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標題: 舒夫人 -【寵妻有蜜方(上)】《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5-11 22:44:05     標題: 舒夫人 -【寵妻有蜜方(上)】《全文完》

寵妻有蜜方(上)作者:舒夫人

將嫁之人官拜從三品,有錢又有外表,本該開心,楚瑜卻覺得糟透了,
朱墨這靠著奉承皇帝才上位的小輩竟“強娶”了她!
不過……婚後她才發現誤會大了,他其實挺君子的,不強迫她圓房,

還總寵著她、縱著她,無怪乎會被人視為香餑餑,
先是有心思大的丫鬟裝可憐、裝忠誠,使鬼心眼想上位,
後是傾慕他的公主要與她鬥丹青一決高下,

令她滿意的是,他總站在她這邊,讓她一顆心甜滋滋的,漸漸軟化,
可她還來不及盡盡為人妻的“義務”,就先落入他的對頭手裡,
那賊人甚至想讓人毀了她的清白……

---------------------------------------
《寵妻有蜜方 上》女主角:楚瑜
《寵妻有蜜方 上》男主角:朱墨
---------------------------------------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5-11 22:44:21

  第一章

  楚家三房的小女兒楚瑜難得上街一趟,就被朱十三給瞧上了,這消息在京城裡炸開了鍋。

  那朱十三可不是好惹的人物,年紀雖輕,卻已在京城闖出了極大的名聲——當然不是好名聲,聞者無不噤若寒蟬。

  朱十三原名朱墨,之所以得來這個諢名,卻是有來頭的。他自幼行乞為生,十歲那年被人牙子賣到尚書大人府上,機緣巧合做了門童,又機緣巧合在十三歲那年偶遇出巡的皇帝,拍了幾句馬屁,引得龍心大悅。林尚書認為此人乃可造之材,供他進學堂讀書,後來又送他應舉,誰知這小子運氣忒好,會試雖不出眾,卻於殿試上大放異彩,得了那年的榜眼——這還是皇帝看重公平、綜合考量後的結果。至於在他之前之後的狀元、探花,則根本已無人問津了。

  出身這樣低微,卻憑著一副奸猾心腸平步青雲,專會拍馬鑽營,但凡清高一點的人家焉有能看得上他的?尤其像定國公楚氏這樣的滿門清貴,更不願與此人多有牽扯。

  現在卻是麻煩找上頭頂來了。

  楚家的三夫人何氏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同丈夫哭訴,“早說讓瑜兒昨日不要出去,你偏不聽,縱得她無法無天,要不怎會惹出這等禍事來?”

  楚鎮眼看著妻子手裡的濕手帕一張張飛來自己身上,也沒敢抖落下去,只努力為自己辯解道:“昨兒是花燈節,府裡的姑娘早就約好了結伴出去,怎麼偏瑜兒不成?你先前不是也答應了麼?”

  何氏愣了一下,似乎才想起這回事,但是她隨即就重整旗鼓的哭起來,“我也是一片好心,誰想到她能遇上朱十三?”

  又咬牙嗔道:“一道出去的小姐丫頭一大堆,黑燈瞎火的,怎麼偏偏就瞧上咱們瑜兒?她還是最小的呢!”

  她的疑惑,何嘗又不是楚鎮的疑惑。但他知道妻子的性情,有時候一根筋拗得厲害,不問個清楚誓不甘休,唯有勉強勸道:“誰叫咱們瑜兒生得標緻,別人自然一眼就看見了。”

  何氏聽了這話倒有幾分得意,使了使勁從丈夫懷裡坐起來,“倒也是,也不看看是生的丫頭!”

  許是哭得沒了力氣,這會子她的淚反倒漸漸收住了,試探著向丈夫道:“不然你去求求老太爺,讓他老人家設法推了這門親事?”

  總不能糊裡糊塗便應下了。

  楚鎮連連擺手,似乎唯恐避之不及,“可別!父親已經頤養天年,跟官場上那撥人也斷了消息,豈有為這個再去勞煩他老人家的?且要說有勢力,誰比得上朱十三的勢力,只怕惹惱了他,他就有膽子去請皇上的聖旨來,咱們磨破嘴皮子也沒用。”

  丈夫分析得有條有理,何氏也只能沉默的歎息一聲,喃喃道:“難道就再無回天之力了?”

  好似她這位為娘的不是嫁女,而是送葬。

  何氏愈想愈覺心煩意亂,取過一旁的白玉團扇揮了兩下,又叫來一個丫頭問道:“姑娘呢?”

  丫頭回道:“姑娘正和三小姐、四小姐她們幾個說話呢,是否要婢子將姑娘叫回來?”

  “不必了,讓她自個兒安生一會吧!”何氏鬱悶的道。

  就算現在立時將楚瑜帶回來,她也沒臉面對自己的女兒——誰不願自家如花似玉的閨女嫁個如意郎君,好前程美滿?如今偏偏半路殺出個程咬金,何氏一切的願景都被破壞殆盡了。

  彼時院中紫藤花架邊的一塊空地上,幾個女孩子也正嘰嘰喳喳的議論。

  “六妹妹,聽說今早那位朱大人遣人來向叔父提親了?”問話的是五小姐楚珝,她雖與三小姐楚珊同為大房所出,但生母僅是一個通房,生下她才抬了姨娘,身份自是不可等同而論。楚珝向來體弱多病,性子也十分幽嫻貞靜,甚少與外人往來,昨兒的花燈夜,就只她沒有出去。

  當事人楚瑜卻是一副悶悶不樂的神情,低頭用一塊磚石在地上亂劃,分明瞧得出她心不在焉。

  眾姊妹都很能體會她的心情,楚珊寬和的道:“可不就為這個,叔父叔母險些愁白了眉毛,現在都沒緩過勁來呢!”

  “那朱大人果真如此放誕,只見了一面就打上六妹的主意?”楚珝怯怯問道。她拘在家中久了,好奇心難免加重幾分。

  “不然還能為了什麼?誰好好的會去招惹他不成?”楚珊歎道,一面端詳著楚瑜的形容。輪廓秀美如畫筆勾勒出一般,肌膚白膩,雙頰鮮嫩,雖眉眼略顯稚氣了些,但正如那清晨帶著露水的荷花苞一般,讓人忍不住便想採擷——生得這樣美貌,無怪乎那姓朱的動了邪念。

  四小姐楚璃卻輕輕嗤道:“我看未必,那朱十三說不定早有預謀,否則怎會一見面就送了盞花燈給六妹,總不見得是憑空變出來的吧?”

  楚璃生性潑辣,別人不敢直呼朱墨諢名,她卻是不怕的。

  楚珊一聽她這話,分明暗指朱墨對楚瑜垂涎已久,說不定兩人早就有所牽扯,她頓時垮下臉來,“四妹,飯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說,瑜妹妹清清白白一個女兒家,行的端做得正,是那奸人自己無禮罷了,這也能怪到她身上?”

  楚璃掩口輕快笑道:“我並沒貶她呀!我誇她還來不及呢,能嫁給這樣勢焰滔天的大人物,今後咱們家的指望可都在這位妹夫身上了!”

  她素來言語無忌,多為眾姊妹不喜,只因楚家二老爺早逝,留下孀母弱女,眾人才不得多讓她三分。二夫人原是個賢良人,但是照楚璃這樣的做派,眾人的好感遲早會被她消耗殆盡。

  楚珊懶得與這位姊妹胡攪蠻纏,只寬慰的捏了捏楚瑜肩膀,“你四姐就是嘴快,別把她的話放在心上。”

  楚瑜哪還有心思與閒人計較,擰著眉低聲道:“三姐姐,我身子有些不舒服,得先回房去了。”

  眾人也不好留她,唯有陪她一道唉聲歎氣,獨獨楚璃卻是一副幸災樂禍的嘴臉,讓人見了就生氣。

  回到屋裡,楚瑜一望見角落裡那盞紅光滿面的花燈,嘴角又重重塌下來,都能掛兩個油葫蘆了。

  盼春知道她不喜,忙上前要將那東西收拾起來,楚瑜卻攔住她道:“別,還是好好放著吧,若弄壞了一丁點,恐怕那邊都要怪罪。”

  盼春知道她說的是哪邊,不禁滴溜溜打了個寒噤,這女兒家成親向來都是高高興興的,怎麼到了她們這裡卻是一片愁雲慘澹?連那盞精巧的花燈在她眼裡也成了洪水猛獸一般——該死的朱十三,找誰不好,怎麼偏偏盯到她們府上了?

  楚瑜因見那花燈上有些皺褶,只得歎息著走過去,將紙燈籠小心撫平。

  花燈上的圖案亦映入她眼中,那是數尾活靈活現的遊魚,魚諧音瑜,難道真如楚璃所說,她早就被這賊人惦記上了?楚瑜悶悶想著,覺得自己的運氣壞到極點,但願只是巧合罷了。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5-11 22:44:41

  第二章

  楚家歷代書香,女孩子們也多涉讀書卷,祖上更是以剛直不阿著稱,儘管如今日漸式微,但這種精神還是得傳承下來。楚瑜從以往所讀的典籍中得到薰陶,最嚮往的就是高風亮節之臣,如今卻要將她許給朱墨這樣一個奸佞,任誰都是意難平的。

  盼春見她鬱鬱的靠著牆,可見情緒壞到極點,遂搜腸刮肚勸道:“小姐也別太灰心了,聽說這朱大人長得倒是不錯,是京中有名的美男子,至少……”

  至少還有臉不是嗎?

  楚瑜並未從她的話裡得到些許安慰,聲音依舊是低落的,“相由心生,其心不正之人,相貌自然好不到哪兒去。”

  盼春不禁一噎,再也說不出話來。她也只是聽說罷了,焉知不是外人的誇大之語,誰叫這位朱大人是皇帝身邊的寵臣呢?他奉承天子,旁人奉承他也是應該的。

  偏偏昨夜送花燈時也沒能瞧得清楚,那人突兀將彩燈遞過來,眾人皆唬了一跳,誰又敢去細瞧呢?何況身為大戶人家的婢女,見了男子只有躲的,焉有湊上去的道理?盼春想到此處又有些自悔,早知道會來這一出,還不如乾脆問個清楚呢,總好過現在盲婚啞嫁,稀裡糊塗。

  這一夜主僕倆都沒睡好,盼春還好一些,至少她後半夜迷迷糊糊盹著了,但是見到小姐時她卻嚇了一跳,只見楚瑜嫩生生的面龐上赫然飄著兩團烏青,倒像是被人打了兩拳似的。

  楚瑜無精打采的看著她,她的確在夢裡與朱十三經過了一番搏鬥,現在她腦海之中,那位未曾謀面的夫婿已經被她打得下不來床了。

  盼春猜不到她做了什麼怪夢,但女子的容貌可馬虎不得,本想提議用茶葉梗敷一敷,轉念一想,這樣大的黑眼圈,怕是一袋子茶葉都不夠用,因道:“婢子給您擦些粉吧。”

  楚瑜有氣無力的點了點頭。

  她天生著一副清水出芙蓉的好臉色,從來不愛調脂弄粉的,但今日這副模樣若不遮一遮,恐怕母親那裡對付不過去。

  楚瑜乖覺的坐到梳粧檯前,盼春自取了胭粉盒來,將茉莉花粉薄薄的打在眼眶下,忍不住感慨著:小姐這張臉生得真好,就是太好了,才引來奸人覬覦。要不怎說紅顏多舛呢?

  盼春一面想著,一面險些落下淚,忙用袖子揩了揩眼皮,強笑道:“小姐您瞧瞧,可好些了?”

  楚瑜愛美,每天少說要照十來遍鏡子,但今天她卻只草草望了一望,便起身道:“去給母親請安吧。”

  她自己都不願再看這張臉,因為朱十三將她所有可能有的好心情都破壞光了。

  母女倆在穿堂打了個照面,彼此各怔了一怔,原來何氏的眼眶同樣是發青的,至於楚瑜,她那種層次的黑眼圈連粉都蓋不住。

  她們睡不好的原因都是這門親事,而朱墨,他正是那躲在幕後的兇手。

  楚瑜一頭撲進何氏懷裡,抱著她的腰哭道:“娘,我不要嫁人!”

  何氏亦痛哭失聲,摸著她的頭泣道:“娘何嘗願意你嫁給那人,這不都是沒法子麼……”

  丫鬟婆子們看著,個個都覺得心酸。

  兩人哭夠了,何氏似下定決心般,拉起女兒的手道:“走,隨娘去松竹堂,讓老太太幫你想想法子。”

  楚家祖上就有懼內的毛病,一代一代傳下來,連老太爺亦是這般。不敢去請老太爺出山,何氏便想了個迂回的法子,若能說服這位婆母,就成了變相的曲線救國了。

  到了松竹堂,何氏還沒來得及說明來意,楚老太太就笑著招呼她上前,“快過來,才有人送來幾枝上好的山參,你也揀幾枝回去,這東西提氣是最好的。”

  何氏走近一瞧,果然看到一大包長短不一的東西,根根皆有拇指粗細,目中亦有幾許驚訝——這樣質地上佳的人參,一根怕是百兩銀子都拿不下來。

  幸好何氏還不是那等見財眼開的人,雖然驚奇,倒還把持得住,只笑問道:“這是誰送來的?出手這樣闊綽。”

  “還能有誰,還不是你那未過門的女婿。”老太太慈眉善目的望著她笑,她從前對這個三房媳婦還沒這樣親切,如今倒是和藹多了。

  何氏不禁啞然,半晌才吱聲道:“是朱……大人?”

  險險叫出朱十三的諢名。

  老太太贊許的頷首,“這孩子眼光不錯,送來的都是真材實料,倒沒叫那參行哄騙了去。”

  何氏越發無言,看來婆母對朱十三的印象相當好,這大出她意料之外——想來還是那包人參發揮了效用,就不知朱十三還有沒有給她旁的好處。楚老太太從前原是頗有風骨的,隨著這幾年國公府越來越窮,老婆子貪圖享受,反倒越來越見錢眼開了。

  何氏見她絕口不提朱十三的惡名,仿佛這是一樁極好的婚事,少不得硬著頭皮開口,“娘,那朱大人……”

  正說著,忽見大夫人二夫人兩個一齊過來請安,楚老太太忙一疊聲的命人倒茶,反把三媳婦晾在一邊。

  這擺明就是敷衍的態度了,何氏氣得一跺腳,賭氣帶著女兒離去。

  朱十三態度強硬,婆母這邊又有意支吾,何氏想起來便覺心酸落淚,楚瑜反而懂事的抹去她眼角的淚滴,“娘,你別難受了,既然這門親事推拒不得,我嫁過去便是,想來那朱大人又不是老虎,總不至於生吃了我。”

  女兒是為娘的心頭肉,何氏見她願意委曲求全,心裡頭越發難過,唯有緊緊地摟著楚瑜,嚎啕不止。

  雖然退無可退,但何氏還是想盡最後的力量掙扎一把,她要求丈夫向朱府遞帖子,請那位朱大人過來做客,實則是為了方便相看。

  “啊?你還真想把他給請過來?”楚鎮只是一個七品小官,甚少理會朝中風波,像朱十三這種人,自然能躲多遠就躲多遠。

  “不然還能怎麼著,這可是她一輩子的事,難道就這樣不明不白的嫁過去?”何氏瞪著丈夫道,“就算你咽的下這口氣,我也咽不下。”

  楚家的妻為夫綱是祖傳的,何氏一發威,楚鎮只好妥協。他當真向朱墨發了帖子,起先還有些惴惴,怕這位厲害的女婿不肯花功夫應酬,誰知朱墨反倒欣然答應,倒讓楚鎮油然生出幾分好感,覺得此人還挺好說話的。

  挑了一個黃道吉日,朱墨便登門造訪了。楚瑜則奉了何氏的指點,悄悄躲在一架青竹屏風後,準備窺探未來夫婿的一舉一動。

  說老實話,楚瑜也想知道這位朱公子到底是俊是醜,若真是獐頭鼠目醜得不成人形,她寧願一嫁過去便自盡算了。

  楚鎮生性疏懶,向來不拘一格,但偏偏在訪客面前自覺抬不起頭——明明該自慚的該是這奸佞才對。

  但朱墨實在與眾人口耳相傳的模樣大不相符,他穿著一襲月白錦袍,衣袖上的金線晃得人眼暈的,氣質卻偏偏是矜貴溫潤的,談吐亦十分斯文有禮。倘若是不識內情的人,興許會將他當成不問世事的富家公子,但楚鎮為官多年,深知此人乃一頭吃人不吐骨頭的豺狼,絕不可以憑外表論之,因此朱墨越對他客氣,楚鎮越是戰戰兢兢的,額上甚至冒出細汗來。

  楚瑜從屏風後望見,心內亦有些詫異,按照她那套相由心生的理論,這位朱公子應該為人不錯才對,莫非外頭的傳言有誤,他的心地其實沒那麼壞?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5-11 22:44:54

  第三章

  楚鎮本不願接待這個燙手山芋,無奈何氏硬要他出面,因此處處手忙腳亂的,待要讓人往淩雲樓買幾兩好茶葉回來,再一想,朱墨在御前得勢,什麼賞賜沒有,只怕宮裡的茶他都喝膩了。

  幸好朱墨及時替他解了圍,“我不喝濃茶,飲些白水即可,大人不必費事了。”

  楚鎮這才松了口氣,忙讓人上一壺白水來。

  朱墨慢悠悠的給自己傾了一杯,視線若有似無的瞟向屏風後,似乎發現何種端倪。

  楚瑜一驚,忙將半截秀頸撤回去,生怕被他瞧見。

  朱墨收回目光,望著楚鎮笑道:“我聽說大人府上有個不錯的園子,不知可願領我一觀?”

  誰家府上還沒個像模像樣的庭院,這朱十三也忒古怪,楚鎮只知自己不敢拂他的意,忙忙起身,命人引他過去。

  兩人繞著湖堤裝模作樣走了半日,管事忽報有客前來,朱墨便笑道:“大人不必為難,自去應酬吧,我這人很隨和的。”

  楚鎮感激不迭的應下,心裡卻暗暗嘀咕:既然隨和,怎麼這麼沒眼色,還硬賴著不走,真把楚府當成自己家裡了。

  一面腹誹,一面便快步隨管事離去——他畢竟不敢對朱墨下逐客令。

  這廂朱墨便望著一株綠玉紛披的垂柳輕輕笑道:“出來吧。”

  楚瑜情知自己已被他發現,再躲著倒跟做賊心虛似的,索性大大方方現身,屈了屈膝道:“大人。”

  因在屏風後看得不真切,又聽聞他們來了庭院,楚瑜才大膽跟上來,現在想想卻後悔極了。

  她一點也不想有單獨相處的機會。

  朱墨望著她含笑不語,面上是一副悠閒的神氣,似乎等她先開口。

  楚瑜躊躇一下,主動說道:“大人先前送我的那盞花燈,我想了想,還是不要收下為好,因此已命盼春回房取去,正好交由大人你帶回。”

  她評判一個人,向來是先從外表。朱墨相貌不壞,應該也是能講道理的。

  朱墨臉上沒有半分不高興,仍舊笑著,“怎麼,你不喜歡?”

  “大人的好意我心領了,但你我才剛定親,尚未成婚,終究得避點嫌疑。”楚瑜琢磨著,該用怎樣的措辭才能聽得舒服。

  但是她的意思已經很明瞭了:她並不願意這門親事。

  朱墨果然不是傻瓜,自然聽得出來,他笑吟吟的看著楚瑜,“你想要退婚?”

  這人的脾氣真的很好,就連說起這種事亦是和顏悅色的,楚瑜心頭好感更濃,越發覺得外頭的傳言不可盡信。她欠了欠身道:“若能得大人成全,楚瑜感激不盡。”

  “你可知道,一旦退了這門親事,便再無人膽敢娶你,縱使有人對你青眼有加,也會因我之故心生忌憚。”朱墨似乎真心實意為她考慮,他誠懇的道:“況且,一個退過親的女孩子,無論因何種緣故,名聲總歸不大好聽。”

  他說的這些楚瑜都已考慮過了,但是她並不害怕,將來若遇到真心懂她的人,自然不會畏懼流言滋擾,況且她現今年紀尚小,的確沒有成婚的心思。

  楚瑜想了想便道:“大人不必多慮,我自有我的法子,總不至於讓大人您為難便是。”

  她一臉希冀的望著朱墨,就等著他一句滿意的答覆。

  但是朱墨的回答卻讓她目瞪口呆,那人雲淡風輕的道:“抱歉,我不能答應。”

  “你……”楚瑜吃吃說不出話來,剛剛不是還談得好好的麼?

  朱墨粲然道:“我只是提出一種假想罷了,可沒說同意退婚呀,君子怎麼能出爾反爾呢?”

  楚瑜張口結舌的看著他,這個人怎麼有臉自稱君子的?在他這樣戲弄她之後。

  她現在相信傳言不假了。

  楚瑜轉身就要走,她傾慕的是正直高潔之輩,跟這種油腔滑調之人多說一句都嫌汙了舌頭。

  誰知她腳步過快,袖裡一塊繡有蘭草的絲絹輕飄飄掉出來,楚瑜不禁慌了神,生怕這登徒子以為她是故意引誘他的,正要蹲身拾起,誰知朱墨先她一步彎下腰去,將那手絹攥在手裡。

  他仔細瞧了瞧,楚瑜的心不禁提到嗓子眼,儘管那手帕上並沒什麼特殊標記,但這種閨閣之物,一旦落入外人手裡,她就算有十張嘴也說不清了。

  幸好朱墨看不上這種不值錢的玩意兒,輕輕遞還她手中,楚瑜欠身施了一禮,低低的道:“多謝。”

  將要走時,她忍不住想再努把力,“大人可否將婚期推遲些時候?反正我遲早是您的人,何必這樣急著成親呢?”

  她怯怯的抬起眼簾,讓那雙小鹿般濕漉漉的眼瞳露在外面,這法子她常對家中長輩使用,即使明知她是在故意扮可憐,父兄也多數會選擇退讓,她以為朱墨也該是這樣的。

  她忘了眼前是一個殘酷無恥之徒。

  朱墨笑眯眯的打斷她,“不能,本官就想立刻娶你,你要是不願意,本官搶也得將你搶回府中去。”

  他怎麼能一臉愉悅的說出這種話呀!楚瑜活了十五年,還沒見過哪個壞人能這樣理直氣壯的。

  她真是無語了,在絕對的恃強淩弱面前,一切反抗都是無益的。但是她不得不多嘴問上一句,“大人究竟為什麼選中我,僅僅因為那夜花燈會上見了一面麼?可我幾個姐姐也在呢。”

  這也正是楚瑜心內最大的疑惑,她很懷疑朱墨究竟看清楚她的相貌沒有,當時她就沒看清朱墨的相貌,長街之上流光溢彩,但畢竟不比白晝明亮,眾姊妹都打扮得差不多,這樣相似的一家子中,朱墨究竟是怎麼分辨出她來的?

  聽到她的問句,朱墨柔柔的看著她,“當然是因為你長得最好看,我第一眼就瞧見你了。”

  明明是調戲之語,楚瑜還是不自覺的紅了臉,不得不承認她心裡還是有點小得意的,因她甚少在家中得到誇讚。何氏向來告誡她女子以德行為要,不可以容貌取人,因此即便生著一張好臉皮,楚瑜也甚少引以為傲,因為有貌往往就意味著無才。

  這朱十三的嘴真是比蜜還甜,難怪能夠聖眷不衰呢。楚瑜平復了紊亂的心緒,才又問道:“可大人並不清楚我的為人,怎知我配不配得上您?”

  朱墨沒有正面回答她的問題,卻反問道:“你為什麼不願嫁我?是否因為我名聲不好聽,認為我是奸佞之輩,有辱你家門庭?”

  原來他這般有自知之明,楚瑜無話可說了,她的確就是這麼想的。

  朱墨忽然笑起來,有如春風拂過水面,意外的清雋舒展,他道:“你也只是道聼塗説,並不曾親見,怎知傳言不會有假?可見你未曾深知我為人,同理我也是一樣,既如此,何不在成婚之後慢慢發掘,總有一日我們都能看清真正的彼此。”

  這話聽著似乎很有道理,可楚瑜總覺得有哪裡不對,但又說不出哪裡不對,她仿佛給朱墨繞到陷阱裡去了。

  朱墨仍然望著她笑,但楚瑜已經警覺這是一個極危險的人物,她真的不能再待下去了。

  拔腳欲溜,朱墨並沒攔她,只笑吟吟的道:“六小姐別忘了把燈籠帶過來。”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5-11 22:45:08

  第四章

  “你不是不要麼?”楚瑜硬生生刹住腳步,她真快跟不上這人的思路了。

  “不要退,卻是要還的。”朱墨說得一口流利的官話,咬字極為清楚,“先前是我贈與姑娘,現在卻是姑娘贈與我,意義自是不可等同。”

  被他這麼一說,倒跟私相授受一般,楚瑜賭氣道:“那我不要還你了。”

  “嗯,那姑娘好好留著吧。”朱墨笑得一臉燦爛。

  楚瑜模模糊糊覺得自己又中了此人的計,待要問個清楚,忽見四姐楚璃弱柳扶風般的向這邊走來,忙躲到一棵合抱粗的柳樹背後,心內不禁暗暗納罕:她來做什麼?

  楚璃到了近前,裝模作樣的喊了幾聲六妹,又故意問身畔丫鬟道:“方才明明看見六妹妹在這裡的,怎麼不見了?”

  一面假意找著,一面把那眼風一遞一遞的送到朱墨跟前。

  楚瑜還以為這位四姐有意捉她的錯處,其實不過是個幌子而已,楚璃真正的用意在這位妹夫身上——她原以為朱墨果真如外頭所說那般,誰知今日遠遠見了一面,竟是個難得的清俊人物,楚璃也是大姑娘了,難免惦記起自己的終身來。不怪她著急,楚珊是長房的小姐,將來有大把的京城才俊可供她挑選。可二夫人卻是個寡婦,兼又多病,將來能有什麼好的落到她們頭上?楚璃不得不學著自己動手。

  反正都是楚家的姑娘,何必舍大取小?說不定朱十三自己都認錯了人,那夜看上的人是她呢!抱著這樣的僥倖心理,楚璃才想過來試上一試,即便不怎麼合規矩,諒來朱十三也不敢對她動手動腳——碰上這樣的俊俏人物,便動點手腳也沒什麼。

  楚璃裝模作樣尋了半日,有幾回險些挨擦到朱墨身上去,總算引得這登徒子開口了,“四小姐不用找了,六小姐不在這兒。”

  “你認得我?”楚璃驚喜得呼吸都急促起來。

  朱墨含笑點頭,“那夜花燈會上,四小姐不是也在麼?還穿了一身水綠衣裳。”

  楚璃興奮得臉都紅了,早就說了,她哪一點及不上那個嫩瓜秧子,別人會看不上她?

  楚瑜在柳樹背後聽著卻有些憤憤不平,這朱墨口口聲聲說是她的未婚夫婿,現在卻當她的面勾搭別的女孩兒,可想而知成親之後會是何等表現了,果然人是不能貌相的。

  但是朱墨的下一句就令兩姊妹都怔住了,他柔語望著楚璃道:“四小姐,您膚色稍黑,往後還是別穿綠衣了,否則走在姊妹堆裡,會顯得她們更美。”

  楚璃好不容易才領會他的意思,敢情這是嫌她醜麼?她登時大怒,待要和這不知尊重的東西理論,朱墨卻已施施然離去了。

  楚璃氣得臉孔紫漲,自個在原地生了半天悶氣,才鐵青著臉離開。

  盼春掌著花燈過來時,就看到自家小姐捂著嘴偷偷地笑,不禁咦道:“姑娘怎麼了?”

  楚瑜擺了擺手,好容易才將愜意的笑容按下去,沒想到她這位四姐也能有吃癟的時候,真是惡人自有惡人磨。楚璃平日處處與她為難,朱十三-反倒幫她出了一口惡氣。

  她接過盼春手裡的花燈,莞爾望著畫上那幾尾金魚,以往因為朱十三的緣故,總覺得這些圓肚子腫眼泡的傢伙頗為醜怪,但今日反倒覺得幾分可愛來。

  朱十三手腳極快,三媒六證、合婚八字很快便都解決了,直待五月底就要迎楚家六小姐過門。亦即是說,楚瑜還只有兩三個月做姑娘的時間,她想起來不是不惆悵的,去年才剛行過及笄禮,這麼快就要變為成熟-婦人了,想到自己即將在一個陌生的地方安家落戶,楚瑜便覺一陣心煩意亂。

  幸好楚鎮與何氏這段日子都對她格外寬縱,怕她憋出病來,反倒勸著她往各處走動走動。她那位手帕交唐淑過生辰時,楚瑜應邀前往唐府,兩人便說起這親事來。出乎楚瑜意料的是,唐淑對於她是極豔羨的,“你這丫頭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別人想嫁還嫁不成呢,你倒好,還推三阻四的!”

  楚瑜訝異的看著她。

  唐淑密密說道:“朱十三如今是皇上身邊的紅人,不看看有多少人搶著巴結他的!他家財萬貫,又沒有父母雙親,你一嫁過去,就是朱府的當家人,上不用受公婆之氣,還有這麼一個俊俏夫婿作伴,你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楚瑜見她一味避重就輕,心下好沒意思,煩惱道:“你不想想他的為人!”

  一想到要和此人同睡一張床,同蓋一床被,楚瑜都愁死了,仿佛滿身沾上了污濁之氣。

  “為人怎麼著?天底下多少道貌岸然之輩背地裡打兒罵女呢!”唐淑不屑的道,“要我說,別的都是假的,只是身家和相貌才最頂用,憑他怎樣的清白之人,相處久了也免不了變了心腸,還不如索性一頭撇開呢!”

  楚瑜驀地想起,唐淑所在的濟昌伯府這兩年亦是捉襟見肘,竟至暗裡偷運財物變賣,也難怪唐淑這樣講求實際。楚瑜躊躇之下,反倒不好和她辯,也說不定唐淑說的話亦是有道理的——這些日子楚珊等人都在拿同樣的話勸她。

  可是在楚瑜看來,朱十三除了一張臉和許多錢之外,簡直一無是處。但這些都不是她看重的東西,她自己的臉就夠用了,也沒吃過沒錢的苦頭,因此實在想不出朱十三有什麼吸引人的。比較起來,她寧願嫁給寒門士子相夫教子,也好過和朱十三這種人打交道呀!

  楚瑜重重的歎了一口氣。

  縱使心內再不情願,婚事還是如期而臨,楚瑜只好打起精神面對。她倒是很想像戲文裡那些勇敢的小姐一樣一走了之,可真要動手時又不敢了——朱十三這樣十惡不赦又口蜜腹劍的人物,一旦知曉她逃跑,必然不會放過她的父母家人。

  末了楚瑜只能選擇承擔。

  成婚前夕,楚老太太將何氏叫去悉心“指點”了一番,何氏回來後氣得半死,原來楚老太太非但不抗拒這門親事,還讓她勸說楚瑜牢牢把持朱府家業,若能趁機填補娘家些許,也算朱十三這做女婿的一片孝心。

  何氏心內老大不高興,雖不敢同老太太強嘴,回來卻對著女兒大吐苦水。她出身官宦世家,家底雖然沒落了,也還有幾分傲氣在,之所以嫁給這不上不下的楚家三老爺,純粹是看中國公府的清名,誰知因為一個外人的攪和,她對於婆家的美好印象都幻滅了。

  何氏自己不看重財帛,同樣亦這般教導女兒,因此楚瑜心裡一直都是嫌銅臭氣的,但今日她聽了何氏的話卻沒太大感觸。這幾個月走親訪友,楚瑜漸漸已感到世風日下,多少世家貴族外表光鮮,內裡其實過得窘迫不堪,反倒是朱十三這等人步步高升,過得滋潤無比。

  若月老一定要選擇將她配給那人,楚瑜也只好認了,儘管心裡暗暗鄙視,這老頭子怕是瞎了眼,她和朱墨明明是天底下最不搭調的一對。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5-11 22:45:22

  第五章

  嫁妝箱子是早就備好了的,何氏卻在要帶去朱府的人手上犯了愁,她瞅著女兒道:“盼春望秋她們兩個都還太小,自己都半通不通的,不然還是讓李嬤嬤隨你過去,若有哪裡不懂的,也好幫你鎮住場子。”

  楚瑜笑了笑,搖頭道:“算了吧,李嬤嬤伺候您慣了,只怕您離了她反倒不安生,況且朱十三納我入門,哪裡會認真讓我管家,只怕也是當個擺設罷了。”

  她一雙剪水雙瞳裡露出淒涼之色,這一場不安的婚事,似乎讓她心智成熟了許多。

  何氏望著女兒稚氣秀美的容顏,後悔不曾早早教她管家之事,原想著她年紀尚小,可以再緩個兩年,等她幾個姊姊都出嫁了不遲,誰知憑空生出這場禍事,眼下臨時抱佛腳也來不及了。

  興許楚瑜所說亦是有道理的,那朱十三一個獨身漢子,府裡定有人替他操持家當,未必瞧得上這位新過門的夫人,倒不如靜觀其變再做處置。

  只是這件事想想總憋屈得慌,何氏歎道:“若你哥哥在倒好了,他性子剛強,斷不能容人欺負你去。”

  何氏的獨子楚蒙去年剛被送去西北軍營,因他不好讀書,何氏才想讓他在武事上多加歷練。但到了關鍵時刻,還是得男人有膽子出頭。

  楚瑜揉著一片繡花衣角,默默說道:“這天底下又不是光憑拳頭說話,哥哥性如烈火,若觸怒那人反倒不美。”

  朱十三光看外表亦是翩翩佳公子,滿京城的人還不是怕他怕得要命,可見以貌鑒人是不可取的——楚瑜想到自己初見那人時生出的些許好感,只覺得自己瞎了眼。

  何氏何嘗不知道無用,她也只能嘴上說說罷了,勉強露出一副喜容,她將女兒拉入懷裡,“行了,別提這些不快活的事了,明日是你出嫁的正日子,憑它是喜是憂,人一輩子也只有這麼一次,可別糟蹋了,再說,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你總歸是國公府的嫡孫女,憑他朱十三如何勢派,總得顧慮幾分。若你受了委屈,娘總得為你出頭的。”

  楚瑜抱著娘親的腰身,哽咽得淚流不斷,儘管未來一片昏暗,至少她還有真心待她好的家人,這一點,朱十三再怎麼也比不過的——這無父無母的乞兒,活該沒人愛他。

  因成婚那日楚瑜的氣色不是上佳,喜娘在她兩頰塗了厚厚的胭脂,看上去活像紅撲撲的猴屁股,倒把一個天生麗質的美嬌娘弄得有幾分滑稽。楚瑜也沒心情叱責她,只懨懨的跟著媒婆上了花轎。

  哭嫁是例來的習俗,但凡新嫁娘在去往婆家之前,總得先和家中的親人哀哀告別一番。楚瑜亦是如此,但她又不同些,她今日的眼淚格外長久,像斷了線的珠子,綿綿不斷落到地上。

  何氏亦覺得心酸,握著女兒的手牢牢不放,末了還是楚老太太等得不耐煩,硬生生將那只手腕掰開,讓媒婆半推半抱的將楚瑜送上花轎。

  送君千里,終須一別。楚瑜上了花轎,眼淚漸漸便收住了,或許是方才的情緒宣洩完畢,現在她沒有離別家中的哀愁,有的只是對朱十三這惡霸的痛恨。

  滿街裡鑼鼓吵得震天響,送嫁的隊伍十分熱鬧。楚家的親戚也沒這麼多,何況並沒有全來——朱十三縱然財多勢大,畢竟根基菲薄,在這藏龍臥虎的京城算不得出色,而楚瑜畢竟有個國公府小姐的名頭,當然稱不上高嫁。何況朱十三的名聲很不好聽,若太過巴結了,倒跟上趕著賣女兒似的,因此她們寧願避著點嫌疑。

  楚瑜猜著長街上這些吆喝的人物多半是朱十三命人雇來的,反正他有許多臭錢,不擺闊反而對不起他的身份。只是他這種行為令楚瑜更覺惱火,楚瑜本就嫌這婚事丟人現眼,巴不得一乘小轎將她抬過去算了,誰知卻是這樣不堪的熱鬧,她聽著聒噪不斷的鞭炮聲,只覺得羞恥極了。

  朱府離楚家隔著一段不小的距離,楚瑜暈暈倒倒坐在轎中,猜測馬背上的朱十三該是何等形容。因她有意賭氣的緣故,适才朱十三親自過來迎她,她也正眼沒瞧他一下,但朱十三這人慣來沒皮沒臉,應該不會覺得羞辱,反倒還十分得意呢。

  至少從今日之後,她便是他的人了。

  從昨晚到現在一直沒吃東西,楚瑜也沒覺得餓,只是不怎麼有精神,喜娘攙她下花轎時亦是足下虛軟,幸好不曾跌跤。

  朱十三沒有父母雙親,因此這拜堂的程式十分儉省,草草拜了一拜後,楚瑜便由眾人扶著送入洞房了。

  新房裡靜悄悄的,她已與外頭的喧囂隔開。朱墨還得應酬賓客,一時半刻估計不會進來,楚瑜有時間好好思量,等會該如何應付這位新上任的夫婿。

  她決定不給朱十三好臉色瞧,他那樣欺負她,還指望她笑臉相迎麼?可是,可是……萬一到了那一步該怎麼辦?每個女人總得經歷那檔子事的,成親的前晚,何氏和李嬤嬤也都半吐半露的教了她一些必備的知識,楚瑜聽雖然聽懂了,心理上卻沒辦法接受,她嫁給朱十三已經夠委屈了,難道還任由他霸佔自己的身子麼?

  但萬一朱十三用強的怎麼辦?她一個弱女子,肯定是敵不過他的。想到此處,楚瑜又有些後悔,早知道就該先吃點東西,總好過現在全無力氣,但是話說回來,她就算飽食之後也未必是那人的敵手,朱十三看著雖不是健壯的那一型,身量卻也十分高大,她哥哥出面都未必打得過呢。

  這樣胡思亂想之後,楚瑜終於下定決心:總之她不要讓朱十三得逞。哪怕是踢他,咬他,甚至廢了他的命根子,楚瑜也決不讓他動自己一根毫毛。至於事後他如何暴怒,楚瑜反正已豁出這條命去,也不怕他追究了。

  她經過這樣周密的籌畫,心裡稍稍安定下來,但是等了許久也不見朱十三進門。外頭的喧聲笑語漸漸淡去,想必賓客們已開始離席,朱十三還有什麼可忙的?

  這人口口聲聲說要娶她,其實也不怎麼上心嘛。楚瑜嘀咕著,困意漸漸上來,在龍鳳燭臺明滅不定的光暈裡,她終於仰頭睡去。

  已經夜半時分,守在房門外的盼春望秋兩人漸漸打起盹來,上下眼皮跟打架似的,牙籤都支不住。正要靠著牆歇一歇,還是盼春警醒,看到一個身穿大紅喜袍的男子向這邊過來,忙推了推身旁同伴。

  二人齊齊向朱墨屈膝,“姑爺。”

  望秋餘光瞥見,心跳險險漏了一拍,沒想到這位新姑爺穿紅色原是這等好看,先前只在楚府裡見過一面,他身著月白袍服,雖然清俊,也和一般的公子哥兒並無二致。如今燈影燭光裡瞧來,見他眉鋒似墨,面如冠玉,神情也意外的溫柔和悅,讓人險險不能自持。

  兩人定一定神,總算忍住沒有多看。

  朱墨輕聲問道:“夫人在房裡麼?”

  “小姐……她今日太累,已經歇下了。”盼春猶豫要不要將楚瑜叫醒,姑爺已經來了,若不起身相迎,恐怕當她們楚家失禮。

  朱墨一瞬間察知她的疑慮,擺手道:“不必了,我自進去看看。”

  他推門進去,就看到楚瑜裹著一幅紅綾被子端端正正躺著,連衣裳都未解開,兩臂還緊緊抱在胸前,似乎生怕有人對她動手動腳。

  還以為她多大膽子呢,原來也是怕的。朱墨替她將被角往上拉了拉,免得受涼。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5-11 22:45:37

  第六章

  兒臂粗的紅燭仍未熄滅,照得內室裡亮堂堂。朱墨坐在床邊,靜靜看著女子熟睡中的面容,白如玉,皚如雪,這樣精心雕琢出的一張面龐,不知摸上去會是何等的滑膩動人,會不會如嫩豆腐一般。

  朱墨勉強才按捺下手上的異動,他不敢吵醒她。好不容易將人娶到手,不能輕易就將她嚇跑了,慢慢來,不用急,反正他有的是時間,總有一日,會讓她心甘情願做他朱墨的夫人。

  朱墨款款露出一個溫柔笑意,可惜睡夢中的楚瑜什麼也瞧不見。她以往睡覺是很規矩的,但今夜不知怎麼搞的,居然吧唧起嘴來,朱紅塗澤的小嘴一張一合的動著,仿佛在品嘗什麼難得的美味。

  是餓了吧?聽說從今早起就沒怎麼吃東西,難為她還睡得著。朱墨小心翼翼的伸出一根食指,遞到楚瑜唇邊,想試探其反應,楚瑜先是吮了吮,繼而便重重咬了一口,仿佛那是一塊耐嚼的蘿蔔乾。

  朱墨吃痛縮回手,就看到指腹出現兩排紅彤彤的牙印,他也沒生氣,只對著燭光細看了看,見那齒印細得跟米粒似的,上頭仿佛還殘有女子潮潤的氣息。

  這是真餓狠了,連咬人都沒力氣。朱墨笑了笑,將楚瑜鬢邊一抹淩亂青絲撥到枕後去,這才起身離開。

  楚瑜次早醒來,已經是日上三竿了,明媚的太陽光照得人幾乎睜不開眼。

  她用胳膊擋在眉間,好一會兒才緩過勁來,神情依舊迷惘,原想著眯一眯就行了,沒想到會睡這麼長。

  想到此處,她忙低頭看了看,還好,衣帶都是整齊的,可見昨夜朱十三並沒碰她,不對,他昨夜來過嗎?

  楚瑜根本毫無印象。

  盼春望秋兩人進來伺候她梳洗時,楚瑜便問起此事。

  兩人對視一眼,低頭道:“姑爺昨夜留宿書房,並沒有過來。”這是朱墨命令她們隱瞞的,雖說楚瑜是她們的正頭小姐,但畢竟朱墨才是這府邸的掌家人,她們怎敢違抗呢?

  楚瑜並未察覺兩人的心虛,只在心底微妙的浮起一抹不悅:這朱十三可真是人前一套背後一套,先前對她那樣熱絡,如今才第一天過門就各種冷落無視,連洞房都不肯過來,楚瑜不禁有些自尊心受損的挫敗感。

  當然,往好了想也不算壞事。朱十三冷落她,她求之不得呢,最好一輩子別來招惹她最好。

  漱了口,勻過面,楚瑜才淡淡問道:“怎麼不早點叫醒我?”

  新嫁娘睡得太遲是會被人笑話的。

  盼春提醒道:“小姐您忘了,您可不用給翁姑奉茶。”

  倒也是,別人家的媳婦起早貪黑,只因要給公婆請安,楚瑜則完全免除了這種煩惱。她心內隱隱竊喜,但還是假作正經的問道:“姑爺呢?”

  就算不用侍奉翁姑,朱十三是她夫婿,名義上的禮數總不能少。

  望秋嘴快說道:“姑爺五更起便上朝去了,特意囑咐咱們別吵醒小姐呢!”

  楚瑜眼角抽了抽,她沒想到朱十三還是個勤勉的臣子,倒比得她成了個懶婆娘了。想想也是,憑他朱十三怎樣內藏奸姣,在皇帝面前總還是本本分分的,否則旁人也容不下他。

  楚瑜想了想,又問道:“那姑爺可有說何時回來?”

  兩人面面相覷答不上來,她們也是初來府邸,壓根還未摸清朱大人的日常作息。

  要是朱墨遲遲不歸,或者陪他哪幫狐朋狗友到外頭作樂,那她豈不是得一直餓肚子?楚瑜已感到腹中咕咕叫起來了,勉強維持住臉色不變,讓盼春到廚下問問,可有什麼東西好墊墊肚子。

  甯當飽死鬼,不做餓死鬼。就算要面對朱十三,也得先補充點體力才成。

  幸好廚下已備好了鴨子肉粥,楚瑜聞見那清淡生津的香氣時,心裡不禁有些喜孜孜的。她喜歡吃鴨子,清蒸鴨,油煎鴨,四喜鴨子,八寶鴨子,她都喜歡,沒想到這朱府的飲食居然很和她口味。

  美美的用完一頓早膳,盼春倒了杯清茶供她漱口,趁便問道:“南嬤嬤她們已在廊下等候多時了,小姐可要接見她們?”

