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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洱] 天才基本法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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個人言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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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5-28 00:39: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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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洱] 天才基本法 (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個人言論 於 2019-5-31 00:13 編輯
天才基本法
作者:長洱
【
內容簡介
】:
別人都以為,林朝夕是天才。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是用多年數學競賽的經驗,回過頭在「作弊」。
直到有一天,男神靜靜地看著她
***
時空交疊,三次重返。
——過去,可以改變你。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5-28 00:40:02
第1章 真實
父親確診早發性阿爾茨海默那天,發生了兩件事情。
第一是確診本身,第二則是林朝夕得知,她暗戀多年的校園男神即將出國深造。
關於父親的阿爾茲海默,林朝夕其實早有預感。網上靠譜不靠譜的檢測方法,她和她爸都一起試過。因此當醫生宣判時,他們父女倆竟都沒晴天霹靂感,只是覺得啊——
世界上所有事情,都可能發生在任何一個人身上,沒什麼大不了。
而有了這句話,第二件事就真沒什麼大不了了,林朝夕一直很清楚自己和男神之間的距離。
講起這句話之前,她和她爸正坐在醫院邊的打滷麵店裡。她爸正偷偷抬手,準備向服務員再要一份炸豬排。
恰逢中午,雨天水汽充盈,麵店裡更是熱氣騰騰。
林朝夕咬著筷子,敏銳地反問:「林會計,你的脂肪肝同意你再吃?」
為轉移話題,老生看著她面前那份金黃色的豬排,故作心酸地開口:「爸爸想記住豬排的香氣。」
那語氣特別拿腔拿調,純粹在逗她。林朝夕又好氣又好笑,哪有人拿自己得老年癡呆開玩笑。
想到這裡,她眼眶突然紅了,趕忙低頭吸鼻子,假裝麵湯太辣。
窗外是醫院附近的熱鬧街道,車輛行人在雨簾中來回穿梭。法國梧桐靜默矗立,水滴從葉片上接連墜落,一切都霧濛濛的,像顏色很淡的印象派油畫。
林朝夕看著眼前的麵碗。
雪白面條沉在紅油裡,配上翠綠的蔥花,她看了一會兒,然後聽到她爸爸說了那句話。
——世界上所有事情,都可能發生在任何一個人身上,沒什麼大不了。
這句話很對,可此情此景還是令人難受。
「那我怎麼辦?」林朝夕沉吟片刻,還是問了出來。
「你老父親已經養你到本科畢業,你要一個人經受住社會考驗啊。」
「我還沒畢業。」
「我們家存款幾百萬,外加五套房!」林先生怕她誤會,趕忙補充,「當然,這些都是我的。」
林朝夕:「……」
「你看,我的是我的,你的是你的。我的面是我的面,你的面是你的面。
老林先生從筷桶抽出長筷,敲了下碗邊,叮一聲脆響後,他繼續循循善誘,「那麼我的病是我的病,你的人生是你的人生。這些事相對獨立,並不太相互影響。」
聞言,林朝夕抬頭看著父親,非常不可思議。
老林今天穿了件老頭汗衫,說話時一派看破紅塵的雲淡風輕感。但想起他們父女這麼多年相依為命的日子,林朝夕懷疑自己耳朵有問題。
「你的病是你的病,我的人生是我的人生?」
「是不是很有道理?」
老林先生很得意於這句話,林朝夕卻忍不住打斷他:「但你的人生,不就是因為我,才被搞得一塌糊塗的嗎?」
這是一句話就能講清,卻困擾林朝夕很多年的事情。
她今年22歲。
22年前她剛出生,坐在她面前的這位老林先生為她放棄出國繼續數學方面的學習,選擇成為她的爸爸,獨自撫養她長大。
如果現在是6小時後的傍晚。
那林時朝夕已經知道男神裴之要出國留學的消息,學校還是他爸爸當年放棄的那所。她一定會對她人生裡這種微妙對比唏噓不已。
不過現在,她只是被老林接下來那句話噎得吃不下炸豬排。
「我有什麼辦法,國家法律規定我必須撫養你。」老林先生這麼說。
話題到此為止。
那麼多年了,從中二期眼淚汪汪到現在隨口一問,她不知道多少次問過同樣的問題,得到的回答卻一直這麼簡單乾脆。
雖然具體來說,這裡還有很多問題。比如她媽媽為什麼狠心不要她,或者她爸幹嘛不能把她一起帶去國外,以及爺爺奶奶怎麼都不幫忙?
但老實講這都不重要。因為二十二年來,他們父女倆相依為命,才是人間真實。
為這種人間真實,他們父女不約而同舉起手邊的可樂,碰了一杯。
老林先生抿茶一樣抿了口可樂,放下易拉罐,問:「那你是嫌棄爸爸生病嗎?」
林朝夕咕嚕喝了小半罐,看著面前精神奕奕的中年人,打了個嗝:「怎麼可能?」
「好嘛,那就沒什麼大不了,真的。」
說完,老林先生一筷子夾起她點的炸豬排,咬了一大口。
林朝夕只能眼睜睜看著。
明明是件天大的事情,卻被搞得好像家裡沒米要了,所以去樓下小超市再買兩斤那麼簡單。
曾窺見世界真實的人,大概真得比較不在意這些。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5-28 00:40:17
第2章 窺見
一頓飯吃完,老林為了逃單,很不要臉地先溜了。
林朝夕付完錢,撐開傘,踏入雨簾。
此時的雨比他們從醫院出來小很多,雨絲絨毛一般撲灑在傘面上,滿目皆綠。
她走在路上,車輛行人往來,帶起道旁水花。氣氛卻在喧囂和寧靜中最完美的平衡點上,令人感到莫大安寧。
她剛才那麼問老林,是因為她很慌。可現在平靜下來,好像也沒什麼可怕的。
她今年22歲,學哲學,立誌成為一名光榮的人民教師。
老師嘛,假期多,可以好好照顧老林。而且家裡不缺錢,老林可以住最好的療養院。所以就算老林生病,真不會有太大影響。
最多也就影響下以後別人給她介紹相親對象時的背景說明。
額……
想到這裡,林朝夕的手機鈴聲響了。
她硬著頭皮,趕忙接起。
「朝夕啊,昨天那個小劉對你很滿意啊。」
電話那頭是她實習學校的教務主任,一位非常熱心給實習生介紹對象的領導。
就在昨天晚上,她參加了主任組織的相親活動,認識了一位銀行職員。她和對方單獨在咖啡店裡聊了會兒,然後對方送她回家。
早上,男生發微信和她打招呼,她急著和老林去醫院,一直沒來得及回覆。因此在接起主任電話前,她都覺得自己要被批評了。但主任不僅沒對她進行思想教育,反而很高興可「對你很滿意」聽上去很像被選中的妃子,林朝夕有點囧:「是……是嗎?」
「小劉媽很高興給我打電話的,說他問了他們家誌遠了,對你有感覺的,你要抓緊……」
她握住扶手,回憶相親對象的樣子。
記憶裡是很正常的男生,有點小驕傲。男生講了父母的工作,說了爸媽喜歡孩子所以要生二胎的事情。並暗示自己媽媽認識市裡最好初中的校長,她要去工作也是一句話的事情。
窗外是被雨洗禮過的城市,街道茫芒然,耳邊是主任的教導。
「女孩子主動點,沒事的,你要抓緊啊!人家家裡條件那麼好,父母都是局長……」
這話林朝夕根本沒法接,只能繼續沉默。
公交車上的報站提示音正好響起。
主任問:「你在哪呢,怎麼這麼吵?」
「車上,今天要回趟學校。」
主任又抓到關鍵詞了。
「大學生啊!別看你現在年輕,但女人老得快,二十七八就不好找了……」
林朝夕聽著聽著,驟然窺見自己未來人生的全貌。她會有一份穩定教師工作,嫁個家境比她家更好些的人,對方會和她一起照顧父親,她為對方生兒育女……
可在那瞬間,她因這種真實,而感到恐慌。
「你以後生了孩子,要是不想工作,估計人家也肯養你的,日子不要太愜意噢……」
也就這麼走了個神,話題也真實進行到生兒育女,林朝夕打了個激靈,她趕忙打斷。
「抱歉主任,其實有件事挺不好意思的……我爸剛被確診了阿爾茲海默,所以您看,要不還是您幫我跟對方說一聲,這事就這麼算了吧。」
電話沉默了。
林朝夕也沒說話。
過了好一會兒,主任才開口。
「你這個情況,我幫你去跟對方說一聲,還要看人家男方家裡要不要你了。」
「……」
「學校忙完以後,給人家男生發個短信道歉!「囑咐完,主任就掛了電話。
林朝夕倒沒什麼被羞辱的憤怒感。她只是突然意識到,確定的軌跡也同樣意味著,她的人生再沒有無限可能。
……
也就憂愁那麼一小會兒。
下車時,林朝夕已經把那通電話忘的差不多了。
她今天回校,是為大學城高校聯合智力競賽的事,學生會主席蘇小明打電話來,找她來旁聽。
她回校後直接去了大學生活動中心二樓,校學生會在那裡有間會議室。
會議室傳出吵鬧的說話聲,林朝夕看了眼手錶,離會議開始還差5分鐘。也沒多想,她就直接把門推開。
會議室霎時靜下,十幾道目光射來,林朝夕也跟著愣住。
這是已經開始了啊……
「你哪個學校的,好歹敲個門吧?」會議桌主座旁,一位衣著幹練的女生直接衝她說。
林朝夕也不認識對方,應該是其他學校來開會的。這事根本不用她說什麼,轉身把會議室門關上,他們學校學生會主席蘇小明就已經開口。
「是我們提前開會了,朝夕後來的,不知道。」
「抱歉抱歉。」林朝夕順桿爬,說完就跑到蘇小明旁邊的位置坐下。
「林朝夕,上次智力賽題目是她擬的。」
坐下後,蘇小明指著她介紹道。
隨後蘇小明又向她介紹了與會諸人,果然像她猜的那樣,在座是大學城裡其他學校的代表。
講到那位幹練女生時,蘇小明著重了下:「安瀟瀟,百草大學生會學習部部長。」
百草的,她們學校的死敵啊。
林朝夕邊想邊沖安瀟瀟點了點頭,算打了招呼。
因為她進門這番介紹,會議暫停了會兒,有人開始喝水,乘此機會,蘇小明湊過來壓低聲音,問她:「你爸身體怎樣?」
「老年癡呆。」林朝夕答。
「什麼?」蘇小明瞪大眼,一時間沒來得及掩飾震驚。
林朝夕點點頭。
「這怎麼辦?」
「我也不知道。」她拍了拍男生的肩,示意他認真開會,別想太多。
蘇小明即刻坐直,還有點恍惚,這一停頓空檔,安瀟瀟搶過會議主導權。
「既然大家對選擇題都沒什麼意見,下面就剩下大題,30-60題是我們擬出的大題,要辛苦大家挑選下……」
安瀟瀟說完,大家開始翻起面前的打印紙。
林朝夕來的晚,蘇小明已經和另一位幹事合看一份材料,她面前是個空桌板,這下又有點尷尬。
就在這時,一疊薄薄的打印紙從旁邊推了過來。
林朝夕轉頭,發現是她右手邊姑娘悄悄推來的。姑娘臉小小的,眼睛又很大,穿一套寬大校服,被她看了兩眼,竟有點害羞避,開了她的目光。
林朝夕向姑娘的位置挪了挪,戳了戳她的手背,小聲道:「謝謝你。」
哎,妹子居然臉紅了。
……
林朝夕不逗小萌妹,開始認真看題。
可還沒等她翻兩頁,又聽安瀟瀟說:「三味大學的林朝夕同學既然很有經驗,就從林同學開始吧。」
會議室翻紙的沙沙聲不約而同停下。
她甚至還沒來得及翻完選擇題,所以有點無奈:「選10道大題是嗎?」
「是。」安瀟瀟抱臂說道。
「那給我一分鐘。」
「一分鐘夠嗎?」
林朝夕認真看題,沒回答。
搞趣味智力競賽是他們大學城傳統。這事本來很簡單,網上下載點趣味智力題,負責主辦的大學篩選下,挑出一些作為題庫。幾個學校湊在一起,討論下,最終選出20道選擇、10道大題作為最後的試題,就完事了。
但因為比賽每年都有,網上可選的趣味智力題越來越少,所以選題才變得越來越有難度。林朝夕手頭就是百草大學今年拿出的備選題,一共100道大題。她要從中選出由易到難的10道題,作為試題。
她邊思考,邊看完所有百草大學選出來的大題,最後抬起頭:「那我先說說?」
安瀟瀟:「你來的晚,可以多看一會兒。」
「沒事。」林朝夕低頭,手指從題號上劃過,翻頁並很乾脆報數:「31、38、44、56、58、62、63、64、70、77……」她說完,頓了頓,多補充了一句,「77這個題不錯,可以做壓軸的大題。」
她說完,百草大學的人臉上好像有點掛不住。
不用安瀟瀟開口,旁邊另一個與會人員就說:「這麼快,你認真看了嗎?」
「這個。」林朝夕想了想,還是如實說了,「其實網上網下能找到的趣味智力題,我上次差不多都篩過一遍……」
霎時,所有人又開始嘩嘩翻紙。
安瀟瀟臉色更不好看,但再說下去就有失風度,她抿住嘴唇,忍住了。
不多時,就有人說:「學姐……學姐選的題是不錯啊。」
「確實難度控製的很好。」
「但是62這個題……」另一人開口說。
林朝夕低頭看去。
62是圖形題,畫著簡易機械手臂,問機械臂按某一路徑轉動時另外一點的路徑。
作為大題,看上去確實簡單。
林朝夕:「這是波塞利耶連桿,可以找類似複雜變形替換。」
會議室內一片「哦哦哦」。
大家看了一會兒,忽然,又有人問:「77題,做壓軸大題?」
「這還能算智力題嗎,要怎麼做啊,有理科狗說說嗎?」
「我化學的,這題著簡單,做起來好像很需要思路。」
說話的人舉起草稿紙,紙上被畫得密密麻麻,本人看上去也很崩潰。
林朝夕又看了眼題目。
被抱怨的77題是個黑白棋子排布題,問有每行三顆,最多能排幾行。
看似簡單,實則困難,需要數學基礎,放在智力競賽裡有點欺負人。但百草找的100道題的備選裡也沒有更合適的,她就選了這道。
安瀟瀟很不要臉地甩鍋了:「這也太偏數學繫了?」
「三味是仗著他校數學系碾壓式強大啊,其心可諸啊。」有人用筆尾指著蘇小明方向很沒好氣地說。
「所以這題還是不行。」安瀟瀟直接道,「換一個,大家還有什麼意見嗎?」
林朝夕就坐在一邊聽,不發表意見。
不多時,眾人再刷了遍題庫,又紛紛覺得好像沒比77題更合適的選擇。
「別的好像不太行啊,林同學有什麼替換意見嗎?」有人問她。
林朝夕說:「我個人覺得這題很漂亮,做起來也巧妙的,其實蠻合適的。」
「學姐好強啊。」有人以頭搶桌。
林朝夕:「我看了答案才知道。」
「那這題到底難不難,是不是需要很完備數學知識才能解出來啊?」
「我是哲學狗啊。」林朝夕誠實搖頭,表示真的很難說。
座下七嘴八舌,意見又多了起來。
忽然有人提議:「不然找個數學系的做一做?」
「我們在三味啊,找你們裴之去?」有人拍著蘇小明的肩膀說。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5-28 00:40:30
第3章 無話
如同水底潛行的魚突然越出蔚藍海面,陽光燦爛。
聽到裴之這個名字,林朝夕心快了幾拍,沒由來覺得高興。她坐在座位上,轉了圈筆,在面前的白紙上畫了個舉著應援牌的小人。
其他人則開始興奮討論。
「找裴之做下,男神3秒內做出來說明做壓軸還可以?」
「超過5秒就太難了?」
「那如果裴之也要算很久呢?」捲髮男生壓低聲音,然後自己回答,「哦,這不可能啊。」
「老張這波先抑後揚吹的有水平。」
學生會的這幫人越聊越高興,不知道為什麼事情就演變成,把整套卷子去給裴之做一遍。
林朝夕說:「其實還可以找個老師問啊……」
但講起裴之,她自己就很沒底氣,語氣很弱,話音迅速淹沒在人民群眾興奮的討論聲中。她只能放下手,雖然她還挺期待看裴之秒殺百草選出來的智力競賽題。
但真去找裴之?
林朝夕想了想,反正如果讓她去她肯定慫啊。
「問題是,誰去找裴之?」很快,開會的這幫人也發現,雖然事挺有趣,但真要去做,一個個又都縮了。
正當林朝夕想再說一遍找個老師也行的提議時,就聽見有人說「抓鬮吧」!
這三個字簡直是根救命稻草,起到一呼百應的效果。小紙團瞬間做好,被堆在會議桌中間。一群人瘋搶了會兒,紙團很快被撈得乾乾淨淨。
林朝夕手裡也握著一個,她掌心微濕,白色紙團在陽光下邊緣透明,她也說不清自己到底是什麼樣的心情。她和裴之從小學開始一直是同學,初中到高中再到大學,一路下來,他們維持了整整16年同校不同班的陌生同學關係。
算是有緣,卻毫無交集。她一路看裴之走來,更像他人生外的見證者,目睹他從天資卓絕的少年成長為極其優秀的青年。
而現在……
林朝夕視線移向掌心中的紙球,如果上面出現裴之的名字,好像是他們兩個的人生中,第一次出現交集?
抱著難以言說的微妙心情,她打開紙團。紙張純白,上面空空如也,什麼都沒有。
她愣了會兒。然後微微嘆了口氣,覺得很坦然,理應如此吧。哪有像老林說的那樣——世界上所有事情,都可能發生在任何一個人身上。比如她和裴之就不可能有這種巧合的交集嘛。
林朝夕頹喪又釋然地想著,就在她把紙團塞進口袋的功夫,會議室漸漸安靜下來,所有目光都向她彙集。林朝夕很莫名其妙,跟著這些視線一起移動,她轉過頭,看到先前給她分享材料的女孩子。
女孩雙手緊握放在桌面,姿勢很變扭,看上去非常緊張。
「沈美?」安瀟瀟忽然開口,「你拿到了?」
此言一出,沈美猛地一縮。
「小美眉,嘿嘿嘿。」有人笑眯眯地說。
「我……」沈美緩緩點了點頭,像機器人一樣,「我……我想不去。」
「你不敢去找裴之嗎?」
她一看就是純情得不行,一聽裴之,霎時臉紅。
「我們沈美怎麼這麼害羞!」
聞言,沈美臉上的紅色更濃,快要滴下血來。
這很像是暗戀裴之,會議室內有人笑了:「多好機會啊,我們給你助攻!」
「哎呀喜歡裴之沒什麼啦,我也喜歡。」
「老張你不要搞基!」
沈美用蚊蠅般細小聲音辯解:「沒有……我不是喜歡……」
林朝夕看著她,忽然非常瞭解這種情緒。沈美甚至可能並不真的暗戀裴之,只是仰慕、喜愛種種情緒堆疊,內心最隱秘的小心思被驟然翻開,令人心慌意亂,不知該如何是好。
「是不是因為你男朋友啊,沒關係我們不告訴他。」忽然,安瀟瀟開口了。
沈美被她一激,眼裡蓄滿淚水,哀求地看著安瀟瀟。
「行了。」林朝夕突然打斷安瀟瀟。
「還是我去吧。」她對安瀟瀟說,又悄悄掏出紙巾,從桌下塞到沈美柔軟的手心裡,輕輕握住。
沈美向她投來感激的目光,林朝夕愣住了。
等等,她剛才說了什麼?
……
「明白,謝您了老哥。」
教學樓下,蘇小明掛斷電話,轉頭用沉重的語氣匯報剛偵查好的情報:「林同學,裴之在致遠樓101講期中考的卷子,快下課了。」
林朝夕站在他身邊,扶住電線杆,腿軟。
傍晚前,天邊隱約要起火燒雲,到處是自行車叮鈴鈴的響聲。她朝致遠樓方向看去,大片紅牆被爬山虎覆蓋,只露出一扇扇透亮的玻璃窗。
所有101結尾的教室都是該樓最大的階梯教室,兩百多個座位,如果是裴之講卷子,肯定座無虛席。要到這種環境裡去問裴之一道趣味智力題?
太絕望了。
一路上,蘇小明也很緊張,絮絮叨叨給她講剛聽到的邊角料信息。
比方說他們今天其實運氣很好,裴之都基本不來學校了,今天臨時被老師捉來講題。又比方101現在人多到崩潰,下課鈴響後他們最好等個十分鐘再進去。實在不行,還可以託人約裴之找個地方私下見面。不過裴之還在上課,估計等的時間會更長,怎麼說都太沒必要。
林朝夕默默在聽,一不小心就率領身後浩浩蕩蕩人馬,踏入了致遠樓。
101教室正對教學樓門口,赭紅色門板輕閉,佇立在視線盡頭。一點光從門縫裡透出,好像隨時會被風吹開……
林朝夕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回神時,她居然已經站在門口。她不由得打了個激靈,臥槽這是要幹嘛,還沒下課就闖門?
身邊,蘇小明倒吸口涼氣,臉上滿是敬服神情:「學姐?」
「……」
「鈴還沒響,我們這麼進去……是不是,不太好?」
是很不好!
林朝夕縮回放在門板上的手,退了半步,心裡鬆了口氣,臉上卻一本正經。
「我們後門等吧,不要太招搖!」
她身後,所有人都呆若木雞。
「學姐……您……」
蘇小明不由得對她用上敬語:「……您不緊張嗎?」
林朝夕:「不瞞您說,我手在抖。」
記憶裡,就在她說完那句話後,下課鈴聲響了。
明明是能響徹校園的隆隆聲響,卻意外像靜止魔法,空氣瞬間抽乾,四下如真空,靜得一絲聲音都沒有。
隨後。
鈴聲停止,風吹起一牆碧綠葉片,並傳來粉筆被平靜擱下的聲音。
寧和如水的話音從門後透出,緩緩滲入整個世界。
「最後一道題就這樣,下課吧。」
心臟跳得非常快,門那邊的世界被瞬間點燃。
紛亂的腳步,七嘴八舌的聲音,鬧哄哄一大群人。
林朝夕很難得茫然,還得再等一會兒,才能進去。
可就在這時,吱呀一記輕響。她面前門板向兩邊豁然打開,明亮天光照了她滿身。
她第一眼就看到窗外天際紅彤彤的火燒雲。
還有站在講台前的那個人。
……
慘。
這是林朝夕第一反應。
她四肢僵硬,心跳太快,腦海裡的嘈雜聲音讓她無法組織完整想法。所以只能站在原地,直愣愣看著裴之。
裴之也在看她。
一隻手擱在講台上,側過半邊身體,有學生圍在講台前,他站得更高一些,目光就這麼緩緩而來。
什麼漆黑寧靜、幽遠深邃,想像中關於目光的形容詞都不夠貼切。林朝夕只覺得,那雙眼睛,真是再清醒不過。
他知道自己是誰,也永遠知道自己在什麼。絕不茫然從不徬徨,這就是清醒。
看著這雙眼睛,林朝夕也清醒過來。
時間像悶熱午後從冰櫃裡拿出檸檬汽水那麼短。
林朝夕整理好情緒,走到裴之面前。
她拍了拍前面圍觀裴之的男生,示意對方稍讓。
裴之正在聽講台前另外一位女生提問,視線移了回去,不再看她。
那位女生提問結束後,裴之拿講台上的簽字筆,徐徐在演算紙上寫了起來。
他手指修長,中指指節上有再明顯不過的繭,一行又一行,解題過程寫的認真周到。
女生先是迷茫後瞬間理解,高興地向裴之道謝。
裴之點點頭,周圍人太多,就到此為止,他繼續聽下一個問題。
雖然來只是來代課,並且在鬧哄哄的環境裡,可面對學弟學妹他沒有一絲不耐煩。
這件事理應如此,那就盡責做好。
林朝夕在他身邊呆了一會兒,能感受到裴之的態度。
大概也受裴之認真專注的影響,階梯教室的氛圍和緩下來。
想看會兒裴之的就坐在自己位置上,想問問題就在講台前排隊,也有人離開,課堂秩序恢復正常,成為再尋常不過的一節課後。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5-28 00:40:44
第4章 遙遙
提問的同學越來越多,裴之退回黑板前,寫完一板就擦掉,粉筆灰簌簌落下,雪粒一般。
輪到林朝夕時,她再沒有來時的緊張激動。
在裴之平和目光注視下,她簡要說明來意。
「題目是?」裴之問。
心跳又漏了一拍,聲音怎麼這麼好聽,林朝夕想揉耳朵。
忍住雀躍心情,她從口袋裡掏出題紙,遞過去。
裴之勁秀有力的手指按在紙上,看了一眼,放下紙,面向她退了半步,三指捏住白丨粉筆,帶著問詢目光,在黑板上寫下一個數字——16
什麼三秒五秒做出來,這還沒到半秒吧。
林朝夕目瞪口呆,裴之還保持先前詢問的目光。她才意識到裴之是問她答案對不對,於是趕忙點頭。
見狀,裴之掌腹貼在黑板上,隨意擦去答案,認真回答:「對長期研究數學的人,這道題並不難,但它考察思路和分析能力,對於很少接觸數學的人來說,很有趣。」
「那麼,合適嗎?」
裴之點頭。
林朝夕很高興。雖然回答簡短,但很明顯經過思考,裴之是個非常認真的人。
有風徐徐而來,她向裴之道謝,將被吹亂的頭髮別到耳後,沒什麼理由再賴著,就轉身離開。
各校學生會的人都在階梯教室後面。
林朝夕過去,被圍著問結果。
她原話複述。
有人反應很快:「裴之剛在黑板上寫的是答案?」
「是啊。」
「不是人!」
林朝夕很同意。
他們在後門聊了會兒,基本就把智力競賽題目確定完。
林朝夕就趁機多看會裴之。
看裴之一絲不苟的專注神情,看裴之寫字時露出的手腕,看少女們看他的星星眼,看她這位很厲害的同學……
但看得時間久了,林朝夕逐漸意識到,裴之和她並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
雖然從頭到尾,裴之始終平和有禮,從不會高高在上。可她原先來前充盈起的少女心,卻變得空蕩蕩。
她驟然窺見他和裴之間那條深不可及的鴻溝。鴻溝來自於一方十幾年如一日的專注和積累,和另一方十幾年如一日的混吃和等死。
不至於令人羞愧,卻讓人非常失落。
天邊的紅霞都暗淡下來,教室裡排隊問問題的人也散得差不多。
裴之拿起搭在講台一角的外套,開始收拾東西。
「我們也走吧?」蘇小明說了一句。
林朝夕點頭,她和裴之也說過話了,並盯著看了這麼久,確實沒什麼再留下來的理由。
好像完成一個心願似地。
她看著面前水泥地面邁動腳步,腦子卻是少女動漫畫面——她突然轉身大喊「裴之同學,我喜歡你十年了」!
但她並沒有這麼幹,因為沒勇氣。
越來越多人一起離開,後門有,前門也有。
衣料相互摩擦,非常真實。
突然,有道明亮的聲音響起:「裴之師兄,我們……能問您一個……比較私人的問題嗎?」
林朝夕得救似地停下,循聲看去。
裴之倒很坦蕩:「可以,不過太私人的問題,我有權拒絕回答。」
他單手插袋,另一隻手拿著考卷和稿紙,紙張下垂,隨風而動。
「您是不是要走了?」小學妹問,「我是說……留學?」
聞言,階梯教室裡的少女們都紛紛「誒」了一聲,一是意外,二是覺得大好機會明明應該八卦一下的啊。
「是。」裴之回應很簡單。
「哪個學校?」
「CHU。」
林朝夕心裡咯噔了一下,要不是她,老林差點就去了這所學校,還真是好巧。
少女們失落的嘆息音迴蕩開來。她們大概也說不清為什麼,就是覺得很遺憾吧。
於是有人問:「師兄,您以後還會再來學校嗎?」
「為什麼不會?」
「但您最近已經很少來了啊。」
「以後會更少。」
「……」
「那今年的數學建模大賽還是您帶隊嗎?」
「是。」
「我們可以報名嗎?」
「可以。」裴之還很耐心補充,「學校官網有報名和篩選隊員的細則,感興趣可以去看。」
好好的「問個私人問題」的活動瞬間變成諮詢大會,學生們七嘴八舌起來。
「我們看了!」
「但太變態了啊!」
「師兄驢我們,哪有細則,就一道題啊!」
「有什麼問題嗎?」
裴之問後,出人意料地走到黑板前,他拾起半截粉筆,飛快將題目寫在黑板正中。
他寫得很灑脫,可林朝夕卻意外覺得這時的裴之非常溫和。
「我們做不出來啊!」
「這也太難了!」
還沒寫完整道題,底下的哀嚎聲漸次響起。
但對林朝夕來說,從裴之開始寫下第一筆時,她就再聽不到周圍的聲音。甚至連裴之的身影都從她視線裡消失,她只能看到那道緩緩成形的題目。
很長,很有難度,她能看懂其中一些部分,卻對另一些部分完全陌生。
她完全沉浸其中,感到困惑不解卻又覺得很有挑戰,她下意識翻過手上資料,從口袋裡抽出筆,將之順手抄記下來。
寫著寫著,她腦海中繼續冒出一些很奇怪的思路,她不由得將這些都記錄下來。
「咦,林同學你在解題嗎?」
突然,林朝夕身邊有人喊道,她猛地一怔。
安瀟瀟聲音很響,剎那間,整個教室的目光都集中過來。
裴之已經走到門口,也停下來,看向她。
林朝夕第一反應是尷尬,她在幹什麼啊?
哲學系女生在數學系教室試圖解校園男神出的題,畫面太不自量力,太酸爽。
她很慫地看著裴之。
裴之的目光卻依舊清醒很透徹。
總有些人讓你看他一眼就很想成為那樣的人。
林朝夕迅速冷靜,有什麼可怕的?
「我抄一下題目。」她對安瀟瀟說。
「學姐很想加入裴之同學的隊伍?」安瀟瀟瞥了眼門口的男神同誌,「難怪學姐剛才還主動要來問裴之同學問題……」
「勤學好問嘛。」
「不不不,我覺得不是哦,學姐不是學哲學嗎?」安瀟瀟頓了頓,勾起嘴角,「你這麼努力想做數學題,該不會是暗戀裴之同學吧?」
話講到這份上,已經不是神經病可以形容了。周圍同學看向她的目光已經充滿同情。
林朝夕真的很沒在意安瀟瀟的擠兌,但在那個時刻,那個情景下。遠處是裴之的清俊身影,夕陽的光朦朦朧朧。
她忽然笑了,轉頭看安瀟瀟,問:「誒,你怎麼知道?」
沉默,一開始是相當難耐的沉默,學生們面面相覷,沒想到上個課還能聽到勁爆的表白。隨後,不知道誰「噗嗤」一下笑出聲,隨後整間教室爆發哄笑。
安瀟瀟開始還很得意,但漸漸地,她發現周圍學生沒有在嘲諷誰。學生們很高興,有人鼓掌,甚至還有人吹起口哨。
林朝夕坦坦蕩蕩,嘿嘿笑了起來。
就在這時,裴之動了。他單手插袋,外套隨意搭在手上,從階梯教室下拾級而上,很快就站在他們面前。
整間教室再次鴉雀無聲。
林朝夕看著裴之英俊的面孔都驚呆了,您這是什麼意思?
裴之同學本人並沒覺得這麼做有什麼問題,就很隨意地問:「你在解?」
「就……寫寫思路吧?」
教室裡有人抽了口涼氣。
林朝夕這才意識到,她這麼回答也太不謙虛了,趕忙改口,「我就是抄下題目,回去研究。」
「我能看看嗎?」裴之說。
林朝夕心臟再次不可遏製跳動起來,但裴之依舊眉目清朗,一派自然,彷彿她根本沒在意她剛才大庭廣眾的表白。不過也是,聽上去就像開玩笑的嘛,男神怎麼可能在意。
她更加釋然,將手上的白紙掉了個個,遞了過去。
裴之修長手指將之接過,她能很清楚看見他的睫毛覆蓋下的小片陰影。下一秒,裴之竟真的仔細閱讀起她隨手寫的解題思路來。
很快,裴之抬頭,低聲問她:「fisher線性判別函數?」
「啊?」
「完全解的分類?」
她搖頭。
「已經很不錯了。」
裴之將草稿紙遞還給她,衝她點了點頭,隨後將手插回口袋,轉身離開。
整個過程非常之快,林朝夕甚至不明白剛才究竟發生了什麼,但周圍到處有人在問她。
「學姐好強,男神說你很不錯啊,能看看你的思路嗎?」
「裴之剛和你說了什麼?」
「學姐真的是哲學系的嗎?」
林朝夕幾乎聽不見周圍任何聲音。她收回看向裴之背影的視線,再看了一遍手上的草稿紙。
平靜下來後,她很確定,她剛才在裴之眼中真實看到一閃而逝的神情是遺憾。什麼「函數「也好,「分類」也罷,甚至有可能是裴之在啟發她。但她甚至連複述一遍裴之剛說的名詞都做不到。
已經……很不錯……
只是對一個哲學系學生來說,很不錯而已。
林朝夕忽然難過起來,因為那瞬間她很清楚意識到,她與這道題目之間距離,等於她和裴之之間的距離。
也就是說,看似近在咫尺,實則遙不可及。
她沒法再呆下去。將手裡的稿紙隨手遞給想看的男生,和蘇小明打了個招呼,她就離開後門,跟人流向另一個方向走去。
快到走廊盡頭時,她深吸了口氣,回頭想最後看一眼裴之。
視線裡是人與人之間的縫隙,青春洋溢的笑容和各色服裝,但那瞬間,她看得最清楚的卻是裴之指尖和衣服上的白丨粉筆灰。
最後的清亮天光落在他身上。
真好啊。
林朝夕扭回頭,看向遠處天空。
原來劇情並不會因為突然到來的停頓發生質的改變。
他們終將像現在這樣漸行漸遠,漫長人生,再無相逢。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5-28 00:41:00
第5章 問題
離開階梯教室那會兒,林朝夕還挺釋然。
沒好好學數學,做不來男神出的題有什麼辦法?
但回家路上公交車人太多,被擠了一路的她,下車後心態又有點崩。
天已經完全黑了。
新村外面燒烤攤已經擺起,青煙裊裊,羊肉串和烤扇貝香味籠罩四野。
站在相熟的燒烤攤前,她滿腦子是裴之離開時的背影,又餓得難受,就發微信給老林要不要來下來一起吃。
老林倒是很快回了個——【妙哉】。
握著手機在上風口等,她點了他們慣常會點的東西。可東西都烤了一半,新村門口還沒有老林身影。望著黑而寂寥的鐵門,林朝夕心中驟然騰起不良預感。
撥出老林電話時,她手在抖。
四周人聲鼎沸,她卻只能聽見話機裡「嘟……嘟……」等候音。
心臟沉入水底,她到底腦子哪裡壞了,要找爸爸下樓吃燒烤!
一遍電話無人接聽後,林朝夕果斷放棄再打。她向燒烤攤老闆打過招呼,向新村門口跑去。
聊微信時老林還在家,如果老林沒有從後門離開,最大可能還在家……
但為什麼不接電話?
短短幾分鐘路程,林朝夕腦海中閃過無數可能性。
她狂奔到家門口,突然,在樹下看見一道悠閒身影。
老頭汗衫,趿塑料拖鞋,一隻手百無聊賴逗弄路過的野貓。
得救了……
無數空氣瞬間湧入胸口,林朝夕腿一軟,差點跪地。
調整好情緒後,她才在走到老林面前。
老林抬頭,很詫異:「跑回來幹嘛,減肥嗎?」
林朝夕心中閃過不良預感,老林好像完全忘記他們約燒烤的事。
「你怎麼在這兒?」她選了不出錯的句子,試探問道。
「扔垃圾忘拿鑰匙了,等我閨女回來解救,順便喂喂蚊子。」
「你手機呢,我打你電話半天也不接。」
「誰扔垃圾還拿個手機。」
老林理直氣壯,彷彿失誤再正常不過。心再次下沉,老林果真完全不記得了。
忘記最近發生的事,對規劃即將要做的事產生困難,這對阿爾茲海默症患者來說再正常不過。
她不是沒遇到過類似情境。
但在現在,在這棵樹下,面對滿臉疑惑的父親,她只有深深的無力。
人類面對疾病太脆弱而不堪一擊,沒有任何辦法。
望著父親,林朝夕強迫自己笑起來,裝作什麼事都沒有發生。
「林師傅你飯做好了嗎,我快餓死了。」
「我是不是又忘了什麼事?」老頭太精明。
「是呀,你猜猜你忘了什麼呀?」
林朝夕把她拉起來,推著他進大門。
直至進家門前,老林都在沉默。
但門打開,他就喊著「糟糟糟」直奔廚房。
空氣裡有點焦糊味道,林朝夕沒去管他。
她環視屋內,在鞋櫃上看到父親的手機。她悄悄走過去解鎖,微信界面上,是她發出的邀請和老林的回覆。
「誒我關火了,果然老年癡呆了?」老林在廚房裏長舒一口氣。
看著父親在廚房高興忙碌的朦朧身影,林朝夕下定決心,刪除了整個對話。
「今天吃什麼?」她放下手機,喊道。
……
她也不知道自己當時在想什麼。反正刪微信對話這個舉動維持了五十八分鐘,就被她爸發現了。
老林一直在懷疑她沒說實話。晚飯後她在洗碗,來臨直接進書房點開電腦版微信。
她洗好碗出來,老林就坐在客廳沙發上。沒開燈,臉色鐵青,一言不發。
空氣裡的味道很不善。
記憶裡,老林上次擺出這架勢,還是在高中文理分科時,她私自選了文科那會兒。
林朝夕第一反應是跑,第二反應則是不能跑。她看了太多遍阿爾茲海默相關材料,情緒不穩定是這種疾病帶來的問題之一。
她硬著頭皮轉身,把手在圍裙上擦了擦,朝沙發那走去,小心翼翼地問:「爸?」
沒回應。
她瞥見書房電腦屏幕中隱約可見的電腦版微信,瞬間明白怎麼回事。
她蹲下身,趕忙認錯:「對不起,我就是想著,你看到那條也會不開心,看不看無所謂……」
「你是不是認為爸爸腦子不行了?」老林語氣冰冷。
「沒有沒有……」
「那你怎麼覺得,你的爸爸會因為女兒一點善意的小心思發火?」
林朝夕小幅度抬頭,很意外:「誒……那是為什麼?」
「你去相親了?」
她愣住,總之剛才那一刻她猜了無數理由,卻從沒想到是因為這個。
老林的臉色還是很難看,君心莫測啊。
「您怎麼知道的啊?」
「呵呵,不瞞你說,貴實習學校教務主任是我同學。從我閨女口中得知我病情,特來關懷。與此同時,進一步向我匯報,對方家庭很大發慈悲沒有計較我的病情,決定繼續把你納入他們兒子後宮人選,括弧,降級為人選之一。希望我們再接再厲」
「……」
「你到底在想什麼?」老林語氣難得非常嚴厲。
「就是到了年紀……好像是應該找男朋友了。」
鬼使神差的,林朝夕沒向老林解釋,其實在進咖啡廳之前,她都不知道那是相親宴。
「好像?你的人生規劃到底是什麼?」
「當老師啊。」林朝夕答。
「噢?這麼說你是真心想交男朋友去相親,真心喜歡學生才去做老師?」
林朝夕沒法正面答,她說:「老林同誌,您應該比誰都清楚,這個世界上又不是你喜歡什麼就能去做什麼的。」
比如你喜歡數學,卻最終只能放棄學業。
我喜歡裴之,卻最終只能望洋興嘆。
成長嘛,難道不就是學會向這個世界妥協?
她說完那句話後,老林並沒再說什麼。
老林只是深深地望著她。
她放棄繼續學奧數的時候,他見過老林這樣的眼神;她和老林為文理分科爭執時,他也見過老林這樣的眼神。
他對她的決定感到失望,卻克製左右她人生的衝動。
人必須為自己的決定負責,這是老林的人生信條。
林朝夕深深吸了口氣,撐住膝蓋站起來。
「你有沒有想過……」老林這次沒放棄,繼續循循善誘,「十年、二十年後,我終將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到時候你在我病床前想起今天的對話,你會想說什麼?」
「爸,咱家銀丨行卡密碼多少?」
「215000。」
老林回答完還拍了記沙發,警告她:「林朝夕同誌,不要隨便把天聊死了。」
林朝夕:「……」
「你再仔細想想,那時你會否因沒能在可以追求夢想的年紀去追尋夢想而感到後悔?」
林朝夕站在沙發前,房間裡沒什麼亮光,遠處牆面昏暗。
夢想啊,她的夢想是什麼?
老林鍥而不捨的雞湯非常香濃,她不由得回憶起裴之的題目,還有當時非常想嘗試解答卻因能力不足而必須放棄的懊惱感。
應該是懊惱吧……
她看向老林,說:「有一道題。」
十分鐘後。
老林放下進行演算的鉛筆,問:「裴之出的吧?」
「……」
老林感慨:「所以你說你相什麼親,明明有那麼優秀的男孩不去追。」
林朝夕:「我還喜歡法鯊呢,我能追上嗎?」
老林:「那是誰?」
林朝夕:「萬磁王。」
老林:「這麼巧,我也喜歡。」
「……」
「就是說,解開這題裴之就答應做你男朋友了?」
「您能不能不要這麼戀愛腦,這是加入建模大賽團隊的入門題。」
「恐怕不是。」老林語氣太篤定。
「我不明白。」
「這是一塊投石問路的石子。」老林摘下老花鏡,目光深遠,「它問的並不是什麼建模大賽的路,而是p/np問題。」
林朝夕再次看向那道題目,終於明白那種曾瞭解過只鱗片抓的感覺從何而來。
p/np問題,千禧問題之一、百萬美元獎金、與黎曼假設、龐加萊猜想並列。
裴之還真是……
「野心勃勃。」老林一錘定音,也非常欣慰:「我自我糾正下,這應該還真不是裴之出的題,這是導師的意思。你們學校數學研究哈密爾頓回路的那位教授,是不是正好是裴之導師啊,姓沈?」
林朝夕無語:「您知道的這也太多了。」
「不多不多,我還知道,雖然這道題離真正解決P/NP之間還有極其遙遠的距離。但解決它,改寫人類歷史進程,有人有這種勇氣,就值得尊敬。」
「嗯,是啊。」林朝夕想,勇氣啊,真令人羨慕。
「那你要不要去考你們學校數學系研究生?」老林話鋒一轉。
林朝夕癡呆地看著他,不知道話題怎麼會扯到這。
「力證P=NP,大大提高計算機運算速率,無數疾病甚至包括阿爾茨海默在內,攻克它們的時間必然會大大縮短啊……」老林繼續感慨,「就不考慮為你爸轉個專業?」
林朝夕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桌上那道題:「大佬,我連它都看不懂好嗎,我和數學考研之間差了整整四年專業學習時間!」
老林笑了,語重心長:「你覺得自己追不上裴之,但你和他之間的距離,會比他和P/NP問題之間更遠嗎?」
簡直令人無法反駁。
林朝夕噌地轉身,向自己房門走去。
老林依舊在笑,低沉沙啞的的笑意在她身後響起。
「林朝夕小姐,在這漫長而美好的一生裡,如果你真找到了想做的事情,那麼無論何時你決定再次開始,都不算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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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錄:
P指的是用計算機能很快求解的問題,NP指的是我們想找到最優解的問題。如果P= NP,那麼我們將很容易找到任意給定 問題的解。 P= NP意味著我們所瞭解的社會將發生巨變,醫學、科學、娛樂和人類社會一切任務的自動化程度都將立即 發生質的飛躍。
[美]Lance Fortnow. 可能與不可能的邊界:PNP問題趣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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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5-28 00:41:13
第6章 方程
家裡鯽魚豆腐湯的香氣還沒散完。林朝夕回到自己房間,夜深人靜,她書桌上還攤著教師考試的複習材料。
老林患病後,和神棍沒兩樣。
有時突然憶往昔,有時又熬雞湯,還會突然拷問靈魂。林朝夕竭力讓自己不去想老林最後那幾句話,但又怎能不想?
