爐。

  這鍛爐之於煉器師,就好比丹爐之於煉丹師、符筆符紙之於符師,都是極重要的施法媒介,在此之前,柳昔卿只在典籍上看過關於十大鍛爐的記載,她根本不曾想到自己有一天會真正看到這世間登頂的極品鍛爐。

  氣勢淩厲,法印流轉,所見所聞,無不震撼!

  那鍛爐似乎在呼喚她一樣,喚著她作為煉器師的血脈,喚著她的靈根,甚至是呼喚她的本源!

  若是能用這樣一個鍛爐,再以庚金打造一件法寶,便是一個煉器師朝聞道夕可死的夙願!

  然而十大鍛爐都是自上古流傳下來的天地異寶,目前僅有六座在人間出現,被格物宗包攬了四座,只剩下兩座一直流落在外,若有一座現世,都會引起一陣腥風血雨,沒想到兩座之一的天工造化爐竟會在虛妙山!

  「師兄。」她滿手是汗,張嘴喚了聲師兄,卻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見獵心喜,渾身的細胞都在告訴她,想見識這天工造化爐一番,哪怕只有一次,也不枉此生了!

  光隼同樣是煉器師,而且還是一個大師級煉器師,他當然知道這樣一座鍛爐對煉器師意味著什麼。

  他勾起嘴角道:「想練練手嗎?」

  「想!」柳昔卿猛點頭。

  光隼受師命來指點柳昔卿,且將她當自己人,自是不會逗她,當下挽起袖口,露出古銅色,極結實的小臂。

  「那就看好了!」

  他飛身而上,手中向著鍛爐射出一道白光,那鍛爐的風箱便發出沉重的抽拉聲,像是一扇被徐徐開啟的鐵門。

  「先啟乾坤,後灼坎離!」

  橋下的岩漿被一股力量吸到橋中央的銅柱中,隨著獸口傾瀉而出!

  「雷以動,風以散,水以潤,火以煉!」

  光隼一拍儲物袋,十二道金色流光彙聚在鍛爐上。

  這是在煉化材料,需要有人用元神不斷感受材料的火候,柳昔卿立刻道:「我來給師兄打下手!」

  「好。」

  柳昔卿立刻施展法訣,分出元神,開始與光隼一同煉製法寶。

  冶煉室一時靈氣瘋湧,真火乍現!

  ……

  柳昔卿的虛妙山一游成了一個傳說,多少弟子還等著「偶遇」佳人,卻沒想到柳昔卿遊到光隼真君的冶煉室後,就再沒出來。

  不知道實情的扼腕歎息,被占先機!

  知道實情的都是無奈,只覺得光隼不愧是虛妙山頭號煉器狂人。

  途中影雀帶著弟子從冶煉室經過,不由得用神識向裡張望一眼。

  旁邊的弟子似乎也感應到裡面開爐了,奇道:「盛會都要開了,怎地二師叔還有時間用天工造化爐煉造。」

  影雀扶額:「真是個不爭氣的。」

  好好的小美人兒讓你帶著遊山玩水,你卻帶人家去參觀你的鍛爐,合著倆人還都是工作狂,居然就在裡面開始冶煉了。

  影雀回想了一下這位柳師妹那嬌滴滴妖嬈嬈的模樣,完全不能想像她跟女漢子一樣打鐵的樣子啊!

  不能細想不能細想,太心塞……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4-28 10:29:08

第五十五章 好戲壓軸

  七日後光隼帶著柳昔卿出關,倆人都是面帶春風,像是完成了一件十分舒爽的事。

  看到倆人笑容的弟子幾乎都忍不住想歪了,但是一聽倆人的對話,立刻集體面壁思過。

  「……勾隕鐵的含量還是有些多,雖然提高了法衣的火抗屬性,但卻不得不減少延齡草的分量。」柳昔卿皺眉道。

  「你說得有理,但如果不用勾隕鐵,改用符鋼的話,就無法承受天工造化爐的力度,而且也不能保證護甲部位的韌性。」光隼回道。

  「天工造化爐這樣的神物,果然是要對材料有所要求,不愧是十大鍛爐之一,將真火與材料完美結合在一起,而且風箱有力,負責水冷的冰鏡也十分精妙,最重要的是天工錘,居然要以神通之力來打造,真是讓人大開眼界……」

  「你看得很仔細,天工造化爐的冰鏡水冷功用,在十大鍛爐中也是最有名氣的,每一個鍛爐都有其特質,咱們的鍛爐可以……」

  「對對,這樣鍛造出來的法寶才能提升品質,而且今後改造起來……」

  ——素爻洞來的小美人兒好像被拐到不可思議的道路上去了。

  兩人這次合力完成了一件法衣,在煉造過程中,光隼傾囊傳授,柳昔卿領悟了法衣的煉製技巧,回到潤沁小築就瘋魔了,不是在畫圖紙,就是在念叨著材料配比和溫度。

  宋媚雙第二日就殺去遠鷺神君的老巢,找他和光隼算帳。

  真是的,她好好的美妞乖徒弟都變成什麼樣了啊!裡面那個煉器狂魔她可不認識!

  遠鷺神君正用一個小盅盛了靈獸丹,餵他那隻肥肥胖胖的翠兒,一身懶散愜意,安撫她道:「莫慌,莫忙,我知道你有心歷練徒弟。所以我這兒到有個主意,你看……這次的致遠盛會就由你家小六兒壓軸吧。」

  宋媚雙聽了,好半天沒說話,她有些懷疑地看著于遠鷺道:「這可是我的關門弟子。」言下之意是——坑她的話老娘跟你沒完。

  于遠鷺道:「你帶她來,不正是想讓她豔冠群芳嗎?」

  宋媚雙坐了下來,師兄妹倆都是能坐著絕不站著,能躺著絕不坐著的主兒,她斜斜倚在扶手上,皺眉道:「可我沒想要小六壓軸,往年負責第七日拍賣的,至少都是元嬰弟子,只怕小六鎮不住場子。」

  「莫忙,莫慌,試試不就知道了,咱們自家的地盤,剛好給孩子們練練手,若是有不開眼的,呵……」遠鷺神君垂下眼簾,終於從那懶散裡透出一股威壓,融在這最後一聲輕笑裡。

  宋媚雙當然相信自家師兄的本事,她點頭道:「小六的身份乾淨,為人沉穩有度,而且她那樣貌,藏也是藏不住的,不如索性拼出去,既然你要她壓軸,那麼……你需再給她一個身份,不能牽扯素爻洞。」

  宋媚雙此次可不是白來的,于遠鷺能給什麼身份?自然是致遠齋的掌櫃身份。

  遠鷺神君一聽,立刻跳將起來道:「你……宋媚雙你可別太過分,大不了我不讓她壓軸了。」

  「師兄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既然已經定了,就不能變。」宋媚雙嬌笑道。

  「你這是趁機讓她在致遠齋裡紮根。」

  「師兄還怕多一個『根』麼……」她笑得有些曖昧。

  遠鷺神君「蹭」地紅了臉,趕緊擺手道:「你,你真是……容我想想,想想……那便給她佩星城掌櫃身份行了吧?我真是怕了你了,趕緊走走走,還不去找你徒弟去!」

  佩星城是離宏景山最近的城鎮,且五十里外便是西河市集,是宋媚雙管轄區域中人流最大的城之一。

  宋媚雙掐了一個遁訣,笑吟吟道:「我便替小六謝過師兄了。」

  一眨眼,人已不在了。

  遠鷺神君還在平息情緒,翠兒白了他一眼:「每次都要這麼給人家好處,就等著人家來調戲你,簡直彆扭到沒人愛……嘎!」

  翠兒又被遠鷺神君掐了脖子。

  脖子,脖子都快沒肉了……

  ※※※※※※※※※※※※

  宋媚雙回到潤沁小築並沒見到小徒弟。

  因為柳昔卿的靈獸袋開始暴動了。

  小哈不愧是異獸,比小紅豆先一步穩固好境界,剛一甦醒,便嗚嗚地撒嬌叫了兩聲,搖著尾巴問道:「主人,我們這是在哪兒?」

  「虛妙山。」

  「耶?虛妙山是什麼地方?但是管他是什麼地方,我喜歡!」它撒歡道,「外面的天氣好不好?我好像嗅到了花的香氣,是什麼?是荷花?水仙?還是秋露菊?」

  「並沒有花……」

  「對對,不是花,是風的氣息!是風在指引我的方向,桀驁不羈愛自由的我,已經感受到了奔跑的熱情,陽光、青草、鮮花、綠樹……我喜歡這裡!」

  柳昔卿一臉黑線,一人一獸根本不在一個回路,她無奈問道:「你想幹什麼?」

  「你終於問這個問題了,這個深奧的問題,我該幹什麼呢幹什麼呢……」

  小哈似乎非常興奮,一連轉了七八個圈兒,然後它停下來,用一種非常沉靜,異常嚴峻,相當冷酷的表情看著柳昔卿。

  「遛我。」它道。

  ……

  距離致遠盛會還有三日,在柳昔卿與光隼一同在冶煉室鍛造法衣的時候,虛妙山的護山大陣便已經開放,陸陸續續有修士入住,等待三日後的致遠盛會。

  此時正是虛妙山所有弟子最忙碌的時候。

  以山腰大殿為分界線,大殿以下皆為外客,大殿以上乃是客人止步的禁區。柳昔卿把小哈放了出來,叮囑它不能使用靈力,然後出了潤沁小築,步行往山上走。

  小哈四爪著地,瞬間竄出幾丈遠,然後可憐巴巴地轉過頭看著她。

  柳昔卿擺擺手:「去吧。」

  小哈歡快地一躍,「咻」地不見蹤影。

  柳昔卿與小哈神識相連,並不怕它走丟,自己慢慢走著,行至一處山坳,才發現裡面有一片碧藍湖水,便坐在湖邊,撿了一根樹枝繼續算煉造法衣所需的材料。

  就在這時,她聽到不遠處傳來一聲喝斥。

  「鬆口!」

  柳昔卿立刻警覺,山腰以上本是虛妙山弟子的住所,如今幾乎傾巢出動,在山下招待客人,而且這裡還是僻靜的後山,怎會有人?而且聽聲音,似乎是名女修。

  她飛了過去,才發現山坳的另一側,清秀的綠衣女子站在樹下,手裡捧著一隻受傷的小鳥,另一隻手正打開丹瓶,想餵那小鳥服用。

  「你是何人?」柳昔卿手指一動,凝暉弓已經握在手上。

  綠衣女子看到柳昔卿後,並不慌忙,而是露出有些不好意思的笑容。

  「真是對不起,我無意闖入此地,實在是因為我的靈獸不服管教,傷了這小鳥,所以才將它救下……道友放心,我即刻便走。」

  女子肩膀竄出一隻毛茸茸的小白貂,黑色的眼珠盯著那小鳥,不善地舔了舔嘴角。

  ……

  虛妙山人多,鳥更多,從遠鷺神君到他座下親傳弟子,幾乎都以「鳥」為名,並且虛妙山也是各品種鳥類的收集地,有凡鳥有妖禽,花枝招展,迎雀鬥鷹,甚至傳說峰頂藏有一小世界,住著一對兒罕見的六階青鸞鳥。

  被綠衣女子的靈獸傷的這隻,乃是一隻一階的小妖禽,吃下丹藥後,羽翅漸漸恢復,但它似乎知道誰是自家人,看著柳昔卿啾啾叫了兩聲,好不可憐。

  柳昔卿也是養靈寵的,她自是知道與靈獸簽訂契約初期其實相當不好過,人修與靈獸且有一段磨合期,比如她的小紅豆,一開始便很凶,最近幾年才漸漸開始親近她,可即便這樣,脾氣還是很傲嬌。她倒是能理解綠衣女修口中的「不服管教」,但卻不能放任陌生人在虛妙山的上峰亂走,於是說道:「那麼,正好由我來送道友下山。」

  這是要監督她下山,但綠衣女子不以為意,回道:「有勞道友。」她手指一鬆,小妖禽立刻撲打翅膀,飛了起來,而她肩膀上的雪貂還齜著牙,被綠衣女子毫不客氣地抓住,塞進靈獸袋裡。

  柳昔卿與綠衣女子齊頭並進,她第一次與外界同為修士的姑娘打交道,心中吃不準她的年齡,但身上氣息彷彿也是金丹境,人很恬靜,與宋媚雙的轟轟烈烈,和段小蠻的嬌嬌豔豔是完全不同的類型。

  大多人都有體會,兩人一同前行,卻沒人說話,氣氛就會有些尷尬。

  還沒等柳昔卿尋思說些什麼,那綠衣女子從儲物袋裡拿出一個油紙袋,從裡面掏出個紅色果子放進嘴裡,之後笑著朝柳昔卿遞了遞油紙袋。

  這舉動柳昔卿無比熟悉,就像是年輕的小女孩兒在一起分享零食般自然,沒有任何利益糾葛,只是如此單純的,想與對方分享。

  這一瞬間,柳昔卿沒想到對方是魔修還是道修這樣的問題,也沒想到對方會不會有惡意,她會不會暴露身份……

  一個隨意的舉動,換來一個隨意的反應。

  柳昔卿往油紙袋裡掃了一眼,發現是裡面的小紅果晶瑩剔透,原來上面竟是裹了一層透明的糖漿。

  她便伸出手,從裡面撿了一個小紅果,也放進嘴裡。

  只覺果子清甜,糖漿脆生生的,竟能給人一種蜜一般的幸福感……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4-28 10:29:20

第五十六章 粉墨登場

  「只要十二個銅板,是我在十里外的市集買的。」綠衣女子解釋道。

  修士不重口腹之欲,築基可辟榖,柳昔卿來到人間界以後就很少吃東西,從沒想過女修也可以這樣吃小零食的。

  她也回了一個笑容道:「很好吃……真是許久沒吃過了,都快忘了人間煙火氣。」

  綠衣女子又將油紙袋遞過來,倆人都沒客氣,在下山的路上,將這一袋小果子全消滅掉了。

  直飛到客房處,用術法洗淨了手,柳昔卿才道:「多謝道友款待,若再有機會相遇,容我還禮。」

  綠衣女子笑道:「道友無需記掛,此次誤入禁區也是我的不該,我名趙綠芙,住在此間丙字十八號房。」

  她告知住處,是怕之後萬一有什麼不妥,柳昔卿會被難為,因此堂堂正正承下責任。而直接將姓名告知對方,通常只有大宗門出身的弟子才會如此,可見行事光明磊落,品性高潔。

  柳昔卿頓時心生好感,便問道:「趙道友也是來參加致遠盛會的吧?」

  「正是,此行我與師兄一同下山,剛巧趕上致遠盛會,便來長個見識,這次倒叫道友見笑了。」

  「無妨,我名柳昔卿,若是道友在此地遇到什麼不方便的事,可以尋任何一個虛妙山弟子向我傳話。」

  柳昔卿其實是個被騙得有些怕了的人,但或許是這女子的眼神太清澄,或許是分零食這樣的一個小舉動太純粹,她不由自主地相信了趙綠芙。

  似乎冥冥之中,有了某種感知,在指引著她行事,可能這便是金丹修士感應天命的最直觀體現。

  趙綠芙將髮絲別在耳後,微笑道:「柳道友有心了。」

  ……

  偶遇趙綠芙後,柳昔卿沒了閒逛的心思,琢磨著小哈的放風也該結束了,伸手將它召回,小哈呼哧呼哧地跑了回來,伸出舌頭,開心地亂叫了幾聲。

  「下次還要出來玩,要不我們比賽吧?或者是你來追我,我們可以在螺旋空間裡……嗷!」

  柳昔卿冷靜地按住狗頭,將小哈塞進了靈獸袋。

  她心中還記掛著法衣的煉製法門,一門心思想回去繼續研究配方,不過剛邁入潤沁小築的門口禁制,便在識海中聽到一聲傳音:「小六,來為師這裡。」

  宋媚雙著石榴色長裙,站在一株海棠旁邊,正和善地笑著看她。

  「師父有何吩咐?」

  「這次喚你來,卻是要交給你一件任務。」

  柳昔卿本能地便覺得不是什麼好事,結丹之後,她果然直覺和洞察力都有所提高。

  她歎口氣道:「師父就直說吧,刀山火海徒兒也去得。」

  宋媚雙好笑道:「胡鬧,師父還能害你不成,想來你還不知道致遠盛會的細節,這件任務,便與致遠盛會有關。」

  可不是來了,柳昔卿心裡想到,原來歷練在這裡等著呢。

  「師父請講。」

  「致遠盛會每年於巳月十五開放七日,這七日裡,每一日負責拍賣一類寶物。第一日為法寶,第二日為靈草,第三日為丹藥,第四日為輔助法器,第五日為天材地寶,第六日為功法……而這第七日的拍賣物,卻最是特別。」宋媚雙停頓了一下,看著柳昔卿的眼睛道,「虛妙山將於第七日,拍賣機緣。」

  柳昔卿心中震驚,她有些艱難地問道:「難道機緣……也是能夠隨意轉讓嗎?」她幾乎瞬間就感覺到撲面而來的血腥氣,柳昔卿想到小昆峰秘境裡的殺人奪寶,機緣爭搶。

  而機緣竟然可以拍賣,那背後又該是怎樣的故事?

  宋媚雙答道:「天材地寶都可以拍賣,機緣自然也是可以的,小到一塊地圖、或是一個有著上古傳承氣息的法器,大到須彌芥子、乾坤石,皆有可能,而提供這些機緣的人,有的人是有心無力,有的人是心懷鬼胎,有的人是請君入甕,有的人是轉出燙手山芋……所謂機緣,原是可遇不可求之物,如今拿來拍賣,便都是天價之物,所以致遠盛會的第七日,被稱為『壓軸戲』,而今年負責在壓軸戲上拍賣的人……」

  「便是你。」

  柳昔卿錯愕。

  別說是拍賣了,柳昔卿連賣東西的事都沒幹過。

  再說能去第七日去買機緣的人,在這修真界又得是什麼能量的人物?不說是一方大能,也必然是一宗掌門。

  她一個小小的金丹初期修士,要在這些人面前舌燦蓮花地推銷機緣,哄抬競標價格……實在是強人所難。

  她扶額道:「求師父別開玩笑,我連見都沒見過拍賣會。」

  「你真的不去?」宋媚雙嫵媚一笑,湊過來道,「若你去的話,你師伯答應給你一處致遠齋的分店。」

  柳昔卿有些心動。

  她是煉器師,手上過的法寶越多,見識越廣,對煉器便越有幫助,而且還可以銷售自己煉製的法寶。

  但是誘惑越大,同時也代表她所付出的越多。

  柳昔卿咬咬唇:「其實我也不是很想要致遠齋……」

  宋媚雙撅起紅唇,委委屈屈地看著她。

  徒兒大了,不好哄了,怎地金丹就如此磨人?

  但是柳昔卿話音一轉:「不過師父師伯既然要我去,那麼我便試試吧,」她看著宋媚雙,柔柔一笑,「總不能教師父失望。」

  ※※※※※※※※※※※※

  巳月十五,月圓之夜。

  三聲驚龍鼓響,昭告虛妙山方圓百里眾修士。

  三道青雲彈直沖天際,爆出焰火,預示著致遠盛會即將開啟。

  遠鷺神君立於大殿之前,揮袖祭出一個圓形法寶,那法寶懸浮於山前,瞬間擴大,呈一個圓盤形,其周長足有千里,氣勢驚人。

  而那圓盤再次閃出光芒,卻是向上直射,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搭建巨石,只須臾間,便搭建起高二十丈的五層坐席,成階梯向下,共分青黃赤白黑五大區域,足以容納十萬人入座。

  又是一道光芒閃過,法寶上方便浮現出十二顆巨大的光珠,每一顆都有明月大小,耀得那法寶中金碧輝煌,如同白晝般。

  此時影雀站了出來,朗聲道:「請諸位入此『符山五色斗』內,每一位將在進入時得一座位令牌,請按編號入座,屆時將靈力輸入牌中即可出價,第一日為法寶拍賣,祝各位好運!」

  一直住在客房,或是在山下等待的修士紛紛飛入這符山五色斗內,法寶自行生成令牌,以顏色和數字為編號,便是此次參與拍賣的憑證了。

  柳昔卿並沒有跟宋媚雙在一起,她披了藏形斗篷,也像普通修士一樣飛進了符山五色斗,決定第一日先以一個看客的角度去觀摩拍賣。

  進入法寶的結界後,得了一個刻著「白・一百七十五位」的牌子,牌子上有一個小指針,為修士指引座位的方向,如一個貼心的嚮導。

  她尋到了位置入座,方才打量四周。

  符山五色斗內的正中心,是一個丈高的檯子,上方已經端立一名修士,清麗可人,目光和善,那是遠鷺神君的四弟子暖鶯真君,這第一日,便由她開場。

  正對著暖鶯真君的區域,為黃赤交界處,上方另有一處高臺,為觀賞席,上面坐著遠鷺神君和幾位陌生修士。

  另有穿著青色虛妙山弟子服的十名弟子,皆有元嬰修為,每隔一段座位站定,應當是負責維護秩序。

  用時不過一刻鐘,符山五色斗內幾乎座無虛席。

  柳昔卿挨著過道,她身邊坐了一位著黑色斗篷的修士,四周安靜,熟人都在用神識傳音,陌生人更是很少攀談,是以這麼大的拍賣場,竟是很安靜。

  待無人再進,中心高臺上的暖鶯真君終於開口,音色果然如鶯聲燕語,她道:「今年致遠盛會應八方豪客,所以這第一件法寶,便是不俗之物,想來諸位都知道青玉湖出產一種鐵甲金魚,若得其獸丹,入水則如履平地,且不限修為,然獸丹雖好,卻只能於水中持續一日,多有不便。正巧,我手中的這一件法寶,便以鐵甲金魚的獸丹製成,且入水中無時限,乃是行走秘境的最佳輔助……這件金丹期極品避水內甲,起價五萬靈石。」

  她手中一揮,頭頂立刻出現一道虛影,正是那金光燦燦的避水內甲,而拍賣場內的各個區域皆亮起了不同顏色的光芒。

  原本寂靜的拍賣場瞬間沸騰了。

  「六萬,不,七萬!」

  「七萬就想買無時限的避水內甲?八萬!」

  「呵呵,十萬!」

  「不過一件普普通通的避水內甲罷了,又不是沒有靈力罩撐著,我出十一萬!」

  「這位仁兄莫不是在開玩笑,有靈力罩你還標什麼價?誰不知道進水底秘境靈力最寶貴,我出十二萬!」

  「十三萬!」

  ……這就抬上了,柳昔卿微微震驚,她目測這件避水內甲,雖然屬性逆天,但若是在普通的法寶店中出售,最多只能賣到八萬,沒想到在致遠盛會這樣的大拍賣場,居然會被抬到這種程度。

  最後這件避水內甲,以二十九萬的高價售出,而拍得者卻不是最先叫價最凶的兩人,而是競到二十五萬時突然殺出的黑馬——可見拍賣之水深。

  不過這僅僅是開場熱身罷了。

  好戲,還在後面。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4-28 10:29:35

第五十七章 豔殺四方

  修士叫價反應極快,且有法寶神識相助,這幾輪下來,不過僅僅耗費半盞茶的時間。

  第一件法寶拍賣成功之後,暖鶯真君又開始下一輪的拍賣。

  連續拍出十件法寶,一件比一件價格高,直到暖鶯拿出那件她與光隼真君一同煉造的法衣,柳昔卿才有些緊張起來,她身體微微前傾,手指不由自主地握緊了扶手。

  暖鶯真君正在天花亂墜般介紹這件法衣:「……此法衣出自虛妙山天工造化爐,諸位也知道,煉器師能煉造的材料越多,代表法寶越珍貴,不錯,此法衣乃極品法寶,只原料便足足有三十種,由兩位煉器師傾力打造,且樣式新穎,流絹掐腰,展露女子曼妙身姿……起價八十萬!」

  柳昔卿在煉製時就已經根據材料估算過成本,雖然配方中有幾樣材料都很稀有,卻達不到這個價錢,想必還是天工造化爐的頭銜更吸引人。

  但起價便有八十萬,她心中頗為激動。握緊了拳頭。

  坐在她左側的黑斗篷修士似乎觀察到了她的舉動,壓低了聲音問道:「莫非道友想競拍那件法衣?」

  她一愣,而後禮貌道:「並無此打算。」

  「可是囊中羞澀?」

  她不再說話,似是默認了。

  此時叫價已經到了一百三十萬。

  她身邊那修士手中的座位牌亮起光芒,只聽他道:「兩百萬。」

  柳昔卿震驚,她轉過頭看著那修士。

  這是什麼意思?

  那修士像是察覺到了她的目光,問道:「怎麼,道友後悔了?」

  「不……」

  當這個修士出價到兩百萬的時候,拍賣行靜了一靜,不過也僅僅是那麼一瞬間,又有人道:「我出二百三十萬。」

  那修士笑了,他似是自言自語道:「二百三十萬,我打賭,他的心理價位就在二百五十萬。」

  於是他繼續競標:「二百五十五萬。」

  這一次,安靜的時間便久了,暖鶯正要落槌時,另一個人出價道:「二百七十萬。」

  柳昔卿便感覺身邊修士身上一僵。

  又是到快落槌的時候,他才加價道:「我出二百萬,再加上北海雪蓮四朵。」

  北海雪蓮每一株都值二十萬靈石,對方沉默了,暖鶯真君終於落槌。

  那修士心滿意足,他這次與柳昔卿傳音道:「道友莫不是覺得我虧了?非也非也,這件法衣過一個月再放到黑市上,價格還能翻倍,哈哈!」

  柳昔卿這才知道,這種拍賣會,除了吸引普通修士,還引來了不少專門在黑市炒賣法寶的商人,也算是漲了見識。

  過了一會,便有虛妙山的弟子奉上法寶,一手交靈石,一手交貨,皆大歡喜。

  這之後便無異樣,仍舊是起拍落槌,直到法寶都售賣光,柳昔卿細細一算,竟是賣掉了上百件極品法寶,流水靈石已經達到一個天價數字。

  再看向風度翩翩的于遠鷺時,就只剩下崇敬了。

  這是修真界的活財神吶!

  ※※※※※※※※※※※※

  最近幾日,柳昔卿與第一日一樣,每次都與普通修士一般,進入符山五色斗,觀摩前輩們的拍賣手法,以及修士的競拍方式。

  拍賣的技巧,絕非幾日便能學會,但也被她看出了許多門道。

  就如同上次那個黑斗篷修士一般,很多人一開始並不明確表示自己喜歡這件物品,甚至還會不經意間打探情報。

  他們初期不會進入喊價,卻會在中期白熱化時,用一個極高的價格,來鎮住那些實力不夠強勁的對手。

  中期之後,才是真正血腥的靈石廝殺,每一次喊價,都是一種心理較量,修士們不停估量對手的實力和底線,他們競價雖快,卻都慎之又慎,乃是運用天演術連軸運算的成果。

  更有些修士為了給對手施加心理壓力,往往會在落槌之前才喊出價格。

  拍賣不僅僅是財力上的較量,同時也是心理上的博弈。越是好的拍賣品,心理戰便越激烈,同時對拍賣師的要求便越高。

  她必須在氣氛不夠熱烈的時候,使拍賣節奏加快,儘快進入中期;也需要在氣氛過於緊迫的時候,為兩方出價者降火。

  甚至落槌的時間,拍賣師的表情,介紹法寶的語氣,都決定著拍賣品的價值。

  柳昔卿不知道自己能做成什麼樣,但她願意一試,並非因為師父許諾的獎勵,而是願意為素爻洞力所能及地做出自己的貢獻。

  護我者,我亦護之。

  ……

  待到第六日,她便不再觀摩拍賣,而是在房間裡熟悉明天將從自己手上拍出的機緣,名單並不長,但每一樣都足以撼動人心。

  上古法寶、秘境鑰匙、地宮地圖、上九紀年渡劫修士的傳承、龍血、海中秘寶……

  每一個機緣,都足以造就一個高階修士。

  起拍的參考價格附在名單後,但最終的起拍價格,需要拍賣師根據拍賣氛圍隨時進行調整,柳昔卿壓力不可謂不大。

  她一開始還不理解為什麼師父要交個她這個任務,可現在她明白了。

  宋媚雙不僅不要溫室花朵,她也不需要一個只會修煉和打架的徒弟……她要的,是一個進可開山,退可守城的衣缽傳人;她要的,是一個待人七竅玲瓏,手可翻雲覆雨的後起之秀!

  柳昔卿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但沒道理宋媚雙敢想,她卻不敢做,不是嗎?

  終於到第七日,一位特意前來為她妝點的築基期女弟子來到潤沁小築,精心為柳昔卿挽了一個淩虛髻,輕抹口脂,敷寧玉膏,額上貼金箔,眉黛似遠山含翠,簪墜花釵,佩月風香囊……

  水鏡之中,是一個盛裝打扮的絕美女修。

  她款款起身,自潤沁小築而出。

  外面已近黃昏,當夜幕完全降臨時,致遠盛會將迎來它的壓軸戲。

  那是一場什麼戲?

  有檯子,有唱腔,有胭脂花粉,有燈紅酒綠。

  也有沾著血的利,滾著無數念的白花花靈石,冷清乾坤下的殺氣,雕琢無度的種種表情。

  而她就將在這其中,做那個豔殺四方,翻江倒海之人!

  ※※※※※※※※※※※※

  第七日的機緣拍賣吸引了更多修士,直到華燈初上,仍舊有修士絡繹不絕地向虛妙山而來。

  符山五色斗仍舊迎八方客人,卻比前幾日多了一個環節。

  攜帶靈石過一千萬的修士,可以進入特製的包廂,包廂可以屏蔽神識探入,且拍賣之後,會準備特殊通道將客人送出虛妙山。

  根據客人的數量,符山五色斗又大了一圈,多加了一層座位,今日來此地的修士,已達到十五萬人。

  誰都想見識一眼機緣,所以第七日的拍賣場是要收入場費的,也不貴,不過是一千五百靈石,是連散修都能拿出的價錢。

  但細細一算這人數,就能得出一個令人髮指的數字了。

  按照「壓軸戲」的老規矩,包廂客人先入座,之後其他修士才風湧而入。

  遠鷺神君坐在觀賞席上,他身邊便是戴著面紗的宋媚雙。

  受邀端坐在觀賞席的另外五名大能,則分別是太和派子問峰峰主羅七神君,格物宗奇門殿主管禾微神君,海外三千洞府開椋洞主桐黎神君,九重天外天二重天孔飛神君,齊國供奉百遒神君。

  要說于遠鷺心理素質也真是足夠強大,他身為一個魔修,端坐在這一群正道修士中,不僅神色自如,竟還能侃侃而談。

  宋媚雙妙目看了師兄一眼,深深覺得他這是耗子給貓當新娘——要錢不要命。

  遠鷺神君寒暄之後,照例檢查符山五色斗有無疏漏。他作為主辦者,不僅早就知道了包廂客人名單,同時也以神識覆蓋全場,已經發現了不少刺頭。

  但虛妙山應對這些事情已有足夠的經驗,他不以為意的繼續檢查,直到……

  「師妹……」他有些艱難地開口,與宋媚雙傳音道,「我好像看到了魔君大人。」

  「什麼?魔君大人居然來了?他在哪兒?包廂?」好在宋媚雙戴著面紗,別人看不出她現在震驚的表情。

  遠鷺神君心塞道:「若是包廂也就罷了,他坐在普通席位!」好心疼自家魔君大人!

  「魔君大人不是從來不出席類似的活動嗎?」

  「所以,想必是為了你那個徒弟吧……」遠鷺神君用神識指引她,歎氣道,「魔君大人真是有心了。」

  宋媚雙看過去,黑色區域中,一個裝扮尋常,身著黑色勁裝的男子坐在第三層某處,然而她哪怕用上神識,卻也看不清這名男子的面貌。

  男子似乎瞬間察覺到了她的神識,但他並沒有在意,只是傳音進入她識海道:「本座不過恰好巡視到此處,聽聞貴徒初次壓軸,便前來觀賞。」

  宋媚雙神色複雜,她知道魔君大人似乎對柳昔卿有意,卻沒想到,他竟真的能為她做到這種程度。

  魔君極少入世,莫說這麼一個小小的虛妙山拍賣會,放眼人間全界,也沒幾個能壓制住他的人,所以為了避免修真界恐慌,他很少露面。

  如今,他想必是放心不下她那徒兒吧……

  宋媚雙低聲與遠鷺神君傳音道:「既然魔君大人肯來,就一定能做到萬無一失,所以你我也不必操心,更何況,今日有他在,小六壓軸,定然無憂。」

  遠鷺神君點點頭,魔君大人當然值得信賴,不過他沒有宋媚雙那麼樂觀。

  因為柳昔卿還未出場。

  ……

  當所有修士都入座後,天空閃過一道光芒,只見一名絕色麗人,身姿翩若驚鴻,如一道霞光,飛入場內高臺。

  所有人都凝神去看,可這一看,便是想後悔也來不及了。

  那女子一顰一笑,都像是有勾魂奪魄的能力,像是一張網,黏住你的視線後,便讓你再也移不開眼。

  美?不重要了。

  色?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她就站在那裡,向著所有人微笑,可你並不覺得那是在笑。

  因為笑容不會有這樣的誘惑,也不會有這樣的殺傷力。

  像是於醉生夢死之中,半是顛倒,半是清醒,看到心中幻化出的——

  一朵最浮豔的花。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4-28 10:29:50

第五十八章 摧枯拉朽

  晏修此時的心情有點複雜。

  他好像看到了一個曾經只有自己珍藏在手心中的、含苞欲放的小花,如今突地綻放開來,讓他猝不及防。

  從柳昔卿亮相,不過剎那間,他已經將拍賣場內人的神情悉數看在眼裡。

  定力高的,修為在元嬰期以上的,一眼撤回,凝神定心。

  定力低的,修為在金丹乃至更低的,幾乎有人做出失態之狀,不堪入目。

  所謂顛倒眾生,也不過如是。

  他仍然沉靜地看著拍賣場中央的柳昔卿,她並不知道他的存在,她的笑容,也不僅僅為他一個人而綻放。

  那樣漂亮的姑娘,她的笑容像是一團燃燒的火,從他的四肢百骸燒起,直燒到心房,摧枯拉朽般,挑戰著他的理智。

  幾乎有一種衝動,想去告白,想去獲得她的垂青,想臣服在她的裙下。

  幾乎是,魔中生魔。

  晏修已經不記得自己是如何喜歡上她的——或是在洪荒戰場看到這樣一個與他一樣孤零零的遊魂,或是在山崖下看到一個頂著亂蓬蓬髮髻而不自知的逃亡者,或是在譚家村外那傾盡全身力氣為他凝出一柄劍的女修……

  或是在他悟出「殺戮中有命,死劍中有生」大道時,已與天命因果中,同他糾纏得分不清的那一道身影。

  他心裡歎了口氣。

  是緣是劫,是甜是苦。

  他認了。

  是情愛是因果,是輾轉反側是求之不得。

  他認了。

  晏修冷冷地環顧全場,他將手撐在座椅扶手上,將頭靠在其上,輕輕呼出一口濁氣。

  至於這群狂蜂浪蝶,他從沒放在眼裡。

  ※※※※※※※※※※※※

  柳昔卿微微屈膝,向觀賞台行了一禮,隨後道:「萬物皆虛,唯有心真,萬事皆實,唯有緣虛,可若論修士參悟之法,卻唯有機緣二字最是虛虛實實,若隱若現。然則致遠盛會中,有幸得諸君青睞,願以『機緣』與有能者享之,晚輩在此,先祝諸位天運恒通,心想事成。」

  這一番話說得極漂亮,不禁讓人暗暗喝彩。

  然而此時,從符山五色斗最頂端支出的一百間包廂中,卻有一處包廂放開了結界,裡面端坐一位紫袍青年,面容俊美,語調狂放,聲音輕佻道:「可本君觀你,也不失為一番機緣,又作何解?」

  包廂客人甚少露面,裡面人一開口,所有修士都看過去,而裡面那人還不自覺,目露得意之色。

  他身邊站著五人,其中二人為元嬰修士,其餘三人竟都是化神修士,他本人也有元嬰中期修為。

  柳昔卿在識海中搜查包廂客人名單,終於知道這人是誰了。

  九重天外天,三重天天君賀流淵的獨子,賀一峰!

  她心裡一歎,這是個惹不起只能躲的主兒。

  ……

  要說九重天外天,乃是上古十二神中,專司空間之術的古神歲無,開闢出的一方獨立於人間界之外的小世界,共分九重空間,裡面靈氣充沛,資源物產豐富。

  上九個紀年時,人間界因為修真狂熱,導致最後一個紀年銘古紀資源枯竭,不得不向九重天外天求助,而當時的九重天外天態度強橫,一度扼住修真界咽喉,竟有一家獨大之勢。

  如今修真界雖不再需要九重天外天的支援,但畢竟歷經十萬年經營,九重天外天道統極盛,且不拘一格,除了有劍修、丹修等傳統修士,甚至禪修、儒修、鬼修等旁門左道也有一席之地。每一重天皆有一位天君統領旗下修士,世代相傳,猶如人間帝王。

  論及在修真界的影響,依舊不亞於五大山門。

  而三重天賀氏一脈則是用弓箭的行家,門下弟子大多用弓箭作為法寶,乃是祖傳的功法。為首天君賀流淵是化神期巔峰的修為,號稱半步大乘,下屬戰將三十六人,個個都是好戰分子,皆為元嬰期以上的修為。

  九重天外天內部同氣連枝,而三重天,便是為九重天外天外放的一把凶刃。

  柳昔卿對賀氏早有耳聞,這賀一峰也是個奇才,一手天侖弓、瓊回箭,已達出神入化的地步。只是性子驕狂,雖然沒什麼壞心,卻做下許多任性之事。

  比如此時,他語氣輕浮,居然當著十五萬修士的面來刁難一個不過金丹初期的女修,知道的是他沒心沒肺,不知道的,還以為他仗勢欺人。

  好吧,其實就是仗勢欺人,而且沒幾個敢出頭的。

  因為他後臺極大,九重天外天幾大家族盤根錯節,利益相同,一致對外,牽一髮而動全身,絕對是個招惹不得的馬蜂窩。

  ……

  柳昔卿收了笑容,她曼聲道:「賀真君說笑了,機緣與人都是一個道理,得之為幸,不得為命,晚輩與真君共勉。」

  賀一峰哈哈一笑,他並沒繼續接下去,也不打算關閉結界,而僅是揮手落下一層輕紗,看來是準備明著競價了。

  這便又是仗勢欺人的一個表現,包廂客人大多來頭極大,通常不露面,以免對下方普通修士施壓。可賀一峰撤去結界,擺明了身份,這樣一來,到競拍時若真有人與他抬價,恐怕要惹上麻煩。

  柳昔卿心頭一沉,面上卻不顯露,她揚手在上空撐起一片虛影,裡面乃是一本極普通的竹簡。

  「那麼便開始今日拍賣的第一件物品,此書簡名為靈寶悅妙書,此書上面並無法力封印,因為這書中並無一字,需要有緣人得甘露水、青柳汁,並以元神閱讀……而書中的內容,為聖古紀大能軒轅道尊開悟清平道的親筆書,且裡面有一首清平歌,領悟此歌者,可得軒轅道尊之傳承!」

  渡劫道尊的傳承!在場的許多人都露出狂熱之色!

  「此書的起價為,八百萬靈石。」

  立刻有人喊價:「八百八十萬!」

  「九百萬!」

  「一千一百萬!」

  「一千五百萬!」

  ……

  靈石是死的,機緣,才意味著永生!

  柳昔卿看著已經陷入瘋狂的競價,也許是天性使然,她對機緣之物並不感冒,正如她所說「得之為幸,不得為命」,想要立足修真界,不能僅憑虛無縹緲的機緣,而當腳踏實地的修煉。

  只有當你變強,能夠抓住眼前的一切機會,那麼機緣,便會自然而至。

  她信天道酬勤!

  ※※※※※※※※※※※※

  出乎意料,賀一峰並未出手。

  柳昔卿的拍賣一直都很順利,她語氣柔和,善於以道法開解人心,雖是眾人都知道的道理,但被這嬌滴滴的美人說出來,彷彿有一種自己再糾纏就落了下乘的感覺。

  很少有人願意在美人面前失禮。

  柳昔卿已經賣掉十一件機緣,手上還有八件。

  當拍賣到第十二件起價為一千三百萬靈石,可以參悟煉製古方的上古箭矢時,三重天賀一峰終於出手了。

  「我出兩千萬。」他掀開紗簾,不緊不慢地道。

  柳昔卿心一緊。

  這件上古箭矢,至少能拍到五千萬,他出這個價,怕是其他人不敢跟進了。

  幾息後,仍然沒有人競價,柳昔卿微微一笑道:「看來修箭道的人並不多,賀真君竟能以如此實惠的價格得此機緣……」

  她在用談話的時間,延緩落槌的時間。

  果然話還未盡,便有一名戴著藏形斗篷的修士道:「我出兩千三百萬。」

  柳昔卿略微放下心來。

  賀一峰眼睛輕蔑地往下看去:「兩千五百萬。」

  那競價的修士正欲再次將靈力輸入座牌,卻只見賀一峰冷哼了一聲,一道神識探了過去,似是將那修士打量了一番。

  「我道是誰,天渺宗的李宗主,居然藏頭露尾,敢與本君競價,莫非你以為你競得過本君不成?」

  用神識查探人面目已是極不禮貌,還將人身份道出,那修士立刻大怒,他站起身後怒視賀一峰,卻仍不敢虎口拔牙,只能一言不發地飛出了拍賣場。

  柳昔卿緊握拍賣槌,她面露微笑,心中已是憤慨至極,環顧四周問道:「可還有人競價?」

  三息之後,卻並無人再出聲,柳昔卿心中苦澀地落槌。

  「那麼,此物便為賀天君所得。」

  這是她第一次拍賣失利,可後面還有七件機緣,她必須打起精神來,繼續主持拍賣。

  然而此時,賀一峰卻道:「既然此物由本君所得,那麼便由本君說了算。這件箭矢,本君可以賞賜於你,不過既然送出一件機緣,也當給本君換回一件機緣,不知道這位主持壓軸戲的姑娘,可願來我三重天,與本君做一對神仙眷侶?」

  柳昔卿一聽便銀牙暗咬,她轉過頭看向賀一峰的方向,雙手握拳,用指尖刺入掌心的疼痛來迫使自己冷靜下來。

  「賀真君真是愛說笑,我一心向道,心中並無風花雪月,也請賀真君收下自己拍得機緣,不要藐視致遠盛會的規則,晚輩在此謝過賀真君的美意。」她垂下頭行禮,一番話說得柔中帶剛,婉拒了對方的無理要求。

  「怎麼?姑娘莫非看不上我們三重天?」

  「晚輩怎敢?還請賀真君自重,機緣拍賣,能者居之,晚輩何德何能得此神物,望真君明鑒,接下來還有七件機緣,即將為諸位展現的是一枚遺落在人間的……」

  「我跟你說話,你沒聽見嗎?」賀一峰自座位上站了起來,他目光懾人,手中已經隱隱有靈力流轉,「我賀一峰開口送人的東西,還沒哪個人敢拂我的面子!莫說我要你做本君的道侶,便是要你做一個侍妾,你又如何敢拒我?」

  這話一出,觀賞臺上的幾個人,都變了臉色。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4-28 10:30:02

第五十九章 踏刃而起

  宋媚雙握緊了扶手,她一雙妙目露在面紗外,冷冷的目光掩蓋不住怒意,看著遠鷺神君傳音道:「九重天外天怎會派這樣的人參加致遠盛會?簡直欺我太甚!」

  遠鷺神君也很意外,他亦是傳音道:「每次致遠盛會都會給九重天外天發出邀請,觀賞台的邀請他們自會選出代表賞臉參加,可包廂的邀請……沒想到今年來的是有『凶刃』之稱的賀家,派出的人竟還是個疏於管教的紈絝。師妹不必擔心,虛妙山豈容他們撒野,小六自有我護著。」

  而同在觀賞台的二重天孔飛也是微微變了臉色,他也沒想到賀一峰會如此行事,立刻對遠鷺神君道:「小侄莽撞,還望遠鷺道友勿怪。」

  修士五感靈敏,觀賞臺上對話自是都被他們聽了進去。

  遠鷺神君尚未答話,只見一名綠衣女修從白色方向的座位上站起,清聲道:「莽撞?堂堂元嬰真君,大庭廣眾之下為難一位無辜女子,豈是一句莽撞可以辯解?想來三重天橫行多年,這莽撞之事也是如數家珍了吧!」

  九重天外天何等積威,竟然有不相干的人敢插手斥責賀一峰,在座修士都不由得欽佩該人膽色,忍不住齊齊扭頭看她。

  柳昔卿也循聲觀去,這出聲之人居然是與她有一面之緣的趙綠芙!

  當賀一峰開始發難時,維持拍賣場秩序的虛妙山弟子便都為柳昔卿捏了一把汗,負責賀一峰區域包廂的弟子已經前去交涉,但包廂被賀一峰的人設下禁制,只能在外面著急。聽聞有場內竟然有人為柳昔卿出頭,眾弟子驚喜望過去,卻是一個修為不過也是金丹期的女修,當下都有些失望。

  賀一峰更是大笑道:「小小金丹修士,也敢大放厥詞?竟敢對本君之事指手畫腳?」發現對方不過金丹期修為,他對趙綠芙越加咄咄逼人,身上威壓如同一支利箭,向趙綠芙而去!

  柳昔卿驚呼一聲:「道友小心!」

  趙綠芙眉眼沉著,她手上瞬間凝出一柄白色木劍,向著那道威壓揮出一道劍意,竟然一劍將那元嬰修士的威壓斬了個一乾二淨!

  她身邊立刻有修士驚呼:「劍修!她是太和劍修!」

  柳昔卿這才知道趙綠芙竟然是太和弟子,而那高階修士的威壓竟然是可以斬的,趙綠芙手中木劍看似無害,而所發出的劍意,卻這種虛無之物都可以斬斷,她竟不知,還有什麼是太和劍修不能斬的!

  可心裡一下子又懸了起來,她心思百轉,苦思破解局面之法。

  包廂上的賀一峰目光露出一股戾氣,他手中靈力終於凝出一柄銀白長弓,看著趙綠芙道:「我當是什麼阿貓阿狗,原來是太和弟子,不知死活的東西!怎麼,你們太和劍修自以為同境界無敵,連更高階修士也想惹上一惹了嗎?那本君便陪你玩上幾手!」

  趙綠芙持劍上前一步道:「我太和剛正不阿,不為強辱,不為力脅!賀真君自以為橫行無忌,無論修為如何,我便是要管上一管。」她身周劍氣縱橫,氣勢淩厲,與之前在後山與柳昔卿交往時判若二人,渾身一股剛直之氣,悍勇無畏!

  周圍一片竊竊私語,有那八卦之人道:「太和劍修又跟賀氏打起來了……」

  「太和跟九重天外天還真是老冤家。」

  「就是可憐了那個主持拍賣的小美人……」

  柳昔卿站在拍賣場中央,心中替趙綠芙著急,她見過元吉真君和大師兄的鬥法,哪怕是號稱東勝州金丹第一魔修的大師兄昂真人,在元嬰修士的修為壓制下也是步履維艱。她急忙道:「謝過這位太和道友,此事因我而起,還請兩位不要動手,待拍賣結束後,我們再詳談不遲!」

  賀一峰冷冷地看了柳昔卿一眼,他也看到了觀賞臺上孔飛神君一個勁地向他使眼色,可他脾氣上來,便什麼都顧不上,尤其來挑釁的還是一個太和劍修!賀一峰從來不委屈自己,他對那太和女修,已是起了殺心!

  「我倒要看看,還有誰敢與我九重天外天為敵,既然這位太和劍修一心求本君指點,我便……」他一拍儲物袋,祭出五支黑鐵長箭,取出一支夾在手指上,舉起了銀色長弓,「叫你知道何為不自量力!」

  弓滿!箭快!靈力翻湧,箭尖如同一個黑洞,向趙綠芙射去!

  三重天賀氏不愧弓箭傳家,這一箭的威力,別說是小小金丹期,便是連元嬰後期修士,恐怕都難以接下!

  誰都沒想到,賀一峰一上手便是殺招!

  趙綠芙正準備挺劍相應,她右側一名一直沉默坐著的灰衣修士,此時突然躍起,左手將她扯到自己身後,右手揮出一柄六尺寬刃重劍,大喝一聲,斬向了賀一峰的箭!

  趙綠芙驚呼一聲:「羅青師兄!」

  灰衣修士面色不變,渾身緊繃,重劍攪動風雲,一劍將那支黑鐵長箭擊成粉末!

  他回頭看著趙綠芙,眼睛中閃過一抹溫柔之色:「有我在。」

  賀一峰被人破了箭術,惱羞成怒道:「你又是什麼東西!」

  灰衣修士將重劍平舉身前,看著賀一峰,字語鏗鏘道:「太和木下峰羅青,請指教。」

  這羅青乃是元嬰修士,氣質沉穩,不苟言笑,但他的劍意比趙綠芙更雄渾,面對賀一峰時毫不遜色。

  賀一峰笑道:「好極,倚多取勝,欺我九重天無人嗎?」

  他左手一舉,身後垂目而立的兩名化神修士立刻出手,其中一人放出一道金光,而另一人祭出一個綠幽幽的令牌,也向著羅青和趙綠芙飛去!

  化神修士出手,又豈是普通修士能抵擋的,當下趙綠芙和羅青身邊的修士紛紛退避,各自築起結界。只見羅青不退反進,劍意飛舞,揮斥間空間攪動,隱隱可見劍域雛形,然而畢竟不是劍域,那兩道攻擊甚是兇猛,幾乎要破開羅青的防禦!

  賀一峰笑道:「沒修出劍域的劍修,也敢在化神修士面前猖狂。」

  太和劍修雖然進階修為與其他修士無異,卻因以劍入道,還需修煉劍術,從最簡單的劍招到劍氣,從劍氣到劍意,最後會修出一方領域,是為「劍域」。

  而劍域又分外劍域,以及身前三尺內劍域,又稱「絕對劍域」,乃是劍修一身修為精華所在,放眼太和,修出劍域者不過百人。

  羅青尚未修出劍域,單以劍意與兩名化神修士抗衡到如此地步,已是不易。

  正在僵持之際,卻聽觀賞臺上發出一聲輕笑,伴隨「咄咄」兩聲輕叩檯面之音。

  「錚」!

  一股精純無比的劍域從觀賞台擴散全場,內裡劍意森森,並無任何殺氣,卻又讓人心懸,壓制住了所有蠢蠢欲動,而兩道星芒一般的劍意飛射而出,瞬間擊碎了那兩個化神修士的攻擊!

  一直穩坐在觀禮臺上的白衣羅七神君連站都未站起,一柄雪亮長劍懸浮在他上方,那眉目瀟灑的太和峰主,用一種傲視全場的語氣道:「既然遠鷺兄請了本座來,想必不是專為看三重天的高足耀武揚威。那麼,希望在座的諸位,都能平心靜氣,和氣生財,否則……本座的劍,不認人。」

  底下的修士紛紛擦汗,他們一直都沒動作,不就是因為觀賞臺上有這麼一位鎮著麼!

  子問峰羅七神君,不單單是一峰之主,而且還是太和劍閣十大長老之一!

  賀一峰不由得大怒,回頭向隨行的一眾修士咆哮:「對方僅僅一個人,就把你們這麼多人嚇得慫了嗎?九重天外天的臉都是被你們這些酒囊飯袋丟光的!」

  聽得他言,二重天孔飛神君心下不悅,但也不得不硬著頭皮向羅七神君拱一拱手,旋即身後升起一盤五行之輪陣圖,言道:「羅七道友與這拍賣女子非親非故,何必大動肝火,若是太和與我九重天外天在此因私鬥而兩敗俱傷,豈不正中小人奸計?」

  說罷,五行輪緩緩旋轉,擴散出陰寒的威壓。九重天外天不愧同氣連枝,哪怕賀一峰不占理,孔飛神君竟也會為他出頭。

  羅七神君眼也未抬,又是輕叩一下檯面,只聽「嗑」的一聲,明明他並未放出劍意,卻是讓在座一干修士不由得心裡一顫,為之膽寒。

  「孔道友想來剛才也聽到了,我太和弟子有言,但凡天下事,有不公不平之舉,我太和就該管;但凡天下人,有奸佞不法之輩,我太和就該誅。孔道友應該知道,太和,何曾懼過?」言罷,劍域內劍意若隱若現,孔飛神君身後五行輪開始運轉澀滯,他額上凝出汗珠,原本賀一峰身後的幾名修士見此,也不禁摩拳擦掌,準備伺機出手。

  就在這時,一股柔和溫暖的威壓從觀賞台鋪開而來,如流水般的領域緩緩流過符山五色斗每一寸角落,中間伴隨著清麗婉轉的白鳥歌鳴,讓人心為之靜,按捺下躁動的熱血。

  觀賞臺上,遠鷺神君緩緩起身。

  「在座都是本座請來的貴客,還望大家賓主盡歡,捧得心儀的寶物機緣歸去,切莫因小事傷了和氣,倒是叫本座不安。不過如果哪位客人仗勢欺人,覺得自己家財萬貫橫行無忌,只怕要在此地栽個跟頭,畢竟若提靈石法寶,虛妙山雖捉襟見肘,但要讓某地商號從此再無生意,想必也能勉力應付。」他目光淩厲,揮袖破去九重天包廂的結界,看向賀一峰,雙瞳精光閃爍,「影雀光隼,替為師送客!」

  兩道身影不知從什麼地方飛出,腳踏法寶,立於賀一峰面前,其中一人正是光隼,他冷聲道:「請這位道友場外用茶。」

  這是下逐客令了。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4-28 10:30:34

第六十章 箭出無悔

  賀一峰並未放下弓箭,他獰笑道:「好得很!你們賓主沆瀣一氣,倚著太和做靠山,殊不知是誰在仗勢欺人呢?本君今日被下逐客令,那麼你們今後也別想三重天善罷甘休!」

  說罷,狠狠的看了遠鷺神君一眼,隨即轉過目光惡毒的盯著趙綠芙,幾乎要在人身上剜出個窟窿來。

  若是放他這樣出去,只怕今後趙綠芙危險!

  「且慢!」一道悅耳的女聲突然響起,眾人不由得撤了鎖住賀一峰的神識,循聲看去。

  只見拍賣臺上,那名負責拍賣的絕色女修不卑不亢的站起身,對著賀一峰道:「賀真君是否忘了?此事不關他人,原是你我之間的矛盾,那便該由你我來解決!」

  賀一峰一怔,握緊了拳頭道:「好個小女子,我不為難你,你卻找上來,好,好,這何嘗不是一份孽緣,我承下又如何,你來說,此事當如何解決?」

  柳昔卿心念一動,說道:「久聞三重天賀氏世家祖弓箭,摘星奪月,天下無雙。正巧晚輩也初窺門徑,習了幾十年箭術,因此願在箭術上與真君一較高下,若是我贏了,請真君向我致遠齋賠個不是,也向被你唐突的太和道友賠禮道歉,並發下心魔誓,今後九重天外天不再追究此事,若是我輸了……」

  「那你便心甘情願,立刻與本君前往三重天,從此安心做本君的侍妾!」賀一峰立刻道。

  「好。」柳昔卿目無懼色,應下賭約。

  可她卻不知,晏修竟也在拍賣場中。

  尚在觀賞台,不便出手的宋媚雙一聽徒弟應下這話,便不由自主地向著黑衣人區域處看去,卻再也找不到魔君大人的身影。

  心裡一驚。

  宋媚雙當然不會天真地以為魔君大人沒看到這場變故,他也不可能會袖手不管。

  宋媚雙不是怕事之人,這九重天外天的梁子她本就想接過去,沒想到短短幾個剎那,各方勢力先後角逐一遍,自己還沒機會出手相助,她那小徒弟便已經劃下了這以一對一的道兒。她知道柳昔卿並未發現晏修,心中只盼弟子能涉險勝出為好……

  匹夫之怒,血濺五步。天子之怒,伏屍百萬。

  ——而大乘修士之怒,足以翻天覆地!

  ※※※※※※※※※※※※

  晏修隱在符山五色斗的陰影處,像是一個世外人,在一個無人可見的空間中,旁觀世情。

  他的臉上掛著笑容,可這笑容與他平時輕淺,薄似微波的笑容不同。

  唇角上挑,笑意越來越深——那是青彌峰劍修騰起殺意的笑容!

  晏修冷冷地看向賀一峰,非常明確地感知到丹田內的本命劍在呼喚鮮血,他皺著眉,心中泛起一股陌生的情緒,像是有人去揭他神魂中最不得碰觸的逆鱗,哪怕輕觸也會鮮血淋漓。

  萬年修為壓制著他已漸漸沸騰的血液,竭力克制著自己的衝動。

  有于遠鷺和宋媚雙在,他並不擔心柳昔卿的安危,若是他們護不住她,還有子問峰羅七在。

  至於他?

  對晏修來說,殺光這符山五色斗內的修士,也不過彈指間的事,可他不能這麼做,哪怕修的是殺戮之道——他不是殺人機器。

  他眯著眼睛,看向高臺上的柳昔卿。

  柳昔卿此時,並未見弱勢,反而有一股昂揚的鬥志,當她說出與賀一峰以箭術對決時,晏修怦然心動。

  那個如同一道霞光,一隻紅狐,一朵薔薇,一蓑煙雨的姑娘。

  晏修的手撫上放在心口處的金色小劍,正如當時她相信他一樣,那麼這一次,他也相信她。

  若到了真正無法收手的地步,也好,他會……

  ※※※※※※※※※※※※

  賀一峰見柳昔卿應下了賭約,絲毫沒有以元嬰修為欺壓金丹修士的羞恥心,而是道:「箭出無悔,本君讓你一下又何妨,箭術比試三種:文比,武比,生死鬥,便由你來選一種。」

  柳昔卿自是也知道箭術的規矩。

  文比——比試者同射一目標,先中靶者勝;

  武比——比試者互相接招,射中對方者勝;

  生死鬥——比試者同時射箭,生死無論,生者勝。

  遠鷺神君心中震怒,堂堂元嬰欺負一個金丹修士,居然還想提除文比之外的武比和生死鬥,他暗暗握拳,不動聲色地咬緊了牙關。

  柳昔卿道:「賀真君豈能如此說話,我等不是死仇,自當不該用『生死鬥』,而你我二人修為不符,又豈能用『武比』?算來算去,只有『文比』合適,所以這並非真君讓我,而是情理之中。」

  賀一峰一噎,沒想到她倒是真敢跟自己嗆聲,心中更是躁怒,一團熱火,很不得早點把這小美人帶回去好好發洩。

  「既然文比,那麼,便由你來選定比試方法。」他故作大方道,「算是本君讓你。」

  柳昔卿不答,看向觀賞台,對著遠鷺神君微微躬身道:「請大掌櫃主持公道,為弟子選定比試方法。」大掌櫃是虛妙山弟子對遠鷺神君的尊稱。

  遠鷺神君站起身,他緩緩抬起右臂,輕聲喚道:「翠兒何在?」

  一隻巨大的翠色肥鳥便出現在他的右臂上,「嘎」地應了一聲。

  遠鷺神君道:「那你們便以此鳥為靶,你們二人,誰能叫翠兒掉下一根羽毛,誰便勝出。」

  此鳥一出,眾人心中皆驚——好肥的鳥!