  方才喝粥時楚瑜已聽她說了大概,原來朱府的確有一位實際意義上的管家人,便是這掌管後宅的南嬤嬤,多虧有她的打理,朱府事務才能條理分明,井然有序。

  楚瑜略一沉吟,就讓盼春扶她去大廳,準備在廳中接見這些人物。

  南嬤嬤是個有年紀的婦人,滿頭銀絲交錯,周身的氣度卻端莊可敬,見楚瑜冉冉過來,便領著眾僕向這位新夫人施禮。

  楚瑜忙將她攙起,滿面笑容的道:“嬤嬤何必多禮,我初來乍到,還得您多指點才是。”

  她聽聞南嬤嬤本是宮裡出來,機緣巧合才做了朱府的管事,自是不敢輕忽大意。

  南嬤嬤見她這樣熱情,忙露出一臉謙虛笑容,“夫人太客氣了。”

  她暗暗打量著,見新夫人果然生得美貌,性子居然也不壞。先前聽說朱墨要迎楚家六小姐過門,南嬤嬤可著實捏了一把汗,恐怕是個氣質驕橫的主母,如今反倒放心了。

  楚瑜一面同南嬤嬤敷衍著,一面略帶好奇的向後方離去,只見這群丫鬟小廝的相貌多參差不齊,可見朱墨並非十分重色之人,只是其中有一個格外引起楚瑜的注意:那是個身穿青緞背心的丫頭,身形十分窈窕。

  楚瑜望著她的時候,那丫頭也正抬起頭,一張妖妖調調的芙蓉面,唇不點而紅,而在她那雙水汪汪的杏子眼中,居然有幾分敵意和戒備。

  楚瑜原以為是自己多心了,但就在她望過去時,那丫頭敏捷的垂下眼簾,反倒讓楚瑜生出幾分懷疑:若心思坦蕩,何懼於與她對視。

  初來乍到,楚瑜對朱府的一切都是生疏的,遑論這些繁雜人物,只這丫頭的姿容格外出眾,楚瑜才多留心幾分。她在國公府就沒見過這樣的,楚家的規矩大,爺們四十無子方可納妾,她父親楚鎮連個中人之姿的妾室也沒有,更別提這等美貌招禍的丫頭。

  朱十三倒是個有豔福的,還真以為他是個癡情種子呢。楚瑜顰了顰眉,將心底那抹不快掩去。反正她也不是真心嫁給朱十三,他寵倖誰,招惹誰,都不幹她的事。

  簡單點完花名冊,楚瑜便讓眾人各自散去,獨獨留下南嬤嬤說話。

  南嬤嬤還以為她藉機敲打,主動提起交出府中權柄,誰知楚瑜卻笑盈盈的道:“還是別費事了,我年紀輕,連府中的人都還沒認全呢,就由嬤嬤您先管著吧。”

  她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在管家這行還是新手,總得先學一段日子,若急著攬權,等於是自討苦吃,若做得不好落人話柄,朱墨這賊廝又該恥笑她了。

  不知怎的,她別的事情都很能忍受,獨獨不能讓這出身卑微的小人瞧不起。

  南嬤嬤還以為她假意推諉,直至再三勸過幾遍,楚瑜仍不改初衷,她這才欣然接納。

  快到六月,天氣已漸漸燥熱,楚瑜和這老婆子磨了半天太極,好不容易送走她,已經出了一背心的汗,便讓盼春倒杯冷茶來,順便替她更衣。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5-11 22:45:49

  第七章

  換好衣裳,被她派去打探消息的望秋也回來了,貼在她耳畔輕輕說了幾句,“……那丫頭名叫玲瓏,據聞是林尚書賞的,原說是作妾,不知怎的朱大人倒沒納她,只留她在府裡做了個丫鬟。那玲瓏丫頭自恃美貌,心氣兒高著呢,先前聽說小姐你要進府,背地裡沒少埋怨。”

  楚瑜不動聲色,望秋所說和她猜測的差不離多少,只是她沒想到朱墨連個妾室或通房的名分也沒給此人,可見這男人的心要是狠起來,也真真無情到底——她當然不會以為朱墨是柳下惠那等正人君子,身旁放著個絕色丫頭卻心如止水。

  罷了,一個奴僕而已,她還不怎麼放在心上,就算朱墨再納幾房妻妾,她也是鹹吃蘿蔔淡操心,何必呢?眼下要緊的是如何避免沾汙這賊子的污濁臭氣,同房是不可能的,她根本不會許他近身——想到這裡,楚瑜又有些慶倖她嫁的是個孤兒,免于公婆施壓,不然她就算有十分魄力,也逃不脫輿論制裁。

  從朝會出來,正欲踏上回府的馬車,朱墨就被南明侯世子鐘墾給拉住了,他悄聲問道:“聽說你昨日跟楚家六姑娘成親了?”

  用不著聽說,朱墨本就沒打算瞞著,那樣大的陣仗,滿城裡人頭攢動,不知道的才是稀奇。鐘墾如此說,只為顯得委婉些。

  朱墨瞥了他一眼,淡淡道:“你本來也可以喝杯喜酒的。”

  “我不是沒時間嘛,倚翠樓的嫣紅姑娘擺鴛鴦宴,誰喝得最多,誰便能做她的入幕之賓。”鐘墾嬉皮笑臉撞了撞他胳膊,“只可惜我自視太高,到底還是酒量不濟,若你在倒好了,定能讓那小娘子心服口服。”

  朱墨出身寒微卻青雲直上,且平素羅織黨羽,排除異己,手段多不怎麼光明,但凡清流名宦多不願意結交,唯有南明侯世子這幾個服他見多識廣,喜歡與其往來。

  鐘墾見他辭色泛泛,料想他一心牽掛在新娶的小嬌妻身上,遂打趣道:“你別得意忘形了,我怎麼聽說那位楚六小姐並非心甘情願嫁與你的?聽說上花轎前,新娘子的眼淚都哭出了一缸。”

  朱墨眸中一黯,旋即便緊緊地抿著唇,欲將他撇開逕自上車。

  鐘墾忙拽住他,正色道:“我說認真的,你可得留個心眼,安王殿下已在陛下面前告了你一狀,你可得小心應付過去。”

  朱墨總算開口了,神情卻不以為意,“他要告便告,明媒正娶,與他何干?”

  “話不是這等說……”鐘墾躊躇一刹,見他面色始終不變,料想必有對策,心裡反倒鬆快下來。他就沒見過天底下有一件事能將朱墨難倒的,於是笑著拍拍他的肩膀,“我只是提醒你一句,你心裡有數便好。”

  為表示親切,他故意壓低聲音,“聽說楚六小姐可是難得的美人,你小子果真豔福不淺。”

  朱墨淩厲瞪他一眼,似乎連這一點口頭上的便宜也不許人占,但他的嘴角反倒漸漸彎起來。

  他當然知道楚瑜生得很美,正因如此,才要早早將她奪過來,免得被奸人覬覦侵佔——顯然,朱墨並沒把自己算入奸人之列。

  楚瑜由南嬤嬤領著,準備將府裡的庭院逛個遍,誰知才繞完一圈池塘,就見下人過來傳話,說朱大人回來了。

  楚瑜只有到門前相迎。

  誰知有人比她的腳程更快,才過了穿堂,楚瑜就看到朱墨姿態倜儻的在廳中立著,那叫玲瓏的美貌丫頭體貼的為他將外裳解下,熟絡的放到一旁靠背椅上,舉手投足間盡是脈脈情意。

  楚瑜輕咳了咳,玲瓏忙回過頭來,倉促躬身道:“夫人。”

  其實沒什麼好指摘的,她這樣盡顯慌張,反倒讓人以為她和朱墨有什麼首尾。

  朱墨淡淡道:“你先下去吧,讓廚房把膳食呈上來。”

  楚瑜蓮步上前,故作關切的道:“原來郎君還沒用膳?”

  朱墨斜睨她一眼,“你已經用過了?”

  楚瑜臉上不爭氣的紅了紅,她以為朱墨至少得到日中才回呢,這下倒搞得她這個做妻子的偷吃一般。

  “無妨,那就陪我再用些。”朱墨不由分說拉起她的手,楚瑜連說一聲拒絕都來不及。

  八仙桌上飯食已經擺好,楚瑜坐在朱墨對位,見他持箸的方式十分講究,一飲一食亦慢條斯理,絲毫不像個下等人,與她想像中大相逕庭。

  她自己卻有些耐不住,熱騰騰的飯菜香一縷縷竄入她鼻中,催生人的食欲。她昨日餓了整整一天,早起也只喝了兩碗清淡的鴨肉粥,這會子當然撐不住。可是她才和朱墨說剛吃過,現在又自己打臉,多難為情呀!

  饑腸轆轆的滋味很不好受,楚瑜見朱墨埋頭進食,視線不曾向這邊偏移,於是謹慎的端起碗箸,迅速往嘴裡扒了一大口,看看朱墨,又是一大口。

  正狼吞虎嚥吃著,猛一抬頭,楚瑜就發現對面人笑眯眯的看著自己,她一急,險些給嗆箱著,還是朱墨好心好意遞了盞普洱茶來,楚瑜忙接過一飲而盡,也顧不上道謝。

  這般醜態百出,楚瑜臉上的紅都已經蔓延到耳朵邊上了,恨不得伏在桌上不起來。

  她忍不住又去看對面的表情,見到的卻是朱墨一臉認真,“沒事,我喜歡胃口好的女人。”

  楚瑜心裡安慰了些,隨即卻是一陣惱怒:誰要他喜歡?

  她用力瞪著他,兩頰鼓鼓的像只倉鼠,朱墨於是撲哧一笑,柔聲道:“阿瑜真是可愛極了。”

  楚瑜簡直拿他沒辦法,她沒想到世上還有這樣自來熟的人,明明他們剛剛成親,先前也只見了幾次面,這油嘴滑舌的登徒子滿嘴裡抹蜜一般,讓人沒辦法當面對他生氣,只能在心裡謾駡幾句——或許她心裡其實也沒那麼生氣,因為朱墨誇人的語氣真誠極了。

  這男人簡直是個禍害,而且滑不溜手,毫無弱點。

  一頓飯在尷尬且歡快的氣氛中結束,楚瑜想著朱墨也許會再來擾她,漱了口就匆匆回房,藉口午後需要小憩。

  滿心裡胡思亂想,她哪能睡得著,只得再遣人打探朱墨的行蹤。

  盼春回來後道:“郎君去了書房,想是有正經事要辦。”

  楚瑜哼了一聲,“他倒老實!”也不知是高興還是失望。

  這一晚朱墨依舊沒有過來,據探子回報,玲瓏一早就將被褥抱去了書房,看樣子朱墨是要在書房裡安置。

  楚瑜雖放了些心,但隱隱有一種鬱鬱不暢快的感覺,她覺得朱十三對她的態度忽冷忽熱的,說不清是什麼道理。明明見了面總是甜言蜜語、一副哄騙小女孩的語氣,但真當她引起戒備的時候,他反倒退避三舍了。

  這個人大概有毛病。

  楚瑜自小在閨中嬌養長大,見識的都是心思單純之人,縱然身邊的姊妹有好有壞,但也都是能一眼識穿的,偏偏嫁的夫婿卻是這麼一隻笑面虎,讓人捉摸不透。她對於朱墨,除了厭棄和鄙薄之外,更添上一分畏懼。

  為自己的前途擔憂著,楚瑜自然睡得不是很好,加之沒有翁姑管束,越發可以任性酣睡。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5-11 22:46:02

 第八章

  但是天明時分,她就被一陣大力搖晃給弄醒了,迷迷糊糊的睜開眼,是盼春在催促她,床頭還立著一個豐神俊秀的人影。

  朱墨凝望著她露出的雪白肩膀,一臉坦蕩蕩的微笑,“夫人,今日該回門了。”

  這人的目光正直得可惡,楚瑜羞惱交加,倉促用蠶絲被蓋住裸露出的大片肌膚,沉下臉道:“你先出去。”

  早知道朱墨會毫無顧忌闖進來,她就不會只著肚兜睡覺了。

  她這樣疾言厲色,自己也知嚇唬不了人,還以為這厚臉皮的傢伙會賴著不肯走,誰知他規規矩矩帶上門出去,再不瞧她一眼。

  好像她身上沒什麼可看似的。

  楚瑜於是更加鬱悶,她覺得朱墨似乎總是有辦法令她生氣,雖然他的態度其實和氣得無可指摘。

  楚瑜瞪了盼春一眼,“明知道姑爺要來,你也不早點叫醒我!”

  盼春委屈的撇下嘴角,朱墨來得突然,她哪來得及呀!再說,也沒有誰家娘子把夫婿攔在外邊的道理。

  楚瑜也知道自己的脾氣發作不當,只冷著臉取出銅盆裡的巾幟,狠狠在臉頰上抹了一把。這幾日她被朱墨弄得疑神疑鬼,心緒自然難以平靜。她每每如臨大敵的守著,朱墨偏偏不見人蹤,她睡得正熟,他反倒悄無聲息殺進來了。楚瑜從來不相信鬼神之說,但假如世上真有鬼怪的話,朱墨一定比它們還可怕。

  早膳兩人是在一起用的,除了五味粥,還多出一樣花卷饅頭。楚瑜吸取昨日的教訓,有意將吃相放得斯文,小半碗粥分了十次方才完全咽下,至於那饅頭,她亦是小口小口慢慢咬著,肉眼看上去幾乎毫無變化。

  但是她依然沒逃脫對面目光的掃射,幸好她已經鎮定多了,不會再嗆著自己——看就看吧,反正不會少塊肉。

  “楚家的小姐果然毓質名門,端方有禮。”朱墨兩眼蘊著溫柔笑意,嘴角勾起,甚至露出兩排潔白牙齒。

  楚瑜並沒被他的笑容晃花眼,只覺得此人反覆無常——明明昨天還說喜歡胃口好的呢,可見此人的言語做不得准。她要是被他的花言巧語迷惑,那才真是傻到家了。

  正暗自警惕,又聽朱墨笑意澹澹的問道:“你是否忘了今日乃回門之期,所以才睡得這樣遲?”

  楚瑜臉上火辣辣的燒,她哪是忘了,只是想著用不著著急,才懶得早起——朱墨每日早早出門,用不著她服侍,楚瑜也就自然而然的懈怠了。

  儘管只睡了兩天懶覺,楚瑜已然覺得十分羞恥,想她做姑娘的時候還十分勤勉,如今為人妻室,反倒真成好吃懶做的蠢婆娘了。

  她不慣於撒謊,只能訥訥的垂下頭,“我……”

  誰知朱墨已經替她找好了藉口,體貼的說道:“無事,你初來乍到水土不服,難免有些犯困不適。”

  京師就這麼點地,哪來的水土不服。儘管朱墨好心替她解圍,楚瑜的臉反倒更加紅了,又不好駁斥他,只能順著他的意思點了點頭。

  明明有更好的理由,他大概是故意令她難堪的,楚瑜暗搓搓想著。

  眼看快到日中時分,朱墨命人備好馬車,自己捎上新娶的小嬌妻,準備去往岳丈大人家裡。

  楚瑜一踏上去就覺得車廂格外狹小,她和朱墨面對面坐著,兩顆頭險些挨在一起,得極小心才能不產生肢體上的接觸。

  朱墨不是很有錢麼,怎的乘坐的馬車卻這樣寒酸?楚瑜低低抱怨了一句。

  這一聲細小的埋怨卻被朱墨聽去了,他若無其事的道:“官吏府上的車駕都有一定規制,你們楚家襲國公爵,身份不一般,馬車自然也寬綽許多。”

  原來如此,楚瑜恍然大悟,又覺得自己是不是無意間挫傷了朱墨的自尊心,待向他看去時,卻見朱墨臉上平平淡淡,毫無異常,楚瑜那點內疚也就很快放下了——朱墨這等厚顏無恥之人,興許連自尊心都沒有。

  天氣本就悶熱,加之車廂空間逼仄,還不到半個時辰,楚瑜就覺遍身香汗淋漓,因著今日乃歸寧大禮,她還得嚴裝厚裹,否則穿上那件薄羅衫子該有多好。

  想將領口鬆散一些,又怕朱墨笑她不夠端莊,楚瑜只得勉強忍住了。下意識望瞭望對面,卻發現朱墨紋風不動坐著,正在閉目養神。

  他怎麼耐得住的?

  正詫異間,楚瑜就發現朱墨額頭有細汗沁出,原來他也並非不怕熱嘛,楚瑜不禁幸災樂禍。但是接著就見朱墨取過一旁倒置著的皮水袋,擰開旋塞,咕嘟咕嘟的灌了幾口,神情舒坦好些。

  楚瑜望見他喉結有力的動作,下意識的咽了口唾沫,那股焦渴之感愈發忍耐不住。讓她向朱墨討要,她又拉不下臉來。

  朱墨冷不丁將那水袋遞到楚瑜跟前,“你喝不喝?”

  “是酒嗎?”楚瑜猶豫問道。那會兒臨上車前,她親眼看到玲瓏將這東西交到朱墨手裡,還以為朱墨看不上國公府的窮酸,連酒水都要自備。

  但是細聞了聞,味道甜絲絲的,卻不沾半分酒氣。

  朱墨道:“這是橘子飲,早起命人冰鎮過的。”

  楚瑜於是放心接過,只躊躇了一刻,就橫心將水囊的開口對準自己嘴唇。她素來有些小小潔癖,可人都要渴死了,哪能計較許多呢?

  朱墨偏於此時開起玩笑,“這下咱們可真是相濡以沫的夫妻了。”

  楚瑜險些又給嗆著,幸好她及時將水袋挪開,才不像上回那樣狼狽。

  她將水飲遞還給對面,順便飽含嗔怒的瞪了朱墨一眼。

  朱墨毫不介意,掏出一方手絹供她揩拭唇邊水漬,又道:“等會你見了你爹娘他們該怎麼說?”

  “說什麼?”楚瑜不解。

  朱墨如有深意的看著她,儘管目光非常含蓄,但楚瑜居然福至心靈的領會了,原來是關於圓房之事。

  她臊得滿面通紅,期期艾艾的道:“我自然不會讓他們起疑的。”

  新婚的妻子不和丈夫圓房,說出去得招惹多少閒話,楚瑜還沒那麼愚蠢。

  “那就好。”朱墨淡淡道,又闔上眼。

  楚瑜反倒拿不准他的用意了,儘管那檔子事並非楚瑜所願,可朱墨這個血氣方剛的人物居然沒來強迫她,似乎還有意替她遮掩,他究竟是個什麼意思呢?他可不是正人君子。

  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別多。楚瑜搖了搖頭,不再去想了,誰知馬車偶而在路上顛一下,她一時沒坐穩,無巧不巧撲到朱墨身上,險些驚出一身冷汗。

  “坐穩了。”朱墨伸手將她扶起,只隔著衣裳,並沒碰觸她的肌膚。

  楚瑜道了謝,重新坐得筆直,心裡暗暗納罕:朱墨背地裡正正經經的,人前卻有許多親密調笑,這不像他的作風啊,莫非他娶自己竟是別有用心麼?

  一路胡思亂想駛到國公府,朱墨很有風度的攙她下車,還順理成章牽起她的手。

  楚瑜用力掙了掙,就聽他淡漠說道:“你我是夫妻,若人前太過生分,旁人許會起疑。”

  楚瑜一聽有理,果然不再掙扎。

  朱墨微微一笑,好整以暇的與她攜手踏進府門。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5-11 22:46:15

  第九章

  男人有男人的交際,楚瑜也有自己的去處,她一步入後院,幾個相熟的姊妹丫頭就七嘴八舌湧上前來,問起她在朱府的境況。比起她個人的幸福與否,她們對朱十三這位名人的私生活興趣更大。

  當然,新婚之夜的見聞也是她們最為關心的,楚瑜含含糊糊對付過去,忙找了個由頭,急忙逃至何氏屋裡。

  對著自己的母親楚瑜不忍撒謊,吞吞吐吐的告知她實情。

  何氏聽了倒沒太驚訝,只如有所思道:“這般看來,朱大人似乎不像外邊傳言的欺男霸女之輩,他對於你還是有幾分尊重的。”

  楚瑜可不管什麼尊重不尊重,不以為然的道:“憑他怎樣都好,總之他雖然強娶了我去,卻休想叫我對他言聽計從。”

  她主要的怒火也來自這樁不光彩的婚事,哪怕朱十三在她面前磕頭求饒,也難消她心頭之火。

  何氏聽她闡述完前因後果,略一思忖後便即顰眉,“這樣怕是不妥,你和朱墨賭氣不打緊,可別讓人趁機鑽了空子去。那玲瓏丫頭是他上峰賞的,怕是不易打發,據你所言,那丫頭又有一肚子古怪心腸,萬一她犯上作亂,豈不成了西風壓倒東風,你以後該如何自處呢?”

  楚瑜從她懷裡抬起頭來,詫異道:“娘不是不願意這門親事麼?”

  既如此,何必勸她牢牢把持主母的地位。

  何氏撫摸著女兒柔潤如絲的秀髮,輕輕歎道:“傻孩子,娘再不情願,如今你們也已經成親了,還能指望你們和離不成?日子無論好壞,總得自己過下去,娘自然是希望你過得好的。朱大人雖非你誠意取中,如今看來對你還算用心,若不趁此機會鞏固根基,萬一以後出現更好的,你這個正妻豈非形同虛設?朱十三這樣的人物,身邊自然不缺美人環伺,你冷著他,只怕以後他更要冷著你呢。至少,你們也該要個孩子,男人不一定靠得住,可兒子卻是你下半生的指望呢!”

  何氏並非市儈之人,但今日對著女兒不得不說這一番市儈言語,朱十三為人如何她不想理會,可女兒今後的人生,卻是她操心的頭等大事。

  楚瑜聽完母親的諄諄教導,不禁沉默了,何氏的話雖然有益,可要她虛情假意去迎合朱墨,她又極為犯難。

  不過有一點倒是對在她心坎上了,楚瑜覺得自己真該要一個孩子,有了孩子,她就可以名正言順的將朱墨撇開,憑他今後如何,都不與她相干了。

  聽完母親的教誨,回去的路上楚瑜便生出幾分蠢蠢欲動的野心來。她雖然崇尚清高,但也並非全然不知計較。她已是朱墨有名有份的妻室,再不情願,這狀況也更改不得,日後只能嫁雞隨雞,嫁狗隨狗。現在朱墨對她尚未失去興趣,逞一時之氣不打緊,可以後呢?

  朱墨這樣的人,身邊當然不缺女人,若日後遭他厭棄冷落,甚至衣食不周,她哪來臉面回娘家告狀?還是得有個兒子才有保障。何況,遲遲不肯圓房,終究會落人笑柄。

  楚瑜心中千回百轉,越發覺出孩子的重要性。有了孩子,她一定會好好教他,送他進學,教他為人處世的道理,若能培養成一代清廉之臣,也算洗脫他父親的汙名,她這位賢明的母親說不定還能被載入史冊。

  楚瑜悠然神往,仿佛已預見到自己牌位高懸、享受後人崇拜敬仰的光景。

  等她回過神來,就發現朱墨一眼不眨的看著她,目光中充滿好奇與窺探。楚瑜頗覺窘迫,想著方才的癡態必已落入他眼中,忙用手絹捂著嘴,做出暈眩嘔吐的模樣,仿佛方才那奇怪的神情只是因為不慣乘車所致。

  朱墨輕輕為她拍著背,一邊關切的問道:“要不要喝點水?”

  “不用了,多謝大人。”楚瑜裝腔作勢的搖頭。自從起了那點不軌之心,她對於朱墨的態度就不像先前那般抵觸了,聲音也和氣許多。

  她甚至悄悄覷了朱墨兩眼,覺得他長得還算人模狗樣,倒也不是不能接受的。

  朱墨並沒發現她在偷看,他只是嘴角輕輕勾了起來。

  回到朱府,朱墨就吩咐燒熱水沐浴。

  楚瑜折騰一天回來,身上亦是汗流浹背,本想痛痛快快洗個澡,不料卻被朱墨占了先。她下死勁瞪了眼這位夫婿,無如朱墨好似沒瞧見般,自顧自向淨室走去。

  楚瑜只得無奈的向南嬤嬤道:“照大人的意思去吧。”

  南嬤嬤答應著去了,她對於楚瑜態度頗為禮遇,這令楚瑜稍感安慰,但一想到這禮遇也是因為朱墨的面子,因為她是朱十三的夫人,楚瑜又覺得滿肚子火。

  她決定坐在大堂裡吹吹風再說,眼睛一瞥,就看到那身材凹凸有致的玲瓏丫頭堂而皇之向後院走去,不禁咦道:“她去幹什麼?”

  一個婆子陪著笑臉,“大人讓玲瓏姑娘伺候他沐浴。”

  楚瑜的臉登時有些黑了,她沒想到朱十三這麼快就見異思遷,巴巴的將她娶進門來,轉眼就投向別人的溫柔鄉里?

  也許是她多心了,洗個澡沒什麼大不了的,可是找誰伺候不好,偏偏是這一位?若說朱十三心裡沒鬼,她是不信的。

  楚瑜坐不住了,趁那婆子自己忙碌,楚瑜悄無聲息的來至淨室前,側耳想聽一聽裡頭動靜,誰知那房門只虛掩著,並沒關緊,她剛將耳緣貼上去,就豁然洞開了。

  玲瓏正在為朱十三寬衣,面容被水汽蒸騰得白裡透粉,愈顯嬌豔。

  她詫異的望向主母,“夫人?”

  情勢雖然尷尬透頂,楚瑜只得厚著臉皮走上前去,“你出去吧,這裡有我伺候便好。”

  她努力使臉上的肌肉不露出一絲顫動。

  “可是……”玲瓏猶豫不決,望望她,又望望自家老爺,她勉強擠出點笑意,“這是下人做的活計。”

  楚瑜板起臉,心裡頭暗暗埋怨朱墨:不管有沒有道理,這丫頭敢和她頂嘴,背後一定有人撐腰。

  幸好一家之主終於發話,“就照夫人的意思,你先出去吧。”

  玲瓏這才咬著唇,心不甘情不願的掩上房門,楚瑜則硬著頭皮上前,接替未竟的工作。這輩子除了父母兄長,她還沒和第三個男人這樣親近過,儘管她和朱十三已經成婚,可她心裡仍是將他當陌路人看的。

  朱墨察知她動作僵硬,輕聲笑起來,“玲瓏說的不錯,夫人你本不必紆尊降貴。”

  他這種笑自然被楚瑜解讀為嘲笑的意味,心裡將朱十三痛駡千遍萬遍,她嘴上反倒謙虛說道:“伺候夫君本乃妾身份內之事,妾身不敢妄稱辛勞。”

  總不能說怕他和玲瓏在淨房裡做出不才之事——在楚家是不會有這種顧慮的,可誰知朱府是否一灘髒汙爛臭,楚瑜總得先將嫡長子的名位確立了,才能容下別人的孩子,免得多則生亂。

  她口裡假惺惺敷衍著,一面便將那件質料精細的外袍解了下來,朱墨虯結有力的後背展露在她眼前。

  楚瑜下意識的挪開眼睛,覺得自己預料不錯,這惡霸看著清逸俊朗,裡頭卻頗為有料呢。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5-11 22:46:29

 第十章

  她原以為朱墨出了一身汗,身上的氣味必定十分難聞,此刻卻全然不覺得,隱約還有一股淡淡的香味——不知他素日熏的什麼香。楚瑜對香料缺乏識見,但朱墨有這樣的自覺,卻是很令她滿意,她最討厭男人的體汗臭氣,就連她父兄有時也因這點遭到嫌棄:她哥哥楚蒙愛好騎射,身上常帶一股馬汗味;她父親楚鎮更是好酒之人,每每喝得醉醺醺的,濃郁芬芳飄散十裡,怪道別人都說酒香不怕巷子深哩。

  可朱墨就不會給她這樣的煩惱,他身上的氣息幾乎稱得上好聞了,楚瑜亂紛紛想著,就見朱墨已大馬金刀坐進浴桶裡,她忙收回心猿意馬的思緒,用木瓢舀了熱水往他身上淋灑。

  她留神不碰到此人肌膚,只一絲不苟的執行手上工作。她是個正經人,裸裎相對的時候同樣要保持正經。

  忽聽朱墨說道:“你們一家子可真是親切,方才席間,岳丈大人恨不得將我灌暈才好。”

  儘管是輕鬆的口吻,楚瑜不免為自己的父親感到難堪,訕訕道:“父親他總是如此,一高興起了就忘形了。”

  “無妨,我倒覺得楚三老爺秉性率直,值得結交。”朱墨微微皺眉,“倒是你母親似乎對我頗有微詞。”

  豈止微詞,她根本就不想給你好臉子瞧,楚瑜心道。她想起席間何氏冷著一張臉的模樣,幾乎就沒搭理過這位財大氣粗的女婿。楚家的爺們心性仁懦,夫人們倒是一個賽一個剛強,何氏肯出面就不錯了,焉能指望她對著朱墨笑語寒暄。

  唯恐朱十三記仇,楚瑜正要為自己娘親辯白兩句,就見朱墨粲然道:“也好,你娘清高孤介,若非這樣的門庭,也教養不出品格端方的姑娘。”

  楚瑜不禁臉上發燙,她的確是這麼以為的,可是由別人嘴裡說出來,倒意外的有種羞恥感。

  她別過臉去,“我幾個姊姊雖然不錯,也還沒有大人誇的這般好。”

  硬將這句讚語按在楚珊她們頭上。

  朱墨微微一笑,“你也罷,你幾個姊姊也罷,都各有各的好處。”

  楚瑜心道你幾個月前還暗諷我四姐醜哩,這會子反倒吹出花來,儘管她一向與楚璃不睦,此時也難免覺得朱十三心口不一。

  她故意問道:“照這樣看,大人果然覺得楚府樣樣都好囉?”

  倘若朱十三還是那副虛偽做派,她定要狠狠刺他一頓,揭穿他的偽善面具。誰知他只是緩緩轉過身來,兩隻結實手臂交疊在浴桶的邊沿上,笑意深深的看著她,“楚府是你的娘家,我只是愛屋及烏罷了。”

  楚瑜再度陷入狼狽中,她最不能應付的就是這樣直來直去,他怎麼能毫不臉紅的說這些話呀?楚瑜卻被他弄得面皮泛赤,不得不避開他的視線。

  一直到水溫半涼,朱墨起身穿衣,楚瑜仍是精神恍惚的。她覺得這位夫君實在是太危險,她一個涉世未深的女孩子,很容易抵擋不住,照這樣下去,遲早得墜入他的陷阱不可。

  她必須加強戒備。

  儘管做好了拋夫立子的準備,可到了晚上,楚瑜到底還是沒臉將朱墨從書房叫過來,這太難了,她實在說不出口。何況,見識過朱墨強健的軀體,楚瑜很懷疑自己能否經得住衝擊,都說女子第一夜往往分外疼楚,她還是得做好心理建設才行。

  禦書房中,景清帝放下手中奏摺,面色冷然望向侍立的臣子,“安王狀告你強搶民女,定國公府是受了脅迫才將女兒許配給你的。”

  “楚府並非民家,楚六小姐亦非民女,”朱墨恭敬執手,平靜說道,“臣托媒妁上門說和,並未有一字半句脅迫之語。”

  “如此說來,你與楚六姑娘還算情投意合?”皇帝睨著他。

  朱墨不言,現在或許未必,可以後的事情誰說得准呢?他對自己很有信心。

  景清帝似乎並非存心質問,見他如此說,臉上反倒漸漸舒展開來,“這些世族自詡清高,仗著祖上積攢下的一點功勳,飽食終日,無所用心。朕早就瞧他們不順眼,讓他們吃點教訓也好。”

  “陛下聖明。”朱墨毫不遲疑說道。

  景清帝望著座下這面容清朗的年輕人,很清楚他並非如傳聞裡那般善於阿諛,他所說的每一句話,所做的每一件事,無非是順應了朕的心意而已。

  他身邊所需要的正是這種人。

  “你如今已然成家立業,你母親若泉下有知,想來也會高興。”景清帝有些唏噓的說道。

  “母親她……在意的從來不是這些。”朱墨臉上微顯躊躇,卻沒有再說下去。

  有些事無須說明,別人一樣也能明白。

  景清帝望著他與那人頗為相似的輪廓,神色微黯,頷首道:“朕累了,你先下去吧。”

  朱墨施了禮正要告退,又聽皇帝說道:“安王並非存心捉你的把柄,他只是一時糊塗,你不必放在心上。”

  “殿下乃鳳子龍孫,臣不過微芥之民,自然不敢計較。”朱墨聲音寧靜,並沒有半點不平。

  到底還是有些脾氣罷,景清帝看著他的背影若有所思,嘴角悄悄爬上一抹苦笑。

  朱墨才走,皇后張氏就笑吟吟的掀簾而入,“朱大人才納了嬌妻,還是一樣勤謹,陛下也不許人溫存片刻。”

  張惶後梳著端端正正的髻,眼角雖有了細紋,因著保養得宜,看上去還不十分老。

  景清帝望著髮妻熟悉的容顏,心思卻不知飄往何處,半晌方道:“朱墨若糊塗到連自己的本分都忘了,朕也不會這樣重用他。”

  張惶後並不拘禮,大大方方的在一旁黃綾椅袱上坐下,依舊笑道:“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朱大人也算宏願得償了,可臣妾怎麼聽說郁貴妃對於這樁婚事頗有微詞。安王去年喪妻,貴妃早早就瞧上了國公府,欲聘楚家之女為繼室,不想卻被朱大人橫刀奪去,想必貴妃與安王都難咽下這口氣。”

  景清帝知道這位皇后無事不登三寶殿,卻沒想到一來就是這些話,未免有些不悅,“貴妃縱使有心,也不會瞧上楚家的么女,之前也不曾聽她說起,這些閒言碎語就別搬到朕耳裡了。”

  張惶後不免有些微窘,掩飾著道:“臣妾也這麼認為,國公府的女兒焉有給人做續弦的道理,郁貴妃也太癡心妄想了。”

  她本意是想在背後添點堵,誰知皇帝微微闔目,似乎不願聽這些話,可見鬱氏在他心中的位置,並非三言兩語所能撼動的。

  張惶後暗暗咬牙,勉強抬起頭笑道:“楚家六小姐年紀雖小,聽聞姿容秀美絕倫,非常人所能比擬,難怪朱大人一眼便起了愛慕之心。臣妾想,不如借賞花宴的名頭請六小姐進宮一趟,臣妾很想看看,到底是怎樣一位美人。”

  幸好這個要求並沒遭到拒絕,景清帝似有所悟道:“你是六宮之主,這些小事你自己拿主意便可。”

  其實他也很想見見那女孩子,到底是怎樣的美人,能讓朱墨這外熱內冷的石頭動心。皇帝感到十分好奇。

  楚瑜接到進宮的旨意是在三日之後,她臉上沒有半點歡喜,反而愁容密佈。

  送走傳旨的太監,盼春望秋二人亦惶惶不安的跟進屋來,個個搓著手道:“小姐,這可怎麼辦呐?”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5-11 22:46:44

  第十一章

  進宮雖然是幸事,但若是舉止失當惹人笑話,那就得不償失了。楚瑜長在閨中的十幾年裡,除了走親訪友,就不曾踏足宮廷一步,她父親官職位卑,更是談不上與皇家有何牽扯。對於宮中的規矩禮數,楚瑜一概不通。

  眼下驟然來了這樁旨意,也難怪主僕三人都急得和熱鍋上的螞蟻一般。

  盼春情急生智,“我記得咱家那位老娘娘還在世的時候,大夫人曾進宮看望過,想必她應該知道。”

  楚瑜悶悶不樂,她與三姐楚珊的關係雖好,卻也知道那位大伯母並非善與之輩——何氏為人太過耿介,妯娌幾人向來面和心不和,只怕她貿然求助,家裡人還疑心她沾了這位奸佞夫婿的光,才得以攀龍附鳳,指不定背後會如何譏諷呢!

  楚瑜愈想愈是煩惱,晚間便把這事和朱墨一提,想稱病躲過去,誰知朱墨卻輕鬆笑道:“什麼大事,值得你大費周章的!你忘了咱們府裡的南嬤嬤了?讓她教一教你,保准你不會出錯。”

  楚瑜當然清楚南嬤嬤是從宮裡出來的,只是拉不下臉去求她,有了朱墨的意思倒好辦多了。她強嘴道:“萬一失禮了呢,豈非傷了大人你的顏面?”

  朱墨揉揉她的頭,雙眸流動如星河,“沒事,你長得這麼好看,皇后娘娘一定會喜歡你的。”

  這句話毫無邏輯根據,但楚瑜聽了十分受用,也就不計較朱墨弄亂她頭髮的罪過了。朱墨在這半個月裡誇她的次數,比她過去一年裡聽到的讚語還多,楚瑜覺得自己的面皮都被他慣厚了。

  當然這並沒扭轉楚瑜對他的好印象,反倒覺得朱十三名副其實——她從來對那故事並不怎麼相信,十三歲的孩子怎會修煉得和人精一般,還曉得巴結聖上,楚瑜還在和幾個姊妹鬥嘴使氣呢!

  但是她現在反倒深信不疑了,朱墨這灌米湯的本領,非經數年苦功肯定是拿不下來的。

  南嬤嬤接到朱墨的授意,倒並沒有推辭,而是任勞任怨的教授起來。她教導楚瑜的無非是兩句話,“夫人不必務求做到十全十美,只需牢記‘不妄語,不妄動’即可,須知多說多錯,少說少錯,皇后娘娘如何對您,您都坦然應對便是了。”

  楚瑜懵懵懂懂點頭,終究按捺不住心中疑惑,“嬤嬤,您說皇后為何要見我?”

  楚瑜作為國公府的小姐是沒什麼特別的,可她如今已是衛尉大人的妻房,拉攏了她,也就拉攏了朱墨,而朱墨正是深得皇帝寵信之人。如今太子與安王之爭愈演愈烈,安知張惶後不是藉機結黨呢?

  南嬤嬤深明利害,卻不敢告訴她,只謙和的道:“宮裡的事老奴哪猜得准,或許皇后也只是對這樁婚事好奇罷了。”

  楚瑜半信半疑,但她也想不出更好的因由,仔細想想,她和朱墨的婚事在外人眼裡的確是夠奇怪的,恐怕皇后深宮寂寞,才想從她身上找找樂子。

  入宮前的夜晚,楚瑜十分緊張,畢竟是去面見貴人。本想問問朱墨是否願意陪她作伴,在書房外逡巡了一小會兒,楚瑜還是灰溜溜的離去。她這樁婚事已經夠掉價的了,若還主動送羊入虎口,她自己都沒臉說是楚家的女兒。

  朱墨體諒她的心境,面子上不聞不問,到了進宮那日,還是親自送她到朱雀門外。

  皇后派遣的幾名宦者和侍衛已迎接在此,他們跟朱墨似乎很是相熟,見了面就寒暄起來,“朱大人,怎麼勞動您親自過來了?”

  “我媳婦膽兒小,你們可得多多照應,日後好處少不了你們的。”朱墨拍了拍楚瑜的肩膀,將她身子往前一遞。

  楚瑜的臉唰的便紅了,她沒想到朱墨在人前竟是一副老賴的做派,但是當她狠狠瞪去時,朱墨非但無所畏懼,還柔情綿綿的望著她。

  落在外人眼裡,便成了小倆口間的打情罵俏。

  那侍衛哈哈笑起來,“大人放心,夫人既由我等護送,自當完璧歸還,若少了一根手指頭,您只管找我們兄弟算帳便是。”

  楚瑜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她沒想到這些人開起玩笑竟是這樣豪放不羈,朱十三出身微賤,難怪能和他們打成一片呢。偏偏他還在人前表現得這般親密,有誰知道他們連圓房都未有過?

  怕誤了請安的時辰,侍衛們笑語幾句,便服服帖帖的同朱墨作別。楚瑜跟在他們身後,沿途打量著御花園中風姿瑰麗之景,只覺眼前所見無一不奇,她以往走過的人家,沒一處能比過宮裡的——這是廢話。

  到了椒房殿,自有一干宮人引她進去。楚瑜憑著直覺,認出那端坐在鳳座上的便是張惶後,忙俯伏下去,“臣婦朱門楚氏拜見皇后娘娘。”

  張惶後忙命侍者扶她起身,一面讓人倒茶來,含笑說道:“不必慌張,本宮召你進宮並無要事。”

  原來她察覺到楚瑜在害怕,楚瑜感激的接過宮娥遞來的熱茶,手心渥暖了些,情緒也不那麼緊張了。她覺得張惶後比她預想中和顏悅色許多,雖然貴氣逼人,但舉止坦蕩不拘束,可見亦非心胸狹隘之輩。

  她打量張惶後的同時,張惶後也在細細端詳著她,只見眼前的女孩兒穿著一身荔枝紅褙子,雙瞳濃黑深湛,像銀盤中滾動的兩丸黑水銀,面龐原是相當稚氣幽弱,偏偏鼻樑生得纖直倔強,再加上那小巧挺翹的下巴,使她於柔弱中多出幾分決然之美,可見這女孩子並非毫無主意、一味聽人擺佈之人。

  一般的婦人成了家,往往會被生活磨褪了色,楚瑜顯然還沒到達那個階段,至少從她臉上表露的神情,看得出她並未融入自己的新身份——她仍是國公府裡那個無憂無慮的小女兒。

  張惶後不禁微笑起來,她想起自己年輕的時候,片刻恍神後,她將視線從楚瑜臉上收回,贊道:“果然是個美人胚子,難怪朱墨這樣疼你。”

  “他可一點都不心疼我。”楚瑜嘟囔道。朱墨要真是喜歡她,怎會不顧她的心意將她迎回府邸,這樣強買強賣一般的婚事,可見朱墨為人多麼霸道。

  張惶後一聽這話便來了興趣,正要細細盤問,忽見一個宮娥匆匆進來,附在她耳邊悄聲說了幾句,張惶後登時蹙起柳眉,“她想幹什麼?”

  楚瑜見她神情不悅,還以為是自己哪裡做的不好,惹惱了她,怯生生的問道:“娘娘,有什麼事嗎?”

  張惶後遲疑一下,還是據實相告,“合歡宮的郁貴妃說你難得進宮一回,也想見一見你。”

  “啊?”楚瑜不禁愕然。她亦聽說這位郁貴妃聖寵無比,一度甚至能與皇后分庭抗禮,她所生的安王殿下賢良聰慧更是遠勝太子百倍,連民間都紛紛傳言,終有一日皇帝會起廢立太子之心。

  怎麼宮中的兩位貴人竟同時找上門來了?楚瑜都沒想過自己有一日會這樣炙手可熱。

  太多的榮耀未必是好事,楚瑜本身亦非貪圖名利之人,她小心望向張惶後的面容,雖然貴妃有邀,但若張惶後做主代她推了,想來也是可行的。

  張惶後卻向她輕輕點頭,“盛情難卻,你便去一遭吧。”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5-11 22:47:01

  第十二章

  顯然她還不願與郁貴妃起衝突。

  楚瑜雖不願攀附權貴,也只得硬著頭皮領旨,她跟著領路的宦者彎彎繞繞來到合歡殿,心裡仍然惴惴不安,郁貴妃乃皇帝寵妃,寵妃多半有些脾氣,得罪了她,也許比得罪皇后更不好受。

  誰知進了合歡殿,眼前的陳設卻與她想像中大相逕庭,裡頭並非她預期中的奢靡無度,反倒佈置得十分簡樸整潔。至於郁貴妃本人,亦非她想像裡的妖妃形象,端莊高華之處,比起張惶後有過之而無不及。

  郁貴妃妝容淺淡,臉上只薄薄的塗了一層粉,簡單挽就的髮髻上亦只斜斜插了根翠玉簪子。在她那張樸素的面容上,一雙眼睛卻是水汪汪的,只這點就把張惶後比下去了——她看上去實在年輕得多。

  郁貴妃照例讓人倒了茶來,楚瑜連忙推辭,“娘娘不必費事,臣婦方才已在皇后宮中用過了。”

  “如此說來,你是瞧不上我這合歡殿裡的茶水?”郁貴妃似笑非笑剜她一眼。

  楚瑜心道這一位看著溫和,話裡的機鋒卻讓人招架不住,無奈之下,她只得將那杯熱茶一飲而盡,肚子都有些漲得慌。

  郁貴妃這才莞爾一笑,盈盈打量著她,“果然是個美人胚子,難怪朱墨會看上你。”

  這些娘娘說話是不是有範本的,怎麼都一個樣?楚瑜略覺尷尬,只得向前欠了欠身,表示附和。

  郁貴妃晃著袖裡手絹,又歎道:“可惜了,本宮原說從楚家的姑娘裡頭挑一個聘為安王正妃,你又是最好的,偏偏被朱墨先一步占去,終究是啟兒無福。”

  安王蕭啟雖素有賢名在外,但楚瑜從未起過為人繼室的念頭,更別提前頭王妃還遺下一個孩子——在這種時候,虛無縹緲的名聲就不及切身利益可貴了。

  她拿不准郁貴妃是真心惋惜還是僅僅試探,只能訥訥陪著笑,“是臣婦配不上安王。”

  “怎麼會?楚氏素有高潔之名,與我兒正是相得益彰,本宮倒不曾想過你會嫁給朱墨那賊子。”郁貴妃挑了挑眉。

  聽到這樣直白的言語,楚瑜只覺下不來台,也許郁貴妃的品行無可挑剔,但不知怎的,和這樣的人說話,她反而覺得比和朱墨在一起更累。

  至少朱墨不會時時拿這樣的話刺她。

  到了晌午時分,郁貴妃還要留她用膳,楚瑜連忙推辭離去。這才多大會功夫,她已覺如坐針氈,若再陪郁貴妃吃一頓飯,她累也得累個半死。

  內侍依舊領著她從原路折返回去,只是這回換了郁貴妃派遣的人手。穿過那片菡萏香飄的蓮池,楚瑜忍不住停下腳步,來的時候,但去時她想仔細看看,她從未見過這樣盛大的荷塘,以後怕是也沒機會鑒賞了。

  那內侍很知趣的等待在旁,也不催促。

  不知過了多久,楚瑜將心思收回,正欲跟那內侍道個歉,好繼續起行,誰知眼前撞見的卻是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不知何時,那內侍已悄悄去了。

  觀其服制,並非侍衛打扮,想來亦是宮中某位主子。楚瑜略一思忖,便屈膝下去,“安王殿下。”

  能隨意使喚郁貴妃宮中的宦者,自然只有貴妃所出的安王蕭啟。

  蕭啟玉白的面容上笑意柔和,“你就是朱家娘子?果然生得很美。”

  這已經是今天第三次有人誇她美了,楚瑜聽了很難高興起來,只剩下膩味之感,她欠了欠身,“殿下若無其他事,臣婦就先告退了。”

  她對於蕭啟的態度還是很尊重的,這位殿下素來美名在外,往日修橋造渠、賑災鋪路之類的利國利民之舉做了不少,但尊敬是一回事,哪怕她沒有嫁給朱墨,楚瑜也絕沒將此人納入考慮的範疇——她並不想給人當後母。

  更別提她如今已是朱墨的夫人,朱墨若知曉她與別的男人拉拉扯扯,沒准會殺了她呢!

  她正欲從蕭啟身側繞過,誰知此人非但不避,反倒欺身上前,用摺扇的竹柄輕輕托起她下巴,“你嫁給朱墨,真的是心甘情願麼?”

  “這與殿下有何干係呢?”楚瑜耐著性子問道。

  她已發覺這位殿下並不似傳聞裡說的那麼好——為人輕佻就是一種極大的罪過。

  蕭啟輕輕啟齒笑道,“若我答應助你和離呢?誰也不願自己的婚事被人操縱,本王願意成全你。”

  楚瑜面上凝住。

  不遠處忽有一個清冷的聲音傳入耳中,“阿瑜,你怎麼還不過來?”