作為前數學工作者的女兒,她的數學基礎確實不差。
小時候,不光老林對她的數學啟蒙很離譜,她自己也對數學很有興趣,甚至每次上奧數班,她都高高興興的。
如果按照少年時路子堅持走下來,她雖然不至於成為裴之那麼厲害的人,但也不至於在面對那道題時,因無知而自卑。
但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她漸漸不去上課,不再翻圖書館裡數學相關的任何書籍。
她害怕數學,對此感到恐懼和厭煩,她深深認定那是天才領域,凡人難以企及。
想起那段時光,林朝夕渾身發冷,趕緊遏止自己的思維奔溢。
人生道路很早以前就發生偏差,就這麼著吧。現在最重要的,還是老林同誌。
林朝夕趕忙揉了把臉,打開電腦,找到為阿爾茨海默患者佈置生活環境的內容,準備折騰點不那麼容易胡思亂想的事情做。
阿爾茲海默表現為短期記憶衰退,但長期記憶可以被喚起。
所以,可以把能讓他們感到舒適和快樂的物品放在家中顯眼處,比如懷舊照片,喜歡的植物……
而阿爾茲海默症患者時常無法分辨哪間才是自己家門,所以可以在門上做特殊標記,幫助他們分辨。
林朝夕扯了張便簽,將注意事項記下。
能讓老林感到舒適和快樂的東西,還得懷舊?
她難道要找個什麼費馬大定理的證明過程掛牆上?
一想到往後,家裡可能滿牆數學定理公式,還真有點帶感。
林朝夕看完一堆材料,總結出要點。首要問題還是老林容易忘帶鑰匙,鑰匙的話,換個指紋鎖倒是可以解決。
但他們現在住的新村是大型老式居民區,上百棟樓,每棟樓下各帶小院,如果老林出門回來,看到這些長得一摸一樣的院子,很容易糊塗。
得在門和圍牆上做文章……
她把便簽塞進口袋,換鞋出門。
已是深夜,老居民區內路燈零星,除了野貓亂竄的悉索聲,再沒有其他任何聲響。
她穿過天井,撥開斜墜門框上的牽牛花,站到院牆外。
在她腳邊,是一整盒粉筆。
她微仰頭,看著整片牆面。
小時候,他們家還住在市中心的小平房裡,房子雖然漏雨,但有小天井。老林白天工作,晚上在飯店端盤子。
夜裡九點,她會準時坐在家門口等老林。
夏夜星光優美,老林總會帶小零食回來,從不見半點疲憊。
他們坐在天井的絲瓜藤下面一起吃零食,老林每次都要和她搶,極其無恥。
邊吃東西,老林邊會講各種亂七八糟的科學小故事。什麼巴斯德發現鹽酸晶體的隱蔽不對稱性啦,富蘭克林和避雷針啦……
附近的小朋友也會一起來聽,畢竟老林講起故事來真的很有趣。
唯獨有一次特別好玩。
老林講故事的時候,被附近某位教授的兒子懟了。
中二小朋友比中二少年更可怕,小朋友說,老林講的東西都沒有屁用,真正的科學艱深無比,老林是拿傻瓜小故事在忽悠他們。
其實,也沒有錯啦……
但那位小朋友當場就開始背誦牛頓三大定律和勾股定理什麼的,這就比較嚇人了。
老林一開始沒說什麼,笑眯眯在聽。當小朋友背完一連串公式,老林站起來,做了件做了件林朝夕現在想來也非常中二的事情。
他牽著小朋友的手走出門,在路邊拿了小半塊紅磚,就著路燈,在院牆上寫了一個公式。
E=MC^2(平方)
老林:「知道這是什麼嗎?」
「愛因斯坦的!」那位小男孩很驕傲地說,「相對論!」
老林不置可否,拿起小磚塊,在牆上寫了另外一個更加複雜點的公式,問:「那這個呢?」
第二個公式以R打頭,多了上標和下標。
林朝夕看蒙了,小男孩也說不出話來。
但如果這種時候停下那就不是老林了,他繼續在寫,第三個是表達式,用括號擴起的東西……
反正林朝夕也看不懂。
寫完這之後,老林還沒有停,接下來的公式定理方程式已經不是言語可以形容。
一道又一道公式伴隨老林手中的磚塊揮舞,在路燈微光下逐漸浮現,它們洋洋灑灑,直至佈滿整片院牆。
最後,老林把寫得只剩零星半點的紅磚隨手一扔,對那個小男孩說,「你繼續認啊?」
老林一臉中二,很是驕傲。
而小男孩滿臉通紅,憋得說不出話來。
過了一會兒,老林緩緩走到他寫下的第二個R打頭的方程前,語氣卻出人意料的平靜。
他說:「這是廣義相對論中的場方程。」
「這是狹義相對論表達式。」
「這是狄拉克方程。」
「這是陳-高斯-博內定理。」
「這是洛倫茨方程。」
「……」
「這是麥克斯韋方程組」
最後,老林這才徐徐回到E=MC^2(平方),說「而這,不是相對論,它是愛因斯坦質能方程。」
講到這裡,小男孩終於哇地一聲哭了起來。他們一群小朋友仰望滿牆公式,不知所措。
而那時,老林蹲下身,用髒兮兮地手背給小男孩擦眼淚,還問:「幹嘛哭?」
被氣死的小朋友除了哭說不出別的話來。
老林就自言自語:「覺得我一個大人欺負你,覺得在小朋友面前很丟臉,還是覺得這些公式太難了很崩潰?」
老林:「但你剛才明明也在其他小朋友面前幹了和我一樣的事情。」
「仗著自己記性好就亂炫耀是不是很討厭?」
小男孩哭得更大聲了,林朝夕四處張望,很怕小男孩家人衝出來把老林打一頓。
不過老林嘛,會在乎這些就有鬼了。
「永遠有比你記性更好的人。」老林說。
「當你只記得表面上的公式時,隨便一個背得比你多的人,就會讓你傷心欲絕。」
「為什麼?因為其實你一無所知。」
「會背公式,你看到的只有那幾個破字符和別人誇你好棒棒的眼神,但實際上,這些……」老林戳了戳那整堵牆面,又單手指向他們頭頂的漫天星海,「是那個。」
「星星?」
林朝夕喃喃自語,然後收到老爹的一記毛栗子。
「請稱呼它為宇宙。」
「哦。」
如果接下來,小朋友們要問什麼是宇宙,那這段故事就會變得沒完沒了起來。很顯然,接近晚上九點,大部分孩子都沒什麼耐性聽一個抖擻青年講每個公式背後所的宇宙真理。
所以當老林講到畢達哥拉斯定理的時候,人就散得差不多了。
老林正講得興起,一回神,面前只剩下之前那個哭唧唧的小男孩了。
林朝夕蹲在門口看著他們,打了個哈欠。
老林於是把磚塊一扔,開始總結陳詞:「綜上,光會背誦公式沒有意義。以你們的年齡還沒法理解它們背後的真正含義,所以我講點有趣的科學小故事怎麼了?」
林朝夕:「……」
小男孩:「我……我爸爸說……要會背。」
「你爸爸說的,沒有她爸爸說的對。」
那時她已經困的東倒西歪,卻依稀記得,老林指著她,很驕傲地說。
總之,在她的記憶裡,這是個很有些離譜的故事。
老林意氣風發,會抓著小朋友進行洗腦式科學教育。
而她還很小,面前是漫長並充滿一切可能的人生道路。
不像現在……
完全不像。
手機震了下,林朝夕回過神。
她點亮屏幕,上面是一條微信留言。
小劉——【我爸爸認識六院的腦科主任,明天一起吃飯,我介紹你認識。】
握緊手機,抬起眼簾,她深深吸了一口氣。
面前是原木色門板,她彎下腰,拿起地上粉筆,向前一步,寫下那年,老林在牆上隨手寫下的第一道公式。
E=MC^2(平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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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5-28 00:41:26
第7章 一來
如果說……
如果說林朝夕提前得知,跨出這一步,她會遇上如此詭異荒誕之事。
那在這之前,她一定先百度當年體育彩票特得獎號碼,背誦默念在心。
但她沒來得及,畢竟沒人會在穿越前會知道自己要穿越。
是的沒錯,按照網絡小說的廣泛定義,在寫下整個公式後,她回到了12歲。
她還保持手拿粉筆在牆上字的姿勢。
但牆不是那面牆,門也不是那扇門,連路邊的野貓都不是原先的那隻小花狸。
周圍環境已經發生天翻地覆變化。
林朝夕退了半步,認認真真看著自己變短變黑變胖的手臂。
「日啊。」她爆了句粗口,凝視牆面,沉默下來。
牆是紅磚牆,右側有扇巨大鐵門。
而左側靠上的位置,有一塊金屬牌。色澤陳舊,猶有銅鏽,寫著「安寧市希望工程資助單位」。
她不知發生了什麼,很遲鈍地將視線左移,隨即看到更多掛牌。
掛牌有黃有白、有新有舊。
有的上面寫著「某某大學社會實踐基地」,也有的上面寫著「心連心互幫互助試點單位」。
最後一塊掛牌最大,白底黑字,上面寫著——「安寧市紅星福利院」。
說來很古怪,雖然在重返過去後,這點小古怪也說不上什麼——在那瞬間,她清晰意識到她還是她,只是她已經回到小學五年級那年。
像有人在她眉心點了一下,然後信息灌注,成為了她意識本身的一部分,她很自然地接受了這一切。
她甚至還清楚知道,眼前鐵門後的這座福利院名叫紅星,是她到小學五年級這十二年來日日夜夜生活的地方。
她從小被遺棄在這裡,無父無母、脾氣古怪。幸好她唸書不錯外,院長媽媽很喜歡她,還想辦法送她去讀正常的地段小學。
雖然人生路線與以往完全不同,但她確實還是那個林朝夕。
只是這次,她不僅沒有媽媽,還沒有爸爸。
一下子變化太大,就算擁有成人心智,她仍舊體會到從未有過的無力和迷茫。
腿腳發軟,心跳劇烈,她不由得在福利院門口的台階坐下。
坐下後,平靜了段時間。她靈光一現,終於能找到一個曾經聽說過的句子,形容現在的處境。
——人的每一念選擇,會造就一個不同世界。
就好像站在在蛋糕店裡,糾結該選擇草莓或者芝士口味一樣。
曾經的她,生活在草莓口味的選擇中,而現在,很顯然,她所處這個世界是芝士味的。
不知是哪一念的選擇出現問題,在芝士口味的世界中,她和老林到現在為止尚沒有父女緣分,與曾經他們父女倆從小到大相依為命的劇情線完全不同。
更通俗的說法是,她來到了一個平行世界,在這個世界裡,老林不知道為什麼沒撫養她長大,她是個孤兒。
要確定這點,也非常簡單。
林朝夕站起來,在福利院門口那許多掛牌中,找了塊反光度好的銀白色標牌,照了照。
嗯……
圓臉、大眼睛、大耳朵、鼻頭圓圓的……
和之前她小時候長得一模一樣。
將近盛夏,天氣炎熱。
林朝夕確認這點,輕鬆了些。她咂了咂嘴,向後靠去,品味她在這個世界的回憶。
下一秒,書包重重磕在上級台階邊緣,鉛筆盒同水杯發出哐當巨響。
她嚇了一大跳,趕忙鬆開背帶,把書包放在胸前,生怕弄壞了什麼。
林朝夕愣住。
這不是她的,這一系列動作,都是小林朝夕的本能反應。
不能弄壞東西,就算是普通的書包和水杯這些都很珍貴,她買不起第二件。
林朝夕握著包帶,低頭看去。
書包被洗得發白,包帶上容易斷的位置被針腳細密的補丁固定住。
然後她發現,她剛才形容有問題,這個世界對她來說,一點也沒有芝士的絲滑,從頭到尾都透著苦。
和所有孤兒一樣,她懂事起的最大心願,就是爸爸媽媽能回來接她。
但十二年了,她從未等到父母到來。
在這個世界裡,她是真兇悍,上課懟老師下課懟同學,一身反骨誰都不服。她最近乾的一樁英武事蹟是把班主任兒子壓在地上打。
現在中午,她回來吃飯,班主任讓她通知家長下午去學校。可她根本不敢讓院長媽媽知道,只能在福利院門口踟躕不前。
當時的畫面應該很簡單純粹。
這個世界的她在福利院門口退了一步,那個世界的她卻在家裡院門前進了一步。
一進一退間,5年級的林朝夕被22歲的林朝夕所取代。
現在,5年級的這個林朝夕既不會因缺愛而性格古怪,也不因害怕院長責備而焦慮痛苦。
可隨之而來的另一種情緒卻濃重湧起。
她抬頭,只能透過簷間,看到瀰瀰一線天。
老林啊,你在哪呢?
沒有我,你的人生,還會被搞得一塌糊塗嗎?
……
林朝夕想了很久。
最後索性她拍拍屁股,從福利院門口站起。反正來都來了,總之還是要去試著找找老林。
走出小巷,城市畫卷鋪陳開來。
那個年代,安寧市還沒經歷大規模建設。樓房矮矮小小,店舖擁擁擠擠,什麼烤雞店啦、面條店啦、服裝店啦……服務員穿著圍裙忙來忙去,老爺爺用雞毛撣在掃貨架上灰塵。雖然陳設遠完全沒有後來的光線靚麗,卻莫名其妙親切。
林朝夕在馬路上走,東張西望。
在安寧市生活了那麼多年,她當然也聽說過紅星福利院,可究竟在哪,她只有大致概念。
空氣裡傳來一絲熟悉的香氣,她快走幾步,看到個鐵板魷魚攤,這下,所有大致概念都具體起來。咦,紅星福利院竟然離她和老林曾經住處不遠。她並不需要徒步跨越整座城市。
鐵板魷魚攤掛了個大旌旗,寫著「陳大炎」三個字,後來安寧電視台做過一個美食節目,尊陳店主為魷魚之神。
不過在那個年代,小學生們洗一次碗的獎勵普遍在一毛錢,所以五塊錢三串的鐵板魷魚還是不便宜。
攤子被學生們圍了個裡三層外三層,林朝夕也擠在裡面看。
有個小朋友估計是第一次吃,拉著奶奶的手。
攤主問他們要什麼醬料,奶奶毫不猶豫的說不要醬、小孩子不能吃辣。
林朝夕看著那三杯後來被媒體狂吹的醬汁,拉了拉小朋友的衣服,悄悄說:「甜辣醬好吃,你試試。」
奶奶瞪了她一眼,接過魷魚拉著小朋友的手就走。
小朋友一步三回頭。
林朝夕指了指甜辣醬,比了個「超好吃」的誇張口型。
老闆噗地笑出聲,大概心裡非常爽,舉起一根鐵板魷魚非要給她。
「不用啦!下次讓我爸帶我來買!」林朝夕沖老闆揮揮手,背著書包,繼續向前走。
馬路盡頭又是街道。
紅星福利院附近有兩所小學,將近一點,回家吃飯的孩子陸續開始返校。
街上到處是穿著不同顏色校服的小學生。
大部分孩子都有家長接送。
林朝夕孤身一人,越走越孤單。
但她感到孤獨的原因並非老林。而是當她經過熟悉的雜誌店、零食鋪時,她體會到了屬於芝士世界裡,屬於小林朝夕的寂寞情緒。
每日上學放學,形單影隻的小林朝夕都在思念素未謀面的父母,她希望有人能牽著她的手,給她買店裡她想要很久的自動筆和練習本。
她會叫對方爸爸或者媽媽,會撒嬌、也會好好孝順對方。
願望如此單純樸素,林朝夕莫名其妙眼眶紅了。
她點了點自己鼻子:你真好哄啊,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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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
2019-5-28 00:41:39
第8章 專諸
校舍明亮,綠草如茵。
林朝夕穿著紅星小學校服,站在安寧市實驗小學大門口,沖裡面張望。
陽光傾瀉而下,大門內是一張張朝氣蓬勃的面孔。
男生西裝領帶、女生短裙白襪。那個年代,學校陸續進行校服改革,但也只有最好的小學才會讓學生配齊整套。
如果說,先前的落寞屬於小林朝夕,那麼現在的落寞,肯定屬於大林朝夕。
眼前這片優美小院是她曾經的學校,現在,她卻進不去了。
因為這裡是市實小,全市最好的小學。而紅星福利院的地段小學是紅星小學,在街的那一頭,市裡面排不上號。
數小時前,她還抱怨和裴之從小同校不同班,人生毫無交集。現在好了,連同校這個設定都沒了,這才是真的毫無交集。
芝士世界可真殘酷。
被現實重重打臉了,她頹喪得一頭撞上不鏽鋼欄杆,發出鐺的一聲重響。
實驗小學的門衛叔叔就在不遠處,被嚇了一跳,衝她揮揮手,讓她趕緊走。
她低頭,看了眼自己紅色被洗成粉紅色的校褲和灰球鞋,默默轉身離開。
明明也就是街頭巷尾距離,隔了七八百米,友校和實驗小學卻有天壤之別。
紅星小學既非市重點亦非區重點,是很正常新村小學,覆蓋很大一片區域。學生眾多、校舍緊缺,什麼都看上去破破舊舊。
她也同樣在紅星小學門口站了會兒,期間還遇到高年級學生勒索低年級學生。
她毫不猶豫扭頭離開,繼續她的找爹之旅。
她是大學生,翹課對她來說和吃飯喝水一樣稀鬆平常,沒半點負罪感。
……
專諸巷離兩所學校很近,走路五分鐘。
曾經,老林為了讓她上實驗小學,花了幾萬塊錢擇校費,積蓄一空後,卻還在實驗小學旁邊租了個不便宜的小院子,為的是讓她每天可以多睡會兒。
而當年租房,老林一眼就相中專諸巷。
專諸是位古代刺客,魚腹藏劍刺王僚,講的就這位。
老林一個搞數學的,缺乏文學素養。
當時租房中介在講「專諸」的故事,吹噓這條巷子歷史悠久,老林就感慨了句「附近原來有河,剛沒看到誒」。
中介反應幾秒,臉色鐵青,和房東一起生氣,差點沒把房子租給她們。
順著小巷向裡走去,到處是一模一樣的粉牆黛瓦。腳步減緩,林朝夕又懵了。
她倒不是路癡,但對記家門這事不在行。剛搬來時,她有兩次敲錯門被鄰居送回來的經歷。老林想了個辦法,在門上用紅油漆寫了道數學公式,給她做路標。
從專諸巷1號走到299號,林朝夕沒看到畫有數學公式的門,心情微妙。
為可能沒法在這裡找到老林而失落,為可能芝士世界沒另一個林朝夕而慶幸。
又走了一遍,通過強行回憶左右人家,她終於找到曾經和老林住過的那間小院。
門的樣子和記憶裡好像是差不多,是扇敲銅釘的白鐵皮門。旁邊一家人養了只吉娃娃,日天日地,現在還在叫。
伴著吉娃娃的叫聲,她退了一步,仰頭,繼續觀察小院,和記憶裡的樣子比對。
磨砂窗紙的花色?不記得了。
門鎖的樣式?不記得了。
牆上的苔蘚形狀?這怎麼可能記得!
最後,她看了半天院牆裡冒頭的葡萄藤……
綠油油的,風一吹就晃,嗯,這個好像和記憶裡差不多。
可光看外面,還很難確定什麼。林朝夕眼尖地發現,窗戶紙上有個破洞。
她搬來幾塊磚,做賊似地確認周圍沒人後,她踩著磚頭扒著窗檯,晃晃悠悠探頭,向破洞望去。
房間昏暗,陳設簡潔。
一張床一張書桌,還有個很舊的衣櫃,除此之外,沒別的東西。
也就是說,裡面沒有人。
以前,這個房間雖然老林住,但都堆滿她沒用的教輔書和童書,很像個垃圾堆。現在,看著房間乾淨整潔的樣子,她驟然感到非常不習慣。
但換個角度想想,這裡好像沒有小女孩居住的痕跡。
就算老林還住這裡,他也沒有養別的女兒!
林朝夕強行自我安慰。
……
從烈日當空,到夕陽西下。林朝夕一直守在小院門口,連屋主都沒見到,更別說親爹了。
在等待的那麼長時間裡,林朝夕也漸漸清醒過來。
如果在這裡等不到老林,那麼最大可能,還是老林已經出國留學了吧?
其實也不錯,她想。
這是老林應該擁有的人生。
而且,說不定未來的劇情線會變成富二代認祖歸宗呢?
她自我寬慰似地想著,天色即將暗透,她知道自己得回去了。
快走到福利院門口的時候,林朝夕就感到類似於山雨欲來的氣息。
這並非她有什麼特異功能,而是當她拖著沉重腳步,走到巷口的時,蹲在路燈下的小男孩爆發出驚天一聲吼:「林朝夕!回,來,啦!」
林朝夕被嚇了一大跳,扭頭就要跑。
小男孩眼疾手快,一把竄來抱住他腿,邊抱邊喊:「夕哥要跑了,大家快來抓她啊!」
林朝夕低頭,看著在自己腳邊打滾的男孩,很納悶。說好的日天日地一身反骨,她怎麼在福利院這幫孩子裡這麼沒威信。
她站著沒動,就抖了抖腳,說:「林愛民,差不多可以了。」
「我不,阿姨說了,誰第一個抓住你,能換五顆鬆子糖。」
林朝夕剛想罵人,大手從背後而來,一把捏住她後頸肉。
她疼得剛想大喊,回頭,看到一張陰沉沉面孔,所有痛呼都生生嚥了下去。
五分鐘後,院長辦公室。
福利院沒開多少燈,窗外園舍顯得暗沉,唯獨辦公室裡有暖黃的光。
四周牆上都是合影,而靠牆書櫃則被獎狀獎盃填的滿滿噹噹。大部分獎狀陳舊,並且多是沒意義的小獎,比如什麼學校朗讀比賽三等獎。
可無論大小,它們都會被好好地裝在鏡框內陳列,代表陳列者的心情。
林朝夕靜默站立,視線從每張獎狀和它們獲獎者名字上掃過。
她看了很久,直到辦公室主人擱下筆,輕響聲打斷她。
她趕忙抬頭,臉上首先扯了個認錯的笑容。
看著小女孩明顯討好似的笑容,黨愛萍很失望。
今天下午,她接到林朝夕班主任電話,還以為自己耳朵出問題。打人她不意外,但逃課,這怎麼可能?
因為這裡每個孩子都知道,福利院也有小學課程,所以他們能去外面讀書,非常不容易。
她可以這麼說,在這裡工作二十餘來,她只見過很多孩子頂著40度高燒要去上學,卻從未遇孩子因一點小事就逃學。
她心中憤怒,卻知道林朝夕自尊心極強,所以兀自鎮定下來。
凝望小女孩漆黑的眼睛,她緩緩開口:「今天,我打了不少電話。」
林朝夕愣住。
她當然知道逃課不對,也做好被劈頭蓋臉責罵的準備。
但對她來說,無論接下來的訓斥和懲罰有多可怕,都敵不過要找到老林的衝動。
可現在呢。既無叱責,亦無怒火,辦公室內氛圍寧靜,院長本人也沒有半點生氣的樣子,她反而感到不安。
「市裡大大小小醫院的電話,我都打過,交警隊電話也打了。他們都說今天沒12歲小女孩出車禍被送醫院,然後我就放心不少。」
辦公桌前的女士已年過四旬,穿一件黃底黑格的棉襯衣。她講話時不疾不徐,說完,她推了推眼鏡,平和的目光望了過來。
明明一切都很安靜,林朝夕腦子裡卻驟然亂了。
是啊,孩子沒出現在學校,家長第一反應就是出事了。這幾個小時,院長媽媽一定打了很多電話找了很多人。
她想賣個萌說幾句逗趣的話,可話都在喉嚨口,也不該說什麼。
就在這時,院長又開口了。
「沒事就好,回去吧。」
林朝夕猛地抬頭。
其實來這之前,她已經想好了類似於今天和同學打架學校叫家長所以她不敢回來一類的說辭。
但聽到這麼平淡普通的一句話時。所有漫不經心藉口,突然都堵在喉頭,她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
「對不起。」
想了一會兒,她端正站好,認認真真,道歉。
「你錯在哪裡?」院長問。
「不該逃課,讓您擔心。」她老實說出自己心裡的想法。
「不對。」院長搖了搖頭。
「我逃課,沒能珍惜來之不易的學習機會,我對不起自己。」
還是搖頭。
這下,林朝夕體會到男友哄女友時的千古難題——你做錯什麼?
她永遠都答不對吧。
她吸了吸鼻子,心想要不還是哭吧。可這種感覺只是難受,她反而哭不出來。
僵持了一段時間。
終於,辦公桌後的女人輕輕嘆了口氣,對她說:「沒事,想不出就算了,回去吧。」
林朝夕腿腳僵持在原地,總之挪不動步子。
這時,溫和的聲音響起:「你不走,那我可就下班了。」
說完,紅星福利院的院長媽媽站了起來。她拿起衣架上的包,真的就這麼離開房間,下班走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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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
2019-5-28 00:41:50
第9章 期望
室內只有檯燈的光。
林朝夕盤腿坐在院長辦公室裡,覺得自己被套路了。這種套路名為——「做錯事沒被罵所以自覺罪孽深重」。
她自覺不屬於這個世界,所以不需要對這裡任何人事負責。但剛才,院長媽媽失望的目光還是深深印入她腦海。
小林朝夕這種反骨仔,到底有什麼值得你報以巨大期望的嘛……
她撓了撓頭,想不明白自己究竟錯在那裡。午飯晚飯都沒吃,她肚子咕嚕嚕直叫。於是心想最多明天就不逃學了,上完課再去找老林好了。
想到這裡,林朝夕偶然瞥見辦公室外有位小朋友,手上端個盆,正探頭探腦,想進來卻不敢。
看到那張臉,她收起剛要站起的動作。手換了一邊,單手支頤,肘部撐在膝蓋上,拖長調子,冷冷地道:「林愛民先生,請問有何貴幹?」
「夕,夕哥!」小男孩跑進來,諂媚地蹲在她面前。
林朝夕這才注意到,小男孩端來的盆子裡是兩個白饅頭,還有個鹹鴨蛋。
「院長媽媽讓我給你拿來的。」林愛民小朋友說。
離得近了,借助檯燈微弱的光,林朝夕發現,林愛民是個小兔唇。因為修補手術並不到家,所以諂媚笑起來時有點猙獰。可在林朝夕看了,這真是可愛極了,她伸手捏了捏小男孩的耳朵,說了句:「謝謝。」
林愛民受寵若驚,喊了一聲:「夕哥你是穿越了嗎?」
林朝夕剛把饅頭塞進嘴裡,差點噴出來:「說什麼呢!」
「最近放的那部《穿越時空的愛戀》啊,人變的奇奇怪怪就是穿越了。」
「沒事少看肥皂劇!」
「好吧。」林愛民小聲嘟囔了句「明明你最愛看」,就不說話了。
林朝夕認認真真啃饅頭,有時偷偷瞥一眼林愛民小朋友。紅星福利院是家庭製,他們由一位林姓媽媽帶大,都住2號樓3層,所以都姓林。
林愛民今年7歲,馬上上小學一年級。林朝夕最近聽說,有戶好人家挺喜歡他,想領養他,不過林愛民本人不是很樂意。
她叼著饅頭,揉了揉小男孩的腦袋。林愛民攤出手掌,掌心是五顆包得好好的鬆子糖,很大氣地說:「夕哥,分你。」
林朝夕想起這就是捉拿她的獎勵:「哇,出賣我還要把罪證給我看?」
「我……我沒有出賣你!」
「剛才誰抱著我大腿不讓我偷溜的?」她捏住小男孩的腮幫子,「賣哥求榮,說的就是你了。」
林愛民大概從沒聽過這麼6的句子,被唬得一愣一愣。
「我以為你這次也是打人,不敢回來。」
也是打人……
「嗯……」林朝夕把另一個饅頭掰開,敲開鹹鴨蛋,用筷子挖出裡面蛋黃的部分,均勻抹在饅頭裡,然後遞給林愛民,「你繼續說。」
「說什麼呀?」林愛民嚥了口口水,忙不迭接過饅頭,啃了起來。
「你以為我是打人,但實際上,院長媽媽是怎麼說的呢?」
「但是院長媽媽說,你今天為了準備考試,留校複習晚了。她不放心你一個人走巷子,所以才讓我們在巷口等你。」
這理由牽強得可以,但林愛民很堅信不疑。為維護林朝夕的尊嚴,院長可以說非常周到細緻。
「夕哥!你可一定要考上啊!」林愛民塞了滿嘴饅頭,做了個加油的姿勢。
林朝夕看了眼天花板,假裝沒聽到。她大學都快畢業,小學考試隨便考考就行啦,再加油真的很欺負人。
不過,考上什麼?
林朝夕頭一痛,忽然想起,她究竟幹嘛把班主任兒子按在地上打。因為對方詛咒她肯定考不上選拔賽。
選拔賽全稱是——晉江杯小學生奧林匹克數學競賽安寧賽區夏令營選拔賽。
名字非常長,關鍵詞是「奧數」和「夏令營」。
院長媽媽一直期望她能考上奧數夏令營。因為考上夏令營才有資格參加正式的晉江杯奧數競賽。
競賽取得名次可以保送很好的初中。這也意味著她的人生,會和其他孤兒完全不同。
所以她到底錯在哪了?她想了想,大概還是因為錯在,她明明應該是所有孩子的榜樣,卻做了令人失望的事情。
林朝夕是覺得,院長媽媽想得有點太遠了,而小林朝夕肩上的擔子也有點太重。
可在林愛民小朋友看向她的崇拜的目光裡,卻有很多很多憧憬,那是已經22歲的林朝夕很久未曾見到的。
意思大概是,人生那麼長,還有無限可能。
而放到現在這個辦公室的環境裡,她甚至可以給人生前再加一個形容詞。
——就算是開局壞到極點的人生,也還有無限可能。
吃完兩個饅頭,林朝夕牽著林愛民的手離開院長辦公室。關檯燈時,她又看了一眼那滿牆獎狀。
窗外是黑透的夜。
她想,我為什麼會來這裡啊?
……
早晨時候。
林朝夕還沒有想明白這個問題。
當然,具體來說她也沒認真想。
因為回去宿舍後,她給林愛民和其他兩個小朋友念了兩個故事,就洗洗睡了。
早上半夢半醒間,她還想著實習報告剩兩頁沒寫,小劉的微信還沒回,就被起床鈴吵醒。
朦朧中,她嚇了一大跳,第一反應是為什麼在家裡還能聽到學校的下課鈴聲。
然後才反應過來,她已經不在家裡了。
福利院的房間委實不大。她本來和一個比她小一些的女孩同住,最近女孩被領養走,她就一個人。
從小木床上爬起來,林朝夕拉開粉色的確良窗簾。院裡兒童活動器械沐浴在陽光下,花草繁茂,只是陳舊。
她看了一會兒,才清醒。
成為孤兒後,每天究竟該做什麼,這些程序已經印刻在骨子裡,那是屬於小林朝夕的程序。起床後疊好被子,去隔壁幫更小的孩子穿衣服,看著他們洗漱好,左手一個右手一個,牽著去食堂吃飯。
在福利院小食堂,她遇到忙著給孩子們盛飯的林媽媽,就是昨天在巷口提溜她去見院長的那位孔武有力阿姨。
林媽媽也沒工夫再教育她,只是揉了揉她的腦袋,讓她趕緊吃完飯上奧數課去。
林朝夕還在想今天不是週六,瞬間又想起來,現在也不是學校不允許開補習班的後來。這會兒,每所學校週末都開興趣班。
不過,奧數班也不是興趣班,是學校搞的提優班,和興趣班最大區別是不用交錢。紅星小學還是想著重培養一批學生,以期學校有人能選上那個夏令營,好為校爭光。
林朝夕坐在窗口位置。
想到奧數,就不由得想起老林和裴之。
老林是那個送她去上奧數班的人,裴之則是奧數班上她望塵莫及的對象。
現在嘛……
她要一個人去製霸紅星小學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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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
2019-5-28 00:42:12
第10章 小考
矮小的桌椅,乾淨的黑板,空氣裡有很淡的書本味道。林朝夕很久沒有早上八點在課堂坐下,有些懷念。
她把手心裡的一塊兩毛錢硬幣搓了搓,塞進口袋,向窗外看去。東北方向是專諸巷,可她現在還不能去找老林,因為她現在的身份是要好好上學的小林朝夕。
八點二十的奧數課,現在人才來了一小半。
她掃了圈教室,翻開奧數課本,準備提前預習這節課要上的內容,主要是找找做優等生的感覺。
上節課講到流水行船第一講,這節課要講流水行船第二講……
手搭在課本上,翻書的拇指突然頓住。
林朝夕往前翻了兩頁,小林朝夕同學用歪歪扭扭字體寫了些東西。
1.完成流水行船第一講課後習題。
2.思考附加題1。
3.下節課發報名表,一定要考上!
她托腮看著屬於自己的幼稚字體,陽光下,感嘆號瑩瑩發亮。
林朝夕想,其實她小時候從沒這麼有衝勁過。
特別想得到什麼、完成什麼的想法,從來都沒有。
就這麼坐了一會兒,直到有什麼人在她身邊坐下,手肘一頂,把她撐著臉的手撞開。她在座位上打了個踉蹌,扭頭,看到一個虛胖的小朋友。
小朋友臉盤很大,眼睛很小,像白面饅頭上點綴兩顆黑豆。此刻正氣鼓鼓盯著她,彷彿她再越過兩人課桌間的三八線就跟她沒完,特別可愛。
林朝夕伸手,捏上小朋友臉頰。那裡有淤青,她昨天打的。
是的沒錯,紅星小學五年級十班和她一併被選出來上奧數課的學生叫陸誌浩,他們班主任的兒子,小林朝夕的第一仇敵。
她笑了笑,很大度地打招呼:「陸誌浩,你來啦。」
陸誌浩小朋友打了個激靈,拍開她的手:「你神經病啊!」
「神經病,打你不犯法哦。」林朝夕悄聲說完,扭頭翻書。
「沒爹媽的神經病!」陸誌浩炸毛了,衝她大吼道。
課堂內驟然靜下。
「陸誌浩!」講台上,剛進門的女教師氣的臉都白了。
林朝夕也猛地抬頭。她本來就是想逗逗陸誌浩,沒想到居然被小陸同學親媽居然進門了。
陸誌浩的母親許老師刷地扔下教科書,和懷裡一疊批完的練習冊,踩著高跟鞋蹬蹬蹬走到他們這桌邊上。
林朝夕估計,如果是在家裡,那麼小陸同學的屁股已經開花了。不過是在課堂上,許老師也要給自己兒子面子。
「和林朝夕道歉。」許老師眉目冷厲,極其嚴肅。
陸誌浩被母親嚇了一跳,慫的眼眶都紅了。他很不情願轉過頭,抽噎起來:「對……對不起……」
「別的同學的身世,不是你攻擊她的理由。」許老師最後說了一句,彷彿也是對全班其他人說的。
林朝夕抿了抿唇,其實剛才被陸誌浩那麼說的時候,她還是有點難受。
但現在完全不會。
……
這節課的內容是流水行船第二講。所有流水行船問題的核心是兩個公式。
順水速度=船速+水速
逆水速度=船速-水速
許老師在講台上講這些內容,林朝夕在十年前學過一遍。當時她覺得這一課內容並不簡單,順水逆水船速水速特別饒人,可現在重新學一遍,她又覺得過分清晰。這倒不是說她的智力水平比小學五年級有什麼長足進步,而是理解問題的能力不一樣了。
V船=(V順+V逆)/2
V水=(V順-V逆)/2
看著黑板上的內容,林朝夕也抄了起來。
「V船=……」
還沒等她抄完半個公式,薄面上流暢的成人字體就讓她打了個激靈。五年級女孩的字寫成這樣,一定是龐中華的真傳弟子。她趕忙換上左手,把老師寫再黑板上的公式一道道抄完。
陸誌浩小朋友是右撇子,右手肘和她的左手懟在一起,寫兩個字就要被撞到,以至於他們兩個人寫字都很不舒服。
不過大概是被台上講課的親媽罵過,小陸同學雖然滿臉不爽,但很忍氣吞聲,被撞到寫錯字,就拿橡皮一個勁擦紙發洩。
林朝夕也沒有辦法,只能努力縮在角落寫。
終於,估計是真受不了這種寫兩個字就被撞一下的狀況。小陸同學啪地放下筆,黑豆似的小眼睛一瞪,和他親媽摔書的態度一模一樣彪悍。
「幹嘛突然換手,事情這麼多!」
因為我字太好看了怕你懷疑。
林朝夕默默想。
可沒等她找好理由,就聽陸誌浩霸氣側漏地說:「下節課換位置,我坐裡面!」
林朝夕沒法拒絕,只能看著小陸同學白饅頭似的面孔,差點沒忍住再捏捏他的臉上的肉。
不過這次奧數課,他們還是沒等來換座位的機會。
課間休息時,許老師一放粉筆,說:「同學們,利用課間十分鐘和下節課的前五分分鐘,我們來做一次隨堂測驗。」
全班其他同學怨聲載道。林朝夕轉了圈筆,很久沒考試,她卻覺得興奮感。
考卷很快發下來,是一張薄且脆的A4紙,許老師準備充分,早就提前印好試卷。
試卷上一共十道應用題,考試時間卻只有十五分鐘。這意味著完成每道題目的時間只有一分半鐘,很考驗思考速度和運算精準程度。
林朝夕把每道題目粗略看了一遍。
十道應用題。
三題「容斥原理」
三題「牛吃草」
三題「流水行船」
還有最後一道流水行船相關的附加題,算是剛教的內容,但和剛教的內容沒太大關係,超綱了,是六年級的題。
班級裡只有做題的沙沙聲,林朝夕沉思一會兒,其實她現在遇到了些麻煩。
倒不是說不會做,而是太會做了。
經過十幾年正規數學考試訓練,她看到這些基礎題已經有了慣性思維。也就是說,她掌握更高級工具,但該如何用更簡單的小學公式來解題,她在這方面的能力可能還不如小林朝夕。
她開始嘗試降維思考,做題很慢。過了七八分鐘,她才做了三道。
這時,一直在教室裡走來走去的奧數老師開口了:「做題認真點、細緻點,下個禮拜就是夏令營的選拔考,能進夏令營,意味著你們離小高組奧數團體冠軍更近一步!」
林朝夕覺得這「一步」跨得有點大。
小高組指的是小學五六、年級,全市五、六年級小學生加起來十幾萬人,真正能參加代表安寧參賽的人只有5個。
在那之前有重重選拔。
每校選10人參加「夏令營選拔考」。夏令營只有50個名額,按淘汰製最後剩下5人,代表安寧市參加以市為參賽單位的省級比賽。
5人總分相加則為團體總分。
而現在,他們連校級選拔都沒通過,老師就已經在為他們展望省級冠軍,這個餅畫的太大了。更何況,安寧市的數學教育水平其實也不是很強,在省裡排不上號,這突然就劍指冠軍?
想到這裡,老師就自動解釋給他們聽:「我就這麼說吧,隔壁出了個絕對天才的小學生,很拉總分,這次晉杯賽團體第一我們安寧誌在必得。」
她說話時自動從林朝夕身邊經過,林朝夕心跳又樓一拍,默念了那個名字。
「是誰呀老師?」有人問。
「章亮,你們應該有人也認識。」
林朝夕筆尖一頓,驀地抬頭看著和學生交流的奧數老師。
底下還真有人「哦哦哦」、「他超厲害的」……
林朝夕心亂了亂。
如果這個兩個世界沒什麼大差錯,如果她記憶沒出錯。那麼在今年9月份的時候,裴之就拿了全賽個人冠軍。
而章亮?
林朝夕記得章亮,確實能稱上一句聰明,但要說風頭壓過裴之,這怎麼可能?
她亂七八糟想了很多,直到奧數老師給甜棗後的巴掌讓她清醒過來:「每次隨堂測驗都要記入總分,別以為你們每個人都能去隔壁參加選拔考試,你們裡面只有10個人能去參賽名額。」
「隔壁」指的是隔了一條街的實驗小學。林朝夕用鉛筆敲了敲頭,小林朝夕有多在乎這次晉杯賽,有多卯足勁要進夏令營。她比誰都清楚。
之前小林朝夕讀書認真,人也聰明,每次隨堂測驗考得都好,總積分很高,很有希望代表學校去實驗小學參加晉杯賽夏令營選拔賽的。院長媽媽一直覺得驕傲,甚至院裡很多小朋友都知道這件事,拿她當偶像看。
現在嘛……
林朝夕瞥了眼小陸同學已經做完五道題的卷面,然後又看了看自己的。
她認真握好筆,清醒過來,嘆了口氣,不再想裴之。已經逃學惹人家不開心了,這回,她實在不想再看見院長媽媽失望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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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5-28 11:32:02
第11章 無窮
十五分鐘一到,老師即刻叫停,並讓大家前後四人互相交換批改,順便講題。因為大家都是競爭對手,所以根本不怕同學間作弊。
林朝夕的卷子交給左後方的一個女孩。
「你居然能把附加題做出來?」
小陸同學大概剛才交換卷子時看到的,很震驚。就因為一道附加題,和她說話的語氣已經變得非常客氣。
林朝夕內心汗了下,表面上還得一本正經地說:「對,我覺得很簡單啊。」
陸誌浩看向她的目光已經變成崇拜。
許老師開始在講台上講題,報答案。
林朝夕趁此機會,把奧數書往前翻,回顧之前的部分。
有些內容雖然存在於小林朝夕的記憶裡,可她還沒融會貫通、熟練應用,所以等於白瞎。
「第4道應用題的答案是40。這題的切入點是我們之前提到的公式,同學們,我說過很多遍,解題什麼先行?」
「公~式~」
底下小朋友拖長調子回答。
林朝夕照例回頭,確認自己的答案,然後愣住。
她指了指自己的卷面上的紅叉,對坐在後面的小女孩說:「這位同學,我答案明明是對的。」
「可你沒寫解題過程。」後面的小女孩推了推眼鏡,補充道,「連『解』字都沒有寫。」
林朝夕被噎了下。
她不寫解題過程的原因倒也不是怕解題過程太高桿嚇到別的小朋友,純粹因為她是用左手寫字,速度太慢,怕做不完題,所以剛才全程用腦子算完,最後寫了個答就完事。
可沒想到,她竟然遇到這麼較真的「小老師」。
不過也沒錯,都是對手,較真是應該的。
「但我答案是對的,你也不能全批我錯啊。」林朝夕說。
「誰知道你是不是抄別人的。」小女孩陰測測地說道。
聞言,陸誌浩轉頭,聲音特別嘹喨:「說什麼呢你!」
北方孩子講這句話特別有氣勢,尤其小陸胖,中氣還足。
「陸,誌,浩!」許老師講課被打斷,一臉不善。
陸誌浩站起、告狀:「老師,曾珊珊亂改題!」
林朝夕也不知道,小陸同學怎麼突然護短了。但許老師已經從講台走下,她也只能跟著站起來。
許安看了眼自己昂頭站立的兒子,和兒子身邊低頭站好的小女生。一言不發,拿起那張引起爭議的試卷。
她的第一反應是這張卷子很空,第二眼才看到那個巨大的×。
試卷上,試卷上1-3題有解題過程,第4題開始卻沒了。之後每道題都只寫了答案,並且字體歪歪扭扭,非常難看。
可當她仔細看每一題的答案,卻很意外,數字都對。
她和曾珊珊一樣,也覺得林朝夕是因為時間緊張,所以抄了陸誌浩的答案作弊。但作為老師,她當然不會輕易給學生下結論。
她後退一步,從林朝夕桌上拿過屬於陸誌浩的試卷,兩張放在一起比對。陸誌浩這張卷子做的不錯,每題都對,解題過程也好,除了第10題……
第10題空著,他兒子根本不會做。
但林朝夕的……
林朝夕卻準確寫出了第10題的答案!