  待到遠鷺神君說以此鳥為靶時,許多人都哄笑開來。

  「哈哈哈,這鳥能飛嗎?」

  「還不如抓一隻鵪鶉來射。」

  「這比賽未免太水了吧!」

  「就是,本來還想看熱鬧,結果卻是一場鬧劇。」

  「難道虛妙山沒有好的靈禽了?哈哈哈,你看那鳥的脖子好細啊哈哈哈……」

  一提到脖子,翠兒便悲憤了,它揮動了兩下翅膀,撲棱棱飛在半空,「嘎——」地長鳴了一聲,身後瞬間顯露出三根狀如飄帶,璀璨無比的尾羽!

  同坐觀賞台之上的格物宗禾微神君立刻失聲道:「神羽虛影!這可是青鸞鳥?」

  遠鷺神君輕描淡寫地頷首道:「不錯,青鸞鳥為神鳥血脈,生性最是公正不阿,所以本座才用它來做文比的見證。」

  賀一峰本以為遠鷺神君會出什麼貓膩,結果他竟祭出了青鸞鳥,誰都知道神獸神鳥血脈最是純淨無暇,絕不會徇私,當下也很是滿意道:「那便如此!」

  無論怎麼看,他都是十拿九穩,贏定了!

  柳昔卿向著遠鷺神君點點頭。

  至此再無人有異議,遠鷺神君才道:「翠兒,去!」

  一聲令下,翠兒如一道青光,自觀賞臺上方飛了出去,那虛影般的尾羽在天空上留下一道華彩!

  誰都沒想到,這看上去肥肥圓圓的翠鳥,居然有神鳥青鸞的血脈,而它飛起來的速度,竟讓人目不暇接。

  靈寵與主人修為相當,那麼,這翠鳥便是擁有相當於人修化神期修為的六階靈禽!

  ※※※※※※※※※※※※

  當翠兒剛飛出時,柳昔卿便已經手持凝暉弓,向著翠兒飛翔的軌跡射出第一支薔薇箭。

  而與此同時,賀一峰也舉起天侖弓,他與柳昔卿這樣可以凝出利器的單一金靈根修士不同,箭袋中的瓊回箭雖然只有五根,但卻是可以循環使用,取之不盡用之不竭,最多可同時發射五支箭。

  賀一峰冷哼一聲,也射出一支瓊回箭。

  均未射中翠兒。

  第一箭通常為試探性攻擊,用以試探翠兒的速度,兩個人心中同時開始運行天演術,一邊計算著翠兒的飛行軌跡,一邊運轉靈力,精神都是高度集中。

  但此時,這第一箭,也將二人修為的差距便顯露出來。

  柳昔卿的箭仍舊比賀一峰的箭慢了一步,無論是從天演術的推算上,還是從力度和技巧上,賀一峰都稍勝一籌。

  柳昔卿的臉上絲毫不見慌亂,這種實力上的差距是她早就算好的,如今一箭不中,兩個人的第二箭,便提高了速度,同時分更多心神去推演軌跡。

  但翠兒的飛行軌跡不是立刻就能推演出的,他們必須不斷用箭去逼它,迫使它改變軌道,才能更接近心中的目標!

  第三箭、第四箭、第五箭……兩人幾乎都同時發箭,方向不同,角度不同,卻都將對方的手法也記錄在腦海中,不斷在識海中細化對方的箭術手法。

  ……

  翠兒在空中狂飛了一段時間,也逐漸發現這兩人正在摸清它飛行的軌跡,那箭便越來越難躲了。

  翠兒生氣了,它終於覺得自己總這麼被人追著打簡直不像話,它可不是任人宰割的小妖禽,堂堂六階神鳥血脈,也該是它顯露身手的時候了!

  當雙方的第十箭射來時,翠兒「呼扇」一下,將雙翅張開到極限,那上方的羽毛根根閃著金屬色澤般的光芒,待兩箭射至身前,翠兒眼睛骨碌碌一轉,一個翻身,「啪啪」兩下,將兩隻箭全部打落!

  「嘎!算出吾的飛行軌跡又如何,看吾攻不可破的神羽,你們都臣服吧嘎!」

  說罷洋洋得意地顯擺起自己的羽毛,底下又是兩箭射至,它不但不躲,反而飛上前,將兩支箭全部叼在嘴裡,又「呸」地一聲吐掉。

  「人類,讓吾好好陪你們兩個玩玩!」

  全場修士震驚,許多人分出神識,更多的人揉著眼睛,幾乎不敢置信。

  這種終極大魔頭出場的即視感是怎麼回事!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4-28 10:31:00

第六十一章 本命開闔

  柳昔卿看著空中耀武揚威的翠色肥鳥,她手中再次凝出一支薔薇箭。

  真炎禦合箭,以及在扳指中的三座聚靈陣都還未使出,賀一峰想必也未使出殺手鐧,不過現在——可不是隱藏實力的時候了。

  但她的靈力也不能揮霍無度,柳昔卿心念一動,她低喝一聲:「開!」

  第一座聚靈大陣——萬法聚靈陣「嘭」地一聲出現在柳昔卿的身後,法印輪轉,聚靈八方,柳昔卿手上這一箭便與之前不同,箭羽上亮起一道白色光芒,凝暉弓的弓弦也發出光芒,靈氣的旋轉使得她衣裙翻飛,眉間一股英氣,竟又勾出一股不同的風情、異樣的豔色來!

  賀一峰喉頭一緊,他看著柳昔卿射出這一箭,覺得自己的魂都隨著這箭而去了!

  可他畢竟也是成名的元嬰修士,反應極快,他冷哼一聲,這次同時射出兩箭,一箭沖著翠兒的方向,而另一箭,竟然是向著柳昔卿那支薔薇箭的方向而去!

  翠兒「啪」地一聲扇飛了賀一峰射向自己的箭,而另一支瓊回箭與薔薇箭在空中相遇,只聽得轟然一聲,兩箭箭頭相撞,在空中發出火花,之後箭杆相交,發出刺耳卻短暫的金屬摩擦聲,隨後兩箭因為靈力相撞而爆炸!

  賀一峰這會才有些正視柳昔卿了,他沒想到這女修的箭術不僅不差,竟然還能與自己使出一半修為的瓊回箭打個平手,而且她身後浮現的聚靈陣也詭異得緊。

  越來越有意思了。

  他持弓大喝一聲:「再來!」

  現在這情形,號稱「攻不可破」的翠兒倒是沒人搭理了,比試的二人開始暗暗較勁,盯住了對方。

  柳昔卿手中凝出一把銀絲箭,在聚靈陣的作用下,如暴雨梨花般向著翠兒射去!

  賀一峰卻不示弱,他手中瓊回箭暴漲一尺,並且在手中幻化出更大的虛影,射出之後箭尖旋轉,如同黑洞般形成一股強大的吸力,將柳昔卿射出的銀絲箭一根不落地吸到自己箭上,兩方箭矢都承受不住靈力,又是一聲爆炸。

  這時柳昔卿一拍靈獸袋,神識潛了進去,喚道:「小紅豆!」

  ……

  為什麼柳昔卿會如此有把握與賀一峰比試箭法?

  因為正是在羅青與賀一峰僵持不下之時,一直在靈獸袋中沉睡的小紅豆終於醒了過來,完全晉階成為三階靈獸。

  雖然身型絲毫不變,但晉階之後的小紅豆,口中無論是真火還是錫蘭真火,威力都比從前翻倍!

  ……

  小紅豆「咪嘰」一聲飛了出來,停在它的老位置——柳昔卿的髮髻上。

  柳昔卿手中又凝出一支薔薇箭,她的緊咬牙關,啟動扳指裡另外兩座大陣,只聽「嘭嘭」兩聲,柳昔卿身後又有兩座陣圖旋轉。

  萬法聚靈、萬物聚靈、萬念聚靈!

  三陣聚靈,柳昔卿這一箭威力幾乎為至剛至猛之箭,哪怕是在場的太和劍修,都聚精會神地觀她這一箭!

  脫手而出!

  賀一峰是行家,他如臨大敵,箭袋中五支瓊回箭全部夾在手指上,竟是五箭齊發,從五個不同的方向包抄柳昔卿的這一箭!

  「轟」地一聲,被五箭擊中的薔薇箭再也承受不住靈力,從中間爆開!

  賀一峰面露微笑,當柳昔卿三陣齊開時,他眼中閃過一絲激賞,能夠將聚靈陣運用到極限,已經實屬難得,但他眼光老道,同時也看出這三座聚靈陣一出,也便是柳昔卿的極限了。

  勝負已分。

  ……

  勝負已分?

  賀一峰眼眸瞬間緊縮,不對!

  那爆炸的薔薇箭居然裡面還含有一箭,從那六支箭相撞的地方,突然騰起一條蒼藍色的火鳥,那鳥像是有生命一般,將那五支他還未收回的瓊回箭一口咬碎!

  賀一峰瞬間覺得丹田劇痛,他想重新喚出瓊回箭,竟不可得!

  他的箭呢?

  那隻蒼藍火鳥居然勢頭不減,又沖著一直看熱鬧的翠兒飛去!

  翠兒先是眯著眼睛看了下,然後眼睛越瞪越大,嘴巴越張越大……

  妖獸皆有傳承,它當然認出了這是什麼!

  翠兒嘎地慘叫一聲道:「姑奶奶啊!錫蘭真火!」

  立刻火燒屁股般玩兒命往前飛!

  顧不得了!賀一峰迅速從儲物袋中取出備用箭!

  然而已經晚了。

  那隻蒼藍火鳥忽然在空中連爆兩聲,每一次的身形都脹大一倍,最後幾乎佔據了大半個天空,它不能發出鳴叫,卻有著最絢爛的火焰羽翅,蒼藍火鳥毫不猶豫地向翠兒扇出一道錫蘭真火!

  那火不僅將賀一峰隨後射出的箭燒了個乾淨,還不依不饒地向著翠兒噴去!

  翠兒屁股一抖,晃晃悠悠地掉落了一根羽毛,而後「嘎」地一聲,狂奔向遠鷺神君,把頭往他懷裡一紮,便死活不肯出去了。

  柳昔卿飛身而上,將翠兒抖落的那根羽毛接住,又旋身回到拍賣臺上,看著臉色慘白的賀一峰說道:「賀真君,晚輩,贏了!」

  拍賣場內突然寂靜了片刻,隨後全場譁然。

  這是一場精彩的以下克上對戰,所有人都沒想到,這女修竟能在最後絕地反擊,大放異彩!

  趙綠芙帶頭鼓起掌,帶動滿場掌聲如雷!

  ※※※※※※※※※※※※

  柳昔卿其實已經聽不到那些掌聲了,她只是看著賀一峰的嘴,想確認他是否發出心魔誓。

  身後的三座聚靈陣消散,小紅豆軟軟地趴在她的頭頂,可她已經沒有靈力將它收進靈獸袋了。

  她甚至不敢多說話,心中只有一口氣忍著,憋著,她面上仍帶微笑,可嘴裡,全是腥甜的血。

  為什麼要微笑?

  因為牙齒和血吞,因為心中太苦,因為已不知該用什麼表情面對。

  那笑,分明是笑給自己看!

  那群青彌峰的劍修,是不是也在用這樣的笑容,慘烈著自己的殺道?

  晏修。

  她想起了那個人,心裡苦笑。

  前面消耗了那麼多靈力,又開啟了三座聚靈陣,再加上與小紅豆一起禦使真炎禦合箭,第一次使用小紅豆的本命神通——「鳴焰火魂」,每一樣都對她的身體造成了極大的負擔。

  若不是她還強迫自己清醒,現在想必會七竅流血了吧。

  五臟六腑如同被碾壓了一遍,撕碎般地疼痛著,乾涸的經脈抽動著體內最後的本源,丹田內一絲靈力也無,甚至她那顆剛凝出不久的金丹,也失去了全部的光澤,像是一件死物。

  ……我可能有點,堅持不住了。

  柳昔卿微微發抖,包廂裡的賀一峰站起身,他嘴巴開開合合,似乎在說著什麼。

  「……此番驚擾兩位道友,乃是本君行為不當,是我之錯。在此,本君鄭重向虛妙山和太和致歉,並以心魔發誓,九重天外天將不再追究此事……」

  賀一峰看著柳昔卿的神情很是不甘,他想要這名女修,卻寧可對趙綠芙出手也沒想傷害她。

  但她為了贏,居然命都不要了。真正令賀一峰動容的,便是最後那帶著一個修士全部真元的一箭。

  憑他的眼力,已經看出柳昔卿傷了根本,而他不過損失了幾支箭罷了。

  至於那心魔誓,他願賭服輸。賀一峰行走修真界,可以殺人,可以欺人,卻絕不會騙人,哪怕是他這樣的混帳,也有自己的心性。

  將心魔誓發完,賀一峰一聲不吭地交了靈石,帶走了那箭矢。

  眼看著賀一峰飛出拍賣場,柳昔卿終於放下心來,她的眼神漸漸變得空洞,在將要失去意識前,她隱隱感到身邊出現一股熟悉的氣息。

  似乎有什麼人突然來到她身邊,攜著一團柔和的風,將她裹在懷裡,用極其讓人安心的聲音道:「睡吧。」

  ※※※※※※※※※※※※

  拍賣場內,賀一峰走後,眾人只覺得眼前一花,那原本在場內的絕色女修也已不見。

  哪怕是觀賞臺上的羅七真君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他疑惑地將目光看向遠鷺神君。

  遠鷺神君當然知道是誰帶走了柳昔卿,他必須幫著遮掩一二。

  於是遠鷺神君立刻站起來,朗聲道:「小徒身體不適,本次拍賣由他人接手,希望諸位多多體諒,拍賣繼續,機緣難求,請君拭目以待!」

  暖鶯真君再次進入拍賣場中救場,致遠盛會的拍賣本就由她負責,此時接手也是遊刃有餘,為了活躍氣氛,更是妙語連珠,拍賣場內的氣氛,又重新活躍起來。

  只是有些人,對剛才的比試都上了心。

  那金丹期的女修,竟然在最後出其不意地贏了三重天賀一峰,憑的是一股不要命的狠勁,另外便是那可熔煉萬物的錫蘭真火。

  假以時日,成長起來,必然是一個不容小覷的對手。

  江山代有才人出,若是遇上,且要小心了。

  重新入座的趙綠芙亦是放下心來,她側頭對羅青道:「師兄,我畢竟不曾看錯人,柳道友是極正派的人,那一箭的氣勢,我心儀矣。」

  羅青沒說話,只是輕柔地握了她的手,微微點了點頭。

  只有觀賞臺上的宋媚雙皺著眉。

  她自是看到徒兒身受重傷,可她出手終究沒有魔君大人快,也不知魔君大人會將小六帶去何處,這心,終究是牽掛上了。

  只得悠悠長歎一聲,後面的拍賣,再也看不進去了。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4-28 10:31:14

第六十二章 一蓑煙雨

  柳昔卿是被自己疼醒的。

  不知昏迷了多久,她一睜開眼,本能地想起身,但卻發現自己渾身動彈不得,有靈力從外部包裹著身體,像是一道清泉,正在減緩她身體的疼痛。

  她想喊人,卻發現嗓子乾啞得像是有無數小砂礫在磨著。

  柳昔卿倒是不害怕,心知自己應該會被師父師伯救回去,只是虛弱得無法內視,不知道自己傷成什麼樣,心裡有點著急。

  「嗯……」只能軟軟發出這麼一聲。

  聽到她的聲音,身邊立刻有人道:「你醒了?」

  那人用手掌托起她的頭,輕輕往她嘴裡餵了一顆丹藥。

  她頭被墊高,才意識到自己如今散著頭髮,除了頭部,全身都被困在一個白繭裡,樣子簡直有些可笑。

  再抬眼看到來人,柳昔卿立刻顧不得嗓子沙啞,嘶聲道:「魔君大人?我怎麼會在你這裡?」

  「你在拍賣場暈倒,所以我將你帶進須彌芥子中療傷……你別著急說話,」他不知又從什麼地方拿出一個小瓷瓶,將她的頭放在自己膝上,「先喝了這個。」

  柳昔卿自是知道好歹的,她溫順地張開嘴,瓷瓶裡清清涼涼的液體沁入喉嚨,頓時感覺舒服了許多。

  而後晏修不由分說,又連著餵了她三四顆丹藥,看著她吞了,才道:「你筋脈盡損,昏迷了一個月,我用藥物幫你洗筋伐髓,大概再有幾日,你就可以行動自如了,在此之前,先忍忍吧。」

  「謝過魔君大人,只是……致遠盛會如何了?我師父師伯沒事吧?」她問道。

  「他們自然無礙,倒是你,做事之前,不為自己想想後果嗎?」他一隻手拂過她的髮絲,繞在指尖,「不是很怕死嗎?為什麼這麼拼命?」

  柳昔卿側過頭,低聲說道:「只是想試試自己保護自己,不求人。」

  修為末微,在這身不由己的世道裡,想做到「自己保護自己」,又要付出多大代價?但她還是想去試試,哪怕變成現在這副樣子,也想去努力做到。

  她又感覺身後的晏修沉默,想到他照顧自己一個月,自己倒是害他受累了。

  柳昔卿轉過臉,用臉頰輕輕蹭了蹭晏修的手心道:「拖累你了。」

  臉下的修長的手指輕輕一動,晏修似是在克制,似是在壓抑著什麼,低聲問道:「若我說,我會保護你呢?」

  柳昔卿閉上眼睛道:「那不是我想要的道。」

  她要的,是一條踏踏實實,不惜以自己血淚浸透,通著無限未知的路。

  可這會兒聽到他的話,竟然還是會有一絲難過。

  他那樣冷清的人,究竟是擔心到了何等地步,才會說出這句滿是纏綿,像是從心底裡都絞著情絲兒的話。

  而她又是怎樣無奈,用盡全身力氣抗拒著溫柔的誘惑,才會狠下心拒絕他這句話。

  晏修,你能懂嗎?

  ……

  只聽得晏修輕聲一笑,像是自嘲。

  她轉過頭看著他,水汪汪的眸子也是難禁的情緒。

  他伸出一隻手,如羽毛般覆在她眼上,遮住了她靈動的雙眸,緩緩道:「抱歉,是我不該說出那種話……我何嘗不知道腳踏實地修煉的重要,而我也正是因為這樣,才沒出手干涉你與賀一峰的比試。」他聲音放得更低柔,「但是看到你倒下的一瞬間,我非常後悔。」

  柳昔卿眨了眨眼睛,睫毛刷過他的掌心,兩個人都感受到似有若無的相碰,那樣輕,又那樣重。

  晏修俯下身,在離她只有寸許的距離處停下,嘴唇幾乎要貼上她的額頭,卻像是隔著一段遙不可及的大道一般,重複道:「我後悔得,幾乎想要殺人。」

  柳昔卿聽出了他語意中冰冷的殺意,與他吹拂在她額頭上溫熱的氣息,形成一個矛盾的意象。

  而如趙綠芙那般正氣凜然的太和劍修,也與她身邊這位墮魔的魔君大人,再次對比成一個模糊的、混沌的形象。

  她開口道:「可你還是沒殺人,你仍舊是一個……太和劍修。」

  晏修渾身一震,他陡然坐直,收回了手,輕聲道:「我再去為你尋些丹藥,你先好好休息。」

  輕手輕腳托著她的頭,又尋了靠枕讓柳昔卿依在榻上。

  兩個人從未有過親密的舉動,也未定情,然而晏修在做這些時,動作卻再自然不過,如同老夫照顧老妻,哪有冷清修士的模樣。

  柳昔卿看著他,笑了笑道:「你早去早回,我沒那麼疼了,但是裹得渾身難受,等你來救我。」

  晏修點頭道:「好。」

  ※※※※※※※※※※※※

  晏修餵給她的丹藥不知叫什麼名字,但絕對有效。

  不僅身上的疼痛皆消,靈力也一點點回歸,她漸漸感覺到外面那層白繭的作用,正潤物細無聲般地將靈力輸送到她枯竭的經脈中,滋養著她的身體。

  而神識也漸漸復甦,大概一個時辰後,柳昔卿便可以用神識內視了。

  不過她能使用神識後,做的第一件事卻是在識海中呼喚小紅豆。

  與最後那一支決定勝負的一箭中,那隻被她隱藏在薔薇箭中的蒼藍火鳥,其實是小紅豆的元神,那最後一箭是她與小紅豆商議出的戰術。

  「讓爺的元神去與它鬥!」當時的小紅豆兇悍道。

  「不行,你的元神還承擔不了三座聚靈陣的靈氣。」

  「少廢話,想贏的話,不拼怎麼行!」

  柳昔卿最後同意將小紅豆的元神藏在箭中,用極限靈力去攻擊,才能迫使對方也使出全力,而薔薇箭爆開後,便是小紅豆的元神大展神威之時!

  可柳昔卿與小紅豆的修為都太低了,強行使用元神,勢必要以所有本元去催動,小紅豆也幾乎拼盡全部元神之力。

  所以她倒下時,小紅豆也心力交瘁地暈了過去。

  「小紅豆?」

  「咪……嘰……」識海中響起虛弱的聲音。

  得到回應的柳昔卿聽到這一聲,幾乎開心得要落淚,也是在這一戰中,她才真切地感覺道契約靈獸對修士的重要,在最關鍵的時刻,無論是因為契約規定中它們不得不盡的忠誠,還是因為恐懼主人身死後自己的下場……靈獸的確是修士最好的夥伴。

  「小紅豆,你沒事真是太好了,辛苦你了。」

  「誰,誰說爺……沒事?」

  「那你怎麼樣了?魔君大人有沒有為你治傷?」

  「當,當然有,魔君大人對爺可好了,他不止餵爺吃藥,還給爺洗澡,還誇爺是一隻萬年難得一遇的好鳥,後悔當年沒將爺收入麾下,簡直是便宜了你了!」

  柳昔卿微笑道:「好,我明白了,你別著急,等我過幾日傷好後便會給你洗澡,餵你吃靈獸丹,小紅豆是世界上最乖最好的鳥,我以你為榮。」

  「混,混蛋,你說什麼?簡直可笑!不要浪費神識跟爺說話了,咪嘰,蠢女人!」

  小紅豆被魔君大人丟在離柳昔卿不遠處的軟墊上,它也未恢復元氣,可看著那個動彈不得還記掛著它的女修,小而圓亮的眼珠裡「吧嗒」滾出一滴眼淚。

  咪嘰,還算有良心,也不枉爺救你一場!

  ※※※※※※※※※※※※

  一旦經脈可以運轉,柳昔卿便開始修煉起來,她必須儘快將丹田內的金丹養好,否則辛辛苦苦升到的金丹,一不小心就會重新跌落築基,乃至更低的煉氣期。

  晏修離開的時候,來照顧柳昔卿的是那兩個傀儡僮兒園葵和青竹,兩人都很活潑,日常瑣事都能應對自如,卻不擅表現情緒,想來也是傀儡人的悲哀。

  也有那魔修邪修為了節省靈石,不管對方願不願意,便將生魂直接拘過來放在傀儡中,當人一般使喚,殘忍至極。

  園葵和青竹儘管有缺陷,卻也讓柳昔卿覺得親和。

  過了幾日,柳昔卿果然能從那白繭裡出來,身上脫胎換骨般,只覺身輕如燕,但經脈還很脆弱,而且金丹還未恢復。

  不過丹田能蘊養靈力,便已經是大幸了。

  她找到了小紅豆,舒舒服服伺候它洗澡吃丹藥,也沒捨得把它拘在靈獸袋裡。

  柳昔卿又想了想,小哈在靈獸袋裡憋了一個多月,想必也忍不住了,便喚園葵進來問道:「這裡可有方便養靈獸的地界?」

  園葵和青竹那是將柳昔卿當女主人伺候,立刻乖巧答道:「自是有的,若仙子不放心,我可以幫您看著。」

  「那就煩勞你給它帶路,它名叫小哈,很乖,就是愛玩了些。」

  柳昔卿將小哈放了出來,對它道:「這位是園葵,你若想出去玩,就跟他一起出去吧。」

  沒想到這次放出來後,小哈卻耷拉著腦袋,嗚嗚地繞著她裙擺轉了一圈道:「我要回靈獸袋。」

  柳昔卿大驚失色,急撫狗頭,問道:「生病了?異獸也會生病?還是不舒服?」

  小哈夾著尾巴,耳朵向後背去,說道:「我要好好修煉,壞人太討厭了,我現在還打不死他,實在可惡!」

  柳昔卿立刻明白了,小哈是被那場比試嚇到了,她抱著它的脖子,輕柔地撫摸著它的後背道:「沒關係,小哈一定會長大的,主人以後就靠小哈保護了,以後主人也會努力變強,再遇到壞人,我們就一起打跑他。」

  她其實對小哈的技能還有些不瞭解,尤其是三階後的小哈,她至今還未空閒出時間,另外有一點,她自己也不想承認——小哈實在過於純真,在對戰中,她怕小哈吃虧。

  但這次比試之後,她也明白了靈獸的重要性,待回了素爻洞,她也會好好與小哈磨合。

  小哈一聽柳昔卿這麼說,倒下的耳朵終於漸漸支了起來,又恢復了威武有神的樣子。

  「嗷,以後一定要打跑那些壞蛋,我這就去鍛煉身體,強壯的我以後一定能將所有敵人都打倒……」

  傻狗嘴上還說著就跑遠了,園葵也笑著追了出去。

  柳昔卿這才站起身,抬頭發現門口處站著剛回來的晏修。

  「你回來了。」她笑著打招呼。

  晏修淡淡地「嗯」了一聲,然後一團風包裹住柳昔卿的身體,像是要驅逐什麼一般將她渾身上下吹拂了個遍。

  對上柳昔卿疑惑的眼神,晏修輕咳了一聲道:「它掉毛。」

  已經奔跑在遠方的小哈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噴嚏。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4-28 10:31:27

第六十三章 為我之疆

  晏修一回來,柳昔卿又老老實實回到榻上,一瓶接一瓶地往下吞藥。

  她從白繭裡出來後換了法衣,現在穿著一身寬鬆的白色衣裙,可她的臉色卻比身上的顏色還要白,吞藥的時候皺著眉頭,暗暗忍耐著丹藥在體內生效的刺痛感。

  好容易都咽下去,又是虛弱地靠在枕頭上,暗自運轉靈力吸收藥力。

  柳昔卿在晏修面前散著長髮,並沒感覺有什麼不妥,她自小沒受過古代薰陶,一時半會想不到這點,畢竟自己更邋遢的樣子都被這男人瞧過。

  不過這副模樣看在男人眼裡,便不是那麼回事了。

  長髮如緞,雪膚玉骨,如梨花堪折,伸手可摘。

  晏修倒是無比慶倖自己早已用劍意將她體內媚氣封住,否則柳昔卿這番模樣,他根本沒辦法靠近她。

  喜歡得越多,越難耐。

  「疼的話,我來幫你梳理經脈。」他把她冰涼的柔荑握在溫熱的手掌中,探入一絲神識,幫她催發藥力。

  「魔君大人,我最近服用的這些丹藥甚是管用,不知出自何處?」柳昔卿額上出了一層細密的汗,她忍著疼問道。

  他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道:「莫不是想還我人情?」

  柳昔卿一怔,她其實還真未想到這一點,並非因為知道晏修喜歡她,將這一切當做理所應當,而是……

  早已知道還不清。

  早已知道他想要什麼。

  只是她現在還不能靠近他。

  有時候,漂亮的女子是一種誘惑,優秀的男子又何嘗不是更令人著迷的醇酒?

  何況他如此強大,強大到會讓人失去初心,忍不住墮落。

  柳昔卿這才知道,她心裡一直隱隱有些怕晏修,怕的不過是自己的迷戀。

  若不是現在疼得笑不出,她真要嘲笑自己一番,可是抬頭看上到晏修那一片深邃的眼眸,又覺得對不住他。

  「若是還,也不該是現在還。」她被握著的手略微用力,反握了他一下。

  這「還」的意思,便已經不同。

  晏修的神情立刻緩和了許多,他將她的手又向自己拉近了一些,說道:「那總歸是要還的。」

  「好,你等我,等到我有能力的那一天,定當還你。」她輕聲道。

  我將以弓箭縱橫疆域,疆為我極限,若你願意等我,我也願以你為疆。

  晏修身周的氣息立刻如同暖陽下的微風,輕輕拂動在兩人身邊。

  像是什麼都沒提及,又像是已經許諾了一生。

  滿是醉人之意。

  ※※※※※※※※※※※※

  兩日後,柳昔卿被晏修送回素爻洞。

  用的自然還是大乘修士的撕裂空間之法,柳昔卿被晏修抱在懷裡,隨他進入虛空之中,只聽到了罡風的聲音,勉強睜開眼,能看見黑暗中有星星點點的碎光,偶爾傳來莫名的叫聲,聽了一絲,便覺得恐怖至極。

  她那作為人類的身體,本能地恐懼著這種未知的存在。

  不知要怎樣的境界,才能在虛空之中橫行。

  晏修感覺到她的顫抖,心知這種地方對於金丹修士來說還是負擔太大,傳音安撫她道:「虛空之中已經不能靠目力,全憑神識,你放心,我神識以內,無人能犯。」

  柳昔卿臉一紅,埋了下去。

  好在晏修身法極快,也只是一句話的時間,她便重新感覺到光亮,眨眼的瞬間,倆人已經出了虛空,面前正是宏景山的峰頂。

  晏修將她輕輕放下,隨後道:「柳道友保重,若有什麼事……記得用黑葉告之我。」

  「魔君大人也當保重。」

  只見他轉身踏入虛空,身形消失在茫茫的黑暗中。

  心裡又空落落的。

  柳昔卿歎口氣,轉過頭準備向師父賠罪,結果一張獸臉突然出現在眼前,嚇了她一跳!

  「東拓?」

  「噓,我守在這裡就是為了提醒你,媚雙最近的脾氣不太好……」

  柳昔卿小心翼翼地道:「師父是生我的氣了嗎?」

  東拓變成獸以後看不到臉上表情,不過他道:「總之自虛妙山回來就變成這樣了。」

  柳昔卿立刻感覺壓力很大。

  她硬著頭皮靠近峰頂的小庭院,跪在門外道:「師父,徒兒回來了。」

  裡面才傳來宋媚雙的聲音道:「進來。」

  柳昔卿這才忐忑地進了宋媚雙的屋子,看到仍舊懷中抱劍的師父,再次跪下道:「弟子還請師父責罰。」

  宋媚雙緩緩道:「責罰?那我倒要問問,你知道你錯在哪了嗎?」

  柳昔卿想了想道:「弟子不知。」

  宋媚雙看著認真無比的愛徒,好笑道:「那你讓我責罰你什麼?你又何錯之有?為師生氣,不過是在氣自己罷了。」

  「師父沒有錯!」她急忙道。

  宋媚雙歎氣道:「我還是太心急了,本應該等你元嬰期,有了足夠的實力後再讓你出現在世人眼前,可我又不知那樣是否反而會害了你,修士的歷練,何其苛刻,為師希望你繼承衣缽,越是對你抱有期望,便越是躊躇,竟不知該拿你如何是好……」

  柳昔卿挪動幾步,將頭伏在宋媚雙膝上道:「弟子願意接受一切歷練。」

  宋媚雙伸手輕撫她的頭頂道:「好孩子,若不是有魔君大人在,為師亦後怕,怕你折損於我手,怕你……」

  修士淡薄,可他們活的歲月長,再淡薄的情分,也被歲月釀造,愈發濃郁。宋媚雙到了如今,六個徒弟都是心頭肉一般,最疼的這一個竟在她眼前受傷,差點剜了她的心。

  柳昔卿輕聲道:「弟子會保重自己,近期會閉關修養,與賀一峰之戰,令我領悟良多,弟子一定不會讓師父失望的。」

  「也好,看你臉色還有些蒼白,」宋媚雙取出一個儲物袋,放在她手上,「這是你師伯送來的丹藥,裡面有佩星城致遠齋分號的掌櫃令牌,還有二十萬靈石,作為獎勵你拍賣所得,以及一些零散材料,正適應你閉關用。」

  柳昔卿又被這一堆東西砸懵了。

  「可是師父,若是我閉關,那致遠齋的分號……」

  「無妨,平時自有夥計幫你打理,等你閒暇時再去看即可。」

  柳昔卿點點頭。

  宋媚雙又是就修煉相關事宜叮囑了她幾句,便放柳昔卿回去閉關了。

  她看著那娉婷的身影走出院落,飛下山峰,才緩緩躺了下來,臉上露出一絲疲憊之色。

  東拓走了進來,看她如此,便歎氣道:「你總是這樣,看似灑脫,實則最操心,我雖是妖獸,卻懂得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活法,她雖為你徒弟,卻也有自己的路要走。」

  「東拓,我只是在想,我小的時候,娘親是否也是這樣的心情——不捨得放手,又不得不放手,看她蹣跚學步,一步一個跟斗,跌跌撞撞,心被自己擰成了亂麻,卻仍然只能眼睜睜看著她。」

  東拓尋了一處趴下,低聲道:「你便總是堪不破這些執念,所以才遲遲晉階不了化神期,哪還用我說?」

  宋媚雙便不再言語了。

  ※※※※※※※※※※※※

  柳昔卿這一次閉關,便是百年。

  有各種靈丹妙藥的加持,又被晏修塑了根骨,她修煉速度越發快,用了十年將身體完全養好,又用了十年突破金丹中期。

  這速度幾乎令柳昔卿也不敢置信,所以她用了整整八十年來穩固自己的境界和技藝。

  所謂「技近乎道,萬法皆道」,她將道法融入到煉器中,又將在煉器中窺得的天地法則運用在道法中,將「技」與「道」融會貫通,在這過程中,《流光爍金訣》的第三重境界「暮鼓晨鐘」也向她敞開了大門。

  心中的那一絲「玄」,愈發紮根在丹田中,蘊養她的金丹,如一輪紅日,照耀在她的身體中。

  與此同時,小哈的屬性也被柳昔卿挖掘出來,與小紅豆為火系靈獸不同,小哈並無五行屬性,卻善於肉身搏鬥,且有操控空間結界的能力,那雙重螺旋空間也只是小哈小試牛刀的產物。

  柳昔卿回憶沈昭曾經提過的「嗥月之狼」的介紹。「可運轉空間之力,有吞雲吐日之能」——果然繼承的是嗥月狼的傳承,但它那搏鬥天性,想必是繼承了父系那一脈。

  她為小哈設定的,正是破結界術的戰鬥之路。

  蓋因小紅豆沒有戰力,她以弓箭立足,擅長遠程對戰,卻不擅近戰,小哈的能力正好彌補了她這一弱勢。

  而小哈的本命神通,也隨著晉階三階靈獸而顯現出來。

  「疾影破域」和「貪狼殺」。

  當然,與小哈共同作戰,消耗的靈力也雙倍於小紅豆。因此柳昔卿嘗試煉造了一系列可以儲存靈力,或是增幅靈力的法寶,隨後又用在虛妙山光隼處學到的煉製法衣的方法,將法寶與法衣相結合,竟也略有小成。

  直到真真正正將這些都消化乾淨,她才感覺到應該出關再次歷練了。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4-28 10:31:39

第六十四章 觀星不語

  在修真界,對於煉器師而言,初級和中級之間並無多大區別,其質變在於高級煉器師。只有能煉製出極品法寶的煉器師,才能稱之為高級煉器師。

  將凝暉弓和薔薇箭升級為極品法寶後,柳昔卿已經跨入高級煉器師的行列,她收拾了百年間煉製的一百一十七件法寶,裡面亦是煉出了兩件極品法寶,她將其中一件可以用來防禦的「流芳帕」留下給自己使用,另一件極品法寶及另外五十件法寶放在一個儲物袋中,這些都是以素爻洞提供的材料煉製而成,她決定上繳給宋媚雙分配。

  剩餘的法寶,她按照幾位師兄師姐的癖好,選出五件,另留出了贈與顧三辯和四師嫂的法寶,她想了想,甚至還選了一件法寶留給曾經在致遠盛會上為自己打抱不平的趙綠芙。

  至於剩下的法寶,她另有用處。

  若要下山歷練,第一站不如選擇佩星城,也好去看一下師伯送她的致遠齋分號,屆時剛好可以在店中售賣她煉製的法寶,將自己的靈石作為私庫使用。

  畢竟她以後將為素爻洞煉製更多法寶,應當將洞中的賞賜與自己的私有物品逐漸分割,倒不是怕人閒言碎語,而是方便自己心中有數。

  心中定下來,柳昔卿正式出關,撤了小院的禁制,卻發現對面東院的五師兄文以庭正從山外回來。

  「恭喜柳師妹出關,」他依舊帶著鐵面具,似乎打量了一下柳昔卿,才道,「師妹不過百年便已經金丹中期,真是叫人自歎弗如。」

  文以庭也是苦修不輟,柳昔卿入門的時候,他為金丹中期,這一百五十年過去,他勉強到了金丹後期,而他這位柳師妹,已經從築基初期一路晉階道金丹中期,單靈根的修煉速度,的確讓人嘆服。

  柳昔卿正巧準備出去派發禮物,立刻從儲物袋中取出一件木盒道:「這是送給師兄的禮物,其他師兄師姐也有,我正準備去峰頂見師父。」

  文以庭伸手接下法寶,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地撓撓頭道:「謝……謝過師妹,我這做師兄的無一技之長,反而要師妹你送我東西……」

  柳昔卿笑道:「同為師父的弟子,五師兄還跟我客氣什麼。」

  文以庭道:「你此番可是準備下山獨自歷練?」

  「正是,準備先從佩星城開始,遊走東勝州一番。」

  「若你要去佩星城,我便先送你一程,剛巧我也接到一個任務,是去佩星城尋一個關鍵人物。」

  「好,等我回來,我們便一同前往佩星城。」

  柳昔卿辭別了文以庭,從師父開始,挨個拜訪了師兄師姐,除了久朝和顧三辯在閉關之外,皆將法寶送出。

  她在宋媚雙處記下了自己下山的時間,與師父約定十年後返回,毫無疑問,又被師父用靈石砸了個痛快,而後才回到西院,與文以庭一同下了宏景山。

  ※※※※※※※※※※※※

  人間大陸有七州,且有七國,均分在各地。分別為:秦國、齊國、楚國、鄭國、魏國、韓國、燕國,大多凡人都生活在七國之中,但七國各有修士宗門供奉,其他修士或宗門非請勿入。

  修真宗門通常獨立於七國疆土之外,另有一些零星城鎮村落,不歸屬七國管轄,而是各自為政,裡面的凡人依靠修士的庇護,通常會選擇依附附近的修真宗門存在。

  在這種地方生活的凡人,比七國聯盟更貼近修真界,對修士也司空見慣,甚至還有頭腦靈活的,想方設法與修士做生意,也是混得風生水起。

  只是承擔的風險,也比居住七國聯盟中要大得多。比如之前柳昔卿遇到的予言郡、譚家村,以及此次要去的佩星城,皆屬於此類。

  佩星城是一座中等規模的城鎮,在正道中隸屬於旁邊的泉星宗。

  泉星宗便是一個有著數萬弟子大型宗門,遠鷺神君的致遠齋開在這裡,也經常與泉星宗的弟子打交道。

  柳昔卿並不覺棘手,她也漸漸瞭解正道修士的脾性,只要不暴露魔修身份,這些大宗門出身的弟子,大多自律嚴謹,絕不會隨意欺壓他人。

  一入佩星城,兩人分道揚鑣,柳昔卿手中早有宋媚雙贈的佩星城地圖,她並不著急去致遠齋,而是先尋了一處茶樓。

  她此時裝扮極其簡樸,穿了一身湖藍色長裙,頭髮挽起一個簡單的髮髻,其餘秀髮自然垂下,不施脂粉。

  即便是這樣,一路行來,也引了無數人駐足,甚至還有賣貨郎忘了看路,一頭撞在老樹上,還傻愣愣地看著她離去。

  茶樓裡的茶博士也是個凡人,看著柳昔卿,話都沒說利索:「仙,仙女……哦不,仙姑,啊,仙子!小店有靈茶十二種,您,您想喝點什麼……」

  柳昔卿選了一處有簾幕的雅座,入座後微笑道:「要一壺蓬山小葉,請問多少靈石?」

  「只要十五塊靈石一壺,請仙子稍待,咱這就給您上。」

  「慢著,」柳昔卿摸出三十塊靈石放在桌上,又取出了三塊靈石道,「本真人想在佩星城內尋一處買法寶之地,不知你可有地方推薦,若我滿意,這三塊靈石,便歸你。」

  靈石在人間的兌換價為一比五十,這三塊靈石便是一百五十兩,這茶博士辛苦一年,也賺不到這麼多銀子,被這銀子一激,口齒瞬間恢復了伶俐,如數家珍道:「城西是專門的修士商號聚集地,若是您想買賣法寶,裡面有四大商號——專門搜集珍稀的五萬年老字號『異寶閣』、背後莊家乃是格物宗的『明德塔』、本地大宗門泉星宗支持的『星燦坊』、以及在咱們東勝州鼎鼎大名的『致遠齋』,都是有口皆碑的店鋪。」

  異寶閣和明德塔都是遍佈人間七洲的商號,這星燦坊應是佩星城獨有的店鋪,只是不知道與致遠齋想必,哪個更得人心。

  「本真人只想買點中品和上品的法寶,不知道哪家比較適合我?」

  茶博士幾乎毫不猶豫地推薦:「那自然是星燦坊,泉星宗的大能所打造的法寶,自然是品種齊全,貨真價實,定能包您滿意。」

  柳昔卿這下便心中有數了,她點點頭道:「上茶吧。」

  茶博士歡天喜地收了靈石,不多時,立刻擺好了茶具,用銅壺熱水為柳昔卿沏茶,殷切服侍。

  柳昔卿並沒有隨隨便便鋪開神識,在這種修士聚集的地方,與秘境外同理,隨意探出神識是非常不好的習慣,反而會引起他人的戒備。

  於是也便一邊飲著茶,一邊靜聽茶座中的人談話,收集有用信息。

  她是真正想將致遠齋好好經營一番的,看來泉星宗的星燦坊在這佩星城中占了天時地利人和,而專門賣珍稀寶物的異寶閣,和有格物宗研發的法寶做支撐的明德塔,皆有其特色,只有致遠齋的定位與星燦坊一樣,看來立足得並不容易。

  多虧事先在這茶樓做了一番功課,她心中思定了一些方向,便從茶樓離去。

  城鎮通常禁飛,她便加快了腳程,用了一枚車符,喚出一輛兩隻紙鶴拉的小車,四面垂下紗簾,向著城西而去。

  ※※※※※※※※※※※※

  城西的客流果然以修士為主,且有不少穿著同等樣式法衣的修士,想必就是泉星宗的弟子。

  異寶閣富麗堂皇,明德塔修成一座七層塔的模樣,星燦坊更是好認,店鋪上方點綴著數顆如星辰的寶石,而那個房檐上飛著白鷺的店鋪,更是一目了然。

  遠鷺師伯,你是有多愛鳥……

  四家商號都如此有特色,柳昔卿低調地進了致遠齋,裡面立刻有夥計迎上,不過築基修為,人很是機靈的樣子,迎面笑道:「這位真人,請往裡面請。」

  柳昔卿一打眼,此時裡面不過二三客人,算是個不好不壞的成績。

  她從袖口露出令牌,夥計立刻神情一變,傳音道:「恭迎柳掌櫃。」

  柳昔卿微微頷首,才被夥計請進了內堂。

  修真界的店鋪與凡間不同,如致遠齋這樣規模的店鋪,裡面有通常設有一掌櫃、一客座、三夥計。

  夥計負責售賣法寶,都以築基期為主;客座卻都是金丹期,專門負責店鋪糾紛;掌櫃負責店鋪的運轉,通常不露於人前。

  不一會,佩星城致遠齋分號的客座和另外兩名夥計一起進了內堂,皆拜見柳昔卿。

  柳昔卿才道:「我閉關百年,這些時日,辛苦你們了,從今以後,我會儘量參與店鋪的運作,還望諸君與我配合。」

  這位空降的柳掌櫃,可是虛妙山的大紅人,這幾人都聽說過柳昔卿在拍賣場的戰績,便是金丹後期修為的客座也不敢給她臉色看,當即道:「我等自當遵從。」

  「最近店中可有麻煩?」她問道。

  客座並不擅長談論生意,三個夥計中,看來像是領頭的夥計上前一步道:「因著致遠齋在東勝州的名氣,生意自是不愁,但貨源卻總跟不上星燦坊的更新速度,比如近期有一處水下金丹秘境開放,輔助性的法寶比較好賣,但咱們分號提貨還需要等待虛妙山的發配,可星燦坊卻可以直接從宗門運送法寶,貨源比咱們充足,因此便失了先機,長此以往,這生意便總是不慍不火。」

  柳昔卿點點頭道:「我明白了,法寶跟不上對方的更新速度,對嗎?」

  「是這個理。」其他夥計也附和道。

  柳昔卿打開儲物袋,在桌子上將四十多件輔助法寶一字排開,而後問道:「算上這些呢?」

  幾人差點給跪了。

  「夠,絕對夠!」

  有了柳昔卿的法寶支援,佩星城的致遠齋分號不用等虛妙山調貨,便可以先用這些法寶救急,抓住客源!

  而且要說法寶店內最好賣的,還是金丹期的法寶,因為金丹修士才可以下山歷練,他們為了武裝自己,是最捨得花錢的群體。

  柳昔卿又巡視了一下店內的法寶,便準備出門去星燦坊走一遭,看看對方法寶的成色。

  然而在剛剛跨出致遠齋的同時,一名青衣修士正往裡走。

  兩人身形交錯,電光火石間,眼角輕輕一掃,便都互相認出了對方。

  只不過一個是驚喜,另一個是驚心。

  那青衣修士停了下來,用不敢置信的語氣道:「柳師妹,真的是你!」

  柳昔卿只得回頭,輕聲道:「……唐崢師兄。」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4-28 10:31:54

第六十五章 風聲鶴唳

  柳昔卿瞬間判斷出唐崢並不知道她與任宵的恩怨。

  因為唐崢認出她的時候,滿心滿眼都是喜悅,甚至略有些黑的臉上罕見地浮起紅暈,並無仇恨之色。

  他還將她當做是師門裡需要呵護的小師妹。

  雖然已經一百多年沒見面,唐崢猶豫了下,卻還是堅定地拉住了柳昔卿的手道:「師妹,這些年,你過得還好嗎?」

  柳昔卿歎口氣,不動聲色地將手抽出,而後道:「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不如我們去茶樓一敘吧。」

  她又招出那輛紙鶴拉著的車,與唐崢分頭坐在一邊,心裡並沒有表面上那般淡定,她在想該如何與唐崢解釋這麼多年的失散。

  她曾整理過原主之前的記憶,她與任宵離開宗門的時候,唐崢並不在宗門內,而之後她的失蹤,也因為其他弟子的出走而顯得並沒有那麼特別。

  這一路,唐崢似乎都很高興,他時不時地看柳昔卿一眼,看上去有一種失而復得的喜悅。

  但柳昔卿卻心事重重,因為唐崢是目前唯一知道她肩上黑桃花秘密的人。

  ……

  終於到了茶樓,柳昔卿又點了一壺蓬山小葉,為唐崢斟滿後,才問道:「最近這些年,師兄過得可還好?」

  「略有些辛苦,但還算修煉有成。師妹……想必受了很多苦吧?」他的臉上滿是心疼。

  柳昔卿垂下頭道:「之前有師父師兄庇護,之後方知修煉苦。唉,只是不知道師父到底出了什麼事,為何會丟下我等……」她想探探唐崢到底知道多少。

  唐崢道:「你也知道,師父只讓我們專心修煉,甚少讓我們參與俗務,一朝傾塌,我也不知究竟出了何事。」

  柳昔卿便放下心來,她道:「這些年,師兄也辛苦了。」

  唐崢已有金丹後期修為,他品了一口茶後道:「師門分崩離析,我回去的時候,大家都已不在了,之後我便做過一段時間散修,勉強將修為提上金丹期後,我加入了上善盟。」

  柳昔卿心裡「咯噔」一聲,她自是不能實話實說,便略加思索,緩緩道:「我亦是流落了許多地方,如今拜入瓊華宗門下,此番來佩星城是從致遠齋採購一批貨物,以備宗門即將到來的水下秘境。」

  唐崢眼睛一亮,自己也正有打算去水下秘境探險,如能和柳昔卿結伴而行,豈不美哉!

  他道:「想那瓊華宗不過一個中小宗門,非長久之計,我們如果總是投入這等末流門派,於修行並無大益。師妹莫不如與我一起加入上善盟,所謂『水善利萬物而不爭,處眾人之所惡,故幾於道』,如今修真界,百廢待興,正是我道崛起之時,何不做一番正氣浩然的大事業,如銘古紀之太和,萬世流芳。」

  他語調亢奮,神態狂熱,像是一名對真理堅信不疑的信徒。

  柳昔卿心中一陣發寒,唐崢口口聲聲嚮往太和的浩然正氣,而她在太和弟子趙綠芙身上卻並未看到這種癡狂之態。

  「對上善盟,我略有耳聞,聽說他們最近這些年對魔修的捕獵很是積極……」

  「那是自然,魔修罪大惡極,不論是村鎮還是秘境,亦時有慘案發生,若不誅盡,人間怎得太平!」

  柳昔卿心中歎息,雖然如今魔君對魔修的約束已到極致,甚至有守夜人巡查各地,但魔修中嗜血嗜殺之輩比比皆是,比如曾經被通緝的元立一脈,是因修煉功法而殺人,比如曾經在西河市集爆發脈反逆流的文以庭,是因脈反逆流而出手傷人……若說魔修是修真界的最危險存在,並不未過。

  她心下難過,雖然宏景山的魔修基本過著與世無爭的生活,但他們的生存,卻依然是一個無解的難題。

  不過這些卻不是她現在該想的,當下只微微一笑道:「現在只想一心修煉,並未想過其他,若之後有機會,不妨再詳談此事。」

  唐崢看她笑容,便有點癡了。

  他愛慕小師妹已久,本以為她已經不在人間,卻沒想到如今能夠遇到,並且也晉階為金丹真人,若是此時不與師妹將從前的感情拾起,豈不是又要錯過她一次?

  柳昔卿如今出落得這樣美,他絕不能放手!

  「小師妹,其實加入上善盟並不耽誤修煉時間,甚至盟內還有許多修行福利,其中不乏大宗門的弟子,你大概不知,若是能捉到魔修,盟內還另有資源獎勵,前幾天我們便在這附近捉到一名金丹魔修,若是能從他口中拷問出附近的魔修巢穴,定能立下大功,說不定還能得靈脈作為獎賞,師妹何不與我們一道?」他輕輕伸出手,握住柳昔卿的手,「我們師兄妹還像從前一樣,你說可好?」

  柳昔卿心中震驚。

  宏景山就在這附近,他們抓到的金丹魔修,莫非是素爻洞弟子?

  她此刻思緒萬千,竟忘了掙脫唐崢的手。

  而唐崢再次摸到她的玉手,只覺得心神一蕩,腦海中忍不住回想起曾經見到師妹入浴的樣子……

  柳昔卿一看唐崢的神情,心中一歎,繼續笑道:「這附近竟然有魔修?師兄莫不是在嚇我?說起來我修煉這麼多年,還未見過魔修,他們可與正常人相同?」

  唐崢又被她的笑容勾去一魂,下意識道:「魔修如果不釋放魔氣,便與平常修士一樣,無法直觀判斷。抓到這個魔修時,他正在遠郊和一個散修爭搶一件法寶而大打出手。這人手段陰狠,手中一把白玉摺扇,上面竟爬滿了蠱蟲,叫人近身不得。二人打到膠著處,他突然暴漲出魔氣,眉心顯出一枚血紅的墮魔印,那名散修大聲呼救,恰好被盟中巡查道友撞見,我等趕來支援,廢了許多力氣才將其活捉。」

  素爻洞並無以摺扇做法寶的弟子,柳昔卿心中迅速回憶宏景山的其他人,幾乎瞬間便想起曾經在去小昆峰秘境前,與昂真人一同見過泰直洞的巴真人,正是手執一把摺扇!

  難道是巴真人?

  她輕輕抽回手,裝作震驚害怕的樣子,皺著眉頭道:「師兄果真學得了本領,想來這魔修如此兇殘,千萬不能帶進佩星城,我只一聽,便覺危險,師兄可千萬要小心。」

  唐崢聽出柳昔卿話語中的關心之意,身上酥了一半,說道:「你放心,我們不會將魔修帶進佩星城,早已在城外安置好。」

  不在佩星城,那還好辦些。

  柳昔卿為唐崢重新斟滿茶,柔聲道:「只是不知上善盟實力如何?你們要想攻打魔修巢穴,可得多找些幫手才好。」

  唐崢微笑道:「多謝師妹關心,你且放心,我們若出動就一定萬無一失,此地的元嬰真君,便有三位,金丹修士更不用說。」

  看唐崢自信的樣子,柳昔卿心中一沉,看來他們是有備而來。

  她眼波流轉道:「可惜那魔修還未開口……不過也多虧他未開口,否則我便遇不到師兄了。」

  唐崢這會眉眼中才閃過一道厲色,說道:「放心,我們總有辦法叫他開口。」

  柳昔卿心道不好,巴真人不知道能不能堅持住。

  她利用唐崢對她的信任,收集了對己方有利的有用信息:被捉魔修的特徵、上善盟關押俘虜的方位、人數……心中略有些覺得對不起唐崢,但她顧不得了,宏景山的魔修,哪怕平時沒有交集,卻終歸是一山修煉的同袍,她不能裝作不知道這件事發生。

  兩人又敘舊片刻,柳昔卿便想尋個藉口離去。

  「此次掌門還等我覆命,我這就該啟程返回宗門了。」

  唐崢聽到她要走,心中就是一空。

  「師妹不與我們一起圍剿魔修嗎?」

  「若下次有機會,一定與師兄同去。」

  唐崢沉默了片刻,才鼓起勇氣道:「不知師妹現在可有心儀之人,你身上那印記……除了我之外,還有人知道嗎?」

  黑桃花的秘密!

  柳昔卿心中百轉千回,終於粲然一笑道:「師兄說這些做什麼,我只想專心修煉,所謂大道無形,一山還有一山高,如今只想早日修到元嬰,才算是摸到天道的一角,若是沉迷於兒女情長,於道心無益。」

  唐崢苦笑道:「師妹的覺悟一向比我高,怪不得你修煉速度如此之快……也罷,若我無事,也可以去瓊華宗尋你,」他微微紅了臉,「只盼望師妹仍能保持道心,也希望那秘密,只有你知我知,我……我答應你的事,永遠不會變。」

  柳昔卿聽了這話,心中已不知道是什麼滋味,她款款行禮道:「也請師兄保重,昔卿這便告辭了。」

  在唐崢依依不捨的目光下,柳昔卿出了茶樓,隨後招出馬車,立刻行出佩星城。

  為了不暴露身份,她不能聯繫文以庭,甚至不能返回致遠齋,只能單獨出城。待行出十里遠,她才停下。

  柳昔卿身上法寶多,她先是檢查了一番身上沒有不明法印,身後沒有其他修士的神識,然後立刻祭出升級後的悅風舟,全速向宏景山飛去!

  現在巴真人還能堅持,可誰知道後面上善盟的人會不會用更惡毒的手段拷問他,甚至可能還會請來會搜魂術的修士。

  屆時宏景山便會暴露,素爻洞的弟子也將面臨一場大戰!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她必須護住自己棲身的一方沃土,更何況,他們根本未做任何傷天害理之事!

  柳昔卿只覺得返程的路途比來時要遠,她頭上竟急出汗來。

  必須在對方拷問出宏景山信息之前救出巴真人,否則一旦他們得知宏景山的人數,必定會聚集更多修士前來攻打……

  若是晚了,恐怕就來不及了!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4-28 10:32:13

第六十六章 偷天換月

  柳昔卿直奔宏景山的峰頂,此時已近黃昏,在這暮色沉沉中,越發顯得不詳。

  她落地後立刻在庭院外求見宋媚雙。

  「師父,弟子有事回報。」

  「進來。」宋媚雙依舊是慵懶的語氣。

  柳昔卿進了小屋,發現東拓也站在旁邊,宋媚雙端坐在榻上,閉著眼睛,似乎在修煉功法。

  「回稟師父,弟子自佩星城探得消息,上善盟修士生擒了一名魔修,意欲從他口中套出附近魔修據點,準備大舉進攻。」

  宋媚雙立刻睜開雙眼問道:「可探查到被抓的弟子什麼模樣?」

  「據說手持白玉摺扇,法寶攜毒,弟子便想到了泰直洞的巴真人。」

  「東拓,命泰直洞和隱洞的兩位洞主清點弟子,隨後向我回話。」宋媚雙立刻下了榻,有條不紊地下令道。

  東拓立刻向外飛去。

  宋媚雙又問道:「將消息告知你的是何人,你又是如何得知消息,詳細告訴我,注意,每一個細節都要說清楚。」

  宋媚雙不會盲目信任消息來源,她必須做出自己的判斷,否則中了誘敵深入之計,會害得整座宏景山折進去。

  柳昔卿立刻詳詳細細地將如何與唐崢見面,從他口中套出消息告訴宋媚雙,她雖然心中相信唐崢不會騙她,但對於師父的顧慮也很理解。

  若宋媚雙不是如此小心謹慎之人,又怎會坐鎮一方成為域主?