  這是朱墨的聲音,楚瑜不知怎的,心裡意外的倒松了口氣,她匆匆向蕭啟施了一禮,小跑著向朱墨趕去。

  “怎麼現在才出來?”朱墨牽起她的手責備道,目光警惕的向湖邊望去——那人已經施施然走了。

  楚瑜驀然有些心虛之感,儘管她並沒做對不起朱墨的事,低聲解釋道:“方才險些走迷了路,多虧遇見安王殿下。”

  朱墨面上掠過一絲不快,好在沒有追問,只道:“以後別再這麼不小心了。”

  楚瑜輕輕點頭,心裡仍舊劇烈跳動著,方才與蕭啟交談雖不多,她直覺此人十分危險,可他提出的條件卻是極誘人的:也許他真的有法子幫楚瑜和離,但他想要的又是什麼呢?楚瑜固然渴望自由,可她更怕出了狼窩又入虎穴。說也奇怪,明明兩人的名聲有目共睹,給她的感覺卻是截然相反的,至少朱墨還從未對她說過這樣煽惑又富有威脅性的話。

  她思潮翻湧之下,也未意識到朱墨捉住她的手緊緊不放,手心裡都快擠出紅痕來。

  朱墨緊緊地抿著唇,腳步飛快,楚瑜則低眸跟在他身側,一言不發,像個受了氣的小媳婦。

  景清帝站在御花園的西北角,遠遠地望著這奇特的一對,不禁笑道:“沒想到朱墨這小子也有動氣的時候。”

  “是人總有七情六欲,衛尉大人也不是聖人。”身旁的老太監虛心說道,一面不自覺的向那處望去,贊道:“朱大人和楚夫人可真是一雙璧人。”

  “相貌不消說是登對,可朕瞧著,朱墨以後要走的路還長著呢。”景清帝目光凝練,以一種緩慢而富有智慧的語調說道。

  老太監摸不清這位陛下是何意思,正欲細問,就見景清帝面上已重回平靜,意態懶散的道:“起風了,扶朕回宮吧。”

  老太監忙上前攙扶住他。

  一直到被拽上馬車,楚瑜才覺出朱墨的態度異常粗魯,白皙的手腕都被掐紅了。她揉著酸痛的腕部,皺眉抱怨道:“你失心瘋了嗎?”

  須知楚瑜最珍視的就是這一身賽雪肌膚,從前在家中還時常用花汁子養護,被朱墨這麼一弄,淤痕不知幾日才能消退呢。

  朱墨以前對她客客氣氣的,也沒這樣不知輕重,楚瑜正要問問他出了什麼毛病,忽覺兩片嘴唇緊貼上來,緊接著是男人粗重而灼熱的呼吸。

  楚瑜一下子便懵了,第一反應是她被人占了便宜,也沒想到她和朱墨已有夫妻之名。

  藏青的車簾已被放下,外頭瞧不見里間,男人的胳膊肘抵在車壁上,肆無忌憚的親吻著她。

  楚瑜柔嫩的唇瓣被人吮得生疼,心底的怒火漸漸蔓延上來,不假思索的一掌揮過去。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5-11 22:47:13

  第十三章

  她自己都沒想到,輕而易舉的便打中了,朱墨白皙的側臉上出現五個鮮明的指頭印。

  現在換他怔住。

  楚瑜亦愣了愣,她這輩子還從沒出手打過人,就連丫鬟婆子們犯了錯,楚瑜也只輕輕責駡幾句,頂多罰她們不許吃飯。何氏教導她要溫和貞靜,不可舉止粗蠻,沒想到被朱墨這麼一激,她輕易便失控了。

  楚瑜訥訥的低下頭,“是你先動手的。”

  其實不是動手,該說是動嘴。楚瑜覺得唇部火辣辣的燒,男人炙熱的體溫仍殘留上面,但,儘管是朱墨無禮在先,楚瑜也沒理由攔著不許他親近,這一點,楚瑜很知道自己說不過去。

  她儘量撇清自己的罪過,但當瞥見朱墨臉上紅紅的印記時,忍不住一陣心虛。

  朱墨卻無動於衷坐著,神色發冷,眼神泛空,讓人猜不透他心裡轉的什麼念頭。

  馬車已經起駕,楚瑜不時打量對面的形容,愈發惴惴難安,她當然害怕朱墨報復——有氣節的男子漢都不會打女人,但這個人可是說不準的,他就算一氣之下將她關進柴房裡,楚瑜也沒處訴冤去。

  一直等回到府中,朱墨也未對她假以辭色,雖然並沒有還手,可這種冷暴力也夠叫人難受的了,難道那一耳光令他大失顏面,從此再也不肯理她?

  楚瑜並沒覺得自己哪裡有錯,要是有,也只是錯在太過衝動。她這樣給予自己心理上的安慰,那股負疚感卻遲遲揮之不去。

  到了飯點,楚瑜躊躇該不該叫他用膳,一屋子的下人都看著呢,若見她獨來獨往,沒准就會猜疑她們夫妻間有何隱情。

  楚瑜將殷紅的唇瓣咬出一片水色,到底還是拿定主意,讓盼春去書房傳喚,誰知盼春回來後卻道:“大人說不餓,只讓玲瓏姑娘遞了點茶水進去。”

  又是玲瓏!饒是楚瑜還沒做好身為朱氏婦的自覺,心裡還是忍不住泛酸,腔子裡跟貓抓似的,滿心的不痛快。

  盼春察言觀色,“小姐和姑爺到底怎麼了,早上出門不是還好好的麼?”

  要是尋常事,楚瑜大可以對著貼身婢女傾訴一番,偏偏是這等羞人又惱人的事兒,說出去也是徒惹笑話。

  她懨懨的舉起竹筷,“不用理他,咱們自己吃吧。”

  一頓飯吃得了無滋味,楚瑜命人撤去桌席,自己且回房悶頭大睡,可哪能睡得著?朱墨今晚鐵定又在書房留宿了,等明早也未必見得上他,朝政之事他一向都是很勤勉的。

  楚瑜猛地從床上坐起,等一等,他不會打算就這樣上朝去吧?帶著那五個巴掌印?要真暴露在眾目睽睽之下,她這個悍妒的名聲肯定免不了了。

  楚家家風清正,若嫁出去的女兒得了妒婦之名,即便是被冤枉的,她以後也沒臉見父母雙親。

  楚瑜坐立難安,到底還是披衣起身,踏上木屐,準備往書房一探究竟。她當然也沒忘記帶上兩枚滾熱的白煮雞子兒。

  她站在門外躊躇一刻,便大著膽子叩門,裡頭一個剛毅沉穩的聲音傳出,“進來。”

  楚瑜輕手輕腳推門進去,只見燭臺高燒,朱墨衣冠整齊,正埋首案牘書寫公文,並不見其他人影——不知怎的,楚瑜覺得心下一寬,倘若那妖裡妖氣的玲瓏也在,她就更不好意思和朱墨說話了。

  朱墨並不抬頭看她,楚瑜只得乾巴巴的出聲,“郎君餓不餓?我做了些點心過來。”

  “你做的?”朱墨投來懷疑的一瞥。

  “是我讓廚房準備的,怕郎君餓著,就先端過來。”楚瑜赧然說道。她在家中向來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何氏教她大家閨秀的規矩,廚藝亦有涉獵,可楚府這樣的門第,不必樣樣精通,凡事知道一點就夠了——本就是做給外人看的。

  “擱那兒吧。”朱墨抬了抬下頜。

  這一晃眼,楚瑜就看見他左側腮頰上幾道鮮明的紅,他果然沒當一回事!

  現在楚瑜可以肯定,他分明就是故意的,留著這點淤痕,好作為家暴後的證據,讓文武百官都瞧瞧楚家的小姐是何等蠻橫!

  就知道此人心口不一,面子上裝得雲淡風輕,心裡記仇著呢!楚瑜氣咻咻的走過去,二話不說,就取出食盒裡那個剝了殼的熱雞蛋往他臉上按去。

  朱墨呲的一聲,“疼!”

  就得多疼疼才好呢,楚瑜忿忿不平的想著,手上力道並未減輕。

  她專心致志忙著手裡的活計,朱墨那副齜牙咧嘴的怪樣漸漸收攏起來,反倒沒心沒肺的望著她笑。

  “你樂呵什麼?”楚瑜沒好氣道。

  “夫人到底是關心我的。”朱墨的聲音放得既柔且低,聽起來甜酥酥的。

  楚瑜已經習慣他這副噁心人的做派,神色並未改變,只輕輕嗤了一聲:她可不是關心朱墨那張臉,只是怕自己的名聲有損罷了。

  敷過一陣後,朱墨臉上的腫塊消去了些,不再像被人砸了一拳似的,仍舊是那個偏偏佳公子。

  楚瑜收拾了東西要退出去,猶豫一下,還是坦白的問出來,“今日你為什麼生氣,是因為安王殿下麼?”

  她本就是秉性率直之人,不喜歡有事憋在心裡。朱墨名聲雖不好聽,但縱觀入府來的這些日子,朱墨對她還算處處禮遇,何以偏今日不能自控?

  朱墨冷靜的看著她,“那會安王在禦湖邊同你說些什麼?”

  他這樣問,大約是沒聽見,楚瑜大可以編出一套謊話來哄騙他,但不知怎的,她並不想隱瞞——這與她做人的理念不合。

  楚瑜最終選擇說實話,“殿下說,他很同情我的處境,願意幫我和離。”

  “你相信他?”朱墨輕輕嗤道,湛亮的眸子裡蘊有嘲諷意味,“他為何要幫你?難道是看中你的美色,想要娶你?”

  楚瑜耳根微紅,她對於自己的容貌還是有幾分自負的,先前府尹夫人的確為安王續弦一事來過國公府上,儘管未明說是哪一位,足可見她們楚家的姑娘還是很拿得出手的。

  今日郁貴妃那番讚語,更是佐證了她的猜想,一家有女百家求,本來就是極尋常的事。當然並不是說,楚瑜就打算轉投向安王了,她只是不想吊死在一棵樹上,無論是蕭啟這棵大樹,還是朱墨這根歪脖子樹,她都不怎麼情願。

  “二殿下見過的絕色數不勝數,怎知他就瞧見你了?”朱墨嘲弄的眼光落在她胸前的平原上,“就憑你這沒有二兩肉的胸脯,還是豆芽菜一般的軀幹,只怕連安王身邊的小廝都瞧不上你這黃毛丫頭呢!”

  “朱墨!你……”楚瑜氣得渾身發抖,她沒想到朱墨也有這樣言語舌毒的時候,不,或許這才是他的真實面目。

  楚瑜只恨自己留的指甲還不夠長,不然就該將他這張討人嫌的面孔撕爛才好!

  朱墨用眼神示意她鎮定下來,繼續說道:“你以為安王是為了你嗎?不,他只是為了借你來對付我罷了。”他自言自語的道,“數月前安王奉旨修繞城渠,暗裡貪墨了不少銀兩,此事僥倖被我得知,只因證據不足才未曾揭發,但安王卻視我如仇讎,只恨不曾揪住我的把柄,你以為,你就不會為他所利用?”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5-11 22:47:27

  第十四章

  “這不可能!”楚瑜眼中一片難以置信。安王蕭啟不管私底下如何,至少其才名賢德是有目共睹的,連楚家的後輩子弟都視其為楷模,尊崇備至。可是到了朱墨嘴裡,蕭啟仿佛成了大奸大惡之輩,而朱墨才是那個懲奸除惡之人。

  這令楚瑜委實難以接受。

  她囁喏道:“誰知道你說的話是真是假……”

  “你以為我是奉了誰的旨意才來調查此事?”朱墨眼中譏誚更濃,“若無陛下授意,安王與我有何干係?怕只怕有些人混沌顢玗,做了別人的棋子都不知道。”

  楚瑜無話可說,愣怔半晌,方紅漲了臉道:“那你也不該……”

  不該生那麼大的氣,在馬車上還對她動手動腳——究竟有什麼好生氣的?

  朱墨默然片刻,輕聲道:“你還是不滿於這樁婚事麼?”

  楚瑜沒有說話,她沉默的態度本就是一種應答。

  “罷了,我不喜歡強求,既然你執意離去,咱們就以三年為期,若三年之後你的心意仍未改變,我就以無子為由予你放妻書,這下你該滿意了吧?”朱墨似是下定決心。

  楚瑜撇了撇嘴,什麼強扭的瓜不甜,他要真這麼好心,就不會霸道的將她接來府中,這會子又來假撇清。何況無子又是什麼由頭?真要注明這條,她以後還要不要改嫁了?

  朱墨似乎看穿她的心意,嘴角微微勾起來,“你不是說若遇到真心懂你之人,自不會畏懼流言紛擾,那你怕什麼?”他有意激她一激,“還是你擔心近墨者黑,到時反捨不得離開我?”

  楚瑜當即挺起脖子,“誰怕?倒是你,最好說到做到,你要是反悔了,我可不會輕易放過你!”

  她以為她能威脅誰呀……朱墨笑意淺淡,亦不多言,乾脆俐落的取來白紙,筆走龍蛇,很快寫好一封契書,裁成兩半,每人各執一份。

  楚瑜珍而重之的將屬於她的那半收起,心裡如同吃了一百二十顆定心丸,有了字據,她便不怕朱墨反悔——他雖然不是君子,可也得講律法,哪怕對簿公堂楚瑜亦有勝算。

  那糕點朱墨似乎不打算動了,楚瑜一股腦兒收拾起來,準備帶到廚房去。臨出門的時候,她窘迫的回頭向著朱墨,“今晚……你別在書房睡了罷?”

  反正是假夫妻,何妨做得逼真一些,不然夫妻倆長久分居,遲早會引來外頭猜忌。

  朱墨微愣一刹,含笑點頭,“好。”

  楚瑜怕熱,晚間的衣裳往往單薄,但今夜因為有人在側,她刻意穿得嚴密一些,免得朱墨色心大起,她也能抵擋一陣。

  事實證明是她多慮了,朱墨一沾枕頭便即睡著,耳畔只聽得男子均勻的呼吸聲。楚瑜自怨自惱的望了眼平坦得不見起伏的中衣,看來她這具身體的確令人毫無興趣。

  幸好她慣會自我排遣,想著她年紀尚小,再過幾年應該不止於此,心裡也便好過多了。

  天雖然燠熱,但在朱墨身上那股清淡熏香的作用下,楚瑜燥悶的心緒漸漸安定下來,終於也沉沉睡去。

  她卻不曾注意,在她闔上眸子之後,身畔的朱墨悄然睜開眼,促狹的將她攬入懷中——他當然並非守禮之人。

  晨曦微露,玲瓏照常端了面盆手巾準備往書房送去,誰知叩門半天也沒人應,她不禁有些納悶,莫非大人今日睡昏了頭,連早朝也忘了?

  她是個頗有好奇心的姑娘,既不敢直接闖門進去,便想著從視窗窺探一番,豈料才將窗紙揭開一條細縫,身後一個蒼老厚重的聲音就傳來,“不用看了,大人不在書房。”

  玲瓏忙回轉身,滿面帶笑的說道:“嬤嬤今日起得倒早。”

  她雖是尚書府上賞的,對南嬤嬤這位宮裡出來的老人也不敢不尊重,小心翼翼問道:“大人這樣早便出去了麼?”

  南嬤嬤一雙精明的老眼緊盯著她,望得她有些心虛,半晌方慢吞吞的道:“大人昨夜歇在夫人院裡,這會子想必剛起來。”

  玲瓏臉上的驚訝幾乎掩飾不住,秀麗的面孔已微微泛白了,她下意識捏緊手裡的面盆,“那我這就過去。”

  這一異狀自然沒逃脫南嬤嬤的法眼,她倒沒說什麼,只道:“不用了,你先下去吧,夫人那裡自有楚家帶來的丫鬟服侍。”

  “是,我倒忘了。”玲瓏臉上一黯,忙提著裙子匆匆退下。

  走下臺階時,她差點摔了一跤。

  身後一個徐婆子輕輕笑道:“她以為自己有多了不起呢,不過是個丫鬟而已,還真把自己當主子了,倒認真吃起醋來。”

  眾人皆知道玲瓏的一樁心事,且她素日仗著出身,多有無禮之處,眾人難免看不上眼。如今藉著新夫人的威勢打發了她,倒是一樁快事。

  南嬤嬤蹙起眉頭,癡心妄想不打緊,但凡心比天高的,哪一個不曾癡心妄想過?她只怕這丫頭一時糊塗,做出犯規矩的事來,擾了府中的寧和,那便是她這個管事失職了。

  徐婆子湊趣笑道:“您要不要給夫人提個醒兒?玲瓏這丫頭眼空心大,古怪著呢,難保夫人不著了她的道。”

  “看看再說吧。”南嬤嬤淡淡道。玲瓏的心思她摸得很透,這位新夫人倒是生疏的,就算要上趕著獻勤兒,也得看她值不值得依靠。

  徐婆子笑道:“也是奇了,大人前幾日還執意要歇在書房呢,如今倒肯和夫人睡一張床,看來咱們府裡添位小主子也是遲早的事。”

  南嬤嬤敷衍一笑,似乎並不以為然。她伺候朱墨已有多年,幾乎將他當自己的親生子一樣看待,深知他並非如外頭所言那般外表溫良、內藏奸姣——他其實是很忠厚的。南嬤嬤見識過他幼年的種種艱難,自然希望他能娶一位賢淑柔順、善解人意的夫人,以後也能少些辛苦。

  這位楚家小姐雖貌美如花,可太嬌生慣養了些,性子也極一意孤行。南嬤嬤原本不十分贊同這門親事,因主子執意要娶,也只好聽命。但若要她真心歸順,還得新夫人自己拿出本事來,否則,她亦不會一心一意地替楚瑜謀劃。

  朱墨小心的將一條長腿從楚瑜身上挪開,正要下床穿衣,但是這片刻的動靜已足夠將小懶貓驚醒。

  楚瑜打了個呵欠,迷迷糊糊的睜開眼,就發現床頭一個高大黑影立在那兒,差點驚叫出聲。

  幸好她立時想起,昨夜自己是和朱墨共寢,於是訕訕的將驚歎咽回去,“郎君你起得真早。”

  昨夜她睡得可真熟……

  楚瑜下意識的望瞭望胸前,只見領口已經揉皺了,露出小團玉色肌膚,上頭的幾顆紐子也有所鬆動,她忙抓緊領子,警惕的望向朱墨,這人昨夜沒對她做什麼吧?

  朱墨總是能第一時間猜到她的想法,系好衣襟上的穗帶,他輕藐的回頭,“那是你自己揉皺的,我可懶得動你。”

  楚瑜一想也是,若真有點什麼,她不可能一點痛楚都不覺得——楚瑜從何氏那裡學到僅有的一點經驗,知道女子的初夜總是格外難以忍受,這也是她畏懼朱墨近身的一個緣由。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5-11 22:47:42

  第十五章

  不過朱墨那鄙視的語氣是什麼意思,好像她不是個人,只是團死氣沉沉的豬肉塊似的。楚瑜不禁懷念起那個甜嘴蜜舌的朱十三來,比起這樣直白的口吻,她發現朱墨的虛偽更得人心,怪道人人都愛聽奉承話哩。

  她正氣鼓鼓的瞪著他,朱墨已經用青鹽擦完牙,叮囑她道:“早膳我就不回了,你自己用罷,午後估計會有宮裡的賞賜下來,讓門上的小廝接下就行,再打發點賞賜便是了。”

  楚瑜昨日已聽朱墨說過,她頭遭進宮,兩位主子少不了見面禮,楚瑜也沒太在意,她們家還沒到需要賞賜度日的地步,且她忖度著,想必也沒多少——國公府每逢年關也得皇帝賞賜,無非應個景兒而已,其實沒多少實惠。

  可是等大包小包的箱籠抬進來,楚瑜便知道自己坐井觀天了。她沒想到兩位娘娘出手這樣闊綽,張惶後送來數十匹上造的雲錦與杭羅,都是今年新上貢的,等閒人還分不到。還有一匣子金燦燦的頭面首飾,照得屋子裡滿滿堂堂,把人的眼睛都能晃瞎了。

  郁貴妃不敢與皇后比肩,酌情減了些東西,但其實份量也沒差多少。

  盼春望秋都是跟她從國公府出來的,往日沒少看到好東西,但今日一見,還是大吃一驚。

  望秋舉起一個碧瑩瑩的翡翠鐲子,藉著日色看它那流動的輝光,忍不住贊道:“皇后娘娘對小姐可真好,只這一枚玉鐲便所費不呰吧!”

  楚瑜難以名狀的產生一點愧怍之感,她們楚氏詩禮傳家,可是財帛當頭,還是會被迷住心竅。

  她很清楚,這份體面並非因為她是楚家的小姐,多半因為她是朱墨的夫人——看看南嬤嬤她們,一個個波瀾不驚,立如松石,可知就連這樣價值連城之物亦是不放在眼裡的。

  楚瑜勉強朝南嬤嬤一笑,“皇后娘娘看來很器重郎君。”

  “皇后娘娘不過是在意陛下罷了。”南嬤嬤淺淺說道。

  楚瑜恍然領悟,其實歸根究底,都因朱墨是皇帝跟前的寵臣,所以連嬪妃乃至皇后也都上趕著巴結他。這麼一想,她倒覺得這些財物燒手得慌。

  望秋等人猶在津津有味的鑒賞著,一邊還說道:“小姐,您生得膚白,這翠玉鐲子襯您正好。”

  楚瑜滿心煩惱,吩咐道:“先收起來吧,等大人回來再行處置。”

  望秋只得戀戀不捨的放下。

  楚瑜看著那些璀璨奪目的珠寶,在她眼裡仿佛變作洪水猛獸,一不留神便會被它們吞噬。

  可是等朱墨回來,他卻極自然的說道:“既送來你便收下,想那麼多做什麼。”

  楚瑜已懶得動這些俗物,意興闌珊的道:“就放著吧,我也不是沒衣裳穿,沒首飾戴。”

  除了吃食上略微挑剔一些,她的確不怎麼講究穿戴,也許是那股清高傲氣作祟,也許是自以為天生麗質,無需裝飾。

  朱墨睨她一眼,似乎不經意的道:“我倒覺得那兩匹雲霞紋的杭羅很適合你,若做成衣裳,穿在身上一定更顯風姿瑰麗。”

  朱墨的眼光一向很好,這番話也令楚瑜心中一動,她适才偷偷瞧過,那兩匹布的確很合她的身子架,難得是顏色極正,既不顯老,也合乎她出嫁女的身份。

  若立刻應下去,倒顯得自己多麼貪心似的,楚瑜嘴硬道:“反正我也不往哪兒去,做那麼多衣裳幹什麼?”

  “你要是白放著,豈不辜負了皇后娘娘的心意,原本就是喜歡才予你賞賜,你若不知感激,豈不白糟蹋了?”朱墨輕輕笑道,“下回皇后再召你進宮,你穿了新做的衣裳問安,皇后一定高興。”

  楚瑜一想也是,正要吩咐盼春將那兩匹細布騰挪出來,就見朱墨已悄然起身,手掌不知何時貼在了她腰眼上。

  “你做什麼?”楚瑜緊張得腿都繃直了。

  “替你量尺寸,不然如何裁衣裳?”朱墨一本正經的說道,不知何時他掌心裡已多出了一掛軟尺。

  楚瑜目瞪口呆的看著他,這個人是變戲法的吧?

  楚瑜不慣與男子接觸,哪怕那人是她的丈夫。她歪了歪身子,躲開朱墨那只不老實的手,自顧自的道:“不用勞煩你了,趕明兒我自去街上尋間裁縫鋪子,費不了多少工夫。”

  “你不是不願意出去麼?”朱墨笑呵呵的道。

  楚瑜發現自己的每一點心思都在此人算計之中,成親之後她的確不大出門,連唐淑幾回邀她小聚也被她一概推了,實在是不願淪為外界笑柄——若見了面,少不了談及這樁婚事,即便是對著自己的閨中密友,楚瑜亦覺得委屈犯難。

  她還以為朱墨對此不聞不問呢,沒想到竟都瞧在眼裡,這人的心思可真深得可怕。

  楚瑜只得認命地張開雙臂,任由朱墨將軟尺靠近她的身量。她的身子還在成長變化之中,每隔一季就得新做幾套衣裳,不然她才懶得接受朱墨的好意勒。

  朱墨細緻的為她量好肩頸、前臂、腰圍、臀側,手指如同撥弄琴弦一般靈活的從她肌膚上游過,楚瑜怕癢,偶然有幾處敏感的位置被他按壓上去,險些便吟哦出來。

  她勉強忍住了。明知道朱墨這人不正經,她若還發出些引人遐想的聲音,他更有得說嘴了。

  她雖然足夠自持,架不住身邊這張嘴偏偏不讓人好過。朱墨收起軟尺,輕聲笑道:“幸而夏天裡衣衫輕薄,若到了隆冬下大雪的日子,恐怕得剝光了才量的准呢!”

  楚瑜只穿了件薄羅單衫,下死勁瞪了他一眼,就知道他是個不正經的流氓!若要脫光了供他量體裁衣,楚瑜還不如一頭撞死算了。

  尺寸寄出去後,京城最好的成衣鋪子很快就將衣裳送了來。楚瑜疑心朱墨背地裡對鋪子施加了多少壓力,不然不會這樣迅速。

  她對著鏡子比照那兩套新衣。一件是茜素紅的衫子,上面鑲嵌著細膩的象牙紋;另一件則是玉蘭色,大片的淡白上飄著縷縷雲霞。

  兩件衣裳的做工都十分精細,楚瑜抱著它們在穿衣鏡前戀戀不捨照著,覺得哪一件都割捨不下。尤其難得的是,這衣裳的剪裁正合乎她的身量,整體上寬鬆飄逸,卻在腰間加以收束,恰到好處的顯出她那纖巧的腰身,揚長避短,使她整個人看起來更顯神采飛揚。

  楚瑜望著鏡中的自己,卻猶疑的向身側問道:“會不會太奢靡了?”

  她在家中也沒用過這樣奢華的織物,何氏教導她,女子以德行為要,不以矯飾為美,而勤儉持家無疑也屬於德行的一部分。

  朱墨站在她身旁,面上掛著愜意的微笑,“錦衣夜行有甚趣味,金銀財帛皆生不帶來死不帶去,何況只是一件衣裳,你還想穿進棺材裡不成?”

  楚瑜懷疑的看他一眼,朱墨的生活態度和她往日所受的教導完全是相悖的,他這人似乎不懂得什麼叫克制,非但自己奢靡無度,還有意的將楚瑜往邪路上引。就拿每日的吃食來說,大魚大肉是少不了的,肥雞嫩鴨也任她挑揀,自從得知她愛吃鴨掌,朱墨就有膽子每日命人送來——這在楚府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5-11 22:47:55

 第十六章

  人有七情六欲,口腹之欲又是最難抵擋的,為了這個,楚瑜每每飽餐之後,都得潛心念一遍佛,為自己多造的殺孽後悔。

  現在她忍不住問了,“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呀?”

  事實上她拿不准這算不算一種好,朱墨對她格外款待縱容,令她想起鄉下人家養的豬玀牛羊——喂肥了好宰殺的。

  不過為了照顧朱墨的情緒,她就不直指他不安好心了。

  朱墨微微笑道:“反正我有的是錢,用在誰身上都一樣。你是我夫人,自然也少不了你的份。”

  還真是理直氣壯。楚瑜翻了個白眼,很懷疑他偌大的家私是從哪裡變出來的,他要是貪污受賄不走正道,日後免不了被人揭發彈劾的那日,他要是關進監牢做了階下囚,自己該如何是好呢?

  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若朱墨的為人真如她猜想那般,那她更有理由與此人撇清干係了。

  楚瑜定一定神,將脫下的衣裳歸置齊整,準備讓盼春收進箱籠裡,反正在家用不著打扮得這樣華麗。

  朱墨卻道:“用不著急著收拾,說不定過幾日還有穿的去處。”

  “你怎麼知道?”楚瑜看向他的目光倍添疑竇,她覺得朱墨比她想像中更加神秘。

  “我就是知道。”朱墨氣定神閑,而又態度坦然,可見不是哄騙她的。

  事實證明朱墨頗有先見之明,將將過了幾日,郁貴妃又傳召請她進宮,令盼春等人既喜且憂:得貴妃青眼當然是好事,可安王殿下與朱大人政見不合,自家小姐夾在其中怕是難做人。

  楚瑜心中亦有些惴惴,不知怎的,儘管她對於朱墨的話不十分相信,可朱墨的言語到底在她心中種下一根刺:現在她對於郁貴妃母子也不似先前那般有好感了,誠然郁貴妃待她不錯,可楚瑜難免可鄙的猜想著,這位娘娘背地裡是不是有何陰謀。

  幸好兩人見了面並未談論政見,只閒聊些家事,原來郁貴妃仍未打消納楚家之女為兒媳的念頭,請楚瑜過來,是為了讓她協助做媒的。

  楚瑜矜持的道:“娘娘此意甚佳,但此事何不直接尋我大伯母說去?臣婦人微言輕,怕是幫不上忙。”

  她一個新嫁娘,又是姊妹裡頭最小的那個,哪來面子從中說項?且楚瑜往日留心看著,覺得安王府雖然尊貴,她那位大伯母未必就能將楚珊許配給他——京城多少高門華第的公子肖想吃上天鵝肉,楚珊也未必肯做人後母的。

  明知道是件吃力不討好的差事,楚瑜若還應承便是個傻子,索性來一招打太極。

  郁貴妃手裡托著盞碧螺春,閑閑抿了一口,淺笑道:“正是還沒拿定主意才找你過來,想讓你幫忙探探那邊口風,安王畢竟是娶過一遭的人,若實在不成倒也罷了,也免得竹籃打水一場空,兩邊都能保全顏面。”

  見她言辭懇切,楚瑜無法,只得訥訥應承下來,答應替她問一問楚家大夫人的意思。

  郁貴妃目的已達,含笑命人送她出宮,臨別時目光還在她身上多停留一刻:楚瑜遵照朱墨的意思,特意穿上郁貴妃賞的那身料子,看得出她對此很是滿意。

  在前邊引路的是個眉清目秀的小太監,為人十分伶俐,雖然多嘴,卻不惹人討厭。沿途他絮絮叨叨的為楚瑜講述安王蕭啟的好處,仿佛不嫁給他便吃了天大的虧——看來合歡殿那位真的很看重與楚家的親事。

  楚瑜安靜聽著,覺得與自己所知相差無幾,可是也僅此罷了。她們一家子對蕭啟原是頗為景仰,可自從聽過朱墨的耳旁風後,楚瑜便覺得無可無不可,哪怕是她的姊妹成為安王正妃,在她看來也不是多值得高興的事。

  小太監見她興致泛泛,也便知趣的住了嘴,湊趣道:“聽說禦湖裡新來了一批錦鯉,夫人可願過去瞧瞧?”

  楚瑜一聽眼睛便亮了,“是多大的?”

  她畢竟年輕,還處在天真爛漫好玩的階段。

  小太監垂下眸子,將一抹不合時宜的灰暗掩去,恭敬說道:“夫人見過便知道了。”

  楚瑜隨他來到禦湖的西北角,見裡頭用籬笆隔出一個小小池塘,裡頭數尾色彩斑斕的遊魚正載浮載沉,顏色不僅悅目,且姿態靈活,令人望之心喜。

  楚瑜不禁想起朱墨送給她的那盞雕花燈籠,和眼前所見一比,就好像那畫上的遊魚活轉來一般,她嘴角不禁稍稍勾起。

  那燈籠她現在還留著哩。

  呸呸呸,好好的怎麼想起那人來了。楚瑜及時醒過神來,往地上啐了一口,若一盞花燈就能將她收買,那她也太淺薄無知了。

  小太監見她喜歡,越性笑道:“小的這裡有些魚食,夫人可願試著喂一喂?”

  既乘興而來,當然得盡興才好離去。楚瑜接過他手中的網兜,小心躡至池邊,將一把魚食抛灑入水面,魚兒們果然搖首擺尾的簇擁而上,津津啜飲起來。

  小太監阿諛道:“夫人真乃沉魚落雁之貌,連湖中的錦鯉都為您所傾倒了。”

  楚瑜心道,這小太監奉承人的功底比朱墨可差遠了,連成語都不會用,這魚哪裡沉下去,分明都浮了上來。

  楚瑜不理他,只將身子微微前傾,好看得更加清楚。誰知背後忽然傳來一陣大力,她足下不穩,整個人便直直的向前栽去。

  但聽噗通一聲,湖面水花四濺,魚兒們四散奔逃。小太監望見那風姿瑰麗的人影,雖略有不忍,卻還是橫一橫心,快步離去。

  楚瑜幼時學過點洑水,不至於一下子就淹死,可是這禦湖既深且闊,她要爬上岸並不容易。

  水面茫茫,楚瑜向四下裡看去,並無餘人可以求助。猛然見到一個影子從岸邊經過,她連忙喚住他,高聲喊起“救命”來。

  看清那人正臉,楚瑜滿身的血都凝住了,身子如在冰窖裡一般。原來無巧不巧,又被她遇見了安王蕭啟。

  雖有意避嫌,但性命才是最要緊的,若再繼續泡下去,她的半條命或許就該廢了。楚瑜只得硬著頭皮,繼續向那人呼救。

  蕭啟很有些熱心腸,見她遇難,毫不遲疑的便要跳下湖來相救。

  楚瑜嚇得忙喝住他,她落水就已經夠糟糕了,若被人瞧見她與蕭啟濕淋淋的抱在一起,她這輩子都別想擺脫髒汙爛臭的名聲。

  “那你要我如何幫你?”蕭啟無奈攤開兩手。

  楚瑜望向湖面西側一片竹林,艱難說道:“煩請大人為我折一根竹枝來。”

  湖水雖暖,此時夕陽已漸漸沉下,湖面更是起了微風,讓她泡在水裡的身子一陣哆嗦。

  幸好蕭啟尚算通情達理之人,二話不說便朝竹林走去。在那根長竹篙的借力下,楚瑜慢慢朝湖邊挪去,終於費力爬上湖岸。

  正欲開口道謝,就見園子的另一側,朱墨亦步履匆忙趕來。原來他見楚瑜久久不歸,自己便主動進來找尋。

  見到相向而立的兩人時,朱墨兩眼一眯,瞳孔也緊縮起來。

  上次就是被他撞見自己同蕭啟說話,回去生了老大的氣,楚瑜不敢蹈前車之覆,忙快步走到朱墨身邊,與他並肩站著,這才對著蕭啟斂衽施禮,“适才妾身不慎落水,多謝殿下相救。”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5-11 22:48:10

  第十七章

  這話亦是說給朱墨聽的,免得他產生不好的聯想。

  朱墨臉色緩和了些,見她衣衫透濕,貼在身上曲線畢露,遂解下外袍,披在楚瑜肩頭,稍稍起些遮蔽作用,這才望向一副看好戲架勢的蕭啟,抱拳道:“有勞殿下出手相助。”

  “無妨,尊夫人這樣的美人,溺斃湖中也太可惜了。”蕭啟微笑道。

  他的聲音很柔和,但聽在楚瑜耳裡卻莫名有些戰慄意味。在她固有的印象裡,安王殿下不該是這樣輕佻的人物,但眼下她疲憊已極,卻無暇去分析他究竟是什麼意思了。

  蕭啟已經遠去,朱墨的臉重新沉下來。他看著偎在懷裡的女人,“你是現在回去,還是換了衣裳再走?”

  當然得先換衣裳,若這樣濕噠噠的走出宮門,可想而知那些侍衛太監該怎樣看她。楚瑜窘迫的點了點頭。

  朱墨帶她來到椒房殿,張惶後見楚瑜遍身狼狽,裙子上還沾著幾根黑乎乎的水草,不由大吃一驚,“怎麼弄成這樣?”

  朱墨簡單介紹了一通,還譴責的望了楚瑜一眼,“誰讓她太不小心,只好來找娘娘借件衣裳穿。”

  “就知道郁貴妃為人不妥當,領個路都能將人領到湖裡,虧她往日怎麼協理六宮的!”張惶後不忘埋汰仇人一番,繼而才重新回歸正題,“寶寧,你帶朱夫人去偏殿更衣。”

  她指了指身旁蒼白美麗的女孩子,那是四公主蕭寶甯,雖非張惶後親生,但因生母早亡,便一直寄養在皇后膝下。

  上次來時雖未見面,楚瑜已聽張惶後介紹過,是以並不感到唐突。她欠身施了一禮,便跟著蕭寶甯向裡頭套間走去。

  蕭寶寧挑了件鵝黃的輕容紗裙,對著鏡子比了比,櫻唇微露笑意,“這是去年剛做的,我也沒大穿,希望夫人莫要嫌棄。”

  對方畢竟乃公主之尊,楚瑜誠惶誠恐的接下,“公主太客氣了,這樣好的料子,尋常還得不到呢,妾身高興都來不及,又豈有嫌棄之理?”

  “夫人這便是說笑了,朱大人家資巨富,又這樣疼你,但凡你張一張口,便是金山銀山也能給你運來,宮裡的東西又算得了什麼。”蕭寶寧抿唇道。

  楚瑜與這位公主並不熟稔,兩人卻似乎很談得來。見她態度如斯熱絡,楚瑜也便順勢嘀咕了一句,“好什麼,無非有幾個臭錢罷了。公主您這樣的人才,往後定能配得才貌仙郎,比妾家那口子強多了。”

  多虧朱墨的薰陶,她現在也能脫口而出恭維話了。

  可惜對方似乎不領情,蕭寶寧低低的道:“我倒是羡慕你呢……”

  楚瑜懷疑自己聽差了,正要細問,就見蕭寶寧粲然抬起頭來,“夫人穿這身真好看,走,出去讓她們瞧瞧,母后與朱大人見了一定都喜歡。”

  楚瑜身不由主的被她拉著出去,張惶後見了果然稱頌不已,連朱墨亦眼前一亮。成親之後,楚瑜有意貶抑自己的性情,輕易不肯展露女兒嬌態,連衣裳也多挑些成熟穩重的款式,這鵝黃紗裙雖然鮮嫩,但她本就在青春當時的年紀,穿上去更顯亮烈風采。

  朱墨道聲打擾,便帶著楚瑜告辭,楚瑜亦毫不含糊的跟著他起身施禮。臨別之時,她發覺蕭寶寧眼中頗有留戀之意,正欲細究,蕭寶寧卻已經有所察覺,挽著張惶後的胳膊進內室去了。

  想不到朱墨還是塊香餑餑。楚瑜納悶想著。

  許是方才在湖中著了風寒,一坐上馬車,楚瑜便接連打了兩個噴嚏,仿佛還有一點晶亮的鼻水從孔洞裡下來。

  她羞得滿面通紅,朱墨卻渾不在意,將一方潔淨的絹帕遞到她手中。

  楚瑜趕緊接過,輕聲說了句“多謝”,便背轉身去,使勁擤了擤鼻子。

  不知怎的,她格外不想在朱墨面前丟臉,雖然他其實並沒嘲笑之意——或許正因朱墨平時誇她的次數太多,楚瑜才倍感心理壓力,越發端著,不能毀了自己的“女神”形象。

  朱墨似乎樂於見到她的窘態,甚至揶揄起來,“誰讓你太不小心才栽了跟頭,這會子知道受苦了吧?”

  楚瑜不滿的轉過身來,“你以為我願意在湖裡泡澡啊?”

  朱墨一聽這話大有隱情,目光不禁微凝,“還有誰?”

  楚瑜猶豫一下,還是老老實實的將适才的遭遇說出來,朱墨總歸不會害她。

  “既如此,你為何不早點告訴我?”朱墨氣道,伸指在她額間狠狠彈了一下。

  楚瑜連聲呼痛,為自己辯道:“告訴你又能怎麼樣呢?宮廷之事晦暗難明,若真中了別人算計,你還能為我討回公道不成?”

  朱墨也只是從三品京官,根底薄弱得很,若無皇帝青眼,他根本一錢不值,遑論插手後宮中事。

  他沉默了一會兒,歎道:“我總是不願你受委屈的。”

  儘管對此人仍有諸多偏見,但聽了這句話,楚瑜還是心頭一暖,她明白朱墨對她亦有些關切的成分,遂真心勸道:“好了,我不是已經沒事了麼?總之以後我自會小心,不拖累你便是了。”

  她到底有些女孩兒的矜持與驕傲,到了最末一句,又硬生生將意思扳回來。

  朱墨卻已莞爾,他這樣的人精,對於哪些話為口是心非,哪些話是表裡一致,心裡自然和明鏡一般。

  兩人分析起幕後的鬼祟來。

  朱墨道:“那人在合歡殿當差,會不會是郁貴妃下的手?”

  楚瑜果斷提出質疑,“郁貴妃可沒那麼傻,本就是她命人召我進宮,若就在宮裡出了事,她怎能逃脫干係?”

  楚瑜雖然天真,但是並不糊塗,這也正是她未在第一時間稟明經過的緣由。無論是郁貴妃還是旁人看她不順眼,一旦此事被鬧大,楚瑜亦難順利抽身,唯有暫且息事寧人才是最好的選擇。

  “若旁人對你不利,卻故意嫁禍到郁貴妃身上,那麻煩可就大了……”朱墨輕聲歎道。

  楚瑜自身無處結仇,縱然旁人挑她下手,多半也是因為她朱夫人的身份。想到此處,朱墨又有些自悔。

  楚瑜並沒想那麼多,她看著朱墨內衫上那片光亮水漬,濕乎乎的晃得人眼疼,不由抿了抿唇,“你不換衣裳不怕著涼麼?”

  這是方才將外袍披于楚瑜身上,才給打濕了些許。

  朱墨笑笑,“我身子比你健朗,當然不怕。”

  逞什麼強呢!楚瑜不悅皺眉,“過來,我給你撣一撣。”

  她自己亦有一塊乾淨的繡花手絹,平常輕易不肯動用,現在卻捨得拿出來。

  朱墨乖覺的靠近來,楚瑜揪起他的衣襟就將手絹印上去,用力按壓,好將裡頭的水分汲出來。

  趁她用心專注之時,朱墨卻悄然低頭,冷不丁在她白皙嬌嫩的側頸上啄了一口。

  楚瑜忙按住脖子,氣呼呼的瞪著他,“你幹什麼?”

  朱墨腆容微笑著,並沒有占人便宜的自覺,而是再度施展那套花言巧語的功夫,“古書上總說香汗淋漓,我想嘗嘗你的汗是否也是香的。”

  他看的哪門子古書?楚瑜就不信哪本典籍上會記載這種香豔詞彙,可見朱墨平日裡鑽研的也多是些不正經的東西。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5-11 22:48:22

  第十八章

  楚瑜只願和他正正經經的說話,淫聲豔語一概懶得理會,她嫌惡的將手絹一扔,“你自己擦吧。”

  朱墨也不介懷,笑一笑便接過去,待他將衣裳內裡的水漬揩抹乾淨,那手絹已成了團皺巴巴的醃菜。

  他再要還回來,楚瑜卻不肯要了,擰了擰秀氣的娥眉,“你自己留著吧!”

  朱墨於是珍而重之的將手絹擰乾,攤平,疊成齊齊整整的小方塊,收進袖囊裡——看得楚瑜背上一陣惡寒,想著此人莫非有些怪癖,這樣的東西還不扔了。

  等回到府邸,朱墨便要命人請大夫過來,楚瑜只覺他小題大做,嘟囔道:“我又沒病,你也太誇張了……”

  “那會兒是誰淋得跟落湯雞一樣?”朱墨老實不客氣的揭穿她的醜態。

  楚瑜還沒來得及反應,朱墨突兀的將前額挨過來,試了試她額上的溫度,自言自語的道:“果然有點發熱。”

  楚瑜都沒臉指責他了,這麼多的下人都看著呢,虧他怎麼做得出來!

  盼春望秋等人見了,忙低下頭去,一個個眼觀鼻鼻觀心,裝作忙活自己的事。

  抵擋不住朱墨的執拗勁,楚瑜老老實實躺到床上去,等待大夫前來問診。

  那鬍子都花白了的老大夫裝模作樣診斷一番後,就說只是著了些風寒,開了幾劑方子,囑咐好好休養便沒事了。

  朱墨卻予了他豐厚的酬金。

  楚瑜只能感慨人傻錢多,幸好她還沒有身為朱家主母的自覺,不然照夫君這樣大手大腳花錢的架勢,她氣也得氣個半死。

  為著要養病,晚膳她就不出去吃了,朱墨反倒好心好意的將飯食端到房中來。

  楚瑜瞪大了眼看著他手裡的朱漆託盤,裡頭其實只有白粥與一小碟醬菜,因那盤子太過碩大,襯得可食之物分外渺小。

  “你就讓我吃這個?”楚瑜難以置信的道。

  雖說無竹令人俗,但楚瑜向來無肉不歡,可不是一碟黑不拉幾的醃竹筍就能打發了的。

  “你生病了,當然得吃得清淡些。”朱墨用哄小孩兒一般的語氣道,親自舀了一勺白粥放到她唇邊,“來,張嘴。”

  楚瑜本待扭過頭去,見那調羹舉在半空,稍稍傾瀉,很可能滴落到被沿上,那就更尷尬了。她只得板著臉張開嘴,將那勺吹溫了的稠粥吞入腹中。

  其實她沒什麼好賭氣的,如今她一飲一食皆來自朱家,她又不肯自認做朱墨的妻子,自然不能和娘家一般嬌慣任性。一個人如沒有自立的資本,往往不大能抬起頭來,她雖然也帶來些嫁妝,可和朱府偌大的家當比起來,等同於是九牛一毛。

  薄粥暖胃,楚瑜喝了大半碗,身上便覺得熱乎乎的,甚至沁出細汗來,連神智也松爽了些。她這才恍然明白過來,她以為那場落水對她無恙,其實還是有些虧損的。

  四肢百骸恢復活力,楚瑜的心情也好轉了些,對著朱墨不再是一副彆扭模樣。

  朱墨喂完了粥,掏出袖裡手絹準備給她揩抹唇畔污漬,楚瑜留神瞧了瞧,見不是揉皺了的那條,才放心讓他將手伸過來。

  朱墨給她掖了掖被子,漫不經心地問道:“那會兒落水你是怎麼上來的?真是安王殿下救了你?”

  楚瑜被他問得有些糊塗,可此事也沒什麼好隱瞞的,便安然應道:“是他救了我,我也沒敢太勞動他,讓他遞了根竹竿,我就慢慢洑上了岸。”

  “我就說,怪道他衣裳都沒濕呢。”朱墨輕聲笑道。

  楚瑜不懂,正要問他為何發笑,隨即驀地領會過來,原來是怕她和蕭啟有肌膚之親,她頓時紅漲了臉,將一個鵝羽軟枕扔過來,“混帳!”