許安手握兩份試卷,盯著林朝夕,很嚴肅地問:「你怎麼知道答案。」
「我算出來的。」林朝夕微轉身,答道。
許安倒很意外。不是為了林朝夕說自己算出來,而是為了林朝夕現在的表現。
林朝夕之前個性不好,大概是孤兒,所以自尊心極強。一點小事就會讓林朝夕又哭又鬧,她兒子和林朝夕的矛盾也是這麼來的。甚至作為老師,她不敢和這個孩子說太多,生怕那句話刺傷孩子脆弱的自尊。
如果是之前她這麼問的話,林朝夕大概已經又哭又鬧了。可現在,同樣的小女孩站在桌前,半身沐浴陽光中,側著半張小臉,像沒覺得這段問答有什麼問題。
非常鎮定,且胸有成竹。
林朝夕當然不知道許安心裡在想什麼。可就算許老師說出自己的疑慮,她也只能說,她是真覺得只寫答案沒什麼啊。
「你心算出來的?」許老師問。
好像也能算心算。
林朝夕點了點頭。
「沒打草稿?」
「沒。」
許老師仍懷疑,問:「說說你做最後一題的思路。」
最後一題大致講的是甲乙兩船相向而行,乙船後有一隻丙船,碰到甲船再折返,問丙船行駛路程的問題。
林朝夕看著那道題,驀地思緒萬千,一時說不出話。在她記憶裡,在很久之前,好像也有過這麼個瞬間。
同樣的題目,同樣是奧數課上。小學生被老師叫起來問解題思路,卻直接報了答案。當老師問他解題思路是什麼,那名小學生很平靜地說了一句話。然而整個班的學生包括老師,都被震得說不出話來。
唯獨和這次不同的是。
當時事情發生在隔壁實驗小學的奧數提優班,被老師叫起來問為什麼只寫了答案的也不是她,而是裴之。
裴之當時是怎麼回答的?
——「我算了無窮級數,過程長,所以沒寫。」
林朝夕後來問了老林才知道,這句話的意思是,我把丙船每次折返行駛路程都算出來,加在一起了。老林還安慰她,搞計算機的那位馮·諾依曼老師也這麼算的,笨辦法,裴之沒什麼了不起。
後來林朝夕去查了誰是馮·諾依曼。看到搞計算機的馮老師不僅搞出了計算機,還去搞了原子彈,是博弈論奠基人,同時對量子力學發展也做出重要貢獻等等,她才明白老林是在說她沒文化。
也是從那次開始,她逐漸理解天才意味著是什麼。而現在,她能夠直接寫出這道題目的答案,只是因為那時,她深深記得那道題和裴之報出的答案。
林朝夕深深吸了口氣,想如實回答自己只是曾經看過這道題,卻聽老師說:「你沒有什麼思路,只是累加了?」
額!其實不是這樣。
「坐下吧。」老師收了她的卷子,「這張卷子你確實考了一百分,非常了不起。」
林朝夕睜大眼,居然被誇了?
許老師誇完,還用諄諄教誨的語氣說:「雖然你很聰明林朝夕同學,但我仍希望,你能夠嘗試用我交給你的方式解題,奧數本身是一種思維訓練……」
林朝夕內心瀑布汗。
「就算心算,可沒有解題過程怎麼可以算對老師你就是偏心!」就在這時,一直都很不滿的曾珊珊同學說。
林朝夕也不知怎麼了,如果是之前的她,大概不會反駁什麼。可在那瞬間,她想起裴之,忽然回頭問:「晉杯賽一共多少道題,分別是什麼題型呢?」
曾珊珊石化。
「如果你不清楚,我可以告訴你。晉杯賽一共10道題,4道填空,6道選擇,沒有應用題。也就是說,晉杯賽本身並不要求解題過程,你知道,這為什麼嗎?」
曾珊珊當然說不出話,林朝夕頓了頓,繼續道:「因為對於小學奧數題來說,可用的解題方法太多,巧算也好、強算也罷,並沒有統一標準。剛才許老師也說了,奧數是思維訓練,那麼用統一標準來限製思路本身就有待商榷,因此小高組只要求填寫答案。雖然我只寫了答案,但這有什麼問題嗎?」
聽見憑藉多年經驗,奶聲奶氣、義正辭嚴地辯解,林朝夕自己都覺得自己很不要臉。
全班寂靜無聲,所有人都看著她,說不出話來。那一刻,林朝夕體會到裴之當時遇到的情況。
「林朝夕!」終於,一道女聲呵止她。
她看了眼說話的女教師,點了點頭,逕自坐下。
曾珊珊生氣地把×改成√,事情告一段落。
林朝夕坐回位置,在想要不要去實驗小學蹲下裴之看看,實在有點不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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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
2019-5-28 11:32:20
第12章 江湖
下課後,她先回福利院吃午飯,然後藉口要去書店看參考書,又溜出來。不過當她走到路口時,還是猶豫了下,走了反方向,想去專諸巷再看看老林。
她想的是,反正週末,大部分上班族應該休假,如果老林還住那,那堵到老林概率很大。
只是計畫趕不上變化,經過學校附近小公園的時候,她被一道眼熟身影拖住腳步,走不了了。
當時公園一顆香樟樹下圍了不少人,首先吸引林朝夕注意的是叫賣聲:「我這份材料是國家奧數競賽選手人手一份的,絕對機密……」
然後她看到她的傲嬌同桌陸誌浩小朋友背著小書包站在人群最外,踮著腳,打開他的小青蛙錢包,像在數錢。
林朝夕快走兩步,拍了拍他左邊肩膀,湊到右邊問:「在幹嘛呢?」
小陸同學臉上的肉猛顫,嚇了一大跳:「你神經病啊。」
「噓!」林朝夕把食指放唇上示意小陸同學小聲點,然後悄悄問道,「怎~麼~啦?」
小陸同學眼神發虛,他瞥了眼樹下正在叫賣的青年人,說:「不管你事,快走快走。」
林朝夕踮起腳,順著他視線看過去,看到一個戴金邊眼鏡的男人。
男人的額發盡數梳至耳後,用髮膠固定,並穿西裝,整個人看上去油光發亮,很引人注目。而在男人香樟樹幹上釘著塊小黑板,黑板上寫有幾道數學題。旁邊還有個大旗幟,上書「心算王」三字,字體比「陳大炎烤魷魚」還颯爽。
學校剛放學不久,家長們接到剛唸完興趣班的孩子們,很多人都在看。以老人為主,他們被傳授「心算法」的男人唬的一愣一愣,時而看看自己的孫子孫女,時而又看看正在叫賣的那位,眼神像要準備掏錢。
林朝夕心下瞭然。
在互聯網發達的後來,這種騙局也騙了不少家長。最著名的莫過於電視購物賣的「周根項速算」,1380元一套速算法。再往前,八九十年代的時候,史豐收速算也風靡過很長一陣,號稱能開發大腦,利用的不過是家長望子成龍望女成鳳的樸素心願,虛擬一條在數學之路上的捷徑,令家長們趨之若鶩。
其實,哪有捷徑啊。
「上次有位家長回來感謝我,說他買了我的書給兒子學,兒子後來拿了晉杯奧賽的金牌,非要給我塞錢,你們知道他幹嘛給我塞錢嗎?」油光水滑的男人拖長調子,一絲亮光從鏡片上滑過。
「他說要買斷我這個方法,就是給我一大筆錢,我以後都不能賣我的算法了,這樣他兒子以後就沒有競爭對手……」
「太壞了。」
「這種人太壞了。」
旁聽的爺爺奶奶們紛紛嚷了起來,也不知是否還有「心算王」先生雇來的托。
心算王說:「但我沒答應,我也覺得這種人居心不良,我的心算法,是要造福更多學生的。錢對我來說不重要,我有太多錢了,我希望更多的孩子好好學數學。所以我的定價非常低,100塊,一套100塊。」
說罷,他舉起一本小冊子,銅版紙封面在陽光下熠熠發光。在他右手邊有個女人收錢,收一張鈔票給一本「秘籍」。已經有老人開始交錢了,小胖子陸誌浩同學嚥了口口水,攢緊鈔票,盯著那本「心算王秘籍」,像在做著什麼最後掙紮。
林朝夕看在眼裡。等前幾個人交完錢,千恩萬謝拿著小冊子離開,心算王旁邊的女人很緊張地說:「張老師,剩下的書已經不多了,我這次只帶了30本出來,您看……」
這句話像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有幾個老人急了,要上去交錢。
小胖子也咬咬牙,正要鑽進人堆,林朝夕一把按住他,搖了搖頭。
「你幹嘛!」陸誌浩使勁想掙脫她的手。
「那是騙子。」林朝夕聲音不高不低,但足以讓周圍很多人聽到。
「你又懂了!」陸誌浩很不耐煩,但腳步卻停下,狐疑地看著她。
人群霎時一靜,樹下有那麼短暫的尷尬。
所有人都看著林朝夕,包括那位「心算王」張老師。
心算王站在人群最裡,其實並不能看清究竟誰在說他是騙子。但那聲音很脆很甜,聽上去是個小學女生,小學生、還是女生,他怕什麼?
「小姑娘,你這麼說話太衝動了。長大你就知道。這種信口開河的嘴在社會上要吃虧。」
一般來說,他這麼說過後,普通人就知道厲害,不會多管閒事只會閉嘴。可人群外,笑盈盈的提聲問並沒有停止:「張老師既然要造福學生,那你為什麼不免費送呀?」
心算王:「小姑娘,知識就是力量,這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太便宜的東西,你拿到手是不是會不珍惜?」
「您是說,亞瑟·本傑明的知識,和邁克爾·謝爾頓的力量嗎?」
女孩聲音清澈,像陽光下波光粼粼的湖水,不過在心算王聽起來卻極其刺耳。他推了推眼鏡,看到一個小女孩從人群後走出。
他眯起眼,從頭到尾掃了遍小女孩,他原來還以為是什麼有錢人家的孩子見多識廣,卻看到一個衣服很破鞋包都很破的小丫頭,長得還到不了他胸口高。
小丫頭渾身上下都透著窮酸氣,唯獨那雙眼睛很有意思,烏黑髮亮,似笑非笑,嘲諷意味十足。
「怎麼了?」心算王問。
看心算王的樣子,林朝夕知道這句「怎麼了」是因為他真不知道這兩個人是誰,她心理盤算的一肚子話突然沒法說了。她說的這兩人的名字,是因為這兩位合作寫了本書,系統總結了各種心算方法。她曾經被老林按著頭看過一遍,所以記憶頗深。
現在,她掃了眼周圍猶疑的爺爺奶奶們,在想該用什麼辦法才能讓他們相信自己接下來說的話。不過片刻後,她發現,爺爺奶奶們的懷疑目光並沒衝著心算王,而衝著她,括弧,主要集中在她背部。她才想起來,她校服背後有「紅星小學」幾個字,差校學生,或許怎麼說都不太可信了吧。
「是這樣的,我之前看過這兩個人寫的一本心算書,新華書店就有,才17.5,不知道和張老師這本有沒有很大區別呀?」她其實不確定心算王的版本就是抄了這兩位合著的書,不過她看了眼小黑板上「13×13×13=2197」的等式,繼續說,「我記得裡面說了種立方算法的公式,不知道您那麼快算出來是不是用了這個公式,13×13×13 =(13-3)×13×(13+3)+3×3×13,即2197。」她頓了頓,心算王的臉色已經不太好看了,周圍有輕微質疑聲,她吸了口氣,笑著問,「還有種用手指關節計數的方法,不知道您的書裡有沒有……」
心算王果真打斷她:「你是看過我的書了嗎?」
「沒有啊,我很窮,買不起,你的書太貴了。」她說。
周圍圍觀的都是爺爺奶奶,本來就比年輕人更在乎點錢。
「好像是有點貴。」
「100塊錢能買多少書了。」
他們交頭接耳,小聲說道,甚至有人已經拉著孫兒孫女要去新華書店看看。
心算王臉色鐵青,一言不發。
林朝夕見好就收,準備趁心算王大人不注意,馬上開溜。
不過,她這種小江湖還是比不過「老江湖」。
她剛轉身,就聽心算王說:「小朋友很厲害,那你看的那本心算書裡有沒有交給你92960675÷78是多少?」
林朝夕停下腳步,心頭一凜,明白過來。張老師行走江湖多年,當然遇到過很多砸場子的,早就準備很多應對辦法,比如隨便記一道算術題的答案,來證明自己確實是速算高手。
她轉過身,微仰頭看著男人得意的面容,一時無法回答。
四周很安靜,只有風吹過樟樹的沙沙聲,所有人都看著她,等待她的回答。
林朝夕抿住唇,皺著眉,就在她要說出「我不知道」這四個字的時候,一道很清晰平靜的男孩聲音,從人群外響起。
「1191803.5256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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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
2019-5-28 11:32:42
第13章 師父
時間彷彿一下子被拉長,像那種定格鏡頭,畫面驟然靜止,又因靜止而格外清晰。
香樟樹下,所有人都回過頭去,大片黑色的後腦勺中,林朝夕看到一雙眼睛。
那是屬於男孩的眼睛,很黑,睫毛很長,能看到水一樣清澈的眸光,可又看不清晰。因為他眼皮微垂,懶洋洋的,像對世間一切都提不起任何興趣。
就算如此,可男孩並沒有離開。
他站在人群最外,單手插袋,臉像清晨融開微光的朝陽,好看得不像話。
這樣的形容當然有很多回憶加成,不過起碼在林朝夕看來,就是這樣。
沒由來的,她想起老林說的那句話。
——世界上所有事情,都可能發生在任何一個人身上,沒什麼大不了。
是啊,她都不是老林的女兒了,那麼再見裴之,真沒什麼大不了了。
心算王看著裴之,聲音充滿戾氣:「現在小學生,都這麼沒素質嗎,大人在說話你插什麼嘴?」
正太版的裴之沒有說話,就這麼看著他,眼神平靜淡然,心算王卻愣住。
甚至包括林朝夕都有種心裡咯噔一下的感覺,也不說不清是為什麼。總之天生有人很能鎮場子,裴之大概就是這樣的人,12歲是,22歲更加是。
這時,裴之開口了:「公平起見,下面是不是應該換一下?」
「換什麼?」心算王問。
「我出題,你回答。」
心算王臉色更加難看,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裴之卻逕自開口:「1234×7890+973260-518+3144-1071246等於?」
他問完,然後開始等待。陽光從樹葉縫隙灑落,一些落在他臉上,一些落在他肩頭。
公園裡這一角出現了難耐的靜默,小學生平和地看著一個臉色鐵青的大人,所有人心中的天平卻緩緩傾斜。
心算王覺得不能再這樣下去:「誰答應你玩這個遊戲,我有說你剛才答對了嗎?」
「不會錯的。」裴之輕描淡寫地說,他提了提背上的斜挎包,淡淡地笑了笑,很具有嘲諷性喜劇效果。
「你用計算器算了,你們串通好的!」
「這麼簡單,不需要。」裴之的聲音隔著人群,遙遙傳來。
心算王一下就怒了,他拔腿就要追裴之,林朝夕一步上前卡在他側前方。
與此同時,人群外圍傳來刺耳的擴音喇叭聲:「誰讓你們在公園擺攤的,趕不走了還?」
心算王被嚇了一大跳,轉身就跑。林朝夕正好擋在他轉身的路上,只看見一個高大的身影對著她直撞過來,一股大力直接將她撞倒在地天旋地轉間,她彷彿看到幾雙黑色布鞋和一位提著擴音喇叭的公園老大爺,然後她手一撐,膝蓋重重磕在地上,心算王半個身子砸在她身上,疼得眼前一暗、齜牙咧嘴。
場面應該極其混亂。她能間或聽見陸誌浩焦急大喊「林朝夕」,能聽見心算王的叫罵聲,能聽見場間混亂的驅趕聲。
有人說:「你幹什麼動我的東西!」
也說什麼:「果然是個騙子啊。」
腳步紛亂,樹幹晃動,有人推推搡搡、有人偏不肯走。
很細微時,她甚至能聽見樹上撬下小黑板的聲音。
周圍逐漸安靜,林朝夕仍趴著,心算王早已被熱心群眾從她身上拉起來扭送派出所。
直到某個瞬間,她才敢悄悄睜開眼,然後他看到了一雙鞋。
一雙黑布鞋,老北京布鞋那種。布鞋之上則是沾滿灰塵的藏青色褲管,皺巴巴的製服,同樣陳舊的金色肩章。再往上,是張年輕面孔,明明才三十多歲,卻已變得眉眼滄桑。就算他叼著根菸,嘴上也在笑,眼神卻如古井般毫無波動。
林朝夕驚呆了。
眼前的這張臉,她實在太過眼熟。如果她記憶沒有出太大差錯,這位她剛才認為是公園老大爺的人,正是那位會和他搶豬排、灌她雞湯、知道她暗戀誰每天都要刺激她一遍的老林同誌。括弧,後面幾句都是上輩子的事情了。
林朝夕摀住嘴,一時間情緒翻湧,想哭,又不知為什麼要哭。她有一種極其清晰的感覺,在見到老林這剎那,她才知道,自己是真的重新回到了過去。
林朝夕在看老林,而公園看門老大爺打扮的老林也若有所思地在看她。從親爹眼中看到這種探究的眼神,她極其不習慣,也因此清醒了些。
「地上很舒服嗎?」
忽然,她聽老林問。
林朝夕意識到自己還趴著。她手腳並用,骨碌一下坐起,仰頭看老林。
強忍住情緒,再仔細看一遍,眼前這位和她記憶裡父親三十多歲的樣子雖然並無太大差別,可神態完全不同,像同樣的軀殼裡裝進不同的靈魂。
曾經的老林幽默美好,現在的老林無聊閒散,她甚至覺得,她眼前這具屬於老林的軀殼裡可能並沒有靈魂。如他嘴裡的煙,風一吹就散。而且,還真是說散就散!見他沒事,長得和老林一模一樣的的公園大爺吐了口煙,轉身就要走。
電光火石間,林朝夕做了件極其不要臉又絕對正確地事情,她一把抱住男人的腿,大喊道:「別走!」
被抱腿的老林大概也沒遇到過這種路數,停下腳步,低頭看她,卻不說話。
林朝夕反問:「你幹嘛不問我,為什麼要抱你的腿?」
「關我屁事。」
林朝夕:??
這麼不按理出牌確實和老林很像。
老林明顯不想和她說話,她看了一圈周圍,想找點話聊,意外發現陸誌浩還呆滯地站在原地。
她沖小陸揮揮手示意他趕緊走,然後想了想,抬頭問老林:「剛那個小男孩呢?」
老林挑眉看她,神情淡漠,又不說話。不過畢竟做了老林二十來年貼心小棉襖,林朝夕瞬間猜出老林是嫌棄她形容詞用的不夠精準。
——這裡這麼多小男孩,您指哪個啊?
老林大概這意思。
「就是長很帥,單挑心算王那個!」
「走了。」老林言簡意賅。
走了也很正常,裴之大概出頭的理由大概和她的也差不多。大人來了,沒事了,當然也就走了。
林朝夕倒也沒什麼遺憾感覺,她手還抱在老林腿上,老林卻已經頗不耐煩。她反而冷靜下來,抱著老林的腿乖乖坐好,繼續思考最重要的問題:該怎麼確定眼前人究竟是不是老林?
「那個題!」林朝夕突然開口,「就是剛才那個小男孩出的題,1234×7890+973260-518+3144-1071246到底等於多少,我想知道等於多少!」
「0。」
她剛說完,邊聽到沙啞的男聲隨口回答。
林朝夕猛地抬頭,只見老林一臉「大意了怎麼隨口就說出來了」的神情。
「叔叔好厲害!」遠處,小陸同誌仰頭,崇拜地看著老林。
老林尷尬地移開視線,把嘴裡的煙抽出來,在旁邊抖了抖。泥土上落著雪白菸灰。
林朝夕意識到,老林是怕菸灰掉她頭上。
而眼前這位,她在這瞬間已經非常確定,他就是老林。
在確認老林的瞬間,她這一日來的緊張疲憊卻完全卸下,身體上的疼痛卻驟然清晰,手和腿都很疼。她眼眶發紅,鬆開抱住老林腿的手,緩緩看著自己的手掌和膝蓋。這兩處擦傷都挺嚴重,血水都滲出來了。
「可以放手了嗎!」老林對她說。
「不。」
「林朝夕,你快放叔叔走。」老林沒開口,小陸同學就快走幾步到他們面前,蹲下來推了推她。
「他不是我叔叔。」林朝夕很確定地說。
老林低頭看她。
被老林冷淡的目光籠罩,林朝夕強忍住喊「她是我爸爸」的衝動。在很短的時間裡,她腦海中閃過無數想法。向老林表明身份固然簡單,但她在繈褓中,就被遺棄福利院門口,這樣的孤兒怎麼可能瞬間就認出自己親生父親?
而且她也不知道,這個世界她為什麼會和老林分開,那麼編造因果很容易出現問題。不過她還是個孩子,怎麼都可以。在那瞬間,林朝夕已經有了主意。
「這位是我師父!」她指著老林,對小陸同誌說。
「你們認識啊。」純真的的小陸同誌問。
老林:「不認識。」
林朝夕:「馬上就認識了。」
他們倆幾乎同時說道。
說時遲那時快,林朝夕完全抱住老林的腿,認真說道:「師父你算得那麼快,數學一定特別好,收我做徒弟吧。」
「放,開。」老林只說了兩個字。
「教練……啊不,師父,我想學數學。」
「關我屁事。」老林試圖走兩步。
「師父……我腿疼……」林朝夕趕忙哀嚎著碰瓷。
「去醫院啊,不然幹嘛,還要我抱抱你嗎?」老林沒好氣地轉身想繼續走。
「你怎麼知道?」林朝夕看著老林的背影,問。
老林緩緩轉身,認真指著她,對陸誌浩說:「小朋友,你同學這個要求太過分了。」
「可是叔叔,我也覺得您應該送她去包紮傷口。」
「不是我不送她。」老林繼續認真回答。
「那您是為什麼?」
老林眼神變化讓林朝夕很激動,她差點站起來。但接下來,老林話鋒一轉,嘴裡的話讓她很想打人。
「她這麼胖,我抱不動。」
老林這麼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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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5-28 11:32:56
第14章 走開
「師父,我腿疼。」
「你走開。」
林朝夕猛地停步,陸誌浩沒剎住車,砰地撞上她背。她打了個踉蹌,扭頭對小陸同誌說:「我師父叫你走。」
小陸同誌憋屈的臉都紅了,老林則回頭看她,眼神裡的意思大概是你怎麼這麼不要臉啊。
當然,都是跟您遺傳的。
老林真的對她其實很冷酷。剛才無論她怎麼撒嬌賣萌,老林就是不管她,她索性也不管身上的傷,追著老林就跑。小孩子身上的擦傷嘛,也就是跑兩圈就自動風乾了。
後來的大半天時間裡,她就一直保持老林到哪她到哪的節奏。她跟他巡場、偷懶、撐大遮陽傘、看亭子裡的兩個爺爺下象棋,還聽了會兒老爺爺拉二胡。
雖然她富二代認祖歸宗的夢想還沒完全成型就破滅了,不過能重新回到老林身邊,比什麼都強。
只是林朝夕並不知道,在這個世界的老林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為什麼老林為什麼既沒有選擇做她的爸爸,也沒有選擇出國留學?她有很多話想問老林,可以她現在的身份,又無從講起。
就在她望著老林身影沉思時,公園池塘邊有兩個環衛工人提著簍子、劃著小船,準備撈池塘裡的垃圾。
說時遲那時快,老林快走幾步跳上船,拿起竹竿,一撐船,小木船就晃晃悠悠離岸。
老林那張黝黑滄桑的臉上終於有絲得意神情。
林朝夕站在岸邊,也不急。她在岸邊選了片樹蔭,在石頭上坐下,拿出奧數書和練習冊,看了起來。
小木船在水上慢悠悠飄蕩,正適合複習流水行船。林朝夕從最基礎的題目看起,代入公式試試看計算,很快就融會貫通起來。
她看一會兒書,看一會兒湖面。多虧上輩子的經驗,她知道這整片池塘只有一處靠岸的碼頭,老林無論飄到哪裡,都要回來。
水風徐徐,太陽西斜,終於船隻靠岸。環衛工人把裝滿垃圾的簍子扛上岸,老林卻還站在船上,他渾身是汗,抱臂看她,大有最後通牒的架勢。
「你為什麼還不走?」老林說。
林朝夕點了點頭,在奧數書上摺了個角,轉身看著陸誌浩,一本正經:「你走吧,我師父不開心了。」
「喂!」小陸同誌剛在樹下睡的迷迷瞪瞪,聽到這話,瞪著小眼睛看她。
「別裝傻,說你呢!」電光火石間,老林跳上岸,一把拎起她的耳朵。
林朝夕撲騰了兩下,很不甘心地衝陸誌浩揮手:「你走開啦。」
初夏空氣裡有暑氣和蟬鳴,絲絲縷縷都非常清晰,公園裡樹影搖曳,小徑幽深。
「說吧,幹嘛跟著我?」
林朝夕跟著老林去了門衛室,眼睜睜看他拎起熱水瓶往茶杯裡加滿水,翻開報紙,開始看娛樂版明星包二奶的八卦新聞。
她被關在外面,就趴在窗口沖老林狗腿地笑:「師父,你剛才為什麼來救我呀?」
「我沒有救你。」
「可是剛才你把壞人趕走了啊。」
老林舉起手,林朝夕嚇地退了半步,只見老林粗糙的手指指向門口的一塊警示牌,上面寫著「公園範圍,禁止擺攤。」
「哦。」所以你才把騙子趕走。
林朝夕繼續說,「我腿疼,師父。」
老林已經不想說第一萬遍「腿疼你就去治」,就連一直跟著她的陸誌浩都懶得說了。
「師父,我,腿,疼!」林朝夕繼續道。
老林負氣一摔報紙,拍著窗框:「進來進來,你給我進來。」
林朝夕背著書包,得意地看了眼她的小跟班陸誌浩,大搖大擺走進門衛室。
陸誌浩站在門口,門衛室裡的鐘剛剛劃過五點,他說:「我要去上興趣班了,林朝夕你不要隨便打擾別人工作。」
「我這麼有原則,不會的。」
「你有原則個鬼,隨隨便便跟別人跑了半天,是要認爹嗎?」
林朝夕倒吸口冷氣,他們芝士世界的人是怎麼回事,每個都這麼犀利!
她趕緊去看老林,生怕老林有什麼反應,可老林卻低著頭,像根本沒聽見屋外的對話。
小陸同誌說完,扭頭就跑,看上去是真急了。
林朝夕走進門衛室,乖巧地站在老林身邊,遠處是小陸同誌奔向夕陽的背影:「師父,他終於走了。」
老林拉開抽屜,拿出一卷紗布和酒精棉花,抽屜裡還有什麼碘酒啊藥物啊一類的東西,估計是為偶然受傷的遊客們準備的,畢竟公園裡跑跑鬧鬧的孩子很多。
她很自覺地坐上一張椅子,捲起褲腿,露出被擦傷的膝蓋,然後眼巴巴看著老林。
老林就……就直接把酒精棉花扔了過來。
門衛室的電風扇嘩啦啦轉著,林朝夕見好就收。
她抱膝坐著,開始一點點擦去膝蓋上的泥土和血塊,酒精冰冰涼涼,呼吸間都是。因為疼,她的眼淚不由自主往下掉。
「他走了你哭什麼?」老林問。
「我不是哭。」林朝夕吸了吸鼻子,把膝蓋上一塊泥狠心擦掉,倒吸一口涼氣,差點沒喊出聲來,「他其實挺好的,我幫了他,他就怕我被壞人騙,一直跟著。」
「我就是壞人,你為什麼跟著我。」
「師父不是壞人。」林朝夕很白癡地說道。
老林沒接下去。
隔了一會兒,她想問老林換一塊酒精棉花,發現老林正認真盯著她看。
林朝夕:「乾……幹什麼看我,我腿還疼著呢啊,不許趕我走!」
「我在看,人,怎麼能蠢成這樣。」
「啊?」
「別人知道出事要來通知公園管理,你要撞上去?」
「我蠢啊。」林朝夕理所當然答。
別人指的當然是裴之。看老林的意思,裴之應該是早就通知了公園管理人員,他拖了心算王一陣,見管理人員趕到,沒什麼事,就走了。
相比裴之,她直接那麼硬剛,當然是蠢。
然而此時此刻,她雖然紅著眼睛抱腿坐在小木凳上,腿上都是傷,看上去可憐巴巴地,實際上心裡卻美滋滋。她是真心那麼覺得,如果不是因為如此愚蠢和冒進,她怎麼會這麼巧合地遇上裴之,還有,更重要的,再遇老林呢?
老林沒法再看她,轉頭從煙盒裡抽了支菸,抬起打火機。
林朝夕重重咳了一聲,老林像根本沒聽見,眼皮微垂,將煙點燃。
「師父,抽菸不好,我還是小學生,不能在小學生面前抽菸。」林朝夕指了指自己,一板一眼地說。
她其實知道老林會抽菸,不過記憶中,她也只有一次看見老林抽菸。好像是某個晚上,家裡爆發爭吵,她聽見摔門聲,睡眼惺忪爬起來。老林坐在院子裡看天,指尖夾著不知道哪來的煙,星空下,老林回頭看了她一眼。
那時,老林的眼神也和現在一樣,淡漠冷酷,絕情滅性,快飛昇一樣。卻在看到她的瞬間,把菸頭按滅。
然而後來,無論她怎麼問,當時的老林從不肯說出了什麼事情,那麼現在的老林更不會對一個素昧平生的小女孩吐露心聲。
她凝望老林,不知道究竟發生什麼,非常擔憂。
「師父,你為什麼在公園工作。」她試探著問道。
「因為窮。」
「……」
「你家裡人呢?」她又問。
然而老林就慢慢抽完一支菸,時鐘劃過五點半,他從椅子上站起來,滅了煙,逕自走出門衛室。
老林回頭看她,哭喪著臉,非常絕望:「算我求求你,你能不能不跟著我?」
「不行。」
「你到底想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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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5-28 11:33:24
第15章 親和
「不行!」
這次,拒絕的人換成老林。
他們站在公園邊一家老湯圓店門口,塑料門簾晃晃悠悠。
她背著書包,因為現在只到老林手肘的位置。她仰頭看高瘦且黑的老林同誌,又看了眼湯圓店:「師父請徒弟吃個飯,拜師宴。」
「小朋友,我們來把事情的經過理一理。\"老林負手而立,他忽然耐下性子說話,有點慢條斯理,更像她熟悉的那個老林。
「師父您說。」
「說經過,你只用回答是或否。」
「好嘞。」
「從我們見面開始,你就一直纏著我。」
林朝夕剛想辯解,老林的涼涼的眼神飄來,她只能改口,強行說:「是。」
「你說你纏著我,是因為我速算能力好,數學一定也要,所以想拜我為師,讓我教你數學。」
「是。」
「但我沒答應要教你數學。」
「是。」
「所以我根本不是你師父。」
「……是。」
「那也就根本沒有謝師宴這回事,我更不用請你吃飯。」
「……」
你的重點就在不想花錢請我吃飯嗎?林朝夕拍了下臉,差點笑場。她很自然地拉住老林的胳膊,也沒往店裡走,就在台階上坐下。
老林很不情願,但實在受不了她,勉為其難席地而坐,腿都伸不開。
「師父啊。」
「我不是你師父。」
「叔叔。」
「我不是你叔叔。」
「爸爸。」
「……」
老林不說話,又掏出煙。
此時路燈已經漸次亮起,但天色也不算暗,朦朦朧朧的。林朝夕也看不明白他此時的神色,又覺得自己喊爸爸太冒失,但她已經那麼多年下來,習慣了和老林開玩笑的節奏,突然要改太難。
她拿過書包,從裡面拿出奧數練習本,翻到其中折角的一頁題。藉著天光和店舖裡的光,她指著裡面標著五顆星難度的題問老林:「這題,我不會做,你能教教我嗎?」
老林看都不看一眼,只是淡淡地道:「說吧,你到底為什麼纏著我。」
「我想學數學。」
「說實話。」
「我下個禮拜要奧數考試了,就是那個晉杯的夏令營選拔……如果我考不上……」她拖長調子。
「講故事不要賣關子,我本來就不是很感興趣。」
「夏令營是我最後的機會了,如果我考不上,按照地段只能讀紅星中學,學校太差了,我……我這輩子就完了……所以我……我想進夏令營,然後被保送實驗初中的仲書班,全市初中最好的那個班。」
「你漏了點東西吧?」
「啊?」
「只有省冠才能被仲書班免試錄取,然而安寧的小學數學教育一直很垃圾。」
「哇,您連這個都知道嗎!您剛才就一下子答出那麼難的題目,特別像天龍八部裡『掃地僧』,『掃地僧』都特別厲害。」林朝夕裝傻充愣,暗搓搓把她纏著老林的理由解釋了。
老林一臉「媽的又說多了」,倒也不疑有他。
因為不疑有他,所以他拍拍屁股站起來,像完全不認識她一樣,把煙塞進嘴裡,離開了。
林朝夕望著父親的背影,知道老林態度堅決,而之前還願意和她說話,只是不明白她這麼一個蘿莉在他面前撒潑打滾是為什麼。
現在知道了,還是這麼無聊的理由,當然要走。
天色越來越暗,林朝夕知道自己該回去了。
「師父,你家是住在專諸巷284號嗎?」馬路上到處是汽車碾壓路面的嘈雜聲響,林朝夕高喊道。
老林猛地回頭,一臉震驚。
林朝夕已經知道答案。
她2月20號生日,而220和284是一對親和數,這是老林為什麼一定要租那一戶的根本原因,那是屬於數學家的浪漫。
她背著書包跳起來,揮了揮手裡的奧數練習冊,大喊:「明天見。」
然後,她沒給老林轉頭逮她的機會,扭頭沖反方向跑去。
遠處城市霞光消退,星光漸起,一切都會好的。
林朝夕想。
……
清晨,具體來說是早上七點。輕快腳步踏過青石板,足音在專諸巷內迴蕩開。
巷子裡住的大多是老人,早早都已經爬起來買菜生煤爐了,裡面滿是煤煙味。
林朝夕站在專諸巷284號門前,打了個噴嚏,開始砸門。
咚咚咚。
「師父醒醒啦!」
咚咚咚。
「我來伺候你啦!」
咚咚咚。
「開開門呀!」
鐵皮門內沒有任何回應,這在林朝夕預想之內。她每敲一次,就貼到窗口去看房間裡有沒有動靜。朦朦朧朧窗影中,床上的人一直蓋著毯子,睡得穩如泰山,完全沒被吵醒。
世界上最難叫醒的是裝睡的人,她也不急,壓低步子,再次走到門邊,準備敲門時,身後突然有人用陰測測的聲音說:「滾……」
「哇!」林朝夕嚇了一大跳。
果然,老林拉開一點窗,站在窗邊,臉上又黑又皺,神情陰鬱得能滴下水來。
林朝夕趕忙回頭訕笑,「師父您醒啦。」
「沒有。」
「那麻煩您給我開個門,您繼續睡?」
老林面無表情、眼神空洞,他機械似地轉身,並捂著心口。林朝夕很不要臉地湊過去,伸手卡在窗口,但老林已經困的根本沒看到她的小動作,麻木地往床邊走,用毯子把整個頭矇住。
林朝夕是想一點點把窗拉開,但拉第一下的時候,刺耳的「吱~呀~」聲慢悠悠迴蕩開。
木板床上,老林崩潰地抽搐了下。
「對不起,對不起。」林朝夕趕忙道歉。
也不知道這句「對不起」到底有什麼魔力,明明是很輕的一句聲音,隔壁的吉娃娃突然爆出驚天一聲「汪!」
林朝夕略有些好奇,又喊了一聲:「對不起?」
「汪!」巨響。
「對……」
老林受不了了,蹬了蹬腿,翻身坐起:「你進來進來、你給我進來!」
說完,他一陣風似地摔門、進院子、開大門,林朝夕一探頭,就被拎著耳朵進院子。
林朝夕沒來得及喊疼,入眼雜草叢生,石塊紛亂,只能隱約看到一條紅磚鋪成的小路連接廚房和睡覺的兩間平房。院子裡水井位置沒有變,與記憶裡充滿生機的小院完全不同,地上堆著啤酒瓶和亂七八糟的菸頭,令人無處下腳。
林朝夕呆滯地站了一會兒,她抬頭看了看天,陽光從葡萄藤中透下,底下的葉子都枯黃了。
這是她變小後第一次回家,在門口時,她心裡還有諸多美好幻想,因此無論是敲門還是叫老林起床都非常興奮。可看到裡面真實的模樣,她就像被潑了盆冷水,心裡很不是滋味。
老林指了指廚房的位置,說了三個字:「不是說要伺候我嗎,去,做早飯。」
然後他趿著拖鞋,又回去睡覺了。
林朝夕一時沒反應過來,回神時,老林已經把臥室門鎖死了。
她本來也是想來照顧老林的,可沒辦法,鑽進廚房,一分鐘後她又只能鑽出來,走到老林房門前,膽怯地敲了敲門:「師父……米……米在哪?」
咚地一聲響,好像老林用頭撞上了床欄。
林朝夕也很愧疚,她退了幾步,想趕緊跑。
但想想不對,她又退回去,小聲地道:「其實,鍋我也沒找到……」
剎那間,房門打開,老林二話沒說衝出房門、衝進廚房。他拿出米、鍋,打開煤氣灶,開始生火做飯,並大吼道:「我自己做了、我自己做了,你能不能走!」
老林已經崩潰,真開始認真做早飯。
「不行啊,師父。」林朝夕遙遙望著父親在廚房忙碌的身影,踮起腳說,「我還沒吃早飯,好餓。」
說完,她搬了張小椅子,在廚房門口監工,粥快好的時候,她把葡萄架下的小石桌理了理,指揮老林把粥和鹹菜放在石桌上。隨後她又進去把碗筷都洗好,拿出來的時候,老林正坐在葡萄架下,抽菸看她。
她不叫師父了,盛了兩碗熱粥,自顧自喝起。
「你怎麼知道我住專諸巷284號?」她快喝完粥的時候,老林忽然問。
林朝夕叼著筷子尖,喝完最後一口,顧左右而言他,神秘兮兮地對老林說:「284是個好數字啊,師父。」
「呵呵。」老林吐了口煙圈,「怎麼好?」
「284這個數字是2的一次方、三次方、二次方……」
「小學教立方了?」
「我自學能力好呀師父。」林朝夕沖老林笑,很得意。
「還有呢?」老林又問。
「還有……284和另外一個數字的組合,在數論史上曾經有重要地位。」她邊說,邊觀察老林臉上的表情,問,「還有一個數字是什麼呀,師父?」
老林黝黑的臉上沒什麼表情,聽到這個問題,他笑了:「我怎麼知道?」
「那我告訴你!」林朝夕像一個炫耀知識很多的小朋友一樣,搖了搖筷子:「畢達哥拉斯曾經說過,『朋友是你的靈魂的倩影,要像220和284一樣親密』。」
「親密?」
「親密的意思是,220和284,他們本身除外後,他們的全部約數之和與另一方相等。簡單來說,雖然我們兩個數表面看上去完全不同,內部卻互相構成著對方,所以很多親人、朋友間啊就喜歡用這兩個數字表達思念、喜愛等等。」
林朝夕一口氣說完,又停頓下來,試探著問老林,「師父你住在這裡,是為了紀念什麼人嗎?」
老林吐了口煙圈,眉眼被青煙遮掩,看不真切,就在林朝夕以為他要吐露心聲時,卻聽他很犀利地問:「但我的問題是,你怎麼知道我住在這裡?」
林朝夕放下筷子,嘆了口氣,有些遺憾,她語重心長對老林說:「師父,我不傻,告訴你的話,你又要趕我走了。」林朝夕笑,「你明天記得給我開門,看我告訴不告訴你?」
老林也笑:「那你看我傻不傻?」
「當然不傻。」林朝夕搖頭:「師父是……」
她本來是想說,師父是天底下最聰明的人,然而沒等話說出口,老林嗖地竄過來,雙手托起她腋下,把她舉離地,然後……
連人帶書包一起,扔出門外。
門板摔在鼻子上,林朝夕拍拍屁股站起來,沒事。
她背好書包,理理紅領巾,就當剛從家裡出來,踏上去學校的路。她沒辦法告訴老林的是,其實她和220也有很大關係,卻因為被遺棄,福利院不清楚她的出生日期,所以他們統一是4月1號生日,湊整、好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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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5-28 11:33:37
第16章 選擇
從週一到週三,每天早7點,林朝夕都準時去專諸巷報導,下午則去公園找老林「玩」一會兒,然後回福利院。
她並沒有很急功近利,一來老林太冷酷,二來她也驟然意識到,曾經老林一直是個可愛的父親。而現在,在他們暫時沒有父女緣分後,她才能看見老林更真實的一面,頹廢的、暴躁的、隨心所欲的、自我放逐的……
林朝夕甚至認為,她這次能來到這個世界,恐怕是冥冥之中的機會,讓她得以探尋老林從未向她提及的過往。
週三早上出門的時候,照顧他們的林媽媽大概也終於察覺到她每天出門和回院時間的問題,特地囑咐她今天上完興趣班就回。
林朝夕照例用一聲「對不起」和隔壁吉娃娃驚天動地的「汪!」聲配合,敲開老林的門。
她已經「孝敬」老林整整四天,老林對她的態度倒一直是:你好煩→你能不能滾→算了怕了你→求你了→滾!
如此循環往復,林朝夕每次都見好就收。
這麼多天來,老林每天都會做早飯,吃完後,她就被氣死的老林同誌扔出家門。所以嘴硬心軟其實說的就是老林本人了。
雖然老林每天都會做飯,可也一直油鹽不進,認爹路漫漫。因此唯一讓林朝夕感到有點激情的是,上完週三下午的興趣班後,老師宣佈了參加晉杯夏令營比賽人員名單,按隨堂測驗總分,她排第三陸誌浩排第七。這週六他們可以一起去隔壁實驗小學,參加夏令營選拔考試。
回福利院前,林朝夕還挺開心的,想著院長媽媽知道這件事一定高興,可真到了福利院,她才知道林媽媽讓她早點回家,恐怕有別的事情。
福利院停車場裡,一輛黑色別克在陽光下非常紮眼。
院裡停車場本來就很小,巷子也窄,很少有人開車上班,所以每當看到什麼不認識的社會車輛,小朋友們大概都知道,這是收養人來了。
院長辦公室。
林朝夕回來就被叫上去,她站在門口,上來前她聽說是林愛民的領養人來了,也沒有多想。
她禮貌地敲了三下門,聽到裡面傳來院長媽媽的「請進」聲,才推門進去。
辦公室的木沙發上坐著一對中年夫婦。
男女都四十餘歲,穿正裝,看上去修養極好,尤其是那位女士,一席黑色連身長裙,配著鑽石項鏈,明明應該有些冷豔的裝扮,卻因為女士氣質溫婉,令人很有好感。
她在看對方,對方也在看她。
「這兩位是準備收養林愛民的張教授,同他的夫人,沈教授。」
其實不用院長媽媽介紹,之前對方要收養林愛民的時候,小林朝夕就和小林愛民偷偷看過這對夫婦。院長媽媽挑人特別嚴格,寧願養更多的孩子,也不願把孩子隨隨便便送養,所以這對夫妻肯定什麼都好。
林朝夕挺開心的,沖這對夫婦點頭致意:「您好。」
「她就是林朝夕。」院長很平靜地說。
林朝夕心裡咯噔一下,笑容固定在臉上,有了不好預感。
「情況是這樣的,林愛民先天拇指缺陷,屬於殘疾兒童,張教授和沈教授收養他後,還有一個名額,他們聽林愛民提起你,也從各方面瞭解過你,很喜歡你,因此,他們決定收養你。」
這段話極其清晰明了,並且用了陳述語句,其實就是向她闡述情況,而不是徵求意見。
對林朝夕來說,不啻於晴天霹靂。
她才剛找到老林,她還沒認爹,還沒弄清楚老林出了什麼事,老林還煩著她,她怎麼可以去做別人的女兒?