  當柳昔卿說完後,東拓也已經帶著隱洞的袁真君和泰直洞的尚平真君來到峰頂,這也是柳昔卿第一次見到宏景山的另外兩位洞主。

  袁真君穿著一身白衣,上方繡了一隻生了兩翼的墨蛇,眉清目秀,幾如少年一般。

  尚平真君則著一身玄色,身材高大,刀眉劍目,給人堅毅之感。

  兩人也顧不得見禮,尚平真君上前一步,沉聲道:「被捉之人應當是我座下三徒巴越祁,他負責下山採辦,已經去了五日,至今未歸。」

  宋媚雙皺眉道:「果然是小巴,想來已經拷問了幾日,我們必須儘快行動。對方至少有三名元嬰修士,這次少不得要求助守夜人了。」

  尚平真君道:「我去與守夜人聯絡。」

  宋媚雙點頭道:「尚平真君儘快聯繫上守夜人,此次行動,我與尚平真君同去,還請袁真君負責守護宏景山。」

  袁真君立刻道:「絕不辱命。」

  宋媚雙又道:「此番點將,至少還需要十名金丹弟子同去,泰直洞與隱洞各出三人,素爻洞四人,諸位覺得可行?」

  另外兩名真君自然無有不從。

  「現在是酉時,一個時辰後,我們峰頂集合。」宋媚雙凝眉道。

  兩位真君立刻出門。

  宋媚雙掐訣傳出三道傳音符,分別發向昂真人、久朝、灰熊所在。

  她又轉身看向柳昔卿道:「敵方中有你的故交,此次營救,你可願去?」

  「弟子願意。」柳昔卿道,「正因為此,弟子才更應該去。」

  宋媚雙眼中閃過一抹柔色,說道:「好,我現在要去佩星城探路,待你師兄師姐過來,你詳細告知他們。」

  「是。」

  「東拓,我們走!」

  ※※※※※※※※※※※※

  柳昔卿第一次有些心神不寧,她看著天色一點點變暗,越發壓抑。

  素爻洞一直是支撐她內心的所在,在這個舉目無親的修真界裡,這裡就是她的家,她的根基,哪怕是「山風泛紅」,似乎只要有宋媚雙在,一切都會迎刃而解。

  曾經正道對於魔道的誅殺離她那樣遙遠,如今……她也不得不為生存而戰。

  而且戰鬥的對象,還是她曾經的師兄。

  柳昔卿靠在庭院門前,越想越是難過,只能咬著下唇,希望此行能將巴真人救出,若是能不交戰,便最好不過。

  ……

  可她還是低估了事情的嚴重性。

  昂真人、久朝、灰熊都陸續來到峰頂。

  昂真人聽了之後,唏噓道:「最近這百餘年內,上善盟皆熱衷於活捉魔修,但魔修與道修一樣,非金丹期不能下山,若是強行逼迫,我們還能自爆金丹,以免被人利用。可巴道友竟然沒能自爆金丹,對方看來已經找到了法門,恐怕接下來的日子,魔修會更難捱。」

  久朝冷笑道:「上善盟雖說是正道,行事可比我們弦月魔修狠辣得多,這拷問用刑,他們最是擅長。」

  灰熊悶在一邊沒吭聲,但他渾身腱子肉緊繃,可見也是憋著一股氣。

  大概一刻鐘後,袁真君也帶著隱洞的弟子趕到,竟都是熟人,正是那和尚打扮的孟天豐,還有曾負責帶隊小昆峰秘境的徐異航,以及另一名瘦高的男弟子。

  又過了片刻,泰直洞的尚平真君也帶著幾名修士飛上峰頂。

  領頭的卻並非尚平真君,而是一個身著黑色勁裝戰袍,腰掛玄鐵牌的修士,眸色泛灰,看上去甚是冷漠。

  而尚平真君帶的弟子也有一名熟人,乃是帶隊小昆峰秘境的姜森。

  果然能在小昆峰秘境帶隊的弟子,皆是師父重點培養的對象,如今他們竟也已結丹,資質並不比她差多少。

  尚平真君向大家介紹道:「這位便是負責此地的守夜人,屠凜道友。」

  小輩們自是見禮,那屠凜真君便用灰瞳一個個掃了過去,直到柳昔卿時,目光微閃,語氣刻薄道:「此次行動,危機四伏,可不是帶拖後腿的花瓶遊玩的。」

  柳昔卿一怔,她原本低著頭,直到聽到這一句話,還在想著事關重大,怎麼可能帶什麼「花瓶」,又後知後覺地想到,這隊伍裡可不就自己一個女弟子麼,她驚詫地抬頭,對上那雙灰瞳,才意識到這說的竟是自己。

  素爻洞的師兄們雖然不願師妹被說,可他們此時若出頭,更坐實了「花瓶」之稱。

  柳昔卿略一反應,便立刻回道:「這件事乃是晚輩發現,所以晚輩非去不可,另外,真君言重了,『花瓶』之稱晚輩不敢當,修道數百年,願以箭明心志。」

  屠凜這才收回了目光,輕描淡寫道:「本君便拭目以待。」

  柳昔卿心平氣和,她知道自己樣貌容易惹禍,被看做花瓶還算是輕的,之前她下山的時候,甚至會被人當做是修煉媚術的爐鼎。

  但這位守夜人,可比她想像中威風凜凜,執法公道的形象差遠了。

  這便是晏修手下的士卒嗎?

  ※※※※※※※※※※※※

  待到一個時辰過後,眾人終於等回了宋媚雙。

  她面上本是陰雲密布,看到屠凜之後,才露出一絲喜色道:「竟能勞動屠道友前來助陣,乃是宏景山之幸。」

  能得宋媚雙一聲誇讚的可不多,柳昔卿心中納罕,旁邊的久朝才傳音與她道:「這位屠凜真君入魔前乃是萬獸觀弟子,他手下三隻靈獸,竟有兩隻為異獸,皆兇悍異常。當年他一怒墮魔,萬獸觀震動,曾天涯海角地追殺他五百年,只因怕他手下凶獸一同墮落,為人間造成劫難。」

  「靈獸難道會與主人一同墮魔?」柳昔卿問道,她簽訂契約的小紅豆和小哈並無墮魔跡象。

  「普通修士的契約靈獸不會,但萬獸觀修士與靈獸的聯繫比咱們複雜許多,他們與靈獸之間本命相連,所以會有墮魔的風險。」

  「那後來如何?」

  「他被魔君大人降服,收入麾下,成了守夜人後,如泥牛入海,再不現於世人眼前,萬獸觀追得便沒那麼緊了。如今這位真君憑藉手中兩大凶獸,已經是駐紮在東勝州守夜人中,實力最為強悍的一個,所以師父才會如此高興。」

  倆人正傳音,那廂宋媚雙已與諸人說明了自己探路的結果。

  「佩星城內的確有上善盟的接頭地點,但他們關押巴越祁的地方並不在城中,我觀附近方圓百里,只有一處有修士行動的痕跡,」她一揮手,空中便浮現出一張地形圖來,「便是在這泉星宗山下不遠處的一座山洞中,他們選擇此處對自己最有利,既可以得泉星宗的庇護,又方便自己行事,想要攻打此處,並非易事。」

  尚平真君道:「這山洞外必然有陣法結界加持,要想以術法破結界,很難不驚動泉星宗。」

  宋媚雙點頭道:「為避免打草驚蛇,我並未出手試那結界,但以我的經驗,那結界並不難破,難的是悄無聲息地破。」

  屠凜真君道:「無妨,他們有陣法,我們同樣也有,既然堪得地點,那麼便由我和宋洞主打頭陣,你們隨後,待到地方——」

  他手中浮現出一方陣盤,繼續說道:「我們便偷天換月!」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4-28 10:32:28

第六十七章 夜沉如水

  夜沉如水,弦月當空。

  山下幽靜,山谷中不時有蟲鳴,草叢中偶爾劃過悉悉索索的聲音,是晝伏夜出的動物在覓食。

  兩名負責巡邏的泉星宗弟子遙遙從遠方飛來,都是金丹修為,且是一男一女。

  兩個人最初還分隔有一丈遠,卻是隨著飛行越來越近,最後直如比翼鳥般,相攜在一起,女修將頭靠在男修的肩上,輕聲道:「你怎麼還不跟我師父說咱們的事,我是真的不想再這麼跟你偷偷摸摸下去了。」

  男修摟過她,哄道:「誰不知你峰裡那位炮仗脾氣的真君是我師父的宿敵,他們從煉氣期一路打到元嬰,我若是說了,恐怕我師父再也不會給我有機會接近你了。」

  女修一聽便柳眉倒豎:「你就是哄我來的!早知今日我才不在你身上用心,你把簪子還我,我們老死不相往來!」

  「別急別急,我托了師兄去找……到時候一定能說動咱們的師父,好讓我與師妹結成恩愛道侶,不負師妹待我的真心。」

  「嚶嚶……」

  這二人便停在一處避風口膩在了一處,那女修又氣喘吁吁地道:「你可要說話算話,不然我就去找黃師兄……哎!」她驚呼一聲。

  男修恨聲道:「不准你多看他一眼,聽到沒有!」

  女修連聲音都軟成一灘水,嬌聲道:「你對我這樣壞,可我還是……」

  倆人都動了情,渾然不覺那風中帶了甜香,吸進身體後,便越發情難自禁了。

  也因此,這兩名負責巡山的泉星宗弟子,沒發現那空中的弦月,竟開始朦朧了起來,夜空悄悄劃過一絲漣漪,那蟲鳴甚至也停頓了一瞬間。

  一方大陣,悄無聲息地展開。

  ……

  離這對男女的不遠處,也藏著一男一女兩道身影,目光卻都是冷靜犀利。宋媚雙下了媚藥,屠凜布下大陣,兩人配合完畢後,才來到上善盟所在的山洞。

  「果然是一處結界,有本君的陣法在,並不會驚擾泉星宗,但卻少不得要驚動上善盟的人。」屠凜真君皺眉道。

  宋媚雙道:「不忙破陣,能不傷人最好,我此番帶了善陣道的弟子,」她略一停頓,傳音尚平真君道,「一馬平川,點子棘手。必須先找陣法的漏洞,你且先帶弟子過來,我們一同想辦法。」

  倆人為前鋒,負責清掃障礙。隨後尚平真君帶眾人趕到,宋媚雙知久朝浸淫陣道多年,她低聲道:「你看這陣法可有破解之法?」

  久朝放開神識,手中拿出三樣小巧玲瓏的法寶,開始研究這陣法。

  這時柳昔卿的靈獸袋不安分了,小哈在裡面叫著要出來。

  「主人,我聞到了熟悉的氣味,前方是陣法嗎?讓我出去看看吧!」

  她叮囑道:「好,我放你出來,但若是有什麼事,你先傳音於我,得我命令後才能去做。」她怕小哈太過歡脫,在這種場合會驚動敵人。

  小哈點點頭:「我只跟主人說話。」

  柳昔卿這才請示道:「我的靈獸也有破結界陣法的能力,可否將它放出助三師兄一臂之力?」

  宋媚雙沒有遲疑地道:「好,諸位有什麼想法儘管提出,若能穩妥地將人救出更好。」

  屠凜看了柳昔卿一眼,其實他對柳昔卿並沒有偏見,而是對漂亮女修有偏見,厭惡她們用美色獲得利益,這兩千年看下來,也只有曾經太和出過的那位「太和桃花」當得起他的敬重。

  眼下不知道這「花瓶」要起什麼⼳蛾子,他也是無奈,暗暗準備了法術,以備應急。

  柳昔卿打死都沒想到,自己的舉動會給這位守夜人帶來如此大的心理陰影,她只是默默地將小哈放了出來,眾人只見一道銀灰色的光芒掠過,這靈獸的速度委實驚人!

  片刻後,小哈返回,對柳昔卿傳音道:「我好像知道該如何進去……」它皺起鼻子,嗅了嗅,「我可以帶路!」

  「你確定?」

  「主人怎麼可以不相信聰明睿智的我!」

  柳昔卿對宋媚雙道:「我的靈獸剛剛說……它可以帶我們進去。」

  屠凜道:「這倒是奇了,此處陣法起碼是元嬰修士所布,金丹期的三階靈獸如何能破?」

  柳昔卿道:「並非是破陣,而是帶我們入陣。」

  屠凜一挑眉,他不可置否地笑了一聲:「還是請宋域主定奪。」

  宋媚雙看著柳昔卿堅定的眼神,沉聲道:「那便由小六的靈獸帶路入陣。我們此行共十三人,陣型為三七三,第一組先鋒三人由屠凜真君帶頭,久朝與小六隨後;第二組七人由尚平真君帶頭,隱洞和泰直洞的弟子隨後;第三組小昂帶頭,灰熊和我隨後壓陣。」

  眾人自動列陣,柳昔卿揉了揉小哈的頭,對它道:「在前方為屠凜真君帶路,務必小心謹慎,如有意外,提前示警。」

  小哈搖搖尾巴道:「我懂。」隨後便跑到隊伍最前頭,對柳昔卿傳音,「傳承會告訴我怎麼做。」

  柳昔卿點點頭,又像是想起什麼似的問道:「你剛才在嗅什麼?」他們這是上風口,應該是聞不到師父放的媚藥。

  「我好像聞到一股熟悉的氣味。」

  「是什麼氣味?」

  「耶?」小哈轉過頭,「我不記得了。」

  柳昔卿被打敗了,她揮揮手,示意它開路。

  ※※※※※※※※※※※※

  小哈好像追蹤著什麼一般,拱著鼻子引眾人七拐八拐,幾乎不費吹灰之力便帶著眾人進入山洞,之後的行進更是順利得令人莫名,不但一個巡邏修士都沒遇到,也無任何機關出現,就像是有人給他們開闢出了一條綠色通道般。

  上善盟不可能如此大意,難道小哈真有這麼神奇?

  又行進了一段路,恰好遇到一處拐角,屠凜真君突然警覺,他立刻打出手勢止住隊伍,放出一隻黑漆漆的獾。那獾烏溜溜向前一滾,然後又回到拐角處,兩爪作揖示意安全,他們才繼續向前。

  眾人來到獾所在之處,發現兩名上善盟弟子已是陷入昏迷,橫七豎八倒在一邊,身上透出一股淡淡的香味。

  柳昔卿覺得這股香味無比熟悉,在識海裡仔細搜尋推演,豁然驚覺,這正是她曾經吸入過的芷樂花粉!柳昔卿不禁皺眉,她謹慎向眾人傳音,通知大家提高警惕,提防迷香,自己默默揣測著花粉的來歷。

  芷樂花粉並不罕見,但居然有人能進入上善盟的據點,將人迷倒,卻是為何?

  是敵是友?

  在場修士都是玲瓏心之人,自然都想到了這些,渾身的戒備更是提高了一層。只是此時在他人地盤,眾人都不敢放出神識,以免觸發禁制,只能靠小哈帶路。

  在敵人老巢,畢竟束手束腳。

  而且怎麼看,這一路的順暢,都像是請君入甕之計。

  柳昔卿更是捏一把汗。

  佩星城的消息,是她探查到的,帶一行人入陣,也是她的靈獸帶路,甚至裡面還有她的故人,若有什麼變故,她第一個脫不了干係。

  可師父師兄都如此信任她,這身上的擔子,便更重了。

  ……

  山洞之後,眾人走過一條狹長的小徑,終於看到些許光亮,才知道裡面別有洞天。

  這山洞不知通向何處,眼前是一處山坳,裡面竟是碧水泛輕舟美景,遠處是幾座庭院,並不似在泉星宗附近。

  這也是修真界比較常見的法門,用人間界的某一處為切口,連接另一處空間。

  小哈繼續埋頭用鼻子嗅著地面,帶著眾人向前走。

  每個人的都小心地按照前一個人的腳印前行,並不敢多踩其他地方。不知道為什麼,這裡也像是沒人一般,透著一股子詭異。

  不多時,小哈帶著眾人來到一處庭院的後門,與柳昔卿傳音道:「這裡有一處地牢,最裡面的房間裡有血的氣味,其他的……我嗅不出來了。」

  柳昔卿將話向眾人傳達,屠凜真君道:「你們在外面守著,我和尚平真君進去。」

  別看屠凜真君一身冷漠,竟也知道體貼尚平真君。

  尚平真君立刻應下,他一聽到有血的氣味,便心中一緊,因為那裡面關押的,極有可能是他的弟子巴越祁。

  宋媚雙自是無異議,屠凜便與尚平真君一同遁入庭院。

  柳昔卿並未放下心,上善盟的據點內竟如此反常,一定有人暗中相助。再一想第一次見識芷樂花粉的情境,便忍不住想到那隻風華絕代的公狐狸。

  可如果是那個視自身安危為重中之重且無利不起早的人,他一個道修,又怎麼可能甘冒這種巨大的風險,來行毫無回報之舉?

  ※※※※※※※※※※※※

  正在柳昔卿思緒萬千之時,僅用了一盞茶的時間,屠凜和尚平真君帶便著已經傷痕累累、渾身沒一塊好肉的巴真人從庭院後門出來,眾人這才鬆了一口氣。

  只有柳昔卿細心發現,巴真人身上也有淡淡的芷樂花粉香味。

  無論如何,人是救回來了,皮肉傷雖然看著可怖,但修真界只要未傷及根本,身上的傷口總能養好。

  尚平真君對諸位一拱手道:「多謝諸位援手救出小徒。」

  宋媚雙冷靜道:「不要放鬆警惕,等到從這裡出去再說其他。」

  尚平真君也是神色一凜,他伸出大袖,將巴真人卷了進去。眾人便在小哈的帶領下,飛速向外行去。

  庭院與洞口隔著一片湖,修士足下極輕,並不敢使用靈力,而是全憑藉著身體技巧從水面掠過。

  可七人隊列中,一個隱洞的弟子或太過緊張,竟輕踩了水面一下!

  一圈漣漪緩緩蕩開,極其細微的靈氣波動傳了出去,只見一個有些落拓的青衫修士打開了一處庭院的大門,手中還提著一壺酒,有些惺忪道:「方之,你也想出來散心嗎?」

  隨後這修士抬眼望去,那湖上哪是他口中的「方之」,分明是一行十多個修士,立刻酒醒了大半!

  而他又看向那排在前面的一名湖藍色長裙的女修,更是倒退兩步,大驚失色地喊了一聲:「柳師妹,你這是在做什麼!」

  原來這修士竟是唐崢。

  柳昔卿急忙上前一步,她此時也是豁出去了,說道:「唐崢師兄,我們並不想交戰,可否放我們離去,來日大恩必報!」

  唐崢不傻,他一想前因後果,瞬間明瞭。

  「你是來救這魔修的?難道你竟已墮魔,成了魔修?柳師妹,在佩星城的那些話,你都是騙我的對不對?你處心積慮想要救人,便利用我對你的感情,哄我說出消息,對不對?」

  他說的每一個字都對,柳昔卿心裡一痛,竟是無言以對。

  這時候屠凜可不容他們師兄妹敘舊,他心知已經暴露,立刻出手祭出一件利刃,向著唐崢攻去。

  誰知那法寶到了唐崢面前,卻像是被什麼東西阻攔般停滯不前,原來在唐崢質問柳昔卿時,他便已暗中啟動了陣法。

  只聽得唐崢咬牙道:「怎麼?想殺人滅口?果然是魔修!正道魔道勢不兩立,爾等既然敢侵入我上善盟,便留下你們的命吧!」

  唐崢一把摔碎了酒壺,右手一揚發出一道令箭,那後方庭院裡,便有幾道身影沖天而起。

  而他又極是受傷地看向柳昔卿,胸口劇烈起伏,似是承受不住這樣的打擊。

  那曾經言笑晏晏,純真無暇的小師妹,已經離他越去越遠。

  再一看眼前已成魔修的小師妹,更是神傷。

  ……

  你不辯解,便都是承認了。

  到了這會兒,你卻不肯哄我騙我了。

  柳昔卿,你好得很!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4-28 10:32:40

第六十八章 身入禁獄

  和小昆峰秘境與亡命之徒廝殺不同,此行是突入正道修士大本營,柳昔卿出發前做了許久心理建設,當真的與正道修士對壘時,並沒有她想像中那麼煎熬。

  生死存亡關頭,眼前的人是魔是道,便沒那麼重要了。只要知道是不得不擊敗的敵人,便已足夠!

  此地果然如唐崢所說,足有三名元嬰修士,十多名金丹修士,發現敵襲後,傾巢出動,將他們團團圍住。

  領頭的乃是一位元嬰後期修士,手持一部卷軸,踏前一步道:「來了也好,省得我們再去找,諸位道友,今夜正是替天行道之時,誅殺這些邪佞!」

  宋媚雙輕笑一聲,不卑不亢地回道:「你們未免矯枉過正,我等雖是魔修,卻並不濫殺無辜,此行只為救出同道,無意傷人。但若道友執意相逼,我等也不是你們想殺便能殺的!」

  「少廢話,女魔頭,看法寶!」手持卷軸的修士祭出法寶,天空便出現一副草書,那上面每個字皆是一方陣,發出金光,壓制眾人。

  宋媚雙手中的浮屠塔也隨之祭出,屠凜也已放出了兩隻異獸,皆相貌兇惡,渾身鱗甲,口紅如血,利齒森森地向那些修士撲去。

  兩方這便開始交戰,各自尋了敵手,捉對廝殺在一起,柳昔卿咬咬牙,她不找別人,偏偏對上了唐崢,有相護之意。

  曾經的師兄妹再次見面,卻沒想到是刀刃相向。

  柳昔卿凝出弓箭,放出防禦陣法,傳音道:「唐師兄,此事是我對不起你,求你勿要參與到這場戰事,之後我一定會向師兄負荊請罪。」

  唐崢自手心中凝出一個碧藍水球,向柳昔卿轟去。他看著柳昔卿的神情有一絲瘋狂,低聲回道:「我現在已擔不起你這一聲師兄了,你若真的有悔意,便在此伏法認罪……我會找盟中道友廢去你的修為,從此後我會好好待你,為你找壽元丹,為你找能保持青春的『定朱顏』,我們還想曾經一樣在一起,師妹,答應我好不好?」

  柳昔卿連晏修都不願依附,又怎麼可能依附於他,何況他還想廢她修為。

  柳昔卿躲開唐崢的攻擊,回了一箭,當即道:「我雖墮魔,卻也有自己道心,絕不會傷及無辜,難道在師兄心目中,魔道便無一個好人嗎?魔修便都該死嗎?」

  她攻擊有所保留,唐崢亦是靈敏躲開,他痛心疾首道:「師妹,我很失望,看來你已被魔修同化!你難道忘了,前九個紀年修真界受魔修魔氣之苦,每個紀年魔尊降世,為人間造成怎樣的劫難?封印魔界的彼岸之門形成的朱門界,在那裡面與魔獸作戰的前輩又犧牲了多少?果然修士一旦墮魔就會自甘墮落,你以前從不騙人的,如今卻能巧舌如簧,從我口中騙出消息,柳師妹……該束手就擒的人是你!你相信師兄,我一定會保住你的命,讓你重歸正道!」

  柳昔卿知道已經無法再勸服師兄,道修對魔修的看法根深蒂固,她自己也是經過了一番磨難才能接受較為自律的弦月魔修群體,而殺戮成性的朔月魔修,確如唐崢所言,其中有不少傷天害理之輩。

  被魔修的陰影籠罩了近十萬年的修真界,好不容易迎來了天元紀年,他們不會允許魔修出沒,危害人間——只會趕盡殺絕!

  「唐崢師兄,魔修現在與你往常所知不同,自有守夜人,有魔君大人——小哈!」她失聲叫道。

  唐崢手持一根佈滿尖刺的長鞭,上方裹著一團烈火,正抽在護著她的小哈身上,好在小哈身上有靈力護體,被抽得嗚咽一聲,卻未損分毫。

  可柳昔卿不下令,小哈便不能還擊,只在那裡齜牙咆哮著。

  唐崢對柳昔卿的話充耳不聞,他發出陰沉的笑聲,低聲道:「對不起,柳師妹,是我不好,沒能及時回師門找你,所以你變成現在這樣,是我的錯……我想明白了,我怎麼能怪師妹呢,一定是那些魔修把你帶壞了,沒關係,」他聲音溫柔得令人頭皮發麻,「師兄不嫌棄你,我們一定會像以前一樣。」

  柳昔卿已不知道該說什麼,她定了定心神,只道:「那我們便是道不同不相為謀,不得不戰了!」

  柳昔卿其實礙著唐崢曾經對原主照顧有加,才如此禮讓,她本就是繼承原主記憶的穿越者,與唐崢並無情分,剛才的勸導已是她的極限。

  對如今的柳昔卿來說,素爻洞的才是她的家,她的根基!

  她手中連續射出兩箭,喚出小紅豆,低聲對小哈傳音道:「制服即可,不准殺人,上!」

  小哈嗷嗚一聲,終於得了主人的命令,向著唐崢衝了過去。

  而柳昔卿卻趁機用真炎禦合箭支援戰局中的其他宏景山弟子,為他們掠陣,因其箭術神出鬼沒,威力巨大,竟形成火力壓制之勢。

  屠凜留心地看了她一眼,見她不再跟那個道修黏黏糊糊,而是正面對戰,心中才終於對這名女修正眼相看,去了偏見。

  ※※※※※※※※※※※※

  這一戰的時間並不長,因柳昔卿得到的消息確切,再加上宏景山一行幾乎沒什麼損耗,反而是上善盟修士被打了個措手不及。

  弦月魔修甚少造殺孽,更何況有守夜人屠凜真君在此,不過一個時辰,戰局便已明瞭,那三名元嬰修士在宋媚雙與屠凜真君的配合下,陸續被浮屠塔鎮住,其他金丹修士也被尚平真君帶領弟子擒住。

  唐崢被柳昔卿擊敗,面如死灰,用縛仙索與其他修士捆在一起。

  久朝此時正在佈陣,說道:「這陣法可以困住他們七日,足夠我們消除一切隱患。」

  屠凜真君施展神通,將鬥法的痕跡抹平,而後道:「諸弟子務必詳細檢查身上之物,不可遺留,以免被上善盟追蹤到師門。」

  眾人自是小心應下。

  柳昔卿也檢查完畢,她看著唐崢,心中有一絲不忍,傳音道:「我已不是你從前認識的柳昔卿,從此你我天涯陌路,還望你多多保重。」

  這句話一語雙關,她不再管唐崢逐漸扭曲的面容,回到宋媚雙身邊道:「弟子已與故人交代完畢。」

  宋媚雙冷眼瞧道:「那便是你之前在西河市集見到的故人?那你今後歷練便要小心了,若是遇到此人,提防身份暴露。」

  柳昔卿想到身上還有沈昭曾經留下的半截面具,點頭道:「弟子省得。」

  此次出動的一行人皆有暴露樣貌的危險,但他們終究沒有為隱藏身份而殺人滅口,這也是弦月魔修對自己的約束。

  即便是宋媚雙,每次出手皆是不得不為之,但凡能夠生擒,儘量不妄造殺孽。

  隨後昂真人開始絮絮叨叨的念著古怪的咒文,不覺讓人目眩。久朝見柳昔卿困惑,傳音道:「大師兄正在施展亂迷訣,可以讓這些被我等擒住的修士對今晚發生的戰事產生記憶混亂,每人都會彷彿做了一個不同的夢,避免他們脫身後記起我等的行蹤和面容。」

  眼看敵人逐個昏昏睡去,眾人正欲離去,並沒有注意到開頭那名手持卷軸的元嬰修士,在昏迷之前暗暗捏碎一張符籙,一絲靈力波動悄無聲息地傳遞了出去。

  ※※※※※※※※※※※※

  當宏景山一行將要離開山洞之時,天空上突然傳來一道女子清麗的聲音:「是什麼人敢在我上善盟面前撒野?」

  天空那輪弦月瞬間變為滿月,且周圍泛著一輪血光,緊接著星辰變暗,只聽到一聲鶴鳴,一名白衣女修乘著仙鶴,正踏月而來。她唇角帶笑,妝容精緻,有國色天香之貌。

  屠凜抬頭觀去,立刻道:「是化神修士!」

  眾人皆驚!

  越是修行到後面,修士之間的境界差距便越大,化神修士已經可以使用元神之力,不僅修煉有分神,且大多已經領悟領域之力!

  果然那美貌的白衣女修看著他們,便如同看向螻蟻,她揚手一揮,一方領域便壓了下來。

  血紅月,墮星辰,萬物淒淒無聲,一團死寂如入幽獄!

  女修開口道:「若不是本座剛好在佩星城,豈不就讓你們逃了去?」

  屠凜上前一步道:「守夜人屠凜,此番帶人來救我方弦月弟子,並無害人之舉,不知前輩肯否賣一個薄面,容我們離去。」

  那女修咯咯咯笑道:「守夜人?是什麼東西,又與我何干?不過是魔君的走狗罷了,說到底不還是魔修麼!人間界之毒瘤,又怎能不除?」她伸出嫩蔥一般的手指,看著上面的蔻丹道,「你們是乖乖投降好呢,還是讓本座動手,用這『禁獄』把你們一個個束魂刮骨呢?」

  柳昔卿沒想到這女修言語竟如此狠辣,渾身戾氣,便是血債累累的元吉、元立也不遑多讓。

  屠凜眉目一冷,道:「不知前輩高姓大名?」

  女修一雙妙目在屠凜身上來回打量了一番,才道:「屠凜,你不認識本座,本座可還記得你。當年銘古紀盂蘭盛會召開時,你我還有一面之緣,只不過那時,你是萬獸觀的精英弟子,而我,還是扶搖山的周珮娘。」

  「什麼?」屠凜竟有些驚訝,「你是周珮娘?扶搖山號稱銘古紀最天才的女弟子……聽說你已被扶搖山……」

  周珮娘唇角泛起笑意,說道:「我啊,和你一樣可憐,因為一點小事,便被逐出了師門,如今我加入了上善盟,過得可比從前更逍遙自在!我可不像你,居然墮了魔,惶惶如喪家之犬不敢現世,簡直可悲!也罷,現在不是敘舊的時候,既然本座親自出馬,正好拿了你們立一件大功。」

  她舔了舔嘴角。

  「何況還有這麼多俊俏的小郎君,真是本座的意外驚喜呢。」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4-28 10:32:51

第六十九章 持美行兇

  眼前化神女修目光貪婪陰森,屠凜立刻反應過來,他一揮手,三隻靈獸全部陣列與身前,低聲道:「周珮娘,你竟修煉了採補的法門!」

  一陣輕風拂過,衣襟服貼在周珮娘曼妙的身形上,她微微一笑道:「別那麼激動,本座這採補法門可不是害人命的,不過既然是遇到了你們這些魔修,本座也就不用手下留情了,自當是好好饗足一番。」言下之意,可沒把魔修當人命。

  周珮娘手指掐了一個蓮花訣,這一方領域立刻變得黑沉,無聲的威壓降下,將所有人的神識吞沒了個一乾二淨。

  宏景山一行人很快便察覺他們無法再傳音,甚至神識也無法鋪開。

  在化神修士的領域中,金丹弟子幾乎已經是完全壓制狀態,哪怕是昂真人也已說不出話來,咬牙扛著領域中的威壓。

  柳昔卿同樣難過,她並非第一次見識高階修士的手段,然而見識到巔峰狀態化神修士的強大還是第一次,瞬間顯露出修為差距,那種面對不可戰勝之敵的絕望驟然襲上心頭,這便是境界之差!

  只是瞬息間,便已有弟子咳出血來。

  尚平真君暴喝一聲,布下一方大陣,護住了所有金丹弟子,幫他們抗住了大部分領域威壓,屠凜真君嘴唇急動,似乎在傳遞消息,而宋媚雙也是捏碎了某樣信物。

  他們都在嘗試向外界求助。

  周珮娘此時才笑出聲:「怎麼?想去給你們的魔君大人報信?真是可惜了,我這禁獄之中,萬物無聲,所傳之法皆無法透出領域,你們別白費力氣,受死吧!」

  她姣好的面容顯現出狠辣之色,手中祭出一道法訣,行至半空一分為二,一是向著宋媚雙,而另一道攻擊,卻是被尚平真君護在陣法中的柳昔卿。

  屠凜立刻指揮兩隻異獸將攻擊攔下。

  他冷聲道:「只憑採補得來的修為,便想在我面前傷人嗎?若離、若即,上!」

  兩隻異獸身形瞬間膨脹了十倍,向著周珮娘反攻而去。

  宋媚雙和尚平真君也各自施展本命法寶,為屠凜真君助陣。

  然而此時周珮娘仍是笑意不斷,她像貓捉老鼠一般戲弄他們,素手一揚,一尊白玉千手觀音祭出,每隻手都各持一樣法寶,空中蓮華璀璨,將所有攻擊都化為無形!

  這白玉千手觀音,便是周珮娘修出的分神。

  屠凜真君眉心神通印記突顯,他一口精血噴在兩道符籙上,分別拍向兩隻異獸。宋媚雙同時祭出浮屠塔,周身錦緞飛舞,與那尊觀音的法寶抗衡。

  因著元嬰修士鬥法,領域內的靈氣翻湧,靈力膨脹,威壓驟增,宏景山那十名金丹弟子都已站不住,紛紛半跪在地,全靠尚平真君在旁邊以陣法抵擋,他不僅要防著周珮娘攻擊自己,還要撐著陣法讓弟子免遭攻擊,已是心力交瘁。

  ※※※※※※※※※※※※

  柳昔卿只覺得脊椎都要被強大的靈壓壓斷,在這種恐怖的威壓下,她幾乎什麼都做不了,張不了弓,射不了箭,別說她沒辦法自行抵禦,甚至連彎曲一下手指都做不到!

  陣法之外已是鬥得天昏地暗,耳鳴隆隆,五感都被強壓斷絕,柳昔卿大腦逐漸混沌,幾乎無法思考。

  漸漸地,她連半跪的姿勢都無法維持,只能趴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息,像是一尾將要溺斃的魚。

  又不知過了多久,她只覺得身上一輕,心中立刻一喜,莫不是師父和屠凜真君贏了?

  她抬起頭,因神識被遮蔽,只能用目力去看,那半空中,宋媚雙的背影正擋在他們身前。

  「師父!」她張口喊出。

  宋媚雙慢慢回過頭,她唇角帶血,眼角帶笑,對著諸弟子張了張口,卻說不出話,只是噴出一口鮮血,瞬間從高空墜下!

  「不,師父!」她身邊的昂真人和久朝幾乎失去修士的儀態,向著宋媚雙的方向手足並用的跑過去。

  柳昔卿覺得整個世界都失去了色彩。

  不是白色,不是黑色。

  灰濛濛一片。

  她耳朵裡聽到旁邊亦有泰直洞的弟子在喚著「師父」,搖著已經昏迷不醒的尚平真君。

  她眼睛裡看到宋媚雙不斷地咳著血,昂真人掉著淚,一顆接一顆地餵師父丹藥。

  她嗅到了令人欲嘔的氣味,與小昆峰秘境的紅魔谷一樣,那是人的臟腑、骨骼與血液混合在一起的氣味。

  屠凜真君的三隻異獸,全部被人開膛剖腹地丟在了地上,他本人被周珮娘縛在黑色的鐵索中,從足下一點一點,一滴一滴,連接不斷地流著血。

  「屠凜,我原還想留你一命,可惜你冥頑不靈,那本座也只有盡故人之儀,送你一程了。」

  周珮娘身後的白玉觀音依舊聖潔,可周身卻泛著一輪血光,妖異而暴虐,而周珮娘本人,更是殘忍到令人髮指。

  屠凜閉目不語,他失了契約靈獸,根元已損,再無翻盤可能。

  但他這副模樣,卻令周珮娘覺得無聊,此時她將目光移到下方。

  因為失去尚平真君的庇護,宏景山一行中的金丹弟子都已經從陣法中暴露,幾個修為較高的尚有餘力掙扎,其他人都已經在威壓下昏迷不醒,皆無威脅。周珮娘索性不去管他們,單單看向柳昔卿。

  這女魔修實在美得令人厭惡!

  周珮娘咯咯一笑,繼續道:「你們魔修也有這樣嬌嫩的小美人兒,呦,還是個處子,你們都沒上手麼?真是可惜了。本座啊,最看不得比我漂亮的女人,屠凜,你說我怎麼處置她好?」

  周珮娘的手抬起,似是淩空捏住屠凜的下頜,迫使他抬頭看著她。

  柳昔卿渾身發寒,她只被周珮娘看了那麼一下,便渾身動彈不得,五臟六腑都似被一隻手揪緊。

  屠凜的拳頭捏得咯吱直響,他道:「周珮娘,你雖非我魔道,但你的心比我輩入魔者更墮落百倍千倍!但凡你還有一絲道心,都不該淩虐對手,無論是她還是我,都當給一個痛快,你這番行事,怎能教人看得起你!」

  如周珮娘這等修士,所修法門陰毒,品性低下,但卻毫無罪惡之感,心中沒有迷惑,認定了自己的道路,反而不被心魔纏身,也很難走火入魔,因此並不覺得自己的行為有違天道,結果反而比魔修更為暴戾。

  「階下囚也有資格看不起我麼?」她眉眼間閃過一絲殺意,隨後又笑道,「險些中了你的計,你莫不是想激將於我,好讓我給那妖女一個痛快,讓她免於折磨?本座真看不出,堂堂屠凜真君,竟還有一顆憐香惜玉的心!」

  周珮娘此時已是越看柳昔卿越不順眼,她殺金丹修士如同捏死一隻螞蟻,手中瞬間便凝出一道法光,就要對柳昔卿下手。

  當然,她絕對不會讓柳昔卿痛痛快快死去!

  然而正是在此時,突然有人用一種極為魅惑的語調,揚聲道:「皎月美人,白玉觀音,唇自芬芳,眉自成黛,我心仰慕,不知可否得前輩垂青?」

  一名身著玄衣、身材高挑的俊美男子緩緩從山間走出,美得像是一隻令人見之忘俗的黑狐,他眼角眉梢都是一股春思,勾著女子的心,拿著女子的情,一舉一動,都帶著說不出的媚氣。

  這是一張完全陌生的面孔,柳昔卿確定自己從不曾見過這名男修,但只一聽他開口,便知他是誰。

  沈昭!

  又想到他們進山洞後嗅到的芷樂花粉的氣味,柳昔卿當即知道,這一切都是沈昭在暗中助她!

  他明明是道修,為什麼為了協助她救一個素不相識的魔修而深入虎穴?他明明可以打開囚牢後迅速遠走高飛,為什麼還要留下來,直到她生死關頭,才出現?

  柳昔卿渾身發抖,她幾乎馬上想到沈昭要做什麼,他要用美色引誘周珮娘!

  ……

  周珮娘並不受沈昭的媚術影響,但她喜歡年輕俊美的男子,當下眼睛一亮,做出嬌媚的姿態道:「這位小郎君竟然有能力混入本座禁獄之中,卻不被本座察覺,當真是好本事,真是令人刮目相看。」

  她那一雙眼睛黏在沈昭身上,似乎要將他身上的衣服刮下來。

  沈昭輕笑道:「晚輩本為上善盟成員,因有事暫離據點,回來便發現據點被領域籠罩,疑似遭到攻擊。晚輩一時擔心同伴安危,冒死探入領域,沒想到竟有如此風情在此,能見到前輩這樣的絕代佳人,也算不枉此生修行一遭。」說罷揚了揚手指上的天照印。

  周珮娘被他恭維得嬌笑出聲,但她目光中卻無笑意,只道:「你身為上善盟的成員,卻不在據點內支援戰鬥,此時出來,本座可不敢信你呢。」

  沈昭從容道:「晚輩不敢欺瞞前輩,晚輩本就參與此次行動,但白天在佩星城發現了這名女修,正是因為她,晚輩才不在山洞空間內。」

  「哦?你與她之間有什麼瓜葛?」周珮娘不動聲色道,「莫非你喜歡這妖女?」

  「怎麼會?」沈昭緩緩走近柳昔卿,「她與晚輩有仇,昔日在小昆峰秘境,我和盟內數位兄弟暗中策劃欲將紅魔谷一干邪魔妖道一網打盡,誰曾想被這女魔修偶然得知通風報信,害得我們功虧一簣,最終眾兄弟死傷殆盡。所幸我在谷外接應,堪堪逃得我一人。如今不是冤家不聚頭,終於教她落入我手,可以祭奠我盟眾弟兄在天之靈。發現她後,我便離開營地小心謹慎遙遙尾隨,本想等抓住機會將其消滅。沒想到這一干魔修都被前輩甕中捉鼈。想要折磨她,何須髒了前輩的手,晚輩自有無數方法教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待到收拾完這個女修,晚輩再溫一壺好酒,與前輩共飲今夜月色。」

  沈昭的語調柔媚而挑逗,哪怕周珮娘這樣的化神修士,心窩裡也像被熨斗熨過般遍體酥麻。小昆峰秘境一役,上善盟折損築基修士數十人,也是盟內高層不傳之密,沈昭此番說來,恰如身臨其境一般,讓人難以懷疑。

  而僵立在下方的柳昔卿幾乎不敢去看他,生怕自己的反應會讓周珮娘察覺到兩人的關係,她只微微顫抖著,心中是五味雜陳。

  沈昭,你聰明一世糊塗一時,居然這個時候出現救我,欺瞞化神修士要冒多大風險,萬一有閃失,周珮娘絕不會放過你!

  高高在上的周珮娘微微一笑。

  其實周珮娘一點都不怕沈昭耍花樣,畢竟目前在場的元嬰修士都已經喪失了戰鬥力,金丹修士也早在領域的威壓下潰不成軍,她何懼之有?

  「那便讓本座瞧瞧你的手段。」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4-28 10:33:03

第七十章 道高一尺

  沈昭向著周珮娘的方向行了一禮,然後來到柳昔卿面前,定定地看著她道:「道友怕是也沒想到,你最後還是落在了我手中。」他伸出右手,扼住柳昔卿的脖頸,而後又緩緩向下,捏住她的鎖骨,「現在求饒也晚了,你我的仇,便在今夜了結吧。」

  柳昔卿只覺得一道靈氣進入自己的身體,卻並沒有感覺任何不適,那道靈力正向她四肢百骸流動,竟是在幫助自己恢復體力。

  她低下頭,知道自己和沈昭的任何表情都會被一直緊盯著此處的周珮娘捕捉到,沈昭助她的這道靈力來得迅猛,幾乎瞬間,柳昔卿便已恢復了體力。

  沈昭冷冷看著她,唇上卻漾開了笑意道:「我竟忘了,道友現在連話都說不出了,不過沒關係,我這裡剛好有一道能附魂蝕骨的符,道友要不要嘗嘗它的滋味?」

  沈昭從儲物袋中摸出一張破破爛爛的符紙,一手將靈力輸入符中,而另一隻手,卻迅速將柳昔卿摟在自己懷中。

  沈昭瞬間捏碎了那道符!

  符紙發出「嘭」的一聲,自下而上燃燒的同時,一個四角具全的法陣就在他們二人腳下突顯,陣中無形的靈力將柳昔卿和沈昭猛地拉起,陣法上方張開一個泛著白光的空間通道,正欲將二人吸入!

  這是傳送陣!

  沈昭這一系列動作發生得太快,猝不及防,讓人來不及阻攔,但就在兩人將要被上方吸入的時候,傳送陣驟然破碎!

  強大的術法攻擊立刻撕裂了二人腳下的法陣,只差一點,沈昭便能帶著柳昔卿逃出生天。

  化神修士的威壓降下,失去陣法護佑的沈昭立刻變得如木雕一般,四肢僵硬,動彈不得。

  周珮娘的聲音輕飄飄的回蕩在這寂靜如水的漆黑領域之中:「這位小郎君不是要與我溫一壺酒,賞一彎月嗎?怎地突然急著走?我可還沒來得及剝下你面上那能隔絕神識探查的法寶,看看你的本來面目呢。」

  沈昭反應極快,他臉上又浮現出柔情蜜意的笑,柔聲對周珮娘道:「前輩果然見識了得,冰雪聰明,晚輩當真是貽笑大方……只是我這符著實人間難得一見,不知前輩是如何識破,也好讓我做一個明白鬼,想必前輩豐姿卓絕,必不吝於相告。」

  明眼人都看出他在拖延時間,但周珮娘見沈昭此番應對,倒真是生出幾分憐惜之情,她歎口氣。

  「從你走入本座禁獄的那一刻,本座便看穿了你的小花招。其實我一直在等你出手,看你配不配得上與我共饗寂寞……只可惜,你為了救這女魔修,竟然真的走出來送死。不過你也算氣運旺盛之人,居然被你尋到了這失傳上萬年的縱地牽光符。」

  一聽周珮娘說出符籙的名字,沈昭便知這化神女修的確不好對付,雖然她以採補提升修為,卻也有真本事。

  「不錯,正是縱地牽光符,前輩好見識。」沈昭繼續恭維道,他隱隱看到半空中一直被黑索縛住的屠凜真君正目露精光,似乎在等待時機反攻。

  周珮娘得意道:「這縱地牽光符中封印的可是幾個紀年前格物宗秘制的如意傳送陣,能在最短的時間進行傳送,且不會被外界攻擊打斷,本座也只曾在盂蘭盆會上聽中如元君提到過這個陣法的圖形。想不到居然在你這樣的低階修士手裡重現……不過你還是修為太低,在你與這女魔修做戲的時候,感覺不到本座已將靈力灌入這片領域,切斷所有空間傳送,本座這禁獄之中,便是連這等逆天的傳送陣都可阻斷,你便是沒想到吧?」

  若不是周珮娘的禁獄能力特殊,哪怕換一個其他修士,也已被沈昭得手。縱地牽光符所藏傳送陣是何等神妙,乃是沉古紀格物宗與魔尊抗衡的法寶之一,即便是一般大乘修士也無法阻攔。

  沈昭歎道:「前輩果然好手段,我自詡能蒙混過關,沒想到還是前輩技高一籌,晚輩此時,反倒是生出對前輩的仰慕之心,心中後悔之極。」他又施展出媚術來,「不知晚輩還能否有機會與前輩把酒言歡,以補償晚輩此次的唐突呢?」

  周珮娘笑道:「你這小輩,真是個能屈能伸的人物,只是你大概不知本座出身,你那些虛與委蛇的小把戲,在扶搖山的弟子面前,簡直就是班門弄斧!越是漂亮的人,便越是會騙人,越不值得相信,你說是不是……唐崢。」

  周珮娘眼風一轉,看向從山洞中昏昏沉沉走出來的唐崢。他不知如何掙脫了縛仙索,步履蹣跚,此刻直愣愣看著被沈昭一手護在懷中的柳昔卿,臉上逐漸變得扭曲。

  周珮娘似乎最喜歡這種戲碼,她看出唐崢愛慕柳昔卿,便煽風點火道:「果然是魔修妖女,恬不知恥地勾引正道修士救自己,不曉得用這一身皮肉騙過多少人,骯髒透頂!」

  唐崢氣得渾身發抖,他胸腔呵呵響著,被周珮娘這麼一激,腦海裡全是在佩星城茶樓裡,她虛情假意從自己口中套消息的樣子,種種柔聲細語,一刀刀剜著他的心,唐崢目眥盡裂,狂吼一聲揮動長鞭,向沈昭抽去。

  周珮娘見他攻擊沈昭,冷哼一聲,祭出法寶攻向柳昔卿。

  她想將這兩人的命都留下!

  就在此時,一直被黑索縛住的屠凜真君大喝一聲,掙脫了鎖鏈,用肉身硬生生攔下了周珮娘法寶的攻擊。

  「屠凜!」周珮娘喝道,「你一個滿手血腥的魔修,也想救人嗎!」

  「若是能殺盡你們這些偽善之人,我滿手血腥又如何?若是能一展心中抱負,墮入修羅道又如何?哪怕捨棄大道,我輩亦有信念!」

  屠凜渾身皆發出黑色魔氣,眉間墮魔印顯露。

  「暗夜獨行,吾等守之!守吾輩之精魂,護吾輩之同袍,懲奸除惡,至死不渝!」

  是為——守夜人!

  屠凜真君以自身為核心,爆出一圈光暈,掠過被威壓籠罩動彈不得的宏景山眾人,同時大喝一聲:「逃!」

  屠凜真君打算自爆元嬰!

  禁獄的威懾瞬間漸弱,柳昔卿終於感覺身上的威壓散去,心神一鬆。

  可此時唐崢的黑龍鞭,卻直直貫穿了沈昭的丹田,震盪的靈力將沈昭撞飛,也把柳昔卿從他懷裡甩了出去。

  ※※※※※※※※※※※※

  泉星宗的地界中,負責巡查的一男一女兩名弟子正在顛鸞倒鳳,根本不曾注意他們身後的這一片區域,先是被屠凜真君的陣法遮蔽,後又被周珮娘的禁獄籠罩。

  如同一個黑牢,吞沒了裡面發生的一切。

  宋媚雙與尚平真君重傷,宏景山金丹弟子更是被化神修士的威壓震懾,除了昂真人等少數幾人還能勉強保持清醒,其餘皆已昏迷。

  可他們什麼都做不了。

  而被周珮娘以神識盯住的柳昔卿和沈昭,更是被封鎖了全部動作。

  直到屠凜真君破出黑索,用自爆元嬰的氣勢與周珮娘的禁獄相抗衡時,他們才終於能活動肢體。

  但已經晚了。

  唐崢的鞭子筆直,如一杆槍,刺入沈昭的丹田。

  柳昔卿只疼得渾身骨頭像散了架,五臟六腑都錯了位。她艱難的撐起頭顱,舉目環顧。

  只見沈昭癱倒在一片血泊中,一動不動,唐崢卻昂首大笑著;

  昂真人正抱著宋媚雙,向她大聲喊著什麼;

  久朝帶著焦急表情,用狼狽而又難看的姿勢向著她跑過來。

  周珮娘身後那尊白玉千手觀音放出了歹毒的法術,正向著昂真人和久朝而去!

  昂真人一口血噴了出來,仍舊死死護住宋媚雙,而久朝則被轟得飛了出去,額上鮮血橫流。

  半空中為她擋下一擊的屠凜真君四肢皆被長釘刺穿,元嬰離體,正與周珮娘的黑索抗衡!在化神修士的神通下,就連想自爆,都如此困難。屠凜真君渾身如同一個血人,肉身已沒了氣息。

  ……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究竟何為正道,何為魔道?

  天道為什麼要把修士劃分為水火不容的兩邊?

  心有魔障,便真的不能存活於世嗎?

  即便成為魔修,我們我們依舊謹言慎行,不做傷天害理之事,默默地遵循自己的執念,想要開闢一片自己的天空,為何要受這樣的懲罰?

  修道何其苦!何其殘忍!

  可我不想這樣下去。

  我的道,我的生存,我的家人……

  柳昔卿用盡全身力氣擎起左手,將所有靈力都凝聚在指尖。

  我可以燃盡自己的生命,殉自己的道,但我的同袍,那些關心我,呵護我的人,何錯之有?

  妄語。

  浮華。

  背叛。

  謊言。

  ——我心中迷障四起,可在此時,卻唯有一點真純。

  求你,救救他們!

  求你,來到我身邊!

  晏修。

  ……

  柳昔卿的左手突然放出白光,像是有什麼破繭而出,從中飛出一道風刃。

  那風刃幾乎瞬間便暴漲開來,一股森然劍意橫空出世,帶著不可抗拒之力,將周珮娘的禁獄從中斬開!

  一切規則之力,都在這劍意下消彌於無形,其淩駕於萬物之上的威勢,如凜然狂風,無堅不摧!

  只一道劍意,竟然就能做到如此!

  周珮娘杏眼一豎,驚慌道:「劍意!太和劍修?不可能!」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4-28 10:33:17

第七十一章 魔高一丈

  在這寂靜的夜空中,泉星宗地界內,一道劍光沖天而上!

  方圓五百里,皆籠罩在一股劍意之下,所有修士莫不動容,無論是行走的,還是入定的;無論是陷於爭鬥的,還是悠哉賞玩的;無論修為高低,哪怕是最低階的煉器修士……都被這一劍震懾了神識,立時陷入一種惶惶之感,慌忙凝神。

  而五百里之外,便只有修為至少在化神期的修士才能感覺這股劍意的震盪,已席捲了整個東勝州!

  而東勝州之外,便只有當世正道十三大乘修士,以及唯一的渡劫修士季羽道尊才能察覺——這一道劍意,竟為隱世已久的魔君所有!

  那是殺戮之劍露嵐劍所發出的劍意,究竟發生了何事?

  無數道神識鋪開,向東勝州而去!

  與此同時,格物宗正殿供奉,百年才轉動一次的天道輪「渾天業地儀」上的指針,竟微不可查地動了那麼一步。

  某種改變天道運行軌跡的因果事件,正在悄無聲息地發生著。

  不僅正道的反應強烈,便是連同為魔修的弦月護法豐澈和朔月護法蕭快雨,亦同時感覺到了這股劍意。

  豐澈此時在西涼州的行宮,閃著一對兒明滅不定的鴛鴦貓眼,蕩漾著笑意,對身邊的屬下道:「呵,魔君大人竟然出手了,我就說……他遲早忍不住的,哪怕是他那樣心志堅定的劍修,一旦墮魔,便是萬劫不復。」

  蕭快雨則單槍匹馬淋在一方泥濘的雨地裡,他俊秀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但他的手卻緊握起來,聲音裡帶著興奮,低聲道:「他的心,亂了。」

  ……

  幾乎柳昔卿啟動花戒中所藏劍意的同時,晏修便感覺到了自己的劍意。

  天上地下,除了他自己,便只有柳昔卿還能發出他的劍意。

  有人傷她!

  晏修的右手瞬間便凝出無形的風劍露嵐,他甚至不用鋪開神識便準確找到了柳昔卿所在的方向,森冷的笑意已經浮上臉龐,手中劍幾乎隨意而動,散發的狂風已近暴虐!

  斬雲!

  又是一道劍意遙遙從北陽州的方向沖天而起,旋著陣陣罡風,向東勝州泉星宗方向而去!

  這一劍,聲勢更為駭人,劍意所過之處,連空間都變得扭曲,像是瞬間被某種強悍的力量斬斷了一般。

  瞬息之間,這道劍意便與柳昔卿花戒中的劍意彙聚在一起,其光芒更盛,其劍意更雄渾,狂猛的風急轉上雲霄,風雲蔽月,規則之力驟降!

  ——與我不從者,殺!

  ※※※※※※※※※※※※

  覆蓋在泉星宗界內的禁獄被一劍破開,周珮娘驚魂未定,正準備施展手段將眼前的雜魚全部誅殺,可幾乎是下一瞬,第二道劍意居然遙遙從北方而來,將她的領域絞了個粉碎!

  周珮娘的神通強行被破,一口血噴了出來,被那劍意壓得喘不上氣,只覺護體靈力被破,脊骨都要被拗斷!

  可即便晏修人未至,劍意先至,但周珮娘仍有反撲的能力,她顧不上柳昔卿,當務之急,便是速戰速決將屠凜斬殺,以免日後豎此強敵。

  周珮娘一邊咳血一邊念咒,越發緊束屠凜真君的元嬰,頃刻間便能將其絞殺!

  柳昔卿早就預料到周珮娘會瘋狂反撲,她怎能允許周珮娘在自己面前殺人,更何況是為了救他們不惜元嬰自爆的屠凜真君!

  她的筋骨經脈是被晏修重新淬煉過的,再加上沈昭為她輸入的靈力,幾乎是在放出劍意的同時,凝暉弓便出現在自己手上。

  她要救屠凜真君!

  柳昔卿手中凝出四支薔薇箭,扳指勾上弓弦,催動三座聚靈陣!

  小紅豆從靈獸袋中飛出,張口一清鳴一聲。

  鳴焰火魂!

  真炎禦合!

  開!

  聚靈陣全力運轉,四支燃著蒼藍烈火的長箭向著一直困住屠凜真君元嬰的黑索射去!

  這黑索法寶本就在屠凜真君的掙扎下失了大半法力,再被這錫蘭真火一燒,立刻發出爆裂聲,寸寸斷裂。半空中屠凜真君的身體直直墜下,那元嬰也筋疲力盡,重新回到他的丹田內。

  此時小哈竄了出去,用脊背接住了屠凜真君。

  但化神修士的法寶哪裡是好相與的,當錫蘭真火灼燒到黑索核心時,轟然一聲爆炸,法寶中蘊藏的靈力劇烈波動,柳昔卿左臂持弓,上方所覆蓋的法衣驟然盡碎,瑩白皮膚上青筋突起,身體也隨之被震飛!

  不好,法寶反噬!

  她立刻凝聚靈力護住凝暉弓,但凝暉弓已佈滿龜裂,繼而被黑索反噬的靈力震了個粉碎!

  凝暉弓陪伴了她百年……可柳昔卿連傷心的時間都沒有,她左臂上是鈍刀割肉般的疼痛,渾身靈力幾乎都用在了剛才那一箭上,可現在情形仍然不樂觀,晏修未到,周珮娘還在,最重要的是,唐崢並未受傷!

  她向唐崢看去。

  周珮娘也向唐崢看去:「還愣著幹什麼,還不快去殺了那個妖女!」

  柳昔卿已無反抗能力,她原本跌伏在地上,可她只要還有一絲力氣,都不願以這種模樣示人,當即用右手強迫撐起身體站直,眉頭緊皺,抬頭看向唐崢。

  靈霄花戒的劍意一直鎮壓她的媚氣,當劍意放出,她一身媚意再無阻隔,肆無忌憚地將她渾身媚出一股妖色來。

  每一處曲線,皆是兵刃。

  每一寸皮肉,皆是殺器。

  媚生媚死,萬物顛倒。

  唐崢只看她一眼,便覺得此生再無輪回。他失落,絕望,他為之瘋,又為之傷,原來心裡念的,竟是這麼一個妖物!

  他渾渾噩噩,根本聽不見周珮娘的話,只呆呆看著柳昔卿。

  「柳師妹,你這是……媚術……」

  柳昔卿身上的媚氣只對同階修士和更低階的修士有影響,唐崢也是金丹修為,他能從久朝的陣法和昂真人的咒術中醒來,身上也是藏有異寶,再看柳昔卿現在的妖媚的樣子,更是篤定了師妹已經墮落沉淪。

  柳昔卿不想魅惑唐崢,也不願再騙他,只冷冷道:「師兄以為我為何墮魔?便是因為任宵要殺我煉魂,我拼死反抗,所以才墮魔!」

  唐崢立刻大吼:「不可能,師父不是那樣的人!」

  果然他是不信的。

  「不止任宵,整個靈空七子具為一體,他們暗地裡不知還做了多少這樣的勾當,披著正道的皮,卻做著比魔修更不堪的事,便如你們上善盟不明是非,追殺無辜魔修,卻不去管這些害人的偽君子,又有何用!」柳昔卿厲聲質問。

  唐崢立刻被她問得倒退兩步,他神情恍惚,不敢置信。

  周珮娘看到唐崢心神失守,大聲喝道:「別中了那妖女的媚術!」

  對,是媚術!

  唐崢祭出了長鞭,他盯著柳昔卿道:「柳師妹花言巧語,我再也不相信你了,看你這一身媚術,居然還想再次矇騙我,我不會讓你得逞的……等我帶你回到盟裡,你就會永遠跟我在一起了……」

  他帶著近乎夢幻的笑意,一步步向柳昔卿走去。

  周珮娘也尖聲笑道:「唐崢,你做得好,回去我一定重重有賞,讓盟主……」

  話音未盡,戛然而止!

  周珮娘像是看到了什麼不敢置信的畫面一般,圓瞪著眼睛,披散著頭髮,喉嚨咯咯直響,如抽風扇一般發著嘶聲。

  她的脖子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掐住,五官爆突,哪還有美人模樣,隨後周珮娘像是再也撐不住般,五指大張,毫無形象地從空中墜下,轟然一聲砸向地面!