  朱墨微微側身,靈巧的閃避過去。

  楚瑜恨猶未解的瞪著他,氣鼓鼓的道:“你把我想得也太自輕自賤了,我縱然不願做你的妻子,也不會見個男人就投懷送抱,你當我是什麼人了?”

  其實她本不必解釋這麼多的,她說的越多,朱墨似乎越高興——他臉上甚至笑出花來。

  楚瑜想他大概會錯了意,她只不過堅守一個貞節婦人的本分,並非為了朱墨才守身如玉。再說了,朱墨和蕭啟在她看來都是臭狗屎,難道還要比哪團更高級一些麼?

  楚瑜這病本不打緊,唯因朱墨大張旗鼓的延醫問藥,才鬧得城中沸沸揚揚,一時間,幾位素日交好的通家都遣人過來探訪,連楚府也送了幾丸祛風止痙的中成藥來,楚瑜只得一一打點應酬。

  聽聞宮中郁貴妃亦因照顧不周而遭皇帝申斥,貶了她一個月的月俸,楚瑜聽後無可無不可。雖說明面上只是樁意外,那小太監可實打實是合歡殿的人,儘管此事不一定乃合歡殿所為。

  楚瑜落後也曾猜測,會否郁貴妃故意謀害于己,再讓人將她救起,好讓朱墨賣他們一個人情,轉臉一想,又覺得不大可能,權柄深重的一宮貴妃還沒這麼閑,再說了,他們怎知她在朱墨心中的份量幾何?楚瑜自己都不大敢相信呢。

  成親之前,她和朱墨總共也才見過兩面而已。

  事情的真相楚瑜不太在意,她天生不願惹事,以後遠遠的躲著便是了。

  只是有一個人她卻是躲不了的——她和朱墨剛同宿幾日,眼下藉口生病,楚瑜想將他趕到書房去。誰知朱墨天生鈍皮老臉,非但不走,還硬要留下來,說道:“你才嫁來一個月,若立時病死了,國公府肯定得找我算帳呢,我當然得照顧好你。”

  什麼死不死的,簡直存心咒她!無論怎樣的甜言蜜語楚瑜都能夠抵擋,偏偏這種話是她推辭不掉的,她只能冷著臉無奈的道:“那你可得離我遠些,別過了病氣給你。”

  朱墨乖乖挨著她躺下,中間隔出一尺見方的距離,只是在楚瑜安睡過去後,他卻連人帶被子將她裹住:聽說有的人病中畏寒,他的身子當然是最暖的保護。

  夜近子時,玲瓏在榻上輾轉反側,依舊不能入眠。身畔還有一陣陣濃重的鼾聲,那是與她同住的小翠——玲瓏雖自恃不凡,府裡並沒覺得她高級到哪兒去,依舊得和人分享一間屋子。

  被齁聲擾得心浮氣躁,她忍不住推了推身旁略顯癡肥的肉體,小翠揉著眼睛醒來,疑惑不定的看著她,“你怎麼還不睡呀?”

  想起大人這幾天對待楚家小姐的光景,玲瓏哪還能睡得著,她倒是想見縫插針賣個乖兒,無奈楚家那幾個丫頭精明得很,密不透風將她堵在門外,她連伺候夫人都不能,更別說接近大人了。

  玲瓏盤膝坐在榻上,做出推心置腹的模樣,“你說大人為什麼對楚家小姐這般好呀?不過是生了點小病而已,倒弄得跟天塌了一樣,人吃五穀雜糧還哪有不生病的,可倒好,連南嬤嬤也上趕著巴結去!”

  她忍不住低低抱怨一句。

  小翠嘲笑的看著她,“誰讓夫人門第高,生得又美,大人不喜歡她還能喜歡誰?你也是,管別人怎麼著呢,和咱們有何關係?”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5-11 22:48:34

  第十九章

  要在平時,玲瓏一定立刻惱了臉不理這蠢貨,但眼下她迫切需要和人交流自己的心事,因循循善誘道:“怎麼沒關係,聽說楚家的家規不許納妾,新夫人沒准也是這樣悍妒吃醋的性子,你不想想咱們的以後?”

  “有多大本事吃多少飯,我只想攢些銀子,以後配個看得入眼的小廝便好了,你還想飛上枝頭變鳳凰不成?”小翠打了個呵欠,懶懶的攤開身子,重新酣睡過去。

  玲瓏鄙夷的瞥了眼她豐澤的身軀,像她這樣的醜人,配個小廝都算高抬了,自己又怎能和此人相提並論?她千辛萬苦離開尚書府,就是為給自己尋一條更好的出路,但是這半年來,朱墨對她不聞不問不說,如今府裡更是來了一尊母老虎,她能咽的下這口氣才怪呢。

  楚瑜在床上躺了多久,也就享受了多久。在家中時她很怕生病,為避免過上病氣,每當她露出一點類似風寒的症狀,何氏就嚴命她拘在屋裡,不許和眾姊妹接觸,一應的活動自然也不得參與。

  但現在的她卻求之不得,因為正好有了不用出門的藉口。雖然一樣的要喝些苦藥,但朱墨總會在服藥之後變戲法般的掏出一碟蜜餞來,作為她乖乖聽話的報酬。比起任她予取予求,這種有代價的成果反而更有滋味。

  她發覺朱墨實在是一個很有意思的人,腹內仿佛有無限的新鮮趣談,真不知他待在京城是如何知道天下事的,簡直和生了千里眼一般。

  楚瑜自小長在閨中,只恨生為弱質女子,不能和男子一般遊蕩江湖,遍歷山水。既然朱墨自願充當她的眼睛和耳朵,楚瑜也就欣然聽他說各色各樣的奇異故事與自己聽,每晚非如此不能入睡——有這樁需求,楚瑜更不好意思趕他出房門了。

  再厲害的病也總有痊癒的時候,何況只是點小小風寒,挨過了十日,楚瑜自覺是時候下床了。

  第一件事當然是看看自己的氣色。

  盼春遞了面紫銅花紋的小鏡給她,一面望著鏡中的模樣笑道:“休養這些時日,小姐您越發飄逸了。”

  什麼飄逸,分明是清瘦。楚瑜不悅的捏了捏臉頰,一嘟嚕肉都掀不起來,這都是餓的——朱墨病中只准廚房送清粥小菜,一點兒肉腥都不見,可想而知她泰半時間都餓著肚子。

  為了寶貴的腸胃著想,楚瑜也不能病得太長。

  她下床洗漱之後,就見南嬤嬤如常過來回稟府中事務。楚瑜有一搭沒一搭的聽著,除了點頭基本不說一句話,反正南嬤嬤一概料理妥當,她這個掛名夫人當得十分歡實。

  南嬤嬤稟報完後,卻並未像往常那樣迅速離去,而是躊躇道:“還有一樣,老奴不知該不該說。”

  真不想說,就不會這樣試探了。楚瑜抬眸示意她說下去。

  南嬤嬤得了准許,方才大膽開口道:“玲瓏姑娘病了。”她看了看楚瑜的面色,又道:“似乎是因為夫人的緣故。”

  原來玲瓏這丫頭鐵心為主,想著楚瑜不慎落水一定是衝撞了邪祟,遂夜夜乘著風露在院中天井裡祝禱,一來二去,楚瑜的病雖然痊癒,她自己卻累趴下了。

  盼春望秋二人聽了,臉色俱變得十分古怪,倒沒聽過誰家的僕人這樣赤忱,何況楚瑜與她非親非故,只是一個進府未久的主母,用得著效忠成這樣麼?

  楚瑜亦輕輕笑起來,“她倒忠心。”

  南嬤嬤推心置腹的道:“誰說不是呢,這丫頭也忒傻,說情願是自己生病,也好過看著夫人受苦,小菊她們怎勸也不肯聽呢!”

  她的目光重新落回楚瑜面上,似乎等待她的反應。

  楚瑜騎虎難下,只得頷首道:“勞嬤嬤告知,我會看著辦的。”

  至於如何辦理,卻並未給她一個明確的說法。

  待南嬤嬤輕手輕腳離去後,盼春望秋便團團簇擁上來,“小姐,那狐狸精肯定是故意賣弄好心、裝可憐呢,您可不能上了她的當!”

  楚瑜雖於世事上不甚洞悉,但也不可能這點道理都看不明白。可南嬤嬤特意告知她此事,就是在提醒她,玲瓏是為她病的,她若不給個說法,恐怕難以安撫府中人心。

  楚瑜將一枚珠花簪到鬢上,面無表情的道:“望秋,你去把前日為我看病的趙大夫請來,盼春,你隨我去玲瓏的住處。”

  既是為她病的,她當然得探視一番,更要知道這丫頭的訴求是什麼。

  玲瓏和小菊住的屋子在下人房裡亦算得好的,光明敞亮,又通風,按說最適宜養病。可是當楚瑜等人進去時,見到的卻是玲瓏一臉菜色躺在床上,有氣無力,見她們來,忙咳嗽了幾聲。

  不約而同的,楚瑜和盼春皆認為這病是裝出來的樣子:一點風寒不至於如此,這丫頭看起來簡直就快死了。

  玲瓏掙扎著想要起身,“勞動夫人大駕,婢子愧不敢當……”

  楚瑜一個眼色,盼春忙上前按著她,“你有病,就別勉強了。”

  玲瓏感激的望著她,可惜並未在對方臉上得到應有的回應——盼春勉為其難攙扶著她,實在懶得敷衍微笑。

  玲瓏亦不介懷,依舊感激涕零面向這一對主僕。

  楚瑜不動聲色打量著她,見她唇不點而紅,眉不畫而翠,雖在病中,亦有幾分楚楚可憐的韻致。

  楚瑜心頭莫名煩躁,半晌才整理好思路,佯嗔道:“你這丫頭忒傻,自己的身子不知道愛惜,若非南嬤嬤特意告知,我還未必知道,豈不耽擱了診病!”

  玲瓏哽咽流涕,“只要夫人您平安無恙,婢子縱然付出性命也在所不惜。玲瓏不過賤軀一副,怎比夫人您千金貴體,縱然一命換一命,婢子也覺得值了!”

  表演得可真像那麼回事!

  楚瑜忖度著,她莫名其妙來這麼一出,不外乎求名或者求利,名她如今已有了,若還不知足,多半是利字頭上還差點,因道:“難為你一番辛苦,我自然也不能虧待你,盼春,等會兒你將妝臺上那副頭面取來,正好給玲瓏姑娘做添妝。”

  反正是朱墨的銀子,楚瑜花起來並不心疼。她按了按玲瓏的手背,溫言道:“你是林尚書府中出來的,讓你留在這裡是委屈了你,若有看得上的人家,只管告訴我,我定會讓老爺給你尋一門好親事。”

  她故意這麼說,就是為了試上一試,玲瓏一聽果然急了,忙忙掀開被褥,匍匐在地道:“夫人,婢子不願離開您,也不要什麼財物,只求終身服侍您和老爺,婢子便覺得心滿意足了。”

  她仰起一張清麗面孔,眼圈微紅,眼角含淚,看得人我見猶憐。

  楚瑜心中默默念叨:果然來了。她抬手笑道:“這可奇了,哪有人甘心一輩子為奴為婢的,還是你志不在此,其實另有所圖?”

  她緊緊盯著眼前這副嬌媚面相,意思要迫她說出真話來。

  玲瓏含著兩泡眼淚,仿佛楚瑜說的全是誅心之語,而她則受了莫大的委屈。她幾乎泣不能聲,“夫人為何會這麼想?婢子對您的忠心天地可鑒……”

  她下意識裡想做點什麼來證明自己的清白,可惜還沒來得及以頭搶地,就被盼春眼疾手快拉住了。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5-11 22:48:48

  第二十章

  楚瑜陪她演這場戲,實在已很不耐煩,她本就不是耐心充足的人,這個玲瓏偏扭扭捏捏,裝腔作勢,楚瑜不悅地道:“你不把心裡話說出來,我如何能知道?”

  玲瓏見她耐性漸失,唯恐把好事攪黃了,怯怯的低了頭,細聲細氣道:“婢子哪敢有所求呢?即便想尋個依靠,也只在老爺和夫人身上罷了,名分是一概不敢肖想的……”

  說不敢想,其實就是變著法兒的討個名分。楚瑜本就對她疑竇頗多,聽了這番話,無疑佐證了之前的猜想:這丫頭是真的心比天高。

  她敢大膽向自己討封,究竟是她癡心妄想,還是早就與朱墨暗通款曲,只礙於自己這正妻的身份?楚瑜心裡都燒起來了,朱墨這些日子對她呵護備至,若暗地裡還和這丫頭勾勾搭搭,無疑是在楚瑜寶貴的自尊心上重重踩了一腳。

  呸!她對朱墨也只比之前多了一點點喜歡,還談不上情意不情意的,何苦因為一個奴婢自亂陣腳?

  楚瑜暗罵自己沉不住氣,取茶潤了潤喉嚨方問道:“你為何不直接問老爺,卻來找我呢?”

  玲瓏低聲下氣的道:“大人日理萬機,哪有功夫理會這種閒事?玲瓏不得已,只好斗膽求夫人賞個恩典,好全了奴婢一樁心願。”

  她終於說出真實目的了。

  楚瑜靜靜的考慮了一會,睨著她道:“你果然不計較名分?即便只是個通房,你也願意麼?”

  還真只是個通房呀?玲瓏一陣驚訝,見楚瑜死死盯著她,忙低下頭道:“婢子不敢計較,只求夫人施以援手。”

  她心裡暗暗氣苦,要是連個姨娘的名分也掙不到,那可真是落人笑柄了。這位夫人看著善良溫厚,怎麼說出的話卻句句鬧心呢?

  正欲施展手段讓楚瑜盡力幫她,楚瑜卻已然起身,淡淡說道:“你好好養著吧,等會兒趙大夫會過來,讓他給你好好瞧瞧,別落下什麼病根。”

  不過一愣神的功夫,楚瑜已腳步蹭蹬的離去了。

  她心裡著實有氣,一半是惱恨玲瓏的鬼心眼,另一半則是針對朱墨的——他要是生得醜一點,笨一點,也就沒這麼多事了。

  其實她本不用這麼生氣的,每常聽那些丫頭婆子們私底下說起,誰家的爺們不偷腥,就連她大伯父,那冠冕堂皇的君子人也還在外頭和幾個花娘交好呢,何況朱墨的名聲還很不好聽,何況玲瓏還是他自家府裡的丫頭。

  不過,兩人果真如她猜想的那般麼?楚瑜愈想愈是心亂,她覺得這場氣生得好沒來由。

  可她偏偏就是要生氣。

  朱墨華燈初上時方回,得知楚瑜晚膳也沒吃,便立刻進房來看她,問她為何不肯吃飯。

  楚瑜面對著牆壁,用被子團團裹著自己,悶聲悶氣說道:“病才好,沒什麼胃口。”

  幸好七月裡天已漸漸涼下來,她這般作態也不算太熱。

  朱墨也不說話,只默默坐著,楚瑜還以為他走了,誰知沒過多久,就聽見一陣細細的咀嚼聲,繼而是一股肉糜混雜著蔥油的鹹香。

  她險險咽了口唾沫,忙轉過身來,只見朱墨手裡捏著一個黃油紙包,裡頭是碩大渾圓的水晶包子。這樣大的包子,一袋統共只裝得兩三個,而朱墨手裡捏著的那個已被他消滅大半了。

  這人可真會吃獨食。

  楚瑜恨恨瞪著他,劈手就將他手裡的紙包搶過來,一邊吃一邊看著他,以防戰利品被他搶奪回去。

  朱墨並沒有和她爭搶的意思,只微笑道:“你不是不餓麼?”

  楚瑜原本滿腦子賭氣的念頭,的確不怎麼餓,哪知朱墨如斯狡猾,專程買了玉林記的鴨肉包子回來,她就算要生氣,也得先填補肚子再說。

  遇上喜歡的東西,這點東西哪能解饞,楚瑜眼巴巴的望著他,似乎還嫌不夠似的。

  朱墨將半個包子往前挪了挪。

  楚瑜望著那沾了奸人饞唾的物事,內心天人交戰了一會兒,到底還是屈服於自己的貪念,將半個包子也納入腹中。

  楚瑜滿足的打了個飽嗝,又喝了點普洱茶清清喉嚨,這才正色看著朱墨,“你知不知道玲瓏病了?”

  一碼歸一碼,她吃了朱墨的東西,並不代表就要對此人一臉諂媚,何況她心裡還窩著一團火呢。

  朱墨點點頭,“知道啊,南嬤嬤已經和我說了。”

  這婆子也是個多嘴的,一個丫頭的病恨不得昭告全天下,楚瑜暗忖,依舊望著他道:“你不想去看看她嗎?”

  “你今兒是怎麼了,為何對她這樣關心?”朱墨笑道,伸手撫上她的鬢髮。

  這幾日他一有機會就動手動腳,楚瑜有時候制止,有時候卻懶得理會,任由他去。

  此刻她卻忍耐不了,忿然將那只爪子撥落,索性爽直的道:“玲瓏想求我給她一個名分,你是怎麼想的?”

  朱墨半是訝異的看著她,“她找你說了?她想要什麼,通房,還是姨娘?”

  瞧瞧,多麼淡定,果然是在他意料之中的。楚瑜越發氣不打一處來,梗著脖子道:“那還不得看您的意思麼?”

  反正朱墨許她三年之後和離,大不了三年以內,日日看著一個寵妾在她面前誇耀示威就夠了。楚瑜憤憤不平想著。

  朱墨見她臉黑得能滴出水來,反而露出一副輕鬆笑意,“要我說卻不必,丫頭的月錢可比姨娘少多了,何不省著點銀子花呢?”

  楚瑜心裡莫名寬了寬,故意頂嘴道:“大人幾時變得這樣摳門了?姨娘的月例要得多少,每個月省吃儉用,總不止這二兩銀子。”

  “我是怕委屈我自己,每日光朝政就夠累人的了,若家中的夫人因為些雞毛蒜皮小事天天使性子,我還不如孤家寡人的好。”朱墨笑了笑。

  楚瑜只聽到編排她的那一句,抗辯道:“我才沒有——”

  話音未落,朱墨就猛地湊過來,在她唇邊呲溜舔舐了一下。

  這登徒浪子!楚瑜險些又是一個巴掌甩過去,卻見他道:“你嘴上還沾著包子油呢。”

  楚瑜信以為真,忙往唇上抹去。

  誰知朱墨又道:“現在當然沒有了。”

  楚瑜無從辨別真假,只能無語的看著他。她發覺此人可真是詭計多端,在自己面前固然也是“壞”的,卻和她想像中的壞不太一致:他除了佔便宜,似乎就沒有第二樣事好做。

  她雖然痊癒,朱墨依舊賴著不走,清潔過後,便大剌剌的躺到那張大床上。楚瑜銜恨將他往旁側推了推,自己從窄縫裡擠過去,連身子都不得舒展,方才騰起的一點好感立刻便被此人作沒了。

  她瞥了瞥身旁白玉般的容顏,見朱墨睡得挺熟,似乎無牽無掛,可見玲瓏那件事完全沒放在他心上。

  楚瑜知道他一定在裝睡——朱墨慣會用這種法子占人便宜,遂輕聲問道:“你們……”

  朱墨睜開惺忪睡眼,霧裡看花一般看著她,“什麼?”

  他的聲音比她還輕。

  原來真是累了。楚瑜定了定神,笑著搖頭,“沒事,你好好睡吧。”

  她慢慢挨著牆壁躺下,順便將被角往裡頭掙了掙,因為那床棉被已被朱墨奪去大半,她要不使點勁,兩人就得緊緊纏繞在一起了。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5-12 19:28:22

  第二十一章

  身旁很快傳來均勻的呼吸聲,楚瑜的眼睛卻久久睜著,在經歷今天的風波之後,她很難睡著。

  朱墨輕描淡寫將這事揭過去,楚瑜心中稍覺安慰,但仍有更多的疑惑未能解決:玲瓏為何一心撲在他身上?他和玲瓏老早就認識麼?玲瓏刻意來求名分,是否因為朱墨曾經給過她莫須有的承諾呢?

  楚瑜心裡跟貓爪撓一般,可是她當然不能直截了當的問出來,她又能以什麼資格發問呢?她自己都說了甘心等待朱墨的放妻書,現在又來質問吃醋,豈不是自打嘴巴。

  楚瑜只覺有苦難言,她雖然還未能完全將朱墨視作她的夫婿——喜歡一個人絕不是那麼輕易的事,可是她亦漸漸察覺出來,自己對朱墨的感情發生了變化,已經不是先前那般單純的嫌棄了。

  長日漫漫,總是如此胡思亂想,楚瑜這般寬慰自己,她覺得有空也該出去走走。

  可她實在也無處可去,如今已為他人婦,從前閨中的密友自然不便走動,朱墨素日交往的那些狐朋狗友,他們雖多有妻室,楚瑜亦不願邀他們來家中,連朱墨的人品她尚未能完全相信,更別說這些人了。

  結果她也只是日復一日將閒暇消磨在秋日甯謐的時光中。

  玲瓏委婉的托小菊過來找過她,問起那樁事情辦得如何,楚瑜不欲隱瞞,索性斷了她的念想,告訴她朱墨並無納妾之念。

  玲瓏的目光在她面上來來回回,攢眉咬牙道:“夫人您莫非……”

  楚瑜爽利地打斷她,“你不必疑心我在裡頭調三斡四,大人他自有自己的主意,旁人輕易勸動不得。論理,你認識大人的時候比我還長許多,大人的意思你該很清楚罷?”

  言外之意亦是敲打:朱墨若對她有心,哪用得著別人勸說,可見她再怎麼努力也是徒勞無功。

  玲瓏原本皎白的面容暗沉猶如鍋底,縱然有十分心機,此時也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楚瑜樂得雪上加霜,“如今就看你自己是怎麼想的,若還願意留在府中,我與大人都會如常待你,如若不然,我也可以命人將你送還給林尚書,恐怕你在那邊的機會倒多上許多呢!”

  說得輕巧,若真將她完璧歸趙,旁人只會以為她是被攆出來的,她又有何顏面在尚書府待下去?

  玲瓏抹了抹香腮上的淚痕,淒切的道:“婢子願意服侍夫人,哪怕為奴為婢,只求夫人不要將我趕走。”

  楚瑜看著她意氣消沉的離去,心裡著實覺得快慰。她平生最恨後宅陰私之事,何況還是玲瓏這樣挾恩圖報之人——她哪來什麼恩?以為自導自演一場動人的戲碼,楚瑜便會受騙上當麼?也未免太看不起她這位新夫人了!

  楚瑜暗暗得意,看來即便缺少何氏的指點,她也能將女主人的位置做得很好。儘管玲瓏只是個小角色,楚瑜卻像平定叛亂一般高興,覺得扞衛了自身的地位。她卻渾然沒有想到,自己對玲瓏的敵意中,是否也摻雜了些別的因素。

  七月二十四是淑甯大長公主的生辰,公主府老早就向各處發了帖子,朱墨身為皇帝近臣,自然也接到了一份。

  以往亦有世交之家發來拜帖,都被楚瑜用各式各樣的理由推脫,但今次似乎不同些,她可憐巴巴的望著朱墨,“我能不能不去啊?”

  朱墨戳了戳她的額頭,“想什麼呢?那可是公主!”

  楚瑜只覺得頭疼,自嫁給朱墨後,她身處的階層似乎還上漲了些,衛尉大人朱十三看起來根基淺薄,不足為外人道,偏偏來往的都是些高門名宦,尤其是像公主府這樣的皇親國戚,楚瑜更覺得棘手。

  她連稱病都不好意思。

  結果到了二十四那日,楚瑜還是起了個大早,讓盼春為她洗漱梳頭。她最厭梳婦人頭,既繁複又傷頭髮,但今日乃公主壽誕,眾夫人都是嚴妝高髻,她總不能太特立獨行。

  盼春對自己的技藝頗有自信,妙手挽好髮髻後,端詳著鏡中白生生的面容道:“小姐的頭髮又多又密,哪怕是梳高髻也比別人雍容許多呢!”

  楚瑜原本不以為然,及至走出房門,見朱墨亦是眼前一亮,她這才放下心來,朱墨的眼光總歸是不會錯的。

  隨後又是呸呸兩聲,他算哪根蔥,自己何必處處照顧他的意見?

  等上了馬車,朱墨悄悄跟她說了句,“咱們可真是一對金童玉女。”旋即便一本正經地端坐著。

  楚瑜嗔他不要臉,但心裡並沒怎麼生氣:她發覺她對於朱墨的奉承話越來越受用了,並且下意識相信那是真的。

  到了公主府門前,自有僕從為他們引路。楚瑜在人堆裡尋找昔日姊妹的身影,很幸運的發現了楚珊和唐淑她們,可惜不能近前——她得隨眾夫人一道往花廳去。

  女人成了親,從前那些青春熱鬧的日子便一去不復返了。楚瑜唉聲歎氣想著,覺得自己早早出嫁實在是失策,她望著身旁這些自成一派的夫人們,犯愁該如何打入她們的小團體中去。

  幸而還有幾個熟識的,唐淑的嫂嫂錢氏,因為和淑甯大長公主的侄女沾點親故關係,也有幸接到帖子,她一眼便認出楚瑜,親熱的上來招呼。

  楚瑜一壁同她寒暄,一壁打量著公主府中來來往往的人流,她不曾看過這許多的貴客,自然有幾分初見世面的好奇。

  正百無聊賴的四處觀望,楚瑜忽然感覺有人眼光灼灼的看著她,下意識的回望過去,卻是張惶後膝下的養女蕭寶甯,她雖為公主之尊,在人堆裡並不如何出色,也許是那股幽沉寧靜的氣質所致。

  楚瑜與她統共沒見過數面,總覺得她對自己似乎格外注意,也不知是何緣故。

  錢氏從旁目睹,笑道:“你也識得四公主?聽說她從前對朱大人很是傾慕,不知如今可改了些。”

  “啊?”楚瑜輕輕訝道。

  使她驚歎的不是蕭寶寧的情意,而是朱墨何來這般非凡魅力。他何德何能,能讓一朝公主對他芳心暗許?

  至於蕭寶寧為何沒嫁給他,楚瑜則一點都不以為怪,朱墨若真有本事尚得公主,那才是滑天下之大稽。

  再看去時,蕭寶寧卻已撇過頭,隱沒在人叢裡。楚瑜見廳中擠得水泄不通,也不便上前打擾。

  她對這樁逸事頗有興趣,悄聲問錢氏:“果真麼?我怎麼不曾聽說過。”

  “怎麼不真,我告訴你……”錢氏正待細說,忽見一個健碩的婦人傲然執著玉扇過來,眾夫人紛紛側目,自發自覺的讓出一條道來,不單因為她身軀胖大,還因為她夫君是林尚書。

  楚瑜亦隨著眾人挪步,她知道朱墨的晉升少不了林尚書的提拔,可是她也絕不願放下身架子去趨奉這位林夫人,何況她是繼妻,祖上還是不乾不淨的商戶,正是楚瑜最為鄙薄的那類。

  婦人偏偏在楚瑜面前停下腳步,用扇子柄兒點著她道:“喲,這不是楚六小姐麼?從前不見你出門,今日怎麼有空出來了?”

  說話的時候,她兩片肥厚的紅嘴唇上下翻動著,盡顯挑釁之態。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5-12 19:28:35

  第二十二章

  錢氏出身不高,見了這等貴賓很容易顯出點頭哈腰的神氣,她陪著笑道:“夫人您忘了,如今您該喊她一聲朱夫人,衛尉大人成婚那日,您還親自來喝過喜酒的。”

  婦人眼皮上的褶子往上拱了拱,淡漠說道:“夫人?我可沒見過哪家夫人這般醋妒、不能容人的,這才進門不到兩個月呢,就想著把人往外攆了。”

  楚瑜立刻領會過來,這討厭的東西是借玲瓏一事敲打自己呢,可想而知,玲瓏和她老東家一定還保持著聯繫,指不定就在這位太太面前告了一狀。

  楚瑜本不願多理她,無奈她步步緊逼到頭上來,遂笑眯眯的看著她,“我當然比不得夫人宰相肚裡能撐船,髒的臭的都能往家裡帶,換了我是萬萬做不出來的。”

  林夫人自知娘家式微,近年來又漸漸發福,僅憑美色不足以引得丈夫流連,遂一心一意籠絡林尚書為要。先前林尚書曾和一名歌伎打得火熱,這位賢德婦人知道了非但不惱,甚至恭恭敬敬將那女子迎回府中來,林尚書自然對她稱頌不已,可在外頭卻淪為大夥茶餘飯後的笑柄。虧得林夫人臉皮寬厚,假作不知。

  眾人見楚瑜提起舊事,一個個俱掩口輕笑,雖不敢幫腔,太平拳是人人都愛的。

  林夫人大感惱火,死死盯著這美貌慧黠的小娘子,恨不得一口吃了她似的。聽說楚家的姑娘都知書識禮,怎麼偏這一個口無遮攔?

  她待要分辯兩句,眼睛一瞥,就見眾夫人悄無聲息的圍上來,顯見得是在看熱鬧。

  再糾纏下去也是無益,誰知道這死丫頭還會抖摟出什麼底細來,林夫人只好硬生生將咒駡之語收回,鐵青著銀盤臉離去。

  眾人暗道一聲失望。

  錢氏拍了拍楚瑜肩膀,又驚訝又不解的看著她,“你怎麼敢對尚書夫人說這樣的話?我還以為你會忍一忍呢。”

  楚瑜何嘗不知道忍一時風平浪靜,可她就是氣不過林夫人那副醜惡嘴臉,寧可冒著得罪她的風險,也要刺她兩句。

  其實也沒大不了的,她是衛尉大人的夫人,合該囂張一些,林夫人也不敢將她怎麼著——這女人就只會虛張聲勢罷了。

  楚瑜隱隱覺得自己的性子發生了些變化,這變化是被朱墨嬌慣出來的。她不知道這是好事還是壞事,但是總覺得,自己距離何氏教導出的淑女形象越來越遠了,反而在朝著朱墨期望的方向慢慢轉移。

  楚瑜身上不禁起了肌栗。

  錢氏出了會神,因笑道:“你刺她兩句也好,誰讓她為人驕橫,也該吃點苦頭。”

  林夫人非但出身格格不入,性子也與廳中的女人們相去甚遠,因此楚瑜适才的舉動倒可說成為民除害。

  楚瑜恬淡一笑,不予置評。

  花廳的另一頭,一個小丫頭忽然風風火火跑來,向楚瑜施了一禮道:“六姑奶奶,三小姐請您立刻過去一趟。”

  楚瑜認出她是伺候三姐楚珊的冬兒,還以為楚珊出了何大事,匆匆向錢氏道了別,便隨她往後院中去。

  誰知到了目的地,見到的卻是楚珊愁眉不展的臉容,她急忙拉起楚瑜的手,“六妹,你可一定得幫幫我。”

  楚瑜見她毫髮無損,心中略略安定,又環顧四周,見是一群妙齡女子簇擁在一處,當中的一個如眾星拱月一般,傲然抬起下巴道:“楚姐姐,咱們私底下的玩意,你把外人拉來做什麼?”

  楚珊辯道:“朱夫人怎算得外人,她也是今日的客人,怎麼,魏妹妹不想讓賓主盡歡麼?”

  原來說話的便是淑甯大長公主的嫡孫女魏姝,适才魏姝組織眾女鬥草簪花為樂,楚珊輸了不少銅子,後來魏姝又說比賽畫藝,楚珊於此道實在生疏,不得已只好命冬兒前來求助。

  楚瑜不禁啼笑皆非,還以為是多大的事,原來只為這個,不過楚珊仍將她當娘家姊妹看待,又令楚瑜打心眼裡感到高興,還以為嫁人之後,姊妹之間便會生分了呢。

  她大大方方走上前去,望著零落散在地上的花草,“只許畫眼前這些麼?還是不拘哪種都可以?”

  魏姝將她的坦蕩理解為傲慢,不悅道:“你姐姐都露怯,你倒不怕?”

  楚瑜看起來比她的年紀還小些,魏姝當然不把她放在眼裡。

  楚瑜好脾氣的回道:“我們楚家講究術業專攻,姐姐擅琴,畫藝上卻平常,我卻不同。”

  還真以為自己有多大斤兩呢,魏姝更加不快,從鼻子裡哼了一聲,“那就等著看你的本事了。”

  她自己出身顯赫,對衛尉之妻毫無尊敬之意,楚瑜也不以為忤,平靜的將方才那句問話重複了一遍。

  魏姝撇嘴道:“隨你畫什麼,只要能看出功底來。”

  楚瑜頷首,上前攤開裙子,學著她們的樣子席地而坐。自有侍兒上前將畫布鋪展,筆墨紙硯一應都是準備好的。

  魏姝見她鎮定自若,心裡反而打起鼓來,唯恐這位不速之客大放異彩,將風頭盡皆占去。她臉色變了又變,猝然起身道:“等一等,我還要叫一個人來。”

  眾人紛紛不平,嬉鬧做一團,“魏姐姐,連你也耍詐!”

  魏姝好生安撫住她們,“胡說什麼,我只不過想多個人活絡活絡,等你們見了就知道了。”

  待魏姝拉著那位貴客過來,眾人皆眼前一亮,楚瑜亦怔了怔,原來魏姝領來的不是旁人,正是四公主蕭寶甯。

  比起一貫的雍容自持,蕭寶寧此時多出幾分恬和笑意,“眾位妹妹不必拘禮,今日只為飲宴而來,自是以玩樂為先,本宮也想湊個熱鬧。”

  魏姝搶著道:“公主殿下,楚姑娘說她這位姐姐畫藝出眾,在座的無人能出其右,您可得讓她們長長見識。”

  蕭寶寧琴棋書畫樣樣精通,這在宮中是有目共睹的事,楚瑜忙執手道:“不敢與公主比肩。”

  蕭寶寧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片刻,輕輕笑道:“無妨,本宮也想看看朱夫人的技藝。”

  原本蕭寶寧一露面,楚瑜是甘心認輸的。這會兒聽她的意思,卻是願意比試一場,楚瑜只好遵命。

  貴女們圍坐已定,小童一聲鼓響,眾人便迅速取筆蘸墨,動手在畫布上描摹起來。

  氣氛一時間頗為緊張。

  四下裡寂靜無語,只聞得沙沙落筆聲。在座的雖非個個都擅丹青,但世族貴女自幼歷經薰陶,總有幾樣拿得出手的。

  楚珊也並非不能,只是自忖技藝粗糙,若要脫穎而出,還是得楚瑜出面才可。

  此時她正緊緊跟在楚瑜身側,門神一般守衛著她,魏府那兩個丫頭想窺探半分都不得。

  鼎爐中的香燃了還不到一半,楚瑜已經大功告成,迅速停筆住墨,將畫軸卷成一團。

  旁人雖然吃驚,卻還是聚精會神忙自己的事,唯獨魏姝本就資質泛泛,心更不在此處,忍不住望向楚瑜,“你真的畫完了?”

  楚瑜點點頭,“真的。”

  “讓我瞧瞧。”魏姝伸出雪白細嫩的手腕。

  孰料此舉遭到楚瑜拒絕,“不行。”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5-12 19:28:47

  第二十三章

  魏姝登時眉立,她是這府裡的小主人,誰敢違抗她的。正要命侍兒奪來,楚珊卻輕輕一攔,笑道:“為表公允,還是等姊妹們都做完再說,魏小姐何必著急?”

  魏姝當然聽得出她話裡的冷嘲熱諷,嗤聲道:“你怕我搶了她的畫?”

  “不然,我只怕舍妹的畫太好,魏姑娘見了一時妒火中燒,發恨將其毀去就不美了。”楚珊氣定神閑笑道。

  她本是公侯家的小姐,一舉一動莫不端莊得體,立時就將氣質輕浮的魏姝比下去了。

  魏姝雖然惱怒,無如楚珊這話恰說中她的心思,一時也辯駁不得,只得冷笑道:“最好真如你所說,別貽笑大方便好。”

  她氣咻咻的埋頭下去,繼續自己那幅湊數的畫。

  須臾線香已經燃盡,眾人各自停手,將宣紙聚集一處,細細評頭論足。

  陸續看了幾副,皆不過平平,唯獨看至蕭寶寧的畫作時,眾人皆眼前一亮。原來繪畫和作詩一般費勁,輕易難有好點子,貴女們見秋日菊花盛放,便多取眼前之景融入畫中,雖然逼真,多了卻覺膩味。

  蕭寶寧所繪的,則是一副盛夏牡丹圖,蜂圍蝶陣,妖姿豔烈,讓人一見便忍不住鼓掌稱好。怪道她直至香將燃盡方才停筆,這樣細膩的工筆,本非一時半刻所能完成。

  魏姝笑道:“妙哉,妙哉!今日魁首非蕭姐姐莫屬。”

  蕭寶寧凝眸淺笑,“話別說得太滿,還有一位沒看過呢。”

  魏姝這才想起楚瑜那幅一揮而就的草畫,繪畫不比作詩,詩可以出口成章,但花鳥蟲魚非得細細雕琢不可。

  魏姝雖然諒著再無人勝過蕭寶寧,但秉著東道主的公允之心,還是敷衍的用筆桿將畫布挑開,楚瑜那副畫作盈然而現。

  眾人好奇地湊過來,一見之下,不禁都愣住了。原來那畫布上除了黑白二色,並無其他色彩,連筆法亦稱不上細緻,只是簡潔明快的勾勒出幾塊松石,一株墨蘭,矗立在廣大浩渺的天底下,無端的給人以震撼。

  眾人愕然無聲,實在也是不知道說什麼好,這副畫作初看似乎平平,但細觀之下,似乎越看越覺韻味,使人恍然如處幽谷,倍生寧靜致遠之感。

  論筆法自然是蕭寶寧略佳,但若論意趣,還是楚瑜更勝一籌。不約而同的,貴女們心中皆這般想。

  “你們覺得此畫如何?”魏姝臉色難看的問道。

  一位小姐正要答話,魏姝迅速地瞥了她一眼,裡頭濃重的警告意味迫使那女孩子垂下頭去。

  魏姝這才整理好心情,重新面向眾人笑道:“這樣粗糙的畫也配拿來獻醜,我以為不如公主遠矣。”

  她高傲的向楚家兩姊妹抬了抬下頜,“這畫即便拿出去賣,想必也賣不出多少銀子,你們還是自個兒留著吧。”

  楚珊本是好脾氣,禁不住她這樣咄咄逼人,眼中不禁燃起了怒火。她冷笑道:“你又懂得什麼叫好畫?不看看你自己的,跟貓爪子爬似的,倒好意思取笑別人?照我說,還是得找更公允公道的人來,否則如何能叫人心服口服?”

  楚瑜悄悄扯了扯她的衣袖,“姐姐……”

  但楚珊正在氣頭上,壓根不聽她的勸告。

  魏姝也被她這話激怒了,待要頂她兩句,悄悄放眼四周,卻見眾人臉上似有附和之色,她不免心驚,一時反倒說不出話來。

  沉默至今的蕭寶寧忽然開口了,“讓衛尉大人過來評判吧,他最擅長鑒賞名畫,孰優孰劣,一見之下便知分曉。”

  “朱大人?可他是……”魏姝不由張口結舌。

  “不會的,本宮相信朱大人為人公正,定不會偏私。”蕭寶寧微笑道,似有如無的看了楚瑜一眼。

  楚瑜心裡暗暗泛起嘀咕,朱墨這俗人哪懂得什麼叫好畫?退一萬步講,就算他看得出來,沒准為了印證蕭寶寧那句公正,而故意撇清自己,卻去奉承蕭寶寧呢!

  楚瑜對自己所作本就信心十足,她自信自己與蕭寶寧平分秋色,甚至棋高一著,她在意的本也不是結果,只要自己心裡知道就行了。可是多出朱墨這個變數,楚瑜反倒惴惴難安,萬一被朱墨當著眾人的面貶低嘲諷,她真的會被氣得吐血。

  百感交集中,一襲玉色長衫的朱墨很快就被請了來。

  楚瑜不十分看重男人的皮相,直到看清眾女眼裡的憧憬仰慕,她才知曉朱墨這張臉的殺傷力有多大。

  連向來跋扈張揚的魏姝都收斂了幾分,寧靜乖巧得像只兔子般。

  朱墨施施然從人從中經過,先瞥了眼石桌旁的楚瑜,見楚瑜賭氣不肯看他,這才好整以暇地收回視線,向蕭寶甯施禮道:“公主為何事叫微臣過來?”

  “不為別的,只要請大人看看這兩幅畫作,到底孰者更佳?”蕭寶寧還是那副淺淡笑意,她親自引朱墨到石桌旁。

  兩幅畫均已工工整整的攤開。

  朱墨在宮中見識過蕭寶寧的不少畫作,自然認得公主的筆法,他迅速從牡丹圖上瞥過,繼而停駐在另一幅上。

  畫是好畫,可誰的膽子這般大,倒和四公主杠上了?

  自朱墨進了院子,楚瑜便羞慚難言,努力縮肩抱臂,企圖減低自己的存在感。她隱沒在石桌旁,簡直像一隻無地自容的小鼴鼠。

  朱墨只消望她一眼,心中立刻有了計較。

  朱墨裝模做樣地瞅著那兩幅畫看了半日,久久不言,等得眾人的心都被提起,最終還是魏姝耐不住性子,率先問道:“朱大人,你以為如何?”

  “公主畫工精湛,非十年功底不能成之。這牡丹圖栩栩如生,如見其形,如聞其香,的確是難得的佳作。”朱墨慢吞吞說道。

  魏姝登時目露喜色,連蕭寶寧亦矜持地揚起唇角。

  楚瑜的心情則瞬間低落下去,她恨恨想到:這該死的,眼饞公主身份尊貴就奉承個沒完,等會兒一定得把自己踩到穀底了。

  她恨不得立刻將朱十三的嘴縫上才好。

  “不過——”誰知朱墨話鋒一轉,“公主技藝雖精,卻流於工巧,失之意旨。須知琴棋書畫皆是一樣的道理,貴乎返璞歸真,若一味執著炫技,反倒會陷入桎梏,停滯不前。”

  他的話雖不十分嚴厲,蕭寶寧的臉孔卻已經微白,勉強笑道:“大人指點的是,是我一時糊塗了。”

  至於剩下的那幅,朱墨並未太多置評,只微笑看著魏姝,“孰勝孰負,魏姑娘應該很明瞭了吧?”

  魏姝雖仍有不服,見眾女皆以一副崇拜的眼光看著朱墨,她若再提出異議,只怕會被群起而攻之,只得無奈屈服,“大人所言極是,終究是尊夫人才思敏捷,她才是此番的魁首。”

  別人的正頭相公都來了,魏姝也不好意思不稱楚瑜一聲夫人。

  眾人心裡明白得很,衛尉大人這還是顧著四公主的臉面,言語之間才點到即止,不然認真比較起來,更有蕭魏二人受的——不過傻子都看得出來,朱墨還是站在他家娘子那邊。

  楚瑜心裡甜絲絲的,跟在炎夏喝了杯冰鎮過的雪梨汁般,既涼爽又舒適,她不得不承認,朱墨也有他得人心的一面,至少在外人面前,他還是願意護著自己,幫著自己。

  當然,這也證明朱墨眼光不錯——他的確很懂得鑒賞畫藝。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5-12 19:28:59

 第二十四章

  魏姝興致勃勃的舉辦了一場丹青會,結果卻是掃興收場,別提心裡有多懊惱,她無精打采的吩咐僕婢將剩下的顏料墨筆收拾乾淨,順便斥責她們兩句,以此宣洩自己的不快。

  楚珊笑吟吟的走到楚瑜身邊來,“六妹妹,這回多虧你幫忙,否則她也太倡狂了!”她朝魏姝那頭努了努嘴。

  楚瑜壓根沒將這種小雜魚放在眼裡,她忙著在人堆裡搜索朱墨的身形——那人並未流連,任務已成,便優哉遊哉的離去了。

  楚瑜顧不上跟楚珊敘話,胡亂編了個由頭,便離了這群年輕貌美的小姑娘,往園中荷池邊來。

  幸好朱墨還逡巡未去,楚瑜眼尖,一發現他的蹤跡,便立刻上前,小聲感謝道:“适才多謝大人秉公執言,才未使妾身蒙羞。”

  她這個人一向恩怨分明,誰幫了她,她道一聲謝也是應該的。不過四下裡人來人往,這一聲郎君她無論如何叫不出口。

  朱墨的目光從湖中殘荷移到她身上,輕輕笑道:“你怎知我公正,卻不是故意幫著你呢?”

  楚瑜忽然覺得有些狼狽,心底更加懷疑:不至於吧?

  “開玩笑的,你的確心思奇巧,更在四公主之上,我判你勝亦是實至名歸。”朱墨前半句還正正經經的,後面就促狹的湊近來,“不過,縱使你技不如人,我也會替你說話,誰讓你是我娘子呢?”

  這話說不清是羞辱還是示愛,楚瑜只覺得腮下熱辣辣的,用不著照鏡子,她也知道自己一定紅徹耳根。

  錢氏的招呼將她從窘況裡解救出來,她不由分說抓住楚瑜的胳膊,“她們說要打葉子牌,結果俞家太太有事先走了,你來湊個角兒。”

  楚瑜口裡敷衍著她,抬頭望時,朱墨已經消失不見了。

  北園的四角亭內,魏姝頂著一張發麵團似的白臉,死氣沉沉的同蕭寶寧對坐著。她忿然道:“楚瑜算個什麼東西,就她那狗扒似的三撇兩劃,只好拿來唬傻子罷勒,我用腳指頭都畫得比她好,衛尉大人倒還一心一意護著她!”

  好好的賞花宴,結果害她顏面盡失,那群貴女們背地裡指不定怎樣恥笑她,就算當面不敢表露什麼,魏姝也難以忍受這等閒氣,索性躲到涼亭來。

  “她是朱大人的妻子,朱大人幫她也是應該的。”蕭寶寧輕輕歎道。

  一說這個魏姝就來氣,嘴裡更是跟吃了槍藥一般,“我可瞧不出她有什麼好的,毛丫頭片子,風一吹就能倒,遍身的酸文腐氣,衛尉大人娶她還不如娶個老學究呢!”

  魏姝從前對於朱墨的風姿亦十分傾慕,不過也只敢暗裡肖想罷了,她家裡絕不會允許她嫁給此人,何況她還早早的定了親。不過魏姝深知蕭寶寧對於朱墨的一腔情意,原盼著她能求個好結果,結果反被楚瑜那蹄子占了先去,即使蕭寶寧不怎麼著,魏姝也大為不平。

  她忍不住對著蕭寶寧扼腕而歎,“朱夫人的位置本該是你的才對,再怎麼想,也不該輪到她呀!”