林朝夕一瞬間頭腦混亂,她只能強行點了點頭,表示明白,但沒有說話。
辦公室裡的氣氛有點沉默。
那位很溫軟的沈教授開口了:「如果你願意的話,可以跟我們回家看看,我們也可以帶你和愛民一起出去玩。」
林朝夕抿著唇沒說話,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思考接下來究竟該怎麼辦。
沈教授又說:「我們聽說你很聰明,想給你轉學實驗小學,明年就可以和愛民一起讀書。」
「謝謝您。」
林朝夕抬眼看向沈夫人,僵硬地鞠躬致意,然後對院長媽媽說,「我可以同您單獨聊兩句嗎?」
……
辦公室的門復又關上,林朝夕看著坐在辦公桌後的院長。
從小林朝夕的記憶裡,她知道她四十多了,姓黨,那個年代的地震孤兒都是這個姓。
黨院長對紅星福利院的孩子傾注全部心血,她希望所有孩子都能幸福,是這裡的大家長。大家長也就意味著,她雖然為人和善,也很有教育頭腦,但權威不容置疑。
就算這樣,林朝夕也決定開門見山。
「我不想走。」她說。
「為什麼?」黨愛萍問。
「我覺得這裡很好,沒有必要離開。」林朝夕說。
「你覺得這裡好,是因為你沒有去過更好的地方。」黨愛萍說,「舒適的生活環境,疼愛你的父母,這些都非常重要。」
「是的。」
「那你同意了?」
「不同意。」
黨愛萍很平靜地說:「我也不同意你的不同意。」
望著女人寧和的面容,林朝夕很清楚,她的「不同意」是認真的。
她說:「按照國家法律,如被收養人年滿10週歲,進行收養時需經得被收養人同意。」
黨愛萍問:「你確定要用國家法律來對付我嗎?」
「我很尊敬您。」林朝夕深深吸了口氣,「但我不同意,我想留在這裡,您不能強迫我。」
「門外的這對夫婦,是對你來說最好的選擇。」
「沒有最好的,家庭這種事情無法用什麼外在條件來衡量。」林朝夕覺得自己此時說話已經不像個孩子,但她已經沒法裝下去,她必須盡最大努力說服黨愛萍。
「你只是從小在這裡長大,才覺得留戀,等你去了,就會明白我的苦心。」
「我不小了!」林朝夕喊完,忽然看到辦公室裡滿牆獎狀。
她穩了穩氣息,問:「我……想問問您,為什麼這麼多年來,都沒人收養我?」
黨愛萍沒有說話。
「因為我脾氣不好。」林朝夕沒讓她為難,自行回答:「因為我看到收養人,總是冷著張臉,很不喜歡他們,但還有個更重要的原因……」林朝夕停下來,看著她的眼睛說,「因為女孩子沒人要。」
「所以呢?」院長媽媽的語氣並沒有任何變化,「現在有人願意收養你,我們都應該珍惜這個機會?」
「可院裡還有那麼多不能被收養的孩子。」
「其他人我會想辦法,你先顧好自己。」
「院長媽媽,我每次進您的辦公室,都能到那麼多我們的獎狀、獎盃,我就在想,您為什麼要這麼做呢?您大概是很驕傲,還有就是想鼓勵每個進來的孩子,其實你們也可以。那我就在想,如果我能做到很厲害的事情,不也一樣可以鼓勵其他人嗎?」
「你很有天賦,朝夕。」院長說,「在那家人家裡你只需張張嘴就能得到的東西,留在院裡,你恐怕要花百倍努力。」
「我寧願花這百倍努力。」林朝夕說,「起碼我花這百倍努力,可以告訴很多其他像我一樣的孩子,就算在福利院長大,你也可以像正常人一樣取得成績,你從不比別人差!」
院長久久無言,但最後,她說:「那太累了,你不需要承擔這些。」
林朝夕被這一句話堵住,這句話是很對,但也令她很難受,很憋屈,福利院的事情、老林的事情,還有她曾經錯過的那些事情,無數情緒堆積在胸口。
可現在,她已經孤身一人,除了再勇敢點,沒別的選擇。
她猛地抬頭,認真注視著院長,一字一句道:「讓我們來找一件事情吧,我證明給你看,我不需要去環境優越的家庭,我在這裡,依舊可以做到的事情。」
「你想說什麼?」
「晉杯奧數賽,如果我能拿到晉杯省團體賽冠軍,你就不送我走,未來,我也可以自由選擇想去的家庭,可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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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5-28 11:33:49
第17章 秘籍
紅星福利院303室,夜已深沉,粉色的確良窗簾在夜色下隨風搖曳。
整個福利院都已經熄燈,負責查房的阿姨已經檢查完每個房間,也準備去睡了。
在大門關上的剎那,原本安靜的小單間裡傳出悉悉索索的聲音。林朝夕從掀開被子翻坐起並下彎腰,她拉起被沿整個蓋住自己,在頭頂撐出一塊帳篷。
電筒隨即點亮,整片狹小空間都被暖黃的燈光填充,幾個呼吸下來,裡面的空氣就變得悶熱不堪。
電筒是她用每天買牛奶的錢攢下買的,被子裡則是她翻出來的奧數課本和練習冊,厚厚一大疊。
回想起和院長媽媽賭約,她自己都覺得熱血沖頭,可生活就是這樣,突然有什麼事情,讓安逸生活變得七零八落,當然,她自從來到這裡,也沒有安逸過。
所以要說回到過去有什麼不好,一是熄燈早,二是電腦還沒流行。這兩點嚴重影響她的複習進度,從立下賭約到週六考試也只有短短三天時間,三天時間看完一本小學奧數書都困難,而她面前的卻是從小學一年級到六年級整整六大本奧數課本。
上百課內容,上千套公式,她是重生開掛沒錯,但不代表一個22歲的她真能有十足把握做到所有知識點滴水不漏。而有短板就意味著,如果考到這一內容她做不出,就鐵定進不了夏令營。
但狠話都放下了啊,除滿分外,什麼分數都不保險。
可想滿分?那也只有認真熬夜複習,也沒別的捷徑可走。
所以……
她把頭深處被子外,深深吸了口外面的新鮮空氣,握著鉛筆,鑽回被子,繼續過題。
也不怪她緊張。
上輩子(也就是在草莓世界裡),她就沒有考上夏令營,究其原因是有道題算錯還是最後大題沒把握她已經不記得了,但其實她數學真不錯,那時還有沒把握的題,這也間接說明晉杯夏令營的難度。
而如果她記憶沒出問題,裴之雖然去了,可最後也沒有代表安寧市出賽,不知道出了什麼問題。
不管怎麼講,安寧的小學數學教育,實際上也沒有老林說的那麼差。比如有裴之,也有現在風頭蓋過裴之的章亮。
因此在那麼幾天裡,她一直見縫插針看書,語文英語包括數學課時,她都在翻奧數課本。各科老師都批評她,不過小陸誌浩她媽也就是班主任許老師護短小能手,各科老師告狀都被打回了事,以至於考前最後一天時,她乾脆把奧數書攤在桌面上看。
因為小學奧數的知識點都被打散,其實有些內容三年級講過,四五年級更深入,她就整理了一份知識點表格,把所有具有內在聯繫的知識點進行歸納整理,隨身攜帶,有空就看一眼回憶下。後來小陸同學還偷偷照抄一份,並送了她一包跳跳糖作為報酬。
林朝夕第一次感受到,知識,就是力(ling)量(shi)。
……
直到週五傍晚下課後,林朝夕才有時間去找老林。其實也不是複習完所以空下,書永遠都看不完,她就是突然考前焦慮,想去找爸爸談心。
天越來越熱,老林穿了件白色老頭汗衫,背後破了個小洞,正在給公園雜物間鎖門。
林朝夕從牆後跳出來,拍了拍他的背,笑盈盈問:「好幾天沒來了,有好好做早飯吃嗎?」
老林退了半步,很驚訝地說:「您來啦,我還以為您不來了呢。」
「你想我了呀?」林朝夕問。
「怎麼可能,您到底哪來的誤解」老林滿臉都寫著「你快走」,衝她揮揮手。
天氣悶熱異常,蜻蜓都飛得很低,不遠處的兒童遊樂場裡都沒什麼人。林朝夕看了看腳尖,想好的台詞一時又說不出來。
「這幾天去哪了?」老林關門就走,風中卻傳來他輕飄飄的問詢聲。
林朝夕有點高興,立刻恢復精神,很狗腿地問老林說:「師父我明天要去參加夏令營選拔考了!」
「哦。」
「您有什麼秘訣傳授於我嗎?」
老林轉過頭,耷拉著眼皮看她,正當林朝夕以為老林又要懟她的時,卻見老林打了個響指,說:「跟我走。」
林朝夕高興壞了,背著書包屁顛屁顛跟在她爸身後。
老林又回到他們那個門衛室,今天在值班是另外一位叔叔。
「什麼秘籍?」林朝夕同那位叔叔揮手打招呼,又興奮地湊過去問老林。
老林沒有說話,他背著手走到桌邊,蹲下身,林朝夕已經有不好的預感。
老林微抬起木桌,從桌角處抽出一本書,拍了拍上面的灰,然後神秘兮兮地轉過身,交在她手上:「祖傳秘訣,傳女不傳男。」
林朝夕怔愣,低頭看去,差點沒噴出來。
那是本白皮的《心算速成大法》,正是心算王在公園擺攤賣的那款,售價100元人民幣整。
而門衛室裡另一個叔叔壞笑起來,掀開一塊花布,裡面是厚厚一大疊心算速成大法。
「這個是?」林朝夕目瞪口呆。
「那天,咱偷偷給他繳下來的!」門衛叔叔大手一揮,在背後指了指老林。
「我可什麼都不知道!」老林驚得後退半步,演技十足。
林朝夕看了看白皮書,看了看黑皮老林,很無語。
您果然是我親爹吧,她只能這麼想。
……
因為心裡壓著事,林朝夕也沒浪多久,就回福利院了。
書包裡裝著老林給的「秘籍」,不管怎樣,都是親爹送的考前禮物。林朝夕把「速成大法」拿出,放在桌子左上角,希望老林學神之力附體於她。
趁著還沒熄燈,她又把奧數課本翻出來,準備將挑出來的重點難點再過一遍。
不知不覺,天又黑透,窗外的樓也沒後來那麼高聳,還能隱約看到星星。
林朝夕打了個哈欠,目光落到擺在桌角的「秘籍」上,晚風舒徐,吹開白皮書一角。書裡彷彿有鉛筆字跡,林朝夕愣住,將老林給的秘籍拖到面前,翻開。
第一頁上寫著很俗套的一句話——「讀書百遍,其義自見」,很符合秘籍流設定。
林朝夕很好奇,繼續翻下去,原本好奇的情緒被震驚所替代。
在那本一百來頁的秘籍上,幾乎每一頁上都有老林的標註。有時是改錯,有時是調整順序,有時是批註,老林還會在角落刷地寫出一連串題目,密密麻麻,事無鉅細。
而在書目最後,老林還給她列了一個表格,大抵是重新整理了書內教授心算方法的順序。可能是由易到難,可能是按別的順序排列,林朝夕也並不能看很懂。
但果然,老林還是老林吧。
林朝夕翻出自己的整理的奧數知識點表格,與之相比對。相似的格式,相似的方式,這還是老林教她的。在書頁最後角落裡有些菸灰,她伸手拂過,然後望向窗外,彷彿能看到老林邊抽菸,邊隨意寫下這些字的模樣。
經老林的批註,林朝夕才發現,心算王這本書,其實和後來引進的正規心算書籍還有很大差距。其實她當時懟心算王說的那些話並不完全正確。
她也說不清到底是怎樣的心情。
一方面對自己的不紮實感到羞愧,一方面又覺得她爸這人也太好了點,隨隨便便就把這種東西給一個喊師父抱大腿的陌生蘿莉。
大概是寂寞吧,也可能是隨便翻了翻心算王東拚西湊的這本混賬東西,忍不住糾錯,糾了錯又覺得這狗屁玩意寫的不夠好,自己又重新梳理的一遍,到最後,其實基本就等於重寫。
他改得太認真細緻,彷彿隨便找了件事做,又恰好是自己專長領域,就忍不住隨隨便便做好。
可說到底,還是寂寞。
那種迷失人生方向,終日無所事事,做什麼都可有可無的寂寞感,林朝夕能很清楚從老林改完的這本書中體會到。
她合上書,既感到溫馨,又覺得難過。
曾經,老林也拿過一本類似的書,希望她能好好練習心算,具體的理由是思維訓練或者純粹是老林覺得算法很有趣希望她也喜歡,林朝夕已經記不清了。
想來,無論是曾經的老林還是現在的老林,似乎都在期盼她好好學數學,但在這個「好好學數學」背後,其實是老林自己對數學的追求和愛。
隨意散漫的,不由自主的。
之前她也認為,父母將自己未完成的追求傾注在孩子身上很不正確,畢竟每個人的人生都彼此獨立的。
可長大後再回來,想起這些小細節,她又驟然發現當時的想法並不完全正確,畢竟世界不會有那多非黑既白、絕對正確或者絕對錯誤的的事情。
父母對兒女如此,兒女對父母也一樣。
所以想了半天,她突然發現,好像現在還有重來一次的機會?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5-28 11:34:03
第18章 考場
6月20日,星期六,天氣晴朗。
同往常一樣,林朝夕照例在食堂吃完早飯,照例同照顧她們的林媽媽告別,照例被塞了一塊兩毛錢硬幣買牛奶喝。
只是臨出門前,林媽媽想了想,拉住她,揉了揉她的腦袋,輕聲道:「還是別那麼強了。」
她猶猶豫豫,說完又覺得好像是說錯了,手在圍裙上擦了擦,有點不好意思。
林朝夕沒有媽媽,這種小瞬間讓她鼻子發酸,她用力點點頭,又笑道:「媽我只是去考個試,又不是上戰場,你別緊張。」
「哎,哪能不緊張啊。」林媽媽小嘆了口氣,給她理了理頭髮,突然道,「什麼上戰場,說點好聽的。」
林朝夕故作輕鬆地嘿嘿笑了笑,做了個加油的動作,背著書包跑走了。
一大早,實驗小學門口已經排起了汽車長龍,遠遠看去頗為壯觀。
今天實驗小學要做考場,所以停課一天,車裡都是來送孩子的家長。而更多的家長,則騎車自行車或者摩托車來,學校門前街道一下子擁擠不堪。
一路走到校門口,林朝夕已經聽到很多聲「好好考試」、「放輕鬆」、「加油寶寶你一定行的」……
家長們總是故作輕鬆鼓勵孩子,孩子們則更茫然和無所謂一些,她總覺得,其實家長大概比孩子都緊張吧。
今天,她仍舊穿那套紅星小學的校服,這麼多天來,她也終於有機會踏入實驗小學。
朱紅色歐式校舍,大片大片綠草地。
校門內的噴泉今天開放,水花在陽光下異常燦爛喧鬧,而噴泉周圍的空地上到處都是小學生和他們的家長,他們都在看噴泉正前方一塊分考場分場牌。在前面位置的家長看完,就趕緊拉著孩子擠出人群,匆忙去找考場。
這次考試組織得非常正規,有準考證還有考試編號,據說還是統一閱卷。有些學校甚至還由老師帶隊,在草坪邊的空地上,外國語學校的老師在清點人數,分發準考證,並再次強調考試時的重點,身著統一服裝的師生們一問一答。
「拿到考卷第一件事做什麼?」
「寫名字和準考證號!」
「做完題還有剩餘時間要幹嘛?」
「檢查!」
「怎麼檢查?」
「代入題目!」
聽著小朋友們振聾發聵的回答聲,林朝夕緊了緊書包,總覺得這次夏令營選拔考的架勢比小升初的統考也差不多了。放眼望去儘是黑漆漆的人頭。
上輩子的時候她暈暈乎乎,沒仔細觀察就進考場,現在才覺得奇怪。
夏令營選拔考而已啊,怎麼來這麼多人啊?
不過,就算見到比預想中更多的人,比預想中更嚴峻的競爭狀況,她也沒急著去找考場,她對這裡實在很熟了,空出二十分鐘進考場就行。
她找了個大門口的位置,拿出剛買的牛奶,咬開一個小口,吸了起來。
很不好意思地承認,她在這裡主要為等裴之同學。
自從奧數老師吹噓過章亮後,她就想來看看裴之怎麼了。之後公園偶遇,裴之來去匆匆的,但只是一道題的速算,林朝夕就知道裴之仍舊是那個同輩無敵的天才。
既然裴之那麼強,章亮怎麼可能風頭蓋過他?
林朝夕很茫然很懵逼。
實驗小學校門口,學生同家長們來來往往,她等很久,連章亮都看到了,卻沒見裴之。
八點半開考,八點過五分的時候,陸誌浩也來了,他在章亮後面到。
林朝夕把喝完的牛奶袋子扔進垃圾桶,準備和小陸同學打招呼。
沒想到小陸快跑兩步,嗖地擦過她,衝到前面去喊:「章亮!章亮!」
章亮同學是典型的學霸長相,高瘦、戴眼鏡,黑髮軟軟的披下,看上去溫和,實際上很難接近吧。
當然,最後那句評價是她根據章亮對陸誌浩反應猜的。
就在剛才,陸誌浩喊了章亮名字後,章亮下意識回頭,可看見小陸同學,他有很明顯的停滯,隨即若無其事回頭。
章亮旁邊,有個男生和他一起走,那位男生也看了眼後面殷切的小胖子,並和章亮有簡短對話。
像在說。
「你認識紅星小學的人啊。」
「不認識,垃圾學校。」
「可不,來考試都是浪費時間。」
小陸同誌這種單純直腸漢當然不明白,可林朝夕是女孩子,她看了眼自己和陸誌浩身上的校服,太懂了。
她趕緊跑上前拉住小陸同學,一把勾住他胖乎乎的脖子,笑道:「跑那麼快幹嘛,沒看見夕哥在嗎,問安了嗎?」
陸誌浩一把打開她的手:「您誰啊!」
林朝夕又忍不住捏他包子似的小臉:「你準考證號多少,夕哥帶你找考場啦。」
陸誌浩就很單純,即刻開始翻書包,就這麼一打岔的工夫,章亮已經不見了,林朝夕鬆了口氣。
「你認識章亮啊?」她想了想,試探著問。
「對啊,我們小時候一起長大的,關係可好了。」
「哦……」
「她媽媽和我媽媽關係也很好,世交。等我考上夏令營,我們可以一起參賽的。」
「哦……」
「你哦個什麼勁兒?」
林朝夕用了拍了拍他的肩膀,語重心長:「你這注定是單相思啊。」
說完,沒等小陸同誌反應過來,她拔腿鑽進看考場號的人群,小陸同學緊跟她後面,一起擠進人堆。
擠出來的時候,小陸同學前胸後背都濕透了。
「這人也太多。」林朝夕很無語,她剛才校門口站了下,又看了考場數,預估半天,總覺得得有一兩千人參加考試。
「不然,你以為呢?」陸誌浩揪著校服裡的T恤搧風,「仲明班很看中這次奧數統考成績的。」
仲明班就是安寧市實驗初中最好的那個班級,每年只招兩個班70人,上了仲明班據說就上了頂級名校直通車。
「誒?不是只有省賽拿到團體冠軍才保送仲明班嗎?」
小陸誌浩白了她一眼,很傲嬌:「省冠能有幾個人啊?」他喊完,又壓低聲音,神秘兮兮地道,「負責仲明班招生老師的內部消息,他們很看中晉杯夏令營,考上晉杯夏令營就能總分加10分,代表參賽加20。20分啊,你想想,能拉開多少距離?」
內部消息……
林朝夕看著已經陸續到校門外密密麻麻的家長們,想,你的消息恐怕也不是很內部了吧。
但為什麼我就不知道?
她思來想來想去,估計還是老林根本沒把這件事告訴她,想讓她放輕鬆考試。畢竟後來老林是直接買了實驗中學的學區房,讓她順利入學,她才什麼都不知道吧。
……
實驗小學,五年級(10)班。
班級在頂樓,林朝夕爬了整整五層樓,喘著粗氣,在考場坐下。進門前,她核對了下第10考場的考生名單,理所當然地沒有裴之。
實驗小學的教室後面是白板,還有一整排學生的儲物箱,並有圖書角和植物角,在那個年代來說,已經非常高大上。林朝夕環顧四周,覺得一切都和記憶中的模樣重疊起來,很溫馨很令人懷念。
8:20的時候,監考老師進教室。整個考場霎時靜下,冷若冰窖。
這是她穿越(重生?)後第一次參加正式考試,要說完全不緊張,當然也是假的。
坐在她前面的女生還在看題目,老師提醒所有人把東西收到前後的放包處,並強調了遍考試紀律,禁止偷看作弊,違者直接永久取消晉杯考試資格並通報學校。
林朝夕看了看左右,都是單人桌,隔得很遠,其實想看也看不到。短暫收拾東西的喧鬧後,考場更靜了,周圍每個學生都紋絲不動、宛如石像,林朝夕甚至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很快,她很緊張。
突然,廣播響。
嚴肅的女聲開始播報考試紀律,監考老師也同時開始髮捲。
悉悉索索傳遞試卷聲響起,林朝夕深深吸了口氣,接過前桌遞來的試卷。
在拿到試卷的剎那,她彷彿就聽不見周圍任何聲音,準考證放在左上角,她填完姓名考試編號,放下筆,開始看試卷。
這次選拔考完全是為晉杯準備,所以題型和晉杯完全一致,薄薄一頁卷子。
題目基本由易到難排布,涵蓋小學高年級奧數全部知識點,出題老師很有心機,在第5題的時候,安排了一道很需要時間並容易算錯的日期計算題,可能是想打亂考生們的做題節奏。
教室裡,監考老師又開始發演算紙。
米黃色草稿紙在她桌角放下,與此同時,鈴聲炸響,隆隆而過,響徹校園。
林朝夕拿起鉛筆,周圍世界瞬間清空,她只能聽到到自己的心跳,很快,非常快。
第一題:若連續的四個自然數都為合數,那麼這四個數之和的最小值為?
(A) 100(B) 101(C) 102(D) 103
C。她飛快寫下答案。
第二題,擺火柴棍,問移動幾根,同樣是四個選項。
林朝夕想了想思路,在稿紙上演算完,填入答案A,繼續下一題。
第三題,四位數abcd和cdab和為3333,差為693,問cdba。
這題問有陷阱,林朝夕在把最後調換順序的數字圈出來,算完,仔細寫好答案。
第四題……
第五題……
她剛才已經看過題目理過思路,現在一道道題往下做,沒有任何阻滯。
……
第十題……
壓軸題來了。
林朝夕凝神看題,設a、b、c分別是0~9中的數字,它們不同時都為0也不同時都為9。將循環小數0.abc化成最簡分數後,分子有________不同情況?
她暫停動筆,開始思考,這是數論中容斥原理部分混合了分數小數互化,主要難點在確定總數後,減去重複部分。
她將思路一步步寫出,在最後又加回了多減去的部分,得出總數660。
寫完、擱筆、抬頭,林朝夕看了眼教室前方的鐘,時間才過去二十分鐘。周圍的學生們還在做題,她鬆了口氣,又告訴自己要耐心細緻,這是全市頂尖學生的考試,強手如林。
她於是開始檢查,代入驗算,這一遍下來,時間剛好到了9:00。
她終於放下鉛筆,看著整張試卷,終於長舒一口氣,做完了。
她揉了揉臉,看了眼監考老師,在全考場學生的注視下,拿起考卷,走向講台。
「交卷?」監考老師看了眼她的準考證,很明顯在紅星小學幾個字上停頓了下。
「是的老師。」
「你可以再檢查檢查。」監考老師很好心地提醒。
「檢查過了。」她沖老師笑了笑,回自己位置收拾文具,然後離開。
這也是老林教她的,如果對考試有把握,沒必要非憋到結束,早點離開很拉風。
林朝夕單肩背著書包,走出教室。從她的考場到樓梯還有一段距離,她不得不從其他考場門口走過,並全程接受到其他考生以及老師的注目禮,但林朝夕也發現,別的考場也有零星座位空著,可能是學生沒來參加考試,也有可能是提前交卷離開。
強中自有強中手啊。
但不管怎樣,她也盡力了。
心頭大石放下,她輕鬆起來。提前離場,也就意味著她又更多時間可以去找老林玩,很不錯。
她從前面口袋掏出小陸同學賄賂她的跳跳糖,撕開一點口子,倒在嘴巴裡,劈裡啪啦的感覺很酸爽。
她回憶了下實驗小學校舍構造,準備上個廁所就走。廁所位置在兩棟教學樓之間的架空長廊中,林朝夕走過轉角樓梯,踏入架空長廊。
就在轉過去的一瞬,她看到不遠處有兩個男生相對而立。
遠處是白色的雲和藍色的天,風從架空長廊橫空而過,吹得男生的衣服獵獵飛揚。
她站定,眯起眼。
背對她的那位男生穿了件黑T恤,高瘦、戴眼鏡,林朝夕只看背影,就認出來那是罵紅星小學垃圾的章亮同學。
而正對她的男孩子……
在她視線移至的剎那,那個男孩也同時抬起眼皮,懶洋洋地衝她偷來一瞥,明明對方什麼話都沒說,可林朝夕卻莫名其妙看清他眼神裡的意思,大概是在說——別過來。
她心跳驟然加速,每次見面都靠偶遇,她也不知道自己和裴之究竟什麼緣分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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個人言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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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5-28 11:34:29
第19章 章亮
因為裴之提醒,她及時停住腳步,章亮完全不知道她的到來,也同時逕自開口:「不是說對數學沒興趣,又來參加考試,你什麼意思?」
林朝夕才注意到,裴之手裡拿著筆袋,確實是剛考完交卷。
他沒有穿實驗小學那身標誌性的西裝校服,而穿了件普通的運動衫樣式的校服。菸灰色,非常寬大,拉鏈拉到最上方,遮住下巴,雖然對面的人怒氣蓬勃,可他卻沒有說話的意思,就此轉身離開也說不定。
額……裴之果真轉過身要走。
章學霸估計沒被人這麼無視過,上前一步,猛地拽住裴之衣領:「裝什麼裝,還不是想考好成績出人頭地,裝的對什麼都滿不在乎,我最煩你這種人。」
林朝夕也不知道他倆之間究竟什麼仇什麼怨,但聽章亮話裡的意思,怎麼都像是裴之明明很強卻學習態度散漫,學霸同學知道身邊有這個勁敵,很忌憚。
裴之依舊眼神冷淡,如章亮所說,就算被拽住衣領,他也目光散漫清淡,甚至清淡到令人自慚形穢。
但下一刻,裴之肩膀動了。12歲的裴之同學出手果斷,他反擒住章亮、扣住對方胳膊、直接壓著章亮的臉貼上大理石柱,然後鬆手退開,走。
章亮頓時炸了,他受到莫大羞辱,從大理石柱上彈開,沖裴之背影喊:「你最好聰明點,別去夏令營,不然有你好看!」
自由散漫?
裴之?
林朝夕忍不住張嘴表示吃驚,而這時,章亮終於意識到她的存在,緩緩回頭。於是,她就這麼張著滿嘴劈裡啪啦的跳跳糖,和章亮同學四目相接。
最怕空氣突然安靜。
他們石雕似的對視,最後,還是裴之漸行漸遠的腳步聲打破沉寂。
章亮打了個激靈,低頭假裝背好書包。
他回頭看了眼裴之離開的方向,大概是覺得不能跟在裴之身後,所以咬咬牙,衝她走了過來。
林朝夕要上廁所,只能往前走。
「垃圾學校。」擦身而過時,章亮低聲罵了一句。
我招你惹你了了?林朝夕提了提嘴角,心想你還真是典型反派人設啊小朋友,並且典型欠揍。
「你剛才很緊張嗎?」她停下,好奇地問。
章亮也不約而同停下腳步,莫名其妙看她。
「就是你剛才給那位同學放狠話的時候,很緊張吧?」
章亮臉色鐵青,很惱怒。
「如果不緊張,章亮同學你怎麼會犯那種錯誤啦。」林朝夕沒給章亮問「我有什麼錯誤?」的機會,話鋒一轉,問,「你知道『1234×7890+973260-518+3144-1071246』等於多少嗎?」
章亮狠狠地瞪著她,表情陰鬱,抿著嘴不說話,這陣沉默已經說明一切。
「是0啦。」林朝夕答,「這是裴之同學隨便出的題,他已經那麼聰明了,你讓他聰明點,有語病。」
「你,找,死。」章亮比她高一個頭,尤其低頭時,眉眼更加冷厲。
林朝夕驚了,很久沒聽到小學生這麼腦殘的對話了,她忍不住笑了,仰頭對章亮同學說:「別讓我再看到你,見一次揍一次。」
說完,她塞了把跳跳糖進嘴裡,哢吧哢吧嚼了起來,不就是垃圾學校小太妹嗎,夕哥演技超好的。
……
林朝夕一路上都沒覺得什麼,到公園看到老林,才突然覺得腿軟。
她突然想明白裴之讓她別過去,應該是好心提醒,他知道章亮這個人很不好,所以下意識提醒她,別摻和進來。
不過,她還是作死了。
遠處,公園遊樂場的小火車嗚嗚開著,老林在看,小朋友們每次經過他身邊都會揮手,非常興奮,老林也會回禮應和,臉上帶著笑,並沒有抽菸。
林朝夕站在遠處香樟樹下看了一會兒,老林才注意到她。
讓她意外的是,老林竟主動朝她走來。
「考得怎麼樣?」老林問。
中午太陽火辣,老林語氣也很隨意,可就這麼一句話,林朝夕差點哭,實在太懷念了。
考得怎麼樣?放學想吃什麼?這些最普通尋常的問題,隨著長大會變得越來越少,現在驟然響起,令人有種失而復得感。
不遠處是小朋友們的笑鬧聲,小火車鳴笛嗚嗚嗚,林朝夕擦了擦眼淚。
「哭什麼?」老林嚇壞了,「晉杯算個屁。」
「不是……」她也說不清是老林剛才的問題作祟,還是剛才被章亮嚇到,現在有了情緒反應,眼淚突然就止不住。她索性撲在老林懷裡,八爪魚似地抱著老林,埋頭痛快地哭了一場。
壓力、緊張、無助、孤單,所有被壓抑的情緒通通傾瀉而出,她自己都控製不了,莫名其妙的。
週六中午的公園,也沒有太多人散步,幸好沒人圍觀。
林朝夕哭痛快了,才察覺老林正在掏煙,並且一臉糾結看她。
「怎麼了這是?」
「我……」林朝夕不知該怎麼說,她瞥見公園小賣部,換了個話題,「我……我想吃冰磚!」
他們在公園的長椅坐下,老林真的破天荒給她買了塊光明白雪方磚。
林朝夕拆開藍白相間的包裝,咬了一口,凍得打了個哆嗦,鼻子都僵了。
這時,她面前有小朋友捏著棉花糖走過,粉色的,像好看的雲朵。
「師父……」林朝夕試探著問。
「差不多行了啊。」老林很敏銳。
林朝夕捏著方磚,手很涼,老林剛才被她抱了半天,前胸後背都是汗,她挺不好意思的,將啃了兩口的方磚遞給老林,「師父你也吃。」
老林沒嫌棄,接過就是一大口,比她咬的多得多。
林朝夕驚了,之前老林雖然也喜歡和她搶東西吃,但從來都讓她多吃點,現在這個很不講道理,張嘴就是一大口的老林,林朝夕太陌生了。
她趕忙搶回方磚,邊咬邊向老林坦白:「其實……我……考得還行吧?」
「什麼叫還行?」
「就好像都做出來。」林朝夕說著,為了多吃會白雪方磚,就邊回憶題目,邊偷偷小口小口啃冷飲。
老林倒再沒有和她搶冷飲的意思,一直很認真聽。每聽完一題,老林都會問她的答案,林朝夕就如實回答。
她說完最後一題答案,老林臉色一沉。
林朝夕心中有不好的預感,很惶恐,那題是特別難,她也不是那麼有把握。
「你寫了660?
「是的……」
「那你哭屁啊?」老林很不爽。
「誒?」
「全對!」老林視線移向她手裡的方磚,「訛我呢?」
「師父您不要在意這些細節!」林朝夕趕緊把最後一口方磚塞到嘴裡,宣誓主權。
也是過了一會兒,她才意識到,全對是不是意味著她可以進夏令營了?有機會和裴之一起學習?
當然,一起學習的人裡也包括章亮,可她剛對章亮放過強力嘲諷。林朝夕「噝」了一聲,很懊悔,她把吃完的冰磚紙塞老林手裡,雙手捧著臉,極其絕望。
「又怎麼了?」老林語氣中已經對她有了不信任。
「我今天剛到硬點子了師父。」林朝夕嘟囔道,「你還記得那天,就公園裡乾翻『心算王』的那個男生嗎,我今天看見他被人警告不許去晉杯夏令營。」林朝夕把遇到裴之和章亮的事情說給老林聽,並簡要提了她損章亮的事情,而為了避免老林在意裴之,她特地用章亮做結尾,「我要是進了夏令營,也碰到章亮,該怎麼辦啊。」
「你暗戀裴之?」老林聽完,第一句話是這個。
林朝夕倒吸口冷氣,差點咬到舌頭,老林怎麼到哪都這個配方!
「我是小學生!」她強調。
「你們這輩兒小學生不寫情書了?不能吧,生活這麼枯燥?」
「那都是小朋友過家家。」林朝夕一本正經。
「所以你對裴之不是過家家。」老林笑。
林朝夕差點喊臥槽泥垢,但強行一本正經,「師父,我的重點是校園霸淩,和未來可能發生的霸淩。」林朝夕拍了拍胸口,「主要是章亮對我。」
「哦。」老林說。
「哦什麼?」
「你怕什麼?」
「怕夏令營的時候,章亮欺負我。」林朝夕重新說了一遍,彷彿能去夏令營是鐵板釘釘的事情。
「沒事。」老林說。
「怎麼沒事了!」
「你是女孩子。」
「女孩子才怕呢!」
「你可以哭啊。」老林笑。
林朝夕看著老林T恤上被她哭濕的部分,感受到什麼才叫嘲諷。
那個中午,老林一直在打趣她明明全做對還哭的事情。
不過她和老林誰都沒提那本「心算秘籍」。對她來說,是只翻過一遍,根本沒開始學習,當然不好意思問。而老林估計是有點後悔把秘籍給她,不想提,俗稱傲嬌。
回院後,林朝夕放下書包,又關上門,準備學習。
她翻開老林仔細改寫的心算教程,先認真看老林在最後重新改換順序的目錄。
心算能力的培養一直是數學初等教育的主要部分,比如背乘法表就是,通過大量練習後形成聯結,在較少時間內完成複雜的計算任務,有利於後期更加複雜問題的解決。
具體來說,肯定是有好處的,但心算王那種錯誤教材肯定是坑爹啦,還有些家長讓孩子拚命練,純粹機械性計算,也是錯誤的。
曾經,老林也帶她玩過一段時間的心算練習,不過她實在太懶,老林就放棄了。
現在翻著老林改寫的這本書,那些熟悉的字跡,無聊的筆觸,認真的態度,讓林朝夕莫名其妙覺得那些數字間的規律有趣起來。
她把書翻到第20頁,開始看加法速算的部分。
加減法的核心,說到底就是湊整,但因為小學強調教列豎式計算,很多小朋友看到加減法都下意識開始打草稿,實際上,如果能先找到數字間的規律,扔掉稿紙進行心算,其實能拓展大腦工作記憶所的廣度,對後期數學學習還是有幫助的。
林朝夕把筆扔開,開始看計算題。
這時,宿舍門被敲響。
「請進。」
她回頭說道,門被一把推開,林愛民小朋友滿頭大汗跑進來,「夕哥夕哥,你回來啦!」
「對啊,我人不是在這兒嗎?」
林愛民小朋友衝到書桌邊,看到她桌上的心算書驚了:「你怎麼還在學習,不是都考完了嗎?」
「考完就不用學習,今天吃過飯明天就不用吃了嗎?」
林愛民夏天一直在外面瘋玩,快曬成黑炭,加上汗水,整個人都亮晶晶的。林朝夕把桌上的小電風扇對著他吹。
林愛民見鬼似地看她:「夕哥,你你之前不是這樣!」
「沒辦法,哥變了。」林朝夕很滄桑地說。
林愛民一時語塞,就說不出話來。
「林愛民同誌,今天怎麼有空來找我?」林朝夕突然察覺到,這些天來她廢寢忘食學校,好像很多天沒見林愛民了。
「之前院長媽媽不讓打擾你讀書啊!」林愛民驚,「所以,你到底考上沒?」
「我剛考完,成績哪那麼快出來。」林朝夕說。
林愛民臉上閃過一絲很複雜的表情,對於他這個年級的孩子來說,這已經是很有心事的表現了。
林朝夕指了指房間裡的另一張空著的小床,一本正經對林愛民說:「那邊,坐下。」
林愛民下意識走過去做好,剛覺得不對,林朝夕輕咳一聲,故作嚴肅地道:「坐端正了。」
林愛民於是手腳一緊,坐得板板正正。
「說實話,今天您來找我,究竟有何貴幹?」
「院長媽媽說……沈……沈阿姨願意收養我們,我們可以去同一家人家,但你不願意和我一起,我們在一起,有什麼不好的嗎?」林愛民吞吞吐吐,說到最後,眼睛都有點紅,「你為什麼不願意嘛?」
林朝夕並不意外,從林愛民進門開始,她就大致知道林愛民為什麼而來。這些天,她不是沒感受到院裡對於她的態度,一方面不想打擾她考試,一方面覺得這個孩子怎麼這麼傻,好多阿姨和媽媽都想找她談心,讓她改變主意,可又都忍住了。
林朝夕其實還挺感激這點。
「我不是不想和你在一起。」她很誠懇地對林愛民說。
「那是為什麼?」
「我有自己的堅持。」
「啊?」林愛民茫然了,林朝夕笑了,突然想起老林曾經對小朋友們講宇宙是什麼的場景。
「堅持就是,雖然我還小,雖然我對很多東西的看法不一定正確,但我有我想做的事情,它可能不重要也可能微不足道,但我就是要繼續做下去。」她對林愛民說。
林愛民呆住了,嘴巴長得大大的,半晌後,他高喊:「院長媽媽,夕哥說的什麼意思啊?」
林朝夕猛地看向門口,房門吱呀一聲打開,黨院長穿著很樸素的格子襯衣,抱著手臂走進來。
林朝夕刷地從座位上站起。
「意思就是,她不想和你去沈阿姨家裡,她就可以堅持不去。」黨院長很有些不開心地說。
林朝夕笑了,她頭回聽見一向冷靜自持的院長媽媽說這種話,語氣酸酸的,很不滿意。
「但她說的沒錯,她有資格做這樣的堅持。」院長頓了頓,認真地說。
夏天的風熱熱的,窗外是綠樹和鳴蟬,聲音如熱浪般,一陣蓋過一陣。
「謝謝您。」林朝夕覺得耳朵麻麻的,她說。
院長張開眼,強調:「前提是,你真能做到你承諾的事。」
也就是團體賽奪冠。
林朝夕重重點了點頭:「嗯!」
……
晉杯夏令營選拔考也就是預賽的成績,要再過一個禮拜,差不多7月1號暑假前後才能出來。
選拔考後,正好學校正規的期末考試。
週一週二週三,正好考語數英三門課。
英語嘛,林朝夕作為一個曾在美劇裡浸淫日久的大學生,找到了比數學更爽的吊打感。
數學不用說,很強。
唯獨語文……林朝夕看著那張字跡醜到炸裂的卷子,極其絕望。
果然,考完期末語文的下午,語文老師就把她叫到辦公室,語重心長地教育她要多練字。並且,考慮到她的家庭情況,語文老師還送了她一本龐中華鋼筆字,希望她用一個暑假寫完三遍,暑假過後要檢查。
林朝夕只能點頭如搗蒜,心裡想到的要在院裡抓哪個小朋友練字呢……
期末考試後,小學生就基本處於放空狀態,不過紅星小學還要補課,就是提前把下學期的課程上起來,到6月30號才正式放假。
林朝夕樂得每天上學,她最近的樂趣就是蹲校外小賣部。
小賣部的商品零零總總,什麼文具啦、零食啦、還有各種小玩具,三毛錢一張變圖案的水波紋卡片,塑料陀螺啦,以及各類稱重零食。
這些東西往往鋪天蓋地,東一堆西一堆,小朋友破壞能力又強,整個小賣部每天都亂七八糟。
林朝夕一開始是試探去問老闆,她能不能在小賣部打工算賬收錢?
老闆一聽就不願意,什麼鬼,賬務本就是一家商店最重要的部分,機密且重要,這種事怎麼可能交給小學生?
林朝夕當然知道可能性不大,她也不走,就賴在小賣部裡。
小賣部裡有些東西有標籤,有些則沒有。每節課後,她就搶先奔向小賣部守著,先努力把所有有標籤的商品的價格記下來。
只是這位小賣部老闆估計也很懶,店裡東西又太多,很大一部分被埋在底下的東西並沒有任何標籤。
學生們拿好東西走向櫃檯,林朝夕不知道一些商品的價格,一開始沒辦法直接算出價錢。
而老闆大致掃一眼,就很快能報出總數,幾乎不假思索。
她站在旁邊,一開始挺有挫敗感,是啊,這麼厲害的老闆確實不需要她算賬。
不過,大概是她最近賴老林賴習慣了,臉皮厚了很多。
她也不走,就站在櫃檯邊,一般兩三件物品裡,總有她記得的,她就通過減法確定每件商品的金額。
一開始的時候,她往往連有標籤的商品都記不住位置,每次看到東西來,就要去櫃子裡攤子上確定價格,往往跑一個來回,別人早就拿東西走了。
「數學本是八毛,棒棒糖五毛,但是黏黏爪……」林朝夕氣喘籲籲湊向老闆,訕笑,「阿姨您剛才收了人家多少錢?」
「我作什麼告訴你!」老闆張阿姨衝她翻了個白眼。
林朝夕笑:「你告訴我我好幫你打工啊!」
阿姨當然不會睬她。
不過第二次有人買黏黏爪的時候,張阿姨卻故意報了商品價格,7毛錢,林朝夕很感激地記下了。
其實小賣部好多常見商品賣的最多,堆在底下的就無人問津,花了一天差不多六節課間和中午時間,她就基本上把賣得最多的那些商品的價錢都搞清楚了。
可就算這樣,她的反應速度和記憶提取速度也遠遠不止已經在小賣部浸淫十幾年的張阿姨。
往往張阿姨已經算好錢,開始找零,她還沒算完。尤其是放學後,學生們都是拉幫結夥走,幾個幾個拿著東西往櫃檯結賬。
張阿姨往往一邊算這裡一邊給那裡找零,林朝夕就站在旁邊默默核算,但她發現,張阿姨從沒出過任何差錯,厲害極了。
其實要說簡單加減法心算有什麼非常重要的作用,她也說不出來,可正因為基礎,把基礎變紮實總是好的吧。
第二天小賣部開門,林朝夕準時報導,沖老闆敬了個少先隊員禮。
張阿姨正叼著油條 ,看到她,油條都掉地上了。
第二天的情況,果然比第一天好很多。
記憶是個很奇怪的東西,睡了一晚上,那些原本陌生的商品價格,在她腦海裡忽然都能很隨意跳出來。
漸漸地,她刻意沒有用簡單加法,而是強迫自己尋找數字間簡單規律,來更快的算出答案。
一開始非常艱難,比如一塊九毛加三塊二,她就很習慣直接加上去,但她強迫自己湊整再減。
雖然思維的慣性很難改變,可一旦你推動它,便會像滾雪球一樣越滾越快。
等到傍晚放學,有學生來買東西,她已經能守在櫃檯邊,和張阿姨比誰算術快。
張阿姨見她旁邊搶著算錢,很不服氣,暴脾氣上來,也不趕她走,就要在算術上碾壓她。
一個小朋友稱了點貓耳朵,又拿了兩本練習冊。
當零食過稱的剎那,林朝夕迅速計算了重量和單價的乘積,喊:「六塊八毛!」
小朋友手裡是張十塊錢,她又報:「找零三塊二!」
張阿姨比她慢了點,瞪了她一眼。
第二輪是一對雙胞胎,買的是冷飲和礦泉水,妹妹還拿了個網球,冷飲價格,林朝夕認為自己恐怕比張阿姨記得還清楚。
「十二塊!」她店小二似地搶先喊道。
張阿姨的「十」字才剛吐出來,乾脆不說話。
第三輪,小朋友買了各種筆和本子,在他拿的時候林朝夕已經開始算,可他算到一半又開始往回放,最後還開始數錢。
林朝夕估計這位是給班級採購明天期末獎品的。她走過去拍了拍小朋友的肩,問了兩句果然是這樣。
班費只有60塊,要買一二三等獎的獎品,分給22位同學,還必須拉開檔次。簡直像一道小學低年級奧數題。
她快算了一遍,麻利地幫對方挑選東西,一起拿到櫃檯前,對張阿姨說:「10本練習冊,8塊橡皮,4支鋼筆,一共五十一塊六毛。」
「一共五十塊!」老闆冷冷地糾正她。
「為什麼?」林朝夕愣住,不知道錯在哪裡。
「我的店,我高興算便宜!」張阿姨很不悅地嚷道。
……
如此又過了一天,林朝夕甚至不想上學了。
不過週五就是期末典禮,發三好學生獎狀和佈置暑假作業,必須參加。
三好學生……
這件事和她關係不大,畢竟在她來之前,小林同學打架史非常精彩,許老師再偏心她,也不可能把三好生給她。
同樣不出意外的是,雖然她數學和英語都是滿分,可語文實在字太難看,老師狠狠給她扣了十分的卷面分,加上作文扣的分數,她只有85,這個總分在班級裏根本排不上號。
而陸誌浩則很光榮地拿了全班第一,同時領到了校級三好生獎狀。
當時他們都在操場排隊觀禮,隔壁實驗小學也在頒獎,能隱約聽到音樂聲和校長宣讀名單聲音飄來,太陽火辣,雖然聽不清姓名,林朝夕總覺得她彷彿看到裴之同學上台領獎並且宣讀獲獎感言的情景。
一定很帥氣吧!