  柳昔卿心中一鬆,她抬頭向天空看去,只見一道飛虹自北方而來,無色長劍懸浮在半空之中,那上面黑衣勁裝的俊美劍修,冷眉冷目地一掃,便將這滿地瘡痍盡收眼底。

  他渾身都燃著殺意,那唇角的笑,卻越發雲淡風輕。

  柳昔卿這才似是哀,似是苦地喚了一聲:「晏修。」

  ※※※※※※※※※※※※

  今夜,整個人間界的高階修士必定無法安然自處。

  第一劍,心驚。

  第二劍,膽顫。

  曾經晏修在人間血洗魔修的情景,又浮現在每個窺探著這兩道撼天劍意的修士眼前。

  那個捭闔天下,統領百萬魔修的魔君,居然又出手了?

  不,絕不能放任魔君不管!

  ……

  晏修這一路上便受到了無數化神修士,乃至大乘修士的神識攻擊,若非如此,他早已趕到柳昔卿身邊!

  他從劍上一步步走下,揮手一道風繭,先是裹住了屠凜真君。

  而明明已經沒了生氣的屠凜真君卻抬起了手,像是要抓住什麼……晏修知道屠凜還能聽見,便將手放在風繭上道:「此番辛苦你了,凶獸屠凜,無愧守夜人之名,你那兩隻異獸,本座必定全力救治,你且安心養傷。」

  風繭中的屠凜真君聽了這句承諾,才垂下手,昏了過去。

  晏修又一揮手,將宏景山重傷的眾人,連同屠凜真君被殘殺的兩隻異獸一起,全部收在另一枚巨大的風繭中,才對柳昔卿伸出手道:「來我這裡。」

  柳昔卿腳下還倒著沈昭,她用右手吃力地將沈昭扶了起來,低聲道:「這位道友雖是道修,卻是救我們的人,請魔君大人開恩,救救他吧。」

  晏修神色不變,他只道:「好。」便將沈昭也裹了起來。

  柳昔卿這才踉蹌了幾步,奔向了晏修身邊,方被他一把抱起。

  從始至終,她都未看唐崢一眼。

  而唐崢則已經被嚇傻了,他何曾見過大乘修士的威嚴,連化神期的周珮娘都被打入塵埃,他早就控制不住顫慄的雙腿,無力地跪倒在地。此時看到柳昔卿隨著那人而去,才抬起頭,看著她一步步飛去,像是一個遙遠的夢,再也無法抓在手中。

  可恨!

  我的師妹……

  晏修抱定了柳昔卿,他已經感受到那些趕過來探究的神識,還有蠢蠢欲動想要攻擊他的神識,包括泉星宗所在處也傳來了一道充滿戒懼的神識。

  這件事,絕不能輕易算了!但現在宏景山一眾受傷慘重,他必須及時救治。

  晏修收了殺意,冷聲道:「山風泛紅二百年,本座亦是修身養性,未曾妄造殺孽,但若爾等欺人太甚,那這風向,便少不得要變一變!若還有人不甘,便可以來試一試,本座必定奉陪到底。」

  他眉心閃過神通印記,隨後喝了一聲「散」!

  狂風驟起,泉星宗附近的神識裡可沒幾人能禁得起魔君這一神通,立時退散三百里!

  而能禁得起的,看在晏修未曾殺人,便不願大動干戈。

  若是真在此地開戰,好不容易換來的千年和平,又將功虧一簣了……

  直到風散,天空之上,終於重現一輪皎皎弦月。

  在這月華之下,除了跌在土中久久抬不起頭的周珮娘和失魂落魄的唐崢,便什麼都沒有剩下。

  魔君大人和他懷中的女修,連同那幾個風繭,一同消失得無影無蹤。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4-28 10:33:43

卷四 錚鳴劍塚承道統‧禍起蕭牆破金湯

第七十二章 白露山嵐

  所有傷員,除了屠凜真君、沈昭、柳昔卿三人被晏修收在須彌芥子,其餘都裹在風繭中,送回了宏景山。

  宋媚雙和尚平真君皆是重傷,金丹弟子中,昂真人、久朝、巴真人三人傷得最重,但好在未傷及根本。

  晏修並未驚動他人,只在宏景山下招來了袁真君。

  袁真君是第一次見到魔君大人,御風而至後立刻拱手道:「多謝魔君大人出手相助。」

  他不知為何宏景山之事能驚動魔君出面,但此時若有魔君接手,那是再好不過。泉星宗外一戰驚天動地,袁真君自然也感應到了,但他的神識被禁制屏蔽在外,並不知裡面詳情。

  這一戰之後,正道修士說不定會有什麼動作,袁真君很是憂心。

  晏修道:「無妨,此番宏景山元氣大傷,本座會另行調派一名守夜人前來助你守山,近期最好約束弟子,輕易不要下山。」

  袁真君應下,將宏景山一行帶回了山中。

  看著袁真君身影消失,晏修才從須彌芥子中抱出柳昔卿,輕聲問道:「你的傷如何了?」

  柳昔卿此時已經恢復了平靜,她服下了丹藥,卻還慘白著臉,落地後微微行禮道:「多謝魔君大人,我……還好。」

  晏修看她神情,根本不信,上前一步握著她的左手,將神識探進去,才發現柳昔卿的左臂裡骨肉經脈都已盡碎!

  「這是……為了救屠凜?」晏修很快便推斷出前因後果,若不是柳昔卿強行與化神修士的法寶硬拼,也不會把手臂弄成這樣。

  晏修一路從北陽州趕過時,已推演到屠凜有此大劫,他神識鋪開,甚至已經感覺到屠凜將要自爆的決絕,卻沒想到被柳昔卿給救了下來。

  柳昔卿服了丹藥,已為手臂止了疼,只是感覺身體左側如同吊著一坨死肉,毫無知覺,便覺得一陣陣難過。她低聲道:「屠凜真君為了救我們,不惜自爆元嬰,我廢一條手臂又算什麼。」

  「跟我回須彌芥子裡養傷,我自有辦法治好你。」

  「魔君大人幾次三番救我,晚輩心中感激,但……我想留在宏景山。」她態度意外地堅決。

  晏修不動聲色,低頭問她:「你是否留在宏景山又有什麼區別?怎麼,你難道不想早點治好手臂?」

  柳昔卿一驚,他似乎什麼都知道。

  晏修繼續道:「莫不是你心裡覺得虧欠唐崢,便如此消極,想以一條手臂為代價,了斷這段因果?」很少見他言辭如此鋒利,幾乎字字都說到她的痛處。

  欺騙唐崢乃是她無奈之舉,但凡有另一種選擇,她都不會選擇這條讓自己染上污點的方法——誰不想做一個纖塵不染之人?

  但若是再遇到這種事,她還會這樣做。巴真人的行為有待商榷,可柳昔卿不能任由他一人危害到整個宏景山,若她身為修士,連自己的家都不去守護,便連人都算不上了。

  然而要說柳昔卿問心無愧,卻不儘然。

  她的確對唐崢心懷愧疚,無論是在空間中的對戰,還是在山洞外於周珮娘的禁獄中對持,她都未對唐崢起過殺意。

  心中只覺他可憐……他見到她時那麼欣喜,卻並不知道一直愛慕的小師妹,已經因為師父的迫害而變成了另外一個人,而且還成了一名魔修。

  可她如果不用這種方法從唐崢口中探出虛實,而是直接引領師門去強攻據點,對雙方來說都是不可估量的損傷。

  無論如何,她都只能說謊。

  唐崢這人,到底還是成了她的一個心結。

  柳昔卿伸出右手握著自己的左臂,輕聲道:「我只是想抓緊時間修煉,若是手臂真的好不了,那便只有等晉階元嬰期重塑肉身,才能恢復如初。何況師父現在身受重傷,我怎能獨自離去?」

  晏修當然知道元嬰期可以重塑肉身,可從金丹到元嬰便是一個大坎兒,不以資質定,不以努力定,換句話說,無論是天才,還是信奉勤能補拙的人,都不一定能摸到元嬰期的影子。

  古往今來,多少修士都卡在這一步,再往上,化神、大乘、渡劫……就更艱難了。

  可晏修不想逼得她太緊,若有可能,他願意做最不會給她壓力的那個人。

  「那你便留下來吧。」

  他輕輕揚手。不知從什麼地方招來一朵靈霄花,重新凝為一枚戒指,將一道劍意封在其中,套在柳昔卿已經無知覺的左手手指上,再次鎮住了她體內的媚氣。

  晏修低垂著眉眼,看著她手指關節上晶瑩的靈霄花,低聲道:「我其實也只想讓你安安心心的修煉……我對你好,不僅僅因為你是因為我才從異界來到人間,也是因為我心裡第一次裝進了別人。」

  柳昔卿猛地抬頭看他,晏修卻並未察覺般,仍舊不去看她。

  「在凡間,男子送女子飾物,大都有深藏的含義。蒙昧時期,或許是想用沉重的金屬品束縛女子的腳步;道德開化之後,或許是為了象徵自己擁有這名女子;再到後來,或許只為討她的歡心……」

  山嵐環繞在倆人身邊,氣息微微潮濕,吹拂著晏修的束起的髮,也吹拂著柳昔卿的心。

  「可我送你的這枚戒指,只有一個含義。」

  晏修緩緩抬起頭,一雙暗沉如黑夜的眼眸看向她,緩慢而堅定地道:

  「保護你。」

  柳昔卿伸出右手,輕輕撫上他白玉般溫潤的臉龐,輕聲道:「好。」

  心中那些細碎的不甘,在他羽毛般輕柔撫慰的話語中消散,這如料峭微風般的男子竟會說出這樣纏綿的話,想必已是他的極限了。

  為難他了呢……

  晏修輕輕點頭道:「若我尋到方法,會再來找你。」他轉身欲走,身後卻傳來柳昔卿的聲音道:「等等!」

  柳昔卿咬了咬下唇,她略一猶豫便道:「若是可以,晚輩其實不想再勞煩魔君大人了,我還是希望能通過自己的修煉來恢復手臂,哪怕艱難,哪怕耗費再多時間和精力,也是自己努力所得,對我境階心境也有助益。此事已害得你與上善盟交鋒,必定引起正魔兩道的震動,魔君大人當以大局為重,勿要為我一人貽誤大局。」

  晏修知她心思,輕聲道:「我此行並非只為你一人,宏景山此行受傷慘重,本地守夜人屠凜在很長一段時間內也會失去行動能力,光靠袁真君和其他金丹期弟子,很難維繫宏景山安危。你是一行人中受傷最輕,資質最好的,我如能最快將你治好,也是宏景山最得力的助力,我才能放心前去處理他州事務,你也莫再推辭。」

  柳昔卿沉吟片刻,方道:「魔君大人可曾聽說過庚金?四師兄曾經在西涼州偶得了一小塊,被我用於煉造凝暉弓,此番若是有庚金,我便能用此為借力,恢復手臂。」柳昔卿本不想依靠晏修,但晏修所言句句在理,此時若是一味推脫,不但不能協助師兄師姐駐守宏景山,也會影響守夜人重新部署力量。那告訴晏修消息,總比他漫無目的地打探強。

  「你這線索倒是節省了許多工夫,我這便去安排,一個月後在來尋你。」重傷的屠凜和沈昭還需要他安置,而泉星宗外一戰的後果,還待他去善後。

  「嗯,我等你。」

  ※※※※※※※※※※※※

  晏修這邊動作飛速。

  沈昭傷口致命,但救治及時,而且還是皮肉傷,復原得最快。也許是他生命力頑強,輔以晏修的回復秘術,竟只用了十多日,丹田的傷口便已經逐漸癒合。不過還未等他甦醒,便被晏修安置在人間一處小村落裡,被一對中年夫婦照顧著。

  而屠凜真君則與他的兩隻異獸在一起,被晏修送入靈氣濃郁,且有治癒功效的淩風壇內,慢慢養著元氣。

  他安頓好二人,便向西涼州而去。

  ……

  柳昔卿的左臂從疼痛,到漸漸失去知覺……那一擊的反噬,已將她左臂上的骨肉全部毀壞,用丹藥也是回天乏術了。

  聽聞柳昔卿廢了左臂,倒是有素爻洞弟子想來探望,卻都被門口的閉關禁制阻在門外。

  對煉器師來說,大多煉造法訣都需要雙手掐訣操作,廢了手臂便等於廢了技能,多少人都替柳昔卿惋惜。

  皮肉傷易好,柳昔卿恢復之後,並沒有立刻打坐修煉,而是取了一些典籍,換了一身輕便的衣裙,坐在後窗處

  但很快那份閱讀的恬靜就被兩隻靈獸的聲音打斷。

  「咪嘰!爺要出去!」

  「看我學會了新招,遛狗!」

  柳昔卿扶額,無奈將兩隻放出。

  小紅豆一飛出來便趴在她頭頂上,抱著翅膀不說話,小胸脯一起一伏,像是在生氣。

  小哈的表情就豐富多了,它背過耳朵,兩隻前爪搭在她的膝頭上,搖著尾巴道:「哈哈願意做主人的手臂!」它臥下打了個滾,身體抻直做出一個弓的樣子,「看我像不像!」

  小紅豆飛下去啪啪啪開始啄小哈的腦袋:「咪嘰!蠢狗!這個時候還刺激她!」

  柳昔卿噗嗤一笑,一手把小紅豆撈了過來,放在腿上用手指揉著它頭頂的小絨毛道:「放心吧,我沒那麼脆弱,只是此次經歷良多,隱隱感覺到因果之道,所以需要時間消化。」

  妖獸對因果的理解比較艱難,但小紅豆略聰明些,它嘰嘰道:「難道主人還有些看不開嗎?」

  柳昔卿坐在水榭旁邊,左臂軟軟垂下,眼睛看向遠處的山巒,緩緩道:「越是修煉,便越是感覺天道之嚴苛,此番歷練對我來說,衝擊最大的並非唐崢,而是屠凜真君。」

  守夜人,那份明志操守,那份激昂之情,才是促使她最後拼著廢掉手臂也要救下的屠凜真君的原因。

  曾經想做一個好人的目標突然明確了起來,她不是正道,不是太和劍修那樣生於光明,可澤被萬世的名門正派,那麼作為一個魔修,她能該如何做,如何貫徹自己的道,去保護那些心中牽掛的人?

  「暗夜獨行,吾等守之!守吾輩之精魂,護吾輩之同袍,懲奸除惡,至死不渝!」她低聲說起曾經屠凜真君在周珮娘面前說的這番誓言,「既然弦月只在夜晚出現,那麼,我也想試一試,與他們一樣,去守護這漫長黑夜。」

  小紅豆飛起來道:「還要保護大爺!」

  「嗯,還有宏景山、素爻洞、虛妙山……」

  小哈一躍而起,說道:「那是自然,便是我們妖獸,也知道要護窩的!」

  柳昔卿神色溫柔,摸了摸小哈道:「對,我們會一起守護下去。」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4-28 10:34:00

第七十三章 大善大同

  晏修離去後,頭被埋在塵土裡的周珮娘,終於艱難地抬起頭,目光中透著一股陰森恨意。

  她周珮娘何曾這麼落魄過,從高高在上的仙子,到被人踐踏在腳下——而那個人,竟然連看都不看她一眼。

  可恨,可惡!

  從來沒有人敢這樣無視她,哪怕你是殺神晏修,也要付出代價!

  她低下頭,瞬間為自己換了一身乾淨衣裳,又整理了面容,才做出一副楚楚可憐的樣子。

  因為泉星宗的長老馬上就要到了,這還不止,因魔君現身,還會有大能前來查探,她斷不能失去讓自己露臉的機會!

  一青一白兩道身影迅速接近,落在周珮娘身前,皆是仙風道骨的青年修士模樣,同為化神修士,其中那名青衣修士上前禮貌問道:「這位可是上善盟周道友?」

  「正是,盟中成員此番捉拿魔修失利,驚擾了泉星宗的道友,珮娘不勝惶恐。」周珮娘回道。

  泉星宗的兩名長老對視一眼,這上善盟在泉星宗地界處做了這些舉動,他們竟然不知,心中其實都已有了十分的忌憚。

  青衣修士道:「貴盟與我等皆為正道修士,緝拿魔修自是責無旁貸,只是不知這魔修來歷如何,戰況如何,又為何驚動了魔君?」

  在泉星宗附近開闢空間這種事,是絕對不能說的。

  那處被上善盟利用的山洞早已被她納入禁獄之中毀去,裡面昏迷的上善盟弟子也被她藏在了自己的芥子空間中。

  周珮娘其實體內也有不輕的傷,但她此時只能打起精神應付,正要開口,卻聽旁邊有人道:「此事由晚輩回稟即可,說來這此事,乃是因晚輩而起。」

  那人正是唐崢。

  他目光從容,一身正氣,已經完全不見剛才癲狂的模樣。

  青衣修士點頭道:「那便請小友說來。」

  周珮娘不知唐崢會如何說,但她卻已經來不及干預唐崢,她面上不動聲色,保持住了儀態萬方的形象。

  現在的形式已經脫離了她的掌控,只用了片刻,便有近百道神識逼近,都是前來查探的大能,她如何敢在這麼多人面前造次。

  唐崢行禮道:「感謝諸位前輩聽我一言。此番行動,乃是因為晚輩與諸道友無意間在佩星城外活捉了一名魔修,晚輩本想從他口中得到附近魔修巢穴的消息,卻不想那魔修將我等誆騙到此處,竟設下陷阱,招來了數名魔修,我等方知中計,欲向附近泉星宗道友求助,但那魔修中卻有人設下大陣,蒙蔽神識……魔修殘忍,將我等逼入絕路,若不是同行道友用特殊符籙向本盟前輩求助,恰逢周神君趕來相救,恐怕一個活口都不會留下!周神君本已將魔修們制服,卻不想其中一名魔修用秘法召喚了魔君前來,救走了全部魔修,而我上善盟道友,除晚輩之外,竟全軍覆沒!」

  這一番陳情合情合理,再加上唐崢目光含悲,情真意切,眾人便暫且信了。

  而周珮娘則是心中大驚,唐崢這說法,分明是不想讓他的那些同伴活命了,不知又是安的什麼心!

  但她現在只能與唐崢一起做戲,頷首道:「如今魔君出手,我上善盟亦是憂心,若諸位無異議,我也要帶這位倖存弟子回去向盟主覆命。」

  青衣修士半信半疑,但魔修有這樣的舉動,他的巡查弟子卻沒有探明,他泉星宗也有責任,便拱手道:「周道友,請。」

  那些得到消息的神識也陸續退了回去,周珮娘又祭出一片荷葉,將唐崢一併拽上飛行法寶,優雅而去。

  可到了沒人的地方,她才傳音唐崢道:「你剛才為何那樣說,若不能給本座一個滿意的解釋……本座的手段,你也該聽說過!」

  唐崢立刻恭敬答道:「晚輩那般說,自是為了保住上善盟在泉星宗附近的舉動不被發現,而且也確保一樣消息不會走失。」

  「什麼消息?」

  唐崢堅定地道:「晚輩要見到盟主大人才會說。」他吃準了自己剛才在眾多大能面前露面,周珮娘不敢將他如何。

  周珮娘也想到了這一點,她恢復了慵懶的神情,手指輕輕在唐崢胸前一點,嬌嗔道:「真是個狼心狗肺的,在你那小情人面前何等情深款款,到人家身邊便一本正經了,真是個小冤家!」

  唐崢但笑不語。

  可他心中卻燃著一團火——柳昔卿,這可是你先對不起我的!

  ……

  周珮娘隨便找了一處山頭降下,隨後從儲物袋中取出一張只有正常符籙一半大小的黑色玄符,用靈力啟動後,便半跪在地上。

  唐崢不知何故,但見她這般輩分的人都下跪,自己自是不能站著,遂也跪下。

  只過了半柱香的時間,便感覺一方領域鋪天蓋地地罩了下來,似乎有人緩緩自天空落下,聲音和潤低沉道:「珮娘,本座正等著你的回報。」

  唐崢不敢抬頭,更不敢用神識,只聽周珮娘道:「珮娘辦事不利,請盟主責罰。至於這小輩,聲稱有消息告知盟主大人,珮娘才將他帶了過來。」

  「你是新入盟的散修唐崢吧?不必如此拘束,你二人站起來回話吧。」

  唐崢這才敢站起身,抬頭看那說話的修士。

  上善盟的盟主神龍見首不見尾,他本就敬仰這位一手創立上善盟的大能,心中略有激動,可看到的卻是一名臉上戴著木制面具的修士,那面具上的咒文不僅艱澀,且他一看,便有些出神,像是看到了這世間最精妙的刻畫,教人忍不住沉浸其中。

  周珮娘卻不敢去看那面具,她吃過苦頭,知道這面具乃是一件法寶,不僅僅用來掩飾相貌,還能阻擋神識窺探……上善盟的盟主,一身成謎,就連這溫潤的聲音,誰知又是不是假的呢?

  「不知這位小友有什麼消息想告知本座?」這聲音似從遠方來,穿過他的神識,直接探入他的識海。

  唐崢便不由自主地道:「我要告訴盟主一個秘密……」

  「嗯,秘密……那一定是你內心最深處,最不願告知他人的秘密,你藏得很辛苦,如今終於可以傾訴,這便是你的福緣。」

  「對,我藏得很辛苦……因為我答應了師妹,絕對不告訴別人……她身上,有一朵黑色的桃花印記,我只見到一次,便再也不忘……我忘不掉師妹……」

  「不過印記也有很多種類,那麼你師妹身上的這一枚,又有何不同呢?」

  「那桃花印記像是有魔力一般,會勾人的心神,我看到它在師妹身上緩緩開放……師妹便比別的女人嫵媚,讓人情難自禁……後來師妹築基,師父便再也不讓師妹出門了,我也很少見到師妹,這次再見到她,她居然殺了師父,而且還入了魔!」

  「那麼,你從前的宗門為何,你的師父又是何人?」

  「騰序閣,靈空七子之一,任宵。」

  「真是有趣,唐崢,你的表現不錯,你在泉星宗的表現也很令本座滿意,今後,你便跟著本座,一起匡扶正道,將這人間帶往大善大同吧。」

  唐崢方如夢初醒,他心頭一動,立刻道:「唐崢願追隨盟主大人,萬死不辭!」

  ※※※※※※※※※※※※

  西涼州地勢極富特色,漫漫戈壁,莽莽草原,在湛藍的天空下,自成風情。這裡的漢子是出名的驃勇,女子也是出名的烈性,他們大多脾氣耿直,豪爽好客,與東勝州有著完全不一樣的文化。

  翁城是一座擁有三萬年曆史的老城,處於西涼州腹地,背靠一片大型綠洲,是不少來西涼州尋機緣修士的中轉站。翁城城門終日開放,且川流不息,迎納八方來客。

  柳昔卿披著藏形斗篷,與身邊同樣披著斗篷的晏修一同進了翁城,悄聲與他傳音道:「翁城附近真的有夜帝王的秘藏?這裡修士如此多,若是有,早就被人發現了吧?」

  晏修此時已將修為控制在元嬰中期,他亦是傳音回道:「庚金極是難尋,與其漫無目的尋找,不如去尋找更可靠的夜帝王秘藏,起碼有跡可循。相傳他便是金靈根,全身庚金塑體,他的秘藏裡,必定有與庚金相關的信息。」

  夜帝王秘藏的位置,其實是晏修從齊燁處得來的珍貴消息,齊燁曾來翁城尋過三次,皆無成果,剛好將消息告之晏修。

  「沒想到這位大能如此厲害,卻不知為何要這樣稱呼他?」柳昔卿也是第一次從晏修口中聽到「夜帝王」這樣古怪的道號。

  修真界的道號通常為師父所賜,以示看重。但因為賜道號便要舉行大典,昭告天下,所以絕大多數修士都沒有道號,比如她身邊這位大乘修士就沒有道號,倒有個「殺神」的別稱。

  至於他們魔修,便更不講究道號了,所以聽到「夜帝王」的名號,才會心中驚訝。

  「夜帝王的本名已不可考,甚至連他到底是什麼人,都眾說紛紜。有人說是上古大能,有人說是已渡劫飛升的金仙,也有人說夜帝王根本就是古神坎維的另一個化名……夜帝王名字的由來,則是因為這名大能的喜好與大部分人截然不同,好『日落而作,日出而息』,因此怪癖得名,『夜帝王』是其他修士對他的尊稱。」

  「那麼這位夜帝王的修為,一定很高了?」

  「夜帝王是修煉到大乘後期,才慢慢淡出人們的視線,興許是飛升了,興許是隕落了,他的朋友不多,也沒人關心——但他的一身傳承卻是後世修士最想得到的,傳說夜帝王得了月光星辰之力,可以撼動天上星宿,直通上界。」

  柳昔卿以手掩口驚呼:「這樣的傳承,怎麼可能留到現在?」

  「因為這位大能,是一個聰明人,」晏修微微笑道,「他並未將傳承都放在一處,而是四處存放,聽說僅是行宮便有一十三處,秘藏足有上百之多,他的傳承,可不是一個人受得完的。」

  「竟是這樣一個人物。」這已經不是財大氣粗級別,根本是富可敵國啊!

  「修士的機緣,會向有緣人開放,能不能得到這份秘藏,便看我們是否與夜帝王有緣分了。」

  「魔君大人不要擔心,若是找不到,我便閉死關,定要晉階元嬰。」柳昔卿安慰晏修道。

  晏修一聽,便咳了一聲,好似被嚇到了。

  閉死關,好像比廢胳膊更可怕吧……

  倆人雖說是堅定了目標,但其實對於究竟能不能找到夜帝王的秘藏,而這秘藏裡的庚金能有幾分幾兩,便沒那麼有信心了。

  柳昔卿歎道:「早知道就不用四師兄給我的那塊庚金鑄凝暉弓了,說不定現在還用得上。」

  她自向左臂看去,現在的柳昔卿已經開不得弓,她軟軟垂下的左臂,已什麼都做不了。

  晏修卻道:「塞翁失馬焉知非福,也許你與夜帝王的緣分,便是應在了此劫。」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4-28 10:34:14

第七十四章 良辰美景

  倆人在翁城稍作停留,便在專門發佈任務的告示板上接了一個收集三階靈獸松琥蛇毒液的任務,低調地出了城,往城外的綠洲飛去。

  既然要在城外活動,接了告示板的任務,也好有個光明正大的說法。之後果然在綠洲裡遇到兩撥前來做任務的修士,但都匆匆路過,並無交集。

  要說尋秘藏,除了一些可以嗅到機緣的氣息的特殊靈寵,便只有靠運氣了。

  若你與你有緣,自會開啟。

  但是,倆人有點心不在焉……

  因為翁城綠洲的景色實在太美,鬱鬱蔥蔥的草木圍拱著如天境般的湖泊,五顏六色的花朵競相開放,風景秀美多情。

  這片綠洲被熱愛這片土地的翁城修士打理了數萬年後,說是仙境也不未過,又哪裡是小昆峰秘境那種窮山惡水能比的。

  柳昔卿御風的速度便慢了下來,她扯了扯晏修的袖口道:「要不我們步行吧?」

  尋機緣,步行還是御風都沒任何區別,晏修道:「也好,你隨心做便是。」

  兩人踏著青草,一步步前行。

  柳昔卿發現,晏修只有在放鬆姿態時,才會在話尾語音略微有些上揚,聽上去有些慵懶有些散漫,配著那清朗的聲音,好聽極了。

  她停下來抬頭看她,晏修才低頭疑惑道:「怎麼了?莫不是有什麼發現?」

  語調果然又變得正常了。

  柳昔卿一笑道:「沒有,只是想到修士修煉,幾乎每時每刻都有不同的任務,反而難得抒情於景色中。」

  他一笑道:「等你手臂治好,想看什麼景色,我都可以帶你賞玩……除了太和之外。」

  這話卻透著一股滄桑了。

  要說女人這種生物,不對你上心的話,你死去天涯海角也不關她事,巴巴湊過去說她還嫌煩,若是上了心,那未有她參與的曾經歷史,那歷經歲月磨礪的風霜……便會希望能與你共享。

  柳昔卿已是修士,也未能免俗。

  她之前從沒想過探究晏修在太和時期的經歷,這會兒她終於有了興趣。

  但眼前這位,上萬年的修真生涯,柳昔卿想想就略覺得心塞,尤其典籍中對這位魔君大人的記載著實少得可憐。

  何況都不是什麼好詞——殺神、嗜血、殺戮之道、魔君……

  她知道晏修曾在譚家村外對太和留情,便斟酌著措辭問道:「難道隱藏身份也不能進入太和嗎?」

  「還沒幾個魔修敢隱藏身份混進太和,一旦被發現,幾乎無脫身的可能,想來我已有千年不曾見過太和風景。」他目光中露出一些難以言喻的複雜神色。

  柳昔卿咬咬唇,向他靠近了一些,握住了他的手道:「沒關係,現在也有愛戴你的人,守夜人不一樣做得很好嗎?」

  晏修手指微動,反轉過來握住柳昔卿的手道:「怎麼?你以後也想做守夜人嗎?」

  「有何不可?」她堅定道。

  把心愛的姑娘變成自己的屬下,這感覺有點微妙。不過這句話卻讓魔君大人很高興,他眼睛裡帶著笑意道:「那柳道友更要努力修煉,早日晉階元嬰期,方可參與守夜人的試煉。我很期待。」

  這話回得又溫柔又親和,像是大貓在撒嬌一樣,撩到了柳昔卿心尖上。

  她紅著臉想,似乎從兩人第一次見面,他就從未在她面前露出作為魔君的那一面,若是不說,誰能想像這樣溫柔的男子會是殺人不眨眼的魔君大人。

  便越發想看他的另一面,想知道他的過去究竟發生了些什麼,才可以在他偶爾露出傷感表情的時候撫慰他。

  隨著自身的強大,不再惶惶然的柳昔卿,終於逐漸露出被銅牆鐵壁覆蓋的柔軟內心,開始嘗試接納其他人了。

  柳昔卿輕聲道:「其實這次出行,我……」她在這一個月裡,也為晏修準備了一樣禮物。

  她從儲物袋中取出一隻小巧的方形錦盒,故作鎮定地遞給晏修。

  晏修渾身都蕩起一陣愉悅的輕風,他仔細接過來,打開之後發現錦盒裡面鋪著絨緞,上面嵌著一隻樸實無華的白色儲物戒。

  「這是送給我的?」他小心翼翼地問道。

  柳昔卿有點不自然地抬手摸著耳邊的長髮:「因為沒辦法打造法寶,這是我用一些材料,像之前煉出那柄劍一樣,以丹田元液凝練出的儲物戒,嗯……這是我第一次煉儲物戒,裡面的空間可能有些小,所以你不戴也沒關係的。」

  但如果你不戴,她其實會超不高興。

  晏修不懂女兒家的小心思,但他喜歡這份禮物!

  晏修立刻將原來的儲物戒扯了下來,解釋道:「其實大多劍修對外物都沒什麼概念,所以儲物戒裡並沒有多少東西……」說著便要把柳昔卿煉製的那枚儲物戒往手指上套。

  「等等!」柳昔卿急忙制止,「我來幫你戴吧。」

  「好。」

  晏修伸出修長的手指。

  這隻手因常年握劍,骨節分明,但手型卻很優美,柳昔卿也不知道自己是用什麼心情將儲物戒套上去,她想著晏修一定不知道這種方式代表的含意。

  曾經在她生活的世界裡,情人們會將這樣的行為視作相守一生的誓約。

  反正晏修不懂,所以柳昔卿做起來只略有些羞澀,卻是毫無壓力的——總之是他先往她手上套戒指的不是麼?

  晏修看柳昔卿這樣慎重地給自己戴上儲物戒,心裡想著她如此重視這件法寶,一定要好好保存,起碼要在上面加固幾個小型結界,最好能放置一個小型的保護陣法……

  滴血認主之後,晏修立刻將神識探進去……

  柳昔卿一直觀察他的神色,有點緊張地問道:「雖然是極品法寶,但畢竟沒有雙手煉器控制得當,裡面的空間可能把握不好,你覺得夠用嗎?」這類儲物法寶,只有主人才能看見裡面的完全空間,她作為煉器師只能估計個大概。

  「夠。」魔君大人面不改色地將原來的儲物戒指丟進須彌芥子,肯定地答道。

  反正劍修什麼的,才不借助外物呢。

  ※※※※※※※※※※※※

  兩人在翁城綠洲中又尋找了幾日,仍不得其法。

  柳昔卿突然想到:「這位大能既然名號為『夜帝王』,會不會秘藏只在夜晚的時候,達成某種特殊條件才會開啟?」

  「倒是有這個可能……」

  「或者說這位夜帝王有什麼其他嗜好,我們可以投其所好試試。」

  晏修搖頭道:「其他修士早已試過各種方法,這位大能亦正亦邪,涉獵廣泛,生平最好美酒佳人,投其所好者更是無數。」

  柳昔卿心念一動,她這身上的黑桃花媚氣,也許可以一試,於是道:「請魔君大人張開遮蔽結界,暫時抑制住花戒內的劍意,我以身上媚氣試試看。」她的儲物袋中,還有四師兄和四師嫂贈送的西涼州猴兒酒。

  事到如今,也只能各種方法都試上一試了。

  晏修手指掐訣,他也曾修習過結界術,對這種並不算難學的基礎結界術是信手拈來,而以他的修為,這結界至少可以屏蔽化神期修士的神識。

  這便已足夠。

  結界張開後,劍意被晏修抑制,柳昔卿身上的媚氣,緩緩散了出來。

  ……

  晏修從來沒有詢問過柳昔卿為什麼會天生帶有媚氣,他知道她若想說時,一定會告之他。

  但這種危險的媚意從心上人身上溢出後,儘管倆人修為天差地別,他還是感覺到一絲喉緊,像是有一隻細小的鉤子,嬌嬌弱弱地湊了過來,在他波瀾不驚的定力上,輕輕勾了那麼一下。

  有那麼一瞬,便想隨著去了。

  因為,那畢竟是他心尖上的……卿卿啊……

  ……

  俗話說「情人眼裡出西施」,那麼問題來了,如果情人就是西施該怎麼辦?

  柳昔卿顯然沒意識到她對晏修的殺傷力有多大,所以她作大死地回過頭,右手裡拎著一小壇猴兒酒,輕飄飄地問道:「這酒,我是喝下去好呢,還是灑在地上好?」

  那樣子跟「你回家是先吃飯,還是先吃我呢」有異曲同工之妙,說者無意聽者有情,單一個「媚」字,攝魂奪魄,已如一張小口,鑽進人的識海,在那鐵樹般的定力上,張開瑩潤紅唇,毫不留情地……

  啜了那麼一小口。

  晏修眸色立刻變得暗沉,他伸出手,捲出一道風,將柳昔卿拉至自己懷裡。

  那猴兒酒掉落在地,汩汩流出金黃色的清液。

  晏修終於忍不住,他啞著嗓子,低頭湊到她耳邊,低聲道:「怎麼都好,我的卿卿已是絕世無雙的好姑娘。」

  說罷,便克制地離開她些許,抬起頭,眼眸裡如泛著微波般注視著她。

  這劍修,似是在極力壓制心中的猛虎,忍耐著最灼人的欲念。

  柳昔卿已不知該如何安撫他,她本能地覺得這樣的親近很危險,可她偏偏沉醉其中,不想躲,也不想逃,甚至還生出了那麼一絲輕佻的念頭。

  想看晏修失控的樣子。

  為她失控。

  柳昔卿便用柔而綿長的目光回望他,在他離開她的時候,甚至又追過去了一些。

  兩人保持著寸許的距離,呼吸可聞。

  晏修的手放在她腰間,這盈盈不堪一握的楚腰,手感是難以想像的絕妙,令他不由自主地用了些力氣。

  柳昔卿不曾防備這力道,哪禁得住,她輕輕扶著晏修的肩膀,喉頭便溢出了一聲軟到了極處的歎息。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4-28 10:34:31

第七十五章 兩杯薄酒

  兩人瞬間都有些意亂情迷。

  晏修怕唐突了心上人,極力控制身體本能;柳昔卿則是完全沒準備好,被掐住了腰眼酥麻處,面前也是自己中意的男子,亂了心神。

  但畢竟是修士,定力本就比常人高,且還有第一次與異性接觸的羞澀,竟然就僵持在了那裡。

  於是兩人並沒注意到,當那一壇猴兒酒流光後,被酒水潤濕的地方,悄悄生出黑色的藤蔓來,向著他們慢慢爬了過去。

  晏修最先回過神,然而藤蔓已經捲上了兩人的腳踝,柳昔卿剛想掙扎,晏修按住了她,示意她不要輕舉妄動。

  意外,往往意味著機緣。

  只在兩人交流的這一瞬間,便各自被這藤蔓拽入了土中,再一看那猴兒酒,卻已像是從沒存在過一樣,地面上一片乾乾淨淨。

  ……

  當兩人清醒過來,已是身在一處深山小徑,前方一座六角小亭,一張石桌上放著兩隻盛滿酒水的青銅酒尊。

  空氣中彷彿還有曾經來客的談笑風生。

  「……老友,我為你尋來這方庚金,你要如何謝我?」

  「薄酒,人醜,小徑寒涼,不送風不送月,一句話,狗屁沒有。」

  「哎哎你這脾氣,我又得罪了你不成?」

  「那你倒是說說,你想要何物?這庚金,若是早兩千年遇到,吾塑體未成,當用至寶與你交換,可如今麼,非雪中送炭,只錦上添花爾。」

  「我便與你打個賭,這方庚金,一定有其因果,你可推演一觀。」

  「……呵,倒也有趣。」

  「這兩杯薄酒,便留給後來客吧。」

  「那吾便醜人多作怪,要設下一局了。」

  「你若醜人,那世上哪還有能入目的?速速設來。」

  「來者飲酒,自入幻境,一杯生死場,一杯明月心。」

  「哈哈,好風佳月作伴,難為老友如此盡心,好一局請君入甕!」

  ……

  聲音越來越淡,柳昔卿才知道這裡竟有一場幻境試煉等待他們,晏修手上一緊,拉著她走了過去。

  青銅酒尊中皆是一樣的酒液,但晏修不知用什麼方法,立刻便分出了兩杯的屬性,他執起一杯道:「我入生死場。」

  只聽兩杯酒的名字,便可以想像其內容。

  「生死場」需要廝殺,而「明月心」極大概率是心魔歷練,兩者都很危險,但柳昔卿現在左臂不能使用,所以晏修當仁不讓,自是選擇了生死場。

  那故意讓他們聽到的聲音,想必就是夜帝王與友人之間的對話,讓來者知道如何過關,但這關過了之後會不會得到庚金,卻是沒有提。

  現如今,也只能賭一把了。

  柳昔卿執起另一杯,她道:「那麼,便以此酒,祝魔君大人平安歸來。」

  晏修是個乾脆爽快的,他一仰頭飲下杯中酒,輕撫她的臉頰道:「你多保重。」

  說罷身影便已經如一陣風般消散了。

  柳昔卿亦是飲下杯中酒,只覺入口清冽,甘甜清香,再一恍惚,人也被捲入了另一個空間。

  ※※※※※※※※※※※※

  一入幻境,哪怕你清醒地知道自己身在幻境,但若是受傷,也會影響現實。而且幻境這種術法對修士來說,不僅攻擊性不弱,且幻境盡是反應人心現實,若是一個不好,便有可能走火入魔,乃是最危險的法門之一。

  柳昔卿清醒過來後,發現自己正在一棵樹的背後,天正大雨滂沱,她法衣之外皆已經濕透,當即皺眉揮起起靈力罩,才走出了樹下。

  於是便看到了一個小小的身影,正舉著一柄木劍,對著一群巨大,渾身黑漆漆的妖獸。

  那應該是一名不足十歲的孩童。

  可這些黑色的妖獸是什麼?她從未見過。

  再定睛一看,那些黑色妖獸身上冒著的,竟然是黑色的魔氣!

  這種情景她只在上九個紀年的典籍中見過——這是由魔氣污染而生成的魔獸!

  這怎麼可能?自魔尊和一界之主鎮守魔界後,魔獸早已在人間絕跡千年,再不可能出現!

  她心下驚疑,將神識鋪開,才在雨幕中看清那孩子穿著一身簡單的布衣,頭髮並未挽起,而是散亂垂下,看不清面孔。

  這身打扮倒可以確定是個男孩。

  只聽他大聲叫道:「滾開!我殺了你們!」手上還用力揮著木劍。

  那些魔獸的等級也不算高,不過二階罷了,可對付一個連煉氣期都沒有的凡人小孩,已是壓倒性的局面。

  柳昔卿立刻喚出右手的袖弩,凝出一枚紅色小箭,帶著一聲清鳴瞬間將所有魔獸都射殺得一乾二淨。

  那男孩似是呆住了,他仍舊舉著木劍,有些僵硬地轉過頭來,看到柳昔卿,瞬間倒退兩步,立刻轉頭跑了出去。

  柳昔卿皺眉,她不知道自己在什麼地方,周圍還有沒有危險,會不會有更高階的魔獸,所以她不可能讓一個小孩在這種危險的地方獨自一人,便立刻飛身上前,攔在那男孩身前,儘量柔和問道:「你跑什麼?我不是壞人,你家在什麼地方,我可以幫你找到家人。」

  「胡說,先生曾經說過,太漂亮的女人都是狐狸精,會吃人的!」

  柳昔卿心裡有些好笑,她見那男孩被雨淋得可憐,怕他生病,便從儲物袋中掏出一把雨傘,用術法撐開後,給那小男孩遮雨,而後說道:「你見過會為你遮雨的狐狸精嗎?我是一名修士。」

  男孩垂著頭,小聲問道:「那你是太和劍修嗎?」

  柳昔卿一愣,旋即搖頭道:「我不是。」

  「那你認識太和劍修嗎?」

  柳昔卿想到晏修和趙綠芙,但晏修已進了生死場,與趙綠芙又不算太熟悉,便道:「不認識。」

  那男孩一把揮掉她手中的雨傘,兇狠道:「還說你不是狐狸精!這裡已是臨近太和地界,你既不是太和劍修,也不認識他們,為什麼會在此地?」他像是恍然大悟,又舉起了小木劍道,「你一定是知道最近太和招收弟子,所以在這裡迷惑我這樣的凡人,對不對?」

  這小孩子倒是很警覺,竟分析得頭頭是道。

  不過讓柳昔卿更驚訝的是,她居然身在太和地界,這可不是什麼好事啊……

  她本欲離開這裡,但是又不放心讓這男孩一個人在這裡,哪怕是幻境,她也不能違背自己的良心做事,便伸手淩空一握,將那男孩拎在懷中,道:「此地不宜久留,萬一還有魔獸殘留就糟了,我先帶你去避一避。」

  也不等那男孩同意,便御風而行,如一道輕煙,消失在雨幕中。

  ※※※※※※※※※※※※

  「狐狸精,你放我回去!哈啾!」

  倆人已進了一處城鎮,柳昔卿尋了一處客棧,把男孩抱進去後,迅速用術法給他弄乾了衣服,還喚了小二燒一桶熱水,決定給他洗澡。

  男孩根本不安分,一邊打著噴嚏一邊反抗,被柳昔卿按在床上,要不是怕凡人禁不得法術,真想用個禁制讓這孩子安靜點。

  柳昔卿沒哄孩子的經驗,打量他的身量,也就六、七歲左右,正是上房揭瓦的年紀,頭疼得很。

  不過把他淩亂的頭髮歸攏好後,倒是意外露出一張俊俏的臉來,那眉清目秀的樣子,幾乎可以預見,這男孩長大以後會多麼英俊。

  當然——現在還是小屁孩一個。

  柳昔卿想了想,儲物袋裡也沒有能讓小孩子高興的玩具,便當機立斷地喚出了小紅豆。

  「咪嘰!叫大爺作甚!」小紅豆揉揉眼睛。

  柳昔卿捏了捏它的手感,三寸大小,放在手掌中絨呼呼、圓滾滾的一團,便將小紅豆塞到男孩的手裡,哄道:「我真的是修士,這是我的契約靈獸,給你玩好不好?」

  男孩手上塞了毛茸茸的東西,立刻不掙扎了,有些好奇地看著與他大眼瞪小眼的小紅豆,而後轉頭對柳昔卿道:「你都已經修煉成精,居然連這麼小的雞仔都不放過!」

  小紅豆瞪圓了眼睛。

  臥槽你瞪大眼睛看看誰是雞仔,爺是天上地下難尋的變異鳴焰鳥好不好!分分鐘錫蘭真火噴死你啊熊孩子!

  小紅豆身上的絨毛都炸了。

  卻被男孩以為是被柳昔卿嚇到,他立刻用手掌護住小紅豆道:「有我在的一天,就不會讓你被吃掉!」

  咪嘰!爺一點都不感動有沒有,不要挑撥離間,那是爺的主人!

  小紅豆用那一點殺傷力都沒有的喙輕輕啄男孩的手心,倒是把他啄癢了,忍不住露出一絲笑意,使得面容更加靈動。

  只是那嘴角上挑的樣子,讓柳昔卿一陣心驚。

  她不動聲色地道:「我要想害你的話,早就害了,你若再用狐狸精稱呼我,我便把你扔回魔獸堆裡去。」

  男孩手裡又抓住木劍道:「你莫威脅我,但凡我屈服一下,今後便做不得太和劍修!」

  柳昔卿托下巴問道:「哦?看來你是想去太和拜師入道了?」

  男孩警覺得很,一提這些,便什麼都不肯說。

  這會兒小二敲門送熱水,柳昔卿接進來後,也不去看他,裝作沒什麼興趣地問道:「既然你不合作,那我也不能放你一個人出去送死,接下來的日子裡你便都要跟我在一起了……我叫柳昔卿,不知道這位小郎君如何稱呼?」

  這會兒,男孩已經在床上與小紅豆玩做一團,逗著小紅豆啄他,聽到柳昔卿問姓名,立刻端坐起來,甚至還整理了下衣衫,一本正經道:「好教你知道,我乃北陽州晏氏子弟,單名一個修字。」

  小紅豆吧唧一聲從床上掉下來。

  柳昔卿目瞪口呆地看著那男孩。

  晏修?

  晏修!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4-28 10:34:45

第七十六章 往事在目

  一入幻境,晏修便感覺到兩股殺意!

  他立刻召出露嵐劍迎戰,將一左一右兩道攻擊接下後,才發現自己身處的空間,竟是如此熟悉。

  這裡是青彌峰,是太和十八峰中,最孤直,也是最寂靜的山峰。

  他至今清晰記得,因為青彌峰的弟子皆醉心習武,從山腳到半山腰,大部分區域都被一層比一層冷冽的罡風覆蓋,他們從小練劍,便在這罡風之中煉骨,去一步步攀登高峰。

  於是他又聽到了風聲,彷彿看到了沉默中前行的青彌峰弟子。

  ——那裡面,曾經也有他的身影。

  左右兩道攻擊又至,他一手接下,可已心不在焉,他抬頭望去。

  青彌峰烙梟亭旁終年守著一對兒五階軒轅墓龍息獸,它們似乎又被調皮的弟子打擾,發出了不耐煩的吼聲,放出一道道金光。

  ——去找軒轅墓龍息獸試劍的弟子中,也有他的身影。

  再往上,問心路、蕭殺林、烈血三斬堂、不器大關、洗劍池……都是再熟悉不過的景色。

  他已有千年未歸了。

  景色從未改變,心也從未改變,可人……卻已經變了。

  那兩道攻擊越發兇猛,他放下回憶,正眼看去,卻是兩個渾身被水銀覆蓋的人形怪物,前肢上並未化出手來,而是化作兩根長刺向他攻擊。

  這兩個水銀怪物,俱都有媲美大乘修士的攻擊力。

  晏修冷哼一聲,他手中露嵐劍連揮數道勁風,眉間閃過神通印記,長吟一聲:「孤夜封疆!」

  一方劍域擎天而起,猛烈的罡風平地而生,萬重利刃在劍域中來回飛舞奔騰,幾乎瞬間便將那兩個水銀怪物刺了個透心涼!

  可怪物並沒有死。

  它們的頭顱上並無五官,可中劍之後,反而漸漸演變出五官,逐漸隆起、細化……最後這兩個水銀怪物,竟然化作兩名身著白色太和戰袍的修士,齊齊看向晏修。

  其中一人,眉眼竟有些與晏修相似,相貌清俊斯文,他微微一笑道:「阿修,多年不見,為兄很想念你。」

  而另一人則是一臉悲憫,在他的眼前,彷彿晏修仍舊是那個桀驁不馴的少年,亦是開口道:「晏修,你的露嵐劍,又精進了不少。」

  晏修緊握了那柄看不見的風刃,他低聲喚道:「大哥……師父……」

  幻境,直指人心。

  他入太和的機緣,便是因為晏平。

  他畢生所學,一身道統,皆繼承於師父存真道尊。

  可他們都已在函古紀隕落了……

  晏平戰死在獸潮中。

  而他的師父存真道尊,因是當世僅存的渡劫修士,在與函古紀魔尊千機對決的最後關頭,帶領十名大乘期修士與其同歸於盡,方開闢了最後一個紀年銘古紀。

  無數次心魔,他們都出現在他面前,可如此真實、真切,還是第一次。

  他們就像真的回來看他一樣,甚至連每一處細節都如此相像。

  晏平還像在家時一樣,喜歡在腰上佩帶一塊碧玉。

  師父永遠都那樣和善,總是掛著淡淡的笑容,平時一絲不苟,卻總會在束髮的時候,在耳邊留下些許碎髮。

  可這裡卻是夜帝王所設下的生死場。

  在幻境中,一切都該斬殺!

  晏修將露嵐劍一揮,劍身上覆蓋的風域寸寸消散,露出裡面雪亮如月光的劍刃。

  冷凝,華彩綻放。

  這才是露嵐劍真正的樣子!

  晏修握住長劍的手反手正提劍柄,將長劍懸於額前,端端正正地向兩人執劍禮,而後道:「既然兩位幻化成劍修的模樣,修當以劍相待,此一禮,為奠故人……這之後,便如生死場!」

  晏平朗聲笑道:「早在你墮魔之時,便已棄正道而去,如今再見,弒兄殺師,自不是難事……阿修,」他神色一變,略有些難過地道,「你怎麼能走到這一步,讓為兄好生失望。」

  存真道尊卻道:「為師曾說過,走殺戮一道,如人間修羅,浴血披甲,為世人所懼,為心魔所喜,你終將墮魔,早已註定。」

  二人反應,竟真的將故人的神態性情學得個八分,可晏修也是千錘百煉過的修士,哪怕辛酸、哪怕回憶洶湧而來,也只能以劍迎戰,來破這生死場!

  「我的魔,自有我來斬!」

  ※※※※※※※※※※※※

  某個小鎮的客棧裡,一人一鳥都呆呆看著床上端坐的小男孩。

  多虧柳昔卿是修士,反應速度快,但她還是倒抽一口涼氣,走過去握著小男孩的手,臉上帶的笑容溫柔得簡直令人髮指。

  「知道你小時候也這麼熊,我突然就覺得心安了呢……」

  晏修皺眉,這女子怎地突然胡言亂語起來。

  地上的小紅豆也拍打著肉翅飛了過來,蹭進晏修的懷裡,一雙小眼睛帶著毫不掩飾的孺慕之情眨巴眨巴看著他,更是詭異得很。

  他咳了一聲道:「怎麼,你們也聽過晏氏的大名?那便不要胡鬧,把我送回去,莫要耽誤了我上山拜師之事。」

  這小孩子一本正經的樣子,柳昔卿的心都給萌化了。

  別人家的孩子也就罷了,這是她的小晏修啊……柳昔卿眯著眼笑了笑,突然覺得這幻境居然還不錯。

  而晏修口中的晏氏,她卻沒聽說過,難道是人間的世家?可若是大家子弟,卻為何單身一人上太和?

  這中間必定還有蹊蹺,於是她柔聲道:「總得先洗得乾乾淨淨才能拜師,你去洗澡,我幫你把換下來的衣服弄乾淨。」

  晏修生性好潔,其實看著那一桶熱水也很動心,可旁邊畢竟站著一個陌生女子,年紀再小也知道羞了。

  「我……穿著衣服洗便可,反正你不是會一下子就將衣服烘乾的法術麼……」

  嘖,雖然被拒絕了但心裡卻很高興,這份生人勿進的樣子,不愧是她看中的男人呢。

  「那我便在門外等你,你洗好了就叫我就是了。」

  晏修點點頭,又遲疑了下問道:「你真的不是狐狸精?你真的會送我上太和?」

  「當然,本真人師從名門,此番下山歷練,與你有緣分才救下了你,做事便要做得圓滿,我自然會送你上太和。」

  他那一直戒備的臉才終於放鬆下來,微微一笑,便如光風霽月,小雪初晴。

  「那我向你道歉,是小輩出言不遜,還請真人原諒。」

  又是端端正正作了個揖,禮數做足,可見大家子弟風範。

  柳昔卿不講究這些,知道他是晏修後,哪裡捨得為難他,當即止住他行禮,打量了渾身上下,怎麼看都是歡喜。

  又覺得他臉色蒼白,似乎缺少營養,便問道:「你餓不餓,想不想吃東西?可有忌口之物?」

  「無。」

  「那我這便去給你買些凡間吃食,你可要乖乖等我回來……這隻鳴焰鳥名叫小紅豆,它留在你身邊,自會保護你的。」柳昔卿叮囑了幾句,便風也似的旋身出門。

  屋裡只剩晏修和小紅豆。

  咪嘰嘰,魔君大人就由我來保護!

  ……

  柳昔卿買了熱氣騰騰的饅頭,想著小孩子要吃肉才能長得結實,便又買了一隻雞腿和二兩牛肉,甚至想著要與晏修一同上路去太和,還多準備了許多熱食放在儲物袋裡,給他留在路上吃……心心念念,幾乎忘了這是在幻境。

  據說,人若是在幻境待得久了,在潛移默化中,便也會被幻境同化,慢慢把這裡當做現實,逐漸被幻境吞了進去而不自知。

  ……

  晏修雖然戒備心重,卻還是抵不過柳昔卿的熱情和善意,便漸漸道出自己的境地。

  晏氏曾是北陽州有名的杏林世家,綿延千年,活人無數。族中優秀子弟經常被凡間帝王聘為御醫,也曾風光無限。

  然而隨著修士對人間的干預越來越多,許多凡人開始醉心丹藥、仙方,不信任凡間醫術,醫者這一職業,也如夕陽般,開始蕭條起來。

  晏氏本就艱難經營,後來又因某一任家主得罪了其他杏林世家,遭受排擠,於是最近這百年,便漸漸沒落了。

  主家不好過,晏修所在乃是旁支,日子便更是難熬,母親早逝,其父從族中遷出後,便尋了個小村落,做了一個醫館郎中。

  三年前,兄長晏平被測出有雙靈根,因機緣巧合,拜入太和門下,便離開了家中,只餘父子二人,和一個老嬤嬤。

  六個月前,父親被一富戶請去看病,因性情耿直,直言不諱說出內宅陰私,便被那戶人家按上個罪名,下了大獄,連提審都未過,就被人亂棍打死。

  嬤嬤護著他深夜逃走,倆人只知晏平在太和修道,於是便靠著一些積攢下來的碎銀,一路往太和尋去。

  可嬤嬤老了,禁不住旅途勞頓,死在了半路上,所以晏修才一個人獨自上太和。

  講述這段經歷時,晏修的拳頭在膝上握緊,幾次三番忍著淚,最後他對柳昔卿道:「我三歲便開始誦讀祖傳醫術,嚮往成為父親那樣的醫者,懸壺濟世。可父親下場又如何?我和嬤嬤千里跋涉,看她累死在半路上,卻沒有能力為她醫治……這一路上,我也想明白了,活人之路我已不願走,我要跟兄長一樣,去太和做劍修,殺壞人!」

  他聲音童稚,可說的話卻是殺伐決斷。

  柳昔卿心裡便是一酸,她一把將晏修抱在懷裡,輕聲道:「好,我陪你去太和,你以後要當劍修,殺壞人。」

  可誰又能想到……

  你最後卻成了魔君。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4-28 10:34:59

第七十七章 鏡花水月

  去太和的一路,又遇到了幾波魔獸,最高修為也不過三階,且魔獸能生出靈智的極少,所以都被柳昔卿輕易打發了。

  但隨著離太和越來越近,柳昔卿卻有點犯愁。

  「明月心」幻境的考驗到底是什麼?

  她到底要在這裡待上多久?

  柳昔卿是斷然不能冒著被發現的危險混入太和的,無論是環境裡還是環境外,若是被正道修士得知她是魔修,恐怕都會毫不猶豫地將她誅殺。

  而以晏修的年紀來看,現在她所在的時代絕對不是天元紀年,更不可能是銘古紀,極有可能是第八紀年函古紀。

  這段時間裡,魔修與道修還是劍拔弩張的階段,最主要的是,掩蓋魔修眉間墮魔印的法術可是銘古紀才研究出來的,她沒有尋找魔修的法門,也儘量不要與道修過多接觸。

  難道這就不能再見晏修了?

  ……

  兩人終於到了太和山脈附近,恰逢寅月,乃是太和招收弟子的月份,從初一到三十,有一整月的時間用來收容有靈根的弟子接受考驗,前方不遠處便有太和設置的接待點,旁邊立著測靈根的石柱,陸陸續續有人向那處趕去。

  柳昔卿知道,晏修身具資質逆天的變異風靈根,他一定會被破格錄取,而且太和還有他的親兄長在,以後修煉便是一片坦途。

  他的修煉生涯裡,並沒有自己存在的地方。

  這一路上,晏修的態度也早已軟化,不再叫她狐狸精,而是尊稱她為真人。

  心中總有些不捨。

  還是到了離別的時候,柳昔卿便從隨身荷包裡掏出一個儲物袋。

  她不缺靈石,更不缺銀子,便專門弄了個儲物袋幫他裝一些她為他準備的法寶靈石,晏修不知那是什麼,看著她在他腰帶上繫上一個小袋子,皺著眉頭問道:「這是錦囊嗎?」

  「這是我送你的禮物,等你有能力了,自然會知道是什麼。」她又從自己的儲物袋往外拿東西,包成一個小包裹,「進了門派會為你發弟子服,所以我便沒買新衣裳給你,而是為你準備了一些乾糧,還有許多果脯,你記得分給同門一起吃,好好跟他們做朋友……還有啊,裡面有幾塊靈石,你放在身上以防萬一,裡面還有一個小匕首,給你防身用……」

  她絮絮叨叨說了一堆,竟有一種為娘的送孩子去讀書的心情。

  晏修接了包裹才道:「真人,萍水相逢,你為何對我如此好?」

  因為你是晏修啊……

  柳昔卿笑道:「許是投緣吧,你長得又這麼可愛,我當然對你好啦。」

  晏修臉突地紅了,扭頭說道:「總有一天我會還你這份情的,你師從哪個宗門,住在何處?等我金丹期下山,一定去找你。」

  柳昔卿此時尚還以為自己很快就能破除幻境,與本來世界的晏修匯合,並未想過等晏修金丹期。但她還是想了想,拿出一張傳音符道:「你若是要下山,便點燃此符,我感知後,自會尋你相見,在此之前,望你盡心修煉,早成道果。」

  晏修將這傳音符接過來,鄭重道:「我一定會成為最厲害的劍修的!」

  「嗯,一定會的。」

  也許你今後的成就,連你自己都不會相信。

  ※※※※※※※※※※※※

  離開晏修之後,她又想著去破幻境,此地也沒人認識她,且擔心美色誤事,索性將曾經在小昆峰秘境中,沈昭留下來的那半截面具戴在臉上,開始周遊人間界。

  雖然左臂不能動,但她刻意低調,從不惹事,竟然也安安分分的渡過了三年,可這之後,她便有些慌了。

  這裡畢竟是幻境,她到底要在這裡困多久?