  蕭寶寧沒有說話,看起來平靜無波的身形下方,指甲卻已連同手絹緊緊掐進肉裡。

  她越是木然,魏姝越為這位好友感到義憤填膺,本該屬於她的一切,卻頃刻間被人全部奪走,換做是她,怎麼也咽不下這口氣的。

  仗著一腔意氣,魏姝憤怒起身,“不行,我定得教訓她一番才好,不然她也太得意了!”

  魏姝提著裙子氣衝衝離去,蕭寶甯則依然端坐在亭中,只是在她那張清秀婉約的俊臉上,漸漸浮露出一絲微笑來。

  楚瑜藉口不擅打葉子牌,婉言謝絕了錢氏的邀請,一轉頭,就看到魏姝盈盈向這邊過來,臉上帶著十分得體的淺笑。

  “魏姑娘。”楚瑜態度冷淡同她招呼。

  魏姝卻比她想像中要親切,將侍女捧著的一盞甜酒接過,舉杯致意道:“還未恭賀夫人奪魁之喜。”

  無事獻慇勤,非奸即盜,楚瑜心頭驀地掠過這句話。她忖度著,眾目睽睽之下,魏姝應該不敢在酒裡作何手腳,她若不應,反倒彼此下不來台,於是虛虛抬袖,準備滿飲此杯。

  魏姝故意將酒盞往前一送,腳步卻趔趄了一下,細瓷杯盞傾然而落,眼看就要撞到楚瑜懷裡。

  說時遲,那時快,楚瑜還未反應過來,身後便有一人猛地攬住她肩膀,用力將她往後一拽,僅僅一線之隔,她總算保住了自己那條珍貴的雪綢裙子。

  魏姝卻因事出意外猝然向前跌去,瞬間摔了個狗吃屎,無巧不巧的,滿滿一杯橙紅酒液盡數潑灑在她質地光潔的月白裙衫上。

  楚瑜驚魂未定的看著她,萬萬沒想到她會選用這麼粗陋的法子,這可真是害人終害己了,所幸她躲過一劫。

  身後有人拍拍她的肩膀,平靜說道:“快扶你家小姐進屋更衣吧,若是有傷,還該請個大夫瞧瞧。”

  魏姝身旁那侍女還愣愣看著,聽到朱墨這句話才醒過神來,忙羞答答的垂下眼皮,趕緊彎腰攙扶魏姝起身。

  魏姝一氣將她甩開,自個兒狼狽的爬起來,惱怒瞪著安然無事的楚瑜,想指責她兩句,看了看她身後的高大人影,諒著占不到上風,只好權且忍氣吞聲。

  圍觀的閒人越聚越多,魏姝暗暗咬牙,負氣帶著小婢離開。

  楚瑜則倏然轉身,好奇看著高她大半個頭的朱墨,“你怎麼還在呀?”

  那會兒錢氏過來找她打牌時,朱墨不是已經走了嗎?

  “碰巧而已。”朱墨抿了抿那據說是象徵冷清的薄唇,語氣就像吃飯喝水一般隨意。

  楚瑜輕輕哦了聲,她也不信朱墨會時時刻刻監視著自己——她又不是個孩子,朱墨也不會這般有閒情逸致。

  “方才多虧你應變得快,不然那杯酒就該潑到我身上來了。”楚瑜再度向他斂衽道謝。

  “沒事,我只是可惜這身衣裳。”朱墨說道,似乎表示強調,還補充一句,“光這料子就得費不少銀子呢,可不能白糟蹋了。”

  “……”楚瑜語塞看著他,心裡默默念道:吝嗇鬼。

  朱墨正了正發冠,將臉上的一抹不自在拂去,從容說道:“酒宴快開始了,咱們去廳上吧。”

  回去之後,楚瑜便琢磨起朱墨種種不正常的舉動,她雖然心思純摯,卻並不是傻瓜,她怎麼也不能相信,朱墨在她身後伸出的那條手臂只是偶然,莫非他竟寸步不離監視著自己麼?

  一個男人做出這樣的行為,理當是叫人害怕的,可她已經是朱墨的妻子,朱墨卻還防賊一般的防著她與其他人接觸,這種微妙的心理就很令人不解了。

  楚瑜若是虛榮心再強一點兒,准會以為朱墨愛她愛到了無法自拔的地步,可她從自小的見聞裡明白,天底下大多數夫妻都是搭夥兒過日子,她們楚家要不是祖傳懼內,也未必會這樣和諧——因此朱墨的異樣就相當令人納悶了。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5-12 19:29:13

  第二十五章

  楚瑜只能歸結於是他個人的怪癖所致。對於蕭寶寧仰慕他的那件事,楚瑜雖心有不快,卻忍住了沒有細問。她犯不著與金尊玉貴的公主作比較,那無疑是自取其辱,再說,朱墨的回答也可能會膈應到自己。萬一朱墨對於蕭寶寧並非無情,那她可真要生氣了——她究竟有什麼資格生氣呢?

  聽說八月十五的晚上有花燈會,楚瑜早早的同南嬤嬤打了招呼,準備好好出府遊玩一番,她現在比先前放得開了,興許是在淑甯公主府上的大出風頭讓她膽子大了許多——當然其中也少不了朱墨為她撐腰的功勞。

  總之,這幾個月楚瑜可謂憋得夠嗆,中秋夜她是一定要出去的。南嬤嬤並沒有阻撓她,只是令楚瑜沒有料到的是,朱墨態度強硬的也要跟上。

  楚瑜故作賢慧的問道:“大人今夜沒有別的事麼?我記得南明侯世子早上才遞了帖子過來,說邀您過去小聚。”

  朱墨一眼就瞧出她的心思,泰然自若應道:“中秋乃闔家團圓之夜,既無雙親,咱們夫妻自然得好好聚聚才好。”

  楚瑜拒絕不得,只悶悶不樂想道:有朱墨這尊笑裡藏刀的門神在,她就別想恣意了。

  東市上已經擺滿了流光溢彩的花燈,如顆顆星子灑滿銀河,更有寶馬香車絡繹不絕,映得整條街燈火通明,熱鬧非凡。

  楚瑜亦步亦趨跟在朱墨身後,雖無丫鬟僕婢跟從,她也不敢隨意亂跑,朱墨發脾氣的模樣她已經見過,簡直讓人從骨子裡生出寒意,楚瑜可沒勇氣嘗試第二遭了。

  湯糰香氣撲鼻,制燈謎的攤子也數不勝數,不時地還有青年男女以詩傳情,眉眼間盡是化不開的柔情蜜意。楚瑜目光豔羨從人們身上滑過,惋惜自己雖然還是姑娘身子,卻已沒了姑娘身份,更不曾嘗過怦然情動的滋味。

  以往和姊妹們來花燈會上,總會有一兩個莽撞戇直的見她姿容不凡,大著膽子過來搭訕。但今夜想來一個也沒有了,不止因為她梳著婦人髮髻,還因為她面前有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

  她正看得眼花繚亂,前面冷不丁有個聲音傳來,“元宵夜我送你的花燈,你還留著麼?”

  楚瑜吃了一驚,她不慣於撒謊,訕訕應道:“不小心弄壞了。”

  其實是望秋不慎將燈籠骨弄折的,可楚瑜當然不能在這時候將自己的婢女摘出來,不然倒跟故意推諉似的。

  壞了的東西當然無須保留著,已經扔到灶膛裡。她害怕朱墨生氣,說完之後,便大氣兒也不敢喘,誰知朱墨只定定的看她半晌,面無表情的伸出手,“過來。”

  楚瑜怯怯的將柔白五指放到他掌心中,兩人來至攤子前,朱墨指著各式各樣的物件道:“要哪一樣,自己挑。”

  原來朱墨是要再買一盞送給她,楚瑜松了口氣,指著布面上胖胖的鯉魚肚,“我要這個。”

  上次朱墨送了她錦鯉的,這回她想換個樣子。

  朱墨付了銀子,將肥圓的鯉魚燈籠交到她手中,見她滿面歡喜,不確定的問道:“喜歡麼?”

  楚瑜誠懇的點了點頭,她還擔心朱墨嫌她稚氣呢。

  如此兩下俱安,楚瑜見朱墨態度和順,似乎處處都應承著她,也就不像剛出來時那般緊張拘謹了。

  逛到半夜有些肚餓,兩人分吃了一碗水晶湯糰,楚瑜眼尖,瞥見一個燈謎鋪子正在舉辦賽詩集會,立刻興致勃勃的就要過去。她自忖算得半個才女,這種機會當然不願錯過,只叮囑朱墨道:“我瞧瞧就回,你別跟來。”

  想了想,又道:“你就算跟來,也只許遠遠看著,不許出聲。”

  近來她已漸漸發覺朱墨內有乾坤,楚瑜性子偏倔,就算要贏,也得憑實力說話,不能由別人指手畫腳。

  “嗯。”朱墨含著微微的笑答應她。

  到底沒那麼抵觸自己了罷,朱墨愉悅想道。

  楚瑜在詩詞一道雖是中規中矩,好在猜謎也不需要多麼高妙的詩才,只要腦子靈活即可。她連猜帶蒙,倒也答對了大半,等她抱著一大堆泥人之類的小玩意離開時,那攤主的苦笑都蓋不住了。

  楚瑜帶著喜色轉身,一回頭,卻沒看到朱墨人影。她眨巴著眼,用力揉了三揉,還是不見蹤跡,莫非因大街上人頭攢動,朱墨給擠得不見了?

  她莫名有些心慌,扔下東西便要往人堆裡鑽,誰知才挪動數步,眼前就有一堵銅牆鐵壁攔住了她。

  蕭啟笑意清淺的看著她,“朱夫人要往哪兒去?”

  他穿著一身暗紫團花錦袍,燈影下幾乎看不分明。面容原是相當清潤溫和,但不知怎的,楚瑜倒打了個哆嗦,好像見了地獄來的惡鬼一般。

  她忍住牙關的顫動,努力鎮定下來,“安王殿下。”

  蕭啟居高臨下打量片刻,轉身道:“你不是要找朱墨嗎?我帶你去見他。”

  這叫什麼話,難道朱墨竟落到他手裡了?楚瑜對官場的明暗一竅不通,但朱墨的安危卻叫她牽掛不下。她猶豫要不要信他,見蕭啟已經起開,咬一咬牙,還是小跑著跟上去。

  愈往裡走,彩燈的光芒越發微弱,楚瑜驚覺他們離人堆已越來越遠,不知何時竟來到一處不知深淺的密林中。

  她警覺地停下步子,“你要帶我去哪兒?”

  前方窸窣的腳步聲也停駐了,蕭啟輕笑著轉過身來,“你不是想見你夫君麼?”

  楚瑜涉世不深,遑論與蕭啟這等人打交道的經驗,可是她憑藉直覺猜出此人不懷好意,朱墨未必在他那兒,興許只是此人所尋的託辭。

  思及此,楚瑜拔腳就走,她好好一個良家婦人,跟著王公貴戚來到這深林中,一旦被人知覺,她就算有百十張嘴也說不清了。

  可是她還沒走幾步,一把雪亮匕首就將她堵在了樹上,蕭啟冷淡的聲音在夜裡如同幽鬼一般,“夫人既已來了,這麼容易便想溜走麼?”

  總算暴露目的了,楚瑜憤怒的瞪著他,“你想幹什麼?”

  “不幹什麼,只想試一試,若我此刻將夫人殺了,再棄屍荒野,會不會有官府前來追究?”蕭啟輕描淡寫說道,鋒利的刀刃貼著女子衣領險險擦過。

  楚瑜忽然意識到此人是說得出做得到的,她不免有些心慌,強自沉著道:“我與殿下並無仇怨。”

  “誰說的?”蕭啟莞爾,“你故意跳下水,連累我母妃被陛下申斥,又在丹青會上獨佔鰲頭,令我四妹受辱,你我之間的仇隙還不夠多麼?”

  簡直無理取鬧!她自己才是受苦的那個,再說了,宮中皆知貴妃與皇后不睦,蕭啟又怎會為張惶後的愛女打抱不平?

  楚瑜明知他是在借題發揮,也不便將他激怒,待要好言好語勸說,說那並非自己本意,誰知蕭啟卻輕輕打斷她,“那些不過是小事,最重要的,還因你是朱墨心儀之人,誰叫他處處與本王作對,本王只好借你來洩憤了。”

  他說話的語氣並不重,可楚瑜瞥見他眼中的冷意,便知他是認真的。她不知朱墨是哪裡得罪了蕭啟,但照現狀來看,他似乎真的有意致自己於死地。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5-12 19:29:28

  第二十六章

  楚瑜只覺肌膚凜凜生寒,死到臨頭,反倒什麼也不怕了,她正容笑道:“殿下以為殺了我就能令郎君痛徹心扉,那您可就大錯特錯了,天下男人莫不三心二意,您除掉我,照樣會有大把的女子甘心成為郎君繼室續弦,郎君也會很快將我忘記,試問此舉又有何益呢?”

  她是不信朱墨會因她大受打擊,甚至終身不娶,戲文裡都不敢這樣寫呢。

  蕭啟沉吟片刻,似乎在斟酌她這話有沒有道理,半晌,他直視著楚瑜沉靜眸子,“你真的不怕死?”

  楚瑜漠然看著他,連嘴唇都未曾翕動。

  蕭啟輕歎一聲,將匕首收入鞘中,複笑道:“夫人真乃巾幗義女,看來死的確不足以威脅你,那麼這個呢?”

  他抬手拍擊兩下,就見暗處走出兩個滿臉橫肉的健壯漢子來,如鐵塔一般,讓人見之生畏。

  楚瑜臉色變了,她沒想到堂堂安王會使出這樣陰損的招數。她的確不怕死,因為死有時還能成全一個人的節烈之名,可她若在此處被人玷污,即便保住性命,她又哪來顏面苟活?

  那兩人在蕭啟面前待命,目光卻時不時向楚瑜瞟來,對這年輕美貌的小娘子垂涎不已。

  楚瑜幾乎暈過去。

  蕭啟粲然道:“這位是朱夫人,你們可得拿出十分力氣,將她伺候舒坦了,本王重重有賞。”

  楚瑜氣得渾身發抖,恨不得將他的頭顱砸爛,再一腳踏進糞坑裡。可眼下卻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她落到任人宰割的地步,就連想自盡也無路可尋。

  兩人涎笑著向她走來,楚瑜只覺滿身的血都凝住了,正考慮咬舌自盡,右手就被一隻溫暖的手掌包覆住。

  朱墨用目光示意她不用害怕,這才轉身面向蕭啟,朗朗出聲,“安王殿下開這樣的玩笑,不覺得有失體統麼?”

  回到燈火繚繞的集市,楚瑜的腦子仍是混亂的,連朱墨如何帶她出來的也記不清了,她只知道朱墨和蕭啟說了一番話,蕭啟便冷著臉離去,而她也僥倖逃離險境。

  朱墨感知到她腕上的筋脈仍在抖動,關切的低頭勸道:“別怕,他不敢再來找你麻煩了。”

  似乎為了讓楚瑜更加安心,他又添上一句,“安王行事詭譎,但並非不知分寸之人,今夜之事,多半只是為了嚇你,再借你來脅迫與我。天子腳下,壞人名節這樣的事他是不敢做的。”

  楚瑜也隱約猜到是這樣,但當時那種身臨其境的感受壓迫得她喘不過氣來。對一個女子而言,死並不可怕,可怕的是受盡羞辱而死。這樣難堪的噩夢,她一次也不想經歷。

  朱墨默默看她一眼,問道:“還要不要再逛?”

  楚瑜搖頭,她只想離開這個地方,趕快回到家中去。此時在她心裡,朱墨的宅邸已經成為一個安全的避風港了。

  回到房裡,朱墨讓人調了安神茶來,又親自服侍她脫衣在床上躺下,給她掖了掖被角,“好好睡一覺,明天便沒事了。”

  楚瑜將頭埋在枕巾裡,甕聲甕氣的揪住他的衣襟,“你別走。”

  朱墨楞了一下,繼而笑道:“好,我不走。”

  似是知曉楚瑜心中的懼怕,他果然依勢寬衣,照舊躺到楚瑜身邊去。只是在兩人中間,依舊隔著那道楚河漢界般的鴻溝。

  秋日的夜晚寂靜無聲,連蟲鳴都變得弱不可聞。最終卻是楚瑜先打破這片岑寂,她悶悶的從被子裡鑽出半個頭來,鄭重其事的看向朱墨,“大人,咱們圓房吧。”

  朱墨怔了怔,想著她莫非嚇糊塗了,遂揉了揉她的兩鬢,安撫道:“別說傻話。”

  楚瑜將那只手掌移到自己臉頰上,認真的道:“我沒開玩笑。”

  她的確是被今夜蕭啟的惡狀給嚇著了,但不是嚇傻,而是嚇清醒了。她這樣執著保留處子之身,事實上只會給別人更多攻訐她的機會,與其今後再遇到類似的風險,倒不如將這副清白身子給了朱墨。日後即便為人所辱,她也有勇氣慷慨自盡,而不必擔心聲名有損。

  這是她難得的一番糊塗想頭,卻也是她下定決心要做的一件事。

  朱墨並不想趁人之危,更不想過了今夜楚瑜便愴然失悔,他強迫自己將目光從那片玉質肌膚上挪開,肅聲道;“你累了,先安睡吧。”

  楚瑜支起半身,將兩隻嫩藕似的玉臂架在他脖頸上,前胸的薄薄肚兜一下一下的晃動著,她聲音堅定的道:“你我本是夫妻,行周公之禮不是應當的麼?”

  她畢竟皮薄面嫩,即使老著臉說出這番話來,耳根還是禁不住泛起微紅。

  但是她並沒有退縮。

  朱墨望著她線條優美的側影,還有胸前影影綽綽的輪廓,喉間忍不住咕咽了一下。她還是個女孩子,不能算完全的女人,但是在她那副日漸褪去稚氣的面容上,已經漸漸顯出婦人成熟的誘惑,唯獨一雙眸子仍是清澈動人,令人莫敢逼視。

  楚瑜見他不語,只當他床榻之上還要假裝正經,遂笨拙的解開他的寢衣,柔嫩五指摸索著從前襟伸進去。

  朱墨畢竟是個血氣方剛的男人,怎經得起她這樣故意的挑逗。待中衣的紐子被全部掀起,結實的胸膛大肆袒露在外,朱墨終於忍無可忍,一個翻身將楚瑜覆在身下,聲音低啞的道:“你不要後悔。”

  楚瑜眼眸珵亮直視著他,“當然不會。”

  但是當她在床帳內又哭又喊的求饒時,楚瑜就恨不得將自己說過的話全部吃回去。她哪知道這件事是何等苦楚,從何氏那裡得來的教誨完全不足以應對,就連何氏滿臉不自在從箱子裡拿出來、供她鑒賞的那副春宮圖,上頭那人的物件也沒有這般碩大的,她怎麼會以為自己承受得起呢?

  楚瑜被折騰得滿面是淚,身上酥酥麻麻的毫無力道,與之而來是一陣陣細微的疼楚。她抓著他、咬著他、踢著他,只想叫他立刻停手,但朱墨卻只是輕柔撫摸她的肩膀,耐心勸她放鬆緊張,身下仍是不肯讓步的衝撞著。

  待得禮畢,楚瑜就和那經了風雨的海棠花般,委頓在鬆軟的錦榻上。她連罵他的力氣都失去,唯有伏在枕頭上細聲啜泣。

  朱墨似乎寧願她有點大動作,這樣的安靜叫他惶恐,他小心翼翼望著未著寸縷的小姑娘,“你要不要先穿衣裳?”

  他本是提醒,卻被楚瑜當成不正經的玩笑,她怒氣衝衝的將一個枕頭扔過來。

  朱墨沒有避開,或許因為軟枕打在臉上並不疼,他無奈的道:“你要是心裡有氣,就打我兩拳,或者踢我兩腳,我保證不閃躲。”

  楚瑜沒聽他的,她的確有氣,但並非對於朱墨,更多的是對於自己——這可真是自造孽不可活,她就不該自討罪受,或者說,她其實什麼都料到了,唯獨低估了朱墨的尺寸。

  朱墨那樣聰明的人,此刻竟想不出一句討巧的安慰話來,反倒傻乎乎的說道:“他們說女子第一次多半是這樣的,等經歷多了便好過了。”

  楚瑜簡直被他氣得七竅生煙,原來他也是個糊塗蟲,枉她還以為朱墨見多識廣呢!不過這般看來,朱墨方才的魯莽倒也不是不可原諒的,不知者不罪嘛。

  楚瑜心裡的氣平了些,但是仍舊不肯理他,她乏力得緊,一寸也懶得動彈,只想就這樣睡死過去。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5-12 19:29:40

 第二十七章

  她真的睡著了。

  朱墨誠惶誠恐地看著她寧靜的睡顏,纖長的睫毛上還掛著點點淚珠,伸手想去碰一碰,生怕將她吵醒,勉強忍住了。

  他甚至不忍將她挪動,想了想,還是調了個頭,將棉被覆在兩人赤-裸的身軀上,彼此擁抱著入眠。

  次早醒來,楚瑜便發覺自己窩縮在朱墨強健的臂膀中,也難怪她醒得比平時早,身旁多了具滾熱的身子,能睡好才奇怪呢,她又怕熱!

  楚瑜摸索著想下床取水,不料卻被半路伸出的一條長腿絆倒,無巧不巧的壓在朱墨身上——那人睜著燦若星子的雙目,正一眼不眨的看著她。

  楚瑜想起昨夜的旖旎風光,便覺耳根發熱,尤其這把火還是她自己主動點燃的,更覺得沒臉見人。

  她側過首,想裝成若無其事的模樣,孰料那裝睡的老實人卻倏然將她抱緊,還在她細緻的頸發間蹭了蹭,悄聲說了句什麼。

  聽到這得寸進尺的要求,楚瑜忙將頭搖得跟撥浪鼓一般,咬著唇死死瞪了他一眼,昨晚上就夠受的了,她哪敢答應他再來一次的請求?

  “果然不行麼?”朱墨撒嬌般的放軟聲音,引她去觸碰那勃勃躍動的悍然之物。

  楚瑜如同被火鉗燙了下,卻是怎麼也不肯答應了,同樣的罪,她怎麼也不想立刻受第二遍,總得先休養些時候——儘管朱墨晨起時的模樣比平時可愛些,讓人忍不住想摸摸他的頭髮。

  楚瑜儘管態度堅決,禁不住他百般祈求,最終卻是兩人各退了一步。她怕疼,朱墨只得將就著在她併攏雙腿間紓解了一通,儘管未做得十分徹底,但這般羞人的景像已經夠楚瑜受的了。

  朱墨卻是躊躇滿志,還有心思起身上朝,臨走時,他吻了吻楚瑜光潔額頭,囑咐她無事不妨多睡一會兒——想必他也知道自己的厲害。

  楚瑜踢蹬著被子,不肯露面同他道別,但是她果真聽了朱墨的話,繼續埋頭睡去,她真的已經筋疲力盡。

  這一覺睡至日上三竿才起,盼春端著臉盆手巾來供她勻面,眼中不自覺的染上含蓄而俏皮的意味,她故意問道:“姑爺昨夜是不是……”

  有時候話說半句更有效果,因為言有盡而意無窮。

  楚瑜惱火的瞪她一眼,從前怎麼沒發現這丫頭如此狡猾呢?

  楚瑜輕咳了咳,板起端端正正的臉孔道:“別胡說,怎麼和外頭的饒舌婆子一般?”

  盼春吐了吐舌頭,果然不敢多言,但並非出於害怕,卻是知曉楚瑜臉嫩,再說下去,自家小姐臉上怕是掛不住了。

  楚瑜用了點早粥,猛然想起床榻上亂糟糟的景致還未來得及收拾,忙要進去看時,盼春笑吟吟的道:“小姐不用費事,南嬤嬤已經為您打點好了。”

  只怕這位見多識廣的老嬤嬤還未知道她和朱墨是頭一遭圓房,想到被單上的點點紅痕,楚瑜便有些不自在,鼓著臉道:“她有沒有說些什麼?”

  盼春想了想,用搖頭代替回答。那會兒她只看到南嬤嬤進臥房裡去,出來的時候臉上仍是鎮定自若的,未有半點錯愕。

  楚瑜稍覺放心,宮裡的人最忌多嘴多舌,南嬤嬤即便得知實情,想必也不會將這話亂傳。只是院子裡人多眼雜,若被有心人瞧去,指不定就會生出麻煩。

  楚瑜搖了搖頭,將這些不合時宜的念頭摒去。

  悄悄派人打聽過南嬤嬤那頭的情況,知道毫無動靜,楚瑜方松了一口氣,可繼而望秋便來向她回話,說玲瓏請求向她問安。

  這丫頭先前裝腔作勢,假惺惺的演了場苦肉計,楚瑜便將計就計允她養病,滿以為這病會一直養下去,誰知這麼快就耐不住了——想必是聽說了那塊嫣紅的被單。

  楚瑜很乾脆的道:“不見。”

  她現在有底氣了,因為確定她和朱墨之間並無首尾,昨夜床笫之間朱墨莽撞而生澀的舉動,足以令楚瑜相信他也是個雛兒。她不知玲瓏為何要將她往那方面誘導,但由此可見,這丫頭著實沒安好心,對於這樣的奸佞之人,楚瑜當然不必假以辭色。

  望秋和自家主子自然是同仇敵愾的,自去回了那人的話,還趁機排揎了那妖豔賤貨一通。玲瓏雖然不忿,也只好含悲忍辱的回去。

  晌午過後,京城寶芝堂那位有名的顧大夫上門前來問診,楚瑜愕然命人相迎,眼眸中無不透露出疑問:她們府裡幾時請過大夫呢?

  鬍子花白的老大夫摸了摸他那把山羊鬍子,乾咳道:“是朱大人請老朽過來的。”

  楚瑜天真的說道:“我沒病呀!”

  顧大夫似有如無的往她身上瞥了眼,不自然的移開視線,“衛尉大人擔心您有何傷損,特讓老朽過來一瞧。”

  等楚瑜會過這層意思,雪白的小臉頓時紅得和熟透的石榴籽一般,鮮澤欲滴。她又沒磕著碰著,哪來的什麼傷損,還不是朱墨昨晚上折騰的。

  楚瑜的確覺得下身隱隱作痛,原想著過幾日悄悄找個醫女來瞧瞧,沒想到朱墨比她性子還急些——她真恨這份細心。

  別人特意上門,楚瑜也不好意思趕他出去,只得抿了抿鬢髮,讓那大夫好生進來。

  正躊躇該如何相問,顧大夫似是看穿她的顧慮,側頭說道:“老朽只需望聞問切,夫人著衣坐著即可。”

  楚瑜粉臉微赤,就說朱墨不可能找一個毫無道理的老大夫,她自己都嫌羞人得慌。

  顧大夫也不敢多看這位美貌嬌嬈的俏嬌娘,他人老心未老,雖然把持得住,但大失常態也是不妥的。

  切脈之後,顧大夫仔細驗看過她的氣色,便斟酌著開了一兩副補益氣血的方子,囑咐她按時煎服就行了。

  朱墨回來時,楚瑜正愜意的躺在床上,身上蓋著一床薄被,讓盼春一勺一勺的將湯藥喂到她嘴裡。她怕苦,但這藥湯沒有半點苦意,反倒有些甜絲絲的,因此楚瑜喝得十分高興,巴不得天底下的藥都是這個味兒才好。

  朱墨不著痕跡的接過盼春手裡的瓷碗,盼春知趣的退出去,還順道掩上了門。她非常得意,覺得自己伶俐極了。

  楚瑜則暗暗氣惱,這才幾個月呢,丫頭們就開始聽從朱墨的號令了,看來她這個主子脾氣太溫順了些。

  雖有些不服氣,楚瑜戀著湯藥的滋味,還是乖乖張開嘴,讓朱墨接替了盼春的差使。

  “怎麼這會兒還沒起來,莫非這一天你都是在床上度過的嗎?”朱墨淡淡問道。

  楚瑜黑著臉瞥他一眼,這都得怪誰呀?她倒是想營造一個勤勞主母的形象來,可午後多走了幾步路,身上便酸軟得慌,兩條腿也跟篩糠似的,直都直不起來,不得已才躺回去。

  朱墨渾然沒意識到自己的錯誤,只笑了笑,“我讓顧淮山來給你看病,還以為你不會許他進門呢,你不是最討厭看大夫的麼?”

  楚瑜眼波微抬,嘴硬說道:“反正花的又不是我的銀子。”

  她對於朱墨這份細心當然是感念的,覺得他勉強算個疼老婆的男子漢。

  那麼楚瑜這位美嬌娘也得適時的表露出些賢慧來,她弱弱的問道:“今日你回得遲,我沒讓廚房給你留飯,你餓不餓?”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5-12 19:29:53

 第二十八章

  “沒事,我已在外頭用過了。”朱墨說道。

  他好似想起什麼,將一個紅黑漆紋的食盒搬出來,裡頭是還冒著熱氣的蒸米糕、甜白團等點心,“禦膳房的周師傅多做了幾塊糕點,我便帶了出來,你嘗嘗可不可口。”

  楚瑜向來胃口奇佳,雖然用過晚飯,見了美食不禁雀躍欣喜,她美滋滋的撚了一塊,只覺得舌尖幾乎化開——那周師傅的手藝看來真是不錯。

  總算她還記得分惠於人,“你不吃麼?”

  “我不喜歡甜食。”朱墨輕輕搖頭。

  他嘴裡這麼說著,卻趁楚瑜不備,將她指尖剩下的小半塊糕餅裹入唇中,皺眉道:“太甜了。”

  楚瑜無語的看著他,不想吃便別吃嘛,還非要虎口奪食。指腹上殘存著涼颼颼的濕意,是方才朱墨的唇舌舔舐過的,她心內微覺異樣,想找塊幹布擦一下,懶得下床,只好由它去。

  也罷,既然朱墨不喜,楚瑜正好獨吞這盤美味,只是她心裡不禁疑惑:聽說禦膳房做東西都是有一定規制的,怎見得會偏偏多出幾樣來,還做得那般精巧?難不成朱墨知道她嘴饞,故意去要來的不成?

  正胡思亂想著,楚瑜忽覺一樣涼涼滑滑的東西鑽入自己身下,忙從被子裡抓住那只不老實的手,憋紅了臉道:“現在不行!”

  她又嗔又惱的看著朱墨,覺得這人也太不正經了,虧她剛剛還覺得他善解人意呢。

  朱墨卻是一臉無辜,揚了揚手裡那瓶綠陰陰的藥膏,“想什麼呢?我給你上藥而已。”

  他不屑的睨了楚瑜一眼,“我看你才滿腦子污濁臭氣,淨打些歪主意。”

  楚瑜被他氣得無言以對,她自己的口齒也算好的了,可對著朱墨往往說不出話來。這人也是個奇葩,嘴甜如蜜的時候能把人給齁死,可要是舌毒起來,又能讓人憋一肚子烏火。

  楚瑜想打他兩下,可朱墨那只手還放在她腿間細處,萬一他做起怪來……楚瑜不禁感到處處掣肘,只得淩厲的揚起下巴,“不用,我自己來。”

  殊不知她高傲的姿態落在朱墨眼裡,就和一隻張牙舞爪的小貓般,他輕輕笑道:“你不是最怕疼了麼?”

  刺蝟一旦受到刺激,便容易豎起它的刺。楚瑜亦是如此,她總是受不了朱墨的挑釁,惱著臉道:“誰說的?”

  “不是麼?昨晚上是誰痛得鬼哭神嚎的,你有沒有聽見?”朱墨故意詫道,帶著炙熱的鼻息靠近她,眸間卻閃閃爍爍的,頗有些曖昧意味。

  楚瑜撇過頭去不說話了,朱墨戳中了她的痛腳,沒什麼好說的。若再和他辯下去,保不齊他還會說出更石破天驚的話來,楚瑜不想自找麻煩。

  朱墨見她無語,理所當然的視為默認,用手指蘸取了一撮冰冰涼涼的藥膏便往楚瑜腿縫間探去。不得不說,他的動作輕柔倩舒緩,的確比楚瑜自己動手來得強些——她要是自己來,指不定就因怕疼而擱置了。

  默許他的所作所為,已經是楚瑜所能做出的最大讓步,偏偏這賊子不安好心,故意一本正經的問道:“疼麼?”

  此時藥膏才塗抹了一半,手指堵在那裡,進也不是,退也不是。這種情形下他還有心思逗她呢!

  楚瑜的臉已經紅得和天邊的火燒雲一般,又不能不答,只得捂著臉,高冷的從鼻子裡哼了一聲,表示隨他去。

  一大團清涼如絲的膏體敷入,楚源不禁倒抽一口涼氣,但是那處隱隱的撕扯之痛果然消解了許多,看來朱墨從太醫院弄來的奇藥的確效果匪淺。

  但這藥的療效再好,楚瑜也不肯給朱墨好臉子瞧了,方才那樣作弄她,她沒找他算帳都算輕的。

  晚間入睡時,那只結實的胳膊一爬到自己身上,楚瑜就啪的一聲將其打落下去,表示她無心那事。

  朱墨委委屈屈的道:“你把我想成什麼人了?我就想抱抱你。”

  他指了指自己半敞著的身體,“誰讓你把被子都奪過去了?我是冷不過才想出這個主意的。”

  裝哪門子可憐人?楚瑜沒好氣的起身,果然看到床上僅剩下一張棉被,偌大的床鋪,如何能覆蓋住兩個人?秋夜涼意沁膚,難怪身側這登徒子嗷嗷叫喚呢。

  楚瑜略一思索,便猜到是盼春有意搬走的,這丫頭,不該機靈的時候倒挺會瞎機靈。楚瑜咬牙切齒,此時再翻箱倒櫃的找東西也晚了,只得嫌棄的將被窩抖了抖,“過來。”

  朱墨乖乖的貼近她,口中道:“謝娘子救命之恩。”

  “油嘴滑舌!”楚瑜哼道。但是當朱墨那雙爪子再攀上她肩膀時,她沒有避開。真的,她都快被朱墨的阿諛之語弄得虛榮心爆棚了,這樣下去該如何得了?

  在家中尚且如此,可想而知皇帝亦被他哄得團團轉,難怪安王蕭啟那樣恨他——他這個人的確是招人恨的。

  話雖如此,可自從那一夜之後,楚瑜發覺自己對朱墨的感情發生了微妙的變化,比之最初的彬彬有禮相敬如賓,他倆之間嗔怒笑駡的次數似乎漸漸變多了。這是好事兒,表示他們漸漸變作一對真實的夫妻。但這和楚瑜在家中見過的模式是不一樣的,楚家家風懼內,三房無不陰盛陰衰(除了早逝的二老爺例外),妻子說一,丈夫就不敢說二。

  但朱墨顯然不是這樣好拿捏的人,反倒是楚瑜的情緒常被他玩弄於鼓掌之中,時而引她發笑,時而令她惱火,簡直遊刃有餘。而朱墨則顯然是樂在其中的。

  楚瑜認為,她得空得多向何氏討教一番禦夫術才行。

  朱墨的名聲依舊是她耿耿於心的一件事,不過嫁雞隨雞,嫁狗隨狗,楚瑜也只得認了。她一時衝動將身子給了朱墨,今後也沒有更好的去處,那麼,若能憑一己之力引導夫君棄惡揚善,將其調理成國之棟樑,也算得大功德一件。

  因此在得知朱墨奉上命微服前往衡陽時,楚瑜覺得自己有義務跟去不可。

  誰知她將這意思一提,朱墨就蹙起眉頭,“衡陽大水成患,我是奉上命協助賑災,順道調查府君貪墨一事,又不是去遊玩的,你去了也免不了吃苦。”

  “怎見得我就不能吃苦了?”楚瑜撅起嘴。

  朱墨似笑非笑的看著她,令楚瑜自己都覺得自己的話毫無說服力,她簡直無地自容。

  “你就這麼捨不得離開我呀?”朱墨咧起嘴角,半開玩笑說道。

  楚瑜想罵他一聲臭美,想到大計,又生生按捺下來,故意搬出一套大義凜然的說辭,“賢臣不事二主,好女不嫁二夫,我既然嫁給你,當然得時時刻刻跟著你,才好服侍左右。”

  其實她私心裡也想出去走走,因為京城實在太乏味了。

  朱墨眼中還是那副玩味的神氣,顯然對於她所說的話一個字也不相信。

  這個人真不容易騙……楚瑜眼珠一轉,計上心來,鬆開他的衣襟,扭頭扭頸的道:“聽說那話本故事裡頭,常有深宅大戶的女子因夫君遠行而做出醜事來的,連和尚道士都牽扯不少呢,你要是不怕,就只管自去吧!”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5-12 19:30:05

 第二十九章

  “你敢!”朱墨頓時劍眉倒豎,抓住她松脫的手腕。

  待楚瑜轉過臉來,仍是一副笑盈盈的模樣,他這才知道自己中了計,但到底放心不下,只得無奈道:“也罷,是你自己願意的,到時別反過來埋怨我便是。”

  楚瑜自然無不應承,轉頭就樂呵呵的吩咐盼春等人收拾行裝,她卻抓著朱墨一隻袖子問道:“衡陽府尹貪墨,陛下為什麼讓你查辦呀,你不是也沒少貪嗎?”

  倒真是口沒遮攔。朱墨責怪的瞥了她一眼,卻淡定應道:“這是以惡制惡。”

  這算哪門子回答啊,楚瑜撇了撇嘴,懶得理他。

  聽聞有機會遠行,盼春望秋二人自是喜氣洋洋。楚家閨訓甚嚴,即便是丫鬟也多拘止約束,遑論離開京城,也難怪她們如離了牢籠的鳥兒一般,渴望來到一片自由天地。只是在出城之前,楚瑜仍得先行回家一趟,將此事告知父母雙親。

  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何氏無權干涉,面上卻忍不住憂心忡忡,“衡陽路遠,你此去人生地不熟,能過得習慣麼?聽說那裡發了水災,不少流民伺機生亂,娘真怕你出事。”

  楚瑜撒嬌般摟著母親的脖子,“可我已經是大人了,難道還和閨中時一般,守在宅子裡寸步不離?再說了,朱墨雖是輕裝簡行,身邊也少不了護衛跟從,又有哪個不長眼的敢對衛尉夫人不敬?”

  她見何氏仍有遲疑,愈發深勸道:“娘,您也不想想,這一去不知要多少時候,我身在京城,如何管得了他身邊的動靜,萬一哪天帶個狐媚子回來,我難道眼巴巴的看著那人進門不成?當然是一齊去更為妥當。”

  正是這一點實際的考慮打動了何氏,撇去名頭不言,朱十三這位女婿的確人才出眾,在京城就有不少昏了頭的姑娘死心傾慕,若去了衡陽山高水遠,簡直是明珠落到山溝溝裡,更別提會招來多少禍患。

  他也未見得是個自重的。

  何氏往日走親訪友,也聽到過不少類似的消息:誰家的相公放了外任做官,撇下家中的女人日盼夜盼,恨不得化作望夫石,做丈夫的卻在外頭逍遙快樂,沒准還領著年輕貌美的新姨奶奶回家,那太太只好打落牙齒往肚裡咽。

  這樣的事倒不得不防。何氏為女兒的終身幸福計,倒由最初的不滿變作點頭,只輕輕瞥了眼楚瑜道:“你先前不是心不甘情不願麼,怎麼,這會子改主意了?”

  楚瑜也不知該如何揭露自己的心意變化,唯有搖撼著母親的肩膀,嬌憨說道:“娘不是總教我要順勢而為?難道因為不滿意這門親事,就成日尋死覓活不成?既來之則安之,日子是要過給自己看,何必管別人說三道四。”

  她唯有用這些含糊的道理來搪塞何氏,因為她也摸不准自己現在對朱墨到底是什麼態度:有時候覺得他不那麼討厭,有時候又覺得他討厭極了——奇怪的是,哪一種她都不會真正生氣。

  何氏年紀大了,這些年又順風順水,難以揣摩小女兒家複雜玄妙的心理,只頷首道:“你自己想明白了就好。”

  楚瑜將頭枕在她膝蓋上,猶覺眷戀難舍,她依依的用手指在何氏褲腿上打著圈子,“娘,我這一去,也不知何時能回,您可得保重身子。若哥哥歸家,記得去信告訴我一聲,也好讓我知道消息。”

  何氏又好氣又好笑,在她臉頰拍打了一下,“又不是生離死別,瞧你這眼淚汪汪的模樣,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娘不行了呢!”

  “娘!”楚瑜破涕為笑嗔道,她是真的感到難過嘛。女孩子家家的,頭一遭出遠門,身邊又沒父母親隨跟從,難免心有戚戚焉——朱墨雖然是她丈夫,兩人相識也才幾個月而已,誰知道能不能託付終身。

  用幹帕子揩去眼角淚水,楚瑜好奇問道:“今日怎麼不見幾位姐姐?我還想同她們告別呢。”

  何氏連連擺手,“別提!這幾日為了安王遴選繼妃,你幾個姐姐差點沒打起來,連累你大伯母與二伯母臉上也不好看,這會子都還沒個定論呢!”

  原來郁貴妃那日所說倒不是誆她,是真的有意向定國公府提親,風聲才一透露,府裡人就跟見了蜜糖的螞蟻一般,急急吼吼地忙碌起來。三小姐楚珊早已定親,年後就要出閣,自然是不能的,下剩的唯有四小姐楚璃與五小姐楚珝。論出身當然是楚璃好些,可她娘是個寡婦,她自己那性子又頗尖酸,嫁過去只怕不能結親,反倒結仇。

  楚璃向來與楚瑜不睦,巴不得在親事上壓她一頭,自然極力的攛掇母親設法,至於楚大太太那頭,則有意提拔自己的庶出女兒楚珝。兩方人彼此抗衡不下,但凡見了面都跟烏眼雞一般,恨不得各自繞開道走。

  楚瑜聽了便不言語,半晌才抬眸道:“娘,我倒覺得這未必是門好親事,安王殿下名聲雖然響亮,卻未必是好相與的。”

  經過上次那件事,蕭啟的印象在她心裡已經大打折扣,不再如傳聞裡那般無可指摘,自然也不願自家的姐妹跳進火坑。

  何氏搖頭道:“好不好的也就這樣了,我只不願看著一家子為了外人分崩離析,成什麼樣子!”

  何氏心中的定國公府依然是那個光鮮耀眼的門楣,殊不知早已物是人非,外表看著清高無暇,私底下卻為了利益財帛大打出手。楚瑜不由古怪的想著,說不定朱十三這種人反倒才是最真實的。

  告別了何氏,楚瑜仍舊坐車回到府中。朱墨還沒歸門,楚瑜想了想,逕直往後院尋南嬤嬤。

  南嬤嬤正在調製一種銀花茶,供降服心火之用。這幾日為了料理夫婦二人遠行之事,南嬤嬤沒少費精神,嘴角都起了癤子,好在再有幾日便可清閒了。

  她對於新夫人仍保持著觀望狀態,對楚瑜始終是既尊敬又疏離的態度,未曾想到她會主動找自己求助。

  而在得知楚瑜的意思後,她嘴裡含著的一口花茶險些噴出來,忙漱了口,磕磕絆絆問道:“您是說,想問我有沒有助孕的法子?”

  楚瑜紅著臉點了點頭。

  小姑娘真不知道害臊呢。南嬤嬤納罕的瞅著她,覺得衛尉大人的口味也實在清奇,真不知該說他眼光太好還是太差,新夫人倒時常能有驚人之舉呢。

  縱然有些疑惑,南嬤嬤也懶得深究,其實也不是不能理解。誰還不想要個孩子?進了朱氏門,唯有傳宗接代才是正理,反正也是遲早的事。

  不過新夫人不問別人,特意來求她幫忙,這就很出南嬤嬤意料之外了。她輕輕笑道:“夫人不是才回了娘家麼,怎麼不問問親家太太?”

  楚瑜蠍蠍螫螫的道:“這種事怎麼好向母親提呢?且您是在宮裡當過差的,自然懂得多些,聽說宮裡的娘娘們多喜歡搜羅生子秘方,想必您也知道一點。”

  南嬤嬤不由啼笑皆非,只覺這位新夫人真是天真得可愛,原來打的這個主意。她沒戳破楚瑜美好的希冀,而是順勢想了想說道:“倒也沒什麼稀奇的,無非補養氣血就是了,平時多吃些烏雞、枸杞、紅棗等物,身子骨強健了,孩子下來的時候自然也能順順當當的,再者,行房的時候記得拿一個枕頭墊在後腰下,如此也能有助於受孕。”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5-12 19:30:18

 第三十章

  她是有年紀的媽媽,說這些話的時候態度坦蕩,毫無掩飾,楚瑜臉上卻幾乎能滴出血來——新媳婦難免皮薄面嫩。她恭恭敬敬向這位老人家道了謝,便匆匆返身回自己院裡去。

  南嬤嬤望著她的背影不由出神,她方才所說的話當然不是假話,可是未見得有用。生兒養女皆是天註定的,哪怕宮裡的娘娘也未必個個都能如願以償,好在這些偏門並不傷身子,就讓新夫人試一試好了。

  不過她倒是有些奇怪,楚瑜初初進門的時候,任誰都看得出她不情不願,兩人圓了房也才沒多久,怎麼這麼快就轉變心意,想著為朱家留後了?可見年輕女孩子的心思實在難猜得准。

  南嬤嬤搖了搖頭,覺得自己真是老了。

  楚瑜自從聽完南嬤嬤的教誨,便如得了玉旨綸音一般,二話不說照辦起來。首先是飲食習慣的調整,她不再吃鴨,改為吃雞,頓頓皆讓廚房端上一盅熱滾滾的蟲草烏雞湯來,還喝得一滴不剩。每日臨睡之前,必定還要泡一壺紅棗枸杞茶。

  這般異象自然引起朱墨的注意,他哂笑道:“你又是喝藥又是喝茶,倒不怕上火?”

  彼時窗外夜色昏沉,室內卻燭火搖曳,楚瑜愜意的躺在鬆軟床鋪上,瑩白的肌膚在燭光下熠熠生輝。她任由朱墨任勞任怨為她按捏腰、腿、肩、背,自己卻如滑入水中的魚兒一般自在,懶懶說道:“我問過顧大夫,他說藥性不會相沖,讓我大可放心。”

  察覺到背上雙掌力道逐漸減輕,她扭頭埋怨道:“你沒吃飯呀,這力道還不如一隻小貓小狗呢!”