不過,其實林朝夕還是猜錯了。
在安寧實驗小學標準運動場,400米標準塑膠跑道邊的主席台上,有學生正接過校長遞來的紅色獎狀。
他被拍了拍肩膀以示鼓勵,並沖校長鞠了個躬。
「你很棒,下學期要繼續努力。」校長說。
「謝謝您的栽培和鼓勵。」那名同學回答。
他說完,轉過身,面朝所有師生和與會家長。
與此同時,主持人同學舉起話筒,用小學生特有的拖長調子的激昂語氣說:「下面,讓我們有請,章亮同學發表,獲獎感言!」
章亮接過話筒,舉目望去是茵茵綠草和衣著筆挺的學生,任何人站在這個位置只有兩種反應,第一是膽怯,第二則是濃濃的自豪感,他很顯然屬於第二種。他為今天獲獎感言他排練了很久,脫稿,力爭能給所有人留下最深刻印象,他深深吸氣,然後朗聲道。
「尊敬的各位領導、各位老師、親愛的同學們,大家好!」
「我是五年級一班的章亮,這次被評選為實驗小學校級三好學生,我感到萬分榮幸。」
講到這裡,他刻意停頓下,台下所有人都不約而同開始鼓掌。掌聲如海浪般令人陶醉,章亮俯瞰腳下所有班級的隊伍,刻意尋找五年級二班的位置。
距離很遠,他根本看不清人臉,只能隱約找到二班隊伍最後,笑了起來。
他知道裴之今天沒有穿運動服,他穿了和他一樣的校服,白襯衣,系青色格紋領帶,西裝短褲,和所有人其他人一樣,淹沒於人群,很不起眼。
裴之理應不起眼。
章亮移開視線,繼續他的演講:「首先,我要感謝學校對我的辛勤培養……其次……」
草地上,各班隊伍中。
裴之身邊有位捲髮小男生,他很不屑地看了眼主席台,說:「聽說這逼考完試他來找你麻煩,被揍了?」
就算換上正裝,裴之同學依然懶洋洋的,話也很少。
小捲毛男生繼續道:「三班阿豬說的,他正好去撒尿,出門看到精彩的一幕!」
聞言,裴之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依舊什麼話也沒有。
「真揍了?」
「沒。」裴之答。
「我靠不是吧,你真去參加晉杯選拔賽了?」男生顯然是極其無厘頭那種,重點完全偏了,「難怪章亮氣死,哈哈哈哈,以為能製霸晉杯,沒想到啊,最後關頭你參加了!」
他笑得極其囂張,班主任向後排投來很嚴厲的一瞥。
小捲毛趕緊閉嘴站好,又突然想起什麼,問,「那你暑假不學鋼琴了嗎?」
「嗯。」
男生以手握拳,假裝是個話筒,半舉到空中,問:「請問裴之同學,是什麼讓您想通,要花一個月時間去學習您認為非常無聊的這門科目?」
裴之沒有回答。
台上,章亮的獲獎感言已經到了尾聲,也變得愈加昂揚起來。
「我希望能帶領安寧市,在晉杯奧數賽上,創造新的歷史。希望各位老師、同學、家長能繼續支持我、鼓勵我!」
台下掌聲雷動,幾乎所有學生望向章亮的目光都充滿羨慕和欽佩。
唯獨裴之身邊的小捲毛一臉吃屎般的不悅,他重重地踢了踢地皮,然後橫跨一大步勾住裴之肩膀,喊道:「裴哥你在夏令營一定努力,不能讓章亮這個逼這麼囂張啊啊啊!」
最後,以班主任一記頭皮為終結。
裴之從頭到尾都沒說什麼話,也沒看過章亮。
如果林朝夕在場,就會很清楚裴之的意思。
章亮?
男神眼裡,他不存在的。
……
紅星小學。
他們的期末典禮比結束得比實驗小學早一些。
一回教室,老師又開始發暑假作業,所有學生都怨聲載道。
語、數、英各20張卷子,語文還有10篇週記,英語是背新概念,和抄詞組。
班長陸誌浩同學在發作業,林朝夕邊艱難地抄寫黑板上的作業,邊撫摸著到手的《過好暑假》,像見到老朋友一樣,很有一週做完所有作業的衝動。
漸漸的,作業發完,教室也安靜下來。
班主任上台,所有學生趕緊把小手放在桌上,齊刷刷坐好。
「這個學期的學習已經結束了,恭喜你們,終於可以解放了。」
「行了,現在不用坐這麼好,馬上就放假了,我就說兩件事情。」
「第一呢,班級裡有不少同學在這學期的學習取得很大進步,不過,老師也不特地點名了,因為老師覺得你們都很棒,所以,讓我們舉起手,給自己鼓鼓掌?」
許老師很輕鬆地笑了起來,帶頭高舉手臂,重重地擊了一下掌。
一開始,全班同學還面面相覷,漸漸地,所有人都開始鼓掌,掌聲劈裡啪啦暴雨一般,甚至隔壁班的同學還特地跑過來看發生了什麼。
林朝夕很高興,雖然重來一次換了小學,她沒能和裴之在一所學校,可到現在為止她都覺得這樣很好。
她遇到了很好的老師、很可愛的同學,紅星小學才不是垃圾學校!
大家鼓完掌,臉都紅彤彤的。
許老師很隨意地按了下手,示意所有人安靜,繼續說道:「最後還有一件事,是學生課外實踐活動,請大家打開發給你們「雛鷹假日小隊活動書」看一下,這是今年安寧市新推出的活動,一定要完成。」
「這裡每一空都要填好,還有照片每個人都要貼。」說完,她自己也打開紅皮的活動書,展示給他們看:小隊活動以現在的自然組為單位,等下放學後,你們可以先留下來討論下究竟要去做什麼。」
「我個人建議,活動時間就定7月1號週六,因為可能有些同學要參加夏令營或者別的補課活動湊不出時間,明後兩天應該是最合適的。」
說完,她毫不拖泥帶水,說了「放假」兩個字,就逕自走出門外。
教室被霎時點燃,瞬間充斥著各種說話聲和整理東西的聲音,桌椅亂撞。
林朝夕想著等下要去盤點庫存,就拉住坐在她前面的陸誌浩,想趕緊把老師說的最後一件事定下:「班長,我們去哪啊!」
陸誌浩組織能力還是強的,他們小組的人的人很快聚在一起。
林朝夕有點私心,她就想把活動地點定在老林工作的公園。
他們小組的人討論了一會兒,大家其實都是地段生,果然還是學校附近的公園最合適。
陸誌浩說:「好啊,我媽昨天還說,讓我們和實驗小學一起組隊參加雛鷹假日小隊活動,不如我們和章亮他們組隊?」
林朝夕:???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5-28 11:34:43
第20章 貴賤
林朝夕覺得,陸誌浩對章亮澎湃的單相思注定沒好結果,必須盡快掐滅在繈褓中。
她拉過小陸同學,拍了拍肩,語重心長地道:「班長啊,章亮不是你能愛的人。」
陸誌浩一臉「你說什麼鬼」,林朝夕一改之前嬉皮笑臉的態度,認真對陸誌浩說:「不要和章亮一起玩,他人不好。」
她單獨拉開陸誌浩說話,所以其他同學聽不到他們在說什麼。
「你也認識章亮?」小陸同學懵了。
林朝夕點頭,把那天她在架空長廊偶遇章亮的事簡要說給陸誌浩聽。
她的教育理念(?)傳自老林,如果遇到什麼問題,應該把問題具體分析給孩子聽,隱瞞沒什麼意義,這並不是對陸誌浩的保護。
陸誌浩聽到後面,臉皺得都起褶了:「我操,他才垃圾,等我下次見面揍丫的!」
小陸中氣十足,教室窗都在震,所有視線唰地彙集在他身上。
林朝夕輕咳一聲:「班長,好歹校級三好生,你注意文明禮儀啊。」
小陸也覺得不對,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經對其他人說:「看嘛呢,該討論的討論該回家回家!」官腔十足。
「我回去就告我媽去,讓章亮媽好好教育章亮!」陸誌浩還義憤填膺。
林朝夕搖頭:「孩子是父母的鏡子,還是專照缺點的那塊,你沒必要去說。」
她說完,再次拍了拍小陸的肩,走回他們的討論組。
剛才要不是陸誌浩打岔,他們早就已經討論完了。大家隨便聊了兩句,決定還是去中央公園打掃衛生,簡單乾脆,科學環保。
林朝夕離開學校前還挺放心,想著這總不能再碰上章亮了吧。
但她不曾想過,所謂命運,就是該發生的事情,一定會發生。
當時,他們正站在公園管理處。
週六來做雛鷹假日小隊活動的小組很多,但更多是暑假帶孩子來玩的家長。放眼望去,整座公園宛如猴山,到處充斥著小朋友們的瘋叫和笑鬧聲。
為了統一管理和安全起見,公園管理處的工作人員提前把公園裡能做的活動都列成一張A4大小的表格,零零總總十幾項,已經有小隊過去完成的活動就被槓掉,輪到林朝夕他們時,表格裏只有三項工作剩下。
清潔遊樂場設備、整理公園器材室,還有項最變態的,幫助公園工作人員組織夏季文藝節。
文藝節在7月底,組織時間要整整一個月,夏天那麼熱,普通學生哪高興經常來公園活動。額,當然林朝夕除外。
「好像都很累啊!」
同組的女生看了眼表格,生氣地吼陸誌浩,「都怪你,選什麼下午,說要睡懶覺,都沒簡單工作了。」
公園管理處分派任務的工作人員說:「小朋友,工作不分高低貴賤,艱苦的工作更能磨練你們的心性啊。」
「清潔遊樂場設備,設備那麼多,我們幾個小學生幹不完啊?」陸誌浩苦哈哈地問…
「今天下午五點半下班,之後有專門的清潔隊來,你們就打個下手。」
「那要等到五點半啊!」陸誌浩扯了扯她,「不行我們得早點回去,今天下午指不定什麼時候出晉杯夏令營的名單。」
林朝夕點了點頭,她也挺想第一時間知道入圍結果,於是她很不要臉地把手指向「中央草坪撿菸頭」的選項,問:「叔叔,我們可以和他們一起做這個嗎?」林朝夕負責分派工作的公園管理人員也震驚於她的無恥,想了半天,只說了三個字:「不可以。」
林朝夕很為難,就在她想要不然去找老林開後門時,管理處的大門再次敞開。
密集的腳步聲敲打在瓷磚上,啪嗒啪嗒的,是皮鞋聲音。
她回頭,只見七八位身著統一西式校服的學生走進來,白襯衣系領帶,他們衣著筆挺,鞋面纖塵不染,正是實驗小學的精英小學生們。
林朝夕很震驚,目光落在走在最前方的章亮同學臉上,你們這是來工作還是來擺拍的?
不過,她反應很快,下一秒就敏捷扭頭,根本不去看章亮,而是沖公園管理人員做了個求求你的姿勢,問:「叔叔,那這兩個工作哪個簡單啊?」
管理人員很拿她沒辦法,手指放在整理器材室上,輕咳一聲:「我們上禮拜剛整理過,其實這個最輕鬆。」
「我們選這個了。」果然章亮已經走到她背後,搶先說。
林朝夕猛地回頭:「還要臉嗎?」
章亮裝出一副從沒見過她的樣子,很居高臨下:「你們還沒選吧,我們先選沒錯吧?」
「你也知道我們先來的?」陸誌浩冷笑。
小陸同學臉已經漲得通紅,不過肯定不是愛慕,拳頭攢得緊緊的,林朝夕很怕他痛扁章亮,趕忙將人按住「叔叔,我們是實驗小學雛鷹假日小隊的。」章亮對公園分配任務的工作人員說。
「你就是哈佛小學也不行啊!」林朝夕很生氣,也同樣虎視眈眈盯著工作人員。
「額……」工作人員左右四顧,看著他們兩撥孩子,有點犯難,「要不我帶你們去遊樂場看看吧,其實打掃器材挺輕鬆的,不用你們爬上爬下的,就是要晚點才能回家。」
……
公園,遊樂場。
大樹下,有群同樣參加雛鷹假日小隊活動的孩子在乘涼,其中有個滿頭捲髮的小男生,他名叫花捲,和著名面點同名同姓。
下午午睡時間後,遊樂場已經沒有上午那麼多人了。大部分家長都帶著孩子在玩旋轉木馬或者小火車一類的輕鬆活動。
花捲手上套著紅臂章,他們這組人今天來得不早不晚,最後挑了一個在遊樂場幫助工作人員疏導人流的工作。現在天熱,他的項目已經沒人玩,他就枕起手臂睡在躺椅上,看向遠處在旋轉木馬邊工作的裴之。
裴之同學正一絲不苟指揮下來的遊客往出口走。
原先站那個位置的工作人員躲在操作室休息,就裴之一個人還在工作,還明顯乾得很一絲不苟。
他指揮下木馬的大人往出口走,耐心地給想找廁所的人指路,還幫家長扶著旋轉木馬上的小寶寶,好讓家長拍照,喂你自己明明還是個小學生啊!
花捲忍不住吐槽。
雖然裴之工作認真,可花捲非常清楚,裴之根本沒認真在做這些事情,這人就這樣,彷彿遊離在這個世界之外,沒什麼讓他感興趣的東西。
大概因為這個原因,裴之從來不選擇出頭,明明天賦出眾,智商高到令人髮指,可做什麼事情都點到為止,既顯得合群,又顯得不合群。
因此他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人拖到一個小組,最後說服對方的理由還是他說「你這次不來夏令營結束就沒時間了」。
異常艱難。
花捲長長地打了個哈欠,剛想開口喊「裴之」,就聽到遊樂場門口傳來一陣喧鬧聲……
林朝夕曾在學校實習過,很清楚孩子間的個體差異。
有人十二歲還保持三四歲的純真天性,也有人十二歲時已經像個成熟而充滿戾氣的社會人,這往往和家庭有關。
比如現在,她看著章亮同學和他用手機打電話叫來的母親,更確定。
章亮媽媽穿著在那個時代非常摩登的時裝,紅色高跟鞋,打著一把同樣顏色的嫣紅陽傘,林朝夕認出她背的包是C開頭的奢侈品牌。
她拿和章亮同款的諾記手機,走到他們面前,掛斷電話,直接問:「請問哪位是中央公園的工作人員啊?」
那位帶他們來參觀的工作人員叔叔只好上前一步,有些尷尬的說:「是我。」
章母換了個語氣,一下子客氣起來,說:「您好,今天辛苦您了,大熱天還要帶我們孩子,我們章亮給您添麻煩了。」
「應該的,這也是我的工作。」
「我也是剛聽說,這兩隊孩子都在搶活幹,很不對,我剛才已經在電話裡批評過我兒子了。」她頓了頓,語氣依舊謙和,「不過您看,我們這邊孩子都是名校學生,整天學習,也嬌氣,打掃器材這種活讓他們幹真的太辛苦了……」
林朝夕抿著嘴,看著章亮母親,言下之意是他們這組人學習不好,皮糙肉厚,可以幹粗活重活。他們帶隊的是陸誌浩奶奶,老太太很老實巴交,但也能聽出話裡的鄙夷意味,卻不知該講什麼反駁。
林朝夕剛要開口,只聽見旁邊傳來很正義的聲音:「章亮媽媽,你很過分啊!」
她嚇了一跳,不知他們兩組人旁邊什麼時候多了個戴紅臂章的小學生。
她定睛看去,只見對方一頭捲髮,眼睛是淺褐色,很可愛。
「這位小朋友,大人在講話,你要注意禮貌啊。」章亮母親仍保持克製。
「哦,那我不注意又怎樣啊?」捲髮同學反問。
章母被反噎住,估計沒見過這麼不講理的小學生,林朝夕簡直要鼓掌。
「花捲,你根本不知道事情經過,誰讓你隨隨便便插嘴。」章亮冷著臉說。
章亮喊出花捲這個名字時,林朝夕噗嗤一聲笑了,這也太符合人設了。
「喂,我在幫你你還笑!」花捲很不滿。
「好啦,謝謝你。」林朝夕很爽快地衝對方說,「事情經過很簡單,就是能做的活動只剩下清潔遊樂場和整理公園活動室,我們先來的,他們不講理插隊,想把我們推來幹清潔工作,理由是,他們是名校學生不能乾重活。」
「他們太過分了!」花捲和她一搭一檔,「就這還名校學生?」
「嗯。」
「我羞於與他們為伍!」花捲義正辭嚴。
林朝夕又笑,對章亮母親說:「阿姨,其實既然我們是來幫助公園的,那麼想偷懶這件事就不對,如果剛才您和您的兒子能很和氣的商量,我們並不是不可以來做清潔器材的工作,可惜您但您剛才說的話實在羞辱到我們,抱歉我們不能讓。」
「是啊,阿姨,老師都教育我們要學會尊重其他人。」花捲也補刀。
聞言,章母臉上已經沒有虛偽的笑容,臉上常掛的精緻面具裂開了一道縫隙,底下完全是冷的。
這時,一直沉默的章亮同學終於開口了:「學生沒有高低貴賤?」
「是的。」
「但腦子有吧?」章亮說。
林朝夕皺眉,只聽章亮繼續道:「來玩個遊戲,我來證明你們做清潔工作很合適,因為你們就是智商低。」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5-29 00:22:12
第21章 取子
林朝夕覺得章亮這孩子思想很有問題,不過那個時代確實有陣有唯智力論的思潮,各種智力開發班層出不窮,甚至還有能開發兒童大腦的氣功大師,三萬塊一療程。而且看章亮高高在上的母親,章亮有這種想法倒也不奇怪。
別人宣戰,她總要應戰,想了想,林朝夕回敬了章亮三個字:「你找死。」
她說這些話的時候沒有章亮同學的戾氣,她只是隨口一說。
「你好囂張!」花捲同學在旁邊讚歎。
「沒有啦,是他之前對我說『你找死』的。」
「那你豈不是更囂張了!」花捲更加大聲讚歎。
林朝夕看章亮,囂張歸囂張,但要說真有把握戰勝章亮?
其實吧,沒有的。
畢竟在她來的時候,小學生都能上王者,那麼這個時代小學生也不會差到哪裡去。
於是她搶先很無恥地問:「要做一套韋氏兒童智力測驗嗎,比比誰智商更高?不然瑞文推理測驗也行。」之前她出智力競賽題,專門看過這方面的內容,簡單來說就是看過答案。
章亮很明顯沒聽過這些,他只是沉默地蹲到地上,開始撿石子。
一塊碎石帶恰好在遊樂場門口蜿蜒,踩上去嘎吱作響,章亮撿了一些,交到同伴手上,然後繼續。
林朝夕不明白他葫蘆裡賣什麼藥,但既然是章亮提議玩的遊戲,她只能等對方出招了。
花捲捅了捅她,小聲地道:「你要被陰了。」
「啊?」
「他玩這個超厲害的。」
「什麼和什麼?」
說話間,章亮又撿了一把石子,如此重複三次,他和他的同伴帶著石子,默默走到公園遊樂場的休息區。
香樟樹下有好幾張石桌石凳,一些家長帶著孩子在休息吃零食,其中一張空著。
章亮捧著石子過去,在那空石桌一邊坐下。
風吹過,他彷彿要和她開枰對弈,架勢很足。
林朝夕蹙眉,不知道章亮葫蘆裡賣著什麼藥,卻只能跟著章亮,坐在對面。抬頭,有一瞬間,章亮眉眼上挑,目光得意,彷彿勝券在握。
眼神一閃而逝,莫名其妙地,林朝夕感覺有點不好。
他們坐下後,嘩啦一下,兩組人都圍了過來,分別站在他們兩人身後,將石桌邊擠得滿滿噹噹,形成兩個半圓弧,打群架正好。
小朋友湊到一起,又開始吵。
「我靠你們過線了啊,到你們那邊去。」花捲喊。
「你才走開呢。」章亮的同學說。
「下棋嗎?」林朝夕問。
和章亮一個小隊的學生中,已經有人露出看戲的目光,嗯,當然還有點看鄉巴佬的意思,彷彿她不知道這個遊戲很不應該。靠,林朝夕簡直想穿越回去把王者農藥拍他們面前。
「規則如下。」這時,章亮開口,壓過周圍吵吵嚷嚷的聲音。
四周霎時安靜。
章亮抬手,從右手邊的石子堆中,取出17枚,在桌上依次排下。
「17顆石子,輪流取子,每人只能取1到3顆,不準不拿,拿到最後一顆棋子者為勝。」
他們邊上是顆小樹,樹蔭篩下陽光,桌面是張牙舞爪的枝丫陰影,唯有小石子突兀立起。
林朝夕瞬間明白這個遊戲,取子問題,小學奧數常考,章亮出的這個題好像也簡單過分了,它是小學三年級奧數的內容。
林朝夕並沒有掉以輕心,取子問題看似簡單,但如果她沒記錯,「在一堆總數為M的物品中輪流取物,規定每次只能取N個數」,這是巴什博奕的內容。
巴什博弈並不複雜,有必勝策略,聯繫到之前花捲說的話,章亮必定是學過這一內容、掌握必勝策略才有自信吊打他人。
林朝夕舔了舔嘴唇,看桌上的石子,講真巴什博弈具體內容她忘了,但類似兩人對戰遊戲,優勢肯定和取子先後有關。
「誰先?」她問章亮。
「扔硬幣?」
林朝夕笑:「輪流吧,第一輪我先。」
17顆石子計算很簡單,每次只能取1-3顆,如果最後剩下4顆,下一輪出手的玩家必輸,依次類推,搶到必勝點,剩給對方4、8、12、16顆,即勝。
章亮沒說什麼,點點頭,非常大度。
她抬起手,取下1顆,石台上剩16顆石子。
只是這一下,她就已經必勝無疑,她再抬眼看章亮,她對面的章亮同學下圍棋似的,非常裝逼地緩緩抬起手腕,拿走一、二、三顆,檯面上剩13顆。
林朝夕取1,剩12。
章亮取3,剩9。
林朝夕取1,剩8
章亮取3,剩5。
林朝夕取1,桌上剩下4顆,章亮已經必輸無疑。
林朝夕沒有再取,而是放下手,看向章亮。
章亮也同樣沒有說話,與她同時停手。雖然沒取完,可就算數學不好的孩子都能看出她贏定了。
短暫停頓後,陸誌浩大聲喊道:「1比0!」
「我靠我靠,你贏了!」花捲同學不知從哪裡伸出的手,給她重重捏了兩把肩。
她身後紅星小學的小朋友們沸騰了,歡天喜地地喊了起來。
特別好事的人不知從哪裡掏了塊紅磚,在水泥地上大大寫了1:0兩個字。字體歪歪扭扭,很具有嘲諷意味。
章亮身後的學生都低著頭不說話,被對面吼得臉上有點難堪。
一邊熱烈另一邊卻冷如冰窖,對比太鮮明。附近不少路人都朝他們這裡投來好奇目光,先是看,隨後邁開腳步走來。
和其他人不同,雖然獲勝,林朝夕卻沒有任何獲勝的愉悅感,因為在她對面,章亮同學還是很平靜,帶著種穩操勝券的算計感。
她太清楚,以章亮同學讓隔壁學校老師都要吹噓的數學能力,他當然知道這輪自己必輸,卻不氣憤懊惱,這不正常。
輕緩的高跟鞋聲響起,章亮母親趾高氣昂從後面走來,刷地撐開陽傘,粉色光暈籠罩下來。
章亮緩緩抬頭,咧開嘴,對她笑了起來,笑容中藏不住的得意:「那熱身結束,正賽開始。」
下一秒,章亮五指張開,刷地推向右手邊石子小山,瞬間,小石子嘩啦滾開,一些在桌上一些已經掉下,並完全在桌面鋪散開,「每次只能取1到5顆,拿到最後者勝,開始吧!」
林朝夕猛地看向檯面,那裡有零零總總大小一百來顆石子,密密麻麻,宛如星子。
「我靠章亮你個垃圾,你撿的石子,誰知道一共多少顆。」花捲也感到情況不對,大喊道。
「準確估算總數是基本技能,我沒數,你不相信,可以撿石子放上來。」章亮說的很快,他甚至沒看花捲,很不屑一顧。
章亮說的沒錯,這是真刀真槍的比試,而他已經知道必勝法則,沒必要耍小聰明。
那麼現在,她也不能再油滑避退,她點頭,爽快地拿起3顆扔在地上。
就在她點頭剎那,花捲已經風一樣跑走,可能去撿石子了,她身後響起同學的零星抱怨聲,已經有人開始說章亮不要臉欺負人。
章亮才不會屈尊在意那些抱怨,只說:「變規則,每次只能取4顆,獲勝條件不變。」他說完,迅速拿起1顆扔掉,又說,「下一輪,你也可以變換規則,最多不超過5顆。」他補充了四個字,「公平起見。」
最後四字充滿高高在上的嘲諷意味,林朝夕一瞬間慌亂,剛算好的所有又被打亂,她強迫自己冷靜,讓大腦飛速運轉,在點數石子的同時計算獲勝點,同時給對方變換規則打亂節奏,這已經不是簡單的智力測驗,這是不講道理的比賽。
她穩了穩氣息,對章亮說:「不對,我們無論誰搶到獲勝點,下一輪都會被打斷,沒意義。」
「你居然知道?」章亮很意外。
「我知道。」林朝夕覺得這孩子真的哪裡都討厭。
「擊鼓傳花。」章亮指向遠處,說:「那個停下的時候,停止換規則。」
風傳來致愛麗絲的音樂聲,很輕,是鋼琴曲版本,林朝夕順著他手指方向回頭,看到了糖果色的旋轉木馬。粉色的藍色的白色的,小木馬伴隨音樂起起伏伏,送來孩子們的歡笑聲。
林朝夕有一瞬間晃神,在木馬邊,她看到了她剛剛才認識的捲髮朋友,也在那裡,同時看到裴之。
花捲正扯過裴之在說什麼,在那瞬間,裴之也向這邊看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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個人言論
時間:
2019-5-29 00:22:24
第22章 滅她
很多瞬間都會有相似的重合感,比如現在,喧嘩消退,只剩下起起伏伏的旋轉木馬,當然還有裴之的目光。
說不清楚是什麼樣的感覺,但林朝夕覺得裴之簡直像最好的鎮定劑,她瞬間如冷水潑頭,不再慌亂。
她回頭看著章亮,當然可以對章亮說,我不玩了,每次都是你定規則,你知道必勝策略,你在耍我。但這沒意義,就算章亮確實在陰她,用更充足的知識吊打她,但不玩就等於認輸。
林朝夕迅速看向面前石桌,在點數石子數量的同時,她沒有變換任何規則,只是拿著一顆石子捏在手裡,然後看章亮。現在的規則是取1-4顆,獲勝點為5的倍數。
所謂的輪換規則,只是讓這個遊戲看起來超越常規的複雜,冷靜下來,她意識到,無論規則如何變化,她要做的和數17顆時沒太大區別。1.確定總數;2.找到獲勝點。
周圍的聲音驀地消失,鮮豔的公園景色消退,只剩下清晰的石台和上面的小石子,無論章亮說什麼她都不需要在意,首先是總數,林朝夕再次告訴自己。
5、10、15、20、25……
對面章亮又說了什麼,像是變了規則又或者是純粹刺激她,林朝夕根本沒有去聽。
210、215……
229顆,她在確定數字的同時抬頭,遠處旋轉木馬還未停下,樂曲輕柔,孩子笑靨如花。
花捲正握著石子狂奔而來,裴之走在他後面,一步、兩步……
她拿起1顆石子扔掉,再對章亮說:「1-3顆。」
228顆,現在的局面變成後手必勝,在此規則下章亮無論如何取子都必輸。
章亮終於愣住,小少年一直高高在上的驕傲面孔上有一絲裂紋,他知道她已經把石子數完,而且已經充分掌握這個遊戲的必勝規則。
像你這種白癡怎麼可能這麼快,章亮同學的意思大抵如此。
章亮直接取走3顆石子後說:「4。」
林朝夕取1,剩224,報數:「3。」
章亮報「5」,直接取走2顆。
……
漸漸的,他們依次交替,不斷變換規則,越來越快,力爭攪亂對方節奏。
林朝夕取2,報「5」。
章亮取3,報「3」。
掌握規律後,所有策略都變成簡單的簡單的減法和乘除法速算,確定總數,確定取子 1的倍數,將這個倍數留給對方,這就是巴什博奕的必勝策略。
之前她做的所有的速算訓練終於體現出作用,即在緊張時也保持頭腦清醒,看到數字規律,簡化運算。
周圍,好奇的圍觀人群越來越多,見他們玩的既非五子棋亦非跳棋,都紛詢問他們在玩什麼。陸誌浩在給一個阿姨解釋規則,花捲本來很焦急,現在他早將要放進來的石子扔掉,嘚瑟地挑釁對面的人。
而裴之,林朝夕知道裴之已經在被花捲拉入紅星小學的陣營,她覺得很安心,只是這次,應該不需要他了。
「3!」突然,章亮先大聲喊道,再拿走3顆石子。
他這聲顯然非常大,已經超越平時語調,甚至有些破音。
周圍霎時靜下,然而旋轉木馬沒有停,致愛麗絲也沒有停,周圍蟬鳴如熱浪般席捲而來。
林朝夕這才抬頭看了眼章亮,不知何時開始,章亮同學額發濕了,在母親粉色陽傘光暈下,他臉上被蒙了層充滿脂粉氣的顏色,眼神也是紅的。
林朝夕一瞬間看穿他的想法:「是不是還想提升難度?5以內太簡單了,15以內?」
章亮目光中有瞬間的慌亂,可能從未在速算方面輸過,他甚至有些不敢應答。
但他身後,實驗小學的孩子們已經七嘴八舌喊起來。
「章亮加油。」
「快滅她!」
「別讓她太囂張了!」
「可以。」終於,章亮從牙縫中擠出兩個字。
然而林朝夕只是看著她面前的男孩,卻不再取子,她的雙手放在腿上,完全沒有再碰過桌面。
遠處糖果色的旋轉木馬已經很明顯開始降速,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等待旋轉木馬最終停下的那一瞬間。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讓所有人都沒有想到的是,坐在石桌前的女孩始終沒再取子,更沒有再向之前那樣變換規則,她很安靜,像座石雕,像同樣在等待什麼。
「你在幹什麼!」章亮一巴掌拍向桌面,慌亂質問道。
「我啊,我在等它停。」林朝夕指著遠處的木馬說。
「你違反規則了,你作弊!」男生的聲音已經顫抖起來。
旋轉木馬的轉速越來越慢,章亮的話在周圍激起一陣質疑,很多人都在問到底怎麼了。
「我沒有。」林朝夕只說了三個字。
所有孩子大人都面面相覷,不清楚究竟怎麼了,有人開始點桌面剩下的石子數,也有人給旋轉木馬倒數。
八、七、六……的倒數聲越來越響,致愛麗絲的鋼琴聲也幾乎越來越輕。
「到底怎麼了?」花捲也慌了,他拉過裴之問道。
男生目光隨意落在石桌上,隨後落在女孩臉上,風吹起她的鬢髮,髮絲飛揚。
「她已經贏了。」裴之說。
林朝夕身後,裴之清淡的聲音響起。
像在預示什麼,在裴之判斷結束的剎那,遠處的旋轉木馬也終於吱呀一下停住。家長和孩子們從木馬上蜂擁而下,石桌周圍看比賽的小朋友們也同時炸開花。
「林朝夕贏了嗎?」
「我靠她贏了、她怎麼贏了?」
「班長你說!」
紅星小學的孩子們紛紛問道。
陸誌浩被推了一把,「別動我還在算。」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把桌上剩餘的石子數,想了一會兒說,「現在剩下81顆,規則是1-3顆,這把照理輪到林朝夕取石子,那麼她只要拿1顆,就……真的……贏定了?」
陸誌浩說一開始說時候有些不確定,但講到最後已經非常興奮。
是的,就在剛才,章亮喊出「3」後,取子出現失誤,直接將局面推到了後手必勝,也就是說,把勝利的機會讓給她。
她再不需要再做任何變換,她要做的,只是安靜地等待木馬停下。
「林朝夕,你很不錯!」陸誌浩吼道,林朝夕被她重重拍了記肩,差點吐血。
聽到這話,她身後紅星小學的朋小朋友們都都沸騰了,小朋友們嗷嗷尖叫,周圍其他大人小孩都也都被這氣氛感染,甚至有人開始鼓掌。
而在石桌另一邊,被他最看不起的陸誌浩指出勝負,章亮臉上終於現出壓製不住的怒火,他拍桌而起,喊道:「有你什麼事,肥豬!」
章亮發難後,他身後所有實驗小學的小朋友們都開始吱哇亂叫。
「她肯定作弊了!」實驗小學。
「作你大頭的弊啊!」紅星小學。
「章亮說你作弊你肯定作弊了!」實驗小學。
「你們章亮了不起嗎,還不是算輸了!」紅星小學。
「因為她作弊!」實驗小學。
「你瞎說,林朝夕的手明明就一直在下面,要作弊也是你們作!」紅星小學。
小孩子們推推搡搡,越來越朝中間擠,就差點要打起來。
「擠什麼。」
「不許吵架!」
章亮母親撐傘站在中間,已經開始慌亂的呵止所有靠向她的孩子。
「我作弊在哪裡?」這時,林朝夕終於開口。在她提問的剎那,周圍暫時肅靜,甚至臉章母也停了下來。
章亮高高站著,身邊是他撐傘的母親,然而此刻,章亮同學神情緊繃、臉色僵硬,張了張嘴,說不出任何話。
章亮的反應已經說明一切,林朝夕搖了搖頭,說:「我沒有作弊,這是由你製定的,公平比賽。」
章亮握著拳頭,仍舊很不服氣。
「你說我作弊,是因為你潛意識裡認為不可能有人會戰勝你,你輸了,所以很不服氣。」林朝夕坐著,仰頭看他。
「你總認為你最聰明的,你學校好、家室好,所以看不起別人,但實際上呢,這個世界上永遠有比你聰明的人,永遠有比你強的強者,你與其在碾壓天賦或者僅僅是家庭不如你的人上尋求快感,不如抬起頭看看那些比你更強大的人,試著仰望那些人、追逐人類歷史上無數天才的腳步,那才是真正的快樂,遠比鄙視弱者,要快樂得多。」
林朝夕說完,周圍的大人小孩都用目瞪口呆的眼神看著她,全場寂靜。
她才突然覺得有點糟糕,這幾句話好像不應該由小朋友說出來,但剛才的事情真讓她想起在星空下矮門前老林說的那些話,實在有感而發,不由自主就開始燉雞湯。
老林可千萬別在,林朝夕迅速回頭轉了一圈,不遠處樹下,黑皮的老林正叼著煙看她,我靠還真的在!
林朝夕非常尷尬,低頭,假裝沒看到、假裝什麼事都沒發生。
所幸章亮媽媽很給力,迅速打破場內肅靜氣氛,她尖聲道:「我的兒子我會教育,還輪不到你一個野丫頭來插嘴!」
章母冷冷地說道,拉著章亮就走。
謝天謝地,感天動地!
林朝夕鬆了口氣,可就在這時,花捲同學切到章亮身前:「輸了就想走?」
「你想幹什麼!」章亮喊。
「和你算筆賬。」花捲湊上前,拽住章亮衣領,「你剛才叫我朋友肥豬的事怎麼算啊?」
等等,你們什麼時候是朋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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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
2019-5-29 00:22:40
第23章 騙子
太陽火辣辣,花捲小朋友很有當大哥大的潛質,凶悍,拽住就不鬆手。
「他難道不肥嗎?」
「靠你再說一遍。」
「肥~豬~」
孩子們互相對罵,你指我我指你,原本已經緩和的局勢再度激化。
林朝夕拍桌而起,說時遲那時快,花捲一拳揍向章亮同學面門,章亮媽媽驚呆了,高聲尖叫,並揮舞手中的包、陽傘,要砸花捲。
林朝夕想往那邊沖,來不及……
突然,一陣電子音尖嘯而起,聲音高且銳利,林朝夕下意識摀住耳朵,但她突然想起,好像上次心算王時,也有這麼個聲音,擴音喇叭的聲音。
老林!
她勉強睜眼沖聲音源頭看去,果然,老林提著擴音喇叭,穿一身管理人員製服,正在草坪上,懶洋洋走過來。
他不知怎地把喇叭一撥,喇叭停止尖嘯,「祝你生日快樂」的音符一個個往外跳,伴著老林叼煙的模樣和灑脫的位,很嘲諷意味。
兩邊小朋友都被這個大叔鎮住,就呆滯看他。
老林把煙塞按一旁小兔子造型的垃圾箱裡,看了看地面上1:0的大字,問:「誰~讓你們亂寫亂畫的啊?」
「他們弄的!」實驗小學的小兔崽子們告黑狀非常快。
「哦,等下弄乾淨。」老林隨便說了一句,轉身就要走。
這時,不知誰又推了誰一把,小學生們又推推搡搡起來,花捲趁機踹了兩腳章亮。
「還打呢?」老林沒轍,又回頭叫停群毆。
林朝夕簡直懷疑老林後腦勺長眼睛,他回頭時,章亮正好要推開花捲。
她指著章亮就說:「管理員叔叔,他輸了罵人還打人!」
老林也愣,沒想到她第一改口快,第二告黑狀真心黑。
「這麼有精神。」老林笑,「不如叔叔帶你們做數學題啊?」
林朝夕估計,老林說這句話,是想看到小朋友們高喊「不要」、「不要」四散逃開,但可能她和章亮這盤玩得太拉風,激發了孩子們學習數學的興趣(?),在場無論實驗小學、還是紅星的小朋友,都眼巴巴看著老林,像在等他出題。
老林叉腰,手提擴音喇叭,和小朋友們面面相覷,場面一度尷尬。
「叔叔,什麼題目啊?」林朝夕的好班長陸誌浩小朋友,很給力地問道。
「什麼什麼題目?」
「切,他是個騙子。」實驗小學陣營有人喊,「什麼都不懂。」
老林可能也是第一回被人在數學方面喊什麼都不懂,體驗新奇,他反而站定,在風中享受這種身懷絕技居高臨下的快感,簡直變態。
「你覺得他們厲害嗎?」吹了會兒風,老林才垂眸,問。
「厲害啊!」小朋友們異口同聲。
「厲害個屁。」
老林同誌走兩步,坐到她剛坐的位置上,把桌上85顆石子撥到一邊,排出9顆來,問:「就是基礎減法乘除法速算題,怎麼個個都不會,巴什博弈都沒聽過現在小學數學到底在教什麼。」
老林邊吐槽,邊說:「那邊那個要走的同學,過來,坐這。」
他點了自己對面、也就是剛才章亮坐的石凳。
林朝夕覺得奇怪,東張西望,才發現老林在說誰。
休息區邊上,只有一個穿運動服的男生背對所有人,準備朝旋轉木馬走去。
正是裴之。
「裴之,這個吹牛的管理員大叔叫你過來! 」花捲大喊。
裴之還在走,假裝沒聽見。
「你不過來本組長不給你這次雛鷹小隊活動敲章啊!」花捲再喊。
裴之同學的身影一下頓住,他回過頭,沒法再裝聽不見,只能乖乖走過來,坐下。
他微低頭,額發遮住點眼睛,看上去很平淡無奇。
「我告訴你我同學超厲害!」
林朝夕被花捲很激動揪住。
我告訴你我爸爸也很厲害……林朝夕很想這麼說,但,她看著石桌兩邊,安靜坐著並看起都很普通的兩個人,卻不敢打包票。
刺激,太刺激了啊!
「簡單來說,這種兩人回合製遊戲,統稱為組合遊戲,組合遊戲有幾個特點,一、兩個玩家;二、輪流操作……」老林邊說,邊指了指自己與裴之,介紹定義,並做演示,「來,這位朋友,拿起一顆石子。
裴之抬手,取子。
他沒什麼大反應,就這麼坐著,只是在老林讓他動的時候,才跟著操作,不說話,也不搶風頭,除了坐姿筆直,手腕比章亮白很多以外,很不引人注意。
老林介紹完定義,開始從最簡單的石子個數開始,講解原理,雖然他一直都是種高高在上我勉強講給你們聽的語氣在說話,可正是這種態度,反而激起孩子們不服氣的精神。
「有沒有小朋友知道,這麼多石子,我先取,我想贏的話,要製定怎樣的規則啊?」
「4顆!」
「不對是3顆!」
「你們行不行?」老林拖長調子問。
「3、就是3!」有個孩子直接湊上去,把老林撥開,和他對面的人取石子。
「噢。」
老林還使壞,把一顆故意悄悄放進去,然後被小朋友揪出來,被吼了一臉口水。
「我看看你們仔細不仔細,這麼激動幹嘛?」
他實在太壞了,每提出什麼問題,多的是人搶答,小朋友的臉都被曬得紅彤彤,額頭都是汗,爭搶得非常激烈。
現在氣氛很好,甚至還有家長帶孩子過來聽,林朝夕看著那些毛茸茸的小黑腦袋,退了兩步,把位置讓給另一個小孩,站在到人群最外圍,在樹蔭裡蹲下。
她才想起還有章亮。
章亮沒走,也和母親站在人群外圍和另外兩個同伴說話,應該是想叫其他人一起去做雛鷹假日小隊的活動,可沒想到實驗小學那幫小兔崽子好幾個都被老林吸引過去,沒人理他們。
章母居高臨下地瞥了她一眼,忽然,像是手機震動,她趕忙打開包,拿出手機,看了眼來電顯示,眼神興奮,卻沒急著接起。
她推了推章亮,指著電話:「亮亮,夏令營名單應該出來了!」
她聲音很響亮,又恰好卡在老林說話的停頓點上,所有孩子都下意識看她。
章母備受矚目,她慢悠悠接起電話,口頭卻非常殷切:「哎哎,馮主任您好。」
「怎麼會、怎麼會,您這麼大忙人親自打電話來。」
「哦哦,夏令營名單出來了是嗎?」
「我們亮亮這次考得不錯是嗎?還是要謝謝您啊。」
「滿分?」
章亮身邊當然也有他捧哏的小跟班,趕忙推了推章亮:「天哪!你太厲害了!」
能和章亮玩在一個小組裡的孩子成績都不差,聽到是晉杯夏令營選拔成績出來,都唰地離開石桌前,蜂擁到章母面前問:「阿姨,能幫我問問嗎?」
「阿姨,還有我、還有我,馬登登、馬登登!」
章母被學生們圍在中間,很享受被小孩眾星拱月地待遇,她按了按手,示意所有人安靜,比了個「我問問」的口型,然後對電話裡的人說道:「馮主任,真不好意思麻煩您,我這裡還有幾個孩子,能幫他們一起問問成績嗎?」
「哦哦,您讓秘書發給我是嗎?實在太謝謝您了。」
章母掛斷電話,指腹輕敲手機,很得意,她鼓勵似地摸著章亮的頭,並多所有實驗小學的孩子說:「等下活動玩,阿姨請大家一起吃和田居的日料,就當給亮亮慶祝了。」
「好棒!」
「萬歲!」
實驗小學那邊,學生們歡呼雀躍,彷彿於有榮焉。
而石桌邊的氣氛則有些平靜,只有花捲默默開口:「你們也參加考試了吧,不想知道成績嗎?」
「反正考都考完了,該怎樣怎樣,這麼著急知道成績幹嘛。」陸誌浩正在取子,老林這次出的題有點難,他很不耐煩地揮開花捲的爪子。
「那你呢?」花捲轉頭問她…
林朝夕嫌天太熱,蹲在一塊樹蔭裡,仰頭道:「我肯定能考上啊,這有什麼疑問嗎?」
花捲小朋友「靠」了一聲:「你果然囂張!」
石桌前,老林問裴之:「你去參加考試了嗎?」
林朝夕聽到了這話,一開始熱暈了沒在意,三秒後才蹭地站起,為什麼不問我問裴之啊你?