  若破幻境的關鍵在晏修身上,她又能怎麼辦?太和她是不敢去的,難道這麼多年,她就要一直等待晏修晉階金丹下山嗎?

  柳昔卿無奈。

  在幻境遊蕩的第十個年頭,她收了心,回到那個與晏修一同待過的小鎮上,買了一處宅院,開始靜心修煉,偶爾出門打聽太和的消息,用靈石買些補給,接了一些輕巧的修補法寶的夥計做,留意最近有沒有風靈根的弟子嶄露頭角。

  便是這樣,又過去了一百年。

  她漸漸有些忘了自己是為什麼在這裡,不去想自己來自何處,要做些什麼,卻只記得與晏修的相遇,記得自己在等待他。

  便連小紅豆和小哈也不怎麼記得以前的事了。

  柳昔卿的修為也到了金丹中期巔峰,卻像是礙著什麼一樣,不能更進一步。

  直到有一天,她在打坐的時候,突然感覺到曾經送給晏修的那道傳音符被人啟動,柳昔卿立刻站起身,掐指一算……

  才百年而已,他一個引氣入體還未成的孩童,居然已晉階到了金丹期?

  饒是她也同為單靈根修士,也為這樣的修煉速度咋舌。

  此時柳昔卿還不知道,太和劍修的晉階本就與眾不同,對他們來說,若是能在劍道上不斷領悟,自是可以迅速晉階,而對劍道悟性不夠的人,卻有可能終身都突破不了煉氣期。

  她立刻打開閉關室的門,幾乎想馬上飛去太和,可邁出一步後,卻反而有一種近鄉情怯的感覺。

  晏修現在已變成什麼樣,經過這麼多年,性情又變得如何?

  更重要的是,目前還是道修的晏修,如果知道她是魔修,會如何應對?

  竟然也患得患失了起來。

  她意識到這一點後,便重新整理了情緒。畢竟也是金丹修士,又經過了百年的沉澱,心性又從容了許多。

  那種清風拂山崗的淡然讓她平靜了下來,將宅院裡的東西收拾了一番,理了理衣裙,便如一道煙霞掐訣御風,飛出了小鎮,直向太和而去。

  ……

  柳昔卿仍是不敢離太和山脈太近,落在了兩個人分別的地方,將臉上的面具取下後,從靈獸袋喚出了小哈。

  「記得晏修的氣味嗎?」她問道。

  「那是自然,在嗅覺靈敏可辨識百味的我面前,所有人都無所遁形!」小哈活蹦亂跳地道。

  「去尋他。」

  「嗷嗷嗚,我最喜歡這樣的遊戲,抓到人之後有獎勵嗎?我要出去兜風,我要去呼吸曠野的氣息……」蠢哈一路跑遠。

  這便是柳昔卿尋人的最佳方法了,只是她不知,青彌峰劍修比其他修士更善於隱藏蹤跡,更何況是風靈根的晏修?風中氣息飄忽不定,小哈早就被拐得不知所蹤。

  柳昔卿不是虧待自己的人,隨手扔出一座四角小亭,款款走入後,在石桌上泡上一壺蓬山小葉,靜待小哈的消息。

  清亮的茶水緩緩注入杯盞之中,細碎的水花叮咚作響,香氣便緩緩飄了出來。

  一陣清風拂過,吹過她耳邊的碎髮,熏人欲醉,想到自己現在的樣子,便如凡間的姑娘在等待情郎約會一般,臉頰上更是染上一層紅暈。

  走了神,於是她沒注意到那陣風之後,她身後已悄無聲息地出現一名身形高大的勁裝修士。

  他俯下身,看著柳昔卿將茶杯倒滿,又看茶杯溢出茶水,而柳昔卿仿若不知般仍然繼續倒著茶,終於忍不住出聲道:「在想什麼,如此出神?」

  乍聞人聲,柳昔卿嚇了一跳,她條件反射地站起來,但是肩膀卻被一雙手按住。

  「晏……晏修?」

  若說晏修能無聲無息出現在她身後,她是信的,原來剛才那一陣風,竟是他嗎?

  只聽身後人輕聲道:「一百年過去,真人還是與從前那般,可我卻與從前不同了。」他似是俯下身,離她近了些,「真人,你知道什麼地方不同嗎?」

  「你長大了。」她肯定回道。

  「不對。」

  「修為比以前高了。」她遲疑道。

  「不對。」

  「簡直胡鬧!」柳昔卿不玩了,她想要起身回頭,又被按住,於是開始掙扎道,「多大的人了還玩這種遊戲,好好好,你比以前帥總行了吧!」

  那手卻不似剛才按得那麼緊了,柳昔卿略微一挺便起了身,她立刻轉過頭,便看到一個臉色微紅的年輕男子,穿著一身架勢極帥氣的黑色弟子服,正眼帶笑意地看著她。

  這是一個她既熟悉又陌生的晏修。

  與成為大乘期修士的晏修不同,她面前這位,渾身都散發著蓬勃的朝氣,像是一匹活力四射的年輕小馬駒。他的眼眸不那般深邃,而是清亮透澈,帶著一種未經滄海變遷的初生風情,那笑容也張揚肆意,明明羞澀,卻又無比大膽地打量著她,帶著毫不掩飾的渴慕。

  這個時候的晏修,還未那般淡定,還未開始極力隱藏自己深埋的情緒,還未肩負起那般重任。

  他是放鬆的,開朗的,像是山間無拘無束的風,染著花香,帶著微潤的山嵐,使得她整個人都陷入到這種怡人的氣息中……

  如沐春風。

  柳昔卿的心一下子就傷感了起來,她雖然不知道他到底都經歷了些什麼才會變成之後那個樣子,可現在的晏修分明讓人心疼。

  心疼他未知的遭遇,心疼他之後遍染風霜的成熟——皎皎明月心,君可知?

  柳昔卿抬起手,輕輕撫上那年輕的臉龐,當她的手觸碰到他時,感覺到晏修輕輕顫了一下。

  毫無疑問,他也是緊張的,甚至比柳昔卿還緊張,當看到她眼中的溫柔,才放鬆下來。

  晏修也用手握住她的手,笑著說道:「既然真人這麼讚美我,我便受了吧。」

  柳昔卿好氣又好笑,她哪懂年輕男子想在心上人面前展現最好面貌的青澀心思,只覺得晏修分明還是少年心性,說道:「還未恭喜你進階金丹,百年進步如此神速,想必在新晉弟子中,當得其中翹楚。」

  他笑著搖搖頭,低聲道:「別人看法與我何干?其實真人……我拼命修煉,就是為了早日見到你,希望你能回答一個問題。」

  「哎?什麼問題?」

  「我可以追求你嗎?」他很認真地問道。

  柳昔卿震驚了。

  她不知道年輕時的晏修如此簡單快捷,單刀直入……

  好吧,真不愧是太和劍修吶。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4-28 10:35:11

第七十八章 獸潮崩離

  柳昔卿此時的心情有些崩潰,她雖然已與晏修定情,但「明月心」幻境裡的晏修其實才與她第二次見面。

  所以還想一本正經地追求她。

  可柳昔卿不能直接說「其實你早就跟我表白了一萬次」、「我早就跟你交換戒指並在你不知情的情況下完成了訂婚儀式」、「其實一萬年以後我們再談戀愛也來得及」……

  她試探地問道:「如果我答應了,接下來你會怎麼做?」

  他很自然地答道:「自是帶你回青彌峰,也就是我現在修行的師門,太和對道侶一事很是開明,即便你是道修,或是其他道統,也都可以在太和修煉,我可以將你介紹給我大哥認識,還有我師父、師兄師弟們……」

  「可我不能去太和。」柳昔卿一個魔修,哪敢往太和身邊湊。

  「你這麼說,其實就是同意了?」晏修腦子轉得倒是快。

  「哈?不,啊……你可以追求我,但是我們還沒到那一步!」柳昔卿急忙解釋。

  「沒關係。」他笑了笑,「你接受就好,剩下的便由我來吧。」

  柳昔卿無語了,不過隨後一想,其實幻境外的晏修也是如此這個性情,似乎她只要不拒絕他的親近就已足夠,他自己會將一切做到盡善盡美。

  她的心瞬間又軟化了。只是現在並不是談情說愛的好時候,見到晏修之後,險些忘了的正事兒終於都回到腦子裡,破除幻境的關鍵應該在他身上,當下便問道:「其他先不提,不知你此次下山接了什麼任務?」

  晏修神色一凜道:「當年你我初見時,我便被魔獸圍攻,此事極是不尋常。在這之後,太和山脈附近陸續有魔獸傷人,宗門加大巡查力度,並發現魔修近期似有不安分,於是此番派出近百名金丹弟子尋找魔修線索,雖然函古紀剛至中葉,但已有山雨欲來風滿樓之勢。」

  又是魔修。

  對柳昔卿來說,上九紀年魔修的生存狀態讓她很陌生,他們平時幾乎是完全銷聲匿跡,但每次出手,都是大手筆。

  屠殺、破壞、劫掠……她能感覺到魔修對正道懷著的刻骨恨意,也知道為什麼正道只要提到魔修便義憤填膺,恨不得手刃對方。

  ——都是血債累累的孽。

  她垂下頭道:「既然是這樣,你有任務在身,準備何時出發?」

  晏修輕聲道:「下山弟子三人編隊,與你見面後,我即刻便要與同門匯合……」他略有些躊躇道,「等我回來,又該去何處尋你?」

  柳昔卿仍舊拿出特製的傳音符,說道:「我們便以此聯絡吧,希望你能旗開得勝,早日歸來。」

  晏修眼前一亮,笑眯眯地將符籙貼身放好,隨即道:「你等我,我一定很快解決,到時候我們一起去秘境探寶,哪怕你不願意回太和,我們也可以在一起……」

  「好。」她笑著送別。

  ※※※※※※※※※※※※

  晏修這一離去,便又是百年歲月。

  因為在他們分別的第二年,人間爆發了可怕的獸潮。

  更可怕的是,魔修不知為何與妖獸結盟,同時在各地集結,對正道宗門展開肆意攻擊,不僅如此,甚至還有那修煉邪門功法的魔修,成群結隊地屠戮凡人。

  此時各大宗門已經分身無暇,人間正道修士的主戰線皆集中在各州妖獸出沒的山河湖海。

  以五大山門為首的道修,幾乎每個宗門都要抽調數百金丹期以上修為的弟子前去助陣;

  獨立與人間外的九重天外天也爆發了妖獸動亂,卻被各天君壓制住,只是位於北陽州白沙之地,負責連接人間與九重天外天的界門「通天門」卻無法關閉,數十萬修士死守通天門,防止妖獸突破界門;

  海外三千洞府已無人留守洞府,全力陷入與海獸抗擊的大戰之中;

  立足與人間根基的七國聯盟,已是全力開啟護國大陣,不斷收容著難民。

  而魔修,便是在這個時候發難,他們劫殺難民,哄搶物資;他們攻擊那些留守弟子稀少的宗門,將其雞犬不留;他們三五成群地尋落單的道修,吸食對方修為,曝屍荒野……

  柳昔卿終於看不下去,她無法「躲進小樓成一統」,哪怕是幻境,她也沒辦法眼睜睜看著平民在她眼前受難。

  當戰火燃燒到她所棲身的小鎮時,柳昔卿站了出來。

  哪怕不能動用弓箭,只憑藉袖弩和冷血匕,還有那些她從前煉製的法寶,更有身上靈石的支援——她輕而易舉地解決了前來攻打小鎮的三名金丹期魔修。

  當她本以為自己能力挽狂瀾時,隨後卻趕來了更多金丹魔修和元嬰魔修……

  柳昔卿沉默地看著昔日繁華的城鎮化為灰燼,她再次戴上了面具,披上了藏形斗篷,開始去做她唯一能做的事。

  竭盡一切所能,去救更多的人。

  ……

  這場前所未有的獸潮被後世記載在無數典籍上,它的規模之大、戰況之慘烈,直接影響到了後面的銘古紀,甚至更為深遠。

  柳昔卿從未想過戰爭會如此殘酷地發生,當力透紙背的血腥文字變成了現實,帶來的是生命所不能承受之重。

  她開始救助那些凡人,一路護送那些游離於七國聯盟之外的平民到修士的據點,整個平民遷徙的過程,在修士的努力下,歷經八個月完成。

  可她知道這僅僅是開始,史書上記載的這場妖獸獸潮,足足持續了數千年,耗盡了函古紀修士的元氣!

  難民遷徙完成之後,柳昔卿進入了散修組建的遊獵小隊,不斷與妖獸作戰,與魔修廝殺。

  在幾近麻木的殺戮之下,柳昔卿漸漸把自己當成一個普通的道修,她會為了同伴被魔修殺死而悲傷,也會為了幹掉一個強力的敵人而欣喜。

  然而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她才會默默藏身在誰也看不見的地方,感覺自己是一個怪物。

  一個正道不能接受,又無法融於魔修的怪物。

  ……

  又是百年過去,柳昔卿已在散修中殺出了名氣。因她無法使用左臂,便得了一個「半壁美人」的稱號。

  可沒人知道,那個馳騁在戰場的紅衣女修,竟是一名魔修。

  ※※※※※※※※※※※※

  變故發生在獸潮爆發後的第一百三十三年。

  柳昔卿已記不清自己殺了多少魔修或妖獸,當她漸漸習慣了血的氣味,習慣了刀刃進入人體後那微妙的手感之後,心中被殺伐之氣佔據,她重新被幻境同化,不僅模糊了自己來此的目的,甚至開始享受殺戮的快感。

  在一次與三名散修同去南平州支援某處修士據點時……

  被矛盾的內心衝突和持續不斷的鮮血所刺激,柳昔卿的眉心上,終於綻開了一枚妖異的紅色印記。

  她渾然不覺,但她身邊的隊友卻扭頭發現了她的不正常,驚叫道:「柳道友,你的眉心是怎麼回事?難道你墮魔了?」

  柳昔卿停下了手中的法寶,她有些不解地轉過頭問道:「我怎麼了?」

  又有一名眼尖的修士發現她手中拿著的法寶上已經漸漸有黑色的魔氣縈繞,立刻大聲道:「不對,修士怎麼可能在這種地方過心魔關?除非她原本就是魔修!」

  眾人立刻戒備,原本在她身邊掩護的修士也紛紛退散,像是在極力與她劃清界限、

  其中一名修士心思轉得比較快,他只一思索,立刻質問道:「你打進正道內部,是何居心?說!你是不是將我們的消息傳遞給魔修?」

  「對!一定是這樣!」

  「怪不得她無往不利,每次都能扭轉戰局,原來是魔修的臥底!」

  「該死,我竟然那麼信任她!」

  「魔修何其狡猾!快動手,捉住她!她居然能隱藏墮魔印,絕對不能讓她跑了!」

  雜七雜八的法術和法寶便打了過來。

  柳昔卿本能地放出防禦法寶,這些剛才還並肩作戰的同伴為什麼對她刀刃相向?難道他們不記得之前相助相護的情分了?

  為什麼寧可相信一個印記,相信一個身份,也不願去相信她的為人?

  哪怕我是一個好人,哪怕我手刃了那麼多作惡多端的魔修,你們也容不下我嗎?

  而我又該何去何從?

  她幾乎想仰天長笑三聲,那眉間的墮魔印愈發鮮紅,可她終究不能對曾經的戰友下手,一路遁著金光,尋了一處方向逃去。

  ……

  這之後,「半壁美人」原來是魔修的消息迅速傳播開來,甚至引起了一些元嬰修士的重視——居然有魔修可以掩蓋墮魔印,這種逆天的法門,是否已被魔修掌握?她又是如何將身上的魔氣遮掩的?

  同樣,魔修中也有人得知了這一消息,他們感興趣的理由同道修一樣,若是他們能夠隱藏墮魔印,便可以肆無忌憚地混入正道陣營,甚至潛入七國聯盟之中,到時候人間血流成河,正道宗門再無力堅守封印魔界的彼岸之門,魔界重現人間,便指日可待了!

  柳昔卿同時被正魔兩道的修士通緝,她心中最害怕的事情終於發生了。

  可她此時心中想的卻只有一個人。

  晏修,你得知我身份後,會怎麼樣?

  你也會殺了我嗎?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4-28 10:35:30

第七十九章 萬物皆殺

  幻境,生死場。

  晏修已與晏平戰了數百回合,兩方劍域皆已交融半壁,此時,他的師父存真道尊便像是事不關己一般,看著他兄弟二人廝殺。

  可他嘴上卻沒閑著,一字一句,回憶的都是從前太和發生的事。

  晏平殺人,師父誅心。

  這幻境的安排,不可謂不險惡。

  「……晏修,你墮魔之後,果然更為強大,為師也曾說過,若是不修心,你遲早會在殺戮一途上愈行愈遠,最終脫離天道,墮入修羅道。說來你第一次顯露入魔的徵兆,便是在函古紀獸潮爆發的初期。為師還記得,你最敬重的大哥晏平,便是喪生在獸潮之中。」

  晏修咬著牙,晏平此時卻用一種非常痛苦的表情看著他,每一招,每一式都用最巧妙的分寸留著情,甚至有幾分長輩為小輩餵招的意思,更令人窩心!

  更何況,晏平的道統原本便與他不同,其劍意更為端正,不似他修的原本就是殺人之術。在你來我往之中,晏修分明有許多次機會可以將晏平一擊斃命,可他卻不知道為什麼,終於錯過了那一次次機會。

  在師父的口中,他似乎又回到了若干年前。

  在他剛晉階金丹期後,人間便爆發了一場曠古持久的妖獸獸潮,而最照顧他的大哥——那個驚才絕豔的劍修,便隕落在獸潮之中。

  他仍然記得當時自己得知消息之後,狂奔回太和時的心碎。

  腦海中不停回想的,是剛一懂事,父親便灌輸給他的思想。

  「……我晏氏傳醫千年,秉承的便是濟世活人的祖訓,人間種種病痛苦難,皆是天道對人的考驗,亦是對我等醫者的考驗。而醫者之傳承,乃是天道為人間開闢的光明,是天道之大慈悲,所以你要繼承為父的衣缽,記住,人可以有疾,但醫者不可無心,你當以此自持,兼容自身,方才得行醫之道。」

  晏修也曾想做一名兼濟天下的醫者,然而他救不了父親,甚至連一直照顧他的嬤嬤都救不了。所以他去了太和,憑藉得天獨厚的單一變異風靈根,拜入渡劫修士名下,成為青彌峰弟子。

  藥物和醫術可以救人,而殺戮卻可以最有效率地剷除毒瘤,所以他甘願去修一條以殺止殺的路!

  可壞人哪裡殺得完?

  災難、暴力、戰爭……殺戮換不來和平,也換不回人命,哪怕他拼命修煉,也仍然救不回大哥了。

  這天地生死之道,又有幾人能堪破?

  呵。

  不如萬物皆殺,不如我心皆殺!

  正是晏平隕落的那一日,晏修的終於開悟殺戮之道,開始了他不斷浴血殺戮的生涯。

  耳邊又聽得存真道尊緩緩說道:「……即便這柄戮嵐劍改了名字,可你,還不是放不下殺戮之心!」

  戮嵐劍。

  露嵐劍。

  他的本命劍,是太和唯一得過兩次賜名的劍。

  可他心中的那一柄劍,究竟是露嵐,還是戮嵐?

  眼前之人,是殺,還是不殺?

  晏修的眉眼驟然冷了下來,他知道已不能再猶豫下去。

  ※※※※※※※※※※※※

  柳昔卿身上的魔氣已經無法用法門掩飾,頃刻間從萬眾矚目的仙子變成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她一路逃亡。只能儘量走無人的小路,卻又不能離正道據點太遠,因為她早已料到魔修也會展開對她的通緝。

  一時惶恐,一時憤慨,更多的是——想活下去!

  然而在柳昔卿躲藏了近二十天後,她還是被幾名正道修士圍住了。這一撥追擊的修士之中,竟還有一名元嬰修士。

  她逃不掉了!

  柳昔卿幾乎將畢生所學全部用出,靈石更是毫不吝惜地用來補充靈力,她一邊與對方周旋,一邊往南逃,此處飛行距離南海有十天路程,她若是能逃到南海,哪怕海獸兇猛,也比落入敵人手中強!

  可他們哪容她繼續逃跑,對方中有人發出信號,片刻後,便有駐紮在附近的修士前來相助,將她所有逃路堵死。

  鋪天蓋地的威壓放出,天羅地網大陣已經布下,再加上這些虎視眈眈的修士,柳昔卿幾乎已經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

  在這幻境中,晏修給她的花戒和黑葉都無法使用。柳昔卿別無他法,只能將小紅豆和小哈都召喚出來,她右手持冷血匕,配合手腕上的袖弩,與之背水一戰!

  這時小哈突然道:「我可以用空間封住那些金丹修士的行動,但那元嬰修士卻十分棘手,我對付不了。」

  小紅豆當仁不讓,它跳前一步,嫩生生的聲音堅定道:「讓爺的元神去拖住那元嬰修士!」

  柳昔卿點頭道:「若是能這樣,我便能以真炎禦合箭來破他們的陣法,從這裡突圍出去!」

  主人與靈獸之間的交流極快,在對方修士看來,只是剎那間,那女魔修身邊的兩隻契約靈獸便跳了出來。

  那幼狼大小的小獸一雙眼睛瞬間放出白光,它昂首挺胸,一爪踏在身前,向著天空悠長地嗥叫了一聲。

  「嗷——嗚——!」

  隨著這一聲四面八方皆湧現出螺旋空間結界,將所有修士困住。

  那元嬰修士卻冷哼一聲道:「雕蟲小技,看本君破來!」

  他一手掐訣,正待破陣,卻不想一隻蒼藍火鳥突然出現在他身後,佈滿錫蘭真火的利爪便向他抓去!

  元神攻擊,最是讓人防不勝防,立刻有修士高聲叫道:「馮真君,危險!」

  這元嬰修士心中一驚,立刻施展神通,將法術法寶都用將起來,來抵抗這錫蘭真火。

  而與此同時,柳昔卿的袖箭便已經出手,她平舉起機關小弩,不住凝聚出紅色小箭,向著久朝曾經指點過的陣法最薄弱處拼命射箭狂攻!

  立刻有修士叫起來:「不好,這魔修要逃!」

  其他均是竭盡全力將法術打在螺旋空間上,小哈垂下腦袋,呲著牙,一聲不吭地忍著。

  馮真君下手更是急迫,手段盡出,將小紅豆的元神一步步擊退。

  「妖獸與魔修都是罪大惡極,哪怕你們聯手又如何,我也定當將你們捉拿回去!」那馮真君厲聲喝道。

  在正道修士眼中,助紂為虐的妖獸,與那些爆發獸潮的妖獸一般無二,都該死!馮真君祭出一道寒光,口中念咒,那寒光便向小紅豆劈去。

  此時小紅豆的元神已經扛著三道法寶,斷然躲不開這一道攻擊。

  小紅豆一聲不吭,渾身的絨毛倒豎,催動元神掙扎。

  而柳昔卿也只差最後一箭便能破開陣法,她不能放著小紅豆不管,咬咬牙,還是毅然將箭尖沖著馮真君方向,只見一道紅光閃過,接下了馮真君的攻擊,救下小紅豆的同時,卻也錯過了突圍的最佳時機。

  馮真君眼中精光一閃,他攻擊火鳥元神是真,卻還能同時用術法堵住了柳昔卿好不容易開闢出的通道,這便是元嬰修士比金丹修士更高一層境界所在。

  但柳昔卿不惜代價救自己靈獸這一幕,卻略微讓馮真君對這女魔修高看了一眼,於是他喝道:「跟我上太和玄武樓,若查明你並未傷害無辜,或許還有一條活路,可以在羅浮兩界門中了此餘生!」

  「我何錯之有?」柳昔卿反問道,「難道只因我是魔修,便連好人都做不得?你們不分青紅皂白圍捕我,自以為留一條活命便是開恩……我卻不稀罕被人支配的命運,若要戰,便來戰吧!」

  她召回小紅豆的元神,再度凝聚出紅色小箭,要與那馮真君一搏!

  馮真君大怒:「冥頑不靈,魔修就是魔修!」

  他似是後悔剛才對柳昔卿的寬容,一反常態地掐訣,準備用自己威力最大殺手鐧直接將柳昔卿擒入禁制法寶中。

  柳昔卿卻已沒有過多的靈力再次施展真炎禦合箭,她一路逃亡,又拼命突圍,已將靈力消耗殆盡,此時只能祭出儲物袋中全部的防禦法寶,接他這一擊!

  這些金丹期的防禦法寶怎會看在馮真君眼裡,他輕蔑一笑,手中凝出白光,一道如滔天巨浪般的攻擊便一層層摧毀她的法寶,帶著不可抗拒之力,即將擊中柳昔卿!

  然而就在此時,一道黑色的旋風從天而降,只見一道劍光閃過,將那水流斬斷,攔住了所有攻擊!

  一名手持風劍的黑衣俊美劍修旋即出現在眾人面前,他將柳昔卿護在了身後,劍意未斷,身上淩厲未散,便如一柄傲世之劍,橫立於正道修士與柳昔卿之間。

  「太和青彌峰,晏修。」他冷冷報上了姓名。

  ……

  柳昔卿無數次想到過晏修,想到他得知她身份時,會是什麼反應。

  會不會嫌棄她,會不會與正道一起追殺她,會不會誤會她的初心……

  現如今她身份昭告天下,此時此刻,當晏修出現在她面前,柳昔卿卻只有一個念頭。

  不要管我,笨蛋,不要跟我牽扯上關係!

  因為我是……

  我是魔修啊!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4-28 10:35:44

第八十章 皎皎我心

  帶頭的馮真君並不認得晏修,但他認識那一身太和親傳弟子服,再一看晏修與那女魔修親近的樣子,立刻便猜出了幾分緣由。

  正道修士為魔道所誘惑,愛上魔道中人的悲劇,時有發生,並不罕見。

  可對方明明只有金丹期修為,卻已能用劍意接下他的攻擊,馮真君立刻就起了愛才之心,他當下無比惋惜道:「無論你是太和何人座下,當記得太和之劍,何曾對向過正道修士?你受魔修迷惑,本君念你年輕,不與你計較,快放下本命劍,束手就擒!」

  晏修開口道:「可你們卻不問一問,她手上可曾沾過正道修士的鮮血?她百年與人為善,難道就要落得這個下場?」

  不相見,不代表不惦念。

  柳昔卿聲名鵲起這百年,晏修同樣在太和的安排下奔波在各地戰場,若是偶爾能聽到她的消息,便覺寬慰。

  可當柳昔卿身份暴露後,他便立刻向負責據點的修士告假,用著秘傳的方法,一路循著她的蹤跡趕過來。

  這一路上,他也想了個清楚,柳昔卿絕對不會濫殺無辜,他一定要救下她。

  馮真君大有恨鐵不成鋼之意,喝道:「她是否無辜,屆時自有公斷,我等不能讓她在外繼續作亂!你是太和劍修,難道你的劍,要對著正道修士嗎?」

  晏修淡然一笑:「我父親半生救人,死於人手。我兄長身在黑崎州與妖獸戰鬥的最前線,救下無數同道,亦戰死沙場——我從未怨天尤人,只恨自己不能保護他們,所以這女修,不管她是魔是道,我的劍都會在她身前!你們終是不瞭解太和劍修——在我的劍下,為了守護心中的信念,便是天道的鐵律,我亦不在乎!成魔,或是成仙,在我眼中並沒有什麼分別,都是白骨累累的路罷了。」

  馮真君冷哼一聲:「你離經叛道,已快要走火入魔!」

  晏修卻是微微一笑,他轉過頭,看著柳昔卿道:「卿卿,你可願意與我一同走?」

  柳昔卿這一瞬間大腦幾乎放空,滿心滿眼都是這年輕劍修的笑容。

  那種幸福而辛酸的感觸,幾乎令人想要落淚。

  從身份暴露的那一刻開始,她的人生便已經身不由己。在幻境之外未曾感受過的掙扎與無奈,竟都在這「明月心」中皆盡嘗遍。

  你為我不懼天下指責,我又怎會怕與你一同亡命天涯?

  可我不能毀掉你。

  「我願意,可我不能。」柳昔卿緩緩向後退去,「我是魔修,而你是太和弟子,你我水火不能兩立,你不能為我自毀前程。」

  晏修似是知道她早就會這麼說,一點都不驚訝,他上前一步握住了柳昔卿的手,鏗鏘有力道:「只要心中有天下蒼生,手中劍為守護而戰,魔修,還是道修,又有什麼區別?」

  這一句話如破開迷霧的清風,雲在青天水在瓶,理所應當。

  魔修的身份,哪怕她已認可,卻仍然擔心身份會被看破,所以在「明月心」的幻境中,發生了她最不願見到的事,竟然險些讓她再一次失去了本心!

  柳昔卿又想起了曾經在予言郡外的山谷中,第一次遇到晏修時候,他便曾經問道——

  ——「柳道友認為,魔修與正道,又有何不同?」

  ——「你說道不同,我卻說入魔還是問道,都只憑本心罷了。」

  ——「柳道友,我無意說教,只送你四個字,事在人為。」

  幻境中的晏修,逐漸與幻境外的晏修形象重合。

  一人是道修,一人是魔修。

  可他自始至終堅定的信念,都沒有變過。

  哪怕受了那麼多苦,哪怕經歷了那麼多次生離死別,可他仍然這樣雲淡風輕地站在她面前,在她迷茫之時,問一問她的心。

  她的整個神魂都在吶喊:「哪怕身份暴露,我仍有我的本心,那是山壓不折,水沖不去,烈火不融,百折不回的信念!」

  柳昔卿回握住晏修的手,周圍的一切都漸漸變得模糊起來,柳昔卿的身周微不可查地發出潔白的光。

  她的聲音柔和悅耳,充滿恬靜之感。

  她道:「你說得對,晏修……我願意與你同行,願追隨你的信念,從此堅定,生死不離!」

  當著一句話音落下,柳昔卿身上的白光越來越強烈,所到達之處皆如遇到屏障,可那屏障卻像是破碎的鏡子,一塊一塊掉落。

  「明月心」幻境已破!

  直到柳昔卿如化作一輪明月,周圍一切終於消失不見,她面前鋪開一道光明之路,而那路的盡頭,則放著一塊足有半人多高的一尺見方的庚金!

  她心下驚喜,這樣一塊庚金,不僅足夠她重新塑體,便是連打造一件本命法寶也已經足夠!

  當柳昔卿走到那塊庚金面前,立刻被上方流光溢彩的色澤耀花了眼,她閉上眼睛,將右手放在那塊庚金上,感受著對方活躍的金質屬性,用體內的靈根和丹田的金丹去呼喚著它。

  而庚金不愧為天地靈物,且最喜金靈根修士,立刻與柳昔卿之間產生了共鳴,但庚金勢大,別說米粒大小,就連拳頭大小一塊也極難駕馭,更何況庚金主殺伐,其間兵戈之氣極為剛硬,最是不聽馴服。

  這時卻不得不說夜帝王是個絕妙人物,若是柳昔卿一開始便得到庚金,絕對無法馴服這塊巨大的庚金,可柳昔卿之前在「明月心」幻境中經歷了百餘年的殺伐歷練,心志堅定,更不懼武器之殺道!

  她立刻散出威壓,誦道:「兌宮陽極,五爻生金!從我如令!」

  既相親和,又被壓制,庚金終於俯首稱臣,順著柳昔卿的右手心,緩緩流入她的身體。

  柳昔卿只覺得經脈中進入了一股極舒暢的力量,她知道事不宜遲,必須在消化庚金的同時重塑身體,使庚金常駐體內,成為她的道法根源。便立刻動用丹田金丹,一呼一吸間,任由庚金淬煉身體。

  那種玄妙的感覺又回來了……

  她只在意識模糊之前,不自禁地有些擔心晏修。

  她已經拿到庚金了,可晏修在「生死場」中似乎還沒有結束。

  他千萬不要有事。

  ※※※※※※※※※※※※

  幻境,生死場。

  晏修的劍下是一具屍體。

  明明是水銀怪物幻化的人形,可是死去後,仍然能流淌出紅色的、帶有溫度的血。

  那是晏平。

  那個曾在他幼年教他讀書認字,在他尋找到太和後,第一時間找到他,抱起他後默默流淚的溫柔兄長……死在了函古紀的獸潮中。

  他比任何人都早一步得知晏平隕落,因為他脖頸上掛著一枚護身符,裡面藏著兄長的一滴精血。

  當晏平在黑崎州犧牲的同時,那枚護身符瞬間變得冰涼,當他拿出來端詳的時候,護身符已如枯敗的樹葉,被風一吹便化作飛灰散盡。

  如今晏平就倒在他的劍下。

  臨死前,晏平握著他的劍刃,很平靜地微笑著說道:「阿修,其實為兄不怪你,你有屬於自己的道,哪怕那是一條墮魔之路,我依然想看著你走下去。因為我……阿修,因為我相信你啊……」

  他看著他長大;

  他看著他入道;

  他看著他一步步走向巔峰;

  如今他看他墮魔,卻依然是笑著的。

  因信任而包容。

  明明是幻境,明明知道那並非真正的晏平,可晏修卻知道自己是因何墮魔,他一次次問心,已問到麻木,只有看到親人離開的剎那,才真正讓他萬年古井般的心波動。

  端坐於戰局外的存真道尊,輕輕歎了一口氣,說道:「那麼接下來你的劍,又該殺向何人?」他站了起來,「想必是為師了吧……我即為你心魔,你當斬殺。」

  晏修提著劍,一步步向存真道尊走去,他低聲道:「師父,對不起,我一定讓你很失望,可我不後悔,也絕不退縮,這便是我從您身上學到的,一個太和劍修的真正信仰。」

  存真道尊身後月華自現,他的手上也凝聚出一柄寒光長劍,輕聲道:「我知道,世人皆以為你是弦月魔修,可為師知道,你其實……」

  是一名自甘墮魔的朔月魔修!

  晏修唇角上挑,他微笑著道:「師父想得不錯,太和劍修從未有修煉到大乘期墮魔之人,而我從來都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麼,我的心志,師父是最瞭解的,所以我又怎麼會因走火而墮魔——我的確是一名朔月魔修。」

  「若我還在世,必定不會允許你這麼做。」

  「師父宅心仁厚,一定會想方設法阻止我,可惜,師父已經身殞道消,所以弟子終於也任性了一次。」

  存真道尊的臉上也緩緩漾開一抹笑意,同為青彌峰劍修,兩人皆知這笑意為何。

  那是殺意!

  「你手上這柄露嵐劍,是由為師強行逆天改名,可你卻仍然走上了這條路……晏修吾徒,」存真道尊將劍舉起,「希望你今後好自為之,為師便再用此劍,送你一程。」

  「多謝師父!」晏修也已將露嵐劍舉起。

  霎時間,一道磅礡雄渾的劍意幾乎如汪洋般席捲而至,晏修自是不懼,他劍刃全開,攜風而衝向前方!

  存真道尊依然微笑著,可這笑卻漸漸有些不對勁,那笑中帶殺,可他看向晏修的眼神中,竟是一片慈愛之意!

  不,不對!

  晏修收起露嵐劍,急急用手去抓存真道尊。

  可是已經晚了。

  存真道尊的長劍並未指向自己最疼愛的徒兒,而是反手一劍,刺入了自己的胸膛。

  「晏修,吾徒……」

  「師父!」

  眼見這一幕,晏修周身狂風大作。

  一道濃重的魔念,在他迷亂的心中爆裂開來。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4-28 17:23:34

第八十一章 隨之盛放

  柳昔卿彷彿陷入黑甜夢鄉,她醒過來時,只覺得周身精力充沛,左臂揮動自如,且丹田道源上已成庚金之色,一片燦爛,正是欣欣向榮的生機所在。

  庚金塑體,已經是成了,但好處還不僅僅於此。

  柳昔卿伸出一隻手,立刻有一段晦澀的咒法傳入識海,她飛速掐訣,眉間竟然閃過一道神通印記!

  「鏨金靈光!結!」

  蘊藏在丹田內的庚金發出耀目光芒,一絲庚金之氣流轉在經脈之間,自柳昔卿手中而出,以神通之力,將其凝成一柄長弓。

  這便是吸收庚金之後的另一個好處——鏨金靈光術!可以用體內庚金凝聚成任意形狀的兵器,其堅韌可以勝過當世所有金屬,乃萬金之王,金戈成型,所向披靡!

  屆時在用這庚金打造一套弓箭,便是再遇到化神修士的兵器法寶,柳昔卿也有可能一箭破之!

  這才是此行最大的收穫,可柳昔卿卻並沒有放鬆,因為她醒來後發現自己仍然處於虛無空間之中,若是兩個幻境都已破除,斷然不會這樣。

  難道晏修在「生死場」中出了問題?

  她立刻喚出小哈問道:「這處空間你可有辦法破解?」

  小哈搖頭道:「布下禁制的人比我修為高上太多。」

  現如今也只能等晏修破除幻境了。

  奇怪的是,柳昔卿從未想過晏修破不掉幻境的可能性,在她心裡,晏修幾乎是無所不能的存在,修為僅在渡劫期季羽道尊之下,乃當世武力第二人。

  但她不知道的是,晏修進的「生死場」,實則是一場問心的試煉,不僅僅是與故人廝殺,更是觸及了他曾經歷史中最黑暗的一面。

  ……

  柳昔卿乾脆開始打坐修煉,將身體內所得神通融會貫通。只是她剛開始定下心神運轉法訣,虛空之境卻突然破碎,一陣如暴風般的魔氣風湧入這片空間,其間一個人影單膝跪地,強烈得幾乎可以凝成實體的威壓鋪散開來。

  柳昔卿被魔氣吹得幾乎睜不開眼,她勉強避開最濃烈的魔氣漩渦,探出神識看去,發現那全身皆籠罩在厚重魔氣中的修士——正是晏修!

  ※※※※※※※※※※※※

  脈反逆流是一個困擾所有魔修的難題,無論是嗜殺的朔月魔修,還是溫和的弦月魔修,當脈反逆流發作的時候,都會產生本能衝動。

  而引發脈反逆流的媒介,通常為他們的入魔原因。

  爆發脈反逆流的魔修,眉心的墮魔印會顯露出來,平時隱藏在體內的魔氣也會全面爆發,若是不能紓解或是抑制心中的魔念,便會一直痛苦下去,備受煎熬。

  修為的高低只能幫助魔修儘量避免脈反逆流的發作,延長兩次發作之間的時間間隔,卻對脈反逆流的發作一點辦法也沒有。

  ……

  柳昔卿眼前的晏修,已經不再是平時從容模樣,他渾身魔氣繚繞,眉間的墮魔印鮮紅無比,突兀地出現在他俊美的面容上,有一種懾人心魄的妖異之感。

  他看著她,嘴唇張合,無聲說出幾個字。

  她看得分明,他是在說:「不要過來。」

  此時的晏修異常危險,極有可能控制不住自己的魔念,他手中的露嵐劍已經顯露出本來模樣,從劍柄到劍尖不見一絲光亮,已被魔氣層層包裹。

  柳昔卿自身也是經歷過脈反逆流的魔修,自是知道晏修此時的痛苦,她拼命回憶自己當時在予言郡外的雨夜中陷入脈反逆流的情景。

  她想起了那朵充滿魔力的黑桃花。

  幾乎是下意識地,她向晏修走了過去。

  心中隱隱有聲音在呼喚著什麼,她閉上雙眼,而識海中卻突然閃過一些破碎的畫面。

  大片的黑桃花林,在某一處恣意盛放,那黑色的芬芳一路傳來,令人忍不住陶醉其中……

  憑空而來,一股似悲似喜的情緒湧上心頭。

  她似乎聽得到那花的聲音,正孜孜不倦地呼喚,是一聲「開呀」!

  人欲登高,鳥欲飛翔,花欲開放——多麼本能自然的一件事,可在她心裡,就像是有一道過不去的坎兒,幾乎陷入魔障般,恐懼著某種事。

  那件事,柳昔卿腦海中像是繞線團一般繞了許久,才清明剎那,知道那竟是四個字——「不合時宜」。

  在凡間,若是有花在不該開放的時節,開出鮮嫩的花,是要遭詛咒的。

  所謂「事出反常必有妖」。

  可她等不得了,她知道自己等不得。

  再一睜開眼,面前還是極力克制的晏修,他瞳仁已是黑得深不見底,整個人冰冷異常,看著她的神情也不帶任何情緒。

  「晏修。」她輕聲喚道,看著深重的魔氣像是一條條烙印,漸漸爬上她俊美的臉,那模樣,真真正正像是一位殺伐決斷的魔君,而不再是那個和風細雨般的太和劍修。

  她知道現在晏修的識海內一定在與魔念抗衡,在竭力奪回自己的神智。

  柳昔卿長長地歎息一聲,她輕輕飛上一步,右手撫上他眉心的墮魔印,幾乎用全部的神魂之力集中在了自己後肩上的黑桃花上。

  她終於開始回應它的呼喚,以自己的身體為橋樑,緩緩打開了一道閘門。

  從此,隨心所欲地……盛開吧!

  ※※※※※※※※※※※※

  那捲著花瓣兒的黑色桃花瞬間綻放開來,它如饑似渴地吸收著晏修外放的魔氣,幾息之間,便在柳昔卿的後肩上膨脹開來,從只有指甲大小的花朵,瞬間變為寸許大小,花瓣更是緊湊,層層疊疊,吐芳綻蕊,美出一種妖嬈奇景來。

  予言郡外的雨夜中,柳昔卿曾經感受過的那股強大力量,又重新出現了!

  隨著黑桃花的綻放,這股力量逐漸在她體內增強,她開始有意識地引導這股力量,它們在她經脈中鼓舞歡騰,順著她的指引流向放在晏修額前的右手掌心。

  傾瀉而出!

  黑色的煙霧出體之後便凝聚成無數小小的黑色桃花,環繞在柳昔卿身邊,如同一條黑色的花帶,卻帶著無比強悍的力量,就連她身上的金丹期法衣也被其衝撞得破出一道道裂口。

  然而柳昔卿此時顧不得了,她感覺到晏修身上的魔氣正洶湧而來,甚至連同他的痛苦和掙扎,種種情緒交織在一團,被她漸漸裸露在外的黑桃花吸收進去。

  ……

  當晏修身上的魔氣被吸了大半時,他已經奪回了自己的神智,方慢慢睜開眼睛,看到柳昔卿的素手就在眼前,而她掌心冒出的黑色煙霧,正不斷地凝聚成黑色的小桃花。

  他從未見過如此古怪的法門,隨即才想到自己在「生死場」幻境的最後,看到了師父存真道尊自戕的一幕,雖然破除了幻境,卻還是因情緒失控而爆發了脈反逆流,他衝出幻境之後便陷入與魔念鬥爭的漩渦,難道是柳昔卿用這種方法幫了自己?

  柳昔卿正閉目凝神施術,他便不敢輕舉妄動,生怕她被反噬或是走火入魔。

  可他再往下看去,卻像是被燒灼了眼睛一般轉過頭去。

  柳昔卿身上的法衣已經是零碎不堪,下半身還好一些,上方已是半裸,而胸口唯一完好的衣物,竟然是一襲只有巴掌大小的水紅色肚兜!

  那上面竟還能做鏤空的處理,嫩白的皮肉若隱若現地在那其間傲立,帶著誘人的起伏。

  晏修雖然瞬間便轉過頭去,可他眼力何等好,那一幕明晃晃刺進眼裡,心裡腦裡都刻印上去,令人血脈僨張。

  他立刻從儲物袋中取出一件男子法衣,儘量不碰觸她的身體,輕柔地為柳昔卿披上了外衣。

  這一件乃是大乘期修士的法衣,便不再受黑桃花的強橫力量干擾,一直護著柳昔卿的身體,直到她睜開雙眼。

  與此同時,柳昔卿肩膀上的黑桃花也已將晏修爆發脈反逆流時,大量溢出的魔氣吸得個一乾二淨,花瓣邊緣亮起金色的光芒,全部綻放開來,而後再次微微閉合了花瓣。

  只是那花的刻繪卻越發逼真,幾乎如一朵真正的桃花一般,豔得不同尋常。

  然而柳昔卿卻沒來得及注意到這一點,她剛一睜開眼,看到晏修完好無損地站在眼前,便是心中一喜,可她馬上感覺到自己身上不對勁,才發現自己披了一件男子法衣,原本的法衣已經破碎不堪,幾乎衣不蔽體,臉上便是一紅。

  「我……」

  「我……」

  兩人都是同時開口。

  晏修強按下羞澀,心中因為怕柳昔卿生氣而有些不安。

  柳昔卿計較的卻不是俗世女子的觀念,連戒指都送了他,柳昔卿早已不會抗拒晏修的親近,而是覺得自己並沒有把最好的一面展現給他,略微有些懊惱。

  兩個人紛紛低下頭,再抬起時,又相視一笑。

  畢竟不是凡間男女,看到對方眼中專注而溫和的神情,心中那點尷尬和羞臊,便淺淺地隨風散去了。

  柳昔卿活動了下左臂,語氣輕快道:「庚金塑體已經完成,只待我回宏景山後打造本命法寶,便穩妥了。」

  「嗯,好極。」晏修看她手臂恢復,也是鬆了一口氣。

  柳昔卿看著他乾淨的眉眼,已下定決心將秘密告知,直言道:「我身上的媚氣,來自肩後那朵黑桃花印記,剛才幫魔君大人壓制脈反逆流的法門,也來自那朵黑桃花,自出生起便存在這具身體上,我查遍典籍也不知其緣由。」她轉過身,輕輕掀開衣領,露出白生生的肩頭,將那朵黑桃花與晏修看。「此事只有魔君大人,和我曾經師門的三師兄唐崢知道。」

  晏修皺起眉頭,他之後自是查過周珮娘和唐崢,心中隱隱浮上一絲陰霾。

  他一邊思索一邊道:「黑桃花與脈反逆流有關,亦或是與魔氣有關,都是修真界前所未見之事,我稍後也會親自調查,不過在此之前,你還是——」

  話音未落,只聽得兩人所處的夜帝王機緣空間轟然一聲崩塌,一股霸氣非常的劍意直接將空間斬破,甚至那劍意也根本未曾顧忌空間裡的二人,還帶著一股殺氣!

  晏修立刻將柳昔卿護在身後,持劍擋住劍意,森冷道:「來者何人?」

  能發出這種劍意之人,絕對不是泛泛之輩,他倒是不知,太和什麼時候出了這麼一號人物?

  只見一個銀髮紅瞳,身著白色太和戰袍的男子出現在劍意之後,他的目光只盯在柳昔卿一人身上,開口道:

  「太和忘君,特來尋你。」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4-28 17:23:55

第八十二章 莫忘雲和

  大乘修士,舉手投足,都是人間震盪。

  但晏修在西涼州夜帝王所設局中爆發脈反逆流時,卻只有一人察覺到了。

  太和山脈,無名峰。

  一名風流倜儻的藍衫修士緩步從洞府中走出,英俊的臉上掛著一抹猶疑,右手微動,向天空看去。

  輕風拂過他的髮絲,可那髮絲卻紋絲未動。

  正是當世唯一渡劫修士,太和季羽道尊。

  「終於還是到了這個地步嗎?晏修……」他自語道。

  大乘魔修的脈反逆流如果不能及時抑制,任由魔修喪失自我,必將化為殺戮機器,終會給人間帶來極大危害,就連他這樣已經不在人間輪回中的渡劫修士,也不能置身事外,任由慘劇發生。

  他察覺那魔氣越來越強大,右手中也緩緩凝出一柄銀白長劍。

  正要揮劍斬裂虛空之時,卻感覺主峰峰頂方向傳來異動。

  他立刻凝神看去,只見一道身影從劍廬中而出,破開迷霧,如一柄華彩長劍,絕塵而去!

  季羽道尊立刻心中一凜。

  今日是應了什麼劫,居然能驚動那個人?

  當這道劍意衝出劍廬後,幾乎太和境內,所有化神修為以上的修士都感覺到了這股異動,若干道一直覆蓋在太和的神識皆向主峰而去。

  季羽眉頭一皺,他立刻飛出無名峰,一手將主峰峰頂的劍廬結界重新修復,而後做了一個太和通用手勢——「天地升平」。

  太和弟子對這位獨自支撐了修真界數千年的老祖自是完全信任,看到手勢之後,立刻重新歸位。

  然而季羽面色卻更為凝重。

  既然那位已經出手,事到如今,他也只能再做打算。

  ……

  從太和劍廬飛出的身影,銀髮紅瞳,一身白色太和戰袍,正是忘君。

  「等了這麼多年,你終於又開放了。」不枉他將黑桃花的印記刻印在掌心,牢牢記住。

  「雲和,這次我一定不會錯過。」這是他的最後一件任務。

  忘君若是有七情六欲,此時恐怕會微笑吧。

  ※※※※※※※※※※※※

  空間禁制被一劍斬破時,柳昔卿立刻發現一雙冰冷的紅眸盯住自己,旋即動彈不得,她下意識地掙扎了一下也無濟於事,方才醒悟那是低階修士對高階修士威壓的無力感。

  而她眼角餘光掃過晏修,更是震驚,堂堂大乘後期修為的魔君,竟也神情凝滯。

  怎麼可能?

  能比晏修修為更高的,不是只有唯一的渡劫修士,太和老祖季羽道尊嗎?

  「本座在太和修煉萬年,從未聽說有人名叫忘君,」晏修終於橫劍道,「道友想在我面前抓人,便先問過我的劍!」

  忘君神情淡漠,他掃過晏修手中的露嵐劍,又看了他一眼,冷冷道:「我不找你,她隨我走。」

  晏修道:「你既是太和修士,怎能肆意妄為?她不過金丹修為,這位前輩為何要為難她?」

  可忘君卻道:「我不是太和修士,而她……」他看向柳昔卿,「我必須帶走。」

  柳昔卿從牙縫裡擠出一句話:「我犯了什麼錯?憑什麼要任你處置!」

  忘君的回答更是觸目驚心,他答道:「因為你的存在,就是我的使命。」

  高階修士可以窺探天道,他們口中說出的話,往往是經歷天演術推算,絕對不會信口開河。

  晏修低喝一聲:「好,想在我面前抓人,那便憑劍來戰!」

  露嵐劍上捲起狂風!

  但晏修在盛怒之中,仍還記得人間安危,這名劍修實力在他之上,一道劍意便能斬破夜帝王的機緣空間,若二人在此交手,這片如西涼州明珠的綠洲頃刻間便會被摧毀,甚至翁城也可能片甲不留。

  他揮手用一團風繭罩住柳昔卿,以劍撐起劍域,將翁城附近方圓千里皆護在劍域之下,才向著忘君衝了過去。

  然而忘君卻像是並不在意下方凡人的死活,他揚手放出一圈光刃,劍刃齊齊衝向晏修,每一道皆是悍勇無匹的劍意,帶著鋼鐵意志,同樣衝入晏修的狂風中,瞬間割碎了晏修的劍意!

  晏修實戰經驗何等豐富,他不驚不怒,反現笑意,越是危險,他的笑容便越深,可眼眸中卻燃著一團烈火,左手掐訣,怦然開啟絕對劍域。

  身前三尺,是為劍修之內劍域,亦稱作「絕對劍域」。

  在絕對劍域中,乃是劍修劍意、規則之力最為強悍的所在,且只有近身戰才能發揮到極致,而近身戰,除了體修,幾乎無人能與劍修抗衡。

  青彌峰修殺人技,尤擅近身戰。

  以晏修大乘期的修為,他的體能和反應都已是人體巔峰,當他向著忘君衝過去時,柳昔卿在風繭中已經看不清他的動作,只能聽到空間被鋒刃高速切割的破裂聲,以及短促而尖銳的爆破風聲。

  若說開啟外劍域的劍修還有道修的影子,那麼開啟三尺內劍域的劍修,便是一種可怕的怪物了。

  柳昔卿心中堅信晏修必定會勝,可她卻只能被保護在這小小的風繭裡,甚至在這樣的戰鬥中,她連將神識外探都不能。

  大乘修士交手的靈力震盪會瞬間絞碎她的神識!

  兩人已經不知道交手多少回合,上方的天空都在這樣的戰鬥中如同坍塌了一般,呈現扭曲的光景。

  直到一刻鐘後,晏修被一道寒光劈了出來,急速向後飛馳,才堪堪躲過了那道劍意。

  忘君的神情依舊淡漠,他開口道:「烈風、疾斬、刺骨、封喉……原來你承的是青彌道統。」

  晏修咳出一口血,才笑道:「原來你連我是誰也不知麼……太和竟然藏著這樣一位隱世高人……」

  忘君道:「我沒有替太和清理門戶的義務,且無意干擾天道運轉,所以我不殺你。」他重新看向柳昔卿,「我已有十萬年沒有殺人了,因為雲和不喜歡血腥味,所以,你最好不要反抗。」

  忘君破天荒地對兩人解釋了一番,卻不想兩人的臉色都驟然失色。

  雲和?

  ……

  一開始,柳昔卿便隱隱覺得這修士說話有些奇怪。他語意簡單直接,不會被激怒,也不會生氣,似乎連生死也與他無關,只是對一切冷漠,甚至是不在乎。

  最關鍵的一點,忘君身上缺乏人氣。

  她本就在懷疑忘君的身份,直到他說出那個名字——雲和。

  這話一出,便是連晏修都面上一白,他顯然也想到了。

  雲和道尊。

  太和派開山祖師,古往今來,人間第一劍修。

  ※※※※※※※※※※※※

  上古神魔大戰之後,眾生凋零,百廢待興,尤以武道盛行。

  劍為百兵之首,自是備受推崇,人間修劍者不知凡幾,卻只有一人於劍中,悟出了道法自然,一技生萬象。

  所謂劍道,便是創於一位名叫「雲和」的修士手中,他一人一劍入道,開創道統,建立門派,便是如今五大山門之首的太和派。

  其後太和又衍生出道統無數,卻萬變不離其宗,劍為其根本,但凡太和劍修,畢生皆修一劍,神為正,骨為綱,在這十萬年風波中,挺起了修真界的脊樑。

  可修劍之難,也超乎尋常道修的想像,對根骨的要求自不必說,且對悟性還有嚴苛的要求。

  劍修的修煉,自成體系,但也是一個循序漸進的過程。

  ——最初有劍招,有悟性者方可從劍招中領悟出「道」之萌芽。

  ——再生劍氣,修煉者即便不短兵相接,也可以劍氣傷人。

  ——後煉劍意,修煉者進入似劍非劍的人劍合一境界,將神魂意志凝練在劍中,腳踏大道,劍成其意,才算有成。

  ——又凝劍域。通常化神修士便能修出領域之力,將修成的小世界外放,自在天地間形成屬於自己的一方領域。而劍域則是獨屬於劍修的領域,劍域又分內外,劍意所至之領域,為外劍域;身前三尺為絕對劍域,是為內劍域。太和號稱「八千內門子弟」,能凝出劍域者,寥寥數十人而已。

  可這劍域之上,仍有最後一關,卻除了太和祖師雲和道尊之外,再無人到達。

  那便是——劍靈!

  ……

  晏修澀聲道:「你便是太和祖師雲和道尊的本命劍『莫忘』?可太和祖師已經飛升……」

  忘君淡淡道:「雲和已經飛升,但我卻有最後一件任務需要完成,才能得成道果,如一名真正修士般飛升仙界。」

  「這十萬年來,你一直在太和。可人間經歷過那麼多磨難,卻從未見你出手。」

  忘君波瀾不驚道:「人間因果,與我何干?」

  「可笑,你這般心性,還妄想飛升麼!」晏修只覺荒謬,眼前的劍靈根本沒有人類的情感,這麼多年過去了,他還只是一件兵器,毫無道心可言,又怎麼可能飛升?

  忘君卻道:「恰恰相反,我比你們更接近天道體驗,我沒有人類的劣根性,亦無你們心中的掛礙煩擾,在眾生平等的天道面前,我與你們同樣有機會飛升。所以你莫要再妨礙我完成任務,否則的話……我亦不在乎殺孽。」

  他只是單純地討厭血罷了。

  晏修哪裡會聽他的話,就算眼前人是他所敬仰的雲和祖師留下的劍靈,也不能隨心所欲在他面前擄走柳昔卿!而且晏修知道,如果讓身為魔修的柳昔卿到了太和,只怕忘君完成了所謂的任務,等待她的便只有死路一條。

  他必須保住她,哪怕對手是太和劍靈!

  晏修將絕對劍域凝聚在露嵐劍上,幾乎可以看到風粒在劍尖上震動、流淌,隨後化作一星寒光向忘君直衝而去,這一擊帶動他身畔的空間壓縮扭曲,如雷霆萬鈞刺向對方。

  忘君面色靜如止水,不帶起一絲波瀾,只是輕描淡寫的斜斜一揮,一道無形的劍意切過露嵐劍,露嵐劍發出刺耳的錚鳴,晏修整個人如撞在牆上,左右兩肩同時鮮血迸射!