  小姑娘被他縱得脾氣越發驕橫了,朱墨笑了笑,眸中飛快的掠過一絲得意。他閑閑說道:“你終日待在家中,又不曾東奔西走,怎麼好似比我還勞累些?”

  楚瑜扭著頸子睨他一眼,“這都得怪誰呀?”

  她也沒想到朱墨看著斯斯文文的,床笫之間卻那樣蠻暴,跟打持久戰一般不知疲累。若非如此,她也不會巴巴的去找南嬤嬤要什麼助孕的方子,早點懷上孩子,也能早點脫離苦海——她卻不曾想過,養孩子或許還要辛苦十倍。

  當然,這層意思,她提都不會向朱墨提的,反正身為男人也不能體會。

  楚瑜語氣雖凶,但囿於她所處的姿勢,發出的嗓音卻是軟綿綿的毫無力道,聽在朱墨耳裡更如婉轉嬌嗔一般。

  按摩已畢,朱墨往她赤-裸的雙肩上摁了摁,“這樣可還行?”

  楚瑜覺得渾身的筋骨都被重組排列過,雖略覺乏力,但是神清氣爽。她矜持的揚起下巴,很有幾分得志便倡狂的意味,“你做得不錯。”

  她紮掙著想要脫離那人禁錮,朱墨卻按著她不許起身,帶著溫熱的氣息曖昧靠近,“那夫人打算如何犒賞下官?”

  真是給點顏色便開染坊了。楚瑜用力瞪他,他卻仍是笑嘻嘻的,楚瑜這才醒悟過來:自己身上並不是一隻紙老虎呢,她才是。

  她只能另尋對策,哀哀的求饒道:“我身上不大痛快,改日罷!”

  朱墨露出信以為真的神氣,“還在痛麼?”

  楚瑜連忙點頭,指望博取一絲同情,將他瞞騙過去。

  但是朱墨老實不客氣的咬了口她的肩膀,順道湊近她耳畔,含住那白玉骨朵似的垂珠,用唇舌細細撥弄著。他道:“胡說!我每天給你上藥,你好沒好我會不清楚?”

  楚瑜忍不住就是一哆嗦,她覺得朱墨這人可怕極了,簡直無懈可擊。正常人多半還要講點臉面的,他倒好,總能義正辭嚴說出讓人面紅耳熱的話來,並且毫無憐香惜玉之心。

  在實力遠勝於己的對手之前,楚瑜唯有屈服。

  她幾乎懷了悍然赴死的勇氣,可最後還是沒能維持住堅強的本色,咬著被子眼淚汪汪的嚎啕起來。

  朱墨那賊子還有心情取笑她,“方才不是還嫌我力道太輕麼,這麼快就受不住了?”

  楚瑜早知此人如此記仇,才不會逞一時口舌之利呢,結果卻是自找罪受。

  待得事畢,楚瑜已化作一灘軟乎乎的水,恨不得淌到地板上去。她那條玫紅色的肚兜幾乎全濕透了,上頭繡著的兩隻鴛鴦簡直像在水裡洗了個澡。

  “這回該比上回好多了麼?”朱墨撫著她背上細緻秀麗的蝴蝶骨,探詢似的問道。

  “還是很疼。”楚瑜楚楚可憐的看著他,努力多擠出兩滴眼淚來。其實比起初經人事那晚的疼痛,這次的確減輕許多,雖然身子仍是無力,但並非疼楚,而是如過了電一般,酥酥麻麻的一種難耐。

  可是她當然不能讓朱墨得了便宜去,口頭上也不行。

  “我來給你上藥。”朱墨利索的翻身下床,要將梳妝屜裡那瓶子藥膏找出來。

  楚瑜一驚,忙拉住他結實的胳膊,弱弱的說道:“已經不怎麼疼了……”

  比起讓朱墨體貼入微的為她“上藥”,還不如老老實實說真話呢。

  “早該如此。”朱墨吻了吻她汗濕的耳鬢,重新躺回她身側去,劍眉微揚,面上卻徐徐露出舒展笑意。

  那是將獵物吃幹抹淨後的饜足。

  楚瑜無計可施的望著他,覺得自己上次的自告奮勇簡直是上了大當,她若早知道洞窟裡藏著這麼一條毒蛇,怎麼也不會主動送羊入虎口的。

  然而如今後悔也已晚了。

  楚瑜兩手無意識的向後伸去,這才憶起那軟枕還墊在後腰下哩,忙悄悄將其抽離出來,一面緋紅了臉窺探朱墨的神色,幸好他不曾注意——楚瑜就怕被他取笑,雖然這並不是什麼好笑的事。

  她對著鏡子攏了攏揉亂的烏髮,隨口問道:“這次遠行,郎君打算帶哪些人去?”

  朱墨一眼不眨的盯著她瞧,弄得楚瑜有點不知所措,繼而就見他平淡的移開視線,“你想說什麼,直說便是。”

  楚瑜所有的伎倆在他面前都成了擺設,她發覺同此人玩弄心術無異於引火自焚,只得狼狽的道:“玲瓏也要跟去嗎?”

  那丫頭是紮根在暗處的一根細刺,雖不痛不癢,但總讓人難以忍受。楚瑜都不知自己為何總是跟一個丫頭過不去,好像拈酸吃醋都成了習慣似的。

  朱墨瞥她一眼,“她不來,你能照顧好我麼?”

  “為何不能?”楚瑜直起脖子反問。

  這一招激將法真是百試百靈,朱墨掰開她白嫩掌心,輕輕拍擊上去,含笑道:“那就這麼說定了。”

  於是在清點隨行的奴僕人數時,楚瑜便有意忽略了這位嬌憨美貌的俏丫鬟。玲瓏怯怯的托人過來詢問,楚瑜只以她身子仍未好全,尚需靜養為由,命她留在家中。

  盼春一邊為她挽發,一邊真切勸道:“小姐您何不趁早打發那丫頭出去?留著她終究是個禍害。”

  楚瑜隨手取了一枚白玉蝴蝶壓鬢,面上卻是一副無所謂的神氣。她淡淡說道:“一個丫頭,有什麼好多慮的。”

  再精明的下人也威脅不了主母的位置,何況朱墨對待玲瓏一如其他隨從般,並無特殊和優待——至少表面看起來如此。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5-12 19:30:30

 第三十一章

  不過楚瑜對於兩人是舊識這一點依舊耿耿於心,仿佛憑空多出幾十年的交情,便可淩駕於她之上。她抽空向朱墨問起,“你和她認識有多久了?”

  自從兩人魚水和諧以來,楚瑜腹內自覺有了底氣,許多話不似先前那般避諱。她憑藉直覺,覺得朱墨的生活裡似乎有許多秘密,即便只是撕開一點口子,也需小心翼翼的。

  朱墨斜倚在枕上,把玩她一綹漆黑的髮辮,仿佛那是什麼精緻的小玩意兒。他面上不為所動,“誰呀?”

  倒會裝傻呢。楚瑜回頭看他一眼,沒好氣的道:“還能有誰,當然是你最捨不得的那一個。”

  朱墨忍不住發笑,“我捨不得誰了?”

  他歪著頭想了想,做出恍然大悟的神氣,“你是說玲瓏啊。”

  明人不說暗話,果然露出本相來了。楚瑜細巧的眉眼籠罩上一層寒霜,氣哼哼的道:“就知道你放心不下她,嘴裡答應得痛快,結果一試就試出來了。”

  朱墨頓覺樂不可支,原來他新娶的小嬌妻也有這樣不講道理的時候。女人一使起性子,總能給人安上許多莫須有的罪名,即便那罪名盡是她自己想像出來的。

  當然也不失為一種可愛。

  他覆躺到楚瑜身上,從後面抓起她的手腕,悄聲問道:“我要是說實話,你能原諒我麼?”

  楚瑜仿佛被人給打了一拳,胸口也堵住了,但此時若氣餒,豈非再也聽不到真相?她只得強支起一副堅強臉孔,“你說,我聽著。”

  可是待聽完朱墨娓娓的闡述,她就覺得自己好似變作傻子,古怪的望著對面人,“僅僅如此?”

  朱墨無奈的攤開兩手,“不然還能有什麼?我還是個小廝呢,能作怪到哪兒去,就不怕老爺夫人一氣之下把我給發賣了?”

  原來兩人也只是同在尚書府當差時見過幾次面,說過幾句話的交情,連知交都算不上,遑論私情了。

  楚瑜半信半疑的看著他,“那林夫人為何要將玲瓏賜給你,而不是別人?”

  女人一執拗起來,十頭牛也拉不回,總是喜歡往牛角尖裡鑽去。

  朱墨覺得自己比竇娥還冤,“我哪知道她是怎麼想的,我又不是她肚子裡的蛔蟲。”

  楚瑜想到林夫人那胖乎乎圓滾滾的模樣,怕是連蟲都待不住呢!她不禁莞爾,撒手鬆開朱墨的衣領,“罷了,我姑且相信你這回,若哪日被我抓到真憑實據,我絕不會輕饒你的。”

  朱墨見她心情好轉,趁勢欺近,“她的事說完了,是不是該說說咱們的事?”

  “咱們有什麼事?”楚瑜不解其意。

  朱墨的手掌從她褻褲裡伸進去,聲音也變得又甜又滑,跟加了糖的酥酪一般,“再有幾日就該啟程了,路上辛苦,咱們是不是該提早松松筋骨?”

  瞬間明白“松筋骨”的意思,楚瑜臉上不由火辣辣的,她脆生生的道:“枉你還是天子身邊的近臣呢,終日惦記著這檔子事,不覺得羞恥麼?”

  “英雄甘為美人而折腰,誰叫夫人你生得如此之美呢?”朱墨仍保持那副低沉勾人的語調,“再說了,你不是也樂在其中嗎?”

  楚瑜臉上一黑,正要斥他胡說,嘴唇便被兩片溫熱的東西給堵住了。稍稍抬眸,對上的正是朱墨如沐春風的笑意,不得不說,朱墨這張臉還是很有迷惑性的,端正而又英挺,使人很容易忽略他內裡邪惡的本質。

  僅僅是一刹那的失神,楚瑜便墮入了愛欲的陷阱中。可見這天底下無論男女,只要長著一張好看的臉孔,便具有成為禍害的潛質。

  晚間不知節制的後果,是白日的消乏與疲憊,楚瑜不得不在床上多躺一天,準備養足精神,迎接即將到來的艱苦路途。據說男子多有叫酒色掏空身子的,她們家卻正好相反,常常是她下不來床,朱墨反而活蹦亂跳的,真是怪事。

  楚瑜畢竟年輕體健,將養幾日便沒事了,而皇帝的命令也不能再推,九月中旬,楚瑜站在朱紅色的大門前,指揮僕役將一應行囊搬上馬車,再過兩刻就該出發了。

  何氏對於女兒的安危始終牽掛不下,雖不便親身前來相送,卻差人送來護膝、手套、手爐,以及一大匣子用來預防急病的藥丸藥錠。

  兒行千里母擔憂,楚瑜捏著手裡何氏親自做的香囊,心內萬分酸楚不舍,恨不得插翅飛回家中去。

  可惜她早已不是未嫁女的身份,身邊還多了塊緊黏著擺不脫的狗皮膏藥箱。朱墨饒有興致的盯著她手裡的物件,“幾時你也給我繡一個?你還沒送過我香囊、扇墜這一類的定情之物呢。”

  瞧瞧,多不要臉,這算哪門子的定情信物。楚瑜隨即想起他送給自己的那兩盞花燈,雖然是花錢買來的,但畢竟用的是朱墨的銀子,拿人手短,自己似乎也該送點回禮才是。

  楚瑜勉強應道:“現在不得閒,等我有空了慢慢給你繡。”

  朱墨愉快的嗯了一聲,笑容明媚得像個孩子。楚瑜見狀,反倒不容易敷衍過去,只得暗暗籌畫起來——朱墨不耍賴的時候,就表示他相當認真,這香囊他是要定了。

  楚瑜覺得自己又挖了個坑給自己跳。

  既是微服,東西不便帶上許多,只一應必需品是少不了的。可當楚瑜看見他們連棉被鋪蓋也要搬上來時,眼底不由得火冒三丈,她清清楚楚的記得這些東西是蕭寶寧送來的,當然是以母親張惶後的名義——身為公主之尊,她的生活並不奢華,但待人接物的禮數極為周到,這些棉衣棉被看似簡樸,質料卻十分精細,用的還是今年新軋的棉花,可想而知,穿戴上去一定十分暖和。

  她也算想得相當周全了。楚瑜望著朱墨冷笑道:“能得公主青睞,大人一定十分高興吧?”

  對著玲瓏她尚能從容應對,因為尊卑之別如同天塹,可到了蕭寶寧這裡,地位就如同調了個個兒。楚瑜不止感到自卑,還有一隻名為嫉妒的小蟲在細細蠶食她的心肺。

  朱墨樂陶陶的道:“你才知道啊,傾慕我的人可不在少數呢。豈止公主,連勾欄院的歌伎也不能免俗。”

  果然男人們大都以此等事為榮。楚瑜憤憤道:“看把你給得意的。”自顧自的上了馬車,獨留朱墨一人立在秋風裡。

  那些棉衣棉絮她當然懶得理會,憑他們怎麼處置吧。

  朱墨朝轎簾裡張望一下,見小姑娘仍在噘嘴使氣,脾氣幾乎都寫在了臉上,他遂笑道:“東西多了也嫌累贅,就留在府裡吧,反正咱們是往南行,想必不至於冷到受不住。”

  南嬤嬤面有難色,“但是公主殿下那頭……”

  “她會體諒的,”朱墨笑道,“四公主不是小心眼的人,她的心意已經盡到,不會為這個同咱們生分。”

  意思就是說她小心眼、不夠大度囉?楚瑜坐在暗處悶悶想著,覺得朱墨這一招指桑駡槐實在夠高明,也夠叫人生氣。

  朱墨一上車就捏了捏她豐嫩的臉頰,“這點小事也夠你慪氣的?瞧你,臉都黑得像只烏鴉了。”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5-12 19:31:09

 第三十二章

  “胡說!”楚瑜忙取出貼身帶著的菱花鏡子,仔細照了照,覺得兩腮仍舊鮮豔得很,當然也是為著出門,早上多抹了一層胭脂。

  她沉下臉看著對面,“你戲弄我!”

  朱墨露出一副“你能奈我何”的欠揍笑意,“你不會真吃醋了吧?”

  楚瑜立即顰眉,冷嘲熱諷道:“她是公主之尊,我不過是小官之女,有什麼資格吃醋?”

  口不應心,這話擺明瞭醋意滿滿。朱墨猛地彎下腰,自下而上打量著她那張揪在一起的臉,欣然道:“總算你還不是全無心肝。”

  楚瑜頓時氣得七竅生煙,敢情朱墨巴不得看到她這副模樣,天底下怎麼還會有這種人!

  她待要撇過臉去,朱墨忽然緊緊抓起她的手,將春蔥似的十指緊緊包覆在他掌心之內,正色道:“阿瑜,自那夜花燈會見過一面之後,我便對你一見傾心,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從此再無人入得我的眼,更入不了我的心。”

  這做作的腔調簡直和戲文有得一比了。楚瑜用力將兩隻手抽回,嗤的笑道:“誰信你?”

  兩邊的耳墜子卻雀躍跳動起來,可見她聽到這些話還是很高興的——事實上她也只聽過朱墨對她說這些話。

  朱墨淺淺一笑,略微下垂的眼梢似乎定在了楚瑜身上,裡頭有無限深情的意味,“我信。”

  真是越說越肉麻了,楚瑜摸了摸身上的肌栗,不自在的轉向窗外,秋色風光正好,可是她的心思完全不在風景之上:她父親對於母親又愛又怕,可是也沒甜嘴蜜舌的說個不停,倒是朱十三,真不知他是吃什麼長大的,淨會說這些哄人的話。

  偏偏聽的人往往很受用呢。

  楚瑜來之前立下了豪言壯語,滿以為自己熬得住旅途的艱苦,可等到付諸實踐,她才知道自己真是太天真了。僅僅三五日功夫,她就由最初的興致飽滿,漸漸變得無精打采,最後甚至連坐直的力氣都沒了,不得不枕在朱墨的膝蓋上。

  “要不要喝點水?”朱墨好整以暇問道。他顯然是出慣遠門的,非但在顛簸的馬車上身形紋風不動,連神經也和石頭一般。

  楚瑜以手扶額,無力的晃了晃頭,“不用了。”

  這些天因為嘔吐暈眩,她連飯都不怎麼吃得下,水也不敢多喝,生怕連膽汁都給吐出來。

  朱墨沉吟道:“不如我著人送你回京,你就別隨我去衡陽了。”

  楚瑜立馬坐起身來,義氣凜然的道:“那怎麼成?我既已答應隨你同行,萬萬不能半途撇下你,我成什麼人了?”

  其實她更在意的是半途而廢會淪為眾人的笑柄,不說別的,玲瓏那蹄子便會第一個恥笑她,連南嬤嬤或許也會看她不起,她萬萬不能落到如此地步。

  朱墨看破不說破,含笑道:“那可真是辛苦你了。”

  他掀開車簾望前方張望一陣,道:“咱們到前面的鎮子歇一歇,順便瞧瞧有什麼新鮮吃食,我瞅著你這些天都沒怎麼吃東西。”

  也是湊巧,鎮上恰有一間名為醉雲樓的酒家,聽說裡頭的八寶鴨子做得極好。如此一來,楚瑜不得不深深感激朱墨的體貼,順便也得感激他荷包裡的銀子,天知道,她幾乎快三月不知肉味了。

  兩人的衣著並不十分華麗,但通身的氣派也能看得出和官宦人家沾點邊,不可等閒視之。當然,行路的客商多選在此地落腳,類似的人也不在少數,稱不上稀奇。

  楚瑜跟著朱墨腳步踏上木梯,藉著身形錯位的間隙,悄悄向他說道:“後面有幾個人好像一直在看咱們。”

  她生平頭一遭出遠門,也不知是否自己多疑。但是那些人的目光,總令她覺得不懷好意。

  楚瑜一生裡沒見過幾個壞人,可人天生就有對於危險的警覺,何況這幾個看著就不似光明正大之輩,行跡鬼祟,眼神亂瞟,難免讓人心中不安。

  她就納了悶了,明明兩人已經衣裝簡樸,盡可能的掩人耳目,怎麼還是會被宵小之輩給盯上?

  她卻不知,小鎮上甚少出現這樣俊美的人物,兩人比肩站著,就如一幅精工雕琢的畫卷一般,哪是說藏就能藏好的?

  朱墨循著她的視線向樓梯下望去,只見穿堂之中紛紛攘攘,人群穿梭不斷,所能見到的唯有來去的背影,哪裡有不軌之徒。

  他當然不懷疑楚瑜的說話,遂捏了捏楚瑜的手背,安撫道:“咱們先上樓去吧。”

  楚瑜乖乖的由他牽起自己的手,不敢放鬆半步。這會兒就是朱墨要她撇清干係,她也絕不敢獨自離開朱墨的——一個女子孤身在外有多危險,傻子才不明白。

  兩人找了張臨窗的桌子坐下,小二屁顛屁顛的跑上來寒暄,朱墨壓根不給他賣弄口齒的機會,一溜煙的就將要點的菜說出來,好像爛熟於心一般。

  “好勒。”店小二痛快的道了一聲,自去後廚安置不提。

  楚瑜奇道:“你都不問過我的意思,怎知我想點什麼菜?”

  更奇的是,朱墨方才報出的菜名裡頭,大半都是她愛吃的。

  朱墨柔柔一笑,“我要是連你的口味都沒摸清楚,怎配做得你的夫婿?”

  這還是大庭廣眾之下呢,他也不曉得壓低聲音。楚瑜飛紅了臉,忙低頭望瞭望四周,幸好,來醉雲樓的人多是為飲酒吃飯,甚少理會這些閒事。

  她掩飾著喚來跑堂,“倒一壺滾水來。”

  剛燒開的白水傾入杯盞中,楚瑜就手將袖子裡的一包藥粉倒進去,攪了攪,便小口小口的啜飲起來。

  “你還在喝那藥啊?”朱墨望著她道。

  楚瑜點了點頭,這原是顧大夫為她開的方子,說是滋補氣血,反正嘗著甜絲絲的,又不傷身。出門之前,楚瑜就向顧大夫討了一包改良後的粉劑,方便路上飲用,不說有沒有用,至少她看起來氣色的確好多了。

  須臾飯菜上來,杯盤匙箸,琳琅滿目的擺了一桌子。有八寶鴨子,紅棗燉仔雞,蒜蓉炒肉,筍瓜豆丁,葷素得宜,且色澤鮮明,看著就令人食指大動。

  看來醉雲樓的手藝果然名不虛傳。

  朱墨取來綠豆面子淨了手,親自為她將鴨子撕開,夾了一塊遞到她唇邊,“嘗嘗。”

  也是奇怪,在人前反倒比家中還親密些。楚瑜老著臉道:“我自己來。”

  那只手卻紋絲不動。

  楚瑜無法,只得張嘴將鴨肉咬下,接著就見朱墨若無其事的將手指收回去,在指腹上輕輕舔舐了一下,仿佛怕糟蹋了上頭美味的脂油似的。

  楚瑜看得簡直目瞪口呆,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據她所知,朱墨偶爾還有些小小的潔癖毛病,這種時候倒是一點也不忌諱了。

  後一桌的客人望見,忍不住竊竊私語起來,想來無非是議論這兩人多麼恩愛。

  楚瑜用盛滿的米飯擋著臉,悄悄向對面道:“你自重一些。”

  “我哪裡不自重了?郎情妾意,這本是理所應當的事。”朱墨還是那副沒心沒肺的笑。

  楚瑜氣得從桌子底下碾他的腳,卻被他一把將足弓握住,用指尖在腳踝上輕輕揉捏著,姿勢曖昧且細膩。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5-12 19:31:22

 第三十三章

  這人真是越發邪僻了。要是多給他點時間,楚瑜相信他有膽子將自己的繡鞋脫下來。楚瑜於是用力掙了兩下,總算甩脫那人的控制。

  她也不敢再招惹朱墨,這人實實是惹不起,只得將目光投向窗外,底下一條清江從夾道的高樹中橫亙而過,水清且急,看久了,使人如覺沐身其間,將隨著滔滔江水奔騰而去。

  若能於此地歸隱,倒也不失為一件快事。楚瑜心底驀地閃過一線世外高人般的念頭,當然隱居是不可能的,這輩子都不可能的。

  對面的朱墨似乎猜出她心中所想,輕輕笑道:“等哪日我功成身退了,若要尋一個地方安度餘年,此地該是首選。”

  楚瑜本想問“你有什麼功?”,轉念一思,氣氛本來好好的,還是別惹得他惱羞成怒,反正彼此心知肚明就好。

  朱墨見她不接茬,悵然道:“可若是孤獨終老也沒什麼意思,日子再好,也得有人陪伴才顯趣味。”

  楚瑜驀地想起那張三年之約的契書,如果朱墨不賴帳的話,那契書應該還是有效用的。楚瑜當時的態度那般執拗,這契書故而保存良好,不過,她還應該繼續保留下去麼?

  現在她對朱墨的態度當然不似最初那樣抵觸了,可是也未做好萬全接納他的準備,是不是她也該試著邁出一步,不能總是由別人推著前進。反正她就算恢復自由之身,也未必嫁得著更好的人家——甚至不及眼前的這一個。

  楚瑜正懨懨想著,另一端的朱墨已就著薑蒜拌好了一碟醋魚,他見楚瑜目光射來,笑著邀請道:“你要不要嘗一嘗?”

  楚瑜連忙搖頭,她最怕的就是吃魚,刺多而又麻煩,萬一不小心紮著喉嚨,那就丟臉丟大發了。

  朱墨卻仿佛上輩子是貓托生的,完完整整的一條小魚放進嘴裡,出來時就只剩下骨頭,連骨刺上的肉都被剔得一乾二淨,恐怕連貓都辦不到這一點呢!

  他愜意道:“都說水至清則無魚,想不到這江中的鰂魚卻生得如此肥美,蔚為奇觀。”

  楚瑜正要說話,忽然聽到樓梯咯吱作響,幾個人從底下走上來,正是方才偷窺的那幾位。她忙敲了敲朱墨的碗沿,示意他提高警覺。

  兩人不露聲色看著,只見那幾個都做江湖裝扮,長巾短衫,身形雖有胖有瘦,卻個個都流露出一股悍然之氣,想來不是馬賊就是山匪一流。

  幾人要了張桌子坐下,一樣的擺上酒水,便各自高談闊論起來,目光依舊有意無意的瞟向楚瑜這桌。

  楚瑜等人雖無意偷聽,但那幾人顯然是做慣了高聲腔調的,即便刻意壓低了嗓門,還是有幾句隱隱約約傳過來,“……那小娘子生得那樣貌美,想必是哪個大戶人家的逃妾,至於她身邊那個,多半是個唱戲的,兩人約了伴私奔,這世道真是越發不堪了……”

  做賊的反埋怨起世道來,楚瑜嫣然一笑,隔著桌子腿碰了碰朱墨,“他們說你是戲子呢!”

  朱墨無所謂的道:“大概是我長得太俊了。”

  楚瑜朝地上啐了一口,嘲笑他的自戀,心裡反倒放鬆了許多:她還以為是朱墨的政敵派人劫害,現在看來,不過是一群缺乏眼力勁的小賊而已,不足為患。

  奈何這群盜匪似乎極具耐心,朱墨等人越過幾個鎮頭,那群人依舊緊追不捨——並非他們不懂得藏匿蹤跡,而是朱墨隨身攜帶的幾名暗衛頗為精明,那是景清帝特意指派給他的,區區盜匪豈能瞞過他們的耳目。

  楚瑜忍不住向朱墨埋怨,“他們怎麼就緊盯著咱們不放呀,天底下就沒有別的富戶了麼?”

  朱墨淡淡道:“財不外露,誰讓咱們在外人面前露過銀子,那些人自然就和見血的蒼蠅一般撲了上來。”

  楚瑜雖不怕他們,這種行徑也夠招人煩的,忍不住道:“那咱們現在躲著還來得及麼?”

  “晚了,誰會眼看著煮熟的鴨子飛掉?”朱墨擺弄著她腰間掛著的荷包,“與其節衣縮食苦了自己,還不如隨他們去。”

  楚瑜納悶的瞅著他,這個人倒是一點苦都不肯吃的,他到底記不記得自己是去賑災的呀?雖說楚瑜的飲食也因此不會受到苛待,但是她偶爾會受到良心的譴責,覺得自己自從嫁給朱墨後,生活無意間奢靡了許多。都說由奢入簡易,由簡入奢難,這樣下去,若哪日離開朱墨,她該怎麼活下去呀?

  朱墨身邊那個名叫成柱的小廝自告奮勇說道:“不如讓小的帶上大人您的權杖,去找此地的官兵相助,不過區區匪賊而已,嚇唬嚇唬想必就跑了。”

  “不妥,”朱墨斷然否決,責備的看了他一眼,“你以為官府是幹什麼吃的,為這點小事就驚動他們?”

  楚瑜在一旁詫異看著,還以為朱墨手眼通天毫無避忌呢,原來他也懂得收斂。也對,皇帝命他微服出巡,自然不可走漏風聲,不然耽擱了上頭的差事,他們有幾個腦袋都不夠砍的,誰又不愛惜性命呢?

  成柱忙低下頭,不敢多嘴胡言了。

  楚瑜想了想,悄悄附到朱墨耳邊說了幾句,眼珠閃閃發亮的看著他,“你覺得這個主意怎麼樣?”

  頑皮是頑皮了點,不過,既然她高興,試一試又何妨?朱墨銜著一縷微笑頷首,“就聽你的罷。”

  兩人計畫好,決定選在城中最大的客棧落腳,那群匪類亦有樣學樣的跟了上來。

  天近黃昏,紅日已漸漸西沉下去,楚瑜站在客棧腳底的大槐樹下,看著成柱一路小跑著過來,急忙問道:“消息可放出去了?”

  成柱摸了摸胸口,喘著氣道:“已經設法洩露給他們了,想必戌時就會過來落腳。”

  一切均照著計畫進行,楚瑜望著身側的朱墨,鼻子眼睛都能樂出花來,她甚至主動牽起朱墨的手,“那咱們可得連夜趕路了。”

  朱墨見她一臉燦爛笑意,眉目不由得舒展開,輕輕嗯道:“都聽你的。”

  馬車轆轆駛出客棧的當兒,那群居無定所的匪徒正聞風趕來,當先的人有著一把大鬍子,長髯鼓目,威儀赫赫,臉上帶著躊躇滿志的得意。

  身旁一個瘦猴般的人物諂媚趨奉道:“大當家的,咱們一向只劫財不動人,不如這回破個例吧?”

  他搓著手,涎水恨不得從嘴裡流下,“那小娘子生得實在美貌,若這樣輕輕放過,小弟委實不甘。”

  大鬍子覷了他一眼,“你就不怕那男的找你算帳?”

  瘦猴不屑道:“他也不看看他什麼身份,有臉來找咱們算帳?縱來了也不怕,咱們弟兄幾個,若連個白面書生都打不贏,也太不中用了些。”

  正是這番話激起了大鬍子的鬥志,他昂然摸著那把鬍子,“也罷,就聽你這回,可是規矩得擺在前頭,咱們兄弟一向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可不能讓你一人得了便宜去。”

  見大佬首肯,瘦猴一雙鼠目中射出精悍的光輝,愈發諂笑不止,“規矩錯不得,大當家您自然是頭一份的。”

  一行人揚眉吐氣上了二樓,一間一間數過去,在樓道的拐角停下腳步,大鬍子臉上有些遲疑,“是這裡頭吧?”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5-12 19:31:39

 第三十四章

  “不會有錯。”瘦猴信心滿滿的道。他很清楚財能通神的道理,有所得必先有所付出,這消息是他從一個小乞丐手裡買來的,窮的沒飯吃的叫花子總不會騙他。

  他悄悄舔破窗紙,借助一隻銅鶴將迷煙吹進去,待得半柱香後,忖度著裡頭兩人都已經暈倒了,這才招呼弟兄們破門而入。

  先是翻箱倒櫃的找銀子,找出的卻只有幾隻破破爛爛的藍布包袱,零落散著幾粒碎銀,半點金玉飾物也看不見。

  大鬍子皺起眉頭,“怎麼才這點東西?”

  我哪兒知道啊,瘦猴叫苦不迭,強笑道:“看來咱們這回挑的幾隻羊還不夠肥。”他努力想要將功補過,“東西倒也罷了,好歹人還在這兒呢。”

  遇上這樣的絕色,少賺點銀子也不值什麼了。

  瘦猴倏忽將被單掀開,旁邊一位弟兄適時的將油燈遞過來,這一照之下他卻愣住了,床頭的確躺著一男一女,可兩人都不是先前遇到的那對,男的不消說形容猥瑣,至於那小娘子,勉強可稱一句清秀,但若與之前那人比起來,好比滿漢全席換成了清粥白菜,寡淡無味,這樣的落差叫他們如何能接受。

  大當家的臉已黑得像擦了三層鍋灰,瘦猴亦是心中惴惴,正躊躇該如何向老大請罪,忽聞走道裡喧嘩聲趕來,一群人明火執仗趕來,紛紛喝道:“聽說是這裡來了賊人?”

  眾悍匪這才醒悟過來,敢情他們中了那對姦夫淫-婦的計了!冤哉!

  楚瑜此刻就像那做了好事不留名的俠客一般,悠閒地坐在馬車上閒逛,不過有一個秘密卻堵得她寢食難安,她不得不伸手拽拽朱墨的衣袖,“那兩個人到底是什麼來頭呀,為何你說那群盜匪遇上他們不會有好下場?”

  主意是楚瑜出的,但人卻是朱墨找來的,他並沒向楚瑜透露兩位客人的身份,只告訴她,讓她放心便是。

  話說一半的人最是可惡,最最鬱悶的是,無論楚瑜如何軟磨硬泡,此人始終不肯鬆口,她只能恨恨罵道:“小心眼!”

  見她果然急了,朱墨這才大方慈悲的面向她,“你真的想知道麼?”

  他那兩汪眼珠裡閃爍的笑意就夠讓人著惱的了,楚瑜恨不得將兩顆黑葡萄摳出來,但想知道真相的迫切心情戰勝了怒氣,她低聲下氣的點了點頭。

  “那你先親我一下。”朱墨指了指自己白玉一般光潔的臉頰。

  他這樣子倒真像個獻媚邀寵的狡猾戲子呢,楚瑜無法,只得敷衍的湊上唇去,在他左側面頰上吧唧了一下,算是完成任務。

  反正比這更羞人的事他們都已經做過了,沒什麼可害臊的。

  朱墨拉過她的手放在膝上,把玩起那五根水蔥似的指甲,閑閑說道:“李知縣的二公子拐了劉主簿家的閨女私奔,你說這消息大不大,夠不夠令滿城轟動,那些人還能有命活麼?”

  楚瑜張開的嘴都快合不上了,她詫異道:“竟有這種事?聽說那劉主簿不是一向對知縣大人忠心耿耿麼?”

  “是啊,但是今夜過後,想必就不會像從前那般忠心了。”朱墨輕輕按捏她的掌心,仿佛這雙肉掌對他的吸引力更大些。

  楚瑜顧不上這些小動作,只狐疑的望著此人,仿佛他早有預謀似的。她忍不住問道:“那知縣是不是很壞?”

  否則朱墨憑什麼和他過不去,他不像會無事生非的人。

  朱墨淡淡道:“不算太壞,只不過草菅了幾起人命,搜刮了些民脂民膏而已。”

  楚瑜恍然大悟,難怪朱墨會想到來一招狗咬狗了。鬧出這樣的醜事來,李知縣臉上如何過得去,勢必要尋這幾個流氓洩恨,至於他自己卻也落不到好——經過這回,劉主簿這員幹將必定會同他離心了,更別提淪為滿城的笑柄。

  儘管兩方面皆是罪有應得,可楚瑜不得不感歎朱墨的心機手腕,這樣的人實在是得罪不起,和他作對,完全是死路一條。

  她悶悶的想了半晌,忽然歎道:“只可憐了那對有情人,今後怕是再也抬不起頭了。”

  私奔當然有傷教化之功,可就連詩經也歌頌愛情的堅貞呢,楚瑜並非食古不化之人,若是情不能已,當然也是可以原諒的。

  可惜她這句感慨換來的卻是朱墨的不屑,“連衣食尚且不能自足,何談有情?你不見他們才出來幾天,囊中就已一貧如洗,就算李劉二位不派人找尋,他們自己也會熬不住回去的。”

  楚瑜想到朱墨以一副生意人的派頭向那兩人兜售,說可以低價供給他們住宿,那兩人不假思索便答應了,可見真是窮怕了的。

  再堅貞的愛情也經不起生活的打磨,何況這兩人的感情未必有她想像中堅固。楚瑜不禁搖首歎息,覺得自己對人世又多了一層認識。

  想到朱墨嘲笑她的天真,她又有些不忿,冷不丁問道:“那將來若是我和人私奔了,你也這樣放心麼?”

  “你敢!”朱墨登時眉豎。

  他凶起來的樣子著實怕人,楚瑜如霜打的茄子一般蔫下去,“我不敢。”

  朱墨仔細看了她半晌,旋複笑道:“諒你也不會,天底下還能找到像我這般相貌英俊,家財萬貫,脾氣又好的夫婿麼?”

  他可真是自信滿滿,楚瑜不由翻了個白眼。不過某種程度來說亦是事實,至今為止她還沒見過比朱墨更出色的人物,不是容貌有所欠缺,就是家世略微不足,更不提大多還有一位脾氣兇悍的令堂——從這一點來說,朱墨這樣的無父無母之人倒真是稀世奇珍了。

  馬車在下一處城鎮落腳時,成柱往集市上買了一筐橘子,回來分贈給諸人,用的恰是那群匪徒給的銀子。

  盼春笑道:“這回他們可真是吃大虧了,白白去了一錠銀子不說,也沒從李二公子身上找補回來。”

  “李二公子自己都窮得叮噹響,哪來銀子給他們。”望秋脆生生的道,“不過成柱扮乞丐扮得倒真像呢,咱們都差點沒認出來。”

  成柱憨厚一笑,不知如何接話。

  楚瑜瞅見望秋的目光黏在成柱身上不放,便知這丫頭年紀大了,心也大了。不過現在提這樁事還太早了些,且不提成柱是否有意,她若這樣快為貼身婢女安排婚事,朱墨興許還以為她急著鞏固府中勢力呢,可萬萬不能讓他多了心去。

  正想著,耳畔傳來熟悉的一聲,“張嘴。”

  楚瑜下意識的張開下頜,一個涼涼滑滑的東西隨著朱墨的手指送進來,楚瑜唬了一跳,忙望去時,只見朱墨手裡平淡的剝著一瓣橘子。

  真是習慣成自然了,朱墨常常尋各種空隙塞東西給她吃,這樣下去,或許哪日被人灌了毒-藥也不知道。楚瑜含著那片橘肉,吐字不清的道:“我不愛吃橘子。”

  尤其是上頭那層薄膜與白白的筋絡。

  “所以我給你把皮都去了。”朱墨揚了揚右手,上頭果然沾著淋漓汁水。

  他都不覺得噁心麼?楚瑜納悶想著,但是更噁心的是他將那層薄薄的橘子皮塞進嘴裡,還淡定的道:“降火。”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5-12 19:31:52

  第三十五章

  楚瑜都不知該說他什麼好,她從未見過朱墨這樣不遵夫妻之道、不講規矩之人。但是不得不承認,比起單調乏味的夫妻生活,朱墨呈現給她的面貌的確要有意思得多。當然,也僅僅停留在有意思的階段。

  愈往南行,沿途所見之景不復先前熱鬧,反倒漸漸給人以蕭索之感,陸續有流民顛簸而過,甚至有大膽的乞丐上來討些茶飯。出於惻隱,楚瑜總會施捨些吃食或銀兩,可她也明白,這些只能救得一時而已,顧不了長遠。

  待進入衡陽境內,眼前的景象愈發淒慘,說一聲餓殍遍野也不為過。這場秋洪來得甚急,衝垮了不少良田與房屋,百姓流連失所,連溫飽都不能維持,一個個瘦得不成人形。

  兩人隨身所帶的銀兩不多,不消半日,錢財便已散得差不多,只好商議著先到府衙再說。

  半路之上,一個滿頭白髮的枯槁婦人過來討食,楚瑜讓盼春將車上剩得的最後一點乾糧給了她,乘便問道:“老婆婆,你們怎麼會弄得這副模樣,知府大人都不管的麼?”

  那婦人先是有些懼怕,終究按捺不住心中的悲憤,且見她們是從外地來的,諒來無甚干係,遂冷笑道:“知府哪裡管這些事,咱們餓咱們的,他樂他的,誰也管不了誰!”

  楚瑜與朱墨對視一眼,各自都在對方眼裡看到詫異。

  朱墨溫聲道:“朝廷不是撥了賑災銀子下來嗎,難道你們還沒吃上一頓飽飯?”

  婦人的聲音越發高亢尖銳,“銀子?誰見過銀子?多的是餓死病死的人,窮人的命不值錢,也只好認命罷了。”

  她拄著根削尖了的棗木做杖,一瘸一拐的離去。

  楚瑜靜默的坐了半晌,滿腔的怒火幾乎燒穿臟腑,“好一個為國為民的府尹大人,照這般看來,他肯定沒少中飽私囊,恐怕衡陽城的百姓都餓死了,他也不會掉一滴眼淚的。”

  楚瑜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理想主義者,從前只在書上看見過這些不公,當真正身臨其境,才發覺比想像中更難令人忍受。

  比起她明顯的憤怒,朱墨的安靜就很令人驚奇了。楚瑜只當他善於掩藏情緒,遂不細問。

  兩人到了府衙前,自有管事門人上來迎接,那管事一路陪著笑臉,說要是知道二人來得這樣快,一定早早出城相迎。

  幸好她們提早到來,若到遲一刻,指不定這些人會將城內佈置成怎樣一片升平氣象,到時更看不清真相了。楚瑜一肚子沒好氣,懶得搭理那人,弄得管事等人面色惶惶,不知哪裡得罪了這位尊貴的夫人。

  衡陽知府聞聽消息也趕了來,他姓趙,名叫趙克己,但是顯然未做到人如其名——看不出他有多麼克己,但是克扣人民生計是一定的。

  趙克己一見面就笑臉相迎,“原來衛尉大人已經大駕寒舍,下官正說讓廚下治一桌好酒菜,好為大人您接風洗塵呢!”

  憑心而言,趙克己絕稱不上大腹便便,只是略微有些富態而已。但是在楚瑜眼裡,此人已和一頭腦滿腸肥的肥豬無異,她冷嗤道:“大人太客氣了,有功夫準備好酒好菜,不如想想該如何安置城中的災民才是!”

  她這番話說得著實不留情面,趙知府臉上不由僵住,氣氛一度十分尷尬。

  楚瑜反倒覺得快意,待要乘勝追擊刺他兩句,朱墨卻用力攥了攥她的手,程度之大,令她痛得險些叫出聲來。

  她疑惑望向朱墨,卻見朱墨有意忽略她的反應,而是含笑面向那人,“那便有勞大人您了。”

  趙克己亦怔了下,不知這夫婦倆搞的什麼名堂,見朱墨態度和悅,這才重新露出笑容,比了個請的手勢,“大人請往裡邊坐。”

  朱墨回頭看了楚瑜一眼,似乎詢問她是否一併進去。

  楚瑜哪還有心思吃飯,氣都快氣飽了,她偏過頭去。

  本指望朱墨或者會出言挽留一下她,孰料他卻很鎮定的說道:“內子身體有些不適,煩請大人准她休息一日。”

  “舟車勞頓,舟車勞頓嘛!”趙克己陪著笑,做出理解的模樣,一面喚了個媽媽過來,命帶這幾位貴客去廂房歇息。

  楚瑜拔腳就走,她真是受夠這種虛偽的空氣了。

  雖不曾算准她們來的日期,但趙克己提早準備,屋舍已經佈置得十分整潔。衡陽算不得遼闊,但在洪災之前亦是有名的富饒之地,從牆上掛著的字畫就可見一斑——楚瑜隨意看了幾副,沒有百兩銀子恐怕拿不下來。

  這些都是搜刮的民脂民膏罷。

  楚瑜撇了撇嘴,命望秋將窗紙打開,又讓盼春為她打著扇子。

  其時已近十月,天早就涼下來了。盼春手足無措的執著芭蕉扇,苦著臉道:“小姐,您若是受了風寒,姑爺一定會怪罪咱們的!”

  姑爺姑爺,好像眼裡除了朱墨就沒有她這位主子。楚瑜氣咻咻的將扇子柄奪過來,用力揮舞著,頭髮絲都散亂成一團。可是她也顧不得什麼形象了,只覺得心火難消:如果說先前她對朱墨的品格尚抱有一絲僥倖的話,現在則是完全失望了。

  朱墨飲宴歸來,見廂房的門嚴嚴實實閉著,盼春望秋二人困頓守在外邊,左一下右一下的打盹。

  仿佛又回到了新婚之夜,楚瑜對他百般抵觸的情勢。

  盼春倏然睜開眼,見朱墨前來,忙欠了欠身,道:“小姐見姑爺您遲遲不歸,已經睡下了。”

  果真睡了麼?朱墨有些詫異,繼而見盼春悄悄朝他打眼色,這才會過意來,笑道:“那我進去瞧瞧。”

  那廂楚瑜蜷縮著身子躲在被子裡,暗暗埋怨盼春不懂得應變,就不曉得找個由頭將朱墨攔在外邊?偏要放他進來,真是糊塗!

  聽到門吱呀一聲被推開的聲音,楚瑜忙將頭往裡拱了拱,營造出熟睡的假像。

  腳步聲慢慢近前來,那人駐足床邊,卻並沒有說話,仿佛只在沉默的看著。

  這壓抑的氣氛真叫人受不住,楚瑜忍無可忍的掀開鋪蓋,怒氣衝衝的看著他,聲音激動得都有些變形,“你還有臉來見我?”

  朱墨盯了她半晌,才慢吞吞的道:“你是否覺得我與趙克己同流合污,所以看不起我?”

  原來他還有幾分自知之明,但這只會讓楚瑜更加憤怒,她譏誚而尖銳的道:“難道不是麼?”

  無論何時朱墨都能維持住可惡的翩翩風度,他反問道:“我在你眼裡就是這麼個人?”

  楚瑜並不否認,她對於朱墨一開始就是存有偏見的,儘管在後來日漸的相處之中,這種固有印象漸漸被扭轉了過來,然而今日的這一出,令她美好的希冀都破滅了,一切更是被打回原形。

  她喘著粗氣道:“你為什麼不罵他一頓,為什麼還和他一起飲酒作樂?是不是也和這狗官一樣,渾然沒把外頭人的性命放在心上?”

  楚瑜並非嫉惡如仇的性子,可但凡讀過點書的人都得曉得,大節不可虧,大惡不可作。然而朱墨今日的舉動,實在是叫她失望透了。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5-12 19:32:06

  第三十六章

  朱墨依舊安然看著她,平靜中似乎透露出一絲嘲諷,“你覺得我該怎麼著,立刻將此事上報朝廷,等候陛下派出更清正廉明的人選接應?你知不知道其中得耗費多少功夫,不等陛下的諭旨頒下,衡陽的百姓或許都餓得死無全屍了!或者更有可能,因為咱們打草驚蛇的舉動,趙克己會將所有證據瞞下,我縱使想制裁他也沒辦法,這便是你願意看到的麼?”

  楚瑜啞口無言,她的確不曾考慮這許多,只顧著一腔義憤,卻忘了如何才是最佳決策。

  她張了張嘴,想說點什麼,然而什麼都說不出來,最終也只是猶豫的道:“你真是這麼想的麼?”

  朱墨沒好氣的道:“不是!你要不要一劍殺了我,好看看我的心是不是黑的?”

  他真個扔過一把佩劍來。

  楚瑜始知自己冤枉了他,並且還把他給惹毛了。好在她也並非沒擔當之人,既然錯了,就應該勇敢承認,遂眼巴巴的望著他,“我錯了還不成麼?誰讓你不提前和我說明的,我哪懂得你們官場上那些彎彎繞繞。”

  朱墨冷冰冰的不為所動,仿佛這幾句還不足以令他消氣似的。

  楚瑜無計可施,只得放下臉面,從後面抱住他的肩膀,柔聲細氣說道:“您比我大上幾歲,就不能大人不記小人過麼?再不濟,你想如何罰我,我悉聽尊便就是。”

  她甚少主動示好,但這回實在是自己理屈在先,不得不勉為其難做小伏低。

  女子的綿綿情意,往往能使得百煉鋼化作繞指柔。朱墨的態度仿佛有所鬆動,目光輕輕自她面上掠過,“真的?”