裴之被他熱切的目光注視,只能點了點頭。
「那要不要我們也慶祝下?」老林說。
林朝夕聽著更生氣了,跨步走過去,剛老林點名裴之她就覺得不對頭,什麼鬼,為什麼這麼在意裴之!
爸爸我才是你的女兒!
老林的聲音不再隨意,反而認真起來:「在組合遊戲中,有一種頗為特殊的變形,被稱為Nim遊戲,它看似簡單,卻在博弈論中的諸多模型中有重要地位,極其經典,想試試嗎?」
裴之終於抬眼看老林,像也感受到老林的認真態度,他也點了點頭,說:「可以。」
裴之只說了兩個字,可比章亮囂張了無數倍。
老林笑,他將面前原本只有一堆的石子分成兩部分:「勝負規則如下,從若乾堆中取石子,交替從任一堆中取出一定數量石子,最少為1個,取到最後一顆者為勝。」
突然,實驗小學那群人開始嗷嗷叫起,章亮母親收到名單短信,所有人都吵吵嚷嚷。
「阿姨我。」
「我呢我呢?」
「別急別急,名單還沒發完,還有條短信。」
這邊,老林簡要說明規則,問裴之:「明白了嗎?」
裴之點頭,問:「我先嗎?」
老林:「講不講道理,你這麼聰明,難道不應該我先?」
裴之沒動手,只是說:「那重來一盤吧。」
「好啊。」
林朝夕已經又站到石桌邊,她左看看又看看,沒明白怎麼回事。不過從這兩人重新撥石子的動作和剛才的反應,林朝夕推測,剛才那局先後手和勝負已定,所以這兩人決定重新開始了。
還是不是人?
「林朝夕?」
忽然,她遠遠聽到有人點了她的名字,下意識看了眼,喊她名字的女生很快轉頭,一臉做錯事的樣子。實驗小學的人擠在一起切切私語,像在說。
「真是她啊。」
「她也進了啊。」
原本實驗小學高亢的氣氛漸低落,章亮臉更臭了。
隱約中,她還聽到「陸誌浩、裴之……」的名字,最後,好像還有人在說「花捲」。
花捲小朋友早就在那邊臥底,偷看完名單,其無恥地跑回來,東推西撞:「哇,你們考取了,不高興嗎?」
他們所有人都為站在石桌前屏息凝神,就花捲一個人瞎激動。
「你安靜點。」林朝夕勒住他,讓他冷靜。
若乾堆中取石子,和一堆的情況又很不相同,現在桌面石子數已經變成五堆。
3/5/7/19/50,裴之取子。
這個遊戲肯定隨著數字和堆數不同有必勝策略,林朝夕也在計算,然而她還沒計算到第二步,裴之已經在50的那堆中,取出28顆。
老林繼續加石子。
後來,老林和裴之實在很快,取子速度後來已經跟不上他們的計算速度,老林乾脆將桌上的石子全部推掉,從地上撿了塊紅磚塊,在石桌上刷刷寫了三個數字,代表三堆石子中每堆的個數。
裴之也撿了塊碎的紅磚塊,在檯面上也寫下三個數字,代表他取走後剩下的三堆石子個數。
老林也繼續寫下去,一局結束又是一局,桌面上的數字越來越大,但能很明顯看出,老林總是比裴之快一些。
「叔叔不是說不能亂寫亂畫嗎?」花捲弱弱地問道。
林朝夕:「要你管。」
到最後,兩人甚至都放棄手寫。
「1203、351、9901……誰勝、我先手。」
一串又一串數字報出,老林時而詢問規則,時而又讓裴之判斷先手勝負,這些聲音,時而又和裴之進行交替報數,一問一答,他們聲音都不響亮、甚至可以說很輕,卻格外專注。
林朝夕的計算速度早就根本跟不上,她只是能從兩人的表情上判斷勝負。
老林依舊氣定神閒,裴之臉上雖然看不出任何神情波動,但他很明顯,慢了一些,並且,他也越來越慢。
終於,一局結束,裴之先停了下來,他看著老林,沒有說話。
陽光已經沒有正午時的溫度,變得溫柔,落在他們兩人身上。
老林笑:「你絕對比我聰明,卻也絕對比我慢,你知道,為什麼會這樣嗎?」
裴之搖頭。
老林:「那你想知道嗎?」
石桌對面,男孩將手搭在桌上,目光明亮,很難得地,點了點頭。
……
後來。
後來那天,還是他們留下來做了遊樂園的清潔工作,因為老林帶裴之和他們一起,重新學習了一種新的遊戲。
他們最後留下來一起打掃遊樂場器材。
整理休息區啦、擦拭欄杆啦、掃地啦……
夕陽越來越紅,把雲都染成粉色。
林朝夕也不知道老林在裴之身上發現了什麼,講真,那個層面的交流,對她來說彷彿隔著一層霧或者一座山。
或者是天才對天才的惺惺相惜;或者是裴之讓老林看到曾經的自己;或者,只有裴之這樣的人,老林才覺得值得去教。
林朝夕也搞不明白。
她們站在空無一人的遊樂場門口告別。
「那麼夏令營見啦。」花捲衝她揮手,還眨了眨眼,臉蛋柔嫩,看上去很好捏。
「嗯。」林朝夕就伸手捏了一把。
「夏令營裡一起毆打章亮啊!」花捲笑。
「他沒那麼重要啦。」林朝夕和陸誌浩站在一起,對花捲,還有裴之說。
裴之點了點頭,很難得地說:「再見。」
「夏令營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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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
2019-5-29 00:22:52
第24章 入學
綠洲基地在太陽湖畔,佔地約100公頃,是安寧市為豐富中小學生課餘生活而修建的素質教育基地,共有生活實踐區、野外體驗區、教育活動區和集體宿舍5大區域,能讓孩子們在學習之餘,體驗大自然,參與豐富多彩的課外文娛活動……
以上,摘自第14屆晉杯夏令營入營通知書中綠洲基地簡介部分。
林朝夕合上手冊。
車窗外,綠洲基地大門遙遙可見,周圍是大片湖水和蘆葦蕩。
今天天氣依舊很好,她坐在給福利院送貨的小面包車裡,這是院長媽媽特地給她找的車,說什麼公交車要換三趟,離市裡實在太遠,有車接送方便。甚至還特地讓林媽媽陪著,送她來夏令營。
「還是有車方便。」林媽媽也沒來過這裡,張望遠處的基地,或高或矮的建築群已經隱約現出輪廓,有宿舍、天文台、還有什麼動物圈舍一類的東西,「真是大啊。」
「是呀。」林朝夕也跟著感慨。
曾經,老林很盼望她暑假能到綠洲基地參加集訓,甚至還幻想過乘公交車送她的情景,不過那次她沒能考上。
現在,她終於能夠走進這裡,她卻沒理由找老林來送她。
其實就在臨走前,她特地去專諸巷再找過一趟老林。
她曾經是個成年人,對父親並沒有那麼多的依戀,可那天在路燈下,她都差點問老林,你是不是有個女兒,你女兒是不是丟了?就差撲進老林懷裡哭一場。
可她卻莫名其妙沒有勇氣那麼問,其實也不是莫名其妙,她好像就是這麼樣的個性,容易瞻前顧後,害怕問完以後,老林追問她怎麼知道,又或者害怕事情根本不是她理解的那樣。
所以最終,她還只能問老林,好歹師徒一場,有什麼秘籍教她。
老林就不鹹不淡地看著她,林朝夕很怕她又掏出一本心算秘籍。
最後,老林說:「愛。」
愛是什麼鬼,林朝夕只能笑。
「快下車了,趕緊再檢查下。」
窗外,一輛黑色私家車唰地超過他們,林媽媽像在那輛車裡看到什麼,回頭突然說道。
林朝夕無奈地看向自己的背包。她考取晉杯夏令營後,院裡的阿姨們都非常高興,院長媽媽雖然不說,但卻把那張通知書壓在了辦公桌玻璃底下。
因此在她來之前,阿姨們花了整整兩天時間,給她準備各種生活必備品,除了通知單上的雨傘、換洗衣物、文具外,還給她準備了針線包、調料包,裝了滿滿一個大書包,很愁人。
「衣服和通知單都帶好了,其他也沒什麼特別需要的。」林朝夕說。
林媽媽聞言,把身子整個都轉過來,從頭到腳認真看了她一遍:「哎,應該帶你去買套新衣服的,忘了。」
林朝夕看著自己身上的T恤和運動褲:「很涼快啊。」
「你怎麼像個男孩子。」林媽媽搖頭,又從口袋裡掏出一百塊錢,塞進她手心,「有什麼忘的就自己買。」想想覺得不夠,又準備給一百。
林朝夕趕忙按住她:「基地包三餐,您給我錢我也花不出去。」
「那不行,還得拿錢傍身,女孩子要富養。」林媽媽很堅持,「被小男生隨便騙走了怎麼辦。」
林朝夕笑死:「媽媽你也想得太遠了。」
司機大叔也插嘴:「拿著拿著,你們林媽媽說的對。」
就隨便閒聊,車很快就開到基地門口。
走近才發現,綠洲基地比想像中還要大。除他們小學生部外,晉杯初中部門也在這裡集訓,不少學校組織夏季校外活動同樣在綠洲,門口的大巴和私家車停得滿滿噹噹。
送他們的叔叔把車停在外面,林朝夕搶過大書包背了起來,牽著林媽媽的手,找集合點。
據說是會有舉小紅旗的兼職學生做領隊,但沒等她找到地方,就被陸誌浩重重地拍了下背。林朝夕幾欲吐血,不過一想到是她最開始用這種方式和小陸同學打招呼,所有血都只能自己嚥下去。
來送陸誌浩的是許老師夫婦,來到校外,老師的感覺就和學校裡不同。許老師摸著他的頭,囑咐她要看好陸誌浩,別讓陸誌浩亂買東西吃。小陸同誌磕磕碰碰地反駁,說自己早就戒零食了。
林朝夕知道,其實上次章亮和實驗小學孩子說他的話,還是讓他非常難過。
他們在一起走了幾步,一輛私家車唰地停到他們身邊,嗯……還是豪車。
開車的是位很拉風的小姐姐,花捲從副駕駛下來,說了句「大姐,bye~」就衝他們跑來。車上的小姐姐罵了句「操,你東西不拿了」,花捲調頭就去後備箱拿包。想了想,花捲同學的童顏大佬氣質,還是很有淵源家學的。
見到了小夥伴,林朝夕就和林媽媽揮手再見。
「你為什麼叫媽媽還要帶上姓?」花捲很不解地問道。
陸誌浩聽到這話,重重咳了一聲。
陸誌浩:「花捲,我們要尊重別的同學隱私。」用的是許老師教育她的口氣。
林朝夕倒很無所謂:「因為那是從小到大帶我的媽媽。」
「保姆阿姨!」
「不是啦,福利院的阿姨。」
「臥槽?」
花捲震驚了,從頭到腳又重新打量了她一遍:「你比我想像中的,還要囂張。」
最後來的是裴之,林朝夕他們一夥人站在綠洲基地門口,跟著舉紅旗的大學生領隊。
一輛98路公交車在門口停下,來送孩子的爺爺奶奶父母們蜂擁而下,裴之背著簡單的耐克雙肩包穿了雙運動鞋,在最後走下,身邊連個大人都沒有。
林朝夕很目瞪口呆。不應該啊,小裴之同學的家世雖然一直成迷,但從小到大都隱約有傳聞說他家裡生意做得非常大,現在這樣,林朝夕都要懷疑裴之的劇情線出了什麼大問題。
幸好花捲小朋友及時開口,第一句話是:「我們要對裴之好一點。」
「誒???」
「他很辛苦。」花捲補充,「當然沒你苦。」
「怎麼了?」
「林朝夕,我們要尊重別的同學的隱私。」
「喂!」林朝夕簡直要暴打花捲。
「好啦,反正他家裡人都不喜歡他學數學,這次肯定是離家出走或者鬧翻了!」
林朝夕第一反應是,現在還有家長不喜歡自己孩子數學好?
「為……為什麼啊……他是天才啊!」林朝夕說得很理直氣壯。
「天才怎麼了,也有家長不喜歡自己孩子是天才啊。」花捲也很理直氣壯。
瞬間,林朝夕腦子裡已經閃過無數條什麼爭家產啊為奪嫡必須韜光養晦的劇情,畢竟很符合裴之同學現在的情況。
「為什麼會不喜歡裴之同學啊?」
「不是不喜歡裴之同學,是不喜歡裴之同學學數學,包括美術……具體來說有個禁止過分接觸的表格。」花捲重複了一遍,卻沒有再深入下去,很有點到為止的意思。
林朝夕看著花捲嬰兒肥還未消退的臉蛋,知道小朋友確實就是點到為止,別人的隱私,說到這裡,不能再說下去。很聰明,情商很高。
之前的時候,林朝夕並沒有機會瞭解過裴之。雖然明明在一個學校,裴之離他始終太遙遠了。所有關於裴之的消息都是傳聞,但所有傳聞裡,裴之都是純粹的人生贏家。
現在被花捲驟然提醒,林朝夕總覺得這有點當頭棒喝的意思。
彷彿是在說,你喜歡他,那你真的瞭解他嗎?
你瞭解他之後,還會那麼喜歡他嗎?
或者是,你瞭解他後,如果比現在更喜歡他了,你又該怎麼辦呢?
……
裴之到後,整個臨時班級就組織完畢了。
林朝夕還在晃神,總覺得裴之雖然現在這個樣子,卻比之前那樣,更有種真實感覺。
舉著紅色旗幟的領隊小哥做著簡短的自我介紹,臉上笑嘻嘻的,但話很少,林朝夕唰地朝他看去,她剛才聽到熟悉的校名,他們竟然是一個大學的校友。
意思是,領隊小哥和未來的她以及未來的裴之一樣,是三味大學的學生,數學系。
一切都從簡從快。
還未等林朝夕反應過來,小哥拿著報名表點完名,只說了「跟我走」三個字,就帶著他們五十個孩子,浩浩蕩蕩往綠洲基地裡走,甚至沒給孩子和家長充分的道別時間。
一進基地,四周就驟然寧靜下來,高大的綠樹,湖畔有野鴨和白鷺,孩子們都興奮地指指戳戳。
學生們都提著大包小包,小哥卻走得非常快,像在趕什麼急事。
照理說,類似夏令營集合,一開始都該是去宿舍放行李,然後是開營儀式,可小哥卻舉著旗幟,帶他們往一幢教學樓似的建築走去。
雖然他邊走還在逗邊上的小朋友,可林朝夕逐漸感覺到非同尋常的氣氛。
「你怎麼這麼緊張?」陸誌浩拍了拍他的肩。
「沒事。」林朝夕隨口說道,然後繼續皺眉看領隊小哥的背影,以及就在前方的教學樓。
「怎麼了、怎麼了?」花捲也湊過來,小聲問。
「那不是宿舍。」林朝夕說。
「哇,剛來就要上課嗎?」
「恐怕不是。」
說話間,他們就要往教學樓裡走,小哥開始很自然地帶隊爬樓,嘴上還喊:「加把勁馬上就到了哦!」
學生們都帶著要在這裡生活整整一個月的行李,大包小包,剛在路上已經開始互相幫提起來,現在一看要爬這幢7層樓高的建築,都愣在原地,徹底呆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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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5-29 00:23:02
第25章 壞水
「小朋友們,怎麼了?」領隊小哥已經爬上一層,轉頭笑問。
他說話時,在他後方樓道裏,有群比他們更小一點的學生,正扛著大包小包,艱難下樓。
看孩子們的年級,應該是晉杯三、四年級組的,集合時間比他們早一個小時。
他們中,有人提著24吋大行李箱,還有人雙手都拿著包,也有人肩上還背著兩個包不夠手裡還拎著塑料袋,有男生在幫女生提東西,或者兩個女生一起提,所有孩子都累得不想說話。
很明顯,因為某些原因,這些小學生都帶著自己的行李爬上了樓,又帶著行李爬了下來。眼前的樓道充斥著汗水味和喘息,這就是他們這批人看到此情此景,呆住的原因。
「哥……哥哥,我們也要帶著東西上樓嗎?」終於,有同學問了這個問題。
站在高處舉旗的小哥哥哈哈一笑,揮揮手說:「小朋友,你真幽默呢,往邊上靠靠啊。」
他笑的時候露出虎牙,看上去肚子裡全是壞水,毫無真誠可言。林朝夕覺得自己的不良預感可能要成真了。
提行李的學生們魚貫而下。林朝夕拉著剛下樓的一個小朋友問:「同學,你們在樓上,是……」
那位同學指了指樓梯左側的牆面,喪氣地搖了搖頭。
這時,靠牆的一波學生中有點小騷動,林朝夕踮腳看去,站在那的是章亮他們,似乎是牆上貼著什麼東西讓他們有點崩潰。
林朝夕仔細看去,那應該一張A4打印紙,上面隱約寫著——晉杯夏令營入學測驗安排。
好嘛,果然是下馬威。
「哥哥,您讓我們上樓,是參加入學考試的嗎?」提問的是章亮。章亮同學雖然為人討厭,但提問時還是很有氣場的,他們堵在樓梯口鬧哄哄的一夥兒瞬間安靜下來。
「叫老師噢!」
章亮:「老師。」
「不然呢,上樓帶你們吹吹風嗎?」領隊小哥笑。
「教室在702?」另一位剔板寸的同學仔細看過「測驗安排」後,退了半步,驚悚地問道。
「對呀,有點高呢。」小哥還作勢仰頭。
「可是……可是老師,我們帶著這麼多東西!」陸誌浩提著一個拉桿箱,同樣震驚地問。
「對呀,是很多呢。」小哥還是那個語氣。
「那我們……我們的行李放在哪裡?」
問題明明很正常,但因為小哥太邪性,以至於學生們這麼問都覺得可能覺得不妥。
「啊,也可以先去宿舍放東西。」小哥演技非常敷衍,「不過有點遠。」他說,並指著很遠地方的白色別墅建築群,說:「在那裡,看到沒有,走過去大概要半小時吧,走快點來回20分鐘。」
「上面寫著小高組考試時間,11:00-12:00。」有手錶的學生看了眼時間,對著牆面喊,「現在已經11點多了。」
「咦,原來考試已經開始了,好快呀。」小哥繼續笑,繼續「呀」。
「那怎麼辦?」
「要去放行李嗎?」
「肯定來不及吧!」
樓道內爆發學生們的驚呼。
「我們能在一樓考試嗎?」章亮指著樓梯左手邊的空教室,那教室就在一樓樓梯口,明明開著,他們卻非得往頂樓走。
「不行呀,等下這個教室有別的同學來上課。」
林朝夕簡直想爆粗口。
這位領隊小哥(老師)擺明了就讓他們扛行李上樓,也不知道是夏令營的下馬威還是為了測驗孩子們的抗壓能力、團隊精神一類狗屁玩意,反正就想出這個招讓學生把那麼多行李一起扛上去,然後再接受入學測試。
如果她沒猜錯,說不定馬上小哥就會說什麼入學測試後幾名會被立即淘汰,以增加學生的心理壓力。
「走不走呀小朋友們?」小哥笑問,「不上樓的話就直接淘汰,別的同學競爭壓力就會小很多,很有助人為樂精神呀。」
「老師,不上去就會被淘汰嗎?」
「當然。」小哥做出回憶似的表情,「哦哦哦,對了,你們上去了也不一定能留下來,畢竟這次考試最後五名會被馬上淘汰回家,你們爸爸媽媽應該沒有走遠吧,要不先通知他們在門口等一下,等你們回家呢?」
此言一出,全場肅靜。學生們面面相覷,沒想到剛來就要遇到這種事情。有心理素質差的學生,臉色唰地就白了。
「老師我才剛來啊,我不能這麼快回去,我爸會打死我!」
「我媽好不容易才送我來的!」
「真遺憾呀。」小哥搖頭。
林朝夕把小哥逗弄他們的樣子看在眼裡,終於舉手問道:「老師,那可以我們把行李留下,老師您幫我們看著嗎?」
「不行,老師是監考,行李放在下面,丟了的話,學校不負責哦。」
「那麼說白了,這次考試的設置,就是要我們帶著自己行李上樓,在疲勞和極度緊張中迅速冷靜下來答題,對嗎?」她很直白地問。
現在的時間是11:10分,12點結束,只有五十分鐘,再加上扛行李上樓的時間,可能考試時間只剩下半個多小時,這點時間,對正規晉杯考試都不夠用,何況還要在無準備的情況下。
原本還抱僥倖心理的學生們終於反應過來,這一切都是安排好的測驗,他們大概真的要提著自己的行李上樓,並在那之後參加一場殘酷的淘汰考試。
於是,有人責怪家長塞了太多東西,有人抱怨大家行李不一樣不公平,也有人被曬得汗水直流,直接開始抹眼睛。
現場氣氛異常低落。
面對此情此景,小哥終於緩緩開口:「你猜的沒錯。」
他也不再嬉笑,神情嚴肅。
「就算這是要考驗我們的體力,或者意誌力,或者抗壓能力,扛著行李箱上樓就有用了嗎?」就能林朝夕義正辭嚴,做著最後努力。
「上來或者回家,你們只有兩個選項,這是規則。」
林朝夕一下頓住,其實小哥並沒有錯,每個地方都有每個地方的規則,並不會以他們的意誌為轉移。孩子們不約而同仰望高樓,太陽火辣,灼熱和絕望瀰漫,與來時的輕鬆興奮行程艱難對比,這大概就是夏令營要給他們上的第一課。
於是所有人都在等待,等有人出頭,做出選擇。
這時,小哥轉身,開始逕自向樓上走去。
章亮動了,他首先提起自己的拉桿箱,撥開身前一人,踏上樓梯。
滑輪敲擊地磚,咯噔一下,像在所有人心頭重重敲了一下。
同時,很多學生跟著動了,他們提箱、背包、關上拉鏈、腳步紛亂,甚至要開始爭搶先後。每個人都知道,後到教室,意味著做題時間更少。
這很不講道理,但就是這麼不講道理。
林朝夕深深吸了口氣,直接抬起旁邊小女生的大拉桿箱,說:「一起來吧。」
「等等。」
毫無預兆的,在一切都混亂不可開交並馬上將會變得更混亂時,一道清澈平靜的聲音,在他們背後響起。
林朝夕驀地回頭,在陽光下,看到背著簡單耐克書包的男生。
裴之一直站在隊伍最後,鴨舌帽壓得很低,非常沒有存在感。這時說話,所有人卻都不約而同朝他看去。
在所有人的注視中,裴之緩緩抬頭,看向站在樓道高處的青年人,他帽簷輕抬,那瞬間,男生的面容一下子清晰鮮活,蟬聲鳴響。
「現在已經晚了。」他對高處的青年人說。
「是啊。」小哥說。
「也就是說,這次考試並沒有固定開始時間,但必須在12:00結束。」
小哥皺眉:「為什麼這麼問。」
「如果有人行李特別多,走得特別慢,他很晚進考場,他還參加考試嗎?」裴之想了想,補充道,「考慮到每位同學的行李件數和體質不同。」
他很平靜,從頭到尾都保持著超然平靜的語氣。因此就算那位一肚子壞水,從頭到尾都嬉皮笑臉的青年人,也無法再輕慢下去。
「可以。」青年人仔細思考,然後回答。
聞言,林朝夕突然猜到什麼,她心跳一下又一下漸快漸強,不可置信地看向裴之。
裴之也看著她,說:「留十分鐘給我。」
與他深邃寧和的目光觸碰,林朝夕瞬間理解。意思是——把行李放下我來看東西,你們先上樓,考完提前交卷下來,和我交換。
林朝夕被鎮住了。
如果是任何其他人提出這樣的建議林朝夕只會說你TM開什麼玩笑,但那是裴之。明明還很小,卻有與年齡完全不符的從容感覺,他的衣角被風吹得獵獵飛揚,目光卻寧靜安然。
小哥也同時想明白自己規則中的漏洞,突然想說什麼堵住漏洞,但裴之的模樣卻讓他不由得提醒:「這次是三倍晉杯正規考試題量!」
裴之神情依舊平淡,令人有超然的安全感。
無法反駁,只有信他。
「慢慢來。」裴之聞言,對她說。
「嗯!」林朝夕重重點了點頭,對所有人喊道,「把行李給他看著,我們先上樓考試。」
轉身,她很乾脆退出人群,肩膀一鬆,將自己厚重的背包扔在他腳下,上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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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5-29 00:23:14
第26章 接力
三倍晉杯正規試題題量也就是30道,題量很大,難度必然也大,這是殺威棒,林朝夕很清楚。因此,她一開始就用盡全力沖上樓,甚至比「監考」更早到教室。
頂樓教室還有另外一位老師在等,見她一身輕鬆衝進來,原本在玩手機,意外地站起身。
林朝夕喘著粗氣坐下,對照門口坐序表,找到貼有自己姓名的座位。
白色單人桌上擺有草稿紙、一塊鉛筆和橡皮,試卷還沒發。
她立即舉手,問那位監考:「老師我到了,可以發試卷了嗎?」
上樓時,她也聽見後面章亮那夥人在後面嘀咕。大致是說裴之裝逼,但不用管他,反正淘汰的是他。也有好心學生勸裴之,大家可以一起把東西拿上去,實在用不上就放下面,丟了就丟了。
後面的話她都聽不到了,林朝夕不知裴之會怎樣處理這些問題,但這都不重要,因為裴之很無所謂這些吧。
試卷很快發下。
一、二、三……確實是三張。
樓頂的風穿堂而過,帶來大湖邊的水汽和原野的青草氣息。
風把試卷翻得嘩嘩作響,林朝夕一張張翻看過去,這次三張試卷,完全按照晉杯難度來出,有難有易,現在是……林朝夕抬頭看鐘,是11:15分,裴之說十分鐘,也就是說她還有35分鐘做題時間,平均到每份試卷上是10分鐘,再剩幾分鐘檢查,並預留下樓時間。
但十分鐘是裴之做一份試卷的估算時間,現在有三倍,林朝夕決定,再快一些。
花捲和陸誌浩第二、三位衝進來,小陸同學還在焦慮,問:「裴之真沒事嗎?」
「沒事,三十倍都能做完,變態。」花捲說,並跑向自己作為,舉手高喊,「老師髮捲。」
三十倍可能不行,三倍大概還真沒問題。
裴之還真是自信,但除自信之外,讓林朝夕必須上來的原因則是裴之對她的信任。這大概建立在她第一次的提前交卷,和後來和與章亮來回過招的取子遊戲上,但把自己在夏令營的和晉杯賽未來交託在她手上,這份信任還真是難能可貴。
林朝夕轉了圈鉛筆,開始凝神看題。
經歷過高考的孩子都知道一種策略,就是迅速過一遍試卷,大致確定各道題目難度,做上標記,放棄最難題,抓住確保得分題。
所以,這次,她也用了同樣的策略,放棄每張試卷需要大量時間做出的難題,把所有簡單題的分數搶到手。
只要全班不是人人滿分,不被淘汰應當沒問題。
學生們陸續跑進教室,沒人扛大件行李,所有孩子都輕裝簡從。
兩位監考一碰頭,一人問「怎麼回事」?
另一人帶著對方往窗邊走,指了指樓下,附耳小聲說了幾句。
林朝夕能很明顯感覺到,有兩道視線移到她頭頂,並在小聲說著什麼。
冷靜做題,這只是一場普通考試,對她來說是,對裴之來說更是,林朝夕這麼告訴自己。
第一題是豎式數字迷,一道加法豎式中出現了四個漢字,問「我愛晉杯」代表數字是什麼,非常基礎題目,為節約時間,她直接在試卷上求解,並飛速寫上答案。
下一題是圖形計算……
這時,她的桌子被推了一下,章亮竟在她前方落座,教室已經坐滿,章亮幾乎走在所有學生最後,氣息平靜,很悠閒。
林朝夕甚至聽見章亮嗤笑一聲,像在笑他們沒由來的出頭和不自量力的選擇,林朝夕卻覺得,人和人真的很不一樣,從小開始就是。
第一張、第二張……她沒有再抬頭看時間,甚至前面的人都不存在,只有機械而飛快的計算。
所有題目中的鉛字都在閱讀後變成和數字與數字的組合,世界非常簡單純粹。
她手上不停,看向下一題、計算、翻過試卷,繼續做題。
時間不知過了多久,她一直保持勻速計算,沒有急躁,也沒有卡殼,周圍一切都不存在,只剩下頭頂電風扇飛速旋轉。
筆尖落在最後一題上,填完最後一空,她即刻把試卷翻到第一頁,或把答案代入檢驗,或尋找別的驗算方式,又迅速過完一遍試題,她即刻起身,拿試卷往講台走去,時間正好是11:43,她還預留了兩分鐘下樓時間。
「做完了?」講台前依舊是領隊小哥,皮膚黝黑,眼神卻明亮,尤其是震驚的時候。
「嗯。」
小哥嘩啦啦翻著卷子,指出三張試卷上的三道填空題,提醒道:「你還有三道題沒做。」
「來不及了。」林朝夕很乾脆地說,她徑直走到門口,想起什麼,回頭對小哥說,「您要陪我下樓吧,證明我沒有和他有過題目相關的交流。」
小哥用一種你們小學生怎麼心眼這麼多的目光看她,放下她的試卷,說:「那走著。」
他們離開時,身後教室有小規模騷動。林朝夕雙手插著褲兜,沒去管那些,很輕鬆跑下樓。
小哥跟在她身後,走下兩層,終於忍不住嘟囔。
「這算什麼,捨己為人嗎,你要知道,有三道題沒做你可能會被淘汰啊。」
「不會。」
「為什麼!」小哥拉住她。
「因為其他題都對啊,老師。」林朝夕回頭道。
「靠,你們還是小學生吧!」小哥嚷道,「怎麼這麼有自信!」
「我還好啊,有自信的下面啊。」林朝夕指了指腳下。
一想到樓下那位可能要花一半時間做完同樣總量的題目,她這點還真不算什麼。
樓下。
裴之正坐在教學樓前台階上,鴨舌帽壓低,背影很安寧,像在百無聊賴閉眼小憩。在他面前是一大堆顏色各異的行李,背包、拉桿箱,鋪天蓋地,甚至有點像混亂的垃圾堆。
背景色紛繁複雜,遠處是大片水塘和樹林,聽到他們的腳步聲,裴之拍拍褲子站起,最後才回頭。
看到她,裴之只點頭示意,背著他的簡易雙肩包,與她擦肩而過,順勢要往樓上走。
林朝夕卻有種鬆了口氣的感覺。
「喂!」小哥的視線落在裴之輕便至極的黑色背包上,把人叫住,「你背的東西這麼輕,幹嘛要留下來幫別人看東西,現在小學生都這麼個人英雄主義了嗎?」
裴之仰頭看了眼狹窄樓道,又回頭,視線掃過幾個拖桿箱,目光清澈平靜,只說:「不太丨安丨全。」
林朝夕有些呆滯,這是她為什麼願意和裴之接力考試的最深層理由,覺得大家提行李上樓又累又有安全隱患。
但她潛意識認為,以小孩子身份來說這些,會有些不合時宜的尷尬,可現在,這一被裴之用這種一派自然的語氣說出,竟非常理直氣壯。
裴之仍在往上走,像不覺得自己站出來、反抗主辦方不合理安排有什麼大不了。
林朝夕看著他走上去、走進更暗一些的樓道,總覺得裴之現在的身影好像和很多年後的某個場景重合起來。
那時裴之剛給很多人耐心地講完題,離開教室,她隔著走廊,遠遠望著,看到裴之身上大片白丨粉筆灰,那一瞬間令她第一次清晰認識裴之,認真的、專注的、認為該做什麼就要去做的裴之。
令人心嚮往之,卻也令人萬分遺憾。
而現在,林朝夕望著裴之少年時代的清雋背影,只能嘆息,你才這麼小啊……
突然,裴之在一二樓之間轉角平台上站定,回頭,像忽然想起什麼。
林朝夕被嚇了一跳。
「你叫什麼?」裴之問。
「我嗎?」林朝夕指著自己,榮幸且吃驚,為什麼這麼久裴之還不知道她叫什麼!
裴之搖頭,視線移向那位監考小哥。
小哥也愣,被裴之這麼問,竟有種被大佬點名的感覺。
「解然。」他意識答道。
「我知道了。」裴之點頭,收回視線,繼續往樓上走。
「他為什麼要問我名字,還說『我知道了』!」小哥在一瞬間也淩亂了,露出虎牙,自言自語,「不至於半夜把我蒙頭揍一頓吧。」
「應該不會吧。」林朝夕看他,而且你明明才是大學生吧。
林朝夕看著裴之不緊不慢上樓的背影,總覺得裴之還真是故意嚇唬這位老師,居然記仇,還真可愛啊。
不過,你真知道我名字嗎?