  他卻只略微調息下,又提著劍衝了過去,可剛衝到一半,便聽到柳昔卿在風繭中高聲道:「請兩位前輩住手,我願去太和!」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4-28 17:24:09

第八十三章 太和劍廬

  來到人間界之後,柳昔卿一直在不停做選擇。

  這些選擇與普通人在學業上做選擇題不同,與你選擇晚上吃雞蛋還是吃青菜不同,與她曾經在原來世界中所做的任何一種選擇都不同……

  它關乎生死,關乎存亡。

  柳昔卿不是完人,她曾經做過錯誤的決定,但哪怕是錯的,她仍然踏踏實實地走到了現在。

  當她看到晏修寸步不讓地守在她身前之時,她知道再次做決定的時候到了。不能任由這兩名高階修士在此地大打出手,她無法想像這種戰鬥之後引發的修真界動盪。

  所以她選擇跟忘君一起去太和。

  ……

  晏修的血灑了一路,越是受傷,越能激發出劍修骨子裡的血性,太和劍修,本就是遇強更強的所在。

  他聽到了柳昔卿的話,身體甚至有那麼一瞬間的停頓,可他還是衝了上去,手中露嵐劍嗡鳴如同風嘯,斬在一柄更堅固的劍刃之上。

  忘君冷哼一聲,格開了晏修的劍,招手一揮,萬重劍刃落下,瞬間形成一道囚牢,困住了晏修的身形。

  他一手攔下晏修的攻擊,另一隻手淩空一吸,將那風繭收在掌下。

  柳昔卿不敢去看晏修的神情,她只顫聲問道:「我會死嗎?」

  忘君一愣,他似乎根本沒有想過這個問題,他冷聲道:「在完成任務之前,我保證你不死。」

  柳昔卿垂下了頭,她身上還披著晏修的衣服,將自己裹得更緊後,輕聲道:「好。」

  隨即便眼前一黑,身周的風繭被細小的利刃割碎,她身下突地一空,感覺自己掉在忘君懷中。

  可這懷抱沒有任何溫度,堅硬似鐵,直如石壁一般。

  她轉過頭,看著晏修的方向。

  他仍然在持劍突破,這劍修是野狼一般的性子,不吼不叫,帶著一抹狠絕的笑意,用盡全力去抗爭。

  便是這一幕,一直刻在柳昔卿的腦海中。

  她見過晏修方方面面的樣子,可只有這個時刻,她最想擁抱他。

  ※※※※※※※※※※※※

  晏修眼睜睜看著柳昔卿與忘君一同消失在天際。

  他知道自己追不上擁有渡劫期修為的劍靈,但他卻必須為柳昔卿做些什麼。

  劍刃囚牢在忘君走後力量逐漸衰弱,他破開之後,只簡單處理了下傷口,便飛速趕往太和。

  他正欲揮劍斬開虛空,卻不想肩膀被一隻手輕輕按住。

  這天下,能這樣碰到晏修肩膀的人,不做他想。

  晏修沉聲道:「季羽道尊,你來阻我?」

  身後人歎了口氣,季羽緩緩走到晏修身前,輕聲道:「你不能輕舉妄動,若是此次大動干戈,人間必遭劫難。」

  兩個人都是一點就通的高階修士,季羽道尊能想到的事,晏修自然也能推演得出。

  柳昔卿被忘君帶去太和,這件事已經不同尋常,若魔君公然挑釁太和,就更難以收場了。

  柳昔卿為什麼會引來沉睡十萬年的太和劍靈?她為什麼能壓制住晏修身上的脈反逆流?

  每一件事,都足以讓修真界天翻地覆。

  他們所能做的,便是讓這件事更低調一些,再低調一些,才是對柳昔卿最好的保護。

  晏修終於開口,他已很久沒感受到這種打落牙齒和血吞的屈辱,可他並不在乎,說道:「那便請季羽道尊給我一個承諾。」

  「本尊會保證她在太和不會出事。」這已是季羽的極限。

  晏修遠遠看著東勝州的方向,一道狂風卷上他的身體,只留下了一句話。

  「希望太和不會讓我失望。」

  季羽道尊看著他離開,手指撫上額頭,輕輕按了按眉心。

  「不知道還能撐多久……」他一直在抗拒天道召喚,壓制飛升衝動,便是因為放心不下人間,如今劍靈出世,心頭的不安,便更重了一分。

  季羽道尊揮出一道長虹,抹平了這裡交戰的所有痕跡,將結界破開,重現下方熙熙攘攘的翁城,人們對剛才兩位當世巔峰修士的交戰毫不知情。

  可他知道,有些人,是瞞不住的。

  ※※※※※※※※※※※※

  忘君並不關心自己會在人間留下怎樣的痕跡,反正用不了多久,他也會忘了那個跟他交戰過的墮魔劍修。

  他仍舊是攜劍意回到太和主峰峰頂,護山大陣與他親和,連個波光都沒閃。

  雖然這次沒有季羽道尊為他遮掩,但這上古流傳下來的護山大陣可是太和最嚴苛的一道屏障,若是連它都未驚動,可見進入太和的是自家人,便也無人去管。

  但忘君的舉動,還是被人察覺了。

  這人正是守護在劍廬旁邊已有數千年的廷光神君,他是個身材有些魁梧的高大漢子,與大多修士保持青年樣貌不同,他神情滄桑,看上去已年近不惑。

  身為太和四大劍使之一,延光神君又怎麼會不知道劍廬被人開啟過,他立刻飛身而上,跟隨忘君來到劍廬,神識掃過抱在忘君手上的年輕女修,更是覺得荒謬。

  「這位前輩若是我太和修士,當知道劍廬在太和乃是禁地,還請勿要隨意闖入,否則莫怪我將你驅逐!」

  忘君頭也未回地道:「囉嗦,閉嘴,出去。」

  簡直是話不投機半句多。

  延光神君立刻祭出一柄長劍,一道劍意揮向忘君。

  可他哪裡是忘君的對手,連一個回合都沒能招架住,劍意反擊自身,又被忘君以光刃困住。

  延光神君也是機敏之人,高手過招,立刻便知對方深淺,哪怕他看不出眼前修士的修為,卻也知道自己不是敵手,立刻將一道劍意激射出劍廬,準備召喚劍閣長老。

  這劍意卻被忘君一手攔下,他漠然地看了延光神君一眼,說道:「我是雲和的劍,名『莫忘』,你可還有異議?」

  他此時放下柳昔卿,整個人身上忽地閃過一道光芒,便只見一柄造型古樸,劍身晶瑩剔透的長劍懸浮於空中,向著延光神君微微示意。

  那是劍意,然則卻無害。

  延光神君只覺得識海中湧入一道縹緲磅礡的劍意,他立刻雙眼湧出淚來,急忙收了攻勢,半跪道:「劍靈,尊上竟是雲和祖師的劍靈……晚輩為太和第十三代劍使延光,已在此守護劍廬四千三百年,終有幸得見劍靈出世!」

  這中年漢子十分激動,對太和劍修來說,沒什麼能比劍意更簡單直接,更能表達出一個人的秉性。

  只一道劍意,他便確認了忘君的身份。

  「很好,不要來打擾我,最好也不要讓別人知道我。出去。」他命令道。

  延光神君立刻遵命,他甚至感覺到心中有所開悟,幾乎立刻便想閉關。

  忘君便冷冷看著延光神君出了劍廬,他方才將目光移到柳昔卿身上,看著她搖搖晃晃向前走去,卻並沒有阻止。

  只要這名女修不逃出劍廬,那麼她的任何舉動都與他無關。

  他所需要的,只是一個媒介,以此來完成雲和交給他的最後一件任務。

  那麼也是時候,啟動那個陣法了。

  忘君揮出四道光刃,浩淼劍意瞬間覆蓋整座劍廬,山體上隱伏的脈絡散發著微光,一座巨大的陣法,出現在忘君腳下。

  ※※※※※※※※※※※※

  太和劍廬,並不是傳統意義上的劍廬。

  它其實是一座「劍塚」,是一處只有劍才能來到的墓地。

  忘君回太和的速度極快,柳昔卿根本什麼都看不清,便被他一路抱著來到太和主峰,只微微感覺到似乎有雲霧的潮潤之氣後,便覺得一股冷意。

  修士寒暑不侵,所以能讓她覺得骨子裡都在發冷的,是劍廬中一直縈繞的悲愴氣息。

  柳昔卿睜開眼,才看到自己身處之地的全貌。

  一處巨大山峰的峰頂,上方山脊如一條蟠龍,而那蟠龍的身上,卻插滿了各式各樣的長劍。

  一眼望去,足有數萬柄之多!

  在此之前,柳昔卿瞭解過許多關於太和的常識,劍廬的名字對她來說並不陌生,甚至太和每隔兩千年還會舉辦一次「劍廬祭典」,可關於劍廬的記載極少,畢竟劍廬乃是太和禁地。

  饒是她有心理準備,卻仍然被眼前的景色震撼。

  她不知道這些長劍代表著什麼,可她卻覺得這些長劍就像是有生命的墓碑,它們隱隱在渴求著什麼,呼喚著什麼,牽掛著什麼,像是有著許多沉默的心事,卻只能被深埋在這片荒涼的峰頂上,教人覺得莫名的難過。

  當忘君與延光神君對話時,她卻遵循煉器師的本能,觀察著離自己最近的一柄長劍,那劍身上的刃口已經不復曾經的鋒利,甚至還有許多細小的裂口,但這柄劍的造型卻很典雅漂亮,劍柄上甚至還繫著一段白色的絡子,像是出於某個女性的巧手。

  她緩緩向著這柄劍走過去,用手輕輕撫摸它的劍身,感受著上面歷經歲月洗禮的痕跡,以她的經驗,可以想像這柄長劍經歷了多少次生死攸關的戰鬥,它的主人,又是如何用它來斬殺敵人,建立功勳。

  可它最終還是離開了主人,帶著滿身傷痕,回到了屬於它的安息之地。

  柳昔卿本對法寶沒有任何感情,哪怕是凝暉弓在她手中崩碎,也不過是傷心一段時間,她並不能理解這些劍為何散發著這樣強烈的悲意,也體會不到那些劍修對本命劍的感情,這種強烈的羈絆,是其他修士所陌生的。

  但是她想去瞭解,就像最初來到這個人間界,便是聽到了金戈交戰的聲音,那聲音浸入神魂,已與她根源相連。

  太和劍修的本命劍,究竟有何不同?

  於是她便想去用手去握那劍柄,突然聽到身後傳來忘君冰冷的聲音。

  「你想做什麼?」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4-28 17:24:21

第八十四章 不滅信仰

  柳昔卿一驚,她轉過頭,發現忘君正在一座巨大陣法的中央,正冷冷地看著她。

  她收回手,低聲道:「這柄劍已經破損不堪,我想看看是否還能修復。」

  他看上去並不關心,只說道:「陣法啟動需要三日,在此期間,你不要浪費力氣逃跑,也不要試圖攻擊我,其他你可以隨意。」

  她看著那似乎威力很強大的陣法,忍不住問道:「這陣法是做什麼用的?我……我莫不是被你抓來做祭品?」

  忘君淡然道:「雲和留下的陣法絕對不會害人。」

  明明聲音跟之前比並無起伏,但柳昔卿卻敏銳地從裡面聽出一絲不高興。

  看來本命劍哪怕是修成了劍靈,也會維護主人啊……

  「那忘君大人可否告訴晚輩,抓我來太和究竟是為了什麼?」她心裡道,你總得讓我做個明白鬼。

  「雲和將陣法留在太和,而我將以你為媒介,用陣法尋找你身上的印記根源。」

  她鬆了一口氣,小心翼翼道:「難道忘君大人知道晚輩身上的印記的由來?」

  他側過頭,很認真地想了一下之後,肯定地答道:「忘了。」

  柳昔卿瞬間無語,所以說為什麼會叫「莫忘」呢……

  「那晚輩便不打擾忘君大人了。」

  她繼續向著那柄劍走去,可就在這時,忘君突然道:「你想嘗試修復這些本命劍,為什麼?」

  柳昔卿很自然地答道:「因為我是一名煉器師,在我眼中,法寶都有其靈性,這些本命劍就像是受了傷的病人。我知道也許它們並不一定想要修復自己,因為它們身上的每一道傷,都是與主人並肩作戰的證明。但醫者天性,我願盡力去救治那些想恢復昔日榮光的劍。」

  太和劍修不訪古劍,不需外物,不羨寶器,自晉階築基期始,宗門便會發下一塊玄鐵打造而成的劍坯,劍修便將這塊劍坯煉化為自己的本命劍,從此在丹田內蘊養,同修本源。

  這柄本命劍將得天地賜名,陪伴劍修一生,只有當主人身死後,若還存留,便會飛回心中記掛之地。

  也許是愛侶的身邊;也許是一處破敗的草廬;也許是某個墳塋旁;也許是出生的故土……但是更多的本命劍選擇回到太和,等待人間的下一次召喚。

  ——這些都已是典籍上耳熟能詳的內容,莫說別人,柳昔卿的師父宋媚雙常年抱著的那一柄長劍,便極有可能是一位太和劍修的本命劍。

  對她來說,修復本命劍不過是耗費幾日時光,但對這些劍來說,卻有可能是一次新生。柳昔卿想為這個長久以來一直守護著人間的宗門做些什麼,哪怕她站在他們的對立面。

  「因為這些本命劍並沒有修成劍靈,所以當它們的主人死後,它們也隨之失去了生機,只會聽從劍祖御的召喚,除此之外,再無人能碰觸它們。」忘君打量了一眼柳昔卿身邊那柄典雅漂亮的長劍,眼眸中一道金光閃過,便已感覺到那柄劍的信息,「你身邊的這一柄,名叫白濤,其主人乃是一名元嬰女修,它並不喜歡其他人的碰觸。」

  「原來是這樣……」柳昔卿急忙後退幾步,她微微頷首,對那柄劍道,「恕我失禮了。」

  忘君不理解,這女魔修竟然對著一柄劍道歉,她似乎忘了自己的身份,而且……她還真當本命劍是人了不成?

  柳昔卿看向忘君,這尊大神要是一直盯著她,她可吃不消,於是微笑道:「如此,晚輩便不打擾忘君大人開啟陣法了。」

  忘君扭過頭,冷聲道:「只要你不亂跑,隨便你。」

  ※※※※※※※※※※※※

  柳昔卿細細打量這些長劍,她儲物袋中有特殊的測量法寶等級的工具,但當她吸收庚金之後,已經可以觀色望氣,粗粗一掃這山峰,才發現這些本命劍大半為元嬰修為,已是超出她作為一個金丹期煉器師的極限。

  當然,這種無法越級修復法寶的限制是針對普通煉器師,柳昔卿現在體內有庚金之氣,不僅擅鍛造,更擅養兵刃,若是不超過元嬰修為的話,她應該可以勉力一試。

  聽忘君說有些本命劍不願被人碰觸,她便在右手上凝聚了一團金黃色的庚金之氣,引出一絲去試探本命劍的反應。

  她心懷憐惜和善意,兵刃又極是親近庚金之氣,探查了十多柄後,終於有一柄翠色長劍回應了她的呼喚。

  柳昔卿便將庚金之氣分了一縷在劍上,輕輕伸出手,握住了劍柄。

  只一剎那,體內金屬性的根源之力被強烈呼喚,而她的識海則突然衝進來一些散落的片段,她立刻知道,那是這柄劍殘留的記憶。

  ……

  它名叫碧汀,主人是一名元嬰修士,明明長得很嚴肅,但笑起來時,臉上卻有一對酒窩,竟有些可愛。他看著碧汀的眼神總是帶著激勵,就像看自己的兄弟一般。

  他最後一次下山之前,還不忘對碧汀充滿鬥志地道:「碧汀,你也要加油,如果這次能在戰鬥中突破元嬰後期,我也終於將有問鼎化神的資格!」

  可這次下山的任務,卻出了意外。

  半路上,他遇到了一座被魔修吸食生魂的村莊,明明對方的魔修陣營中至少有三名元嬰修士,而他只有單槍匹馬一個人,本該去周圍宗門尋求救援……當他看到一名魔修一腳踩碎了一名老婆婆的腳踝時,他還是大吼一聲衝了上去。

  他對碧汀說的最後一句話是:「碧汀,太和無不戰之逃兵,我們上吧!」

  沒有出現奇跡,他還是慘敗了。

  在最後的瞬間,碧汀發出了最燦爛的光芒,照亮了半邊天空。

  可這最明亮的光,卻是以主人生命為代價,老婆婆得救了,村莊得救了,但那個帶著酒窩的青年,卻永遠都回不來了。

  如果有可能,它還想再一次發出那樣的光芒。

  所以請你修好我,謝謝你。

  ……

  為什麼要這樣拼命?

  明明是不相干的陌生人,為什麼會毫不猶豫地為之戰鬥,甚至為之犧牲?

  即便這樣,竟也不悔。

  這種感情對柳昔卿來說非常陌生,這與她之前在小昆峰秘境不懼死亡與那群殺人奪寶的追兵搏殺不同,與她為救顧三辯身陷險境也不同——她只求對得起自己的良心。

  但碧汀劍的主人卻是如此純粹,如此剛烈,不知過了多少歲月,當她看到這一幕時,仍會為其心性所震撼。

  那是一種更為博大的胸懷,是願為心中信仰奉獻一切的鐵骨錚錚。

  柳昔卿將手從碧汀的劍柄上拿開時,它已經完全恢復成最巔峰的狀態,劍刃透亮,劍身平整光滑,短促地發出一聲嗡鳴後,便又暗淡了下去。

  她知道,它已再次陷入沉睡,等待再一次照亮天空的時刻。

  柳昔卿繼續向前走去,尋找下一柄回應她的本命劍。

  她一步步深入劍廬,卻沒發現身後忘君看向她的眼神,已與從前不同。

  ……

  在這之後,柳昔卿陸續又修復了十多柄本命劍,現在修復的是一柄已經斷了刃的長劍,名叫「十三平斬」,其主人對它很是愛惜,但因力大無窮,每次大戰本命劍都要跟著主人遭殃,事後要蘊養許久。

  最後一次戰況尤為激烈,當主人隕落時,這柄劍也承受不住最後一擊,斷成了兩截。

  它比任何劍都要熱切地呼喚柳昔卿,希望她能修好自己。

  這也是一柄目前修復用時最長的劍,幾乎用去了半刻鐘。

  柳昔卿自是專心致志,好不容易將其修好,一轉身,便發現一柄銀色長劍不知什麼時候來到她身邊,非常安靜地懸浮在一邊。

  真奇怪,柳昔卿竟然能感覺到這柄劍似乎在用一種近乎慈愛的目光注視著她。

  她用手中的庚金之氣輕輕碰觸這柄本命劍,發現對方在溫和地回應她。

  柳昔卿一凝神,她伸出手,輕輕握上了這柄劍的劍柄。

  ※※※※※※※※※※※※

  「我名為平掣,你身上有我熟悉的氣息。」

  一道信息傳入識海,那是一股屬於劍的意念。

  柳昔卿自己不可能在這裡有故人,那麼唯一的可能,便是她身上穿著的這件原本屬於晏修的法衣。

  「莫非你認識晏修?」

  平掣劍道:「我的主人,名為晏平。」

  晏平的名字,柳昔卿並不陌生,她在「明月心」幻境中聽說過的這個名字,她知道晏修的這位兄長影響了他的大半生,她甚至還知道晏修隕落在了函古紀獸潮之中,而如今,她終於在太和劍廬裡見到晏平所用之本命劍。

  她此時身上還穿著對方弟弟的法衣,頓時有些羞澀,哪怕是對著一柄劍。

  「這件衣服……是晏修,啊不對,是晏前輩送我的。」她急忙解釋道。

  「如果我的主人看到你,他也會很高興的。」平掣緩緩道。

  本命劍與主人性情最為相合,這是代表晏平……接受她了嗎?

  柳昔卿眼角一熱,她輕聲道:「讓我來為前輩修復吧。」

  「有勞。」

  當平掣將劍的主體交給柳昔卿的神識後,又是大量的記憶碎片衝了進來,這次她終於見到了晏平。

  他長得跟晏修很像,但是五官卻比晏修更為平和,整個人的氣息如溫潤君子。

  柳昔卿在這些記憶中,看到了他抱著幼小的晏修痛哭的樣子;看到他偷偷在月夜下注視著練劍的少年;看到他得知晏修晉階的喜悅;看到他在晏修的注視下,依舊狠下心與同門一道奔赴戰場的決然……

  柳昔卿甚至不敢往下看去,因為她知道一柄本命劍最深刻的記憶,就是自己主人臨死前的剎那,這種痛苦藏在每一柄劍的意識中,因為這就是支撐他們繼續繼承主人遺志的動力,也是支撐它們深埋在這漫長的歲月中的支柱。

  不知孤苦,不知寒暑。

  唯有其精神,永遠不滅。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4-28 17:24:34

第八十五章 滄海昇平

  晏平一直認為自己是一名很普通的修士,哪怕他因為身具靈根被太和招為內門弟子,又從內門弟子一躍成為精英弟子,拜在一位德高望重的修士門下……可他仍然能持一顆平常心。

  因為他的弟弟實在太出色了,如一輪烈日,所有華彩在晏修身邊都將黯淡無光。

  晏平與鋒芒在外的晏修不同,他性情溫和,脾氣也很好,一路闖蕩下來,結交了不少同門好友。

  當他晉階元嬰後,意外收到了黑色的劍帖,不僅被邀為負責劍域戰的弟子,且還將負責祭典上的劍舞。與他同為劍域戰的對手,正是太和掌門的關門弟子,被稱為「滄海一劍」的天才弟子季滄海。

  能在元嬰期便領悟劍域的弟子,皆是人中龍鳳。兩人在此之前不過寥寥數面之緣分,然而在劍廬祭典上,卻意外地契合。晏平劍舞,季滄海擊太和戰鼓,竟能招來滂沱大雨,是為「天哭」。之後的劍域戰,兩人更是惺惺相惜,奉上了一場精彩的演劍。

  但是劍廬祭典過去沒多久,妖獸獸潮便爆發了,晏平與季滄海被編在一個軍團,又因配合默契而進了同一個小隊,幾番大戰下來,更是成為生死之交,一同立下戰功無數。

  歷來修真界戰場,越是出色的弟子,越是要戰鬥在第一線上。豐富的鬥法經驗和戰場上歷練的心境,對弟子的晉階來說,都是最好的給養。

  兩人很快被調往戰況最為激烈的黑崎州戰場。

  黑崎州位於人間正北方向,乃是妖獸之王青丘狐族的主戰場。妖獸大肆屠殺修士,想在黑崎州封疆畫界,占山為王,且不知學了什麼邪術,可以在戰鬥中使自身瞬間提升一到兩個小境界,是以獸潮不過百年,便將黑崎州原有的人修殺得一個不剩,還欲向外擴張。

  此番他們便是要協同五大山門的數千精英弟子,大舉進攻黑崎州,收復失地。

  五大山門當然不會讓弟子白白送死,在這之前他們便已做好計劃部署,由格物宗制定了威力最大的陣盤,只要覆蓋在黑崎州的東南西北四大基石上,就可以全面啟動陣法,鎮壓黑崎州區域內的所有妖獸。

  當這一戰打響時,人間萬物皆躁動不安,數千元嬰修士一同進攻的聲勢無比浩大,甚至連南海的三階妖獸都能感覺到法術造成的靈氣波動。

  可這次大戰卻成為人間歷史上最慘烈的戰役之一,直接導致函古紀獸潮失控,道修陷入鏖戰長達數千年之久。

  因為這個幾近完美的計劃,被人洩露了。

  本該的反攻,變成了陷阱;本是遊刃有餘的火力壓制,卻變成了修羅場。

  晏平和季滄海所在的隊伍負責進攻黑崎州南域。一千三百名元嬰弟子,二十五名化神修士組成的南方軍團,半路被六萬妖獸堵在了靈魄關,其中甚至還有相當於人修大乘修為的七階妖獸負責放出威壓,防止修士們自爆元嬰。

  二十五名化神修士撐起領域,帶著眾位元嬰弟子艱難突圍了三日,終於全線崩盤,修士們陷入了完全一面倒的大屠殺中。

  當時已有格物宗弟子開啟了傳送陣法,但陣法起效極慢,且因為是救急使用,每次只能傳送三人,兩次傳送所需要的冷卻時間卻需要兩個時辰。

  這樣的傳送陣法,只有十二個。

  資質最好的弟子優先被傳送,可晏平和季滄海都拒絕進入傳送陣法,除了那二十五名化神修士,像他們這樣能夠使用劍域力量的元嬰修士少之又少,若是能多撐一會,就可以讓更多的弟子傳送出去。

  但情況比他們想像得還要糟,不過傳送了一日,傳送陣便被妖獸發現並破壞,暴怒的妖獸刺破了最後一層結界,兇猛的半人型飛禽抓走了負責維持陣法的格物宗弟子,將其摜在山石上,剖腹抽腸。

  其血腥殘忍,令人髮指。

  結界和陣法都已被破,妖獸們開始衝入修士隊列中,晏平眼睜睜看著身邊的戰友被妖獸吞入腹中,甚至被它們當做補品吸收靈力。有頭腦愚鈍的妖獸,因為爭搶修士打得頭破血流,還有那寸步不讓的,一隻叼著修士的半身,一隻咬住腿腳,爭扯時將人分成兩截,鮮血淋漓地嚼下肚。

  人修將它們當成禽畜,而它們也同樣將人修當成食物。

  晏平早年也得過機緣,他其實是有機會從這戰局中逃走的。那是一枚隱藏著傳送陣法的吊墜,被他一直貼身攜帶。當他開啟吊墜上的陣法後,卻將這吊墜強行戴在了身邊已經重傷在地的季滄海身上。

  他輕聲低語道:「滄海,我有一個弟弟,他從小以我為榜樣,可他卻不知道,他才是我唯一的驕傲。晏修幼年受苦太多,性子偏激,不好矯正。所以,你便允許我耍一次滑頭,把這做英雄的機會……留給我罷。」

  季滄海一雙眼眸湛藍,他掙扎著要將著墜子扯下來:「你說什麼胡話,我身無掛礙,哪裡用得到這勞什子,快收回去!」

  晏平卻是一笑,他倒提著平掣劍,步履堅定地向前方的妖獸走去。

  他說的最後一句話是:「太和劍修之道,我今日有幸得證,此生不悔。」

  ※※※※※※※※※※※※

  柳昔卿是哭著修好平掣劍的,當她將神識抽離出劍身後,才驚覺自己滿面是淚,不知道哭了多久。

  短短不過一刻鐘,可她卻像是經歷了晏平的一生。而晏平所經歷的事,在這太和劍廬中,幾乎俯拾皆是。在那個動盪不安的上九個紀年中,在那個最考驗人性的時代裡,這些修士身上散發出的光彩,每一個,都足以名耀千古。

  能修復這樣的劍,她何其有幸!

  柳昔卿眼中金光一閃,已用庚金之氣將平掣劍修好,她又仔仔細細檢查了一遍劍身,方才將劍柄放開。

  平掣的劍身上閃過一道光芒,隨後她識海中傳來平掣的意念。

  「多謝你為我修復,沒想到能夠得見庚金之氣,而且還遇到了與阿修有緣之人……」相對於柳昔卿的激動,平掣劍卻很平和,他關注的地方並不在自己身上,「但我已經很久沒有見到阿修了,離下一次劍廬祭典也還有許久,所以,能告訴我他的消息嗎?」

  本命劍與主人異體同心,對晏修的關心,已經刻在平掣劍的心中,它對晏修的消息幾近固執。

  柳昔卿心中飛快推演了一下。

  太和劍廬祭典乃是所有弟子都要參與的大典,兩千年一次,非執勤的弟子都需要回到宗門參與。上一次劍廬祭典為銘古紀4650年,而銘古紀終止於4745年,如今是天元紀年天元1697年,離下一次劍廬祭典還有不到三百年。

  所以平掣劍應當還不知道晏修墮魔之事。

  那她要不要據實相告?

  柳昔卿不願做善意的欺騙,她擦乾眼淚,緩緩道:「晏修前輩已經墮魔,現為魔修之魔君。」

  她說完後,平掣劍陷入了沉默。

  柳昔卿不知道一柄劍到底有沒有感情,在她的認知裡,太和本命劍跟普通的法寶不同,它們從築基期開始便蘊養在劍修丹田裡,比其他法寶有靈性得多,而且契合主人性情,即便未修成劍靈,能達到劍域境界的本命劍,或多或少都有些許靈智了。

  良久,才聽到平掣劍的意念道:「想見他。」

  「前輩的意思是……」

  那意念卻像是帶著苦笑般道:「想見阿修,但我現在已經不能隨意出入劍廬,本命劍一旦入劍廬,從此便只聽劍祖御號令,所以我大概……再也見不到阿修了。」

  柳昔卿心中一陣酸澀。

  晏修墮魔後便是正道之敵,從今後再無回到太和的可能,便是等到劍廬祭典,平掣劍也無法見到晏修。

  它只是柄劍而已,但柳昔卿卻感覺到平掣劍身上傳來一種硬生生將兄弟分離的痛苦之情。

  她說不出安慰的話,只能沉默。

  平掣劍隨後又道:「若你還能再見到晏修,能否幫我轉達一句話?」

  「自是應當!」

  平掣劍緩緩道:「我是一柄劍,我不懂得恐懼,也不知道傷感。但我遵循烙印在我身體裡的方向,那是我主人的意志,若你能懂得,當繼承晏平的信念,在迷茫之時,斬盡一切!」

  柳昔卿輕輕點頭道:「我記下了。」

  平掣劍隨後飛到高空,閃過一道銀亮的弧線,又重新歸於安寂,像是一柄最普通的劍一般,收斂了剛才瞬間顯露出的灼人鋒芒。

  ※※※※※※※※※※※※

  短短不過兩日,柳昔卿已修復一百多柄太和劍廬的藏劍,同時也看到了這將一百多名太和劍修的一生結末。

  她來到人間界已經兩百多年,繼承了原主的記憶,有了自己的師父,學習各類術法知識,且已在修真界立足。

  師兄師姐寵愛她,師父對她更是關照有加,將她帶在身邊親自教導。可他們畢竟都是墮了魔的魔修,有一種東西,是他們沒辦法教給她的。

  傳承和道統。

  魔修新生更迭極快,很多傳承無法流傳下來,其弟子也大多是半路出家,各有各的道統繼承,所以柳昔卿不知道真正的大宗門是如何培養弟子,也不知道宗門之所以成為宗門,究竟靠著什麼樣的魅力。

  如今她卻通過這些本命劍,看到了另一種不同的風骨。

  無論何時何地,這些劍修衝向敵人之時,臉上都無一絲恐懼之色,他們無比清楚自己在做什麼,他們也明白為之而戰的是什麼——不是為了某一個人而戰,也並非為了某一件事而戰。

  這種戰鬥所代表的意義,是最無私的犧牲,最虔誠的信仰,最嚴苛的規則,和最強烈的鬥志!

  他們將給予一切敵人震懾,將道義貫徹到底,堅守著人間最後一道防線。

  這就是他們存在的價值,也是他們為之而戰的信念。

  誰不曾恐懼,誰不曾動搖,誰不曾彷徨,誰不曾心魔乍起?

  但什麼都不能阻止他們用自己的劍,去斬盡一切虛妄詭詐!這群以劍為心,被世人冠以「瘋狂」,被人間奉為天地脊樑的太和弟子——

  無愧於劍修之名!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4-28 17:24:48

第八十六章 極凶之地

  忘君是一位記性不太好的劍靈,他不清楚其他劍靈是否也這樣健忘,反正天上地下也只有過他一人。歸根結底,還是對蒼生過於漠視。

  雲和留在太和主峰的明燈陣一直藏在劍廬,所以他不得不把柳昔卿帶回太和,而另一個原因,也是怕自己轉過頭就忘了還有這麼一個人,到時候還得重新找回來。畢竟他等了這場機緣十萬年,雖然本身對時間觀念很淡薄,不過將人放在眼皮底下總是沒錯的。

  這三日他催動明燈陣,劍訣劍意一直沒斷,可心裡,卻一直打量著那個女魔修。看著她對著那些本命劍喃喃自語,看著她費勁地修好一柄柄殘敗的、早已失去了主人的本命劍……忘君無法理解她的行為。

  這些本命劍無法給她任何回報,但這女修卻像是越來越高興,彷彿得了什麼了不得的寶藏,時而哭時而笑,難過的時候會抱著一柄劍久久不語,高興的時候也會繞著長劍轉著圈地跳舞。

  瘋魔了一般。

  忘君曾經跟著雲和見識過不少靈物,一眼便認出那女修身懷天下利刃最喜的庚金之氣,且道源為鑄煉之道,莫說是那些本命劍,就連他見了,也會產生些許好感。

  當然這些都不重要,反正當他用這女修找到雲和指定的地方後,也會像以前一樣忘掉她。

  陣法漸漸圓滿,他看著那女修的背影,終於開口道:「陣法已成。」

  柳昔卿卻頭也不回地道:「請忘君大人稍等片刻。」

  她仍在修復一柄渾身都生了鏽跡的本命劍,那劍身已經極其脆弱,不知道它在離開主人後又參與了怎樣的大戰,只能說現在還未碎成粉末已經是奇跡了。

  忘君大人皺眉,但他仍然耐心地等候在一邊。

  他對劍是有感情的,他記不住人,但卻能記住這些劍。劍廬的每一柄劍,當他甦醒後,幾乎只用了一眼,便都記住了它們的來歷和蘊藏的情感,若是有人能修復這些劍,無論如何,都是值得贊許的。

  若她還能繼續修復本命劍,就算任務完成後,或許他也可以把她帶回劍廬,讓她在這裡了此餘生,也免得出去被人誅殺。

  因為她身為魔修,總是要死的。

  ※※※※※※※※※※※※

  柳昔卿還不知道忘君大人的內心活動如此豐富,她好不容易把這手邊最後一柄劍修好,站起身望著漫山遍野的劍,只能說聲抱歉。

  看來是無緣修復其他的本命劍了。

  這三日身心俱疲,但她所得卻比付出要多得多。因為她得到的,是這天下最可貴的太和傳承,對一名魔修來說,傳承太和道統簡直是荒謬的,可這種傳承又是如此根深蒂固,幾乎瞬間便紮根在她心中,喚起了一直積累在心中的那一腔熱血。

  想做個好人。

  想做一名守夜人。

  如今,也想去做一個足以頂天立地的修士!

  柳昔卿長長呼出一口氣,她轉身走了過來,面對忘君時也終於可以不卑不亢,問道:「不知要我如何幫忙?」

  「進入陣眼,催動印記力量,促使花開,我要引你身上的印記氣息入明燈陣。」忘君道。

  隔行如隔山,柳昔卿即便懂得點陣法常識,但在這些精緻玄妙的陣圖面前也就是個睜眼瞎,真遇到什麼難解的陣法,恐怕也是以蠻力破之的那一類女漢子,尤其這明燈陣一看便是某種格調爆表的上古陣法,在她眼裡是大圈套小圈,圈圈無窮盡,咒印複雜到天際,只看一眼便覺深奧難懂。

  柳昔卿探出一隻腳,猶豫地在左側一個咒印比較突出的圓圈上,心中想道自己屬金系,站在兌位附近總該沒錯的。

  她足上穿著一隻與身上男性風格法衣完全格格不入的白色高跟繡鞋,上方是流動的錦鯉紋,伸出來後,一隻不過指甲大小的金魚從足尖上一閃而過,魚尾劃過一道嫋娜的痕跡,淹沒在嫩足之上。

  當這鞋將要踏上陣法之時,忘君終於沒忍住,長臂一撈,扣著柳昔卿的腰把她放在該站的陣眼位置。

  「愚蠢。」他冷冷道。

  柳昔卿心頭就上了一股邪火。

  她勞累了三日,還被人訓斥,任是誰心情都不會太好。

  「忘君大人何苦用這上古陣法為難我一個金丹弟子,莫說術業有專攻,我不曉得陣法厲害,難道忘君大人就不能提醒一下嗎?」

  忘君看也不看她道:「忘了。」

  柳昔卿一噎。

  隨後才想起,雖然修為足有渡劫期,但這位大人他不是人啊,他是一柄劍啊!她是不是太嚴苛了點?

  柳昔卿瞬間腦補了一下,一個因為一件任務而被主人拋棄了十萬年劍靈,還患有嚴重的失憶症,註定孤獨一生。

  既然他這麼慘,她還跟他計較什麼,當下道:「那……晚輩便開始了?」

  忘君抬眼,略微打量了她一眼,便道:「衣服脫掉,這件會阻礙你靈力灌入。」

  柳昔卿呆若木雞,她儲物袋裡倒是有法衣,但是她當著滿山頭的本命劍和這一位面前換衣服……

  她做不到啊!

  不過柳昔卿倒是敢用人格打保票,這位劍靈大人看她估計就像是看一塊會跑的豬肉,心中肯定生不起旖旎的心思。

  但衣服該怎麼換呢?

  柳昔卿此時還不知道,這修真界有一種可以完美從普通便裝置換到戰袍的法術,專為女性設計,發明者便是太和的一位女性老祖,只不過因為道修以法衣為主,很少穿到護甲防禦向的戰袍,所以這種法術流傳不廣而已。

  「我傳你一道法訣。」忘君不願多囉嗦,他手指輕點柳昔卿眉心。

  柳昔卿的識海中立刻閃現出一道法訣,她立刻將其熟記,從儲物袋中取出一套緋色法衣,一道金光立刻覆蓋在她身體上,隨著金光慢慢下移,柳昔卿身上的法衣也隨著金光改變樣式,一絲不露地將晏修的法衣換了下來。

  對於黑桃花的力量,柳昔卿也算是一回生二回熟,她將神識凝在其上,便感覺陣法靈力也在湧動,與黑桃花的力量遙相呼應,她再次以右手掌心為閘口,將黑桃花的力量放出。

  柳昔卿幾乎可以肯定,太和開山祖師雲和道尊一定見過這黑桃花,並且對其很熟悉。因為當黑桃花溢出後,陣法立刻出現了能夠跟隨黑桃花脈絡的靈氣,二者互相糾纏在一起,盤旋而上,在陣法上空形成一個巨大的黑桃花陣圖,上方光芒閃爍不定,似乎在尋找著什麼。

  忘君一邊操控陣法,一邊緊盯著上方陣圖,突然急促道:「還需一滴精血!」

  柳昔卿也沒做他想,她認識了晏修,又曾在致遠盛會上得太和劍修出頭,交了趙綠芙那樣的道友,如今又修復了那麼多柄本命劍,太和在她心中已是光芒萬丈,能創立這樣門派的雲和道尊該是何等人物,所以也對作為其本命劍的忘君極是信任,便立刻用法術引出精血,看著那精血飛上陣圖,被吸了進去。

  半柱香後,柳昔卿快要堅持不住時,忘君才終於道了一聲:「成了。」

  她立刻撤回力量,抬眼望去,上方的黑桃花陣圖已經凝出一個羅盤的樣子,上方的指針繞了一圈後,緩緩停留在一個方向上。

  「這便是我們要去的地方?」

  忘君看著羅盤,臉上神情有些凝重,說道:「坎位斷乾坤,極凶之地。」

  「可是在北陽州?」

  柳昔卿只知道晏修和守夜人的總部都在北陽州。

  「不,是正北位的黑崎州,如今那裡依然是妖獸的大本營。」

  柳昔卿想到曾經在平掣劍中見到過妖獸的暴虐,也不知現在妖獸又是什麼光景,似乎銘古紀之後,妖獸也因獸潮受到重創,很少與人修接觸,但天元紀年之後,願意與人類結成契約的妖獸卻是越來越多了,那麼……為何陣圖上顯露出的卦象為「極凶之地」?

  但想來也與她無關了,柳昔卿拍拍衣袖,已經做好了出太和的準備。

  忘君收了陣法,仍是攬著她的腰將她橫抱起來道:「我們現在動身,若能找到便好,若是找不到,你也做好我們會一直找下去的準備。」

  柳昔卿一聽便急了:「我已經為你提供了地點,為什麼還要我與你一同找機緣?」她心裡還惦記著素爻洞,想著受傷的師父和師兄們,而且她還答應了平掣劍要給晏修傳話,柳昔卿這會兒歸心似箭。

  「既然你身上有印記,便一定有你的作用,若不與我一起,一是怕我忘了你,二是怕你死掉。」忘君不帶感情的紅眸盯住柳昔卿的雙眼道,「看來你還沒意識到這印記的能力有多強,它可以吸收魔修的脈反逆流,這意味著什麼?」

  柳昔卿的心瞬間涼了半截。

  「我……會被追殺?」

  「你會被正道和魔道同時緝拿,如果魔修擁有了你這樣逆天的能力,得到你的人從此不用再受脈反逆流之苦,你覺得他們會不會為了爭奪你而大打出手?如果道修知道了你的能力,會不會也想將你作為制衡魔修的棋子?」忘君只是對事情淡漠,但畢竟渡劫修為,心思轉得一點都不比晏修和季羽慢。「在兩方的博弈中,你能活多久,我可不敢保證,所以你現在在我身邊,反而是最安全的。」

  為了能讓柳昔卿合作,忘君破天荒地說了這麼一長串話,但卻沒有得到懷中女修的回應。

  他皺著眉低頭看她,卻發現柳昔卿並沒有恐懼,也沒有失控。

  她異常安靜,只是輕輕地呢喃道:「『明月心』裡發生的事,終於成真了……」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4-28 17:25:05

第八十七章 輕於鴻毛

  忘君再次準備從劍廬飛出時,柳昔卿突然道:「忘君大人,我此生恐怕再難來太和,您可否走得慢些,我想看看太和的模樣。」

  「好。」

  劍靈並不能使用人修才能修煉的御風訣,但他同樣可以精準控制自己的速度,將自己降至金丹期的飛行速度,以便柳昔卿放出神識。

  他一步邁出劍廬,破開結界,旋身飛出。

  柳昔卿低頭一看,才知道太和之大,超出她的想像,那下方是綿延數千里的太和山脈,而她身邊,就是聞名於世的太和淩空十八峰。

  整座山峰皆懸浮在半空中,不知是怎樣的鬼斧神工才能形成這樣的奇景,十八座山峰大小各異,錯落有致地分散開來。

  柳昔卿可以看到許多劍修穿梭其間,幾乎人人都踩著一柄飛劍,端得是器宇軒昂,劃過天際時如一道流星。大部分人都心無旁騖,只有少量弟子注意到了忘君與她,都露出善意地笑容,甚至還有一個劍修用他們聽得到的聲音道:「前輩好福氣!」

  低階修士無法看出高階修士的真正修為,只怕還以為是忘君是哪個剛出關的前輩,有如此佳人相伴,對幾乎生在和尚廟的太和弟子來說,當然是好福氣。

  柳昔卿一直帶著笑容,她無比珍惜這次機會,幾乎想把這景色都印在腦海中。

  身後主峰有萬仞之高,形如一柄巨劍,聳立於蒼穹之下。遠遠看去,有那垂下飛瀑的山峰、有萬年積雪的山峰、有小巧玲瓏開滿粉色桃花的山峰、有長成一棵大樹形狀的山峰、甚至還有會移動的山峰……

  可在這些山峰中,她最想看的是青彌峰。

  「忘君大人,請問青彌峰是哪一座?」

  她想代晏修看上一眼。

  忘君向右側看去,說道:「那處盡是懸崖峭壁,山下佈滿罡風陣的便是青彌峰。」

  青彌峰乃是太和最好戰的主殺之峰,山峰孤直,可見其陡峭兇險,下方是白色的罡風陣,幾乎旋到山腰處,依稀可以看到裡面有許多弟子正在罡風中攀登山峰,有些人已是被割了無數道血口,卻仍然咬著牙前行。

  忘君看著柳昔卿目不轉睛的樣子,便帶著她從青彌峰峰頂路過。

  她這才用神識看清楚了青彌峰的全貌,那是連景色都帶著殺氣的淩厲之相,但更吸引人的是在其間接受試煉的弟子——快得看不出身法的雪亮劍影,互相餵招的年輕劍修,還有散發著淩厲殺氣的傀儡和一步一尖刃的演武台……

  但這峰裡的人卻不是那麼好打量的,已有人感覺到柳昔卿的神識,那是一名面相斯文的俊雅青年,卻是已有化神期修為。他微微一笑,一道帶著殺伐之氣的劍意便沖天而起,攔在了柳昔卿和忘君面前,隨後人便如鬼魅般直接出現在兩人身後。

  「這位前輩很是面生,若是對我青彌峰有興趣,不妨進去一坐。」他微笑著道,「本座為青彌峰峰主,道號沖離。」

  忘君並未開口,他不在意,也不願管這閒事。

  柳昔卿卻對這青彌峰劍修有好感,按理說她身為晚輩應當行禮,但掙扎了下,發現忘君並不想放開她,只好道:「是晚輩唐突了,因第一次來太和,不禁多看了兩眼,還望峰主大人恕罪。」

  沖離神君看向柳昔卿,他原本只注意那個修為在自己之上的陌生劍修,但略微一打量這女修,才心頭突地一跳。

  青彌峰劍修對五感的訓練幾近苛刻,他幾乎瞬間便發現這女修身上,竟有他所熟悉的氣息。

  沖離神君臉上飛快閃過一絲激動,他微微握緊了拳頭,低聲道:「那位大人,他……還好嗎?」

  柳昔卿也是心思通透之人,她立刻反應過來這是在詢問晏修,便輕輕點了點頭。

  晏修墮魔千年,現在掌管青彌峰的,應當是他的晚輩了吧。

  沖離神君輕聲道:「想必道友與那位大人關係匪淺,不知道友可否方便傳話?」

  柳昔卿等的就是這個,晏修在破「生死場」後居然會爆發脈反逆流,著實讓人擔心,若是能在太和帶回一絲一點信息,是不是都能幫晏修穩定心魔?

  她立刻道:「自是可以。」

  然而這時,天空上卻傳來一道威壓,並不強勢,但卻讓人有些喘不過氣來。

  沖離神君感受到威壓後,微微皺了皺眉,他後退兩步,說道:「那便請道友請轉告那位大人,罡風陣已過了兩百八十名弟子,龍息獸一頓還能吃百斤的山茶花,問心路重修了三次,烈血三斬堂如今已是小十六當家,不器大關點了三十人,峰頂的洗劍池……越來越寒了。」

  這一連串稱得上是瑣碎雜事的話,就是他想傳達給晏修的話?可柳昔卿也感覺到了那股威壓,心下一歎,畢竟是給魔君傳遞消息,即便是太和,也不得不防備吧。

  她頷首道:「我會轉達給他。」

  「那便多謝這位道友,既然你我有緣,本座便贈你一物。」沖離神君那雙狹長的丹鳳眼中閃過一道光芒,他伸手從右眼中取出這道銀芒,化為一根潔白的羽毛,他將此物輕輕一吹,便輕飄飄地送到了柳昔卿身邊,「此乃青彌峰信物,沾了你的氣息便再無更改,從今以後,但凡青彌峰劍修,見之不殺。」

  柳昔卿一驚,這位峰主一定是推演出她的身份,所以才會贈她信物。當即謝道:「多謝峰主。」

  「你是那位大人認定的人……若是能夠,請代我們盡心照顧他。」沖離神君留下這一句便不再多言,也不與忘君周旋,乾淨俐落地閃身不見。

  晏修在太和的故人果然不少,柳昔卿苦笑,她將羽毛收入儲物袋中,才對忘君歉意道::「抱歉耽誤了忘君大人的事,現在我已心無掛礙,我們動身吧。」

  忘君語調沒有特別起伏,只說道:「那個青彌峰的劍修,對修士的氣息極其敏感,能在瞬間察覺我和你的身份,非常人。」

  柳昔卿這會兒已經把青彌峰劃分到自家人的範疇裡,聽到誇獎甚是驕傲,甜甜一笑道:「那是自然,不愧為青彌峰峰主。」

  忘君揮手給柳昔卿罩上一層劍氣,冷冷道:「不過我已經不記得他的名字了。」

  說罷,再次如長虹貫日,飛出了太和護山大陣。

  但僅僅是忘君在太和這一露面,卻是再也瞞不住太和化神期以上修士,甚至無名峰的另外四位大乘老祖也已驚動,回到太和的季羽道尊歎了口氣,他無奈地看向已經來到無名峰的太和掌門槐山神君。

  那是一位書生氣很濃的清俊劍修,頭戴方巾手執摺扇,初一看去,便像是一名凡間讀書郎,很難想像這便是同出身青彌峰,目前已是太和掌門的絕頂人物——槐山神君。

  他正恭立於一旁,一雙眼眸沉穩地看向季羽道尊。

  季羽道尊終於開口道:「既然劍靈已經出世,那便召開劍閣會議吧。」

  ※※※※※※※※※※※※

  忘君帶柳昔卿出了太和地界,一路向正北飛去,只用了幾息,便已到了黑崎州地界,他這才將柳昔卿放了下來,祭出了存放明燈陣的羅盤。

  「若是臨近機緣之地,羅盤應該會有顯示,即便沒有,你身上的印記也會與之遙相呼應,你且看好了。」

  柳昔卿巴不得趕緊找到機緣,好離開忘君。她自是合作地點點頭,兩個人順著一條小路,慢慢向前走去。

  黑崎州乃是獸族的盤踞地,獸王青丘狐族便居在此處,名字上占了一個「黑」字,卻與之無關,乃是山清水秀的好地方,且崇山峻嶺不斷,地勢不適合人類居住,卻是妖獸的樂園。

  但如今,黑崎州早已被人修收復,雖然沒有凡人居住,卻有四大修士主城,按照函古紀時格物宗修士研發的覆州陣圖,東南西北各一座主城,城中修士皆守護陣眼,嚴防獸族再次暴動。

  除了人修的城池,也有獸族的地盤,其中青丘城乃是獸族王城,下屬九大主城,裡面盡是開了靈智的獸族,還有許多已修出人形或是半人型的高階獸族在裡面居住,甚至偶爾還與人修做交易,久而久之,黑崎州倒是一處發財的聖地。

  人多便雜,殺人奪寶也不是什麼稀罕事,黑崎州默認為獸族屬地,正道宗門很少插手,因此除開人修四主城之外的其他區域,皆是危險區域,沒個保命的絕活,很少有人敢在外面單獨招搖。

  但忘君身上的氣息實在恐怖,儘管為了能正常「行走江湖」,忘君已將修為壓制到化神期,可他身上那令人不寒而慄的劍意和異於常人的白髮紅瞳,還是讓許多宵小聞風喪膽,只能偷偷盯梢,看著他像是在逛自家後花園一般在這兒閒庭信步,還帶著一個嬌美如花的絕色美人!

  點子扎手,但卻是個肥羊,黑崎州的各方地下暗樁便活動開來,這裡面自然也有上善盟的修士。

  任鵬雪和黃武便是這附近南城的閒散修士,兩人經常做一些倒賣材料的買賣,正帶著靈石準備去幾百里外的妖獸城邙城收購些材料,轉手買到其他州的話,可以從裡面賺得三分利,這可是盟裡的肥缺。

  卻不想在半路上看到了這位銀髮紅眸的古怪修士,再一打量他身邊的小美人兒,黃武瞬間就直了眼睛。

  「這小娘們兒,長成這樣,居然還敢來黑崎州?」

  「哼,沒看人家身邊跟的是化神修士嗎,想英雄救美也得看有沒有本事!」任鵬雪拍了拍黃武的腦袋,倆人不過是元嬰修為,且任鵬雪是元嬰中期,比黃武高了一個小境界,在這實力為尊的修真界,黃武便是他的小弟。

  「你看那腰,那屁股,那翹胸,再看那臉,那臉……」黃武呆了一呆,然後轉過頭看著任鵬雪道,「這女修長得好像盟主發給咱們的通緝令。」

  任鵬雪立刻從儲物袋中取出一本小冊子,翻到某一頁上,肯定地道:「可不就是那女魔修,真是撞到老子頭上的好運,若是能活捉,可得一百萬靈石,就算能提供消息,也值五十萬,咱們發財了!」

  黃武從儲物袋中拿出一支竹哨,再看向柳昔卿時,眼神就只剩下見到靈石的貪婪了。

  殺魔修,還有靈石賞賜,簡直是天運附體!

  他用嘴含住那竹哨,用力地吹了一口靈氣,那竹哨立刻震動起來,但卻一絲聲音都未發出。

  ……

  沉默著向前走的忘君耳朵輕輕動了一下,皺了皺眉。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4-28 17:25:16

第八十八章 黑崎獸族

  一系列暗潮洶湧,但柳昔卿修為還太低,什麼都沒察覺到。她模模糊糊看到前方有一塊界碑,她倒是曾經默過七洲地圖,但忘君停得太過隨心所欲,只能根據地勢,推測這前方應該有一處妖獸主城。

  果然過了界碑,那上面書著「邙城」兩個大字,迎面亦是飛來一個笑吟吟的白衣女修,優美地落在柳昔卿身前,取出一張地圖道:「兩位有禮,客人是第一次來邙城吧?可否需要地圖和嚮導,鹿鹿願為兩位效勞。」

  「露露?」好奇怪的名字。

  「是呀,」白衣女修突然向前跳了跳,眨著眼睛道,「是鹿鹿。」

  柳昔卿這才看清楚,這白衣女修雖然上半身與正常人無異,但兩條腿還是鹿腿模樣,飛的時候還看不出來,一走路便露出端倪,她是跳著向前走的。

  這是一名半獸修士。

  在修真界中,通常獸族要到七階才有可能化形,化形要遭受九道雷劫,若能成功,便從此與人修無異,甚至可以修習人修的功法。

  但七階相當於人修大乘期修為,除了一些天賦異稟的族群,如橫公魚只要到了夜晚便可以化形,青丘狐族只要成年便可以化形等等之外,其他能化形的妖獸可以說是鳳毛麟角。

  雖然妖獸到了三階、四階左右便開靈智,甚至可以開口人言,但不能用人形與人修交流,總會帶來許多不便——最起碼你去人修家赴宴,不能用爪子上桌扒拉食物啊。

  在妖獸和人修矛盾緩和的天元紀年,解決這一尷尬的,便是「化形丹」。

  化形丹的由來十分浪漫,天元紀年初期,一名萬獸觀修士愛上了自己豢養的靈獸。這聽上去稍微驚世駭俗了點兒,但修真界對這種跟自己利益沒一點關係的感情之事,通常持放置態度、同理,別管你是師徒還是禁斷還是齊人之福,只要不危害到天道規則、人間安危,怎麼玩都是你的自由。

  這名萬獸觀修士不過元嬰修為,他的靈獸雖然開了靈智,卻因為修為局限不能化形,兩人始終不能正式結為道侶。這位萬獸觀修士正巧有一名衍丹門的好友,倆人合計了一番,便閉關八百年,終於研發出了一種可以使獸類人型化的丹藥。

  兩人已經儘量減少丹藥的副作用,為了讓服下丹藥的獸族之後仍能以正常雷劫化形,便減少了丹藥的成分,且限制服用丹藥的獸族修為必須為五階以上。但隨之帶來的後果,便是服下丹藥的妖獸進化狀態不完全,身上某一部位仍然會保留獸類特徵。

  至於保留哪個部位,就得聽天由命了。

  那名萬獸觀修士欣喜若狂地給自己的契約靈獸服下丹藥,三道小雷劫降下後,靈獸果然化形為美貌少女。萬幸的是,這隻靈獸化為人形之後,只有尾巴保留了下來,其他與正常人修一樣,兩人之間的愛情故事,一度傳為美談。

  這化形丹一開始本為萬獸觀的不傳之秘,後來被得知化形丹的青丘狐族找上門來。若是換個宗門,恐怕都會物以稀貴,把持住化形丹,但萬獸觀卻是修真界中與獸族陣營最為親近的宗門。於是在各方干預下,丹方被萬獸觀保留,每二百年萬獸觀固定會放出一批化形丹與獸族交易。

  而獸族得到化形丹,也會優先發放給有功之臣,或是天賦較高的妖獸,尤其是九大主城,為了與人修建立起貿易通道,迎來送往的皆是半人型妖獸,且都容貌出色,伶俐非常。

  ……

  按照化形丹的難得,這名叫鹿鹿的半人型妖獸,看上去無害,卻一定也不簡單。柳昔卿回頭看了看走在她身後的忘君,發現對方並無想開口的意思,便頷首道:「有勞鹿道友。」

  「哎呀,不要這麼正式,你叫我鹿鹿,這名字不是很可愛嗎?」鹿鹿一點元嬰修士的架子都沒有,她俏皮地笑道,甚至還明目張膽地飛給忘君一個媚眼。

  忘君目不斜視,反而是牢牢看住了柳昔卿,引得鹿鹿一陣嬌笑:「這位姑娘真有福氣,得了一位好專情的郎君呢,可惜鹿鹿從來沒遇到過太和劍修,唉!」獸族尤其擅長感應之術,鹿鹿從忘君身上發出的些許劍氣,便敏銳地推斷他是太和劍修。

  離真相差之不遠。

  柳昔卿咳了一聲,說道:「這位……這位前輩受我雇傭,乃是護我來黑崎州遊歷,若是鹿鹿方便,盡可以為我們介紹邙城風俗。」

  鹿鹿眼睛一轉,便不再多話。

  這倆人究竟是什麼關係,又與她何干呢?人修嘴裡的話呀,得掰成幾塊去琢磨,他們人類最擅長騙人了。反正這兩個人只要進了黑崎州的地界,哪管你什麼修為,總得賣狐王大人一個面子,哼,誰讓咱們狐王大人來頭大呢!

  ※※※※※※※※※※※※

  有鹿鹿帶路,三個人腳程都不慢,當然另外兩個人都照顧著柳昔卿的飛行速度,大概半個時辰後,一座漂亮氣派的城池便出現在三人面前。

  這是一座新城,在建造時博採眾家之長,一磚一瓦都頗為講究,而且城牆上的陣圖精巧玄妙,一看便知出自大家之手。

  城裡的修士也都衣冠楚楚,人修妖修皆有,甚至還有部分縮小了身形的未化形妖獸在街上走動。

  鹿鹿驕傲地道:「這便是邙城,是狐王大人手中貿易量排名第二的城市,這裡有各種珍稀材料常年交易,七大洲的各大商戶也都已入駐,且我們獸族不興黑市那一套,所有物資都放在明面,城東的攤位也是價格公道,若有不法之徒,我們絕不姑息。」

  柳昔卿試探地問了一句:「若是我想要庚金呢?」

  鹿鹿拍著胸脯道:「只要客人出得起價錢,莫說是庚金,辛金也有!客人想要什麼,只管告訴鹿鹿,鹿鹿帶你們去買。」

  柳昔卿沒想到如今獸族竟然這麼厲害,她身上原本靈石也十分充足,但是在「明月心」裡待了百餘年,雖然幻境是假的,但她花出去的靈石卻是實打實的,頓覺囊中羞澀,她含糊道:「不知道這城中可有忌諱?」

  「城主府在邙城的正中央,周圍有守護陣法,只要擅自碰一下……」鹿鹿的臉上終於凝重了起來,「那便是死。」

  柳昔卿確實感到城中無所不在的陣法之力,隱隱對修士產生威壓。

  她想了想,自己身上的靈石不能隨便亂花,不如買一些材料煉製法寶,再轉賣給獸族,賺些靈石以備不時之需。

  於是向鹿鹿問道:「不知採購材料的市集在何處?」

  鹿鹿立刻歡喜道:「兩位客人請隨我來!」

  妖獸主城經常有她這樣的嚮導在外面招攬修士,若是可以帶去採購點,鹿鹿也是有分紅的,不僅如此,為了吸引人修,鹿鹿這樣的嚮導,都是經由城主培訓過,且在城主府也領一份俸祿。

  城內禁飛,鹿鹿就一邊跳著走,一邊向他們介紹邙城的風俗人情。

  「這間是整個黑崎州酒類品種最全的酒館,據說背後老闆是太和靈端峰某位弟子呢!」

  ——咦,原來太和劍修也有會做生意的麼?