  “當然。”這會兒楚瑜已經猜到他打的什麼主意了,無奈話已經撂下,再退縮亦不能。好在並不會因此就少塊肉,大不了,由他多折騰兩回便是。

  朱墨神色緩和了些,但是並沒有立刻向她“討債”,而是問道:“你餓不餓?”

  楚瑜苦著臉點了點頭,賭氣歸賭氣,但身體的反應卻不會以意志為轉移的。

  幸好朱墨早有準備,不多時就端了些酒菜進來,在床邊的小幾上放下。

  楚瑜望著琳琅滿目的菜色,下意識的咽了口唾沫,但卻猶豫道:“會不會太豐盛了?”

  不知怎的,想到城裡還有許多人連粥都喝不上,她卻在這裡大魚大肉的伺候著,楚瑜便有一種負罪感。

  朱墨就不像她這樣容易受到良心責備,漠然說道:“反正都是剩的,你不吃,也會拿去喂狗。”

  就不能換個好點的比方麼?楚瑜氣惱的看了他一眼,到底還是大快朵頤起來,她沒必要虧待自己的胃。

  飽餐了一頓酒飯之後,楚瑜的心情好多了,泰半也是因為沒了良心上的負擔——若朱墨真的淪為她設想中的那種人,那楚瑜寧願以身殉清江水,也不願繼續做他的夫人。

  長途跋涉的確是夠累的,楚瑜打算好好睡上一覺,孰料朱墨此時卻不肯放過她了。她不滿的抓起那只放在腰上的手,“那你方才還搗鼓著讓我吃飯,不會早點說呀?”

  現在她卻是一點也不想動彈了。

  “當然得吃飽了才有力氣辦事。”朱墨無比正經的說道。他一頭鑽進被子裡,精准的摸到楚瑜圓潤的香肩,一口咬了上去,仿佛那裡的肉質最佳似的。

  楚瑜欲哭無淚的想著:朱墨晚宴上一定沒有吃飽,現在看起來還餓著呢。

  幸好朱墨今晚還算節制,亦即是說,楚瑜次早還有力氣起床——她不起來也不成,昨天就已經商量好了的,她得隨著朱墨去參觀粥棚。

  不知朱墨昨夜是如何同知府大人交涉的,至少趙克己的態度看起來相當和善,不似初見面時那副如臨大敵的模樣。

  楚瑜在心底默念了句多行不義必自斃,也不似昨日那般惡行相向,她要成全朱墨的計畫,總不能自亂陣腳,且讓這姓趙的得意幾天吧。

  眾人各懷鬼胎道別,夫婦倆便坐上趙克己命人安置的馬車,齊齊向城西的難民所而去。

  楚瑜到馬車上嘴巴就合不上了,嘰嘰呱呱的道:“你到底是怎麼跟趙克己說的呀?他那樣精明的人,難道輕易就被你矇騙過去?”

  他雖然看著癡肥,但能坐上知府之位的人,想必總不會太笨。

  朱墨微微一笑,“你想知道麼?”

  有時候他格外喜歡吊人胃口,偏偏楚瑜總是順心如意的上鉤,她當然點頭不迭。

  “不告訴你。”朱墨唇線微彎,將目光投向竹簾之外,“你要是知道了,別人也就知道了,還有何用處?”

  楚瑜一聽便不服氣起來,待要與其爭辯,轉念一想,她的確不及朱墨心思狡猾縝密,若壞了大計,沒准此人會遷怒到她頭上來,只得忍下了。

  她擺出一副高冷的態度,“隨你吧。”

  隨即便感到一雙爪子在她手背上輕輕摩挲著,朱墨溫柔多情的眼眸面向她,聲音陡然放得低柔,“生氣了?”

  這種打一巴掌給個甜棗的做派楚瑜見識過多次,委實無計可施,只冷言冷語的說了一句,“我可沒你那麼小氣。”

  她不敢與朱墨的視線接觸,唯恐溺死在那汪深潭裡——別的不說,朱墨這雙眼睛一定是精心訓練過的,頗有蠱惑人心的魔力,楚瑜可不願上他的當。

  幸好街市上的慘景吸引了她的心神,這又是一波流民,個個衣衫襤褸,鬢髮散亂似蛛網,下擺露出的兩腿更是如枯柴一般,看著便覺駭人。

  甚至有的人走著走著便體力不支,暈死在了路邊,旁人看了好似沒看見一般。有個抱孩子的婦人神色木然從病者身上踩過,她懷中的孩子兩眼緊緊閉著,被顛簸了一下,哭都不哭一聲——或許已經餓得沒力氣哭。

  天災離亂,命薄如紙。

  楚瑜看著幾個侍從將那人扶起,心也隨之提了起來,她皺眉道:“怎麼看著比昨日還多了不少流民?”

  她本以為趙克己顧著粉飾太平,場面或者會好看一些。

  坐在近旁的朱墨平靜說道:“我與知府大人商議,將城門大開,想必臨近幾個州府的災民也來了不少。”

  “那衡陽支持得住麼?”楚瑜憂心忡忡的道。

  “不知道,走一步算一步吧。”朱墨這次回答得十分老實,他的聲音依舊不顯半分波動,“若是將這些人拒之門外,他們或許會死得更快。”

  儘管他神色漠然,但不知怎的,楚瑜仿佛從中讀出一種口是心非的意味。她暗暗想著,也許此人比她想像中要有情有義得多。

  所謂的粥棚不過是一間臨時搭就的茅草屋子,看著寬敞,其實四壁全無遮蓋。四根木柱將屋頂撐起,中央置著一口大鍋,底下生著柴火,裡頭是翻湧的沸水和白米。

  楚瑜今日有意換了件半新不舊的藍布衣衫,滿以為已經夠寒酸了,豈知和周遭一片衣不蔽體比起來,她簡直稱得上珠光寶氣的貴婦人。

  楚瑜就站著看了一會兒,已覺得滿面羞慚,她姍姍上前,從一個中等身量的漢子手裡接過湯勺,“我來吧。”

  那人想必是趙知府府上的家丁或僕役,見她過來,忙讓開位置。

  楚瑜情知自己這一舉動有博名聲的嫌疑,但若呆呆在一旁站著,她心裡只會更不好受,遂努力平靜下心緒,讓災民們排成一列,接過他們手裡缺了口的木碗。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5-12 19:32:18

 第三十七章

  盛之前還得試試燙不燙嘴,楚瑜僅嘗了一口,眉頭就細微的蹙了起來。比起她生病時候朱墨端來的清粥小菜,這些薄粥簡直就和白水一般了,或許連鹽都不曾加。一碗粥裡頭倒有大半碗水,比前些時見過的江流還清呢。

  旁邊另有一個碩大的木桶,裡頭是翻滾的菜湯,湯色渾濁,顏色漆黑,稀疏的野菜切成一條條投入其間,撈起來簡直像曬枯的蚯蚓,這種東西叫人如何下嚥?

  楚瑜按下心中不悅,穩住聲音道:“你們平日裡就吃的這個麼?”

  那人怯怯的望了她身後的僕役一眼,“已經很不錯了,有些人連樹皮草根都吃不著呢。”

  這倒是實話,興許也是礙著趙知府的權勢才不肯多言。楚瑜望向手中清亮的粥碗,說不定姓趙的為了顧全面子,今日還特意往稠了做呢!

  她歎口氣,將盛滿的一碗粥遞給眼前男子。不管如何,得先讓他們吃點東西再說,其餘的,還得慢慢商榷。

  一桶稀飯很快就將分發殆盡,剩下的得再拿陳米來熬煮。楚瑜一面吩咐下去,一面抬手抹了把額上的汗,已經十月初了,天氣照說相當寒冷,可她處身熊熊爐火旁,又在不停勞作,背心早就汗濕了。

  朱墨不曉得在哪兒躲懶呢……楚瑜心中嘀咕著,稍稍抬頭,就看到那人披著斗篷站在長街上,一動不動的看著自己,神情認真且專注。

  他看了有多久了?楚瑜耳根一紅,臉上也熱辣辣的起來,正感到不自在,眼前就有一個身材瘦弱的小姑娘擠上前來,高高將手裡的木碗舉起。

  楚瑜記得她适才仿佛領過一份,這會子怎麼又來了?再一看,佇列中的其他人也都面有不滿。

  不患寡而患不均,楚瑜雖有些憐憫她吃不飽飯,當著眾人的面可不能顯出厚薄來,遂好脾氣的道:“小姑娘,你傍晚再過來罷,等會兒還有一趟呢。”

  幸好這女孩子也並非胡攪蠻纏之輩,聽楚瑜這麼一說,便委委屈屈的退到一邊去。只瞧她那可憐的小身板,仿佛一陣風就能將她吹倒似的。

  她身邊似乎也沒有相熟的人。

  楚瑜心神不寧瞧著,待災民們半饑半飽的離去,才讓盼春將那女孩子叫到近前來——她根本也無處可去。

  這時候也用不著套什麼近乎,楚瑜坦白的問道:“你是不是沒吃飽?”

  女孩子揉著破損的衣角,怯怯說道:“我已經三天沒吃東西了。”

  “你家人呢?”楚瑜忍住想要濯手的衝動,摸了摸她髒兮兮的頭。

  “他們……都已經不在了。”女孩子忍住眶中的眼淚,聲音卻不自覺的哽咽起來。

  原來他們一家子是從臨近的州郡趕來衡陽的,可惜命途不好,半路上雙親就身染急病去世,不滿三歲的弟弟也沒能留住性命,獨留下她一個。

  楚瑜聽著也覺難受得慌,讓盼春將車上一點乾糧取來。女孩子見了那幾個冷饅頭,等不及便要塞進嘴裡,楚瑜忙攔著她,道:“這樣冰冷的吃下去怕是要生病的。”就讓盼春拿去火上烤一烤。

  女孩子眼饞的看著,嘴角的唾涎幾乎流下來。

  人只有在餓極了的時候才會這樣不顧體面,小小年紀,不知她吃了多少苦。楚瑜忍不住問道:“你今年多大了?”

  “快滿十二歲了。”女孩子聲音細微的答道。

  楚瑜吃了一驚,看她這樣瘦小,還以為不足十歲呢。想想也是,成日饑一頓飽一頓,還得遭受顛沛流離之苦,也難怪她面呈菜色,身上也只剩下一副骨架子。

  乾癟的饅頭在火上烤得焦香,盼春剛遞過來,女孩子就手忙腳亂的接過,連燙都不覺得,匆匆咬下一口,似乎生怕有人跟她搶似的。

  趁她吃東西的空檔,楚瑜找著了馬車旁的朱墨,向他提出收留這女孩子的計畫。

  朱墨劍眉微抬,含蓄的瞥了她一眼,“你可想清楚了?這可不是買一隻貓兒狗兒的事,賞別人一口飯吃不難,可若日日留她在身邊,我怕你自己先受不住了。”

  楚瑜對他這種刻薄的審慎頗為惱火,“我是看她處境實在可憐,家中又沒個親人在世,你讓她一個小姑娘往哪兒去?”

  她大概已經下定決心,“就當是養了個丫鬟,費不了多少工夫的,過個幾年,再給她安排一條好的出路便是了。”

  她但凡執拗起來,十頭牛也拉不回,朱墨淡淡說道:“隨便你吧。”

  他看起來並不在意此事。

  楚瑜雖被朱墨的多嘴攪得有些心神動盪,但轉念一想,朱墨為人本就是多疑的,他能把幾個人往好處想?

  救急如救火,那人只是個無辜飄零的小姑娘,自己若瞻前顧後的,指不定連性命都保不住了。楚瑜定了定神,撤開腳步向粥棚方向而去。

  將此事一提,女孩子忙不迭的作揖,“謝夫人救命之恩,婢子必定忠心耿耿,做牛做馬來報答夫人。”

  楚瑜抿嘴一笑拉她起身,“說什麼傻話,我哪裡捨得讓你一輩子當奴婢,等過個幾年,自會回了老爺放你出去,你無須多慮便是。”

  女孩子想了想,堅定說道:“那麼就當夫人權且買下我這個人,待我攢夠銀子,再自贖其身便是。”

  她一定要將賬算得這樣清楚明白,楚瑜也只好由她。她信口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婢子名叫謝蘭。”女孩子很快答道,看來她對自己的新身份適應良好。

  “謝蘭……仿佛是個好人家取的名,”楚瑜喃喃道,“你家中不該寒窘至此呀!”

  謝蘭面上顯露幾分羞慚,“不瞞夫人,婢子祖上也曾做過幾任官,後來因事敗落,不得不靠些小本生意維持生計,原想著積攢些家底,後輩們再發憤圖強些兒,也能稍稍恢復些昔日的光輝,如今卻……”

  如今一家子死的死,葬的葬,人影都沒剩半個,更別提振興家業了。

  兔死狐悲,楚瑜亦有幾分黯然,拍了拍她的手背道:“會好的,以後都會好的。”

  至於怎麼個好法,她自己也說不出所以然。

  謝蘭卻拭了拭眼角的淚,感激的朝她一笑——這女孩子慣於排遣心緒,興許是被生活所迫。

  回去的路上,楚瑜順理成章捎上這個新收的侍婢。她心裡很有些陶陶然,覺得自己做了一回拯人於水火的女英雄,只面上不大好表現出來——若因為這點小事就得意忘形,朱墨鐵定要取笑她了。

  重回趙府,朱墨自有事去尋趙克己商議,盼春望秋兩個則款款攙著楚瑜下車。

  楚瑜在角門處遇見了前來寒暄的趙夫人。

  趙夫人生著一副瘦棱棱的身板,肌膚微黑,看起來十分健康,至少證明她的瘦絕非因為吃不飽飯。她慇勤望著楚瑜問道:“姐姐可去粥棚裡看過了?那些人過得可還好吧,不是我自吹自擂,我自家吃的油水都沒那湯桶裡多呢!”

  她看起來少說比楚瑜大了七八歲,因此這一聲姐姐聽著格外古怪,何況楚瑜事先已經打聽清楚,為災民添置棉衣胎被、乃至一應衣食住宿都由這位趙夫人親自安排,她生得雖不好看,瞧她那塗脂抹粉的勁兒,想必也沒少私吞油水。

  虧她還好意思王婆賣瓜。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5-12 19:32:30

  第三十八章

  楚瑜憶起朱墨的訓-誡,自不便同她當場翻臉,只笑了笑,“夫人宅心仁厚,一定會有福報的。”

  反之,若是作惡多端,也必定會承擔惡果。

  她牽起謝蘭的手,施施然向東廂房而去——不曉得怎麼搞的,這女孩子手心一直發抖,且低垂了頭,似乎半點不敢與那位夫人對視。

  回到房中,楚瑜便直接問道:“你很怕她嗎?”

  謝蘭的脖子又倒下去,細聲說道:“先前災禍初起,我父親曾上門前來求助,可惜連趙大人的面都不曾見著,就被這位夫人打了出去,連我也跟著挨了些拳腳。”

  她聲音裡微有哽咽,說罷揚起袖管,露出手腕上一道青紫斑駁的淤痕,看來已有些時日。

  楚瑜見狀,對趙氏夫婦惡感更甚,從來夫妻體同一心,趙氏這樣刻毒,她相公自然也不會好到哪兒去。

  這時候她當然不會把此種定律往自己身上套。

  楚瑜命盼春替她將衣袖拉下,一面寬解謝蘭道:“放心,有我在呢,她不敢將你怎麼樣的。”

  事實上楚瑜很懷疑趙夫人是否還記得這個,多半是記不得,可謝蘭自挨了那頓打後,怕她怕得厲害。楚瑜對於這種心理倒是很能體諒,一應外出事宜皆交由盼春望秋二人辦理,減少謝蘭與趙夫人碰面的機會,只留她在身邊服侍。

  楚瑜身邊不缺丫鬟,留下謝蘭僅僅出於一時慈悲而已,無奈這女孩子打小就在人情冷暖裡摸爬滾打,生怕被人從好不容易得來的棲身之所裡攆出去,伺候楚瑜十分盡心盡力,倒比盼春等人更要小意慇勤許多。

  楚瑜見了頗有些過意不去,拿出些體己銀子,打發人將謝氏一家的骸骨收拾乾淨,好好安葬。謝蘭得知後,自然倍加感恩戴德。

  日子過得倒是順風順水,只是趙克己夫婦那頭,楚瑜總有些齟齬。她不及朱墨那般圓滑,見了面很難不表露出惡形惡狀,縱然有意隱藏自己的情緒,心思敏感一些的人難免產生疑竇。

  趙夫人就有這樣細膩纖巧的心思,她先前只當楚瑜是從京城來的貴婦,格外放低身段去趨奉她,縱然楚瑜對她愛答不理,她也以為是貴婦人的傲慢作祟。可接連幾次的相處之後,趙夫人漸漸推翻了自己的猜測,楚瑜若是目無下塵,怎會對侍女卻那般和悅體貼,她似乎單純對自己這一家子才不肯假以辭色,只是礙於面子才不得不敷衍著。

  妻子尚且如此,做丈夫的自然可想而知了。趙夫人不免憂心忡忡的向夫君道:“你說,朱家那兩口子是不是為了查探些什麼而來的呀?皇帝派他前來,想必總是信得過此人的。”

  趙克己笑她婦人無知,自信滿滿的道:“你以為京城的官能清廉到哪兒去?朱墨能夠平步青雲,還不是靠他那張巧舌利嘴麼?哄得聖上高興了,不打緊的事自然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譬如這回,皇帝特意派他過來督查,無非為了面子上好看些罷了,揭穿了我,對他又有什麼好處?死人有什麼稀奇,銀子落到手裡才是最實在的,你瞧著他這些時日東奔西走,可曾詆毀過咱們半句麼?”

  他取出一隻挖耳勺,掏了掏耳垢裡的肥油,鎮定說道:“當然,咱們也不能做得太過了。人命比天大,他說什麼,咱們照著做就是了,馬馬虎虎救回一撥人,再適當分潤於他,這件事便遮過去了。”

  婦人也有婦人的見識,趙夫人始終難以心安,“你說,他會不會故意哄著咱們,反過頭卻到御前告你一狀,那你可就吃不了兜著走了。”

  趙克己想了想,覺得婦人的憂慮不無道理,因道:“這也好辦,讓我想個法子,誘他去喝一場花酒,他要是謔浪笑敖,無所顧忌,顯見得他沒把這件差事放在心上,咱們也好抓他的把柄。他但凡顯出丁點不自在,足可見此人心懷異志,居心叵測,咱們也能另尋出路。”

  辦法是好辦法,趙夫人卻冷冷的吊起兩隻眉毛,“你想出這個主意,到底是為了試探姓朱的,還是為了圖自己風流快活?”

  趙克己當然不能說出兩者兼而有之的話,忙攬著夫人的纖腰,陪著笑臉道:“自然是為了大計考慮,夫人,我對你一向是忠心不二的,你可得相信我。”

  趙夫人哼了一聲,懶得理他,兀自向床頭睡去。丈夫的鬼話她聽得多了,與其翻臉吵鬧,還不如聽之任之,只要這知府夫人的位置不倒即可——一個女人活到她這個年歲,還有什麼不明白?

  楚瑜卻沒有趙夫人這樣好的性子,得知朱墨趁夜出去的消息,她正卸著妝的手倏然停下,臉色鐵青,跟剛傅了一層鉛粉似的。

  “你這話是認真的?”她對著鏡子問道,聲音跟冰鎮過一般。

  鏡子後頭是盼春誠惶誠恐的面容,她縮肩說道:“婢子也是聽望秋說的。”

  似乎為了佐證消息的確實性,她補充道:“小姐你想必瞧出來了,望秋這蹄子近日一心撲在成柱身上呢,恨不得成柱走到哪裡她就跟到哪裡,今夜成柱就悄悄跟著姑爺出去了,也沒跟小姐您知會一聲,也難怪她起疑。”

  成柱是朱墨的心腹小廝,可楚瑜自忖素日對他也不錯,想不到這主僕倆竟然合起夥來哄騙她。楚瑜不禁暗暗咬牙,聲音益發如浸透了寒泉一般,冷徹肺腑,“可知他們往何處去?”

  盼春將聲音壓低,“聽府上幾個門童說,仿佛是去了李思娘家。”

  但聽啪的一聲,楚瑜那把烏木梳子被她用力折斷了,手上顯出幾條紅紅的印痕,她也不覺得,只陰沉了臉看著鏡中的自己。

  好你個朱墨,放著家中的如花美眷不要,倒偷偷摸摸往那齷齪見不得人的地方去。楚瑜聽說過這李思娘的名頭,據說是有名的暗娼,年輕的時候很有些姿色,如今老了不及當年,卻在家中蓄養了幾個出色的姑娘,做起那皮肉銀錢生意來,居然還很是紅火。

  楚瑜出身名門,對這些事雖然略懂一二,卻向來諱莫如深,視之如洪水猛獸,想不到自家的夫婿也熬不住饞勁,要往這醃臢地方瀉火去,這叫她怎不氣惱?

  楚瑜越想越生氣,心裡跟窩著一團烏火似的。她猝然起身,“替我更衣,我得過去瞅瞅。”

  盼春被她的舉動給嚇著了,愕然道:“小姐您還真打算去呀?”

  這種事心知肚明就好,鬧穿了彼此沒臉,誰家的夫人也不會閑得沒事幹、親自往伎館娼寮裡去捉姦的。

  楚瑜睨了她一眼,“不然呢?”

  她可不是那種會忍氣吞聲的夫人,何氏交代她的閨訓裡也不包括這條——就拿何氏自己來說,倘若楚三老爺有膽子在外貪花好色,何氏就敢將他抽打成爛羊頭。

  計畫已定,楚瑜就命盼春為她梳妝更衣,女兒家夜行多有不便,何況是往那煙花柳巷地處,總得拾掇拾掇,好讓人看不出行跡來。

  盼春見勸無可勸,只好遵從自家小姐的心意,也難為她技藝驚人,經她這麼一梳理,楚瑜活脫脫變成了俊俏佳公子的模樣。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5-12 19:32:42

 第三十九章

  盼春望著鏡中面若桃瓣的男兒,不禁撲哧一笑,“小姐換了裝扮,就和姑爺不相上下了。”

  “錯了錯了,你應該說,我比他還勝出幾分。”楚瑜搖頭晃腦,面上頗有得色。她甚至打開櫃上一把摺扇,偏偏揮動起來,頗有些輕佻風致。

  不敢驚動府上,幾人徑去戶外雇了一輛馬車,打聽清楚李思娘的住處——這老娘子的大名想必無人不曉,趕路的車夫半點遲疑也沒有。

  李家位處一處僻靜小巷,黑黝黝的巷道裡透出幽幽的燭火裡,像極了志怪小說中狐精的洞府,愈是神秘,愈顯勾人。

  楚瑜下了車,命盼春上前叩門,一個穿淺紅襖的小姑娘出來接應,上上下下少說打量了她們十眼,卻一句話也不說,依舊折返回去——原來這種地方也有一套自定的規矩,楚瑜衣著不俗,容貌又生得這般俊俏,絕非尋常的富家公子所能比擬,想必是筆大生意。

  她自然得去請主事人出來。

  不到一刻鐘的功夫,楚瑜就見到了鼎鼎大名的李思娘,倘若傳言不假,她少說也該有四五十,如今看起來頂多卻只有三十五六,正所謂“徐娘半老,風韻猶存”,就連她的衣著也和小姑娘一般鮮嫩,幸好是在夜裡看來,若是白日,想必會有幾分滑稽。

  李思娘也正打量著這位不請自來的妙人兒,她在這行當幹了數十年,一雙眼睛早就磨煉得和琉璃珠子一般,豈會瞧不出楚瑜乃男扮女裝。

  再說了,沒聽說哪位公子逛窯子還帶著自家丫頭的,就連雛兒也不會犯這種忌諱。

  李思娘也不戳穿她,只將窄窄鳳眼裡堆積起嫵媚笑意,“這麼晚了,公子還來找樂子麼?”

  楚瑜懶得與她兜圈子,乾脆說道:“我是來找人的。”

  今兒可是知府大人包的場,李思娘沒敢接見外客,這人卻口口聲聲說她來找人,是趙知府蓄養的姬妾,還是哪個不懂事的外室?

  李思娘略一思索,笑盈盈的道:“公子你想必弄錯了,我們這裡沒有您要找的人,況且,我李思娘也從不接待外客。”

  楚瑜努一努嘴,盼春將一錠沉甸甸的銀子塞到老鴇手中,楚瑜高傲的揚起下巴,“你不妨對我說實話,有沒有一位姓朱的來過?”

  財帛動人心,李思娘握著那銀子,心思便活泛起來,原來是衛尉大人的相好上門來了,這個倒與她不相干,不過今夜乃趙知府苦心佈置的宴會,萬萬不能讓外人給攪和了。

  李思娘想了想,因笑道:“有是有,不過已經走了,公子您不若往別處尋去,想必還未走遠。”

  說著,悄悄將那錠銀子藏進袖裡,欲闔上門。

  殊不知楚瑜也非好糊弄的,見李思娘眼神閃爍,便知這老鴇撒慣了慌。她也不欲廢話,趁著角門還未合攏,一個眼色使過去,盼春望秋趕緊一擁而上,將門縫堵住。

  李思娘吃了一驚,“公子您這是做什麼?”

  楚瑜閑閑打開手中摺扇,“拿人錢財與人消災,媽媽,還請您為在下引路。”

  這一聲“媽媽”聽得李思娘好不惱火,她向來不肯服老,素日來往的誰不稱她一句“李大姑娘”,偏偏面前這個好沒眼色。不過瞧見楚瑜一夥這般兇悍,她心裡那股氣焰也自萎下去,俗諺道強龍不壓地頭蛇,可她一個倚門賣笑的暗門子,縱然有些勢力,又怎能和這夥強人硬碰硬呢?

  李思娘只能暗歎一聲小本生意不好做,到底還是認命地引了楚瑜進去。

  這屋子從外看十分窄小,裡頭卻別有洞天,連著數排樓閣,俱是雕樑畫棟,裝飾十分精美。中央還有一個方圓丈許的小池子,池中種著數莖蓮花,縱然花凋葉落,只餘殘梗,但聞微風自湖面冉冉吹過,也別有一種沁人心脾的意境。

  楚瑜的嘴角不禁微微張大。

  李思娘看著頗為自傲,“不是我自吹自擂,要論風景秀美,引人入勝,就連城中最好的醉紅樓、倚翠閣都比不過我這小地方呢!”

  楚瑜沉下臉,“少廢話,快領我去見姓朱的!再遲一步,我讓人拔了你的舌頭。”

  嚇唬誰呀,李思娘暗暗嘀咕,衛尉大人那般清俊人物,不知從哪裡討了這個魔星,真是倒了八輩子的黴。

  女人的嫉妒心發作起來,許是比吃人的老虎還可怕。李思娘不敢與其爭執,緊緊地閉上嘴,加快步子。

  她帶著楚瑜七拐八拐,繞了幾個彎子也沒看到朱墨居處,楚瑜不禁起了疑,“你別是哄我吧?”

  “怎敢呢?”李思娘忙陪著笑,“實在是屋子忒多,夜裡又黑燈瞎火的,著實辨不清楚。”

  等到第四次繞回湖邊,楚瑜再沒了耐心,停下腳步,冷冷的望著對面濃妝豔抹的婦人,“媽媽,你究竟是什麼意思,到底要不要幫我?”

  這回李思娘縱使有十分口齒也編不出妥善的謊言,正要擠出笑臉敷衍過來,忽覺雙臂一酸,楚瑜不知何時已繞到她背後,將她兩隻胳膊舉起,用力向後彎折過去。

  李思娘不由發出一聲殺豬般的嚎叫。

  原來楚瑜的哥哥擅武,她自幼跟著哥哥楚蒙也學了一招半式,縱不十分精通,用來制服李思娘這等溜滑婦人卻是綽綽有餘了。

  她向腕上加了三分力氣,“媽媽還不肯說實話嗎?”

  李思娘汗水漣漣,只恨自己不能化作鱔段,好從這母老虎的鉗制中逃離出去。她吃痛求饒,“公子饒命,我這就帶您去見朱大人便是。”

  楚瑜方肯鬆開她。

  李思娘揉了揉酸痛的肘臂,覷了覷楚瑜的面容,悄悄朝适才應門的紅衣小丫鬟使了個眼色,意思是讓她速去通風報信。

  不料盼春的眼睛生得賊尖,小丫頭群裾微動,便立刻被她給攔住了。

  母大蟲的手下也都不是吃素的。李思娘無法,只得朝楚瑜行了個屈膝禮,領她往院子西角的一間寬綽廂房走去,心裡暗暗祈禱:老天保佑,這可不關她的事呀,幾位大人若要怪罪,就一劍把這女羅刹殺了吧!

  屋子裡燈火通明,窗櫺中還透露出一股靡靡香氣,熏得人昏昏欲醉。

  李思娘在門前停下腳步,低聲道:“到了。”見楚瑜別無他話,便一溜煙的跑走,趕著投胎似的。

  楚瑜向盼春揚了揚眉頭,“上去叩門。”

  盼春勉強跟著自家小姐來此,已然提心吊膽,聽得裡頭笑語喧闐,心裡更是如打鼓一般——打斷了這些人的好事,自己焉能有好果子吃?

  無奈她清楚楚瑜的脾氣,一旦決定了便不會變動,只得戰戰兢兢地上前,對著那扇桐木雕花門敲了三下。

  “誰呀?”裡頭傳來一個不耐煩的聲音,仿佛是趙知府的腔調。

  楚瑜並不怕他,勾引他人夫婿來這等煙花之地,他還占理了?遂疾步上前,沉聲喝道:“是我。”

  房門豁然而開,朱墨拽著她的胳膊,輕聲說道:“咱們回去說話。”討商量的口吻。

  他身上沾著淡淡酒氣,還有濃重的脂粉香。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5-12 19:32:55

 第四十章

  楚瑜從他袖子縫裡看去,只見趙克己也在其中,餘外還有幾個不大不小的官吏,約略是書簿、典史等人。李思娘大約很看重這一批貴客,挑來陪侍的姑娘皆姿容不俗,且媚態天成,那膀子都快吊到男人身上去了,跟沒骨頭似的。

  沒准開門之前,朱墨也是讓她們死蛇爛鱔一般纏著呢。楚瑜恨恨推開他的手,“好一出衡陽夜話!這真是‘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你倒會風流快活。”

  朱墨任憑她指摘,頭都快低到地板上了,也不為自己分辯半句。

  這衛尉大人看著氣度恢弘,怎麼在女子面前卻乾綱不振?幾個官吏看著都有所不滿,想起為其解憂,書簿便上前陪笑道:“嫂夫人別生氣,原是咱弟兄幾個見朱兄今日操勞,很是辛苦,才帶他出來散淡一番,您若為這個氣壞身子倒不值了,有什麼事,只管尋問咱們便是。”

  “原來你還知道?”楚瑜冷笑道,“你口口聲聲稱兄道弟,倒會將人往邪路上引,真是難為你這位好兄弟!”

  書簿的臉漲成了豬肝色,沒想到這位嫂夫人看著文秀,說起話來卻這般得理不饒人,早知自己就不該多嘴了。

  幾個姑娘見她氣焰囂張,難免心有不服,其中一個桃粉顏色的便輕飄飄站直身來,攏了攏肩上薄紗似的衣衫,一路扭擺著近前道:“大人,你何必被她指著鼻子罵?一地有一地的規矩,即便是皇后娘娘也不敢上伎館子來拿人來,她倒好,竟敢到這地方耀武揚威,把咱們當成什麼了?”

  楚瑜見她神情傲然,一巴掌早揮上去,雖被她知機避開,還是留下一道淺淺紅印。楚瑜叱道:“你算什麼東西,也敢過來強出頭?我不止罵你,我還要打你呢,有本事你別閃躲!”

  眾人見這位夫人美豔柔旎,偏生氣質兇悍,早愣作一團,竟沒一個上來勸架的。

  幸好楚瑜不屑於跟娼女爭風吃醋,只斜睨著傻站在一旁的朱墨,“你還要留下來麼?”

  那人低眉順眼的說道:“但聽夫人差遣。”

  楚瑜端起桌上的茶盞抿了一口,態度自若的道:“我也累了,想先回去休息,去還是留,你自己決定。”

  這不是廢話,鬧出這麼一場,朱大人還有臉留下來麼?眾人心裡皆想著。

  果不其然,楚瑜才一出門,朱墨就連忙整衣跟上。門口掛著兩盞烘黃的燈籠,瞧得不甚清楚,隱約可見楚瑜還在朱墨耳朵尖上擰了兩下,那懦弱的丈夫卻連抱怨兩句也不敢。

  不知怎的,眾官皆對這位同僚產生一絲憐憫之情:娶了這麼一位悍妒的夫人,難怪朱大人每每行事荒唐不經了——天天受著母老虎的氣,誰還不想到外頭找點樂子?縱婪取些銀兩也是應該的,不趁早打算後路,遲早會被這位楚夫人折磨死。

  趙知府更是暗暗慶倖,和朱墨的夫人比起來,他家的婦人簡直和菩薩一般溫柔祥和了。現在他倒是對朱墨素日的表現深信不疑:能被一個弱女子轄制成如此,可見這姓朱的沒多少真材實料。

  李思娘眼瞅著那輛馬車駛出巷子的拐角,這才用勁朝地上啐了一口,朝身旁的紅衣小婢抱怨道:“從沒見過這樣的女子,恨不得把郎君拴在褲腰帶上,自己沒本事,卻來怪咱們,好沒道理!”

  儘管多得了一錠賞銀,可是為長遠計,朱大人以後必定不敢明目張膽的往此地來了,豈非少了一單生意?李思娘自然憂愁不迭。

  那小婢卻忙於出神,目中頗有豔羨之意:能將一個高高大大的夫婿馴服成耙耳朵,無疑也是一種本事。

  回到房中,楚瑜依然延續了馬車上冰冷的空氣,沒對朱墨說過半句話,似乎是在等著朱墨向她開口認錯,至少,也該解釋解釋。

  朱墨卻望著她微微的笑,“你方才做得很好,雖然有些過火,卻還不失身份。”

  楚瑜沒好氣道:“那還不是跟你學的。”

  她雖然生氣,卻也不至於立刻變成個沒教養的悍婦,皆因當時察覺朱墨神色有異,似乎在暗示她什麼——朱墨平時可沒這般乖巧,任由她打不還手罵不還口,楚瑜於是似有所悟,猜到或許要在眾人面前演一場戲,無論這戲是真還是假。

  “趙克己多疑,若是不能取信於他,咱們恐怕會前功盡棄。”朱墨兀自說道,“所以今夜他設宴相邀,我還不能不出去,否則豈不證實了心裡有鬼?”

  這勉強算得一句解釋,楚瑜哼哼說道:“你又不是好人,只怕你心裡正求之不得呢!”

  “是,我當然不是好人,”朱墨逕自承認了,他拉起楚瑜的手,密密說道,“可是娶了你這樣國色天香的夫人,我眼裡哪還看得上別人,你覺得那些庸脂俗粉會是你的敵手麼?”

  “呸!”楚瑜撇開他的手,但是沒能成功,只能扭過頭去,拒絕與此人對話。但是她的心情畢竟好轉了些,不得不說,朱墨深諳說話的技巧,知道這時候認罪也是討打,因而變相的阿諛一番——他戳中了楚瑜自負的軟肋。

  “所以你今天過來,我其實是很高興的,你若是不在意我,怎會理會我去了哪裡?”朱墨愈發加緊攻勢。

  他灌米湯的本領真是越來越好了,楚瑜不屑道:“誰管你?”語氣到底軟化了些。

  不過這話裡的前因後果讓人忍不住深究,楚瑜彆扭的問道:“那要是我沒來呢?”

  朱墨笑眯眯的展開兩手,“那自然該怎麼樣便怎麼樣。”

  楚瑜氣得將枕頭朝他身上扔去,“就知道你沒安好心,吃著碗裡還惦著鍋裡的!”

  朱墨靈巧的將美人枕抓住,這才放棄逗她的念頭,肅容道:“開玩笑的,就算為了你,我也得守身如玉才是。”

  他一本正經說來,楚瑜分外覺得滑稽,怕笑容被他瞧見,忙藏起嘴邊兩個微渦,吩咐盼春將湯藥端來。

  朱墨見人進來,暫時停止笑鬧,好奇湊過去,“你還在喝藥啊?”

  “又不難喝,怕什麼。”楚瑜簡直把這藥當成了安神的蜜水來嘗,睡前必喝一盞才過癮。她引頸嗅了嗅,向盼春蹙眉道:“這兩日倒是氣味偏苦了。”

  盼春亦不知何故,撓頭道:“還是照原來的方子煎的,應該不會有異常。”

  許是水質差異,楚瑜想了想,正要端起來飲用,朱墨卻劈手奪過去,“我先替你嘗嘗。”

  楚瑜瞅著他那一臉猴急的樣兒就沒好事,果不其然,湯勺才遞到唇邊,湯碗就被他失腳跌碎了,哪還有涓滴剩下。

  跟厚臉皮生氣沒意思,楚瑜讓盼春再去煎一盅來,盼春卻訕訕道:“這會子灶中已關了火,怕是來不及。”

  “那便算了吧,等明日再說。”楚瑜一臉掃興。

  須臾碎瓷片清理乾淨,楚瑜便嗔著朱墨,“都怪你,好好的一盅藥都被弄灑了,這也不是白得來的。”

  朱墨卻驢唇不對馬嘴的問道:“這些日子還有誰在伺候你?”

  “還能有誰,左不過是盼春望秋她們幾個,再加上新來的謝蘭。”楚瑜有些埋怨的說道,自顧自解下身上的短衫,“趙夫人送來的那些,我沒敢怎麼使喚。”

  到底是京城來的嬌小姐,在家中被人伺候慣了的,一路上顛沛流離,到了衡陽又得幫著看顧災民,忙東忙西,能忍住不叫苦就很難得了,偶爾嬌氣發作,也是可以原諒的。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5-12 19:33:06

  第四十一章

  朱墨見她那件短衫無論如何脫不下來,不得不幫她一把手,將兩隻袖子從胳膊外拽出去。

  楚瑜從衣領裡探頭看他,神情微有不安,“我今夜大鬧李思娘家,是不是對你影響不好?”

  懼內畢竟不是體面之事,縱然朱墨有假裝的成分,可那夥人沒准真會這麼以為呢。

  “你還知道啊?”朱墨不禁失笑,為她這遲鈍的領悟力。見楚瑜微微咬唇,面有慚色,眸子裡再度顯出又倔強又負疚的神情,他遂攬著楚瑜的肩膀笑道:“你鬧一鬧也好,至少以後,趙克己等人不敢再找我出去胡天胡地了。”

  “誰管你?”楚瑜滿面嬌紅想要推開他,可肚兜還在腰際掛著,朱墨一旦鬆手,她勢必得一絲-不掛。

  結果兩人經歷一場你來我往的拔河,楚瑜還是軟軟的滑到他身上,任由朱墨飽餐了一頓——據他說,趙克己為人忒小器,說是請客,酒菜並不齊備,他請來的那些歪瓜裂棗自然也絕非秀色可餐。

  這是真心還是假話,楚瑜沒工夫去問——她實在也被折騰得沒力氣了。

  次日一大清早,楚瑜便承蒙趙夫人的邀請,隨她去城西為難民分送冬衣。說也奇怪,楚瑜昨夜在李思娘家大發雌威,下了趙克己等人的面子,趙夫人非但不怪罪她,反倒待楚瑜愈發親切厚密——興許是想從她那裡取取經,好降住自家那個不正經的老東西。

  車馬暄暄出門,兩位侍女自然也得陪伴楚瑜左右,盼春仔細叮囑留下的謝蘭:“你好好留在家裡,哪兒也別去。”、

  經歷這些時日的相處,謝蘭與小姊妹們已經很熟悉了,倚在門邊含笑揮手,“姐姐放心去吧。”

  待人去無蹤,她這才收拾起臉上笑意,蓮步輕移,悄悄來到西間的小廚房中——趙知府知道夫妻倆好潔,特意為他們準備了單獨的小廚房。

  一個臉面皺成橘子皮的老婦人正在灶中刷洗碗筷,見了她抬頭笑道:“姑娘又來為夫人煎藥啊?”

  “夫人有事出去了,約莫得兩三個時辰,等回來正好能喝。”謝蘭望她笑了笑,將身子湊近風爐。

  爐子上咕嘟咕嘟的坐著一鍋藥。

  謝蘭一面看著銅銚中的湯水,一面留神那婆子的動靜,待婆子出去,她這才輕舒一口氣,警惕的從袖中掏出一包藥粉來,欲撒入那銅銚之中。

  這已是她第三回 做此等事,按說比起首次已熟練了許多,縱使心有不安,這條路已走定了。

  但不知怎的手腕一動,那藥粉便飄飄蕩蕩撒在地上。謝蘭不由慌了神,欲埋頭收拾起來,眸子一瞟,便瞥見一個如松的身形木立在門框上。

  她只覺心都冷了。

  原來衛尉大人今日並沒有出門,他什麼時候出現在那裡的?他究竟站了多久?

  謝蘭動了動嘴唇想要解釋,發出的卻只有幾個喑啞枯燥的音節。

  朱墨的臉上不見憤怒,倒是跟結了一層霜似的,凍得人栗栗生寒。他以目示意,成柱知機,飛奔著將剩餘的半包藥粉撿回,仔細嗅了嗅,面色凝重道:“是牛膝草研成的粉末。”

  牛膝一物對女子大有損害,傷腎水,若長久服用,必生病象。

  見朱墨視線飄來,謝蘭忙低下頭,惴惴道:“大人,我……”

  朱墨卻不待她說完就打斷她的話,“我知你對趙知府怨恨甚深,你父親當年被貶官,少不了他的干係,後來令尊令堂更遭暴斃,難免你會遷怒於他身上,你想要報仇也是應該的。”

  他說話的語氣不帶褒貶,似乎僅是陳述一件客觀事實。

  謝蘭聽得不由怔住,這個人究竟是什麼時候調查出來的?每常見他對下人不聞不問,還以為性子好容易打發,原來樁樁件件皆被他瞧在眼裡麼?

  她蹲伏於地,不由得打了個哆嗦。

  可他隨即便話鋒一轉,聲音比方才冷淡許多,“你想要報仇,憑一己之力當然不能,便想從我夫婦二人身上設法,若內子於此地出事,趙克己勢必逃不了干係,你便可藉機將事情鬧大,你是這麼想的,對麼?”

  謝蘭沒想到自己的心思樣樣皆被他料中了,不由得既愧怍又懊悔,忙膝行上前,“大人,我對夫人並無惡意,此物也並不會傷及性命,只不過……”

  朱墨冷冷的打斷她,“我不管你是怎麼想的,無論出於什麼目的,你已經存了害人的心思,說再多又有何益?”

  謝蘭捂著臉,兩行清淚從指縫裡流下來。

  朱墨頓了頓,抬首道:“報仇的事用不著你操心,你父親若真正冤枉,本官自會為其住持公道,連同水患一事一併呈報給大理寺。”

  謝蘭又驚又喜,正要謝恩,忽聽朱墨說道:“不過,我這個人心眼一向很小,容不得半粒砂子,你做出如此行徑,此地是留不得了,本官命人送你去城郊大佛寺,清修三五載後,若果能改過自新,本官方能允你還俗。”

  謝蘭早聽得呆住,還以為能僥倖逃過一劫,沒想到落得的卻是剃髮做姑子的下場,這位朱大人果然夠決斷,也夠忍心!

  此時再求情已是無用,謝蘭只有認命地磕了三個響頭,咬牙道:“還望大人莫忘了您的承諾。”

  朱墨微微頷首,命人帶她出去,成柱望著那人的身影消失在回廊上,不禁咦道:“大人您既然要處置這小婢,為何不當著夫人的面呢,也好讓她看清此女的真面目。”

  朱墨緩緩揉著眉心,凝聲道:“何必讓她多添煩惱?咱們悄悄處置便沒事了。”

  況且楚瑜那性子,巴不得天底下都是好人,好不容易當了一回救命英雄,卻還是條心存異念的毒蛇,朱墨也不忍心戳穿她。

  成柱笑道:“不過大人您也算得雷厲風行了,比起送她見官,這法子或許更叫人難受些。”

  一個女子最美好的青春不就在這幾年麼?因著一念之差,謝蘭卻得長伴青燈古佛,縱使是教訓,這教訓也太很辣了些。

  朱墨臉上漠然,誰叫這女子不夠聰明,選錯了下手的物件。若是對他下藥,朱墨或許還不會這般生氣,可偏偏中招的是楚瑜,這便令他不能容忍了。

  誠如謝蘭所說,那些牛膝的份量還不足以致人以死,只是會令人生一場大病而已。但,即便是小小的危險,朱墨也不願讓楚瑜涉足,她這樣的人,合該是泡在蜜罐子裡的。凡是想害她的人,都應該不得好死。

  他正出著神,成柱好似想起什麼,打岔道:“可大人,夫人還在喝那藥,是不是也該停一停了?”

  他沒說出口的話是:若哪日夫人起了疑心,自己查出來,自家主子恐怕吃不了兜著走。

  朱墨臉上閃過片刻猶豫,最終還是說道:“不必,先讓她繼續喝著吧。”

  反正也是為了楚瑜好。不過這話要是和楚瑜明說,她肯定不諒解,興許還會胡攪蠻纏的混鬧。朱墨想到此處又有些頭疼,可見養媳婦天生得受些閒氣的,儘管他們家目前已經形成定局:一個願打,一個願挨——他當然是挨打的那一個。

  楚瑜回來之後,不見了謝蘭蹤影,自然得問起一句。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5-12 19:33:19

  第四十二章

  朱墨很愉快的撒了個謊,說打聽得她在巴蜀尚有門親戚在世,便與她些盤纏,打發人送她過去了。

  楚瑜狐疑的望向他,“果真麼?”

  她怎麼從來沒聽謝蘭提起。

  “難不成你還想留她當一輩子的丫鬟?”朱墨故意反問,“別人可是好人家的閨女,你願意收留她,別人興許還不願意待呢。”

  楚瑜被他打擊得頗為掃興,哼哼唧唧的道:“她愛留便留,愛走便走,誰還稀罕不成?”