林朝夕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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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
2019-5-29 00:23:39
第27章 閱卷
從那個叫裴之的小少年上樓開始,解然就一直跟在對方身後觀察。觀察裴之上樓的步伐,觀察裴之在萬眾注目中在考場坐下的平靜神情,觀察裴之翻看試卷後不假思索提筆的動作。
裴之和他進來後,考場內當然又有騷動,還不小。
有孩子在笑,有孩子敲桌,甚至還有好事者吹起了口哨,像在歡迎什麼英雄。但裴之沒覺得自己是那個被歡迎的人,他進教室掃了一眼,去角落坐下,甚至還沒選林朝夕剛坐過的那張。
看了半天,解然有點發現,裴之好像根本沒在意周圍其他人,主要是沒在意他的灼灼目光。
裴之像完全活在自己世界裡,或者說,裴之的世界自成體系,有森嚴法度和明確標準,與他這個年齡段很不一樣。
而且表面看著也沒什麼,但這才是真可怕。
解然最後總結。
孩子們鬧得動靜不小,聲音將正在這層監督閱卷的夏令營張副校長引來,副校長踏進教室,重重咳了一聲後,嚴肅重申考場紀律。
解然和與他搭檔的另一位老師把孩子們按下,用一句「考試還剩10分鐘結束」,就成功讓考場恢復秩序。
「怎麼回事?」張副校長把他叫出去問。
解然簡單講述事情經過,領導臉上理所當然有點掛不住。
「卷子拿來我看看。」解然又進去,把林朝夕那張卷子出來。
張副校長把脖子上掛著的老花鏡戴上,看了一會兒,蹙眉道:「做了半小時不到?」他探頭出窗外,看著樓下樹蔭裡正在翻包的女孩。
「是的。」解然答。
「確實做的不錯。」領導臉色緩和一些,但看到那三個空題,又不開心了,「不想背書包爬樓還能想這種招,對學習和考試的態度太隨意了!」
領導發問的時候,樓下翻書包的女孩像終於找到自己要的東西,很興奮地把東西掏出來,高高舉起。塑料包裝袋在陽光下色澤鮮豔,如果他沒猜錯,應該是包小浣熊乾脆面。
領導的額頭抽了抽,刷地將試卷扔回給他,又走進考場,走到裴之桌前。
裴之鴨舌帽壓得很低,在做題,但只看了一會兒,甚至連解然自己的臉色都變了。
裴之的試卷已經翻到第二頁,時間才過去三分鐘多。他用很穩定的速度閱讀、填寫答案,但而無論稿紙或試卷上,都沒有任何打草稿的跡象,如果解然不是提前知道答案,甚至會懷疑裴之在瞎寫。
對,大概就是類似於看一遍題目然後瞎寫的速度,但每道題目的答案,都精確得令人無話可說。
穩定,還是穩定。
穩定的低頭角度、穩定的氣息、穩定的字跡,一切都平靜均勻彷彿用數字精確組合出的孩子,解然甚至有這種錯覺。
漸漸的,張副校長臉上的笑容快掩飾不住了,教育工作者遇到真正的天才,毫無疑問都會狂喜。
他在裴之桌前來回轉了幾圈,爾後又特地走到章亮桌前看了一圈,最後逕自走出考場,嘴裡還在喃喃自語:「都是好苗子啊,裴之是嗎,以前怎麼沒聽說過……」
解然想我怎麼知道你為什麼沒聽過。
「你確定沒人給裴之透露過答案?」
「我確定。」
「這真是,不輸章亮的好苗子啊……」他說著,腳步突然頓住,又回頭囑咐:「裴之如果提前做完卷子,第一個拿來給我看。」
解然只得點頭。
不過最終,副校長的話沒實現,因為裴之沒有提前做完。
整場考試本身也沒剩下多少時間,鈴響,大部分人都沒起來交卷,這次題量太大,很多孩子都還在奮筆疾書。
「行了交捲了,時間到了哦寶寶們。」解然隨口說道,下意識看向裴之。
跟隨大部分孩子不情願的動作,裴之才放下筆,但解然知道他早做完了,卻沒有選擇交卷,因為他在等老師發話。
另一位監考下場強行收卷,學生們神情沮喪,甚至有人在喊「我還有一張卷子沒做」,然後哭出聲。
解然看著那個真心懊悔痛哭的孩子,心裡也有點不好受,但這就是晉杯的考試,每一次都很殘酷。
花了好一會兒工夫,他們才強行收齊試卷,他讓另一位監考拿著裴之的試卷去找張副校長,自己則拿著剩下的那些卷子,跟孩子們一起下樓。
……
聽到身後的腳步聲和說話聲,林朝夕趕忙站起。
她之前大概是做題太快,一直在樹下啃乾脆面平復情緒,這是她啃的第二包,她都不知道考試這麼快就結束了。
大批學生從樓梯走下來,先是些她不認識的人,隨後是章亮那夥實驗小學的,她張望半天,才終於看到陸誌浩。
陸誌浩先走下來,一臉愁苦。
然後是花捲、解然小老師,他們一個個走過轉角,出現在樓梯口。
最後才是裴之……
林朝夕也沒多想,拿著幹脆面衝他們跑去。
「考得怎麼樣?」她站在他們面前,不由自主地問道。
「好多題目啊,根本來不及做完。」陸誌浩說。
「報告,蒙了超多題!」這是花捲。
林朝夕看向裴之,裴之踏下最後一步台階,站定,朝她點了點頭。
有風拂過樹林。
這個意思大概是「沒有問題」。
心裡的石頭放下,這好像是她和裴之第一次配合,成果好像還不錯。不由自主的,林朝夕笑了起來,總覺得正午的太陽都沒這麼刺眼,很清涼舒爽。
她很高興,拿起手裡的小浣熊乾脆面向裴之遞了過去,可東西舉到半空中,看到裴之黑而清亮的眼睛,她突然呆住。
這袋零食她已經拆開吃過,裴之這種小少爺會不會有潔癖,可東西已經遞出去,收回來又太尷尬。
正當她猶豫時,裴之的手卻抬了起來。
白而長的手指握住袋口。
林朝夕下意識鬆手。
裴之於是地拉開袋口,倒出一些被捏碎的乾脆面在手心,並順勢遞給身邊的陸誌浩同學,一派自然,沒有半點嫌棄的意思。
林朝夕看著自己手指上孜然味調料粉,耳邊是裴之嚼乾脆面的呼吸聲音,總覺得心跳地快了些。
待人妥帖有禮,也不知道家裡怎麼教出來的,林朝夕有些感慨。
「你這包裡面什麼卡?」陸誌浩想起什麼,湊過來問。
林朝夕愣了愣,答:「好像是時遷?」
花捲小朋友接過袋子,把剩下的都倒進嘴裡,哢擦哢擦嚼,聽到這話,他猛地搖頭,指了指面又指了指自己,嗚嗚嗚要說什麼話。
「你也吃太多了吧!」陸誌浩受不了他。
周圍好多學生都在分零食吃,就一個下樓的工夫,聊兩句,剛才的沉重情緒好像都煙消雲散了。
有人圍著解然問:「老師,是啊是啊,我們等下要幹嘛?」
「等下閱卷啊。」解然很自然然而地說道,回頭指著樓梯口左手邊的教室,說:「同學們,這間教室終於等到他要等的人,讓我們一起進去吧?」
……
教室就在旁邊,行李堆在門口,學生們像被趕羊一樣,剛離開考場又進了一間新教室,很懵逼。
這次的教室沒有考場坐序號,他們就隨便坐。
陸誌浩坐她旁邊,裴之在她身後,花捲理所當然和裴之是同桌。解然小老師把卷子在桌上一放,很直接地道:「我把答案在黑板上寫一下,大家先自己對對答案,做點心理建設。」
全班嘩然,林朝夕也猛地抬頭。
在這種情況下,花捲終於咽完乾脆面,湊上來說「時遷太垃圾了,下次我來開面」的聲音,就非常突兀了。
花捲同學自己也尷尬了下,揉揉腦袋,縮回後座。
短暫肅靜後,教室炸開鍋。
夏令營的流程太迅速殘酷,爬樓、考試、閱卷、出成績,一浪高過一浪,甚至連開營儀式都沒有進行,他們中就有人要打包回家了。
「老師,這就開始要上課了嗎?」
「成績馬上出來嗎?」
「那被淘汰的就要馬上回家嗎?」
「我……我想上廁所可以嗎?」
「要上廁所的小朋友可以自己去。」解然微笑:「成績出來很快的,麻煩大家等二十分鐘呦。」
「太快了吧。」
「為什麼這麼嚇人。」
「我不行我真的要上廁所了。」
學生們紛紛抱怨,就在這種全場震驚的氛圍裡,教室外響起蹬蹬蹬的跑步時,先前監考他們的另一位老衝進來,在解然身邊附耳小聲說了兩句話。
全班肅靜,看著講台上兩人。
解然有短暫怔愣,後點點頭,視線衝他們這邊移來,說:「裴之同學,跟王老師出去一趟。」
整個教室再次騷動起來,這次沒有明顯的抱怨,但更低更沉。
「我靠又是他。」
「之前沒覺得啊。」
「去幹嗎啊?」
大家竊竊私語,林朝夕皺眉,自動過濾那些廢話。
裴之聽話站起,繞過花捲走到後門,那位王老師小跑過來,對裴之說了什麼,然後帶裴之離開。
直到裴之身影消失在走廊拐角,林朝夕才和花捲小朋友同時收回視線,對視一眼,看到彼此眼中的擔憂。
林朝夕覺得自己彷彿知道,裴之為什麼一直都表現得泯與眾人了。
解然拍了拍手,把學生們的注意力喚回。
「我開始寫答案咯。」他拿起粉筆,手上舉著答案紙一類的東西,對著在黑板上抄答案。
三張試卷一共三十到試題,從第一道題開始,孩子們瞬間忘記剛才的小插曲,注意力全被答案吸引。
填空題反而好回憶答案,可解然還是很壞,選擇題只寫答案——CABDCA/ADBCDA/DDCCAB「題目是什麼,我不記得了啊。」
「第三題那個,記得答案是18,但是B嗎?」
「C,我應該選C了吧?」
林朝夕簡單對了一遍答案,雙手放在桌上,或許因為無所事事要乾等,所以有點煩躁。
在他們背後,花捲忽然問:「那個第三張卷子的選擇題是什麼啊?」
陸誌浩回頭:「你問哪道?」
「所有的啊!」
「你一道都不記得嗎?」陸誌浩很吃驚。
「對啊我來不及做,都瞎寫的。」花捲在哀嚎:「怎麼辦啊,我可能馬上就要走了,捨不得你們!」
「你不會這麼差的,要對自己有信心!」陸誌浩鼓勵他,「我最後一張卷子,也有好幾道題沒來得及做。林朝夕你呢?」陸誌浩問。
林朝夕被點名,誠實回答:「我也有三道題沒做。」
「你不會空了最難的三道吧?」
「嗯。」
「你好聰明啊,我做不出來就不知道要過、做一道題。」陸誌浩繼續擔憂,「哎,不知道裴之怎麼樣了。」
林朝夕被他一說,又開始莫名其妙的憂慮。
氣氛迷一般焦慮,帶走裴之的王老師很快回來,林朝夕估算了下速度,這大概是上下樓頂樓一趟的時間。而解然則當眾攤開試卷,拿起紅筆,竟真當著他們的面,在講台上開始改卷子。
忽然,林朝夕感到有人戳了戳她的背,她回頭,看見花捲小朋友微笑的表情:「別擔心啦,這種情況,他肯定早就做好準備,他老人家可是很強的哦。」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5-29 00:23:54
第28章 成績
林朝夕被花捲一戳,頓時覺得自己像護崽的老母雞。
剛才她在想,裴之被叫上去會發生什麼?會不會因為他站出來反對考試設置所以被取消資格,或者被拎上去提醒他不要太刺頭,但更大的可能是因為裴之的表現太突出,所以被某些領導叫上樓,看看這小子是不是貨真價實的天才。
她不知道裴之會怎麼應對。其實怎麼都沒問題啊,對象是裴之,明明不需要她操心的啊。
所以她的焦慮都是這個夏令營的鍋。窗外明明可以看到大片水生植物和戲水的野鵝,明明本來應該是高高興興邊玩邊看的美好時光,可所有好心情都因一場考試變得亂七八糟。
就算她骨子裡是個成年人,還是愁的慌。
班級裡交流答案聲越來越小,解然在講台上翻閱試卷的批改聲卻越來越清晰,另一位老師站在解然旁邊核對答案,他們間或小聲交流兩句,看似隨意,卻愈發令人忐忑不安,時間像被無限製地拉長。
從到達這棟大樓開始,一切馬不停蹄的測試,好像都在考驗他們的心理承受能力。不講道理的考試流程、馬不停蹄的閱卷,和馬上出結果的第一輪淘汰,所有都彷彿在往很明確的方向發展——這個夏令營要挑選精英學生,並且有自己一套標準,誰說都沒用。
實際閱卷時間沒有20分鐘,兩位老師一起站在講台上閱卷,也就過了15分鐘多點,全部卷子都被批閱完畢,剩下的5分鐘,他們開始檢查是否有批改錯誤。
20分鐘時間一到,解然停筆。
這比考試鈴響停筆還讓人焦慮
把所有試卷擂在一起、豎起理齊,試卷擊打桌面的鐺鐺聲在講台上響起,原本不安的教室氛圍,就更像一團乾柴,隨便什麼火星都可以引燃。
講台上,解然拿起一張A4紙名單,開始在在每個人名字後面填寫成績。
另一位老師一手按住試卷,另一手開始報分數,她聲音明明很小,可在整個靜如冰窖的教室,還是能聽清一些數字。
什麼78、90、66……而當她唸到41的時候,整個教室都很長而遺憾「欸……」聲,很有戲劇效果。
當女教師報完最後一位同學的成績,彷彿約好了似的,教室外也響起腳步聲,皮鞋敲打地磚的聲音、運動鞋踩過地面的聲音。
兩人在教室後門分開,後者從教室後門進來,在他們身後坐下。
花捲問:「靠,副校長找你去幹嘛?」
裴之:「做題。」
花捲:「你不是剛做完題又要做題???」
裴之:「嗯。」
花捲:「我這個問題的意思是問你,他讓你做了什麼題?」
裴之:「沒做。」
噗!林朝夕在前排直接笑出聲,一想到裴之很有可能直接對著副校長出的題前乾坐了二十分鐘,她就覺得那畫面一定很美。
花捲當然還想問你為什麼不做,可有人已經走了進來。
解然退到一旁,黑皮鞋踏上講台前台階,在黑板前頓住,轉過來,面朝他們。
頭三十秒,沒人說任何話。
一雙犀利而冷酷的眼睛從前到後、從頭到尾掃視他們,那道目光有時在看無所謂的地方,有時又很有目的性,目光先後在章亮和裴之臉上停頓,最後,聲音才響起:「同學們,大家好,我叫張叔平,是本次安寧市晉杯夏令營集訓的負責人之一、副校長,也是你們的老師之一。」
講台上站著一位中年男人,地中海,微胖,他脖子上掛著串黑框老花鏡,但沒戴起,從他開始說話後,整個教室的溫度又降了。
林朝夕打了個激靈。
「我先宣佈一下,大家這次考試的成績。」
果然,第二句話就是這個。
全班學生再次驚詫,或許是因為台上的中年男人太凶悍,這次,班級裡沒有任何討論聲。
陸誌浩甚至不敢開口說話,手攥得緊緊的,這大概是班上大部分學生的動作。
解然則拿著填寫完畢的名單在旁邊等,聞言,將紙遞出。
這一過程非常隨意,隨意的開始,隨意的閱卷,隨意的成績填寫和宣讀,但就是這麼隨意的過程,卻很有可能影響五個孩子的數學生涯。
湖風帶來草荇的腥氣,林朝夕覺得有點冷。
中年人將老花鏡戴上,直接開始報成績:「丁叮、72分,王成、77分,王若林、60……」
教室不再寂靜,被唸到名字的孩子們或長舒一口氣或與同伴小聲交流。
「王風,88。」
唸到這裡時,章亮那邊有小規模騷動,這個名叫王風的孩子應該是章亮的好朋友,一群人在給他小聲慶賀。
這時,副校長已經報出下一個名字:「花捲,61。」
花捲小一凜,全身上下骨頭都背瞬間拎直了。
突然,教室裡響起「噗嗤」一聲輕笑,竟然是花捲前面名叫王風的孩子,他邊笑還邊轉過頭看著花捲,拇指向下,偷偷比了個「弱雞」手勢。
花捲小朋友拍桌,衝他比了個中指。
「行了,安靜。」副校長抬頭,冷冷地道。
花捲被嚇了一跳,一邊覺得憋屈,一邊又憂愁,他瞬間趴倒在桌,哭喪著臉,手指在桌上畫圈圈:「靠啊,居然被章亮的跟班鄙視裡,完蛋我要回去了,大姐會打死我,她說了暑假不想在家裡看到我的臉。」
章亮那邊還有人對花捲指指戳戳,林朝夕沒去管,趕忙回憶了下,花捲前面大概是9個人左右,比他分數低的只有1個。按照百分比粗略估計,花捲還真的有點危險。
陸誌浩繼續回頭安慰說:「別急呢,成績還沒全出來。」
「老陸啊,你要替我報仇。」花捲哀嘆。
說完這句話,台上就開始報陸誌浩:「78。」
陸誌浩先是長舒一口氣,整個人鬆了下來,他的分數在剛報過的成績中排第6,後面還有14個人,他妥妥不用被淘汰了。
可他還沒開心一會兒,章亮那波人又作妖了。
「陸明,80。」這又是章亮身邊的同學。
陸明猛地回頭,沖陸誌浩比了個「肥豬」的口型,還人嘖嘖嘆道,像覺得陸誌浩只有78分還這麼開心真可憐。
陸誌浩的表情又耷拉下來,林朝夕捏著他的臉,把他轉回來:「別不開心,理他們幹嘛?」
「可他考的比我好啊。」
「那又怎樣,我考的也比他好啊。」林朝夕理直氣壯的說。
花捲和陸誌浩兩個同時笑出聲,情緒暫時好了點。
幾人歡喜幾人愁,隨著張副校長念出的成績越來越多,教室裡多了很多陰鬱的小角落,也同樣多了很多嘚瑟的小團夥。
陸誌浩說的沒錯,和章亮玩的好的幾個實驗小學的學生,連續出了一個90一個89,於是更加得意了。明明大家剛認識,該是開始交流培養感情的時候,現在卻要被迫成為競爭對手,真麻煩。
而這時,她也終於聽到她的名字。
「林朝夕,91分。」
張副校長唸完,全班短暫寂靜,後再度嘩然。
「那不就錯了3道填空?」
「她居然考這麼高,沒做多少時間題目啊。」
「故意的吧。」
四周學生的眼光各異,有人羨慕有人懷疑,但因為大家都是對手,最多的就是不服氣了。
紅星小學的,憑什麼考這麼高,大概就是這個意思。
身邊,陸誌浩捏著她胳膊說:「林朝夕你真的太強了。」
身後,花捲在鼓掌,邊拍還邊向章亮那夥人挑眉挑釁,拇指衝下對著王風,瞬間就忘記自己可能被淘汰的事情。
而裴之,裴之則沖點頭致意,目光清亮。
林朝夕也是。
「陳學、76。」
「張在,66。」
……
張副校長還在報成績,林朝夕卻沒有放鬆。隨著姓氏筆畫越來越多,名單上所剩的姓名也越來越少。她知道,馬上要輪到全班姓氏筆畫最多的那兩個人了。
「章亮、100分。」講台上的中年人念道,第一次停頓下來,破天荒用正眼看章亮,說:「非常不錯,下次繼續努力。」
章亮身邊的小團夥迅速鼓掌,還有人扭頭衝她得意的笑,比了個9的手勢。
意思是比你多9分,關我屁事啊我少做二十分鐘題啊,林朝夕想。
章亮滿分成績一出,確實很能唬人,其他孩子在鼓掌那幾個的帶領下,也都下意識嘩啦啦鼓起掌。
教室裡頓時掌聲翻湧,章亮本人很驕傲地站起來,站起來前還很驕傲看她一眼,然後才鞠躬,說:「謝謝校長。」
花捲翻了個白眼,表情生動,他正要開口放嘲諷,校長已經把名單放下。
林朝夕抬頭看他,章亮是第49位,全班還剩下一個人的成績沒有報,她在等待。
中年人幹燥而厚實的嘴唇張開,念出最後一個人的成績:「裴之,100分。」
整座教室甚至是整片湖畔基地,都彷彿霎時靜了下來。風吹過湖面吹過葦叢吹過樹林,吹過整座教室,吹過教室裡每一個人。
野鴨呱呱叫了幾聲,幾乎所有人都打了個激靈,才清醒過來,不過很多孩子還是有點懷疑自己的耳朵。
30道題,10來分鐘解決,滿分,這是何等可怕的碾壓,這還是人麼?
不是人。
除此之外,好像很難找到恰當的詞語來形容裴之的能力,所以在裴之的映襯下,章亮的成績竟毫不起眼起來。
過了一小段沉默的空白期,所有學生都才開始交頭接耳:「他到底什麼人啊?」
「你們學校的啊,他怎麼這麼厲害。」
「之前也沒聽說過啊。」
反轉來得太快,章亮及其小跟班都懵了,每個人臉色都難看,像霜打的茄子。
林朝夕簡直想朗誦螢火之光豈能與與皓月的那個句子……她很高興,轉頭時,陸誌浩已經轉過身拉著裴之同學的手,就差拜一拜了。
周圍其他人,根本沒人再關注章亮,也都在試圖找裴之搭話。
一會兒是:「同學你好厲害。」
一會兒是:「副校長剛叫你去是不是跟你說了什麼?」
裴之沒有故作冷淡,很平和地應答,果然還真是對誰都一樣。
林朝夕只能看著花捲笑:「欸你運氣怎麼這麼好,不是說最後一張卷子瞎做的嗎?」就在剛才,張副校長已經報完全部成績,60分以下五人,被直接淘汰,花捲倒數第六,可以晉級下一輪了。
「我也不知道,我好像小運氣就好。」花捲一臉死裡逃生的樣子,拍著胸口說,「我媽說是因為我剛出生差點沒活過來,所以這是老天爺補償我。」
還真符合人設的LUCKY STAR,林朝夕趁機揉了把小捲毛。
講台上,張副校長重重咳了一聲,她立即回頭、坐好,全班再次肅靜,學生們根本不得一刻放鬆。
「各位同學都知道自己成績了,等下解老師會把大家試卷發下去,你們可以看看,有什麼疑問也可以提,但請注意,你們只有五分鐘時間。」
講台上的中年人,這樣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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個人言論
時間:
2019-5-29 00:24:04
第29章 處罰
雪白試卷一張張傳下,林朝夕看著自己試卷上紅筆圈出的三道空題和餘下的對勾,嘆了口氣。
座位上,很多孩子都在重新核算成績。
她朝被確定淘汰的幾人孩子看去。他們中有人還在算分,有人一臉懊喪,有人埋頭在哭,還有人被同桌拍著背,正在低聲說著什麼。
但沒人在整理東西,沒人願意走。
臨時組成的班級變得沉默,好像剛報完成績的輕鬆熱鬧只是假象。
張副校長看了看手錶,留給學生質疑的五分鐘時間已到,他語氣仁慈,表情卻一如既往冷淡,他說:「最後五名的同學,應該知道自己的成績了,雖然很遺憾,但現在要請你們離開了,外面會有老師送你們離開。」
很多孩子都猛然抬頭——這是真的。
他們第一反應是這個。夏令營是真的、考試是真的、淘汰也是真的,他們真會因為成績不達標而被送回家,這些都是真的。
林朝夕也跟著惆悵,雖然他們這些人裡,確實最終只有5個人能代表安寧市參加最後的正式比賽,可一起走完全程和一開始就被淘汰還是完全不同。
最後五名的孩子沒人逗留,在張副校長說完那句話後,他們紛紛站起,低頭走出教室,教室外,果然門口已經站著一位老師在等。
那位老師揉著這些孩子的腦袋,小聲安慰他們。
林朝夕不知道老師會對他們說什麼,可她很清晰的知道,她不想聽到那些安慰的話,她想走到最後。
後門被再度關上,教室裡才恢復一點熱度。學生們很明顯有小規模的慶祝活動,總之還是慶幸自己暫時不用走吧。
講台上的中年人環視整個教室,緩緩開口:「雖然他們走了,但很快,你們中又會有人離開。」
「啊……」講台下的孩子們拖調子,非常不情願。
有膽大的學生直接舉手說:「老師,很快是多久啊!」
「老師請你起來回答問題了嗎?」張副校長問。
那位學生趕忙縮手縮頭,教室霎時靜下。
「你們不需要知道下一次考試是什麼時候,因為它有可能在你們吃飯的時候,也有可能在你們睡覺的時候……」
「那上廁所的時候呢?」後座發出帶著輕笑的詢問聲。
林朝夕驚了,回頭看著花捲,這孩子半仰頭,笑嘻嘻的,根本無所謂講台前站的是誰,林朝夕覺得他骨子裡好像誰牛逼他就要懟誰。
那你最應該懟裴之啊……她想。
「我允許你發言了嗎?」張副校長語氣拔高,和剛才比,現在的音量像漸高的音符。
「哦好吧。」花捲低頭、縮了縮身子,眼底卻一點都沒有懼意,演技差得要死。
張校長被打斷兩次,很不高興:「我知道,你們發現自己暫時不用走,骨頭輕了,你們很得意,得意什麼?我們這次夏令營的全稱是是『晉江杯小學生奧林匹克數學競賽安寧賽區選拔夏令營』,這意味著你們的競爭對手根本不是班裡這50個……哦不,不是現在剩下45名同學。」
「你們可能覺得我殘酷,但學習本身就是這麼殘酷。你們確實是通過層層選拔的孩子,是各校精英學生,但這次你們的競爭對手不是你們身邊這些人,而是全省乃至全國的數以萬計的同齡人,到了外面,你們就會知道什麼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只看到自己這些小成績,是遠遠不足夠的……」
後座又有小動靜,林朝夕隱約聽見花捲在說:「天外天已經在我旁邊了,還看個鬼啊。」
像為了反駁花捲,講台前的男人話鋒一轉:「沒錯,你們這些人裡,有人很聰明,但在真正艱深的數學學習前,你們的這裡都是微不足道的。」他指了指自己的腦袋,目光也很有目的性的移向裴之,徐徐地說,「智力不是決定性因素,勤奮才是,因為數學,絕不像你們想得那麼簡單。」
林朝夕越聽越不對味,這幾句話彷彿專門講給裴之聽?聯想到剛才裴之被叫走的事情,這個張叔平和裴之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
她悄悄回頭,試探著開口問裴之:「你沒答題,所以得罪他了嗎?」
「裴之同學,請起立。」
講台上,副校長突然點名。
林朝夕刷地回頭、坐正,被嚇了一大跳。
後座,裴之推開椅子,緩緩站起。
張副校長對全班同學說:「剛才的考試,裴之同學考了滿分,並且只用了十幾分鐘就完成答題,讓我們先為他的表現鼓掌。」
全班即刻響起震耳欲聾的掌聲,陸誌浩很沒心眼地啪啪啪拍著巴掌,非常替裴之高興。
林朝夕卻皺眉,總覺得這波很有欲抑先揚的意思。
果然,掌聲漸漸停歇後,張副校長又說:「在你們等成績的時候,裴之同學離開了一會兒,他是被我叫到了辦公室。我知道你們很想知道我為什麼找他,也同樣想知道辦公室裡發生了什麼,那就請裴之同學自己來說說吧。」
林朝夕半側身,仰頭看站起的小少年,皺著眉,感覺更加不好。
裴之目視前方,直接回答,並無扭捏:「剛才,張校長拿了一張新試卷,讓我用20分鐘完成。」
「然後呢?」
「然後,我一題都沒有做。」
「為什麼?」
「因為我不會。」裴之很平靜地回答。
林朝夕心裡咯噔一下,旁邊,章亮那夥人已經哈哈哈笑出聲,嘲笑意味非常弄。花捲也滿臉震驚,他很無措看著裴之,沒想到會是這個結果。整個班級所有人裡,只有裴之本人還保持冷靜。
「你為什麼不會做?」張叔平還在問。
「沒學過。」裴之答。
林朝夕不知道該說什麼,這位張副校長明顯在用裴之的例子告訴大家,要對學習有敬畏之心,通俗點的說法就是殺雞儆猴。現在整個班級裡的氛圍都鬧哄哄的,孩子們都對著裴之指指戳戳,不知在講什麼。
林朝夕很想拍桌而起,她也正準備這麼做,可突然間,有人喊道:「林朝夕!」
「到!」她猛地應答站起,面對張叔平突如其來的點名,她渾身雞皮疙瘩都要起來。
教室裡又肅靜下來。
一前一後,她和裴之突兀站著,接受全班所有同學的注目禮,誰能想到呢,來到芝士世界她居然能和男神被一起叫起來接受批評,她有種從未有過的……當刺頭的快感?
「聽解然老師說,你剛才在質疑我們讓學生扛著行李上樓的考試要求什麼意義?」
林朝夕先看解然,抿著嘴、撇撇嘴,意思是:你居然告密。
解然站在校長背後,虛空戳了戳中年男人寬厚的脊背,意思是:他超凶我不敢不說。
好多學生在講台下偷笑。
「是的。」校長回頭要看解然在幹嘛,這時林朝夕很義氣地喊出聲。
「為什麼?」副校長問。
「讓我們在極端疲憊的這種狀態參加考試,無法測試我們的真實水平。」林朝夕說。
張副校長:「在精疲力竭的的狀態下參加考試就叫極端?你能保證你往後人生中的每一次考試你都能用百分之百飽滿的精神狀態去參加,你保證你考前不會發燒、頭疼、失眠嗎?」
林朝夕想起自己上次夏令營考試前拉肚子發高燒所以落榜的情況,想了想還真無法保證,所以她搖了搖頭。
「今天的測驗情境,只是你們往後可能碰到的情境之一,設想一下,如果道路擁堵,你狂奔幾公裏參加考試,坐進考場就必須馬上開始答題,你們有了今天的經驗,是否就會稍微鎮定一些?而很有可能,正是這樣的鎮定,給了你們上名校的機會。」
中年人仍舊慷慨激昂,林朝夕卻低聲問:「但學習的目的也不是考試,為了幾率很小的極端情況做準備,真的有意義嗎?」她確實很疑惑。
「這次夏令營的目的,就是考試!如果你們中有人不認同這點,現在就可以離開。」校長正色道。
林朝夕要聽的也就是這句話,她只說:「我明白了。」就不再發言。她人較為自己沒必要再聽下去,從某種意義上,這位老師的話也有道理,可她卻覺得不對,大概是她有點天真了。
這也怪老林,因為從小到大,老林都會給她講「喜歡」、講「興趣」,賣愛的雞湯,就算是她那時文理分班強行選了文科,老林也只是生悶氣。
現在的她被驟然提醒了學習之路的艱難性和殘酷性,她很有些不習慣。
「你們是很聰明,我承認。」張副校長在台上說,「我也理解你們這次站出來並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你們的同學,但你們的行為本身,卻確實帶頭破壞了這次考試規則,所以我對你們做出以下處罰。」
林朝夕再度抬頭。
「在接下來這一週時間內,每天早上六點,你們必須起床去食堂工作,為夏令營其他學生準備早餐,這是對你們兩個的懲罰。」
說完這句話後,副校長說了一句解散,就走了。
林朝夕還站著,並懷疑自己耳朵有問題,她很懵逼看著副校長先生的背影想,您是不是知道我暗戀裴之很多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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個人言論
時間:
2019-5-29 00:24:21
第30章 知之
副校長走後,是解然小老師表演的舞台。他在講台上伸了個懶腰,告訴他們現在可以去宿舍了。
望向窗外,果然,樹陰下有幾輛白色觀光車,司機剛停好車,正百無聊賴等他們。林朝夕和裴之還站著,都省了坐下來再起立的步驟,不約而同的,他們兩個都往門外走,花捲、陸誌浩趕忙跟上。
「我靠,這副校長怎麼這樣!」
一出門,花捲就開始義憤填膺,陸誌浩悶著不說話,反而是她和裴之,提包準備上車。
「你們別難過,我給你們說,誰這輩子沒遇到過幾個垃圾老師呢……」
花捲還在嘟嘟囔囔,裴之小同學默默回去,拉開花捲箱子拉桿,問:「走嗎?」
「走走走!」花捲受寵若驚,快走幾步接過。
裴之背著他的黑色書包,很閒散走在前面,一路都是樹陰,非常涼爽。
林朝夕剛扔掉乾脆面袋子回來,拍拍手上的調料粉,問:「他不會拿了高中生的卷子給你做吧?」
「有可能吧。」裴之答。
「這不是故意欺負人嗎?」花捲又拔高音量。
「不會做很正常,沒什麼問題。」裴之用清脆寧靜的聲音說。
「欸……」花捲。
林朝夕彎起眼睛笑了,看著小少年很清醒的目光,突然覺得自己剛才什麼要拍桌而起的衝動也很傻。這是裴之啊,既不會因師長當眾教育而羞憤,更不會因無知而難過?
所有的未知,或許才是最讓他們高興的事情吧?
「你們兩個怎麼一點都不生氣!」
「氣什麼?」
她和裴之不約而同問。
花捲槓把子氣不打一處來,奮力一提,將行李箱裝上光觀車,不說話了。
他們後面,其餘學生也陸續離開教室。
解然雖然一肚子壞水,但仍舊比冷酷副校長好相處太多,小朋友們圍著他嘰嘰喳喳問東問西,比如宿舍怎麼分啊,下午幹嘛啊,以後會不會每天都有考試啊。
解然就笑眯眯地說到時候就知道。
「解老師,我們真的要再這裡呆一個月嗎?」
「放心啦,你們很多人都都呆不滿一個月的。」
「欸……」學生們很不滿地長嘆一聲。
「那怎麼可以留的更久一點啊?」
解然:「幹嘛這麼問,我以為你們都想走了呢?」
他說這句話時,視線向他們這裡漂移過來,林朝夕坐在裴之對面,他們中間是行李,裴之單手支頤,扇子似的睫毛低垂,不知在想什麼。
林朝夕聳了聳肩,這點小問題就要走,開什麼玩笑嘛。
「不行啊,回家我媽會打我。」
「太早被淘汰感覺很丟人吧!」
孩子們還在追問解然:「你給我們透露一點通關秘籍嘛!」
「秘籍就是,找好隊友,共渡難關。」
「什麼意思啊!」孩子們不約而同問道,震得林鳥展翅。
解然笑:「行了行了,趕緊上車,隨便坐。」
隨便本來就是最麻煩的詞。
觀光車有五輛,孩子們剛才已經相互熟悉過,說過話的、一個學校的,都紛紛坐到一起,那些孤僻的,就選擇沒人的空位,而他們這裡的情況,則有些尷尬。
就在剛才,實驗小學另外幾個沒和章亮一起的孩子,跑過來專門邀請裴之、花捲同他們一起坐,不知是不是受解然剛才說的『秘籍』影響。
但林朝夕聽了一會兒,覺得這幾個孩子倒也不是想巴結裴之,純粹是想親近厲害的同學,不然也不會順帶邀請花捲。花捲對懟天懟地,反而對善意的邀請不知該如何拒絕。
陸誌浩還在旁邊說:「要不你們去吧,畢竟是一個學校的。」
林朝夕目瞪口呆了,簡直想捏他的臉。
這時,裴之很乾脆地說:「我們就坐這裡。」
他老人家很難得開口,甚至沒找什麼亂七八糟比如懶得搬東西一類的理由,反而更坦誠。
幾個孩子意識到他的堅決,摸了摸鼻子走了,也沒說過分的話。
觀光車很快發動。豔陽在大湖邊失去了原本的威力,水風舒徐,間或有白鷺和水鳥騰空而起,孩子們看得興高采烈,早就忘記剛才的緊張考試。
這才像夏令營啊,林朝夕跟著伸了個懶腰。
綠洲基地環境著實優美,又剛建好,設施全新,不少學校都會在這裡組織暑假活動。一路上,他們看到很多學生在拓展訓練項目裡爬上爬下,或者兩兩手牽手跟著帶隊老師去餵羊,還有一片燒烤營地,烤肉香味隨風而來,他們才忘記自己根本沒吃飯。
花捲小朋友深深吸了口烤肉的香氣,感慨說:「真好啊,想就這麼住一個月,不用考試就好了。」
「你怎麼這麼怕考試啊。」林朝夕湊上前,笑問道。
花捲直接扭頭看陸誌浩:「老陸啊,我們聊聊。」
「聊什麼?」陸誌浩這次考試結束後情緒就不是很好,被花捲喊了一嗓子才反應過來。
「告訴這兩位,我們為什麼怕考試。」
「怕考不好。」陸誌浩說。
花捲打了個響指,回頭看她:「明白了嗎?」
林朝夕搖頭。
「你成績好你不會懂。」他又看裴之,直接地道,「你閉嘴。」
裴之小臉上很難得有笑意,認真地說:「我剛考了零分。」
「你那個不算!」花捲驚道,「高中題你都會做那你還是人嗎?」
「本來就不是人啊。」林朝夕下意識說道。
聞言,裴之抬眸,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她趕忙喊道:「我在說陸誌浩!」
陸誌浩耷拉著腦袋,沒反駁,她和花捲一唱一和,都沒讓陸誌浩開心一點。
林朝夕沒轍了,只能戳戳他,很直接地問:「你怎麼了嘛?」
「我……就是覺得我肯定留不下來,好像沒什麼繼續的意義。」
「你沒意義那老子豈不是更沒意義了啊!」花捲怒。
「所以,你是為了要參加晉杯或者說拿到那五個保送名額,才來參加這個夏令營嗎?」林朝夕想了想,問。
陸誌浩皺眉,像很難想明白這個問題。最後說:「我不知道,你呢?」
「我們每個人來說說,自己幹嘛要來吧!」林朝夕拍了下手,提議。
「沒有每個人……」花捲說,「就你。」
「為何?」
「我沒理由啊,考上就來了啊。」
「你沒理由就沒理由,你怎麼知道裴之同學沒理由!」林朝夕目光灼灼看著裴之,挽尊靠你了!
「我也沒有。」這是裴之的回答。
「欸?」這個答案讓林朝夕非常意外,她總覺得無論是未來還是現在,裴之都是個非常清醒的人,永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要做什麼、和為什麼要做。
「為什麼?」
林朝夕問完,覺得自己又傻了,為什麼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來,簡直是個無限循環的無底洞。
看著眼前三個不同程度茫然的孩子,林朝夕自己也茫然了,是啊,為什麼要來呢?
「那你呢?」裴之小同學問她。
看著小少年清澈平和的眼眸,林朝夕想,我總不能說是為了彌補上輩子的遺憾,為了老林、為了你吧……
她於是選了個現階段最誠實的答案:「因為我和院長媽媽打賭,如果我參加晉杯然後奪冠,就可以選擇自己想去的人家。」
「想去的人家是什麼意思?」花捲愣。
「就是收養家庭啊。」林朝夕說,「院長媽媽給我找了戶家庭,但我不是很想去。」
花捲小朋友「噝」地倒吸口冷氣:「我又忘了!」
「沒事,夕哥無所謂,不用小心翼翼。」林朝夕拍了拍花捲肩膀。
說完,她才轉頭,發現裴之小朋友正認真盯著她。
裴之小時候總讓人覺得散漫淡然,很少有那麼認真看一個人的時候,尤其清澈目光中還帶著點不解和探究。
林朝夕頓時臉紅羞愧。很想說其實不像你想的那樣啦,我在另一個世界過得很好,所以才會是現在這個樣子!
花捲打斷了他們。
卷哥豎著大拇指,一副哥後面有人的樣子:「所以你們院長到底給你找了什麼樣的家庭你這麼不樂意去,如果有麻煩告訴我,我讓我姐……」
「好人家,都是教授!」林朝夕笑。
「那你為什麼不去!」花捲問。
林朝夕說:「那家人很好我就要去嗎,我有自己的理想和追求!」
花捲和陸誌浩聽得一臉懵逼,反而是裴之,像在等待她所說的理想和追求,到底是什麼。
不遠處,錯落有致的白色洋房已經清晰可見,有花園、小河,歐式的路燈和很多很多在玩樂的孩子。老師帶著隊伍,像正在教孩子們認識路邊的各種植物,而更遠些的地方,還有背誦英文詩磕磕碰碰的聲音。
「When you are old and grey and full of sleep,And nodding by the fire,take down this book,And slowly read,and dream of the soft look ……」
林朝夕聽著那首詩,出了一會兒神,然後才意識到,他們的話題不知為何變得那麼深入、那麼不符合小學生日常。
不過,大概是是水風和四周的歡笑聲太美好,還有那首詩太美,她把手背過頭,伸了個懶腰,說:「其實現階段,我也不知道自己未來會怎麼樣。所以我總覺得那些在很小的時候,就知道自己要做什麼並且努力堅持著、一直一直做下去的人非常了不起。而像我這樣的普通學生,很多時候對要做什麼和為什麼要做這件事感到茫然,甚至是讀書,為什麼要讀書?為了提高考試水平、考個好的大學、為了工作以後可以賺更多的錢?然後呢?」
「我也不明白,然後之後是什麼。不過我想了個理由,大概是對我來說,努力唸書,可以給我更多選擇機會,比方說,我可以用成績來得到我人生的自主權,而這對我來說挺重要的。」
她看著陸誌浩,認真地說道:「而不管怎麼說,機會就是機會,它有時表現得很困難、有時看起來過程醜陋難熬、有時它的結果注定會讓你覺得難過,但總之,還是要努力抓住每一次機會。畢竟很多事情,不是我們做之前就能真能想明白為什麼要做它、也不是注定有結果,可往往是在認真去做的時候,才能找到一些意義。」
「如果總是覺得,這時錯過也無所謂,反正做不到不去做也無所謂,那或許我們長大之後的某一天,會後悔。」
林朝夕說完,覺得四周氛圍不對,突然意識到自己這個發言太不小學生了。
果然,陸誌浩看著她,很感動地說:「謝謝你林朝夕,後面那段背得真好,哪本課外書裡寫的?」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5-29 01:25:25
第31章 合理
林朝夕被陸誌浩氣得不想說話。
不多時,觀光車在一幢四層洋房前停下。
房子外牆白色,有歐式尖頂,周圍的小洋房鱗次櫛比,沿一座小山坡逐漸向上。解然坐的那輛觀光車已經先到,他正和其他孩子們在花園有說有笑。
天高雲淡,一切都很愜意舒適。
等他們到後,花園內外就被四十五個孩子和他們的行李圍得滿滿噹噹。靠裡面一點的孩子就踮腳張望這棟洋房,對住宿條件很感興趣,間或有各種驚喜的呼喊聲。
「有沙發!」
「還有零食、零食!」
「哦哦哦,有火爐!」
大夏天也沒法烤火吧,林朝夕對小朋友的點很無奈。
她大致數了數小洋房的房間數,妥妥裝不下他們這裡所有人,不知道夏令營學校的主辦方又要出什麼么蛾子。但過了一會兒,見人到齊,解然卻直接帶他們進去,有負責登記住宿的女老師排出所有房間號,還讓他們可以自由選擇舍友。
原來這幢洋房只是附近一片的主樓,除這幢宿舍外,他們還有另有2幢稍矮些的小洋房可供選擇,不過一般他們的主要休閒活動都在這裡,電視機、電腦和零食吧也只有這裡有。
很顯然嘛,小朋友們都喜歡有電視機和電腦的好看房子,不過分管宿舍的女老師說,這棟樓是給女生的,希望小男生們發揮紳士精神,把最好的樓讓給女生。
而大部分男生都住左後方的2號樓,還剩一棟3號小樓看上去裝修最差,因為現在是學校組織夏令營的高峰,沒有更多宿舍,所以3號樓只能男女混住,男生一二層,三層給女孩子們。
「中午自己用房卡去食堂吃飯,下午四點在這棟樓前集合,五點會有入營儀式。」解然拍拍手,把所有孩子的注意力都吸引過來,宣佈完,他又一拍手,喊了句「解散」,自行離開。
孩子們山呼萬歲,開始搶宿舍,林朝夕他們這波人留在後面。不是她謙讓,主要是裴之同學看上去很不想爭搶的樣子,所以他們三個就默契地分別排在兩條隊伍後面,沒人搶先。
林朝夕抬頭向四周看去,這幢洋房真是好看極了,挑空架構,頭頂是盞懸掛在樓頂天花板的水晶吊燈,鋪柔軟的地毯,客廳裡擺著好幾張可愛的沙發,正對電視。另一邊還有電腦,據說可以上網,不過林朝夕很懷疑那個年代的網速。
總之,這裡看上去真的很像一個溫馨可愛的大家庭。
漸漸的,選完宿舍的孩子越來越多,他們領到自己的房卡,就高高興興去入住了。花捲當然和裴之一間,小陸同學就變得有點孤單,可憐巴巴地看著她。
「你想說什麼?」林朝夕瞪他。
「老陸肯定想說,跟你一起這麼久,才發現你居然是女孩子!」花捲小朋友搖搖頭,同樣表示震驚。
林朝夕簡直想打人了。
因為她已經在最後了,輪到她的時候,只有混住的3號樓頂層還有房間,並且竟然還有個沒人選的空房,大概是搬東西很辛苦又是和男孩子住,所以這個房間空了下來,林朝夕倒無所謂,反正夕哥純爺們,還帶陽台,開心!
而在另一邊男生選房的隊伍裡,陸誌浩最終和一個看著非常孤僻的男生同住,也在3號樓,不過是在2層,裴之和花捲的房間也在同一層。
他們選好房走出來一對房間號,居然又聚到了一起。
天意啦天意。
3號樓更靠近小山坡背陰處,有些陰暗潮濕,他們拖著行李進去,地板踩上去都咯吱作響。一樓客廳也沒有有電視機和電腦,只有擺著一個書櫃和很多小玩具。樂高啦、小車車啦、還有一些已經被肢解得看不出原型的玩具,更誇張的是,客廳裡還有個小小的海洋球池。
林朝夕上了自己的樓層,刷開房間門,才知道為什麼樓下會這樣,這棟樓可能本來為家庭遊客準備的,每間房間裡都有獨立的衛生間和臥室,她的房間裡還有張嬰兒床,所以大廳才有那麼多給小朋友準備的玩具,好方便父母帶孩子玩。
果然還真是住房緊張啊……
懷揣著賺大了的心情參觀完房間,林朝夕就拿著房卡下樓了。
讓她非常意外的是,裴之已經坐在一樓客廳等了,他正低頭翻一本書,看得非常認真,甚至沒注意到她下樓。
客廳裡鬧哄哄的,裴之小同學還在認真看書,實在難能可貴。
林朝夕抄了條遠路,繞到她後面,想看看小男神究竟看什麼這麼認真,然而還沒等她湊近,她就知道那是本什麼書,因為圖太大了、色彩太顯眼了、上面全是樂高搭成的小車車,顯然是本什麼樂高模型書一類的東西。
裴之正認真看著一台黃色小拖拉機模型鑽研。窗外陽光照在他身上,皮膚又白又嫩,還有點嬰兒肥,尤其還看得非常認真,林朝夕簡直想過去捏臉,也太可愛一點了吧。
所以她走過去,一言不發地坐在裴之身邊,裴之又翻了兩頁書,才覺得不對,轉頭,有點意外她居然坐過來了。
陸續而來的小朋友們甚至有些都沒放行李,直接在客廳玩起了小玩具,樂高桌附近的人最多,那個年代樂高還比較稀罕,而且綠洲這棟小樓裡準備的好像還都是星球大戰的正版樂高,更稀罕了。
林朝夕指指裴之手上那本《樂高微型世界:40個超逼真的MINI模型搭建實例》,又指指那張桌子,問:「你幹嘛在這裡看書,不過去玩?」
其實她那麼問,純粹是想逗小裴之,他總覺得裴之肯定會看他一眼,什麼話都不說,卻沒想到裴之很認真回答他:「人太多,懶得搶。」
「欸?」
「那你不想玩嗎?」
「想玩。」裴之很直白地說。
林朝夕發現裴之話變多了,感覺很意外,不過她仔細回憶了下,裴之小同學好像一直是非常坦白的個性,有問必答而且從來有什麼說什麼,很多時候給人沉默寡言錯覺好像是因為——根本沒人和他說話。
花捲除外。
好吧……她仔細看著裴之的表情,為了確定自己的看法,就試探著問:「裴之同學,要不去過去搶位置吧!那邊人這麼多,如果現在不過去卡位等下人會越來越多。」
裴之臉上露出思考的表情,林朝夕以為他會說什麼 「算了」一類的話。
沒想到裴之說:「不用搶,我們先去吃飯,然後早點回來,那時候他們應該都去吃飯了,我們和他們錯開時間,就能搶到地方,這樣更合理。」
合理……所以你這麼早下來是想好了先吃飯然後玩樂高,還真是目的明確。
裴之雖然語氣平淡,但看上去非常胸有成竹。
林朝夕總覺得這個方案有點什麼問題,但見他這麼篤定,想想應該靠譜,本著對小男神本能的信任,她就下意識沒再想下去。
很快,花捲和陸誌浩果然匆匆跑下來,花捲嘴裡在喊:「快走快走!」
陸誌浩還在問「要不要去叫林朝夕」,就已經看到她和裴之排排坐好。
他們大眼瞪小眼了幾秒,林朝夕先竄起來,指著食堂方向喊:「比誰先到!」
說完,她就搶先跑了!
一路上,他們都跑得飛快,尤其是裴之。她以為裴之會慢悠悠走在後面,沒想到裴之小同學好勝心非常強,和花捲兩個誰也不肯讓誰。
剛開始的時候,林朝夕還真有和他們賽跑的意思,誰回到小時候不想放縱地跑一場,尤其還是自己的小男神一起在陽光下奔跑。
風從耳畔呼嘯而過,兩旁綠樹葦叢倒退,陽光籠罩在皮膚上,熱辣的、颯爽的。
到最後,就裴之和花捲兩個還在跑,背影越來越小,簡直不知道吃什麼長大。
林朝夕和陸誌浩實在跑不動了,他們喘著粗氣,對視一眼,不約而同、互相攙了對方一把。
遙望遠處,陸誌浩同學上氣不接下氣地說:「林……林……林朝夕,下…下…下次別……」
林朝夕又渴又累,非常想回到十分鐘前把自己按在沙發上,痛苦地打斷道:「別……別……別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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個人言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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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5-29 01:25:38
第32章 失策
總之,自己挖的坑自己跳,午飯時,林朝夕都沒吃幾口,實在是劇烈運動後根本沒胃口。然而三個小男生卻吃得飛快,好像剛才的跑步只是簡單的飯前運動。人比人氣死人。
男孩們吃得飛快,等他們吃完,林朝夕就想跟著起身把飯菜倒掉。可她剛起身準備收拾盤子,裴之、花捲都放下不鏽鋼餐盤,認真盯著她。
陸誌浩說:「牆上貼了紙,說不能剩飯菜。」
花捲:「你好像很挑食,這樣營養不均衡。」
「所以跑不動。」裴之做總結。
林朝夕震驚了,她,一個二十二歲女大學生,居然被三個孩子盯著說挑食。這幫孩子根本不知道,未來女大學生的特權就是因為要減肥所以可以理直氣壯不吃飯啊!
可未來是未來,現在是現在。現在的情況是,陸誌浩、花捲、裴之在數落完她後,一、二、三依次坐回位置,餐盤也鐺鐺鐺跟著放下,視線從三個方向而來,盯著她。
林朝夕緩緩低下頭,看著不鏽鋼餐盤邊緣。雖然她臉看上去模模糊糊,但那明顯是屬於小女孩的面孔,又黑又圓,累成死狗。
她對著餐盤看了一會兒,她還不是女大學生,她只是個小破孩。認清現實的她,最後默默拿起筷子,很慫地夾起一筷子胡蘿蔔,慢慢往嘴裡塞。不能和孩子較勁,胡蘿蔔也很好吃,營養……豐富……你以後總有機會「教育」他們的……她邊吃邊給自己洗腦,用精神勝利法獲得短暫的愉悅。
……
誰曾想,報仇機會來得很快,根本不用以後。具體來說,是在他們吃完午飯,四人由裴之帶隊,信心十足回到宿舍小樓時。
那時花捲一馬當先,很帥氣推開3號小洋房大門,充滿著要在空無一人的樂高台前大乾一場的自信。然而門一開,門內小朋友爭搶玩具的喧嘩聲頓時炸開。樂高台前圍著裡三層外三層的孩子,比他們走時人還多。
「你不能這麼搭!」
「你是不是蠢!」
「這是我的底座,我搭的!」
小男生們你爭我搶,裡面的孩子互相噴對方玩的不行,外面的孩子努力上前卡位,各種五顏六色的樂高積木亂飛,場面極其混亂。
門口,卷哥的手還僵硬搭在門板上,小陸同誌一臉懊喪,裴之……裴之小同學平素篤定的面孔上,也有很明顯的錯愕神情。
花捲同學用更通俗的語言翻譯了下,就是:「我操為什麼還有這麼多人他們不吃飯的嗎!」
裴之極度意外,大概在他的人生中,很少有這種意料之外無法掌控的時刻。
林朝夕終於笑了起來,看著三位小同學精彩的表情,她有種大仇得報的快感。
她終於知道自己剛才沒仔細想下去的問題是什麼,與他們競爭玩樂高的可都是小孩。小孩誒,玩起新奇玩具來誰還記得要去吃飯啊!也只有裴之小同學這種自律慣了的孩子,會以為先去吃飯就能和其他人錯開時間,然後搶到玩具。他根本沒想到,別的孩子很可能連飯都不吃。
大概是她臉上得意的笑容太明顯,其他三人都緩緩轉頭,很不開心地看著他,一副你怎能幸災樂禍、太不義氣的鬱悶臉。
林朝夕趕緊正色,清了清嗓子,用大拇指戳了戳門內樂高台前樂火朝天的場景,一本正經問:「那我們現在該怎麼辦!」
面前的三個孩子斂眉沉思,很認真思考起來。
陸誌浩說:「要不再等會兒?」
花捲說:「我們晚上偷偷來?」
裴之沒說話。
花捲:「裴哥你說呢?」
裴哥還是沒回答,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什麼。
林朝夕剛想開口說自己的提議,就在那時,裴哥動了。
裴哥抬頭,邁步,和她擦肩而過,徑直向樂高台走去。
下一秒,讓林朝夕樂噴的畫面出現了。小裴之同學找了個空隙,把手用力伸進兩個男生之間,把他們掰開,半個身子卡進縫隙,努力擠進去。
擠進去……
一下午時間,以裴之為首的三人小組都在和其他孩子搶地盤。
林朝夕對樂高沒興趣、也不能玩娃娃,就在客廳小書櫃裡找了本數獨書,很裝逼玩了起來,她邊填空邊看小男孩們你爭我搶,不知不覺,就睡著了。
開營儀式在下午4:30分,地點是綠洲基地森林區的小禮堂。
除了她以外,3號樓的其他孩子都進行了非常激烈的體力對抗遊戲,集合的時候,其他兩棟樓的孩子也沒精打采,看上去並不比他們好到哪裡去。
林朝夕則很難得精神奕奕,他們跟著隊伍出發,還沒到禮堂口,她就發現這次夏令營的規模遠比她想得更厲害。
小學生、初中生、高中生都聚在一起,禮堂門口場地上站著總共兩三百人,所有學生由矮到高排隊,依次入場坐好,很有誓師大會的意思。
禮堂裡也是鬧哄哄的,他們小學高年級組前面是低年級和中年級組,再前面一些,是一排空著的座位,上面貼著名牌,肯定是留給領導的。
在她旁邊,陸誌浩和花捲已經相互依靠睡得口水都要留出來,裴之也低著頭,時不時小雞啄米似地打瞌睡。
突然,一陣劇烈的音箱雜音響起,全場所有孩子被嚇醒一大半,林朝夕也坐直身子。
舞台上出現了一男一女兩位高中生,他們分別舉著話筒,像是本次開營儀式的主持。大燈暗下,開了四角的小射燈,搞得還蠻像那麼回事。
「各位老師,各位同學、下午好,我們是本次安寧市晉江杯數學競賽夏令營開營儀式的主持人,下面,讓我們先有請各位領導、老師入場……」
運動員進行曲奏響,禮堂前方側邊門打開,一乾領導老師入場,張副校長走在最後。落座後,林朝夕注意看了下,發現張副校長旁邊還空了一個位置,一般來說,座次按官位大小排序,這個位置都是留給大領導的,也就是說,整個夏令營最大的大Boss居然開營儀式都不出席?