  「這裡是許願池,是咱們獸城專有的特色。只要你將帶有自己靈力的簪子投進去,界主大人就可以聽到你的心願,祝福你和有情人終成眷屬。」

  ——二丈大小的水池中,裡面居然沉滿了各式各樣的簪子,傳說中的界主大人還真是辛苦啊……

  「前方便是城主府,咱們邙城的城主大人最喜歡金子,咱們貼著邊兒走,若是踩上了這些金磚,城主大人是會生氣的。」

  ——我的眼睛要瞎了!這金光閃閃的宮殿是怎麼回事?這位城主大人到底是什麼物種,為什麼這麼喜歡金子!

  「這裡便是城東的滿金街,前半段是各大商鋪,後面的廣場裡有各種攤位,兩位要是覺得鹿鹿很可愛的話,可以去鹿鹿合作的店鋪,我可以讓他們給兩位打折呦!」鹿鹿倒是不掩飾自己的目的,她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眨呀眨,楚楚可憐地看著柳昔卿。

  不得不說,獸族的妹子被培訓過後,也知道世情了。這一男一女逛街,你盯著男的準吃虧,奉承女的才是正經,尤其這位身後跟著的還是個木頭做的太和劍修,完全沒有付帳的意思,唉……這天下誰不知道太和劍修出了名的窮,一身鋼筋鐵骨,那是怎麼練出來的?那是捨不得吃丹藥硬熬出來的!就連靈端峰那樣有名的地方,都得在他們獸城做個小買賣賺靈石,可見門內吃緊到什麼程度。

  真是一個窮到讓人操心的門派啊……

  柳昔卿自然是很上道,與人方便就是與己方便,對她來說,去什麼地方採購都一樣,不如去鹿鹿合作的店鋪。另外,做生意靠口碑,貨真價實才能細水長流,若是坑人,想來也做不長久。

  「好,請鹿鹿帶我們去吧。」

  鹿鹿嬌憨一笑,又是蹦蹦跳跳道:「不是鹿鹿自賣自誇,咱們獸族的店最是實心眼不黑價,近來黑崎州的生意越來越好,也是咱們打出來的名氣呢!」

  柳昔卿笑了笑:「我也覺得獸族很親切,而且還有鹿鹿這樣可愛的姑娘。」

  鹿鹿一下子紅了臉,她睫毛呼扇呼扇地,真如一隻嬌俏的小鹿一般。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4-28 17:25:30

第八十九章 邙城狼煙

  柳昔卿囊中羞澀,買得並不多,但鹿鹿還是盡心盡力地幫柳昔卿打折,這家獸族開的材料鋪不大,老闆是隻未化形的白猿,柳昔卿看不出修為,但是話卻很少,幾乎都是鹿鹿一直在介紹,每種材料皆能講得頭頭是道,其中大部分都是柳昔卿在東勝州難得一見的材料,她心中對煉造本命法寶也有了一些成算,倒是不虛此行。

  算算身上也只有五千靈石,柳昔卿花去四千購買材料,仍留一些備用。

  忘君照例是一句話不說,但在柳昔卿購買東西時,微不可查地皺了皺眉。

  「女人還真是麻煩。」他最後總結道。

  柳昔卿不知道雲和有沒有過類似的經歷,總之看到忘君的樣子,想起第一次與師兄師姐們一起去西河市集時,三師兄和四師兄也是跟在身後一臉菜色,不覺得惱,反而覺得忘君這會兒有了那麼點人味。

  她揶揄道:「忘君大人辛苦,不過我不買材料,就沒辦法煉造法寶,咱們這一路,沒有靈石可不方便。」

  好吧,他是劍靈,既不用法寶也無須用任何術法,更不需要像人修一樣用靈石補充靈力,自然是身無分文。

  但是他有……

  忘君有些傲嬌地扭過頭去。

  鹿鹿耳朵機靈,在旁邊聽到柳昔卿這麼說,笑眯眯道:「柳道友竟然還會煉器?若是想賣法寶也可以找鹿鹿哦,或者是在街邊甲字十二號報上鹿鹿的名字,一定會有優惠的!對啦,咱們獸族還提供寄送服務,若是客人想買東西送人的話,我們可以將東西送到對方手中,七大洲各修士主城都有我們的據點,派送者皆為五階飛禽,保證三日內送到。」

  柳昔卿扶額,現在的獸族都這麼會做生意了麼?不過這個寄送服務有機會倒是可以試試,雖然不能送到宏景山,卻可以送到虛妙山或是佩星城的致遠齋,不僅大大加快了材料的流通,也方便了商號的周轉。

  在將要走出店門的時,她在門邊的貨架上看到幾隻造型憨態可掬的小動物布偶,原型皆是獅子老虎這類的大型動物,現在被做成了絨呼呼的小布偶,上面還繪製了鮮豔的花紋,有一種強烈的反差萌。

  柳昔卿用手指戳了戳其中一隻黃色的布偶老虎,看著它長大嘴巴,露出幾顆小尖牙,額頭是一個歪歪扭扭的「王」字,兩眼圓瞪,皺著眉頭,表情像是吃不到肉而委屈的小孩般,十分可愛。

  她是煉器師,同樣敏銳地注意到布偶裡面隱隱有靈力,這可不是凡間孩童的玩具,而應當是法器之類的。

  她回頭問道:「請問這小布偶是做什麼用的?」

  鹿鹿跳了過來,笑著解釋道:「這是傀儡守護獸,裡面有法陣,可以記錄簡短的聲音,用來保護幼崽。」

  鹿鹿拿起旁邊一隻做成獅子形狀的布偶,對著說了一聲:「鹿鹿要乖,不准出門。」然後用一點靈力將這句話封在布偶中,再將布偶放下來。她向著柳昔卿一笑,便作勢要向門口走去。

  結果那小獅子立刻用鹿鹿的聲音叫道:「鹿鹿要乖,不准出門!鹿鹿要乖,不准出門!」

  鹿鹿吐了吐舌頭,立刻跳了回來,那小獅子才安靜了下來。

  柳昔卿一下子就被萌化了,沒想到修真界有這樣的好用的看娃神器!

  「多少靈石一個?」

  鹿鹿笑眯眯地將柳昔卿第一眼看中的布老虎從貨架上拿下來,塞到她手中道:「不值錢的小玩意兒,我們獸族生育量大,這種小布偶都是批量生產的,經常做添頭送給客人,而且這種傀儡守護獸啊……送給道侶也是不錯的選擇呦,這隻就送給你吧!」說罷,她還瞄了一眼忘君。在鹿鹿心裡,她喜歡太和劍修,所以一直覺得忘君和柳昔卿應該是一對兒。

  柳昔卿想的卻是她被忘君劫走時,晏修那拼命的架勢和滿身的傷……他剛從「生死場」出來,便爆發脈反逆流,隨後便與忘君戰鬥,儘管她對他有信心,可心中仍是擔憂。

  她收下小老虎,從鹿鹿那裡學了傀儡守護獸的法訣,便道:「可否容我設一下隔音結界,幾句話便好。」

  鹿鹿看向白猿,只見那白猿微不可查地點點頭,才道:「客人請自便。」

  柳昔卿設下隔音結界,取出那枚從未使用過的黑葉,將靈力輸入葉脈,看著整片葉子的葉脈都發出光芒,而後輕聲道:「阿修……我現在很好,忘君大人需要我協助完成一件任務,想來不多時就能完成,屆時我再聯絡你,請不要擔心我……不知你的傷怎麼樣,請保重身體,暫時勿念。另外,有一件小禮物想送與你,我會託付獸族送到虛妙山遠鷺師伯處,嗯……就這樣吧。」

  她收了靈力,黑葉的光芒便逐漸暗淡了下來,也不知晏修會不會聽到……柳昔卿又拿起布偶小老虎,將它放在唇邊,輕輕說了一句話。

  ……

  撤去隔音結界,她對鹿鹿道:「不知將此物寄送到東勝州需要多少靈石?」

  鹿鹿有些驚訝,她滿以為這小老虎是送給旁邊那太和劍修的呢,但鹿鹿還是微笑道:「我們的運送費用是根據貴重等級和距離來定的,這隻傀儡守護獸的話,只要三百靈石就夠了。」

  「好的,請麻煩將此物送到東勝州虛妙山遠鷺神君處,敝姓柳,提之便知。」

  鹿鹿接過小老虎,將手指含在嘴裡打了一個呼哨,片刻後,便有一隻鴿子大小的紅色小鳥飛了進來。鹿鹿將小布老虎放在一隻木盒中,又包了起來繫在紅色小鳥的爪子上道:「此乃柳真人的貨物,送至東勝州虛妙山遠鷺神君處。」

  紅色小鳥聽了扭頭看柳昔卿,開口道:「哦,大名鼎鼎的遠鷺神君,我喜歡!」隨後便撲棱棱飛了出去。

  遠鷺神君愛鳥已是廣為人知。

  鹿鹿看得可比紅色小鳥長遠,她收了柳昔卿的三百靈石,說道:「沒想到客人竟與致遠齋有關係,唔,不考慮下在咱們黑崎州也開家商號嗎?咱們對人修的商鋪可是……」

  柳昔卿對鹿鹿見縫插針的生意經極是服氣,哭笑不得,倆人正聊著,外面突然走進來兩名修士。

  兩人逆著門口的光,臉上帶著來意不善的神情,頗有些盛氣淩人地打量著柳昔卿。

  居然是之前的任鵬雪和黃武!

  這兩位都是邙城的常客,鹿鹿自是認識的,她眼波流轉,立刻跳過去道:「任道友和黃道友可是來購買材料?郎五的店裡又進了許多天參草,可是許多煉丹師的最愛呢!」

  任鵬雪打量了一下鹿鹿,輕聲一笑道:「鹿道友,你可真是做生意做到家了,竟敢把這兩位往邙城領?我倒是不知,太和劍修什麼時候起,居然跟魔修同流合污了?」

  鹿鹿一抖,她看向柳昔卿,不敢置信道:「魔修?」隨即她掛上笑臉,「不會的,兩位一定有什麼誤解,這位客人怎麼可能是魔修,而且她身邊跟著的可是太和劍修,太和劍修是絕對不會做出那樣的事的!」

  鹿鹿毫不猶豫地維護他們,她慢慢後退,退到柳昔卿身邊,不動聲色地遮住了她的身體。

  那後面一直沒說話的白猿也從櫃檯後走了出來,沉聲道:「兩位當知,我們獸族與太和歷來交好,請不要隨口污蔑,本店不歡迎二位!」竟一出口便是要趕人。

  這種無條件的信任讓柳昔卿動容,更無地自容。

  因為她確確實實是一名魔修。

  任鵬雪手上瞬間翻出一枚小小的天照印,在指尖翻轉著,玩味地看著柳昔卿道:「這話是不是污蔑,想必你心裡最清楚的吧?若不想連累邙城與你一同遭殃,哼,還請與我出城一敘。」

  柳昔卿看到那方天照印,便知道上善盟已經知道了黑桃花的秘密,是誰告密,不言而喻。

  唐崢。

  自泉星宗外一戰,她便在宏景山養傷,一個月後便與晏修同去西涼州尋找庚金的機緣。從夜帝王的秘藏裡取出庚金後,便隨忘君去了太和劍廬——這段時間內,修真界發生了什麼她竟一無所知,沒想到上善盟已經開始動手了!

  這裡是獸族的九大主城之一,上善盟肯定不敢在城內出手,所以這兩名修士便想用言語將她擠兌出城。雖然她身邊有忘君,但忘君在修真界並無名氣,對方既然敢對她下手,一定做好了完全準備,出城之後,等待她的,必定是一場大戰!

  「好,我隨你們出城。」她一字一句地道。

  鹿鹿有些擔憂地看著她,睫毛又呼扇了兩下,突然大聲道:「總之兩位不能在邙城為難我們獸族的客人,他們既然是鹿鹿帶進來的,鹿鹿就會為他們負責,我相信這位道友不是魔修,如果她做害人事,鹿鹿願承擔責任!」

  黃武一把將鹿鹿推開,喝斥道:「你懂什麼,這女魔修就是兩個月前大鬧泉星宗的那一個,她甚至與魔君關係匪淺,現在又巴上了太和劍修,簡直就是個迷惑人的妖物!」他又看向忘君,「這位太和前輩,還請勿要再插手,我們上善盟不曾冤枉過任何一個好人,也沒有錯抓過任何一個魔修,這次便是要帶她回盟內受審!」

  黃武言之鑿鑿,鹿鹿竟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她不知所措地看著兩方,心中雖然還是偏向柳昔卿,但是上善盟的口碑也不錯……要說人修和獸族打架,她立場絕不為難,可如今是人修之間的矛盾,按照城主教給她的行為準則,已是不該插手了。

  鹿鹿在心裡悄悄念著,城主大人,這可怎麼辦?太和跟上善盟不對付起來了呀……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4-28 17:25:49

第九十章 固若金湯

  今天的邙城,仍舊是一個好天氣。

  堅定撈靈石信念的飛禽走獸們兢兢業業地與人修們做著生意,擺攤位的廣場上,討價還價聲此起彼伏,酒肆茶館生意興隆,甚至比許多修士主城都要繁華。

  陽光照在能閃瞎狗眼的城主府上,折射出的光芒人瑞氣千條,卻有人仍不滿意。

  「金子的光彩啊,永遠都看不夠。」一個垂著頭的錦衣男子伏在在地面上,將臉頰貼在冰涼的金磚上,聲音低柔,喃喃自語道。

  因垂著頭,散落的長髮將他的臉孔都蓋住,而那一頭黑緞子般的長髮,竟然長得幾乎能鋪滿整間房。

  可下一瞬間聲音卻變得冷硬威嚴,充滿了不屑道:「俗物!金子又不值錢,你這副樣子跟凡間的土財主有什麼兩樣!」

  話音剛落,聲音又是一轉,似乎更為癡迷道:「你又怎麼懂得欣賞這世間至美之華彩,」他的手也放在金磚上,想愛撫情人般撫摸著,「而且你沒聽過金屋藏嬌的故事嗎?最漂亮的人才能住在最漂亮的金色屋子裡。」

  「要說漂亮,你哪比得上靈端峰的棲遲神君,就連咱們狐王,你也……」冷硬的聲音道。

  「你到底是不是我親哥,幹嘛總打擊我!」那低柔的聲音怒道。

  「廢話,就因為我是你親哥才讓你看清現實,就因為你自戀老子才總找不到順眼的母蛇,非要人家長一身金鱗,你以為是挑鯉魚啊!」

  「你才俗!心裡就想著找母蛇,一點審美追求都沒有!」男子怒了,他巴掌一拍坐了起來,頭髮一甩,露出一張男生女相的妖孽臉來,真正是眼含春波,明眸皓齒,楚楚動人,「除非長得比我好看,還得一身漂亮的大金鱗,否則我下不去手!」

  「哼!」妖孽臉上的神情一變,立刻從深閨弱女變為冷豔女王範兒道,「那你就光棍一輩子吧!」

  「你我兄弟二人同體共生,我光棍還不是你光棍,哈哈哈!」男子又沒心沒肺地笑了起來……笑著笑著,又覺得想哭。

  找一條金鱗的母蛇怎麼就那麼難,他的要求高嗎?高嗎?

  這位嗜好金子的城主大人,原型乃是一條雙頭蛇,一頭主火,一頭主毒,本以為吃了化形丹後,兩人可以分開,為此還吃了雙份的化形丹。

  結果便成了現在這樣,倆人依舊共用一個身體,但是卻沒有兩個頭,天天弄得跟精分似的,所以城主大人忒不愛見人,最喜歡的事便是賺靈石,然後用靈石去凡間換金子,回來鑄他的黃金屋。

  就這麼點小愛好……

  不過今天,有點不同尋常,兄弟倆的鬥嘴日常還沒結束,便感覺到城內似乎進來了不得的人物。

  「劍修?」

  「不對,小鹿嗅不出來,你我還嗅不出麼?他身上……沒有人味兒。」

  「奇怪了,他身上的劍意不似作假,只有太和才能培養出這樣的高手,這人是什麼來歷?」

  「銀髮紅眸,莫說是太和,獸族都找不出幾個生有這等異相之人。」

  「哥,咱們要不要通知狐王?」

  「先看看再說,邙城的事,咱們邙城自己解決。」

  可後來,城主大人的臉色越發不好了。

  「上善盟的人居然牽扯進來了。」

  「依你看,那個女修是不是魔修?」

  「不管她是不是,我信太和。」

  「呵,也對。魔修也好,道修也好,反正都非我族類。哥,咱可不能讓太和劍修在咱們邙城的地界上吃虧。」

  城主大人那張雌雄莫辨的臉眯起了眼眸,原本漆黑的眼眸瞬間變為金色,瞳仁豎起,如蛇眼一般。

  他嘶地笑了一聲。

  「那咱們,便出去管上一管吧。」

  「是啊,有那不長眼的人,也跟著一起來了呢。」

  ……

  邙城外,幾名修士在雲端站定,其中一人,臉上帶著木制的面具,神鬼莫測地看著下方的城池,緩緩伸出了手。

  ※※※※※※※※※※※※

  柳昔卿溫聲對鹿鹿道:「辛苦鹿鹿為我等引路,若有緣再來邙城,希望能夠再見。」隨後看向任鵬雪和黃武時,表情驟然一凝,她的手微微一動,武器未出,殺氣卻至!

  任鵬雪和黃武感覺到柳昔卿身上的殺氣,心中都是一驚,倒是更確定她是女魔修,手上不知道沾了多少條人命。

  實則也不假,柳昔卿如今也算歷經大小戰役,譚家村外、小昆峰秘境、致遠盛會、泉星宗大戰……在夜帝王的機緣幻境「明月心」更是血戰百年,無形之中,也練出了一身殺氣!

  在修真界的大宗門中,經常有專為弟子試煉殺意的法門,法門中即為幻境,方便弟子對敵練手,甚至在太和還有一種「十年磨一劍」的法門,將築基期的弟子引入礪劍石,與裡面幻影不停廝殺十年,而繼承殺戮道統的青彌峰弟子,更有其訓練弟子殺意的不傳秘法。

  這些法門的目的只有一個——在不干涉天道規則前提下,讓弟子盡可能擁有實戰經驗,煉心煉魂,更要煉出這身殺氣!外出歷練何其險惡,只差對手一步,就有可能身殞道消。鮮血鋪就不出大道,卻可能讓弟子長久地活下去。

  柳昔卿走出店鋪外,她看著外面晴朗的天空,知道這是邙城的結界,而那結界外,應當已經有人等著她了。

  忘君仍是一句話不說,跟在柳昔卿身後。

  任鵬雪和黃武沒想到這不過區區金丹期的女魔修,竟然也有這樣的氣勢,他們出身都不高,否則也不會在黑崎州跑生意。當下都黑著臉,黃武更是咬牙切齒道:「小小魔修也猖狂,等出了城有你好看!」

  任鵬雪比黃武冷靜得多,他一擺手制止了黃武道:「天下魔修,人人得而誅之,我們不必再費口舌!」

  然而當柳昔卿即將走出城門的時候,邙城中央的城主府上空卻發出了耀眼的光芒,一道金光乍現,在萬丈光芒之中,一片金蓮葉晃晃悠悠飄了出來,那上面鋪滿了黑色長髮,一個錦衣玉人站在其上,手執一方巴掌大的金磚,端得是富貴逼人,閃瞎狗眼。

  從城門到城主府並不遠,柳昔卿以目力便看清了這位修士的模樣。聽說有一類男子長得便是雌雄莫辨,但這位卻是標準的男生女相,甚至比女人都能勾起人的保護欲。那一副精緻嬌弱的樣貌,當真是楚楚動人,如一朵風中搖曳的小白花,若不是穿著一身男子衣衫,絕對會被當做是姑娘家。

  只見滿金街兩邊,無論是正在做生意的獸族,還是在街上行走的獸族,甚至剛邁出店鋪的鹿鹿和白猿都立刻跪下,口中高呼:「恭迎城主大人!」

  城主大人用金磚掩口一笑道:「孩兒們不必多禮,該幹嘛幹嘛去,別浪費了賺靈石的時間。」聲音清悅,卻沒有女氣,隨後他又看向天空,「不知上善盟盟主大駕光臨,還帶了這一群幫手,怎麼,是想拆了本座這邙城麼?」

  上善盟盟主?

  柳昔卿手中霎時間出現一張金色長弓,那是以庚金暫時凝聚而成的武器,她冷冷轉過頭,打量任鵬雪和黃武,知道此事絕不會善了。

  城外傳來溫潤如玉的聲音道:「本座前來,只為城中那名女魔修,無意驚擾邙城,還望城主莫要見怪。」

  「魔修關我何事?在我邙城裡的人,也是你想帶就帶走的?給你是情分,不給是本分,我青鎏與上善盟素無交往,請君自便!」城主大人立刻換了一種語氣,嬌滴滴的樣子消失了,一股暴烈的火氣從他身上騰起,他足下那片金蓮葉熊熊燃燒,趁得美人如烈火般美豔動人。

  而邙城的天空,也隨著青鎏的火氣破開一道裂縫,那裂縫如帷幕般緩緩拉開,露出了外面帶著木制面具的上善盟盟主,和他身後隨行的四名化神修士。

  城主青鎏與上善盟盟主皆為為化神巔峰修為,雖然邙城是他的主場,但加上對方前來助陣的四人,勝負還未可知。

  可城內的獸族像是沒看到一般,依舊忙著手上的事,有那帶著一對兒灰撲撲翅膀的半獸扯著人修的衣襟道:「莫慌莫慌,有城主大人在呢,你再添點靈石,我這旋風草就給你拿去!」都這會兒了還不忘還價。

  那上善盟盟主輕輕一笑道:「看來城主是想維護那女魔修了,此地乃是黑崎州,一旦你我開戰,相信城主也知道後果。不說另八大獸族主城是什麼反應,駐守南方的人修城池,應當不會坐視不理,屆時若知你維護一名魔修,不知狐王大人可面上有光?」

  青鎏冷冷道:「我維護的不是魔修,也不是邙城,單純是看你這一張不敢見人的臉不順眼罷了!若要搶人就來戰,別嘰嘰歪歪的像個孬種!」

  盟主依舊是笑著道:「好,好吧。」但是與他和善的語氣不同的是,手上瞬間凝出一道白光,畫下一道五芒星法印,那法印正中便出現一個漩渦圖案。

  青鎏眼神一變,神態又是嬌弱無力樣,掂量了一下手中的金磚道:「想用虹吸大法破我邙城法陣?呵,那便陪你玩玩!」

  他手上金磚祭出,那金磚在空中不斷衍化,一分二,二分四,四分十六,霎時間分成無數金磚,貼著邙城的城牆圍成一圈。

  青鎏神君喝道:「固若金湯,丹心圍城!」

  所有金磚得此法令,迅速再生金磚,一塊塊壘了起來,竟似要將這邙城護在金磚所鑄的結界內。

  青鎏亦是飛身而出,懸浮在與盟主相同高度處,對著他粲然一笑道:「孫子,找抽!」

  雙手便各執一塊金磚,朝著盟主呼了過去。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4-28 17:26:08

第九十一章 鋒刃皆傷

  柳昔卿目瞪口呆地看著一個嬌滴滴的大美人拎著兩塊轉頭朝上善盟盟主拍了過去,這位城主與她素未謀面,一時有些迷糊,不知這位城主大人為什麼替她出頭……

  盟主與邙城城主已經開始交手,他身後的四名化神修士可不是擺設,其中兩人祭出一黑一白兩面大旗,將旗子一揮,便有烏雲漸生,迅速遮蔽了天空。另外兩人已經飛到城中,分別散開威壓,直向柳昔卿而來。

  金磚開始圍城,他們要在圍城封閉之前將柳昔卿抓出去!

  任鵬雪和黃武也不能乾看著,倆人同時祭出法寶,任鵬雪向地面拍下一座陣盤,而黃武則是用鎖鏈封死了柳昔卿的退路。

  兩化神兩元嬰,還對付不了你們一個金丹一個化神?

  然而卻在兩名化神修士將至之時,他們身邊那隻一直很少說話的白猿突然暴起,身形膨脹數倍,一拳揮了出去,帶著虎虎風聲砸向兩名化神修士。

  與此同時,那個一直拉著人修要賣旋風草的半獸人也歎了一口氣:「可惜了我這麼好的旋風草……」他身後一對不起眼的灰色翅膀突然張了開來,足有三丈長,幾乎佔據了大半條街!隨後他騰空而起,翅膀拍打出巨大的聲響,有如雷鳴!

  他高聲道:「老猿,我來助你!」

  那一雙巨翅左右開弓,將那兩個化神修士扇了出去!

  鹿鹿那雙漂亮的大眼睛也顯露出一股狠勁兒,前輩們都出手了,她自然也不能落後,所以說城主大人早出來站隊不就好了,害得她還猶豫了好久。

  鹿鹿一俯身,化作一隻白色的小母鹿,頭上生出兩隻鋼刃一般的鹿角,向著任鵬雪衝了過去!

  可是任鵬雪早就防著,他用法寶擋住鹿鹿的攻擊,大聲道:「怎麼?獸潮已經過去了幾千年,你們竟然還敢對修士出手?」

  黃武也叫道:「好啊,邙城城主居然圍城,這是要將咱們人修一網打盡嗎!」

  兩人趁機煽風點火,想要邙城的人修幫助自己。

  此時,街對面一家傀儡鋪走出一隻直立行走的老山羊,下巴上的鬚子幾乎垂到了地上,口吐人言道:「不過就是打個架嘛,小事而已,大家莫要慌,老顧客難道還不知?這金磚圍城是咱們城主大人的癖好,他心情不好就愛看金子,不過半刻也就撤去了……還望諸位體諒,冤有頭債有主,這幾位的恩怨可不關咱們獸族的事。」

  然後從腰後抽出一把小扇子輕輕一扇,登時一股白煙封了整個滿金街,繼續道:「鹿鹿啊,你們陪客人慢慢聊,咱們生意得繼續做啊,大家該幹嘛幹嘛,今日滿金街全場六折,賠了算我老羊的!」

  在滿金街的人修也個個是人精,上善盟跟邙城城主打起來,獸族表明了不殃及其他人修的立場,他們當然順著臺階下,誰也不想來之不易的和平敗在今天,頓時又都熱絡地做起了買賣。

  也有那正在出貨的人修,更是生怕影響自己的買賣,順著老山羊的話一唱一和:「老羊掌櫃說得是,咱們城主就這點小愛好,我每年間來兩三次,這金磚圍城也算見過好幾遭了,不過這次羊掌櫃可得少收咱們幾分利稅才是啊。」

  一個正在買水火法衣的女修看著整個邙城瞬間被罩入一片金碧輝煌,不由嘖嘖稱奇:「下次我要趕在圍城前出去,從天上俯瞰金頂,那才有感覺呢。」

  而滿金街裡混著的魔修,大多是暗道晦氣,明哲保身地暗暗潛藏了起來,只有少部分人擔憂地看著柳昔卿那一邊,心事重重。

  ……

  正主兒其實還沒出手,但是各方人馬已經摩拳擦掌,紛紛登場,這一幕讓柳昔卿為之動容。

  為什麼這些獸族會毫不猶豫地站在太和這一邊?為什麼城主會出手?

  她心思幾轉,其實已經知道答案了。

  當任鵬雪和黃武找上她的時候,想必城主已經知道她的身份,他這麼做,並非是為了她,而是為了她身邊的忘君。

  或者說,是為了忘君背後所代表的太和!

  這些獸族是如此堅定地維護著太和,甚至不問理由,不惜公開與上善盟盟主對戰,只為了守住太和的聲譽。

  柳昔卿握緊了手中的金色長弓。

  她不能浪費獸族的好意,不能躲在忘君的羽翼下,因為她是魔修,一旦暴露身份便會連累太和,而且她不能讓邙城獸族陷於危機之中。

  她必須打贏這一場仗!

  柳昔卿看向忘君,低聲道:「忘君大人,請不要管我,若你真正為太和著想,請暫離此地,不要與我牽扯上關係。我絕對不會逃走,等到渡過難關,再與您一同完成任務!」

  忘君那一雙不帶感情的血紅眼眸靜靜看著天空上已經召喚出虹吸大法的盟主,他道:「與魔修在一起就會玷污太和的名聲?荒謬,雲和從來不是那樣狹隘的人,更何況,我從不為太和而戰,而是——」

  「為雲和而戰!」

  ※※※※※※※※※※※※

  天雷淬體,生成劍靈,第一聲呼喚,是為「雲和」。

  一朝醒來,第一聲呼喚,是為「雲和」。

  莫忘與雲和,從來都是連在一起,相伴相生,他們一起走過最艱苦歲月,贏過最不可能的戰鬥,斬過世界最惡的敵人,登過這人間至高風景。

  當他還是一柄沒有自我意識的本命劍時,所有一切便都來自於雲和的賦予,是雲和將他從一塊不起眼的玄鐵劍坯,蘊養成當世不二的劍靈!

  雲和的一切,都值得他去守護。

  哪怕忘君不承認,這由雲和一手創立的太和派,是雲和留在這世間最寶貴的記憶,太和十八峰,幾乎每一峰的道統,都有雲和的影子,都有他的影子!

  誰打擾他完成雲和留下的任務,誰就是他的敵人。

  「我為雲和而戰!」

  一聲話落,忘君身周立刻飛出一圈光刃,一股淩厲而霸氣的劍意從他身上散發出來,這座巨大的城池幾乎容納不下這道劍意,城牆上的陣法、城主府的鎮宅法器、街角的法印、大大小小守護結界——全部開啟!

  而那頭一直看護著滿金街結界的老山羊反應更是極快,瞬間化為原型,龐大的身軀幾乎覆蓋了整個滿金街,四個蹄子各自站住街角的法陣,用頭向上一頂,大聲喝道:「鎮!」

  以忘君為中心的方圓一丈之地,突然起了一道無形的結界,將這股劍意縮在了這一丈之間。這是老山羊以全城陣法之力,接下了忘君這一道破開修為封印後,不自覺發出的劍意。在它的身軀之下,所有人都安然無恙地進行著手中的事,完全感受不到外面的強大的威壓。

  忘君卻看也不看,他完全沒意識到自己不經意間的一道劍意已經令邙城如臨大敵,這道劍意也並無殺意,否則,只怕老山羊已經身首異處了。

  利劍無鞘,兩刃皆傷。

  他身形一閃,人已如一道劍光從邙城而出!

  ……

  青鎏剛與盟主交手不過百招,妖獸擅近戰,但他卻始終不能靠近盟主方圓百丈內,彷彿有一層結界罩著此人,而且無論他在盟主身上造成什麼樣的傷害,盟主都可以在他下一次出手前復原。

  邪門了!

  他沉下心與盟主周旋,卻見邙城裡飛出了一名銀髮紅眸的修士,冷冷對他道:「回城,躲好。」

  青鎏這才看清來人身上的修為,竟有大乘期以上的威壓,只是略微放出,已讓他極不舒服。

  但他還是盡力傳音忘君道:「這位太和前輩,這件事您最好別出面,交給我們獸族最好,我們並非修士,不用遵守什麼正道魔道的框框道道,即便庇護一個魔修也沒什麼的大不了。」

  而此時盟主的嘴唇緊抿,他顯然也感覺到了忘君身上的威壓,比之他見過的任何一個大乘修士都要強大,分明有……渡劫修為?可不管怎麼說,他是為捉拿魔修前來邙城,他師出有名!盟主橫下心,一道法術劈了過去。

  忘君光刃護體,他伸出一隻手臂,那上方竟隱隱有劍光之寒,他輕飄飄地用手掌擋住了盟主的攻擊,就像是一個巨人拂走了落在身上的樹葉。

  太和絕對沒有可以將身體化為利刃的法門,青鎏一時震驚。

  只聽得忘君道:「你們錯了,我本就不是太和劍修。」

  ※※※※※※※※※※※※

  在忘君出手之時,盟主身後帶著的另外兩名化神修士仍在興風作浪。

  皂白旗遮天蔽日,虹吸大法在邙城上空形成一個巨大漩渦,將城外的花草樹木皆吸入漩渦中,而邙城外的金磚還在拼命向上生長,城牆上的陣法發出光芒,如一隻巨碗,扣在了城池上,抵擋虹吸大法。

  那與兩個化神修士纏鬥的白猿和灰翅膀半獸頗有默契,白猿身體如同炮彈,將其中一個化神修士抱住衝出邙城結界,口中道:「雕老五,出城!」

  灰翅膀的雕老五邪邪一笑道:「可不是,得趕在金磚圍城之前出去。」他半獸身體也不維持了,直接化作一隻大雕,用爪子抓著另一個化神修士出了城。

  任鵬雪和黃武冷汗都流下來了,鹿鹿在一邊用鹿角攻擊他們。忘君出戰之後,柳昔卿也終於開始反擊,沒想到他們的法寶根本困不住她,這女魔修召出一隻豆大的小鳥,吐出藍色的火焰,將法寶燒得一乾二淨後,輕蔑地看了他們一眼。

  「出城再戰!」

  人便跟著老猿和雕老五一起飛出了邙城。

  任鵬雪和黃武對視一眼,他們此時已是不得不戰,心中著實有些後悔將消息上報,眼下他們暴露了身份,在邙城也待不下去,只能硬著頭皮跟著出了城。

  城外是化神修士的戰場,元嬰修士根本無力抵抗,兩人撐起了靈力罩,卻發現那金丹女修即便沒有靈力罩竟然也能在這威壓下毫無懼色。

  殊不知柳昔卿以庚金鍛體過,這庚金主天下利器殺伐,何曾懼怕威壓?

  柳昔卿卻沒有表面看上去那般鎮定,自忘君出手,她便隱隱有些不安,如果她的身份昭示天下,不僅黑桃花的秘密守不住,太和也會因她染上污點。

  可她現在也顧不得了,柳昔卿凝眉舉起手中金弓,對準了任鵬雪和黃武,低聲道:「……那便戰吧!」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4-28 17:26:22

第九十二章 雷霆萬鈞

  天元52年,一位名叫伏書的元嬰修士,於南平州歇芳城,與三十七名同仁,共同創建了上善盟。

  盟眾的信物為天照印,分紅印、白印、黑印、無印四種等級,紅印為管理者、白印為組織者、黑印為執行者、無印為底層盟眾。

  最初,上善盟所有成員的身份都是公開的。

  盟內教義「上善若水,大道無形」,他們立行善誓,除魔衛道,在魔修與道修休養生息的天元紀年初期,做了許多匡扶正道的義舉,也因此吸引了更多散修,以及一些大宗門弟子加入。與此同時,也惹得邪修和一部分激進的朔月魔修的記恨。

  上善盟的盟主伏書真君畢竟修為不高,上善盟成立不過兩百年,他便死於一場刺殺。這之後,上善盟內部的紅印管理成員召開了一次密談,最後才變成了今天所有成員皆以天照印辨識身份,上善盟不再公開成員行事,甚至連盟主都在接任後戴上了面具法寶。

  但之後針對上善盟盟主的刺殺仍是不斷,目前這位上善盟盟主,乃是第五任盟主,已在位三百餘年。歷任盟主都是上善盟內修為最高者擔任,由紅印管理者推舉認命。

  說到紅印管理者,便不得不提最早的那一批紅印,便是與伏書真君一同創建上善盟的三十七人,如今已是天元1697年,據說還能露面的老紅印,已不超過五人,皆被上善盟秘密保護起來,而現在負責管理的紅印,也已隱藏了身份,共有九人,合稱「內九印」。

  白印為組織者,他們掌握所有盟眾的信息,負責安排各種行動,也為九人,合稱「外九印」。

  上善盟,也就由這「內九印」和「外九印」共同運作,且這十八印不局限修為,唯有德者居之。所以別看之前的周珮娘聲勢浩大,但她連十八印的邊兒都摸不到。

  周珮娘是黑印,執行者。按照人間界的分佈,每一州由五名黑印負責監管,共有三十五人。

  與隱藏身份的紅印不同,黑印具有號召力,但黑印的職能又與公開身份的白印組織者不同,黑印並沒有分派任務的能力。實際上,黑印是負責每一項任務的進程和結果,比如泉星宗一戰,唐崢所在的據點負責拷問魔修信息,而周珮娘則是負責跟進任務,確保任務可以完成。

  而此番發現柳昔卿的任黃二人,與盟主帶來的四名化神期修士一樣,空有修為,地位卻低,都是新入盟的盟眾,階位也不過是無印而已。

  但是若在這裡能擒住這名盟主發出通緝令的女魔修,就憑這件大功,保不齊階位能有升級,黃武和任鵬雪想到這裡,對柳昔卿使出的手段不由得越加狠辣。

  任鵬雪修的是一對兒攻守兼備的銀環,一隻銀環守護在身前,另一隻銀環上方凝聚著巨大的靈力,向柳昔卿攻擊;黃武則是掐訣操控六個高級傀儡,其中四個傀儡站定四角,開啟了一座陣盤,另外兩個傀儡手持長矛,配合攻擊,天衣無縫。

  若是換個金丹修士來,只怕真的沒有面對兩大元嬰修士的勇氣。

  可柳昔卿眉頭都沒皺一下。

  修真界鬥法,可不單單是比修為,比的更是掌握法術的玄妙、悟性境界的高低、根源功法的優劣、本身資質的強弱!

  她手中一張金色長弓,即便沒有煉化成法寶,卻也是庚金凝聚出的利器。柳昔卿眉帶殺意,將靈力注入弓中,那金色長弓立刻長大一倍,一支巨大的長箭被柳昔卿捏在手上,對準了前方二人。

  小紅豆立刻吐出錫蘭真火,柳昔卿面對兩名元嬰修士,上來同樣是殺招!

  真炎禦合!

  這巨型弓箭的威力不亞於有三座聚靈陣加成時的凝暉弓,而且小紅豆再次將元神附在箭身,直如一隻火鳥,燃遍了小半個天空!

  「躲!」

  這箭上的火不對勁,任鵬雪立刻高喊一聲!

  但現在撤去法寶已經來不及了,他那一枚攻擊銀環當場被錫蘭真火燒成一團黑炭,而黃武的兩個傀儡也消失在了火光中。

  黃武大怒:「可惡,看我的傀儡陣!」

  他躲開後又招出五個傀儡,身形比之前的傀儡小一些,卻更為靈敏,每一個傀儡暗應一種五行屬性,五道攻擊將柳昔卿困在一方大陣中。

  任鵬雪也是神情陰鬱,好在他留了個心眼,沒直接動用自己的本命法寶,當下一拍儲物袋,二十張六品攻擊符籙在他身後一字排列開。

  「居然敢越級挑戰元嬰修士,讓你見識見識道爺的厲害!」

  任鵬雪靈力一揮,二十張符籙激射而出。

  然而這還不夠,任鵬雪的儲物袋中又飛出三十張六品攻擊符籙,他獰笑道:「夠不夠?這兒還有呢!」

  ……

  當黃武又召出傀儡之時,小哈便已經被她放出,咆哮著迎上了傀儡的攻擊,將其困在螺旋空間中,暴擊頭部。

  而柳昔卿早已將金色大弓收回,現在她體內的庚金可以任意由她凝練,此時柳昔卿雙手各持一架神機弩,看到任鵬雪放出符籙後,立刻平舉雙手神機弩,一連串的紅色小箭從神機弩中射出,使符籙根本近不得她身。

  任鵬雪咬著牙,又祭出數十張七品攻擊符籙。七品符籙的攻擊不容小覷,幾乎每道都蘊含元嬰修士的全力一擊!他修符道多年,這幾乎是他現在壓箱底的寶貝。

  既然六品符籙轟不死你,就用七品!

  柳昔卿神色不變,原本雙手各自平舉的神機弩停下了攻擊,而後兩架神機弩發出金光,她將神機弩對撞,神識瞬間對神機弩的架構進行改造,在這其間雙手連續掐訣幾近百次,將兩架神機弩凝練為一架一人多高的巨大重型連弩!

  當這重型連弩架在柳昔卿身前之時,任鵬雪和黃武都驚呆了。

  這是什麼妖法?竟然可以瞬間製造法寶?

  這不過金丹期的女魔修,到底是什麼來歷?

  ※※※※※※※※※※※※

  柳昔卿一次次經歷的艱難大戰,對她的歷練終於在此時得到呈現。對弓箭之道的領悟,與在太和劍廬中的領悟剎那間結合在一起,以庚金為本,以《流光爍金訣》為參照,將煉器之術與鬥法完美融合在一起,哪怕她現在連本命法寶也無,亦可以躋身煉器大師行列,心境悟性都上了一個臺階。

  「明月心」幻境中廝殺百年,使得她的戰鬥經驗更是極大的飛躍,與幻境中的魔獸搏鬥,每一秒都是生死存亡,再回頭來面對修士的鬥法,對這種臨機應變的見招拆招已經了然於胸。

  渾身經脈皆有庚金之氣流淌,她的身體幾乎成為熔爐,萬般利器,皆是手到擒來!

  她看到了符籙的光芒,看到了傀儡的動作軌跡,看到了任黃二人臉上的驚恐。

  柳昔卿微微一笑,雙手操縱重型連弩,將箭道對準了二人,而後低聲道:「以本命之物,鑄本命之利,是為『開闔』!」

  只聽得轟然一聲,那巨大的重型連弩爆射出一連串長箭,他們根本看不清柳昔卿手上的凝箭速度,只覺得漫天箭光完全鎖住了他們身週三丈之地。

  大開大闔,雷霆萬鈞之箭,如天罰般從天而降!

  逃?逃是來不及了。

  箭為物理向攻擊,速度不僅比法術快,而且眼前的女修如同怪物一般,連掐訣凝練的時間都不用,他們哪裡有時間逃!

  黃武怪叫一聲:「啊!」那聲音都已經走了調,尾音還帶著顫,竟是將傀儡全部調到身前,用來抵擋箭光,自己縮在了傀儡身後。

  任鵬雪身前的銀環也是突然變大,他儲物袋中的防禦符籙不要錢般灑了出來,同樣抵擋在身前。

  只能硬接!

  用比那女修高一個境界的修為,再加上身上的法寶,硬吃這一擊,任鵬雪幾乎憋屈到內傷,他何曾被金丹修士如此碾壓過!

  可得這一擊之後,柳昔卿的攻擊並沒有停,她手中的重型連弩沒有停歇地一直射出長箭,每一道箭光都足有丈寬,將他們攻擊得毫無還手之力!

  符籙和傀儡都被擊得粉碎,他們便用靈力罩去抗,靈力罩也漸漸被利箭射穿,到了最後,便只能用身上的防禦法袍去抗。

  直到法袍都已千瘡百孔,兩個人才升起一種恐怖的念頭來——會死,再這樣下去,一定會被射穿!

  當兩個人的心裡防線即將要崩潰之時,柳昔卿的攻擊才停下。

  她一手拍在重型連弩上,喝道:「還不快滾!」

  這一句話像是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任黃二人連盟主也顧不得了,立刻連滾帶爬向後逃跑。

  所以他們沒有發現,柳昔卿拍在重型連弩上的手,已經抖得握不住扳機了。若是二人心志再堅定一些,就能發現柳昔卿此時也是強弩之末,畢竟只有金丹修為,這種大規模連續性的凝箭還是讓消耗了大量靈力。

  但在這一戰中,柳昔卿第一次體悟到庚金煉造之術的玄妙,心性和感悟隱隱窺探到了晉階元嬰的門道。她擊退了任黃二人後,方才抬頭看向天空。

  邙城上方一直在運轉的虹吸大法如一個黑色深淵,將雲層攪得暗沉,不停地吸著周圍的一切。而皂白旗如一張遮天蔽日的昏黃斗篷,掩蓋了這裡所發生的一切。

  半空中忘君與盟主一戰,也已分出了勝負。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4-28 17:26:37

第九十三章 黑血生劫

  此番盟主來黑崎州捉拿柳昔卿,帶的只是四名無印盟眾。他只知柳昔卿身邊跟隨一名化神修士,卻不知竟然是一名不知從何而來,數萬年未見史冊的渡劫高手!

  他失算了。

  盟主已有化神期巔峰修為,距離大乘也是一步之遙,可在這名修士面前,幾乎如螻蟻一般。他凝聚本命法寶力量的一擊,竟然被那人輕描淡寫地攔了下來,更別提旁邊還有一個莫名其妙便與他交惡的邙城城主。

  「前輩既然不是太和劍修,為何不報上名號?」盟主仍是保持有禮的微笑,但他的手已背在身後,在衣袖中微微顫抖。

  那是在威壓面前幾乎無法控制的本能反應。

  忘君側過頭道:「沒必要。」他連對手是誰也沒興趣知道,更別提報上自己名號了,反正用不了多久也會忘掉。

  盟主卻不這麼想,他生性多疑,忘君說的話他一點都不信——天下劍道,皆出太和,你說不是太和劍修便不是麼?但修真界實力為尊,在這種完全沒有勝算的情況下,他必須要將這件事的利用達到最大化。

  首先便是不能讓那個擁有印記的女魔修暴露於人前,知道她的消息的人越少越好,否則下次再動手,麻煩會更多,說不定還沒等到自己捲土重來,這女魔修已變成他人囊中之物了。

  之後便是要一個個消除眼前的敵人,本來他不過是想攫取這個女魔修身上的詭秘印記,現如今,不僅魔君被她迷得團團轉,居然連邙城城主都為她出頭,且身邊還跟著一位隱藏實力的渡劫期大能。

  盟主神識掃過一眼正在與任鵬雪和黃武交戰的柳昔卿,還在她身上感應到了一絲庚金之氣,眼中一沉,心中已有決斷。

  他踏前一步,朗聲道:「既然如此,晚輩也少不得要得罪了!」

  盟主右手一揮,一排黑鐵大盾出現在身前,他眉間神通印記閃過,雙手掐訣,一方領域漸漸在他身周成型,並同時御使三樣攻擊法寶向忘君攻去。同時,他身後騰起一隻雪白孔雀,高亢地叫了一聲,在空中跳躍飛舞,叫聲和姿態竟有魅惑的能力。

  看到盟主出招,青鎏最先護住下方小輩們的戰場,一道法訣打進腳下大地,啟動了獸族真正的護城大陣。這大陣不知是何來歷,但覺偉烈無比,只見一道金光結界自邙城中心升起,剎那間閃過一個波動,連同邙城在內的方圓三百里,皆被巨大的結界籠罩,內外之間,法術不能穿透,神識難以窺入。

  他深知盟主法術古怪,還提醒了一句:「小心!」

  青鎏不知道,渡劫修士已將所有法術的運轉規則洞悉於心,在忘君眼裡,盟主的招數如同孩童搭積木一般,貌似繁雜卻徒具其表。雖然忘君沒有修煉過人修的功法,但因為境界修為的差距,輕易看穿這些功法的法門。

  所謂渡劫修為,這人間一草一木,都能盡收眼底,甚至已到了接近神的程度!

  忘君並沒有用任何武器,因為他的身體就是最鋒利的劍。

  自他在太和劍廬醒來,第一次遇到的便是大乘後期修為的晏修,雖是必勝之戰,但是與同為太和根源的劍修對戰,仍然讓他不得不重視。今日他第二次出手,對付區區化神後期的盟主,他僅僅隨手出了一劍。

  然則一劍驚仙!

  明明不過是輕輕揮了一下手臂,可其上發出的劍意卻層層突破盟主的術法和法寶,甚至他剛剛撐起的領域以及讓青鎏難以近身的護身結界也都在這一劍中,摧枯拉朽般被輕易斬碎!

  當這一劍斬來,盟主瞬間又放出幾十道法寶攻擊,祭出上百張八品防禦符籙。

  可在這一劍面前,這些能夠毀滅一座城池,一座山峰的法寶法術,皆如同幻象般,不堪一擊。而那在修真界幾乎用靈石都買不到的八品防禦符籙,則如同一張張脆弱小紙片般,瞬間粉碎。

  這猛烈地劍意去勢不止,從盟主頭頂飛切而過,徑直斬上三百里外的金色結界之壁,傳來一陣劇烈的空間扭曲和震盪,才漸漸淡去。

  在場諸人只有柳昔卿知道,忘君的這一劍,應當只用了半成不到的靈力。他並不想殺死盟主,只怕是因為他曾經提過的。

  雲和不喜歡血。

  ……

  盟主藏在面具下的臉,帶著一絲扭曲的笑意。

  他沒看錯,這是一道沒有殺氣的劍意,而且速度並不快,這名渡劫大能居然手下留情,並沒有殺他的意思——他賭贏了!

  既然這樣,就別怪他趁機下手了!

  只見盟主不退反進,一掌揮開漫天飄散的法寶符籙碎屑,飛速向忘君衝了過去,甚至卸去了靈元護體,直接出現在忘君面前,然後撞在忘君的手上,當胸被忘君的手掌穿透!

  忘君的手如一柄利劍,沒入盟主的身體,穿過骨肉,擦著心臟,從盟主的脊背伸了出去。

  而此時盟主的心臟突地緊縮了一下,一絲不被人察覺的黑氣,瞬間進入忘君手掌,像是一條附骨的毒蛇,悄無聲息地滑入了忘君的經脈中。

  「盟主大人!」

  後方負責維繫皂白旗的化神修士大驚失色,這是他們第一次見盟主受傷,而隨著盟主護身結界被劈開,他們也同樣暴露在了忘君威壓下,忍不住兩股戰戰,所有靈力都用來抵禦高階修士的威壓,棄了皂白旗。

  旁邊的青鎏卻翻了一個白眼,不過是肉體之傷,在修真界乃是最微不足道的小傷,也值得他們大呼小叫。

  忘君不發一言,像是甩掉某種髒東西一樣,不輕不重地一揮,將盟主的身體揮了出去。

  盟主被甩出去後,堪堪在落地前穩住了身體,他的目的已經達到,立刻毫不遲疑下令道:「撤退!」

  可下一瞬間,忘君突然出現在他眼前,他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這個女魔修一切行為由我負責,不要再來打擾她,否則……我說過,我不是太和劍修。」

  盟主在面具下的眼睛驟然瞪大,這句話的意思是……他不用遵守畢生三斬的鐵律,隨時隨地,都可以殺了他。

  「你……你難道就不怕天道規則嗎?」盟主啞聲道。

  高階修士出手幾乎都在天道的監督下,若是有人違逆天道而行,便會引來天罰,因此即便是魔君,以及魔修那兩位深藏不露的護法,都極少出手,幾乎成為人間傳說。

  忘君淡淡道:「天道,與我何干?」

  十萬年劍靈,他乃是雲和創造的自由個體,本已是天道規則外的產物,又何懼天道?

  只是他看著盟主的眼神,隱隱感覺到有些不舒服,微微皺了皺眉。

  ※※※※※※※※※※※※

  青鎏撤去了護城結界,兩名負責皂白旗的修士馬上飛過來扶起盟主,然後招出一具棺材一樣的飛行法寶,三人化作一道黑光,倏忽不見。下面被白猿和灰雕壓著打的化神修士也灰頭土臉的逃了出來,還不忘把一敗塗地後躲在一旁瑟瑟發抖的任黃二人一併帶走。

  隨著盟主受傷,他所維繫的虹吸大法也失去了效力,慢慢消散而去。

  那皂白旗本就是遮蔽結界,再加上青鎏在關鍵時刻開啟的護城大陣,收了忘君充斥渡劫威壓的劍勢,也讓外界對這一場電光石火的戰鬥渾然不察。

  黑崎州的其他城池並未驚動,甚至當金磚圍城褪去後,邙城的修士還在各自談天說地,滿金街上繼續討價還價不亦樂乎。

  這一場戰鬥的時間不過一刻鐘,所有人都僅僅當做是一場不起波瀾的風雨。

  可他們卻不知道,一場驚天動地的大戰,就在他們的眼皮底下悄然落幕。

  主動出戰的白猿和灰雕向城主微微頷首,而後便重新回到城內,但柳昔卿卻不方便回邙城了,她飛了過來,對青鎏施禮道:「此番多虧邙城救急,晚輩不勝感激。」

  青鎏則是神情複雜地看著忘君和她,只感歎不過是隨心所欲地出一次手,便遇到了不知道從哪冒出來的渡劫期大能。

  此時忘君已經收斂了氣息,他知道這條雙頭蛇乃是為了太和出面,即便是冷清冷性如他,也微微頷首道:「多謝。」

  能得渡劫修士一句謝,已是天大的機緣。他本以為自己幫助的是太和弟子,但忘君卻矢口否認——渡劫期的修士,開口絕不會打誑語,青鎏心中疑惑,也只好矜持地點頭道:「能與前輩並肩作戰,亦是晚輩榮幸,若二位不嫌棄,邙城仍可以為二位提供庇護。」

  柳昔卿深感自己惹禍體質,她剛一落腳邙城,便被上善盟修士追捕到行蹤,哪還敢再與邙城牽扯,立刻道:「多謝城主好意,晚輩和這位前輩尚還有要務完成,便不多留了,若城主有什麼需要晚輩效勞的地方,可以通知佩星城致遠齋分號,晚輩不才,乃是小號掌櫃。」

  青鎏這才正眼看了柳昔卿一眼,以他的能力,其實並沒有在這女修身上看出任何不妥,而獸族的審美也跟人修天差地別,在大多數人修眼中已是絕色的柳昔卿,在城主大人眼裡恐怕還比不得一條青花蛇。至於這致遠齋為什麼會有魔修混入其中,還做到了分號掌櫃,卻與他獸族無關。

  只要能做好生意,多賺金子,是魔修又何妨?

  而且柳昔卿身上的庚金之氣也是他感興趣的,當下道:「今後若有合作的機會,定當拜訪。」說罷不再寒暄,身形一閃,亦是回了邙城。

  柳昔卿對這場大戰仍心有餘悸,她對忘君道:「我們還是儘快完成任務吧,有沒有更快捷的方法,羅盤有什麼提示嗎?」

  忘君眉頭微皺,他祭出了羅盤,但是剛一拿出,就變了臉色。

  那原本刻印著黑桃花陣圖的陣盤,此時上方已是死氣繚繞,像是被污穢之物侵染了一般,失去了所有的靈氣。

  「陣盤壞了?」柳昔卿哪怕不懂陣法,也知道這陣盤是被破了,「這機緣該如何是好?」

  而忘君的臉色越發難看,他身形突然搖晃了一下,直直從半空中墜了下去。

  柳昔卿急忙接住他,卻發現他原本冰涼的身體熱得燙人,皮膚泛著青色,似乎正有什麼在侵蝕他的身體。

  「忘君大人?」

  忘君吐出一口黑血,一道銀光閃過,就這樣在她面前,直接變成了一柄毫無光澤的巨劍。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4-28 17:26:52

第九十四章 暗湧之浪

  「啊,盟主大人您受傷了呢,珮娘好生擔心。」

  一處秘密空間裡,穿得妖冶暴露的周珮娘急忙扶住了戴著面具的盟主大人,那傷口止了血,但因為面積實在太大,即便是靈丹妙藥也需要一定的時間發揮效率,看著十分猙獰。

  盟主將她摟了過來道:「無妨,皮肉傷而已。這次雖然沒捉到那女魔修,但是本座的血瀆術已經進了那個人的體內,呵,他雖不承認是太和劍修,也未出劍,可那身劍意卻是騙不了人的。」

  周珮娘嬌聲道:「恭喜盟主大人又除去一名強敵,這血瀆術可是咱們專門研製出來對付太和本命劍的殺招,沒了本命劍的太和劍修,不過是沒牙的老虎罷了,呵呵……」

  「不過可惜了,血瀆術是我們對付太和的必勝殺手鐧,若非此次對手太強大,本座也不想現在暴露血瀆術的存在,」

  「那修士為渡劫期,盟主大人用了也不吃虧呢,誰讓他站在那狐狸精身邊!」她語氣裡還帶著些恨意。

  盟主笑笑,說道:「珮娘,那名女魔修的秘密目前只有我們三人知道,你知道該怎麼做。」

  「盟主大人放心,那唐崢在咱們的操控下,此次負責出任務的弟子,一定會守口如瓶。」

  「你既然有心,那幾個人,就賜給你吧,想必吸了他們的修為,你下次角逐十八印之位,也多一些勝算。」

  「珮娘何德何能,得盟主大人如此看中……你啊,說是把人賜給我,但之後,那些修為還不是大部分都用在了你身上……」

  「怎麼?不高興?」

  「只要盟主大人記得珮娘一絲好就夠了,人家的心,你還不懂嗎?」

  「嗯,你要乖……要聽話。」

  周珮娘軟軟倒在盟主懷中,任由他愛撫,只是眼中閃過一絲懼色,睫毛微微顫抖,看上去不勝嬌憐。

  她怕被盟主看出端倪,便緩緩閉上了眼睛。

  知道的越多,便越是心驚。

  盟主與十八印之間的關係很微妙,在這些年裡,她知道盟主一直在十八印中安插自己的親信,但可惜,上善盟內還是有一股清流勢力不為所動,真正貫徹著鋤強扶弱的信念。

  但是那又有什麼用,自從老紅印們都被軟禁起來之後……上善盟,早已不是原來的樣子,甚至裡面許多勾當,連她也心驚肉跳。就像她這一身修為,都是用採補之法修出來的,這盟主也是邪性,教了她功法,反過來還能以她為爐,運轉她所吸食的修為。正如他受傷後,第一時間便是來找她,也只是因為想利用她恢復修為罷了。

  可她已是沒有辦法,被逐出師門後,也只有這個男人肯收留她,培養她。

  哪怕這條路再危險,她也只能繼續走下去。

  ※※※※※※※※※※※※

  黑崎州的野外何其危險,柳昔卿當機立斷,一把抄起變成劍的忘君,披上藏形斗篷,向南部的修士主城飛去。

  忘君為什麼突然變成這樣?