  儘管覺得謝蘭欠缺義氣,臨走也不來道別一聲,但楚瑜並不懷疑朱墨的說話:他為人再奸詐,也不至於同個小姑娘過不去的。

  這件事輕輕鬆松便遮過去了,朱墨將銚中煎好的湯藥端下,將將盛滿一碗,遞到楚瑜手中,“嘗嘗。”

  尚是熱氣騰騰的。楚瑜裝模作樣抿了口,點頭道:“倒是比前幾日的甜些。”

  “那是,我手上抹了蜜。”朱墨笑道。

  這人就會胡說八道,楚瑜瞥他一眼,“我看你嘴上才沾了蜜呢。”

  本是譏諷朱墨油嘴滑舌,誰知此人臉皮厚度堪比城牆,竟立刻指了指自己的嘴唇,“那你還不快來吮乾淨?”

  光天化日之下就敢口出調戲之語,楚瑜恨極,自不肯輕易放過他。

  兩人繞著桌子,窮追不捨的打鬧起來,丫頭小子們見了,紛紛臉紅側目。就連趙府的下人從門口路過,也不由輕輕搖頭,覺得這對年輕夫婦真是鮮活熱鬧。

  倏忽冬去春至,衡陽的災情得到控制,楚瑜等人也大功告成,準備返回京師了。

  楚瑜對於此地沒什麼好留戀的,災民的處境令人慘然,趙氏夫婦的醜態則令人作嘔,她多見一面都嫌膩味的慌,巴不得立刻回到家中去。因此朱墨才道動身,她就緊趕慢趕的令人收拾好東西。

  難為朱墨還有心思同那人周旋,不止惺惺相惜道別,還收了那人不少好處。楚瑜踢了踢腳下一個描金箱籠,裡頭是滿滿當當的金玉器皿,古玩字畫,碰一腳,便晃蕩的厲害。

  她不免有些疑竇,“你既然存心和他敷衍,何必還要收他的東西,這不是自己給自己找麻煩嗎?”

  儘管楚瑜認准了朱墨是個巨貪,可是眼不見心不煩,既然東西到了她眼皮子底下,她當然得問個究竟。

  “你懂什麼,這些都是證物,要呈給大理寺看的,否則怎叫捉賊拿贓?”朱墨悠閒地靠在軟墊上,眉眼間浮露出狡猾與得意。

  楚瑜不由失笑,敢情趙克己被人賣了還得幫著數錢呢,真不知他遇上朱墨這位“知己”是福是禍。

  她待要打趣兩句,忽覺腕上一涼,竟是朱墨隨手揀了副翡翠纏金枝的鐲子給她戴上,瑩瑩的綠光映著白而纖細的手臂,頗顯幽幽媚態。

  楚瑜卻嫌棄的將鐲子拆解下來,“我不要這樣東西。”

  “戴著頑頑又何妨?”朱墨笑道。

  楚瑜生來一副耿介驕傲的性子,這些髒物瞧都不要瞧,更別說戴在手上了。

  朱墨也不介意,只笑道:“沒事,到京城的鋪子,我再給你挑一副好的。”

  楚瑜在意的卻不是首飾,她另想起一事,先前來的時候,就因這張臉被那夥強人盯上,回去的路上沒准也會遇上同樣麻煩。

  朱墨聽完她的憂慮,卻是靈機一動,“你先前到李思娘家砸場子時,不是做的男兒裝扮麼,如今依葫蘆畫瓢便是了。”

  這話聽得楚瑜不樂意了,噘起嘴道:“你說誰砸場子?”

  看樣子又犯了摳字眼的毛病,朱墨忙自辯道:“我說錯了,不是砸場子,是住持公道才對,您老人家光明正大,是姓李的老虔婆自己活該。”

  一番話說得懷中的人兒回心轉意,朱墨不由感慨,自家這位任性的小妻子倒和貓兒一般,得順毛哄著才聽話。

  他挽發的技藝比盼春還熟稔些,只消三五下,手底便活脫脫出現一張男子形容。

  楚瑜攬鏡自照,面有喜色,“這樣子別人一定認不出我是女子了。”

  她此言不虛,楚瑜的眉眼本就帶些英氣,經朱墨巧手調弄,又將眉毛刻意畫粗了些,任誰瞧去都是一個英氣勃勃的少年。沿途甚至有好事的行人暗暗猜測這一對璧人的身份:兩個男子同車,又都生得這般俊俏,很難不讓人產生遐想。

  就連回到府中,南嬤嬤乍見到她也唬了一跳,還以為自家主子換了口味,從別處帶了個孌寵回來了。

  朱墨得先入宮一趟向皇帝述職,楚瑜則拆解下身上裝束,洗去滿臉風塵倦意。盼春端來粥水為她解乏時,她聞著那鴨子肉粥的氣味,忽然一陣反胃,對著銅盆便幹嘔起來。

  盼春忙為她撫著背,焦急道:“小姐您莫不是受涼了?早知如此,路上該多多穿些衣裳。”

  楚瑜費力抬頭,無精打采的道:“沒事,我身體好得很,就是胸口有些悶悶的。”

  站在一邊的望秋聽了此話,臉上卻有恍然大悟的神氣,試探著問道:“小姐您莫不是有身孕了?”

  兩人皆驚疑不定的望向她,她們可從沒朝這方面想過。

  望秋款款道:“婢子聽我娘提過,說女人家一旦有了身子,多半就是胸悶氣促這些症候,幹嘔也是有的。”、

  楚瑜聽罷,從心底裡高興起來,“那快去請顧大夫過來瞧瞧,就說我身子抱恙,請他過來探病。”

  她老早就想要個孩子,嫁給朱墨半年多了,肚子卻還一點動靜都沒有,連何氏說不定也在暗暗為她擔心呢,今日倒真是意外之喜。

  有身孕可非小事,望秋等人的手腳立刻麻利了許多,很快就領人上門來,卻說寶芝堂的顧大夫有事出去了,換了另一位德高望重的柳大夫。

  反正都是在寶芝堂任職的,總不會差到哪兒去。楚瑜迫切想知道結果,性急之下也顧不上更衣,用一塊絲絹墊著,抻開手臂便讓他看診。

  柳大夫驗看完脈象,神色變得有幾分古怪,小心打量著楚瑜道:“夫人您並非有孕,只是舟車勞頓才引得脾胃失和而已。”

  “這樣啊。”楚瑜有些失望,放下袖子便欲讓人送他出去,卻聽這位大夫說道:“恕老朽直言,夫人您是否常常服用某些藥物,以致精血難凝,不能結胎?”

  楚瑜怔怔的看向他,“您說什麼?”

  盼春錯愕不已,忙上前一步,“大夫您說什麼胡話,我家夫人求子尚且來不及,怎會自己想法子避孕呢,您不會診斷有誤吧?”

  柳大夫頂見不得有人質疑他的醫術,怒火雖未在臉上表露出來,那把長鬍子卻一飄一飄的抖動。他哼了一聲道:“姑娘也太把人看輕了,老朽坐診寶芝堂數十載,手上從無錯案,還是你家夫人格外嬌貴些,若看不起老朽,大可請旁人診視便是。”

  盼春臉上一紅,忙道:“婢子不是這個意思。”

  楚瑜反倒從方才的震驚中漸漸恢復平靜,只一張臉看起來格外肅然,她沉聲道:“盼春,將适才倒在院中的土挖一抔來。”

  藥是沒有了,可藥渣還在呢。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5-12 19:33:32

 第四十三章

  柳大夫撥弄片刻,又捏了一撮放到鼻下細細嗅著,一面念念有詞,“油菜籽,生地,白芍,當歸,川芎……不錯,果然是防婦人有娠的方子。”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楚瑜還有什麼不相信的。她吩咐人好生送柳大夫出去,回來時臉上已經連一點笑模樣都沒有了,真真是“豔如桃李,冷若霜雪”。

  盼春站在一邊,大氣也不敢出,可不說話也不成,只得小心翼翼的望著楚瑜臉色道:“小姐您別太著惱了,其中或許有什麼誤會,姑爺他不是那樣的人……”

  “誤會?”楚瑜冷笑,秀麗的眉眼在盛怒下帶著幾分尖銳,“罪證確鑿,你還想說我冤枉了他,到底是你糊塗還是我糊塗?”

  盼春不敢說話了,這會子楚瑜正在氣頭上,若是沒眼色頂撞了她,自己興許也沒好果子吃。

  見楚瑜蹬蹬兩下步入內室,盼春忙也要跟上,誰知楚瑜啪的一下便將房門關上,二話不說將她攔在門外。

  盼春低聲下氣的叩門,裡頭的人只不肯應。

  這下連她也無計可施了,只好遷怒於身畔的望秋,“都怪你,好好的說什麼身孕不身孕的,偏惹出這樁禍事來!”

  望秋感到十分委屈,“我不也是為了小姐好麼?再說了,就算不是今遭,遲早也會翻出這筆舊賬,你以為瞞得過誰?”

  理當然是這個理,可是一路上好好的,回到家中偏有許多不痛快。盼春只覺得頭皮發癢,跟有無數隻蝨子爬似的——這都叫些什麼事呀!

  從日中一直到夕陽西沉,楚瑜始終將自己閉鎖在房門裡不肯出來,盼春等人想勸又不好勸,唯有仔細留神,隔一炷香的功夫,便將耳朵貼在牆壁上,聽聽裡頭的動靜:自家小姐並沒有氣得砸東砸西,可是這種詭異的寂靜更令人不安——若是她想不開自尋短見可怎麼好?

  當然,就算懸樑自縊也該有踢倒板凳的響動,事實是並沒有。可盼春望秋並不敢稍離半步:女人家最喜歡鑽牛角尖,自家小姐雖素性爽朗,指不定會因此事萌生死志,她們可萬萬不能看著慘劇發生呀!

  如是千回百轉,兩個丫頭心裡倒煎熬得不得了,等到了飯點,正猶豫要不要再叩一道門,誰知楚瑜卻自個兒出來了,見了二人詫異道:“你們杵在這兒做什麼?”

  盼春謹慎的望了眼她的面容,“小姐您還吃得下?”

  “我為什麼吃不下?”楚瑜淡漠說道,“人是鐵飯是鋼,我可不想做個餓死鬼。”

  二人面面相覷,自家小姐秉性孤介,每常因為一點小事都能鬧得天翻地覆,逢到這樣驚人的內幕,反倒表現得和沒事人般,真是奇了怪了。

  望秋試探道:“小姐不如等姑爺回來再開席?”

  飯桌上最好敞開說話,矛盾解除了,她們這些下人也能安些心。

  “不必了,誰知道他早晚才回,咱們且用咱們的。”楚瑜說道。

  這話聽起來倒有幾分負氣的意味,可她神情淡淡,很難讓人相信她在真的生氣。

  不知怎的,兩個丫頭反倒心跳如鼓,覺得這樣鎮定的小姐迥異往常。

  華燈初上時朱墨方回,楚瑜如常在廊下迎接他,寬下外衣,並趕他去淨室,並未有一字半句提起今日之事,回頭卻警告兩個丫頭,“柳大夫過來問診,你們不許向外人提起,否則我絕不輕饒。”

  望秋口裡答應著,悄悄向盼春投去詢問的目光,盼春只看著她搖了搖頭——她亦不明白小姐的意思。

  這一晚並沒有任何異狀,夫婦倆遠道而歸想必是累了,並沒有發出令人面紅耳熱的聲息,除此之外,亦未有吵鬧責駡之語,似乎只是安睡。

  然而守在碧紗櫥外的二人皆耿耿難眠,覺得這安寧委實有些反常,好比海上風暴來臨前的平靜,令人心驚肉跳。

  晨光微露,楚瑜送走上朝的朱墨,便喚盼春望秋進來為她洗漱,同時漫不經心的吩咐道:“把我這一季置下的新衣收拾出來,妝奩也帶上,此外看看還有什麼好安置的,一併捎上馬車。”

  盼春大驚,“小姐您要往哪兒去?”

  莫不是一怒之下想私逃吧,那可真是把面子裡子都丟乾淨了。

  “哪兒?”楚瑜嫣然一笑,居然異常生動明豔,“當然是回家中去,這裡住不得了,難道楚家也留不得麼?”

  原來只是回娘家,盼春松了口氣,現在這麼個情勢,散淡散淡也好,總比鬧得勢成水火要強,不過……她猶疑道:“小姐您不同姑爺說一聲麼?”

  “有什麼好交代的!”楚瑜不耐煩的垮下臉,“你把他當成靠山,殊不知他卻把你當成手心裡的玩意兒呢,這樣的人還對他死心塌地做什麼?”

  由此,盼春總算聽出來,自家小姐著實生了大氣,連解釋的機會都不肯給姑爺,而是一言不合就要回娘家消火去了。

  楚瑜瞪著這兩個心腹,“你們若是想留下來,也隨你們的意,不過,以後就別再認我這個主子了。是去是留,全在於你們自己。”

  她昨日就已打算清楚,今早上聽聞南嬤嬤隨買辦去了集市,就立刻籌畫起來,實在也沒有太多時間考慮。

  二人忙道:“婢子自然是跟著小姐您的。”

  清晨的薄霧尚未散盡,一輛馬車便轆轆駛出朱府的西門。成柱從紅柱旁遙遙望見,忙彎腰致了一禮,誰知楚瑜卻一副愛答不理的神氣,只裝作沒瞧見,引得這忠厚侍從好不納罕:明明去衡陽的路上還有說有笑的,怎麼忽然之間就變樣了?

  倒是望秋很想向他透露些許口風,可惜被楚瑜一雙眼睛死死盯著,不得不認命地闔上青簾。

  楚瑜走得痛快,心裡可沒有表面那般決然,倒不是畏懼朱墨的反應:他犯下這樣的惡行,還有臉來找她算帳?

  只不過,從來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她未跟家中知會一聲,就這樣匆匆忙忙的回府,也不曉得家裡人願不願意接納她。

  一個女人,得不到夫家的垂愛,又得不到娘家的憐惜,她該如何在這險惡世上生存下去?

  思緒亂糟糟似扯碎了的棉絮,以致于楚瑜看見國公府門前那兩個石獅子時,下意識的吐了口氣,因為眼前的一切與從前並無分毫變化。

  下人們見這位六姑奶奶驟然來訪,雖有些驚詫,卻還是熱烈的表示歡迎:世人最是勢利眼,朱十三權勢煊赫,眾人自然要給其妻室三分薄面。

  不知何時,楚瑜心底的那人又變回惡名昭著的朱十三了。她勉強向僕婦們點頭致意,穿過遍佈藤蘿花的院落們,便徑直來到三夫人何氏房裡。

  何氏剛用過早膳,正在和幾個丫頭商議這一季裁制春裳之事,不料楚瑜冷不丁撞進來,猛然撲到她身上,揪住她裙子便嗚嗚咽咽的啜泣起來。

  “這是怎麼了?”何氏的詫異溢於言表。

  她亦聽聞楚瑜回京的消息,因念著楚瑜過度勞乏,本想著過幾日遣人過去探問一聲,誰知楚瑜卻一聲不響的自己回來了。

  “是誰欺負了你?”何氏撫摸著女兒汗濕的額發,心疼不已。她立刻想起京中寵妾滅妻一類的傳聞,本來這種西風壓倒東風的事也不在少數。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5-12 19:33:48

  第四十四章

  她小心問道:“莫不是朱墨在外頭有了人?”

  楚瑜哽咽搖頭,要真如此倒又簡單了,但是這件事在她看來比養外室還要惡劣百倍,所以才會有那麼激烈的反應。

  何氏見一時半會兒問不出所以然,只得先吩咐丫鬟送來手巾面盆,款款道:“你先洗把臉,再絮絮的說。”

  楚瑜從盼春手裡接過打濕了的手巾把子,茫無目的擰乾,在臉上胡亂揩抹了一把,覺得心情平復了些,正欲對何氏吐露究竟,忽見一個高個兒、黑臉膛的健壯男子踏入門檻,笑道:“妹妹幾時回來了?也不和家中報個喜信。”

  楚瑜又驚又喜,“哥哥!”

  她以為楚蒙還在西北軍營裡呢,沒想到卻先她一步返回京城,當然這樣更好——楚蒙一向是最疼愛這位妹妹的。

  何氏嗔道:“不看你妹妹哭成什麼樣,你還笑!”

  楚蒙道:“男兒有淚不輕彈,我不笑,難道陪著阿瑜哭麼?”

  何氏照地上啐了一口,稱他沒心沒肺。

  楚瑜聽見這些話,心內反倒熱乎乎的,感受到幾分家的暖意,她喜歡這樣無拘無束的氛圍,在朱府她從來不敢這樣肆意的。

  楚瑜用帕子拭了拭眶中的淚,破涕為笑道:“哥哥就愛取笑我。”

  楚蒙大步近前來,咧開嘴道:“妹妹,有什麼委屈,只管和咱們說就是了,一家子親戚,哥哥不為你出頭,誰來為你出頭?”

  楚瑜原本見他進來,以為當著男子的面不好開口,豈料楚蒙還和兒時一般對她,倒叫她不好再瞞下去,覺得對人不住,遂半遮半掩的將柳大夫上門問診的事說了一遍。

  想起被蒙在鼓中的羞辱,楚瑜兩道秀眉狠狠豎起來,“要不是這出偶然,恐怕我現在都還是個傻子,娘說說,這件事可不可氣?”

  楚蒙聽罷,老早就暴跳如雷,“好他個姓朱的,我妹妹辛辛苦苦嫁過去,就是這樣被人欺侮的麼?”

  說著便持刀動杖,要與這位未曾謀面的妹夫算總帳。

  何氏忙喝住他,“事情都沒問清楚呢,你瞎摻和什麼!去去去,這裡沒你說話的地兒!”

  又拉著楚瑜的手諄諄細問道:“竟有這種事,你敢肯定麼?會不會其中有什麼誤會?”

  從沒聽說誰家的相公給自家娘子下避子湯藥的,這種事向來只出現在後宅陰私之間,朱墨他是個男人,怎麼會不想要個孩子?

  楚瑜的臉鼓得像塞了個包子,一戳就能炸似的,她撇著嘴道:“誰知道,興許他本就不想我為他生孩子,到時機成熟便攆我出去,讓那叫玲瓏的狐媚子上位呢!”

  這本是她靈機一動的說辭,但是越想越覺得有理,朱墨其人本來就不可靠,他口口聲聲說與玲瓏並無干係,那丫頭又怎會張狂得目中無人,沒准正是淫-婦王八一條藤兒串通起來害她呢!

  何氏並未被她的氣話繞進去,只瞅著她不言語。楚瑜眼下正在氣頭上,當然什麼事都往壞處想,可是照她看,朱十三還不是這樣狼心狗肺的人,若對楚瑜了無牽掛,當初又何必煞費苦心迎她入府?其中或許有什麼隱情才是。

  楚瑜目下這樣子也不好再勸,何氏只得權且問道:“所以你打算怎麼辦,就這樣招呼都不打一聲跑出來呢?你莫非忘了自己的身份,你已經不再是楚家的閨女,是朱氏的宗婦了,一言一行都得切合規矩,哪有你這樣任性胡為的道理?”

  話到後面,口氣已相當嚴厲。

  楚瑜何嘗不知道自己未計後果,但事有可為有不可為,難道要她腆著臉重新灰溜溜的回到朱墨身邊去嗎?

  她只能使出那套用了十多年的撒嬌功夫,用力晃著何氏的肩膀,“娘,您就幫幫我這回,讓女兒在府裡住些日子,等風頭過去,女兒保證不再來攪擾您。”

  其實她心裡竊想著:等她成功在府裡賴下去,何氏難道好意思趕她走麼?

  何氏畢竟只有這麼一個女兒,說兩句好話便心軟了,遂掰開胳膊上那只手,板著臉道:“只此一回,下不為例。”

  楚瑜樂呵呵的答應著,吩咐幾個小丫頭片子將馬車上的行李搬下來,顯然做好了長住的打算。

  何氏冷眼瞅著,不免問道:“這次的事你沒胡亂向外人提起吧?”

  楚瑜雞啄米一般的點頭,“當然,除了盼春望秋兩個,旁人一個字都不曉得呢。”

  還算是知道家醜不可外揚的道理,何氏擺了擺手,“廂房已經收拾出來了,先去把東西放下吧。”

  楚瑜美滋滋的施了一禮,就知道娘親最疼她,這不,還是樣樣都為她考慮到了。

  何氏見她出門,又回頭叮囑楚蒙,“你也是,不許你胡作非為,更不許你去找朱大人理論。若被為娘知道,以後你就別回來了。”

  楚蒙正盤算著如何去找姓朱的小子清算,豈知卻被何氏一語道破,見母親疾言厲色,少不得蔫巴巴的垂下頭,“是,兒子知道了。”

  心裡不免腹誹著:不管過去多少年,看來家裡還是母親獨尊呢!

  楚瑜回到自己出嫁前的閨房,油然生出一股親切之感,看得出來,何氏對此保存良好,連桌案的位置都未曾移到半分。

  仿佛又回到做姑娘時無憂無慮的光景,她恨不得立刻往床上撲去,聞一聞新曬過的被褥的氣味。

  盼春卻有些束手束腳,仿佛她已不再是楚家的丫鬟——道理上來講的確如此。她看到楚瑜一副輕鬆適意的模樣,忍不住將自己的擔憂說出來,“小姐您這樣扔崩一走,姑爺他會不會找來?”

  京城就只有這點大,隨便一打聽就出來了。

  “他要來就來,我不見他就是了。”楚瑜無所謂的說道,對著鏡子補了點粉,适才哭得那樣難看,眼眶紅紅的都不能見人了。

  盼春只好糾結的遞上粉盒。

  到了晌午,前廳請婆子過來傳膳,楚瑜只說不餓,謝絕了這頓邀請。其實她肚裡早就餓得咕嘟咕嘟叫了,不過想到穿過花廳可能會遇見楚璃等人,她便一點兒吃飯的勁頭也沒了。

  那婆子也粗心,只當她果然如此,遂不再提及。

  楚瑜於是懨懨的躺回床上去。

  約莫過了半個時辰,何氏卻端著一個滾熱的食盒進來了,楚瑜聞見蒸騰的飯菜香氣,身上頓時有了精神,連嘴角的唾涎都險些流出。

  她一個鯉魚打挺就從床上起身,也顧不上裝病。

  何氏沒好氣的瞅了她一眼,道:“若非你哥哥提醒,說你一大早趕來,興許連早膳都沒用,我才懶得理你!”

  楚瑜情知她只是嘴硬心軟而已,諂笑著抱住母親的胳膊,“哥哥當然疼我,娘您難道就不心疼女兒了?女兒莫非不是從您肚子裡爬出來的?”

  “你呀!”何氏恨鐵不成鋼的戳了戳楚瑜的額頭,總覺得姑娘越大反倒越淘氣了。按說嫁了人就該懂事許多,她卻不然,反倒越發武勇驕縱,說幹說幹,也不知是誰慣的她。

  她見楚瑜喝那豆腐鰂瓜湯喝得頗香,不禁咦道:“你不是不愛吃魚麼?”

  楚瑜蠍蠍螫螫的道:“都說洞庭湖的鮮魚肥美,女兒嘗了幾回便愛上了。”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5-12 19:34:22

  第四十五章

  其實她倒不是討厭吃魚,只是嫌剔魚刺麻煩,衡陽乃水鄉之地,盛產魚蝦,餐桌上必定有魚,楚瑜想不動筷子都難。的虧朱墨回回都將魚刺剔乾淨了再挾給她,她才得以坐享其成。

  想到此處,楚瑜不由微微出神,一回頭發現何氏目不轉睛的看著,唯恐她瞧出點什麼,忙訕訕道:“早知如此,女兒便該讓人網幾筐鮮魚回來,也好讓娘嘗嘗新意。”

  “我可不愛那個。”何氏嗤道。

  楚瑜附和道:“正是呢,其實女兒也不大吃得慣,湘南一帶嗜辣,那菜色也夠嚇人的,不比咱們這裡清淡入口。”

  她說是這麼說,何氏悄悄打量女兒的面容,覺得她並未吃多少苦,氣色反倒上佳,看不出一點旅途勞乏的痕跡——朱十三再怎麼居心叵測,面子上還是精心呵護著的,若是不喜歡這位髮妻,何必對她的飲食起居關懷備至呢?

  心裡思量一回,何氏面上已平靜如常,看看楚瑜已飽餐得差不多了,便讓僕婦撤下碗碟,自己亦起身道:“你且安生住下來,只當是回娘家暫歇,其餘事不必同你幾個姊妹提起。”

  楚瑜自然應承,她也不好意思到處嚷嚷,說自己是和相公鬧了矛盾才回娘家避難呢,家醜還得爛在肚子裡,那件事就更不能叫別人知道了。

  暮色西沉之時,朱墨方從長街歸來,才踏入府門,便覺氣氛迥異往常,非但比平時減了熱鬧,丫鬟僕婦們也一一斂氣屏聲,不敢與其對視。

  這是怎麼回事?朱墨不禁蹙眉。

  南嬤嬤疾步上前,附耳低語了幾句,朱墨面色微變,“那件事她已經知道了?”

  “是,老奴到寶芝堂問過,可巧昨日顧大夫不在,夫人便請了另一位坐診的柳大夫,誰知這一試便試出蹊蹺來。”南嬤嬤低下頭,“也怪老奴疏忽,晨起去了一趟早市,回來便不見了人影,據成柱說,馬車是往國公府的方向去了。”

  幸好也只是回娘家,若是一氣之下藏匿了蹤跡,卻叫人往何處尋去?不過要說難,想從國公府將人帶出來亦是最難的,尤其存在這樣天大的誤會,恐怕那家人連面都不肯見。

  南嬤嬤見主子目光沉沉,不發一語,愈發愧怍難安,“這樣鬧下去也不是辦法,不如讓奴婢將夫人請回來。”

  “不必,我親自去。”朱墨抬手制止,接著便讓成柱備車,準備去往國公府。

  浸淌在融融的夜色中,朱墨眉頭緊緊皺起,唇角亦漫出一絲苦笑。他驚訝的倒不是楚瑜知道真相——這世上本來也是紙包不住火的——而是楚瑜在那之後乾脆果決的舉動:她居然二話不說便離開了。

  看來她內心對自己的戒備,遠遠還要超出信任。

  不知怎的,朱墨內心有種難以言喻的挫敗感。他望著簾外燈火黝黯的街景,不由發出幽幽的一聲歎息。

  下人通報衛尉大人過來時,楚瑜正在帳中同何氏閒話,聞言緊張的揪住母親的衣角,“娘,我不要見他。”

  女兒嬌氣,到了緊要關頭,還是得娘家人施與倚仗。何氏愛憐的摁了摁女兒手心,“放心,這裡是楚府,沒人敢將你怎麼著的。”

  她款款整衣出去,留下楚瑜一臉不安的看著。她不敢面見朱墨,一方面是出於被欺騙後的憤怒,另一方面也是怕被朱墨的花言巧語重新哄得暈頭轉向。

  可是何氏也同樣叫她不放心,朱墨口齒的威力她是領教過的,萬一何氏聽了朱墨的煽惑,要趕她回去怎麼辦?

  總之,楚瑜此番已經下定決心,任憑朱墨如何智計百出,她也堅決賴在娘家不走了。

  花廳裡亮著燈,不算耀眼,卻是相當溫潤。在那曈曈的光暈下,立著一個氣質更加溫潤的男子,不說話的時候,真真宛若謫仙。

  哪怕丈母娘對女婿天生苛刻,何氏也不得不承認,她這位女婿的確相貌過人。

  朱墨見她進來,立刻拱手施禮,“小婿見過岳母,不知阿瑜何在?”

  他特意趕來國公府,自然打聽清楚了楚瑜的下落。明人不說暗話,何氏亦懶得敷衍,淡淡說道:“她已經睡下了,大人你回去吧。”

  卻並沒有提出讓兩人相見,可知她已打定主意要護衛女兒。

  朱墨面上竟是一副懵懂無知,“阿瑜莫非身子不適麼,為何不讓她隨我歸家?”

  何氏好心好意給他臺階下,不想他卻給臉不要臉,做出這天真樣子給誰看?

  何氏亦有些發惱,不悅的道:“阿瑜她适才酒醉,我摸著身上還有些發熱,想是著了些風寒,得先靜養幾天才是。”

  “那我進去瞧瞧。”朱墨抬腳欲行。

  這人看著聰明,沒想到卻不識眼色,興許竟是故意的。何氏展袖攔住他,皮笑肉不笑的道:“不妨事的,我家的女兒還沒這樣嬌貴,可別耽擱了大人的身子。”

  見朱墨執意不去,何氏索性將話挑明瞭說:“大人可知我适才發現一件奇事?那會子請了寶芝堂的大夫上門來看診,那庸醫大夫卻說出滿嘴的胡話來,說阿瑜血脈不暢,難以受孕,皆因服用了阻滯精血的藥物所致,因此這半年來毫無消息,你說這可不可笑?”

  雖是換了個說法,但何氏相信,朱墨不會聽不出裡頭的褒貶。

  朱墨果然不再裝傻,沉默了半晌,靜靜問道:“阿瑜她很想要孩子麼?”

  何氏恨不得將他的腦袋敲開,瞧瞧裡頭裝了些什麼。她乾笑一聲,“瞧你說的什麼話!哪有女人家不喜歡孩子的?阿瑜嫁到你們朱家已經半年多了,至今未生下一男半女,你說她著不著急?”

  “可我不是這麼想的。”朱墨認真說道,“阿瑜她尚且年輕,身子骨尚未健全,若早早懷上孩子,臨產時必定艱難無比,我不想看她遭受此等苦楚。”

  何氏不禁啞然,原來他打的這個主意,她忍不住問道:“就為了這個?但阿瑜身為朱氏宗婦,總歸是要生兒育女的,否則何以向朱家的列祖列祖交代?”

  “當然這是免不了的,但是不用著急。”朱墨坦誠的道,“阿瑜的身子,在我看來比朱家的子息承繼更加重要,因此我可以等。”

  這人說話倒是真心誠意的……何氏不由嘀咕,其實朱墨的話不無道理,她想起西街董侍郎家那個美妾,嬌豔如花的年紀,卻在生產的時候血崩一命嗚呼,連孩子也沒能保住,可見這女人生孩子,就是一腳踏進了鬼門關裡。何氏生第一胎已算晚的了,就這樣都還遭了不少罪,可見世道對於女人何等不公。

  朱十三能夠悉心考慮到這些,從某種程度而言,倒可見得愛之深情之切,不過這事情辦得也太鬼祟了些,所以才引出許多誤會。

  何氏擰眉道:“你既是一片好心,為何不直接對阿瑜挑明呢,反倒恁瞞至今?”

  朱墨無奈道:“您也不是不曉得阿瑜的性子,既執拗,又不肯聽勸,我若是明說了,那藥她還肯喝麼?”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5-12 19:34:28

  第四十六章

  這倒是實情,何氏深知自家女兒的性子,對此亦無言反駁,思量片刻後輕輕點了點頭,“罷了,你這番話我會向阿瑜轉述的,今日已經晚了,你且回去吧,等明日看能否回心轉意。”

  這其實也就是句囫圇話,朱墨卻仿佛得了保證似的,恭敬地作了一揖,“那便有勞您了。”

  他衣袂飄飄欲行,何氏卻耐不住狐疑問道:“你用藥阻礙阿瑜有孕,果真是為了她好麼?”若有似無的提點著,“不是為了給別人修橋鋪路?”

  朱墨聽了這好沒道理的暗示,不由啼笑皆非,“連您也這麼想?我又不是吃飽了沒事幹,千辛萬苦將阿瑜娶進門來,就為了折騰她一番?我圖什麼呀!”

  何氏老臉微紅,都怪女兒疑神疑鬼的,把自己也給繞進去了。她倉促擺了擺手,“去罷,去罷。”

  送走這位稀客,何氏便來至女兒房中,將适才的談話一五一十告知與她。

  楚瑜聽完,只揉著衣被角出神。

  何氏瞅著她道:“現在你該消氣了吧?原本是憐惜你身子孱弱,縱然方法欠妥了些,他也是一片好心,就這樣你還要與他繼續置氣麼?”

  楚瑜羞惱一併發作,“娘,他說什麼您便相信了麼?我是您親生的還是他是您親生的?他要是真為我好,就不會哄騙我至今,您可不能被他三語兩語給迷惑了。”

  楚蒙在一邊添油加醋,“是呀,娘,早就聽聞姓朱的賊子奸猾無比,您要是將妹妹交出去,那便是中了他的計!”

  何氏白他一眼,“你知道些什麼,也敢來瞎攪和?”

  可女兒不聽勸,她也沒法子,遂緊緊盯著楚瑜,“既這麼說,到明日你也不肯走了?”

  楚瑜再度使出那套眼淚攻勢,雙瞳似綻開的清泉,“娘,連您也要趕我走麼?”她一面哭著,一面將床頭的藍布包袱解開,裡頭是滿滿的首飾銀子,“我也不白住,這些東西都給您,就收留我幾日也不成麼?”

  倒是比那戲臺上的戲子還會變臉了,何氏沒好氣道:“誰稀罕你的銀子,你的東西不還是楚家帶出去的東西,羊毛出在羊身上,唬誰呢?”

  “是啊,我不也是您身上掉出的一塊肉麼,如今女兒走投無路,可不只有投奔您來了?”楚瑜的五指緊緊黏住她,做出惟妙惟肖的女兒嬌態。

  何氏發覺自家的女兒女婿全是一對怪種,且沒有一個是好拿捏的,她最終也無計可施,只能起身道:“我是管不著你了,這日子總得你自己來過,隨你怎麼折騰吧!”

  楚蒙還在旁喋喋不休的出些餿主意,何氏直接提上他的耳朵,帶上門出去。

  楚瑜則坐在床頭出神,有一刹那的後悔浮現心頭,但是很快就被她拋諸腦後了:若是這麼容易就被朱墨打動,那她也太好糊弄了,她也不應自輕自賤到這種程度。

  何況,朱十三還沒到她面前來乖乖認錯呢,竟想讓她自發自動的回到家中去,天下哪來這樣便宜的好事——雖然是她自己不給見面的機會。

  楚瑜冥思苦想了一回,本想倒頭就睡,但經了今日這種種瑣事,只覺後背癢癢的厲害,竟是得立刻洗個澡不可了。

  才拉開門閂,她就被檻外立著的人影嚇了一跳,“你怎麼還沒走?”

  真是奇了怪了,她明明聽見何氏吩咐人送客,怎麼這人竟有臉賴著不走。

  “走了,又來了。”朱墨撞門而入,反手就將門栓給合上,一副甕中捉鼈的架勢。

  楚瑜暗暗惱恨,虧她父親年初剛請了一批武功剛強的護院,原來都是群擺設,連個弱質書生也攔不住。

  她懶得理他,隨手從妝臺上取了根烏木發簪,將散亂的秀髮挽上,便欲向外行去。

  朱墨執意攔在她身前,陰晴不定的看著她,“你一定不願搭理我麼?”

  往常他露出這副神情,楚瑜總會懼他三分,但這回她自覺占住了理,當然不必怕他。她冷冷叱道:“讓開,我和你沒什麼可說的。”

  朱墨忽然覺得幾許頭疼,“你還在為那件事生氣,是不是我解釋得不夠清楚?”

  楚瑜緊緊地抿著唇,可以理解,但是不代表她會原諒。

  “你難道不知道我是為了你好?咱們現在根本不適合要孩子,你年輕尚輕,朝中的局勢也還未定,我不願讓你多一分危險。”朱墨抬手覆上她鬢髮,竭力想要安撫她。

  楚瑜啪的將那只賊手打落,“說的冠冕堂皇,其實還不是為了你自己的私欲!你之所以不想要孩子,無非是怕我懷孕之後,你就不能暢快了,是麼?”

  這又是楚瑜一個靈機一動的想頭,在前一個想法被朱墨否決之後,她立刻想到另一個強有力的說辭,更能凸顯朱墨的自私。

  她不得不佩服自己腦子靈活。

  但是在接觸到朱墨玩味的眼神後,她驀地發現這個理由不是很妥當。

  朱墨意味深長的看著她,饒有興致道:“多虧你提醒了我,我還沒想到這個呢,看不出來,堂堂楚家的六小姐,居然滿腦子都是浮豔綺思,說我私心過重,我看你才成日惦記著那種事吧?”

  楚瑜恨不得將他踩扁了從門縫裡踢出去,這就是跟無賴吵架的下場,總能抓住話裡的一點漏洞攻訐不休。更要命的是,楚瑜還不能借題發揮,否則便有失淑女身份。

  天知道,她多想像個市井潑婦那樣破口大駡——可這些婦人的丈夫也沒攔著不許她們生孩子呢!

  楚瑜沉下臉,從櫃裡翻出一套乾淨裙衫搭在手裡,平板無波的道:“讓我過去,我得去淨室沐浴。”

  旅途之中當然不便隨時清潔,自從回來京城,楚瑜恨不得一天洗十遍澡,好將身上的蚤虱除去:她在衡陽日日同那些災民接觸,誰知道有沒有沾染什麼髒東西。

  朱墨很有君子風度的讓開道,楚瑜木著臉從他手臂邊經過,正眼也不看他一下,筆直的向連廊盡頭的淨室走去。

  幸好朱墨沒有跟來,她希望朱墨識相一點兒,自己速速離去。

  楚瑜泡澡的時候不喜歡有人侍奉在側,小丫頭子將木桶裡注滿熱水,便知趣的出去了。楚瑜則悠哉悠哉的解下外裳,那肚兜更是輕輕一提便拽了下來,露出修長筆直的大腿和白玉豆腐似的胸脯。

  慢慢淌到熱水中,楚瑜愜意的調整了下姿勢,仰靠在木桶沿上,好讓頸子更舒服一些。

  但是這一抬頭不打緊,她驚恐的發現朱墨穩穩當當的伏在房梁之上,如一只靈活遊走的四腳蛇。

  她好容易忍下喉中的尖叫,免得將院中人吸引過來,瞪著頭頂的登徒子,“你什麼時候進來的?”

  “沒多久,只比你快了一點點。”朱墨慢騰騰的沿著房梁下來,身姿輕盈,卻比壁虎和蜘蛛一類強多了。

  楚瑜知道他會些功夫,卻沒想到他的功夫這樣好,難怪他遠行路上那樣安閒,幾個暗衛也似有如無一般。

  楚瑜不禁冷笑道:“看不出來,衛尉大人還是一位不顯山不露水的奇人。”

  “不敢當,不敢當,在下只略有些武藝傍身,免于成為刀下亡魂罷了。”朱墨裝模做樣的道。

  這倒是,天底下想殺他的豈止一個兩個,楚瑜暗忖,同時注意到朱墨的視線一眼不眨落在自己胸脯之上,忙往下沉了沉,將那渾圓的邊沿蓋住。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5-12 19:35:17

  第四十七章

  其實已經晚了,若朱墨所言不錯,方才她寬衣的風光已被此人盡收眼底。想到此,楚瑜就恨不得將朱墨兩汪賊兮兮的黑眼珠挖出來才好。

  朱墨似乎專程為調戲她而來,專揀有的沒的說:“你不是一向最正經的麼?如今有個男人憑空闖到你房裡,怎麼你也不叫人?”

  楚瑜剜了他一眼,她還沒這麼笨,小題大做壞了自己閨譽,何況這登徒子還是自己名正言順的夫婿,傳出去也只會夫妻倆一同出醜而已。

  她這樣鎮定,朱墨反倒不好接茬了,搭訕著上前道:“我幫你搓背吧。”

  楚瑜覺得自己的心已經很累了,連拒絕都懶得拒絕,有氣無力的點了點頭。

  澡豆和胰子的香氣漸漸在室中彌散開來,楚瑜感到自己纖直的後背被那人寬大的手掌輕柔撫慰著,關竅裡仿佛通了一股暖流,四肢百骸無不舒坦,這朱十三,伺候人的本事還真周到,他應該入宮做小太監才是!

  楚瑜惡趣味的想著,忽覺肩胛上的蝴蝶骨被人用力摁了一下,麻得她嚶嚀出聲,惱怒回頭瞪著那人。

  朱墨淡然說道:“手滑了。”

  楚瑜表示懷疑,總覺得他識穿了自己腦子裡那些不懷好意的想法,當然這是不可能的。

  水尚熱,楚瑜還想多泡一會兒,朱墨卻於無所事事中獻起慇勤來,“要不要我替你洗頭?”

  沐發的香膏就擺在架子上,朱墨索性搬了張小杌過來,一手托起她的頭,一手就將榆木瓢舀起熱水往頭髮上淋。

  他輕輕揉搓著,一邊贊道:“夫人的秀髮細膩茂密,是我生平見過最好的頭髮。”

  真是狗改不了吃屎,這關口還想用甜言蜜語來麻痹她。楚瑜連眼皮都不掀一下,若無其事問道:“你還給別的女人洗過頭嗎?”

  “有啊。”朱墨的語氣十分坦然。

  還真是一點愧疚之心都不帶呢,楚瑜有些生氣的想著。她到底有些好奇,“那人是誰?”

  “是我母親,”朱墨平靜說道,“我也只給她洗過一次頭,她在我很小的時候便去世了。”

  楚瑜驀然有些不安,她憶起朱墨清苦的身世,那是她從來不敢接觸的秘密。

  楚瑜本想和他繼續抬杠的,眼下只好收聲。

  豐盛的泡沫用清水淋洗乾淨,朱墨又拿幹毛巾替她將頭髮絞幹,末了道:“要不要我服侍你穿衣裳?”

  楚瑜的臉被水汽蒸得雪白,兩頰卻泛出桃粉顏色,不知是熱的還是羞的。她惡狠狠道:“你轉過身去。”

  朱墨嘀咕了一聲,“看看又不會少塊肉,你身上哪一寸地方是我沒瞧過的?”

  到底還是老實的側過身量。

  楚瑜恨不得將這滿嘴葷話的登徒子掐死。她格外警惕,眼瞅著朱墨身形紋絲不動,這才稍稍放心,從浴桶裡站起身來,胡亂用毛巾擦乾,草草將褻衣往身上一裹,正要催他出去,誰知房門猛地被人推開,一個圓盤臉的丫頭進門道:“六姑奶奶您還沒洗好麼,要不要婢子再摻些熱水來?”

  楚瑜的心幾乎提到嗓子眼,目光斜斜向後瞥去,見已不見了朱墨蹤影——不知是又爬到房梁上,還是從哪個牆縫裡溜走了。

  楚瑜舒了口氣,凝聲道:“不用了,我這就出去。”

  這丫頭也夠沒眼色的,貿貿然就敢破門而入,的虧朱墨機靈,不然被人瞧見,成什麼話?兩口子在家中還沒鬧夠,到娘家也不安分,傳出去會被人笑掉大牙的。

  楚瑜拖著濕噠噠的身子回到閨房,一路上提心吊膽,生怕朱墨跟上來。

  幸好並沒有。

  一直到半濕的頭髮漸漸幹透,還是不見朱墨進來,楚瑜這才放心,料想那人必定回家去了。

  她本以為今夜定能睡個好覺,豈知躺在床上輾轉反側,竟是久久不能入睡。以前朱墨在身側時,楚瑜每每嫌他黏膩肉麻,如今許是被作踐成習慣了,一時半刻還離不開他。

  楚瑜暗暗罵了自己一句,強迫自己儘快入眠。以往睡前的那一劑湯藥,據說還有安神之效,現在楚瑜當然不肯喝了,她可不想被朱墨弄成個不能生育的婦人。

  這一夜她幾乎就是在咒駡朱十三中度過的。

  楚瑜事前考慮得不甚清楚,後來想起,便讓何氏拿了那方子,請家中相熟的一位太醫瞧過。何氏回來後道:“那方子僅為避孕之用,所用的大多為溫和無害的藥材,若斷了那藥,只需幾日身子便可恢復如常。”

  她望著女兒微微笑道:“這下你相信他不是存心害你了吧?”

  楚瑜不答,無論其中是否存在誤會,她都決心好好冷一冷朱十三。比起暗裡下藥,她更痛恨的是欺騙,這人簡直拿她當猴耍呢!

  原以為在娘家能躲些清淨,誰知朱墨的臉皮仿佛是用擀麵杖擀出來的,堅強而有韌性,藉口家中廚子病了,每天黃昏時分準時前來國公府蹭飯,楚鎮夫婦亦不好將女婿攆出門去。

  只苦了楚瑜,每天的這一頓飯食就被變相剝奪了,她不肯與朱十三見面,當然只能稱病不出,結果僕人端來的每每只剩下殘羹冷炙。

  楚瑜只能打落牙齒往肚裡吞。

  她知道朱墨這廝是在脅迫她呢,可是她不會就此屈服的,她堂堂楚六小姐自幼飽讀聖人之書,可不是貪圖口腹之欲的人。

  可聖人也說“食不厭精,膾不厭細”,卻沒教人餓著肚子。楚瑜望著朱墨手裡散發著嫋嫋香氣的食盒,心裡油然想到的就是這句話。

  她想不通朱墨為何臨睡前總要來攪擾她一番,出入楚府如無人之境,他難道就沒點自知之明麼?

  朱墨壓根沒有這樣高明的覺悟,想不到自己會不遭人待見——或者他壓根只是假作不知。只見他撚起一片薄薄的雲片糕,姿勢優美而又俐落的放入口中,那模樣如同品嘗人間至味。

  楚瑜瞥見他躍動的喉結,情不自禁咽了口唾沫,偏過頭道:“你不是說家中的廚子病了麼?”

  “這不是家裡做的,是從宮裡帶出來的。”朱墨說道。

  宮裡啊……楚瑜想起先前據說是禦膳房贈的一盒點心,口感細緻又不甜不膩,讓人恨不得連舌頭都吞下去。

  也只有朱墨這樣的身份和厚臉皮,才敢肆無忌憚和禦膳房要東西。

  楚瑜正胡思亂想著,朱墨冷不防將半盒糕點遞過來,“想嘗嘗麼?”

  “不必,我已經飽了。”廉者不食嗟來之食,楚瑜很有氣節的回絕了他。

  “哦,那算了。”朱墨大剌剌的將剩下半盒糕點倒進嘴裡,接著便揚長離去。

  敢情他過來一趟就是為炫耀吃食的。楚瑜氣了個倒仰,將枕頭握在膝上使勁捶著,只當那是朱墨的狗頭。

  天底下怎麼還會有這種人!楚瑜覺得自己真是飽了,不過是被氣飽的。

  【上集完】






歡迎光臨 SOGO論壇 (https://oursogo.com/) Powered by OURSOGO.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