  本命劍可沒辦法開口說話,但多虧柳昔卿在太和修復過那麼多把本命劍,此時她凝出一絲庚金之氣,也不管忘君是否同意,直接探入劍身,與他溝通道:「忘君大人,能聽到我的話嗎?您怎麼了,受傷了嗎?」

  忘君意念傳音道:「……有東西正在污濁我的本命根源。」

  「是什麼東西?我能幫到你嗎?」

  「你不能,它改變了某種規則,甚至可以腐蝕本命劍的靈力,這種術法有問題,我必須回太和劍廬修養。」

  「那我送您回太和。」

  「不必,反正你也要跟我一起回太和的。」忘君依舊強勢道。

  柳昔卿停了下來,她試圖跟忘君好好講道理:「現在羅盤損毀,我留在太和也沒有任何用處,不如忘君大人放我回師門吧,我的師父師兄們都受了重傷,我想回去保護他們。」

  「不行,一定有別的辦法可以找到印記的機緣。」

  「可您現在受傷了不是嗎?難道是擔心忘了我?」柳昔卿一頓,她覺得這個時候不能妥協,「要不我再去邙城買一隻傳音用的傀儡守護獸?」

  「幼稚……」

  倆人正是相爭不下,突然迎面吹來一陣疾風,不僅吹散了周圍隱匿的獸族,也將某些跟隨著他們的神識一併擊退。

  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卿卿。」

  柳昔卿聽到這一聲,幾乎要將懷裡的忘君扔出去,她驚喜道:「魔君大人!」

  來人正是晏修,收到黑葉消息的時候他正在恢復身上與忘君大戰時留下的傷,雖然沒有傷及根本,但高階修士交手,幾乎每一招都帶有神魂上的衝擊,他必須抓緊時間穩固自己的境界。

  聽到黑葉傳來她沒事的聲音,晏修心中卻沒有絲毫放鬆。他的神識順著黑葉的軌跡一路探過去,才發現他們在黑崎州的獸族城池。

  晏修這才略微放下心來。

  獸族雖然對人修仍然保持警惕,卻親近太和,想來她與劍靈在一起,應該不會被獸族為難。只是沒想到神識剛撤回來,便感覺黑崎州方向傳來輕微的靈氣波動。

  這種波動很微妙,可能是某個剛晉階的元嬰修士造成的,也可能是有人正在布下某個可以隱藏氣息的大陣。

  他的神識再次查探過去時,果然被陣法阻住了。

  按理說他不應該擔心,畢竟劍靈忘君……是比他還要逆天的存在,而且他不應該過多干涉柳昔卿的歷練,那對她有害無益。可終究還是放心不下,好在北陽州與黑崎州接壤,無須進攻修真界,他隱匿了身形,壓低了修為順著黑葉的軌跡,一路御風而行。

  ……

  沒想到好不容易見到了柳昔卿,她懷裡卻抱著一柄劍,他只打量了一眼,便知道是化為原型的忘君。

  晏修心中立刻升起一股危機感。他與忘君交戰過,自是知道忘君有多強大。這修真界除了季羽道尊,竟然有人能將忘君傷成這個樣子?

  他立刻伸出手,對柳昔卿道:「進我的須彌芥子。」

  ※※※※※※※※※※※※

  晏修皺著眉頭看著忘君,柳昔卿坐在旁邊,莫名便感覺到陰沉的低氣壓。

  旁邊仍是伶俐的傀儡僮兒園葵和青竹,看她損耗不少,立刻端來靈茶靈果,殷勤款待。她將在邙城的來龍去脈告知晏修之後,便在旁邊打坐修煉。

  須彌芥子中不知被放了多少靈脈,靈氣逼人,最適宜恢復身體。

  晏修正在與忘君交流,太和劍修與其他修士不同,他們本就對劍敏感,其他人不能碰觸的本命劍,對同樣身懷劍意的人來說,溝通起來並沒有外人那般艱難。

  良久,晏修才開口道:「不是術法,也不是任何一種修真界現存的法門……他體內有一種類似毒素的污穢之物,雖然被他壓制,卻依然能緩慢侵蝕他的本體。想來忘君雖然已經修成劍靈,但本體仍舊是金屬之物,這種法門針對的並非人修,而是法寶,所以才能使忘君受傷。這種法門太過陰毒,而且……極像是專為削弱太和本命劍而生。」

  「他曾對我說要回太和劍廬修養。」

  「嗯,劍廬的劍氣最足,可以抑制他體內的毒素,我會想辦法送他回太和。」

  晏修話音剛落,一直安靜的忘君突然嗡鳴了起來,劍身上閃過光芒,忘君突然重新變回了人形,只是身體衰弱,剛一化出身形便撐不住身體,被晏修扶住。

  到了這會兒,忘君還堅持著:「她跟我一起回太和,雲和的任務需要她完成。」他早已經忘了自己幾天前剛跟身邊這位大戰了一場,很認真地解釋道,「她現在正被人通緝,太和才是最安全的地方。」說罷便看著晏修。

  忘君雖然剛醒來,不甚通人事,但卻在邙城裡感覺到了許多人對太和的支持,他其實有反省過自己對柳昔卿的態度,收斂了許多。

  當感覺到自己劍意會傷及邙城獸族的時候,他出城了。

  當那條雙頭蛇向他解釋會傷及太和聲譽的時候,他否認了。

  當柳昔卿拒絕同他回太和時,他甚至還試圖跟她講道理。

  一開始他並不懂得該如何面對雲和留下來的這一攤子,可現在,他也在慢慢接受,十萬年的沉睡和寂寞,讓他忘記了許多事,而唯一沒有忘記的,便是雲和。

  所以他看著身邊那個看上去很強大的黑衣劍修,認真地解釋了自己堅持的緣由,忘君不是不能出手,身體的毒素可以壓制,這天下沒有幾個人能接下他一劍,可他還是用了相對溫和的方式去處理。

  至於因為什麼,他其實並沒有多想。

  晏修卻道:「她不能跟你回太和,你沒有想過,如果你此次修復用時太長,她一個人在劍廬該怎麼辦?難道要太和劍廬一直窩藏一名魔修,你置太和弟子於何地?我會將你體內毒素的事情通知季羽道尊,待有解決的辦法之後,你再出來找她不遲。」

  「可她若是死了……」忘君一雙紅眸盯著柳昔卿。

  「我會保護她。」晏修一字一句道,「我也是太和劍修,而且我比任何人都想知道她身上印記的由來……因為我喜歡她。」

  「喜歡?」這是一種忘君很陌生的情感,他在書中見到過,在人類的嘴裡聽到過,可他從來不知道喜歡是什麼樣的感覺。

  他依稀想起,雲和的口中,也曾經對某個人說過這兩個字。

  「喜歡……我喜歡……」

  而那個人,卻沒有回應他。

  那個人是誰?

  忘君用力推開晏修,他拼命地回憶,但卻記不起來了。

  怎麼會呢,跟雲和有關的事,他都記得好好的,甚至連他們打過多少次架他都記得清清楚楚。

  也顧不得柳昔卿了,忘君重新變回劍的形態,他沒有再停留,而是飛上天際,晏修立刻打開須彌芥子的禁制,隨後忘君衝出須彌空間,如一道流星,向著太和的方向飛去。

  莫忘,莫忘。

  你到底該記住什麼?

  莫忘,莫忘。

  你真的都忘記了嗎?

  雖然已經維繫不住人的形態,可意識到某種情緒的忘君,突然感覺心中像是被刺了一劍,那種疼痛感,不是單純的受傷,而是連骨頭都在難過的心殤。

  「雲和,我好像忘了最重要的東西。」

  他要想一想。

  好好的,想一想。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4-28 17:27:06

第九十五章 那一絲甜

  雖然不知道忘君為什麼突然不再堅持,自己飛回了太和,但忘君一走,兩個人都是鬆了一口氣。

  晏修並不恨忘君,哪怕忘君曾經在他面前奪走了柳昔卿。

  因為他知道忘君並沒有惡意,而且信任忘君不會傷害柳昔卿,畢竟忘君是太和祖師的莫忘劍——太和道統之源。

  而現在,心上人就坐在身邊,晏修其實十分想去親近她,哪怕就握著她的手也好,卻又知道現在不是卿卿我我的時候。柳昔卿身上的黑桃花印記已經招惹來了上善盟,若不儘早解決,今後一定有麻煩。

  修長的手指敲了敲桌面,柳昔卿一雙妙目望了過來,他壓下心中悸動,說道:「你身上的印記尚還查不出出處,但形為桃花,色為墨黑,很可能是某種靈植,這種信息只能去衍丹門或是九重天外天去找,他們培育的靈植最多,而且藏有一些古籍,或許可以追溯到一些可能已經滅絕的上古靈植,但這都需要相當長的時間。」

  柳昔卿道:「搜查範圍還可以縮小一些,這黑桃花,應當藏有魅惑之術,很可能不是正道常用的靈植。」

  晏修看了一眼她手指上的花戒,繼續道:「連我都暫時查不到這印記的由來,那麼,為什麼上善盟盟主得到消息後,卻毫不猶豫地親自前來捉你?想必是他已經知道這印記的能力,當時我在夜帝王的機緣結界內爆發脈反逆流,很有可能會驚動一些窺伺天道的人,但你放心,他一定不會張揚此事,在你的印記沒有暴露於全天下之前,他不會輕舉妄動,因為……這修真界誰都想獨佔機緣。」

  「所以我的身份應當暫時沒有大礙?可知道這件事的,或許不止上善盟盟主。」柳昔卿一邊思考一邊答道。

  「所以你的危險不僅僅來自上善盟,」他笑了笑,目光溫柔地看著她,「你還記得屠凜真君嗎?」

  柳昔卿當然記得屠凜真君,而且正是因為屠凜真君在泉星宗外一戰的英勇之舉,讓她非常憧憬守夜人這份道義。

  「自然,屠凜真君的傷還好嗎?」

  「還在修養中。世人對守夜人的瞭解僅僅是皮毛,不光是因為他們潛伏於暗處行事低調,更是因為他們有這樣一件制式的裝備,」他取出一枚玄鐵令牌,上書一個「夜」字。「這便是守夜人的長夜令牌,為了方便守夜人行事,有隱匿容貌身份的功效,若你進階元嬰,便可以參加守夜人的試煉,通過考核後,便可以用此令牌做行走人間。旁人再以神識查探你,只能獲取一個無足輕重的虛假信息。」

  柳昔卿沒想到守夜人有這樣的福利,她皺眉道:「若是被壞人得去,豈不是糟糕?」

  「長夜令牌一人一枚,與主人共生,若離了主人身邊立刻失去功效。長夜令牌乃是六百年前,一名同為守夜人的煉器宗師因同伴犧牲慘重而煉造出來的法寶,雖然已經加入了許多限制,卻因能力過於強大所以嚴格限制守夜人數量,也因此,守夜人試煉尤為注重心性,其次才是能力和境界。」

  柳昔卿其實也早有這個打算,她立刻道:「那我這就回宏景山修煉,不知下一次招收守夜人是在何時?」

  「三百年後。」

  柳昔卿點頭,說道:「我一定盡力為之。」

  看她神情堅毅,晏修又有些不捨。守夜人其實是最苦的一群人,因為需要處理許多醃臢事,所見所聞都是修真界最陰暗的一面,對人心是極大的考驗。

  他走過去,輕輕抱住了柳昔卿。

  「守夜人其實是最危險的存在,道修心志不堅定,尚且還可以走火入魔,墮入魔道,那魔修呢?一個心志不堅的魔修,該怎麼辦?」他在她耳邊說道,「你可知,魔修的真相……如果成為魔修後,再次守不住心志,就會逐漸變成沒有神智的魔物,真真正正的消彌於人間。如果你不願,我可以想其他的辦法幫你隱匿身形,並非一定要長夜令牌。」

  魔修喪失心志會變成魔物這一點,柳昔卿只在典籍上見過,她知道很多魔修都會隨身攜帶可以驅除心魔的靈丹妙藥,所以之前在小昆峰秘境中得到的菩提血才如此珍貴。

  她的手撫上晏修的胸口,輕柔地答道:「可是阿修,我加入守夜人,也並非是為了那一塊令牌啊……」

  晏修笑了,他像是獎勵一般,嘴唇輕柔地掠過柳昔卿的額頭。

  「好姑娘,快強大起來吧……」

  守夜人的歷練,是危險,亦是最好的歷練,他無比期待柳昔卿的成長,期待著她與他並肩而立的那一刻。

  ※※※※※※※※※※※※

  相聚的時間總是太短,柳昔卿臨走時,晏修將她寄放在須彌芥子中的靈脈產出交給柳昔卿,順便又預支了三百年份的靈石給她。

  一共四百萬靈石。

  柳昔卿瞬間又變回土豪,感覺不要太美好。

  想來這靈脈還是托小昆峰秘境裡沈昭的福,上一次準備給沈昭的靈石還沒來得及給他,如今可能又要分出一部分,頓時有種不停給人分紅的感覺,心道還不如直接攢五百萬或是給他煉製一件極品法寶來得方便,而且他曾在泉星宗外冒死救她……柳昔卿最不喜歡欠人情,她咬咬下唇,決定為沈昭煉製兩件元嬰期的極品法寶,當做還人情的謝禮好了。

  以沈昭的能力,柳昔卿完全相信他能晉階元嬰,說不準還會比她快。當然柳昔卿沒傻到向晏修問沈昭的去向,反正以後有緣總會相遇。

  只是揣著這麼多靈石,再一想到她送給晏修的禮物,頓時有點不好意思。

  揣著這麼多靈石,卻只送他一個獸族最不值錢的傀儡守護獸,會不會太寒酸了?

  她紅著臉道:「那個虛妙山,我……」

  晏修心裡一直記著呢,他輕輕「嗯」了一聲,然後道:「我會去取。」

  「啊我不是這個意思,你不要去了,我有時間送你一個更好的。」

  一定給你打造一個奢華定製版金色的威風大老虎!

  晏修難得地嚴肅道:「你乖乖修煉就好了,不要操心這些事。」

  說完還主動把她送出去,直接撕裂虛空把她帶到東勝州,隨後便御劍飛走了。

  柳昔卿又是甜蜜又是失落,晏修希望她晉階自然是好,不過每一次都匆匆告別,多虧她是修士,若是有點少女心,恐怕都會掉在地上摔八瓣兒吧。

  好吧,其實她還真有那麼一丟丟的少女心。

  之後她回到宏景山,才得知泉星宗大戰後,師父和眾位師兄弟的傷都已經好得差不多了,雖然尚未恢復巔峰狀態,但也無須擔心。如今的素爻洞有些冷清,師兄們幾乎都在閉關修煉,只有段小蠻陪在宋媚雙身邊,於是便把這種少女苦惱跟宋媚雙和段小蠻一說,引來兩人大笑。

  「師父,小師妹這麼純潔,都是咱們的錯啊哈哈哈……」段小蠻沒形象地揉肚子。

  宋媚雙也擦著笑出來的淚道:「都怪為師,自從上次你拒絕採補之道,為師就沒教給你這方面的常識哈哈哈……」

  「所以說你們到底是笑什麼?」柳昔卿怒了。

  宋媚雙趕緊給小徒弟順毛,笑得又媚又妖,伏低身體在她耳邊低聲道:「魔君大人當然想讓你快點晉階,因為他是大乘修士,想要做魔君大人的道侶,至少要化神期的修士才行啊。」

  柳昔卿有點窘,但還是問道:「為什麼?」

  宋媚雙吐氣如蘭道:「因為道侶之間要神魂相交,你若是修為低了,煉不出分神,可是承不住魔君大人的呀……」

  柳昔卿的臉幾乎紅透了,兩人發乎情止乎禮,晏修對她一直都有著相當的耐性和明顯的克制,她還以為晏修清心寡欲,哪會想到這麼多。

  結果給師父師姐這麼一鬧,又聯想到他每次幾乎不敢多碰她的樣子和敦促她修煉的急迫,感覺再也無法直視魔君大人了。

  ※※※※※※※※※※※※

  身在遠處的魔君大人對自己身上已經潑滿髒水的情況毫不知情,他剛剛在半路上守到了去虛妙山送貨物的那隻紅色小鳥。

  這是一隻五階的迅風鳥,在魔君的威壓下,直直從半空掉了下來,被晏修接在手中。

  「可是一名姓柳的修士托你送這件貨物?」

  迅風鳥忙不迭地點頭。

  晏修伸出手。

  迅風鳥又忙不迭地搖頭,可憐巴巴地道:「我們獸族最講誠信,不見收件人,是死都不會把貨物拿出來的!」小鳥在晏修手上縮團,卻還是拒絕了他。

  晏修用手指輕輕點了點它的小腦袋,說道:「本座送你一程又何妨。」

  結果因為迅風鳥的信義,晏修便將它帶到虛妙山,見到了遠鷺神君,方才拿到了那件柳昔卿送給他的小禮物。

  ——禮物被放在一個小小的木匣裡,他居然有一種捨不得打開的感覺,辭別了一頭霧水的遠鷺神君,又為那迅風鳥留下一絲機緣,便立刻回到北陽州的止境空間中。

  沒想到一回去,齊燁便守在空間裡等著他,前前後後又忙了許多事務,幾個時辰後,他才有時間自己靜下來。

  晏修端坐在案几前,臉上帶著明明很期待卻又拼命壓制期待感的複雜神色,打開了那個小盒子,才發現裡面放著一隻巴掌大小的毛絨布老虎,兩隻小耳朵圓圓,額頭上畫著一個彆扭的「王」字,張著嘴巴露著幾顆牙,傻不愣登地看著他。

  因為家境不好,娘走得早,父親又忙著救治病人,晏修小時候根本就沒有一件正經的玩具。但是當他第一次背誦出家裡祖傳的醫書全本時,為了獎勵他,父親給他做過一個毛茸茸的小胖雞玩偶。

  那玩偶縫得極是粗糙,晏修第一次拿在手裡,便極不給面子地掉了一個翅膀,父親無奈地笑笑,又用了好許久才將翅膀補好。

  那卻是他童年唯一的一個玩具,愛不釋手。直到家中大變……

  一幕幕回憶,他沉默了許久,才將那毛絨小老虎拿了出來,放在掌心托著。

  他沒見過這種法寶,裡面竟然似乎還有靈力運轉,想來是獸族發明的稀罕物,著實可愛,便忍不住用手指去摸了摸那小老虎的腦袋。

  結果那小老虎居然說話了!

  而且還是柳昔卿的聲音!

  那聲音低柔婉轉,用一種纏綿至死的音調,說了一句再簡單不過的話。

  「阿修,我愛你。」

  晏修愣住了。

  良久之後,他將小老虎貼在臉邊,輕輕閉上了眼睛。

  「我也……」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4-28 17:28:37

卷五 一朝漁陽鼙鼓動‧風煙燃盡玉人妝

第九十六章 元嬰大成

  經歷泉星宗一戰後的宏景山,已經處於戒嚴狀態。每個洞都加強了巡山力度,甚至久朝在閉關之前,也拿出了不少自己壓箱底的陣盤用來幫助護山,雖然都為金丹期陣法,最起碼可以節省許多人力。

  已被上善盟通緝的柳昔卿自然也不方便下山,宏景山的採購變為三月一次,皆由洞主出面,偶爾也會托駐守在佩星城的守夜人紀雷真君幫忙。

  柳昔卿現在倒是不缺錢,在邙城時也買了不少材料,用了五個月的時間幫素爻洞的弟子煉器,之後便向宋媚雙申請閉關,準備先煉造本命法寶。

  然而在她閉關之前,昂真人卻出關了。

  一出關,便是晉階天象!

  碾壓東勝州金丹魔修許久的昂真人,終於晉階元嬰了!

  宏景山的二代弟子中,這是頭一個晉階元嬰的弟子,所有弟子都失了分寸沒了界限,不管是泰直洞還是隱洞的弟子,全都往素爻洞的方向飛。

  晉階元嬰可是大機緣,晉階者的體悟會在這一刻外放,而且因為晉階引來的靈氣也比平常多出一倍不止,是修煉的最佳時期,若是悟性高的,就地晉升一個小境界都有可能!

  沒人會放過這個機會,素爻洞大開方便之門,隱洞袁真君和泰直洞尚平真君也來到宏景山峰頂,與宋媚雙一起撐著護山大陣。

  魔修晉階不同尋常,若是被正道發現便糟了。

  在三位元嬰修士的支撐下,護山大陣將宏景山的靈氣暴動捂得滴水不漏,昂真人便在那靈氣漩渦的最中央昂首挺立,去迎那晉階雷劫!

  元嬰三道雷劫,依次落下,皆被昂真人以法寶輕鬆接下。

  柳昔卿亦是被這雷劫所附帶的天道威力所撼動,她與其他弟子一樣,就地打坐,努力吸收著周圍的靈氣和圍繞在昂真人身邊的天地玄悟。

  據說打坐的時間越長,得到的感悟便越多,所以大宗門弟子晉階往往比散修容易。

  只是柳昔卿自己也沒想到,她這一次打坐入定,一晃眼便是一百七十年。

  ※※※※※※※※※※※※

  當柳昔卿睜開眼睛,早已認不出自己是在什麼地方入定,只覺得陽光有些刺眼,她背靠著一棵果樹,旁邊落滿了熟透的紅色果實,旁邊有一隻跑不快的小刺蝟,似乎被她突然醒來嚇到,蹭蹭蹭地往前跑著。

  身邊被人放了一個小型防禦陣法,用做守護之用,應該是宋媚雙為她布下,防止山野精靈打擾之用。

  不過現在這個小陣法恐怕用不上了,柳昔卿抬手間,布下一個更大的防禦陣法,手中送出一道清風,將她附近的大小動物都送了出去,而後靜靜掐訣,等待水到渠成的那一刻。

  ——是的,她要晉階元嬰期了!

  柳昔卿在這一百七十年間,並未感覺到任何時光流逝的痕跡,對她來說,仿若做了一個浩大的工程,這工程繁複精細,甚至讓她忘記了時間。

  在這些時間裡,她只做了一件事,便是雕琢那一顆小小的金丹。

  心為刀,意為形,神為其象,身為其爐。

  她完完全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自己的時光中,用那領悟到的「玄」,來細細刻畫她丹田內的那一顆無比珍貴的金丹。

  那上面有她的道源,烙印著她全部的修煉軌跡,庚金之氣圍繞,使得金丹爍爍生華,在丹田內生根發芽,即將要造出一個小世界。

  而這小世界,便是元嬰修士才有的神通,當這個世界成型,元嬰方才有了自己的天地,蘊含在自身,形如一個小宇宙。

  這裡將盛放著她自己的道,她自己的規則,她自己的輪回。

  柳昔卿幾乎用了一百年的時間去推演一個世界的規則,將這寫全部印刻在識海中,直到真正胸有成竹,才將體內全部靈力湧向丹田,在驚濤駭浪的靈力之海中,托起了那顆金丹。

  她小心翼翼將金丹塑造成自己的模樣。

  眼為日月,鼻為天柱,口為靈穴,耳為風穀,身體為山巒,臟腑為大地,血液為河流,骨為天地方圓。

  漸漸地,她承載著世界的初生和生命的流轉。

  無悲無喜,無是無非。

  這是一名修士最接近造物主的那一刻,擁有了這種心境之後,再去看原有的世界構成,便已大不同。

  這便是境界之差。

  若說是金丹期可以讓修士感覺到仙凡之差,那麼元嬰期便可以讓修士真正擁有了看透紅塵表像的能力。

  白雲蒼狗,塵寰變遷。

  不過如此。

  那顆金丹也漸漸有了人的輪廓,一層層的神識不停洗刷這它的表層,五官浮現,眼中有靈。

  是為修士體內元嬰之所在。

  當那元嬰睜眼的時候,亦是柳昔卿睜眼的同時。

  她氣息柔和,看著遙不可及的天空時,還帶著一絲笑意。

  得天地之造化,當受天地之淬煉,但凡世間有創造演化之物,都會遭受雷劫的考驗。之前柳昔卿放下防禦陣法,驅逐林中動物,也是為了免於它們被雷劫所傷。

  ※※※※※※※※※※※※

  不過半盞茶的時間,天空已佈滿烏雲,宏景山的護山大陣比其他更早一步感受到雷劫的威壓,已開始全速運轉。峰頂的宋媚雙也已出了小院,她神識鋪開,發現山中漸漸成型的靈氣漩渦鎖定的人正是入定了許久的柳昔卿,種種天象表明,她正在晉階元嬰!

  宋媚雙眼中閃過驚喜,她立刻飛到愛徒身邊,為柳昔卿護法。

  但專心於雷劫的柳昔卿已經再次處於忘我狀態,與昂真人當初晉階一樣,她所得的感悟也溢出了身體,順著靈氣漩渦在身周形成一個壁壘,準備對抗雷劫。

  片刻之後,另有一名元嬰修士趕到,赫然是大師兄昂小雪,如今大師兄已晉階元嬰,宏景山上下弟子早已改了稱呼,尊稱為昂真君。

  他仍是一臉苦相,對宋媚雙道:「近年宏景山護山大陣真是忙得不像話,等久朝出關,還需再加固一下。」

  宋媚雙笑道:「你們幾個也不知道受了什麼刺激,一個個都準備結嬰,當然苦了護山大陣。」

  宋媚雙雖是笑著的,但是眼底卻有一抹憐愛。

  她的徒弟們啊,自從泉星宗外一戰後,先是小昂、久朝、灰熊一起閉關,之後文以庭從外面負傷而歸,回來也一起閉了關,身邊只剩小蠻幫她打理山中要務。

  這幾名弟子中,小昂的資質僅次於小六,而且他厚積薄發,是最先晉階元嬰的。只是沒想到小六回來沒多久,也因為小昂晉階而入了定。在這段時間,小昂替了小蠻的班兒,小蠻也跟著閉關去了。一時之間,宋媚雙還真的覺得有點寂寞,不過之後五十年,久朝也成功晉階了元嬰期,又過了七十年,小蠻也晉階成功了。

  素爻洞一下子多了三名元嬰,而隱洞和泰直洞也各晉階了一名元嬰期弟子。

  三位洞主碰面時,也時不時地感慨一下危機才是對弟子最好的磨礪。

  一晃又是五十年過去了,她最小的關門弟子居然也要晉階元嬰了。

  宋媚雙看著漸漸聚起的雷雲,輕聲歎了一口氣。

  這麼多年過去了,她居然還無寸進,待這之後,她是不是也該放下身邊的事,去尋一場機緣,也去拼一拼化神期呢?

  總覺得自己就要被徒弟超過了,有些不甘心啊……

  ※※※※※※※※※※※※

  雷劫醞釀了許久,終於在與柳昔卿的神識對抗中忍不住發出一聲轟鳴,雲層中一直藏而不發的雷劫終於降下了第一道!

  按理說,修士在晉階之前都會準備法寶為自己抵擋雷劫,可柳昔卿什麼都沒準備,她身懷庚金,這便是她最大的依仗。

  若能雷劫庚金同時淬體,才是她此番晉階最大的機緣!

  可惜這天雷,誰都知道是好東西,但劈在身上可是能要命的!所以想這麼做的修士多,真這麼做的修士少之又少。

  誰也不想好不容易晉階到元嬰期,卻一個不小心被天雷劈死。

  柳昔卿調動體內的庚金之氣,牢牢護住身體,整個人散發著金光,同時運轉著《流光爍金訣》第三重「暮鼓晨鐘」,毫無畏懼地迎上了第一道天雷!

  「轟隆!」

  當天雷劈在身上的時候,柳昔卿整個人瞬間失去了所有感知,只覺得身在黑暗之中,一道金光劈開了天和地,帶著凜然不可侵犯的氣勢,劃開了她的疆土,耀武揚威地帶著火光將大地劈成焦土一片!

  隨之而來的,便是滿身的疼痛,甚至丹田中的元嬰也握緊了拳頭。柳昔卿咬著牙,她硬生生接下了這一道天雷,任由雷火雷光在體內亂竄,可她只是忍著。

  柳昔卿猛地抬頭,她喝道:「再來!」

  這是柳昔卿第一次向淩駕於眾生之上的天道規則挑戰。

  「轟隆隆!」第二道天雷亦是劈下!

  柳昔卿的身體皮膚都在這雷劫之下產生了龜裂,血流淌在黑焦的皮膚上,甚至她還張口吐出一團血肉模糊的內臟碎塊,看得讓人觸目驚心。

  宋媚雙登時便黑了臉,昂真君的神情更是陰沉得幾乎能擰出水來,後面趕到的段小蠻也是呆住了。

  「小師妹,你這是何苦!」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4-28 17:28:50

第九十七章 箭指蒼穹

  是啊,這是何苦?

  為什麼不按部就班地接了雷劫呢?

  為什麼一定要冒險讓天雷淬體呢?

  即便沒有這一番淬煉,以她的資質一樣能變得更強。

  ——可若是不去這麼做,她的修煉才會變得毫無意義。

  這種選擇,是在她從剛入人間界便不斷受到壓迫時候便已經決定的,是她一次次被人從危機關頭救出時決定的,是每每在面對高階修士都無能為力的無奈決定的!

  柳昔卿曾是一個很平凡的人,就連她的夢都那樣平凡,在最開始面臨修真界時,她獨善其身,奔波流亡,甚至想過找一個地方等死隱居。

  可現在她想要變得強一點,更強一點!

  她不為復仇,也不為因果報應,更不是為了想要達到如何樣的巔峰。

  因復仇而強,是弱者之強。

  因因果而強,是表像之強。

  因野心而強,是自私之強。

  這些都不是柳昔卿的道,她的強大,從來不是為了去爭名奪利;她的未來,永遠不會去蠅營狗苟與人沆瀣一氣,在泥沼中掙扎;她的心志,因心與愛的廣博而變得更加從容有力!

  她因心中有愛而強大。

  柳昔卿或許不是最強的那一個,但她的境界,卻永遠比那些耽於小我境界之人看得更遠,柳昔卿心中的風景,不是遙不可及的夢,不是虛無縹緲的希望,而是這腳下堅實的大地和萬物之巔的最高山峰!

  她要盡自己最大的能力,在這個修真界留下自己曾經存在的痕跡,她想讓生命有所堅持,讓修行有所意義,讓自己的存在有所價值!

  這便是柳昔卿在太和學到的,繼承的,最寶貴的道統和最堅定的信念!

  那是屬於她的守護之道。

  小小的元嬰睜開了雙眼,她注視著這一片焦土,與柳昔卿肉身所受的苦痛來比,這元嬰卻越發的光彩奪目,在天雷的淬煉中,元嬰身上的庚金之光帶著一種倔強的鋒利,帶著世無所匹的華彩,應上了天雷的威壓!

  柳昔卿再此嘔出血沫,她已經半跪在地上,可頭顱仍然高昂地看著天空。

  「再來。」她的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卻又如此堅定。

  「轟!」

  第三道天雷降下!

  柳昔卿的身體已經完全撐不住了,一道道雷光在她身周流竄,身上幾乎沒有一塊好肉。

  ……

  宋媚雙幾乎紅了眼眶,她完全可以幫助柳昔卿接下天雷,且不被天道規則發現。但她知道這是自己徒弟選擇的道路,所以只能眼睜睜看著柳昔卿在天雷中煎熬。

  心中有一個小小的聲音,充滿不屑地對她道:「就連你最小的徒弟都如此拼命,宋媚雙,你有什麼理由停滯不前?你難道甘願做一個懦夫,今後一直躲在徒弟們的羽翼下嗎?」

  她緩緩閉上眼睛。

  我不願。

  ……

  從金丹期起,修士便開始承擔因果孽債,滋生心魔,也因此,道修晉階元嬰,乃至以後每一次晉階都會有心魔試煉,但已經墮魔的魔修卻少了這一步驟。

  所以柳昔卿只要接下雷劫,就可以圓滿收場。

  可她偏偏用自己的身體去硬接天雷,在場所有人都看出來,柳昔卿正在馴服體內的天雷,成敗在此一舉,若是能將天雷化為己用,天雷淬體便成,若不能,便會被天雷吞噬,化為焦屍。

  柳昔卿只覺得疼,每一寸骨頭都被捏碎的疼!

  天雷的威力比她想的還要強大,因為它不僅僅是單純的雷,這雷劫乃是帶著天威,若不是她的骨頭得過庚金淬煉,經脈也曾在晏修的風繭裡得到過治療,只怕早已爆體而亡。

  但她從來沒想過自己會失敗。

  因為最美妙的景色,就在眼前啊……

  就在柳昔卿將要倒地之前,她的身體突然浮空,丹田內的元嬰張開雙唇,在這一片荒蕪的大地上,輕輕吐出一個字。

  字無音,字無意,字無常,字無形。

  但這個字,卻是柳昔卿所領悟的畢生精華,當這個字印在丹田烙在識海之時,她身體的全部經絡都被一種更廣博的意念佔據,既不是主殺伐的庚金,也不是她所修煉的功法。

  那是柳昔卿的根源,也是她的道。

  這股力量瞬間將肆虐的天雷壓制了下來,將它的所有靈力全部擊潰,並且轉化為自己的力量。

  天雷在掙扎,庚金炙熱,元嬰卻是越發光潔如玉。

  冥冥之中,似乎有一種奇異的力量灌入她的百會穴,進入她的識海,入了她的經脈。

  柳昔卿現在還沒意識到,但在外面護法的宋媚雙和昂真君俱是一驚——那是神通!是修士中最強悍的神通之力!

  這股力量牽引著柳昔卿。

  她伸出左手,一團金光凝聚其上,似乎凝聚成一張長弓的樣子,但卻沒有人能看到其形狀。

  她伸出右手,輕輕搭在弓弦出,似乎正慢慢將長弓張開。

  這是一個攬弓射箭的姿勢。

  但沒有人能看到她手上的弓和箭,因為她手上的是道法萬象!

  柳昔卿的唇角綻放出一個笑容。

  她此時已經極盡狼狽,衣衫襤褸血肉模糊,臉上更是一片焦黑,看不出本來的絕色容貌。

  可她這樣微笑的樣子,卻莫名讓人心折。

  「吾,已成!」

  她低聲道,右手驟然放開,只見一道以念為力的長箭破空而出,那上面還帶著一絲絲雷光,甚至連護山大陣都不能阻住,直接向蒼穹而去,像是一道劃過天空的閃電,在那上方,留下一道屬於柳昔卿的印記。

  至此,柳昔卿的晉階才算真正完成,她得天雷與庚金淬體,最後又得神通之力,身上非但沒有接雷劫之後的虛脫之感,而是渾身散發著蓬勃的生機!

  滿身被天雷肆虐的傷口,也隨之復原生肌,甚至比之前更為幼細滑嫩。

  柳昔卿轉過頭,終於看到了一直幫忙護法的師父和師兄師姐們,她立刻撤下陣法,連法衣都來不及整理,如乳燕歸巢般飛到宋媚雙,立刻來到她身邊跪下,道:「弟子不才,終於晉階。」

  宋媚雙也不嫌棄她那一身焦黑,將她擁在懷裡輕輕愛撫她的脊背道:「小六,辛苦你了。」

  她的努力,她的堅強……師父什麼都知道。

  柳昔卿眼一熱,她輕聲道:「弟子,甘之如飴。」

  ※※※※※※※※※※※※

  魔修在東勝州共分五十八域,有的區域比較富裕,如遠鷺神君坐鎮的虛妙山,下屬四大魔修元嬰弟子,還有許多元嬰道修;有的區域比較貧瘠,最寒酸的不過只有一個元嬰率領著幾名金丹撐著。

  如宏景山這一區域,突然在近二百年出現六名元嬰,已算是相當不錯的成績了,值得嘉獎慶祝一番。

  不過魔修之間極難產生信任,宏景山的三大洞府其實也沒有那麼親近,所以宋媚雙連虛妙山也未通知,低調地舉辦了一個小型的集體晉階大典,為的是激勵山中弟子更加刻苦修煉。

  除了灰熊和文以庭仍在閉關,一直在研究陣法的久朝也出了關,四個弟子又齊聚在了宋媚雙的峰頂小屋裡。

  久朝一看柳昔卿也晉階元嬰,邪邪一笑道:「師妹果然不甘落後,不過晉階元嬰之後,你那聚靈陣怕是不能用了吧?」

  真是直指人心。

  柳昔卿道:「還請三師兄多多指教。」

  久朝也不為難她,直接拿出來三個陣盤道:「早給你留出來了,這三個剛好適宜你那弓弦,這次你可以自己將陣盤熔煉在扳指和弓弦裡,更隨心所欲一些。」

  三師兄看著不靠譜,但明明是靠譜的那一個!

  柳昔卿笑眯眯地接過陣盤,說道:「多謝三師兄。」

  久朝擺擺手,這種聚會也很少,他索性再次拿出十個防禦陣盤,昂真君,段小蠻,柳昔卿一人一份,剩下都交給了宋媚雙。

  昂真君同樣,他苦著臉,從儲物袋裡掏出一堆五顏六色的瓶子,揮袖一分,瓶瓶罐罐們便自動飛到其他人身前,唉聲歎氣道:「煉金丹期丹藥的時候,總想著金丹期的修士多,所以草藥才那般搶手,沒想到開始煉元嬰期丹藥,才知道求一草而不可得的苦衷,就這些了,拿去拿去,柴米油鹽貴啊……」

  段小蠻嫣然一笑,也開始發放七品符籙,柳昔卿也分到了攻擊符籙和防禦符籙各五十張。

  看著弟子友愛,宋媚雙頗為欣慰,對諸位弟子說道:「此番讓你們齊聚,也是為師有一件事要公佈。」

  「弟子恭聽。」四人垂首。

  「為師將要遠遊歷練。」她說完,細細打量每個弟子的神情,卻發現他們並不驚訝。

  昂真君道:「弟子不才,願與師父分憂。請師父放心,待您離開後,我與小蠻將會輪流值守素爻洞。」

  這也是昂真君深思熟慮後的答覆,在座弟子中,他跟隨宋媚雙時間最長,他知道師父的心結,也知道師父最放心不下他們。眼下久朝需要研製陣法以及教導弟子,而小六剛剛晉階,需要閉關穩固,那麼現在能夠站出來的人,只有他和小蠻。

  宋媚雙對這樣的安排自是滿意,昂真君等人也沒有露出依依不捨的作態。修士不同於凡人,他們對離別看得很淡,而且修士修煉,閉門造車是行不通的,所以金丹期以後,修士們都會根據自己的情況下山歷練。

  自宋媚雙接手宏景山,為了下面這一幫嗷嗷待哺的弟子,已很久未遠行歷練,他們只知道師父很強大,卻也會偷偷擔心師父的修為,沒人知道宋媚雙如今已多少歲,但元嬰修士,畢竟也是有壽限的……若是此番師父能夠得機緣化神,那才是最值得高興的事。

  宋媚雙又是一番囑咐,決定明日便啟程。

  宏景山的事宜好打理,但域主的職位卻是有時限的,宋媚雙身為東勝州域主之一,臨走後可以暫時將域主位置暫留五百年,若五百年之後仍然未歸,便由其指定繼承人繼任。

  所以在其他三個徒弟退下後,宋媚雙和柳昔卿對視一眼。

  她們各自都有話要說。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4-28 17:29:04

第九十八章 寶氣衝天

  「我呈報給州主浣方神君的域主繼承人,是你。」宋媚雙終於不再遮掩,直接將這件事說了出來。

  柳昔卿跪了下來。

  她其實早已知道宋媚雙的心意,甚至做了許多心理準備,她學會承擔責任,不再逃避,更不會去做虛偽的推諉。但現在……她已經惹上了麻煩,不能再將宏景山牽扯進來。

  「師父,弟子有事稟報。」

  柳昔卿從離開宏景山,與晏修一同去尋夜帝王機緣講起。在西涼州的翁城,她破除了幻境,得到庚金之後用黑桃花的力量幫助晏修抑制了脈反逆流,卻不想被突然闖入的太和劍靈劫走,之後修復太和本命劍,再與忘君根據明燈陣的指引,前往黑崎州尋找黑桃花的機緣,在邙城與前來捉拿她的上善盟大戰,最後才回到了宏景山。

  「弟子身世複雜,若是繼承師父衣缽,恐會將身上的災禍牽連宏景山,所以還請師父三思。因為身份的暴露,所以弟子決心參加守夜人試煉,守護我等漫長黑夜,貢獻自己的力量。」

  宋媚雙沉默了許久,才有些悵然道:「真是個傻孩子,背負了這麼多……其實啊,誰身上沒點兒秘密呢?不過是個小小的上善盟罷了,當年……罷了,不提了。上善盟本就與魔修為死敵,即便不是因為你,難道他們就會放過宏景山,放過無辜的弦月魔修?所以這些都不是問題所在,關鍵在於,你是否願意去承擔這份責任,能否有信心守住這一方疆域。」

  柳昔卿並沒有推辭,她沉聲道:「弟子相信自己可以做到。」

  宋媚雙取出一枚圓潤的小石子,輕輕放在柳昔卿的手心上。

  柳昔卿曾在晏修出見過多次,這赫然是一枚芥子石!

  「這便是芥子石,我每收一名弟子,都會準備一枚芥子石,期待著他們成就元嬰的那一天,將其作為晉階禮物,今日終於可以將你應得的這一枚送給你,為師很高興。」

  芥子石只有元嬰期以上修為方能開啟,因為應和元嬰修士體內的小世界。

  柳昔卿接過芥子石,這是師父的拳拳呵護之心,心中又想到師父即將遠遊,竟然沒能來得及給師父煉造幾樣法寶,更覺揪心,聲音幾乎有些哽咽道:「多謝師父!」

  宋媚雙輕輕捏了捏她的臉道:「不要這般難過,你看你們啊,彷彿我要一去不回似的,不過是歷練罷了,五百年前我便是元嬰後期巔峰,如今也只差一步便可以突破化神,不用為我擔心,所做的這些安排,也不過是為了萬一而已。昔卿,好好跟師兄師姐們一起守護好宏景山,但這只是其一,山是死物,人卻是活的。師父盼望的,是你們都好好的,明白嗎?」

  「弟子明白。」

  宋媚雙心裡歎道,她的徒弟們,也都成長為可以獨當一面的元嬰修士了啊。

  「去吧,做你想做的事吧。」

  柳昔卿不知道為什麼心中升起一絲惶恐,她自進入人間界,便是宋媚雙帶她進入修真界門檻,師父似乎從來都不會離開峰頂,永遠會在第一時間處理宏景山的大小事宜,這麼多年,大家都習慣依賴她,也習慣了無論出關還是遊歷歸來,都到峰頂拜見師父。

  從來遊子歸鄉,都能見到一直守候在家門的母親。

  當有一天,母親不在家時,那是怎樣一種失落?

  她驟然抱緊宋媚雙,將臉埋在她肩膀處,低聲道:「師父……早點回家。」

  「嗯,好。」

  ※※※※※※※※※※※※

  第二日,宋媚雙與東拓一起離開宏景山,昂真君代理接管素爻洞,段小蠻隔日後,下山歷練,久朝處於半閉關半授徒的狀態。

  灰熊和文以庭仍舊閉關。

  柳昔卿沒有立刻忙著閉關,而是整理準備閉關的材料。

  元嬰期不比金丹期,正如昂真君半真半假的抱怨一樣,元嬰期所需的材料,都比金丹期高一個檔次,也更稀有一些。

  金丹期的材料,不過是宋媚雙分下靈石,大家根據需要採購,到了元嬰期,正趕上「山風泛紅」,便由洞主統一發放。

  以往弟子在秘境中所得的任務物品便在這個時候派上了用場。

  幾日後,便有人敲響了西院的結界,正是修為已道了金丹中期的顧三辯,他受師父派遣,來為柳昔卿送閉關的材料。

  柳昔卿本來也正想去找他,當即將身上金丹期的法寶符籙都放在一個儲物袋中,送給了這個依舊明朗的少年。

  顧三辯接了過來,笑道:「當年還可以與柳師叔一起去秘境,現在卻是不行了,我也該努力才是。」

  其實顧三辯晉階的速度並不慢,只不過參照柳昔卿這樣修煉速度幾乎逆天的單靈根修士,自然是龜速了。

  柳昔卿對這個總是笑著的少年很有好感,哪怕他用笑容去掩飾一切,但肯用笑容去面對生活,總比他師父昂真君那般愁眉苦臉來得好。這麼一想,這對兒師徒還真是相反的兩個人,不知道大師兄看徒弟總是笑著會不會覺得心塞。

  她輕聲道:「量力而為,勿要拔苗助長。」

  這種不甚入耳的勸誡,若不是真正親近的人,一般人是不肯說的。

  顧三辯笑得亦是柔和:「放心吧師叔,我省得。」

  他垂下眉眼,看著師叔越發明媚動人,真像是一個隨時就會溜走的美夢。

  ……

  送走了顧三辯,柳昔卿便正式閉關了。

  不僅如此,因為她的晉階,小紅豆和小哈是她的契約靈獸,也需要跟隨她晉階,也分頭在靈獸袋中修煉。

  柳昔卿最先需要的便是穩固境界,消化天雷淬體所得的好處以及晉階當天得到的神通「煉心若明」。

  庚金可以讓她隨心所欲地煉造出各種形狀的法寶,但那只是單純的攻擊向武器,而這「煉心若明」神通,卻可以讓她以身體為爐,真正在瞬間打造出可以使用的法寶。

  當然,這個神通也有其局限性,用「煉心若明」神通煉製的法寶,只能柳昔卿使用,而且無法脫離庚金之氣。

  儘管如此,在煉器界,「煉心若明」也幾乎是超出天道規則存在的神通,古往今來,能得此神通垂青的煉器師不超過十人,且皆為單一金靈根,並收服了庚金。

  柳昔卿這也算誤打誤撞,不過正因為此,本命法寶的鍛造才越發艱辛,因為她必須將神通之力考慮進去,並且手上還有三師兄幫忙設計的聚靈陣需要一同融入。

  同上次煉製凝暉弓一樣,柳昔卿引出小紅豆存放的錫蘭真火,再一次開爐煉製法寶,只不過這一次,是以庚金為材料,以她的身體為爐!

  柳昔卿這一次閉關,又是過去了近百年。

  ※※※※※※※※※※※※

  宏景山的山峰上遠遠飛來兩名修士,其中一個為築基期弟子,長得眉清目秀,他身邊則是一個濃眉大眼的金丹期壯漢,倆人都是素爻洞昂真君新收的弟子,負責這個月的巡山。

  昂真人的洞府開闢在宏景山的背陰處,那築基期弟子第一次見識到山前的景色,一路皆覺得新鮮。

  他飛過一處平臺,看著那裡坐落著兩個院落,皆有陣法結界籠罩,其中西院最是詭異,似乎連陣法也只能勉強遮住裡面的威壓,總是隱隱閃現藍色的火光,他不禁問道:「師兄,聽說這裡便是柳師叔和文師叔的居所?」

  「嗯,住在西院的便是柳師叔,你巡山的時候儘量不要靠近,七十二年前柳師叔剛煉成本命法寶時,恰巧有一名弟子巡邏到那處,偷懶在旁邊歇息,差點被雷劈成黑炭。」

  築基期弟子羨慕道:「本命法寶竟然能引來天劫?柳師叔的煉器水平果然名不虛傳。」

  「那是,你來得晚,不曉得柳師叔有多平易近人,我們這些弟子大多都受過她的饋贈,只可惜柳師叔現在已是元嬰修士,估計不會再輕易鍛造金丹期法寶了。」師兄一臉遺憾。「柳師叔之前煉造的法寶大多都已經交予師門,現在只有在秘境裡超額完成的弟子才能獎勵一件柳師叔親手打造的法寶。」

  「啊,所以上一次三師兄和四師姐爭奪的就是柳師叔煉造的法寶嗎?」

  「那當然,不妨告訴你,」金丹期大漢壓低了聲音道,「在咱們素爻洞,柳師叔的法寶那可是最好的賞賜之一,尤其是你三師兄,據說曾經在三代弟子聚會上見過柳師叔一面,從此就死心塌地……」他又立刻捂住嘴,左右瞄了瞄,發現沒人才放心,「你可別說出去,弟子們不敢輕易說柳師叔的八卦,否則小顧師兄的懲戒可是最難熬的!」

  築基期弟子想了想笑面虎一般的小顧師兄,打了個哆嗦,有些不敢置信地問道:「師兄們居然都……那這位柳師叔一定長得很好看吧?」

  「那叫傾國傾城!」大漢一回憶,臉上也帶了絲兒紅暈。

  「好,好想看……」哪怕看上一眼也好啊!

  大漢擦了擦口水,冷哼一聲道:「別做夢了,柳師叔已經閉關近百年了,咱們得快點離開這兒……自從柳師叔煉成本命法寶,後面不知道又煉了什麼,每隔幾年就有天雷往咱們宏景山劈,動靜可都不小,要不是護山大陣有久朝師叔維護,說不定早就被道修們殺上來了。」

  「那她老人家,這麼多年,到底煉了多少極品法寶啊?」

  大漢故作深沉地沉吟了下,右手伸出兩根手指。

  「我了個乖乖,二十件?」

  大漢誇張地高叫一聲:「二十?二十那還是柳師叔麼,明明是兩百多件,三師兄沒事就數著呢,就連閉關還放出他那破烏鴉在外面幫著數。」

  築基期的小弟子覺得頭暈目眩,師門裡有這麼強大的一位煉器大師,簡直不能更犀利啊!他一定要好好努力,爭取早日能用上柳師叔出品的法寶!

  他握拳道:「師兄,我一定要……」

  築基期小弟子的決心還沒表完,就看見對面的師兄變了臉色,嗷地一聲拽著自己往峰頂飛。

  「雷劫,雷劫!諸弟子退散,柳師叔的法寶又要遭劈啦!」

  粗糲的大嗓門,嫋嫋回蕩在宏景山。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4-28 17:29:19

第九十九章 鴻雁于飛

  柳昔卿閉一次關就來了一次狠的。

  她一開始也想老老實實地穩固境界,煉造本命法寶,結果發現庚金之道已與她所修煉的功法結合在一起,若是想提升修為,煉製法寶倒還是快一些。

  所以這些年她沒停下煉製法寶,幾乎掐著晏修給她的三百年期限出關。

  三百年,她成功晉階了元嬰,得了天雷淬體和「煉心若明」神通,她手上的那四百萬靈石,也幾乎都換成材料。在短短近百年時間裡,煉造了二百多件極品法寶,三十件上品法寶,無論放在哪個宗門,哪怕是以煉器聞名天下的格物宗,也是一個驚人的數字。

  這些法寶幾年一批送上峰頂,最後柳昔卿手上留了五十件極品法寶,其中有一部分用來送人,一部分用來送去佩星城的致遠齋寄賣。

  柳昔卿自己也留了幾樣喜歡的。

  參照之前悅風舟的樣子,柳昔卿煉造了一艘寶船,外壁用了堅固的岩龜甲打造,既可以飛行又可以防禦,船身還可以鑲嵌陣法,一旦啟動,足可以在化神修士的全力攻擊下溜之大吉。

  遠鷺師伯送的威光傘和冷血匕,以及之前一直不斷升級的防禦法寶斷天門,小巧的袖弩、薔薇箭,都是柳昔卿用慣了的法寶,重新被她改造了一番,現在也是元嬰期的極品法寶。

  柳昔卿現在也不必像從前一樣在身上藏滿了法寶暗器,如今她可以用「煉心若明」神通在對戰時隨心所欲凝練武器,許多法寶信手拈來。

  她倒是在法衣的煉製上,頗費了一番功夫。

  一身名「折霓裳」,大紅似火豔羅衫,映得人比花嬌,適宜參加聚會典禮;一身名「璿璣裙」,簡單大方,低調端莊,適宜進秘境探寶;一身名「紫電青霜」,卻是參考了太和戰袍的設計,箭袖束腰長靴,最適合戰鬥。

  至於那姣奴醉……也是理所應當地跟著升了等級。

  宋媚雙留給她的那枚芥子石本是「微觀境」,現在也已經被她升級成了「方寸境」,升級所需的材料也是師門早就為她準備好的,方寸芥子有一畝地大小,足夠放下一座宅院,但因為裡面還沒放入靈脈,因此只鋪了一層綠地,擺了一些貨架,待到她化神期,方可以升級為容納一方水土的「大觀境」。

  對比了一下晏修的須彌芥子,她手中的方寸芥子還真是簡陋啊……

  柳昔卿將一切都打理穩妥,才揮袖撤去西院的陣法。

  因常年閉關不見陽光而有些蒼白的臉被夕陽染上了紅霞,她手指掐訣,御風飛上峰頂。只可惜,那裡等待她的已不是師父宋媚雙,而是大師兄昂真君。

  峰頂有一株生長了萬年的老樹,宋媚雙在的時候,怕自己修煉會奪走太多老樹養分,於是將小院建在靠近懸崖的地方。

  到了昂真君這裡,他像個老頭子一樣,在峰頂的老樹下放了一個搖椅,經常躺在上面唉聲歎氣。

  據說段小蠻見了,頗為惡趣味地在旁邊掛了一個花團錦簇的秋千。

  於是現在這一搖椅一秋千,也算是峰頂一景了。

  柳昔卿飛到峰頂就看見大師兄斜倚在搖椅上,頭髮也散了下來,露出一副生無可戀的神情,呆呆看著遠方。

  昂真君其實面相很年輕,他不算俊美,卻很耐看,眼睛總是透著一股憂鬱之色,若是在凡間,不知要秒殺多少青春少女。

  這一身打扮,著實讓柳昔卿嚇一跳,她還以為發生了什麼事,立刻飛過去問道:「大師兄,你這是怎麼了?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昂真君憂鬱地看了她一眼,歎氣道:「師父下山了,小蠻閒不住總往外跑,久朝是個不出門的,小四和小五都閉了三百年的死關,現在你也要走了……可憐我孤苦無依,果真是一生悲苦的命啊……」

  大師兄又傷春悲秋了。

  柳昔卿確實地是來辭行的,她反而笑著安撫他道:「總有回來的時候,這次我煉製了兩個傳音法寶,師兄可以隨時隨地找到我,不用傳音符那般麻煩了。」

  傳音符大多只能往固定地點傳音,少部分可以追蹤到人下落的特殊傳音符,需要兩方皆在傳音符裡設下神識烙印,若是相隔太遠的話,信息還很容易丟失。

  目前修真界比較穩妥的傳遞信息方式除了傳音符,便是太和的飛劍傳書和格物宗的一線牽,這兩者都是將修士本身的神識分出來尋找收信人。但飛劍傳書是太和不傳之秘,一線牽損耗神識太多,且對修士修為有一定要求,因此又貴又不實用。

  其他傳音法寶或是法門也有許多,卻都未流傳開來,比如晏修的「黑葉」,便是他自己獨創的法門,因其獨特性和針對性,只有他自己一人能用而已。

  柳昔卿也嘗試自己煉製了一種法寶,她命名為「鴻雁于飛」,將其煉製成一本書的樣子,打開之後,卻是一個可以追蹤對方神識、同步傳音的法寶。

  她給大師兄演示了一下。

  「因為是第一批試用法寶,所以只做了五十頁,每一頁都可以記錄一名修士的神識,將神識錄入後,用靈力輸入在紙頁上激活,就可以通過法寶尋找到對方的所在,進行傳音。其規則與神識傳音一樣,只有對方開啟識海中的傳音禁制,或是持有法寶的一方修為高於對方一個大境界,才會起效。不過這件法寶也有個缺陷,持有鴻雁于飛的修士可以隨時通話,但將神識烙印在紙頁上的修士卻無法回信。」

  柳昔卿這個點子其實源於她原來世界的一種通話工具。

  她翻開一本鴻雁于飛,示意昂真君將神識分出一縷放在上面,然後將手放在紙頁上,輸入靈力後,她輕聲喚道:「大師兄。」

  昂真君渾身一震,他真的在識海中聽到了小師妹的呼喚。

  倆人對視一眼,柳昔卿很淡定,但昂真君卻從裡面發現了通天的財路,他道:「這種傳訊方法,修真界也不是沒有,但通常為大宗門的弟子令牌才可以做到,而且功能簡單,只能傳遞最基本的信息,又因種種情況,弟子牌上的信息也不一定能準確到達,沒有識海傳音這般穩妥。而且有了這種法寶,非同宗門的弟子也可以互相傳音,所以,這件法寶應當可以廣泛流傳,只是不知這法寶所用材料價值幾何?」

  柳昔卿對估價比較外行,她想了想道:「此為極品法寶,成本其實不過一萬靈石上下,但售價,至少可以翻倍。」

  「不止,這件法寶若是在致遠盛會上拍賣,起價便為十萬。」昂真君眼中閃過一道精光,「不知可否大批量煉製?」

  「自是可以,我已將煉製方法錄在玉簡中,記得遠鷺師伯家的光隼師兄已是煉器宗師,若得他參詳,一定能將這件法寶煉製得更加完美。」

  柳昔卿並沒有想將煉製配方保密,甚至她還在玉簡中記錄了一些煉製心得,若是能與光隼師兄一起參詳是再好不過,只是她現在需要參加守夜人試煉。

  她將玉簡交給大師兄。

  昂真君看著鴻雁于飛,又垂下眼眸,輕聲道:「只可惜師父下山的時候,沒能拿到這件法寶。」

  柳昔卿也想到宋媚雙了,她一邊將自己的神識留在昂真人手上這一本,一邊道:「大師兄放心,師父那般厲害,一定會儘早回來的。」

  她將送給師兄師姐的法寶都委託給昂真人,之後便下了山。

  ※※※※※※※※※※※※

  這之後,柳昔卿披上藏形斗篷,又去了一次佩星城,來到那致遠齋分號,才發現裡面原本的夥計和客座都已經換了一批人。

  想來也是,夥計不過是築基期,客座也只是金丹期罷了,已經過去了這麼多年,人事變遷再平常不過。

  她依舊亮出了掌櫃令牌,裡面的築基期小夥計一見元嬰修士,立刻誠惶誠恐地將她請進了內堂,隨後招來了另外兩名夥計和客座。

  「這些年我不曾顧得上鋪子,目前是誰在打理?」

  其中一名看上去主事的夥計道:「回掌櫃,乃是虛妙山總部每年派人來核對一次帳目,買進賣出的流水每五年結一次,咱們店的收益在東勝州中算是中層,」他拿出了兩份賬本,「上一任前輩曾經提過掌櫃,之前掌櫃放在店裡的法寶也已經賣了出去,大概有三十萬靈石,都由晚輩記了一個私賬,掌櫃可以隨時支出。」

  「上一次我走得匆忙,未來得及問,若是修士在店中寄賣法寶,是否要收取手續費?」

  「通常來說,會收取其中二成。」

  「那便按照收取二成後的價格給我吧,這本私賬還由你收著,此番仍是有法寶在此寄賣。」她一拍儲物袋,三十個木匣齊齊飛了出來。

  元嬰期的法寶,便不像金丹期的法寶可以擺攤一般鋪在桌子上。元嬰期的極品法寶皆有一定靈性,在售賣時,要裝在特質的木匣中才可以不洩露靈氣。

  木匣可以通過顏色顯示法寶的質量和等級。

  致遠齋的夥計都是見識廣的,立刻便看到那木匣上是象徵極品法寶的最高等級——紅色!

  元嬰法寶不算難得,一家分號,一個月怎麼也能賣出十來件,但極品法寶就難得了,不僅市面上流通少,就連他們向總部申請元嬰期極品法寶,一年能申請下來兩件也就不錯了……

  結果這位姑奶奶一出手就是三十件……不能更爽啊!

  怪不得前輩們都說掌櫃是財神,嚶嚶嚶,果真好大腿!

  ……

  柳昔卿將這些事都辦妥,也不多留,畢竟她現在還被上善盟通緝著,重新披上藏形斗篷,出了佩星城後祭出寶船,一路向北陽州而去。

  雖然閉關,柳昔卿對外界的消息卻沒那麼閉塞,隨著時間的接近,每個州的州主都已經向各方域主下達了守夜人試煉的通知,正定在寅月。

  與太和招收新弟子一樣,整個寅月為試煉月,結果會在寅月的最後一天公佈。

  如今已是寅月初一,正該去北陽州漢宮山參加試煉了。

  晏修,應該也在那等著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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