好有個性!
林朝夕感慨。
除此了這個小細節外,整個開營儀式都非常正常。
主持人歡迎領導A發言、學生鼓掌。
主持人歡迎領導B發言,學生鼓掌。
教師代表發言,學生鼓掌。
各年級組學生代表發言……
在主持人唸完「下面有請小學組優秀學生發言」後,他們這邊才終於有了小騷動,後邊的大孩子和前面的小孩子們都啪啪啪鼓掌,反而是他們小中組的孩子大部分人都左右四顧,想看看究竟誰是學生代表。
其實不出意外,代表應該是章亮,但讓林朝夕非常驚訝的是,在發言人起立之前,大部分孩子的目光都向他們這裡匯聚來,有人在看她,但更多的人看裴之。
裴之同學本人低著腦袋,睡得正香,根本沒意識到自己不知不覺就成為了孩子心目中的領袖。
不過想來也很正常吧,能在最關鍵時站出來力槓老師,在副校長的重壓下還能很理直氣壯說「我不會做」的孩子,無論他平時表現得多麼冷淡,都是孩子們心目中的小英雄呢。
林朝夕挺開心的。
不過最後,在一片掌聲中站起來的還是章亮同學,孩子們的視線這才看向他。他們眼中有很明顯的疑惑,章亮也大概感覺到了一些,假裝不在意的走上台,舉著話筒,面朝所有人,鞠躬、開口。
「各位老師、各位同學,大家……」
一聽章亮同學的發言,林朝夕就偷偷笑了。
怎麼說呢,她本來總覺得章亮是比較成熟的大孩子,可章亮一開口就破功了,他發言的調調完全是小學生的模樣,拖長調子,抑揚頓挫,在每句話結尾處微微上揚,聲音清脆,驕傲得像只小孔雀,發言內容也完全是正規學生發言的模板,不知從哪裡找來的。
如此又是幾個學生發言完畢,開營儀式也彷彿到了結尾,張副校長緩步上台了。
該說的場面話之前很多人都說了,因此他上台也不再廢話,大致說了下夏令營的時間安排,從7.3-8.3號為期一個月的封閉式訓練,每週末都休息。週末時家長可以探訪,也可在老師簽字後將孩子帶出去,但晚上八點前必須回來集體宿舍。
這些內容也都是寫在夏令營手冊裡的東西,不過經由張副校長用嚴肅語氣一強調,就變得格外嚴重。張副校長還在台上著重強調了禁令,比如熄燈後禁止活動,要服從管理,不能帶遊戲機一類,如果帶了必須上交。幸好那個年代移動電話還挺稀罕,一般都用IC卡打電話,也沒智能手機,不然禁令裡肯定還要加一條。
「散會後,會由各班班主任向你們分發具體課程表、佈置學習任務,請各位同學不要立刻離場,聽從你們班主任的安排,那麼我要強調的內容大概就是這些……」
張副校長邊說,也邊退到演講台後,學生們都漸漸感覺到儀式即將結束,開始竊竊私語。
可接下來,張副校長並未宣佈儀式結束。
他很嚴肅的舉著話筒,俯視全場,一塊白色幕布從禮堂舞台上緩緩降下。
「在儀式最後,讓我們有請本次夏令營活動名譽校長,三味大學數學系終身教授,著名數學家、教育學家曾慶然老師,為大家發表最後的開營講話。」
投影儀打出一束光,白色幕布被逐漸點亮。
「曾教授因為國際會議原因,今天未能到場,他特地為同學們錄下這段視頻,希望大家能認真觀看。」張副校長低聲作著註解。
在場學生有小規模騷動,但騷動並不是因為他們知道曾慶然是誰,而是學生們覺得,校長居然用錄視頻的方式發言,很有趣。
成人的學術世界仍離這些孩子們非常遙遠。
可林朝夕卻驀地低下頭,她迅速拿起手中的夏令營入學手冊,翻到她曾經沒仔細看的組委會那欄,果然在校長那欄上看到了「曾慶然」三個字。
她非常不可思議地抬起頭看幕布,又看向身邊的小男生。
如果她沒有記錯,十年後,幕布上出現的這位老先生將會成為裴之的導師。
只是現在,他們中的一邊已進入數學王國徜徉,另一邊,則是還在門口徘徊的小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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個人言論
時間:
2019-5-29 01:25:49
第33章 探索
幕布正中,出現了一位微笑著的老人。
他穿著很樸素的藏青色工裝,背後是白牆,它坐在沙發上,笑容如他衣著一般樸素無華,只令人親切。
他沒有演講稿,但他的脫稿又同張副校長那樣的完全不同,他好像並沒有計畫好自己要說什麼,只是對著鏡頭,很隨意開口:「各位同學們,很抱歉用這種方式與你們見面,顯得跟有距離感,不過我想,這樣的距離應當讓我們雙方都感到放鬆。」
老人很誠懇,禮堂裡所有學生仰望他的面容,都露出輕鬆的笑容。
他說:「其實我是個很害羞的人,要我面對很多人說話,我總要做很久的心理建設,所以組委會提議,我可以用視頻的方式向你們傳達我的心意,我的第一反應是,天哪這真是太好了。」
他由衷慶幸的誇張笑容感染了台下所有孩子,小孩子、大孩子們都哈哈大笑起來,老人自己也在笑,眉眼慈愛,眼神亮晶晶的。
過了一會兒,他才繼續:「剛才的時候,你們其他老師應該說了很多,關於本次夏令營的意義也好,學習目的也罷,所有能做不能做的事情,一定有人都叨叨光了,感謝他們讓我不必再重複這些非常冗雜的事項。那麼我要說什麼呢,好吧,事實上不瞞你們說,每次做類似的講話,我都最初的衝動都是告訴你們說我有多愛數學,我會毫不掩飾告訴你們我無比熱愛她,她是那麼精巧、美妙、深邃……可她是這麼有意思的東西,無論我花多少時間用多麼繁複的語言像你們描述,都是遠遠不足夠的。」
老人神采奕奕,說起數學,他笑得更加燦爛,像胸中有一團火,感染著會場每一個人。
「這麼來說吧,很小的時候,我父親在哄我睡覺的時候,曾給我講過一個畫面。想像一下,在這個世界開始的時候,一片漆黑。所謂的開始,是很早很早的時候,早在人類誕生之前,早在恐龍誕生之前、早在地球形成之前。而所謂的黑,不是你們曾經見過的任何一種調料可以塗抹出的黑色,那是沒有光,那時候還沒有光。然後有件事情發生了,一個極度微小而緊密的點發生了爆炸,它從內部翻轉開來,時間鋪開了、空間鋪開了,我們所瞭解和不瞭解的世界都始於那一瞬間,它們不斷延伸,那是整個時間和空間的延伸,並經過無數年。在那之後的很久,小團氣體聚集逐漸變亮,我們稱之為銀河,後來,太陽出現了、地球形成了,然後又經過了無數年,在極其渺小的一顆星球上,有人睜開了眼睛。」
老人話音逐漸寧靜,他微微眯著眼,語音如琴鍵般愉悅:「那個人就是你,而時間是在非常深的夜裡,你仰頭看到整個美妙的星空,群星閃耀、恢弘無匹,有人告訴你,那叫宇宙。」
幕布上,老人笑容依舊,帶著盈盈的光彩。可整個禮堂內再沒有任何聲音,四周寂靜,所有孩子都仰頭,他們在看他,也在看他帶來的那個世界,四周如宇宙般,寂靜無言。
思考的沉默持續了一段時間,老人笑了:「小時候,父親給我講的這個畫面,真讓我覺得非常美好,我所在的真實世界居然是這麼來的,那實在太有趣了。不過後來,我讀了高中,念了大學,我逐漸有了更多的知識,那時我才知道,小時候,父親所告訴我的每一句話,它可能是真理,也可能是謬誤,它是我們宇宙成因的某種推測,仍在不斷完善,或許某天它會被證實,或者某天它會被推翻,這都是有可能。你看,其實我們每一天,都站在已知和未知的邊緣。如果這樣來看,世界太大,而我們所知太少,一切都彷彿不確定,這很太令人沮喪了。但我要告訴你們的是,未知才是最美妙的事情。」
老人說到這裡,坐直身子,他更靠近鏡頭,面容中也更富有神采。
「人類文明經歷了漫長的黑夜,而在黑夜中的某一瞬,思維碰撞出火花,我們祖先創造出了數字1,從1開始,人類抽象邏輯概念形成。如果我們原先看到的世界是這麼大……」老人笑著將拇指食指抵在一起,比了個非常微小的手勢。
他笑著說,「那麼在這之後,我們漸漸意識到,世界永遠會比我們想像的更大一些。幾千年來,無數先賢前赴後繼,不斷完善這門學科。不誇張的說,正是數學打開了我們的雙眼,讓我們得以有機會看到整個未知世界本來面貌的工具;在看到和知道之間架起橋樑的,也正是數學。」
「數學是工具,也是語言。可能在掌握這門工具或者語言的過程中,你們會覺得辛苦,但相信我,和發現未知的樂趣相比,這些努力和辛苦,都是值得的。一旦你意識到,我們不過是在一顆渺小星球上的渺小人類,卻在試圖掌握一種可以瞭解宇宙真理的玩意兒,你會突然意識到,你學習過程的本身,就已經足夠了不起!」
老人停頓下來,他笑著舔了舔嘴唇,像覺得自己一下子說了太多,有些害羞。
林朝夕再次看向身邊。
裴之早已清醒,他正仰著小臉,凝望屏幕中的老人。他目光依舊清亮,卻出現一種從未有過的、與老人同樣的神采。如果從這時開始,你就想成為他的學生,並為之努力很多年,也是非常了不起的事情。
林朝夕發自內心地笑了起來。
音箱中傳來老人最後的聲音,他說:「如果你們遇到什麼學習中的問題,可以詢問你們的老師,也可以發郵件告訴我。我由衷希望你們感受到學習數學的樂趣,也由衷地祝你們在這一過程中感到愉快。」
屏幕中打出了一行郵箱地址,畫面漸暗,有人已經開始鼓掌,但整個禮堂大部分仍舊陷入一種深邃的寧靜。
可突然,畫面中的老人又抬頭笑了起來,他面朝攝像機,拍了拍腦袋笑道:「忘記說了,我為你們所有人準備一道小題目,如果你中有人能解答出來,也歡迎通過這個郵箱,給我發送答案。但相信我,就算你們解出這道題,也不能立刻代表參賽,更得不到任何獎勵。這只是在你們每天艱苦學習之餘的一道美味的甜點,希望你們能稍稍品嚐一口,它很有趣。」
老人的面容終於消失,屏幕中出現了一張十字棋盤。
問題也被同時打出——
按照規則,將中間位置以外的全部棋子清空,最少需要多少步?並列出你的步驟。
在禮堂正前方,已經有工作人員起身扛起幾個原本不起眼的箱子。他們從裡面取出一個個小木盒,分發下來。
拿到木盒的孩子們非常興奮,沒想到開會還能收到禮物,有人用力抖著盒子,也有人直接將之打開,發出驚喜的笑聲。
棋盒從座位左側座位被一個個傳下,林朝夕拿了一盒,將手中剩下的一疊交給裴之。她將之打開,發現那是和幕布上一模一樣的十字棋盤。
在十字棋盤中有33個凹陷,凹陷處被擺上32格棋子,只有中間那格空著。
棋盒內有張小紙條,寫明規則。
1.全部棋子擺滿後,取出中央的一顆。
2.棋子只能橫向縱向(不可斜向)跳過鄰的棋子到空位上。
3.被跳過的棋子即被吃掉。
4.按照前面的方法繼續移動,直到最後走不下去了,數數還剩下幾顆棋子。
5.剩下的棋子越少越厲害,如果只剩下一顆,那你就是天才。
林朝夕再次抬頭看向屏幕中的問題——按照規則,將中間位置以外的全部棋子清空,最少需要多少步?
她再度看向身旁的小少年,久久無言。
裴之已經打開木盒擺弄起來,燈光昏暗,他白皙稚嫩臉龐呈現從未有過的興奮。
忽然,林朝夕回想起未來曾發生的某一瞬間,成年的裴之站在台階下,問她兩個她從未聽過的名詞。
「fisher線性判別函數?」
「完全解的分類?」
那一刻,她撫摸著手中溫潤的木質棋盒,彷彿意識到冥冥之中的什麼。
孔明棋、最優解、旅商問題……fisher線性判別函數、完全解的分類、pnp問題……
所有的一切,都從這裡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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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5-29 01:26:03
第34章 小組
這大概也是個很美妙的時刻,穿梭於時空中的人們,想見證的,也不過是這樣的時刻。
禮堂裡鬧哄哄的,不如先前那般寧靜,可卻充斥著一種澎湃的生命力。無論是前面的小學生也好、後面的初中生、高中生也罷,都在第一時間低頭擺弄手上的小木盒。
孔明棋本來就是很常見的益智遊戲,有些孩子早就玩過,可經由曾校長剛才那些話闡釋後,原本熟悉的玩具,忽然就變得更有趣味起來。
林朝夕笑了起來,其實老林好像也是這樣的大忽悠,怎麼說呢,一些事情經由他們的嘴說來,會變得令人異常嚮往,畢竟,他們才是有幸切身享受探索未知樂趣的人們。他們能在短暫談話中,帶你領略那種美好,但很可惜,大部分人都會在瞬間感動後,很快忘記那種擁有憧憬和嚮往滿足感。
因為太難了,非極大的熱情與毅力不能夠,林朝夕也不知道這種魔法效力在孩子們身上究竟能持續多久。
她邊想,邊低頭走了兩步棋子,棋子跳過一枚走到空位,她將被跳過的那枚取出。這完全是無意識的走位,隨後她被拍了拍肩。
花捲很興奮地搖著盒子:「哇你們怎麼這麼認真,解老師叫我們過去呢。」
解然小老師扳著手,站在禮堂一個角落。許多小高組的孩子們已經捧著棋盒,興高采烈圍著他,他們似乎已經在談論下一個話題了。
林朝夕和裴之被打斷,一起站起來要走。林朝夕轉頭走了幾步,發現裴之沒跟上,她回過頭。裴之仍站在起立的位置上,仰起巴掌大的臉,在看幕布上並未完全消失的題目和郵箱,有短暫停頓。
突然間,裴之把棋盒夾在腋下,手抬起,面朝投影幕布,很認真開始鼓掌。他是一個人在做這件事,掌聲很輕,在已經重新變得喧鬧的禮堂內顯得微不足道,可每一下都那麼清晰。
林朝夕終於反應過來,對啊,曾教授說完以後,他們忘了鼓掌呢。
跟著裴之,她也面朝幕布,開始真心實意地仰頭拍手。
一開始,周圍的其他人並未注意到他們,但大概三五秒後,從這個小角落開始,很多學生都停下來,他們面朝舞台,再次看向那塊幕布。
不需要任何語言,像是種跨越年齡的默契,由前至後,由矮到高,掌聲莫名其妙地越來越響亮,並向整個禮堂的角落擴散開來。
甚至連正在退場的領導老師也感到疑惑,也就在他們疑惑的當口,整個禮堂內的掌聲終於連城一片,如海浪般澎湃響亮。
這是真誠的致意,絕無虛假。
……
禮堂角落,解然放下手,衝他們在笑。
林朝夕放下手,有點害羞,裴之卻已經大大方方向小高組班級集合處走去。
還沒走近,他們就聽到早到的孩子很遺憾的聲音:「所以我們的班主任真的是你嗎?」
「好可怕啊。」
解然啞然失笑:「我真得還不錯,不然讓副校長做你們班主任呢?」
「不要啊!」所有孩子異口同聲道。
舞台上,還在收拾整理的張副校長衝他們這邊投來淡淡的一瞥。
解然趕緊嚴肅起來:「咳,好了好了孩兒們,大家來拿下課本還有課表,你們手冊上都有綠洲基地的地圖,自己先把教室找好,明天上課別遲到了。」
他說邊,另一位副班主任老師開始給他們分發他提到的這些東西。
「三次遲到算一次曠課,累計三次曠課你們就要直接回家啦,如果父母帶你們外出沒有向老師報備或者晚於八點回宿舍,都記一次曠課。記得晚上熄燈後就不要隨意活動了,被抓住會算違規,具體不能做的事情手冊上都有,累積小過太多合併成大過,可是會被開除的。」解然絮絮叨叨地提醒他們,「你們要仔細記好換算比率啊……」
林朝夕無語,他這個調調大概是在說,稍微可以違規一下,但不要太過分,真不愧是大學生。
不過小學生們當然沒曠課概念,孩子們還在執著剛才的老師問題。
「那曾校長會來給我們上課嗎?」
「我們想要曾校長。」有學生還不死心,很直白地表示對解然的嫌棄。
解然震驚了,他轉身,指著那塊巨大的投影儀幕布,它正緩緩上升,所以解然指了個空。
「這位是大牛!」解然收回手指,快被這幫慫孩子氣死了,「他都不給我們上課,怎麼會給你們上課?」
「大牛是什麼?」
「多大的牛?」
「可是他是校長啊,校長不上課嗎?」
「名譽校長!」解然糾正道,「名譽校長就是掛名,掛名就是把他老人家的名字寫上去就可以鎮場子,懂嗎?」
「不~懂~」
「不懂算了。」解然繼續氣。
林朝夕覺得這位解老師也非常可愛。小孩子們根本不瞭解曾教授是什麼級別的人物,解然又沒辦法把學術貢獻一類的事情解釋給他們聽,所以只能自顧自生悶氣。
林朝夕並不非常瞭解曾教授的學術地位,但解然小老師說的沒錯,一般這種活動能請到曾教授級別的大牛來掛名鎮場已實屬不易。更何況曾教授並不是純粹的掛名,他還特地錄了那麼誠摯的講話,留下自己的郵箱,並給每位學生都準備了小禮物,已經足夠用心,實在不能要求更多。
教材很快發下,是厚厚兩大本書,一本教材一本練習冊,白皮的印刷版,應該是內部流通材料,外面根本找不到。
課表夾在課本裡,詳細標明了每天的日程安排。包括某天會上什麼內容的數學課程,某天會安排怎樣的課外活動,某天又要去參觀什麼地方,甚至連階段考試的時間都標註好,密密麻麻,讓人覺得生活既豐富多彩又很頭大。
而基本上,上課日的時間都從早上9點開始,早上安排四節課,下午有午休。下午的時間或安排自習或是什麼體育啊、戶外拓展一類的訓練,還有幾天下午安排了田間活動,讓孩子們幹農活。
看上去張副校長是鐵了心要鍛鍊他們的意誌。其實也不錯,還挺有趣的。除了她和裴之不能睡懶覺要早起去食堂外……
林朝夕粗略看了眼課表,將之收起,抬頭張望。
他們小高組這裡突然變得有些安靜,孩子們都在竊竊私語,除了裴之還在擺弄孔明棋外,其他學生都有些緊張甚至說是低落。
陸誌浩在和與他同屋的小男生簡單說著什麼,林朝夕捅捅他的腰,問:「怎麼了?」
「考……考試……」
林朝夕驚了:「又考試嗎,早上剛考了啊,太喪心病狂了!」
她聲音很大,陸誌浩趕緊按住她:「你小聲點,不是馬上考。」陸誌浩又把課表翻出來,抖了抖那張打印著密密麻麻日程的表格,指著7月15號那天,上面標著「第一輪淘汰考」幾個字。
「怎麼了?」林朝夕蹙眉,才意識到自己剛才看的不仔細,她低聲寬慰陸誌浩,「班長你成績留在這一輪沒問題的。」
花捲也從他們身後把毛茸茸的腦袋湊過來說:「對啊!老陸你沒事的,不過我肯定只能和你們呆這個15天了,你要珍惜我啊。」
「誰說的……也不一定啊……哎……」小陸同學苦著臉,很沮喪,「萬一特別難呢,不過你和裴之肯定能留下來。」
「也不是這樣的。」林朝夕扭頭看了沉浸在孔明棋中的裴之小同學,想讓他也說點什麼,可這時,已經有學生出聲問解然:「老師……怎麼又要淘汰考試啊……」
「哎呀早走晚走早晚要走,放輕鬆。」解然說。
「那不會又是突然考試吧?」
「當然不會!」解然露齒一笑,林朝夕心中又有不好的預感。
「你們是不是很怕突擊考試啊?」
「是啊!」
「那這次淘汰考試啊,會給你們充分的準備機會。」解然笑,「還有選擇機會。」
他後幾個字說得非常輕,但孩子們迅速捕捉到了關鍵詞。
「什麼叫選擇機會?」
解然打了個響指,從身後拿出一疊紙來,輕咳一聲,宣佈道:「大家知道晉杯都是團體賽吧,所以發揮你們團結互助精神的時候到了。」
所有孩子都安靜下來,不解地看著自己的班主任。
他們實在太認真,解然也不再嬉笑,他說:「下一輪淘汰考試是小組淘汰製,你們可以自由組成學習小組,最後考試會排列你們每個小組平均分,從高到底,淘汰均分在後一半的小組。」
小角落有短暫的安靜,孩子們需要一定時間,才能對這種淘汰製度有所反應。
趁此機會,解然繼續宣佈規則:「每個學習小組最少2人,最多6人,由你們自由組合。」他說著舉高手中的紙片,道,「你們先討論一下,決定好你們小組成員了,就到我這裡拿紙,填寫隊員名單和組長姓名,最晚明天上課前,告訴我你們的組隊。」
「如果最後出現奇數小組,怎麼淘汰後一半啊?」
「直接把卡在中間那組一起淘汰啊。」解然隨意回答,彷彿那是非常輕易的事情。
氣氛壓抑起來。
「如果有人沒人要呢!」有孩子很敏銳地問道。
「那很抱歉,最後不被接納的同學,會自動被編入同一組。」解然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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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5-29 01:26:14
第35章 義氣
「啊~」
孩子們又爆發出遺憾的長嘆聲,這樣的聲音在整個禮堂很多小角落響起。相比遇到問題先思考的大孩子們,小孩子們並沒有太多心眼,下意識就按照老師的說法開始組隊。
「那周正正我們一組吧。」
「你剛才考多少分?」
「68。」
「你分兒太低了,我不跟你一起。」
「啊你這個大壞蛋!」
林朝夕捧著教材和孔明棋木盒呆滯了會兒,還是覺得不可思議,這是要幹嘛,怎麼就變成小組淘汰了?她第一反應是小組製的問題太多。某些小組可能全是成績好的孩子,另外就全是成績差的孩子,那根本就不用考試了,分組結果一出來他們就可以打包回家。最尷尬的就是那些既有高分學生又有低分學生的小組,很有可能因為均分處於中部而面臨被淘汰風險。
所以,這到底是為什麼呀,鼓勵先進帶後進,但直接淘汰最差生?
孩子們七嘴八舌,解然反而被冷落下來。
就在她還在思考這種淘汰規則意義何在時,和陸誌浩同住的那位男生就跑來。那位男生看著很沉默寡言,所以近乎鼓足勇氣地,小聲問陸誌浩:「我……我可以和你一組嗎?」
林朝驟然發現,周圍小同學們都目光灼灼看著他們……當然,主要看裴之,順便看下她。畢竟整個小學高年級組最粗的兩條大腿,就是裴之和章亮了。
小陸同學可是個義氣的北方漢子,沒想那麼多,直接說:「為什麼不可以?」
聞言,其他學生都趕忙爭先恐後舉手:「我!還有我!」
小陸同誌很少被如此眾星捧月的時刻,一時有點懵逼:「人太多了,不能和太多人一組,最多只能選六個對嗎?」說到這裡,他去看那位想和他一組的同屋,問,「我們要怎麼挑其他4個人啊?
林朝夕懷疑自己耳朵有問題,包括來找小陸的同學都石化了。
她單手搭在陸誌浩肩上,指著自己,問:「什麼叫再挑4個,你不和我們一組了嗎?」
「你們成績這麼好,我幹嘛要和你們一組拖你們後腿?」小陸理直氣壯道。
林朝夕做夢也沒想到還有這種操作,包括裴之小同學都放下手中孔明棋,認真看著陸誌浩,目光中滿是不解。
場面頓時有點死寂,所有舉手要和小陸同學一組的孩子,都被他的爽快直白震到。
和陸誌浩同住的小學生撓撓頭,有點尷尬地看過來。
陸誌浩很快明白:「你是想和他們一組啊?」
對方小男生根本沒法接,只有低頭。
「那你得去問他們,不能問我啊!」陸誌浩一板一眼地說。
尷尬還在持續,反觀章亮那邊,幾個小男生已經迅速組織好隊伍,反正就是他們一波小團夥,章亮的小跟班王風和陸明那夥人。章亮從解然手中接過名單嗎,壓在厚厚的書本上,直接填了起來。
於是這下,又有更多圍攻章亮的孩子立刻調轉方向,朝他們湧來。
「林朝夕,我能和你一組嗎?」一個穿草莓小裙子的女孩拉著她問。
「裴之,我們能一起嗎?」另一個學生問裴之。
林朝夕和裴之對視一眼,看到彼此眼中的茫然。哎……林朝夕想,原來裴之小同學也會有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的時候,那她這麼不知所措也情有可原了吧?
拒絕也不好,答應任何一個孩子就傷害了其他孩子,也不行,很糾結,大概就是他們現在的狀況了。
被想抱大腿的小朋友們圍在中間,林朝夕簡直想沖上太掐住想出這個損招的張副校長問:你到底想幹嘛!
這時,她忽然聽到人群邊緣出來花捲小朋友的聲。
「喂,我也不和你們一組!」
花捲說。
林朝夕下意識瞪了他一眼,你別添亂了好嗎?
花捲小朋友坐在椅子上,雙手背過頭,先揉了揉自己滿頭捲髮,又伸了個懶腰,嬉皮笑臉地說:「我也不能拖你們後腿,所以你們兩個人一組是最好的啦!」
「你們」指的是她和裴之,他們被不約而同看向椅子上翹腿的小捲毛,他們周圍其他孩子也安靜下來,那瞬間有點近乎真空般安靜。
林朝夕反應更快點,瞬間明白小花捲的心思。他當眾表態,連他和陸誌浩作為朋友都不主動和他們一隊,那其他人也別湊熱鬧,拖累他們兩個平均分。
這樣的表態由陸誌浩說來是直腸子,由花捲說來,則是經過深思熟慮的結果。但無論是直腸子還是深思熟慮,這次簡單的分組,都讓孩子們體驗到從未有過的殘酷。
林朝夕很想對花捲說,有我和裴之在拉分你就是躺著我們也能把你拖入下一輪啊!可這些話到嘴邊她就強迫自己嚥下,這不對,這太傷孩子的自尊心了。
她欲言又止,花捲用孩童般純真的眼神看她,卻彷彿已經看透她要說什麼。
他嘻嘻地笑著,搖著腿,很無所謂。
「我沒那麼喜歡數學啦,和你們在這個破地方,再呆半個月就差不多了。」他說,「我要回家打電玩!」
林朝夕舔了舔嘴唇,總覺得嘴巴又乾又澀,怎麼回事啊,就是一個小淘汰考試啊,為什麼要弄成這樣啊。
「老師,請給我一張紙。」
身後忽然傳來裴之清脆的聲音。
林朝夕下意識回頭,裴之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站在解然面前,他手裡捧著教材與練習冊,小木盒放在最頂端,他沖解然伸出手。
解然抽出一張遞給他,還有鉛筆,那是章亮剛還回去的。裴之直接一手托著所有東西,另一隻收刷刷地在紙上寫下名字,然後將之遞還給解然。
「決定了?」解然問。
「嗯。」裴之扭頭走到過道上,看他們一眼,意思是:走了。
花捲蹭地從座位上站起來,衝過去:「你選了誰?」
「你。」
「就我嗎?」花捲指著自己鼻子,又看向她和陸誌浩,「那他們呢?」
「也選了。」裴之小同學很平靜地說。
林朝夕怔愣。
陸誌浩受寵若驚。
「喂我不想和你一起!」花捲抗議。
「但我想和你一起。」裴之小同學一臉反對無效的表情,壓好鴨舌帽,扣住花捲的肩,把人往外拖。
「你不能這樣!」花捲嚷,「我不同意我不同意。」他邊說邊喊,「解老師我不要跟這個人一組。」
解然一直笑盈盈看著這幕,忽然開口:「哎呀,別緊張,其實沒關係的,在臨考試前幾天,你們還有一次重新分組的機會,實在不想和他們一組,你也可以選新隊友。」
林朝夕驚了,猛地看向解然:「老師你剛才為什麼不說!」
「我說太早,就不能看到那麼感人的一幕了啊。」解然望著裴之和花捲的背影,笑。
有瞭解然這句話,孩子們選組員時就沒那麼多顧慮,一下子就恢復原先的輕鬆狀況。或許是裴之快刀斬亂麻選完組員,其他小朋友居然瞬間放棄糾纏他們,開始切切私語起來。
林朝夕和陸誌浩快走兩步,間或聽到小朋友們互相在問對方剛才考試考了多少分,然後麻利地算起平均分。
其實簡單一算就知道,他們組裡現在有花捲和陸誌浩在,如果花捲考得特別差而陸誌浩又成績一般,那他們這組也有可能在淘汰邊緣。算起來,加入他們,倒不入兩個成績中上的孩子一起組隊把握更大。
林朝夕也輕鬆起來,大概是因為不用再為選誰而煩惱,更不用為沒選某某以至於某某被淘汰而內疚。
離開小禮堂的時候,她還挺輕鬆的。起碼那時候,夏風吹在身上軟得不像話,她看著粉色晚霞。
陸誌浩在一個勁兒算自己下次要考多少分,花捲邊跑邊向前方抗議,裴之走在最前面,小小的身影依舊讓人覺得非常可靠。
她也沒去想接下來會遇到的那些事情,還很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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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5-29 01:26:28
第36章 電話
晚上。
林朝夕洗完澡下樓,脖子裡掛著毛巾,手裡拿著IC卡,準備按照約定,去公用電話那給院長媽媽打電話。
樓下玩樂高的小男孩們還在,可人少了很多,而讓林朝夕意外的是,裴之也不在玩樂高,他坐在米黃色小沙發上,燈光陰影讓他的小臉像瓷器般白皙瑩潤。
他低著頭,仍在擺弄孔明棋,目光專注,彷彿沉浸在另一個世界裡。
林朝夕走過去,笑問:「花捲和陸誌浩呢?」
裴之抬頭。
與此同時,隔壁樓傳來小男生們的驚呼:「啊!!!」
「哎!!!!」
「臭球!!!」
探頭看去,主樓燈火通明,客廳裡濟濟一堂,到處是小男孩們毛茸茸的腦袋,現在是世界盃期間,小男孩們都擠在一起看球。
就在她探頭的當口,裴之又低頭擺弄棋子。
纖小的手指捏住棋子,跳過一枚,將被跳過的那枚仍進棋盒,他動作和快,棋盤上的棋子紛紛落入棋盒,發出哢啦、哢啦輕響。
客廳內安逸靜謐,很適合獨自思考。
林朝夕不再打擾他,走到客廳另一角的掛壁公用電話,把IC卡插進去,抬手取下電話,開始撥號。
第一個電話給院長媽媽打的。聽筒內響了兩記等候音,很快被接起。
「院長媽媽!」林朝夕低聲喊道。
「夕哥夕哥夕哥。」電話裡卻傳來林愛民小朋友的歡呼聲。
林愛民今天不知道幹了什麼,中氣十足,林朝夕把話筒從耳邊拉開一段距離,嘴巴湊過去笑問:「怎麼啦,我不在你就這麼開心?」
「沈媽媽今天,給我買了手槍!」林愛民說。
林朝夕花了點時間反應了下沈媽媽究竟是誰?隨即才意識到,林愛民說的是準備收養他的沈教授夫婦。
果然,不用她問。林愛民小朋友已經竹筒倒豆子似地在話筒裡嘰嘰喳喳給他講沈教授夫婦帶他去樂園玩的事情,還說他們下週末會一起來看她,讓她做好準備。
林朝夕只能嗯嗯啊啊應和兩聲,心想下周找個什麼理由躲掉才好呢?
過了一會兒,大概是嫌林愛民說個沒完浪費電話費,黨院長終於接過電話。
「今天怎麼樣?」女人沉著如水的聲音響起。
林朝夕打了個激靈,早上考試、中午被訓、傍晚分組的諸多場面在她腦海中再次浮現。
明明才短短一天,怎麼過得這麼刺激?
「今天還可以!」她挑了個非常中性的詞彙。
「什麼叫還可以?」
「就是……還可以嘛……」林朝夕笑嘻嘻地說,她不經意瞥了眼坐在沙發上安靜玩孔明棋的裴之小同學,說,「今天我們考試了、還分組了,我和超厲害的同學一組呢!」
「要好好讀書,別老想著玩。」院長說。
「好咧!」
「一個人要聽老師話。」
「沒問題!」
「別給人家同學添麻煩。」
「絕對不會。」林朝夕笑。
「那就這樣吧。」院長媽媽說著要掛斷電話。
「院長媽媽……」林朝夕軟軟地喊道。
「怎麼了?」
「我……我要是拿不到冠軍……只是努力了,可不可以就不用去沈教授家了?」她很不要臉地問。
「當然……不行。」院長很乾脆的回答,尾音卻帶著笑意,電話就此掛斷。
林朝夕撇撇嘴,心想您還真小氣。
窗外是屬於郊區的夜色,月亮看起來也比別處更亮。
公用電話就在窗邊,她掛上電話,卻沒有馬上把卡抽出。手一撐坐上窗沿,她晃著腿,吹著夜風,腦海中浮現出一串電話號碼。
撥號盤金屬鍵在昏暗燈光下現出瑩潤光澤,她伸手把話筒又拿下來,撥出那串熟悉的號碼。
嘟……嘟……嘟……
漫長的等候音持續了很久,其實也就幾十秒時間,林朝夕也說不上來時失望還是怎樣的情緒,換了一個世界,連爸爸都不再是爸爸,那麼電話號碼不同也很正常吧。
不過,像所有影視作品裡寫的那樣,當她準備掛斷電話時,聽筒那頭傳來低沉的一聲:「喂,哪位?」
和老林現在總是無賴拖長調子的聲音不同,這個聲音很清醒,雖然有點沙啞,但並沒有任何不耐煩的氣質。她晃了會兒神,在想還是老林嗎?
「打錯了?」電話那頭喃喃地道。
「爸……師父!是我!」林朝夕喊,那個改口讓她差點咬掉舌頭。
「乾~嘛~」老林問,沒在意第一個她說錯的那個音節。
林朝夕能很明顯聽見老林擱筆的輕響,說來也奇怪,明明嘴上語氣那麼不耐煩,卻還特地放下筆和她說話?
林朝夕打起精神,笑道:「師父,想我沒,我在綠洲基地給你打電話哦!」
「電話費貴嗎?」老林問。
林朝夕有一瞬間感動,老林還在操心她的電話費問題。她趕忙地道:「還好啦,就是IC卡,一分鐘三毛錢?」
「這麼貴了,那你還不快掛電話?」老林驚訝地道,「等等我接電話要錢嗎?」
林朝夕:「……」
那一刻,什麼「完成爸爸曾經的一個小心願所以想告訴爸爸一聲」的微妙心思已經煙消雲散了。
她深深吸了口氣,告訴自己莫生氣,回答道:「你接聽不用錢的!」
四周越來越安靜,隔壁小樓的孩子們估計在屏息凝視等進球,以至於她彷彿能聽見電話那頭,風翻動書頁的聲音。
「你在做什麼呀?」她問,「在認真學習嗎?」
「小林同學啊……」
「到!」
「我在幹什麼,為何要告訴你啊?」老林拿腔拿調的說,這個語氣就很像後來的老林了。
「我今天在綠洲基地,見到很厲害的大牛了哦,大牛還送了我們孔明棋呢!」林朝夕看了眼液晶屏顯示時間,已經過去55秒。這張卡才30塊錢,還得維持給院長媽媽打一個月時間電話,所以她開始不和老林你來我往閒扯了,自顧自絮叨起來,「就是我們老師說,那個叫大牛,是數學界非常有名氣的人,厲害到他們三味大學的學生,都聽不到他上課!」林朝夕頓了頓,問,「你知道三味大學嗎,他們說是超厲害的學校呢!」
「哦。」老林只回了一個音節。
越是不在意就越在意,林朝夕就知道老林會有點不服氣,她故意說:「你也不問大牛是誰!」
「曾慶然嘛,還能有誰。」老林隨口說道。
「師父,大牛這麼大嗎,連你都知道呀?」林朝夕繼續地道。
電話那頭,老林果然被噎到,林朝夕都能想像他說「什麼叫連我都知道」的氣憤表情。
老林狀似隨意地說:「安寧人,忽悠小學生都玩孔明棋,三味的大牛,除了曾慶然還有誰。」
「師父你果然好厲害。」
「呵呵。」
夜風拂過樹林,間或有小孩們低聲笑鬧的聲音飄散,大概是這些情景太安寧,林朝夕不由得再次想起禮堂中同樣靜謐的時刻。
她很想和老林分享這些:「師父呀,曾教授今天講了個演講,他說,探索未知很美妙,讓要我們好好學數學。」林朝夕說,「我好好在夏令營唸書,好好學數學,以後也能探索未知的那個世界嗎?」
「呵呵。」
耳畔再度傳來老林的冷笑,林朝夕總有種被潑了一頭冷水的感覺。
「他說的不對嗎?」林朝夕問。
「那是他說的,你為什麼要學數學?」老林問。
林朝夕一時語塞,不知道老林怎麼又突然拷問靈魂了。
她第一反應是因為上次……
因為上次,你想讓我好好學這些,我卻沒有把握住機會。
可拋開這些呢,可她卻無法回答。
努力學奧數、考試、參加訓練營,雖然被冠以想要獲取自由選擇收養家庭的名義,可究竟為什麼要做這件事,難道僅僅是為了彌補老林上次未完成心願的遺憾?
可現在,她身邊明明已經沒有老林,她孤身一人,幾乎毫無牽絆。然而就算這樣,她仍是在隨波逐流的過程中,很自然被一步步向前推去。
她真的知道要去哪裡嗎?
電話那頭,老林早已掛斷電話,嘟嘟嘟的,讓林朝夕覺得,她再活了一次,彷彿只是用一種似曾相識的方式,重複上輩子的老路,並沒有任何區別。
窗外依舊是孩子們睡前遊戲的輕聲,客廳裡有棋子哢噠哢噠落入盒子的聲音。
重來一次,你真會成為,不一樣的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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個人言論
時間:
2019-5-29 01:26:41
第37章 範圍
有人說,重生是為了彌補遺憾。
一定不要去做某件事,一定要去做某件事,彷彿改變那些細小枝節後,人生就能駛向完全不同的方向。這麼說當然也沒錯,畢竟人的一生都由無數巧合組成,改變一些關鍵性的時間點的選擇,人生道路很有可能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早知如此,當然就不會再犯。可在早知的背後,所謂的如此,究竟又是什麼呢?
……
太多問題讓林朝夕感到困惑,以至於她一整晚失眠。
早晨時,她迷迷糊糊醒來,窗外是小山丘和綠樹,有小麻雀在輕啄窗棱。天已經非常亮了,現在已經不是清晨的天光,她猛地翻身坐起。
糟了,她好像忘記和裴之去食堂接受處罰了!才第一天就曠工,估計張副校長的執教生涯也沒遇到她這麼勇敢的孩子!
林朝夕迅速洗漱,背著書包衝下樓。
客廳已再度變得濟濟一堂,搶樂高的搶樂高,吃零食的吃零食,還有些小男生已經開始交換乾脆面卡片。
林朝夕摸了摸口袋裡時遷的那張,開始尋找裴之的身影。
幾乎沒花費什麼努力,她只看了一眼,就在靠牆的小沙發邊看到裴之。
裴之仍坐在昨天的原位上玩孔明棋,另一隻手拿著袋裝牛奶,正在吸,如果不是他還換了套衣服,差點讓林朝夕有種他一晚上沒動的錯覺。
林朝夕衝過去:「你早上6點,沒去食堂嗎?」
裴之搖頭。
「對不起對不起。」林朝夕雙手合十,極其歉疚。女生樓層男生止步,裴之沒法上來叫她,所以就在這裡等,估計一等就是兩個小時。
「沒關係。」裴之輕聲道,聲音還帶著牛奶的香甜氣息。他收好把棋盤翻過來,棋子簌簌落入棋盒,他關上棋盒,站起來,咬著牛奶袋,邊把棋盒遞過來。
林朝夕下意識接過,不明白裴之要幹什麼。
但接下來,裴之的左手搭上右手手腕,從自己手上把兒童手錶的表扣解開,遞了過來。林朝夕看著半空中那枚印著變形金剛圖案的電子錶,頓時羞愧了。
「我……院長媽媽說了,不能隨便拿別人的東西。」她下意識揮手拒絕。
「夏令營結束還給我。」裴之說,又指了指液晶顯示屏上跳動的時間,交給她後,轉身就走。
錶帶還有小男生的體溫,樣式也是非常幼稚的類型,四邊是四個大大的凸起按鈕。
林朝夕低頭看著表,她其實知道裴之的意思,讓她可以有手錶看時間定鬧鐘,明天就不用晚起了。可兩件事裴之都沒提,還提及夏令營結束還,更顯得體貼。
林朝夕不再矯情,她趕忙追了出去:「謝謝謝謝你!陸誌浩和花捲呢?」不用裴之回答。不遠處,小陸同學和花捲小同學在沙坑刨土的身影非常奪目,很多學生也都在那邊的鍛鍊區裡爬上爬下。接送他們上課的白色觀光車已經停好,解然下車,舉目四望,微笑著衝他們走來。
「聽說你們今天都沒去食堂。」解然在台階下豎起大拇指,「很有種嘛!」
林朝夕拍了記額頭:「是我忘了起床時間,對不起對不起。」她眼巴巴看著解然。
「沒事啦,反正食堂也不會因為少了你們兩個不開門了。」解然笑,「頂多就是等下看張校長怎麼處理你們,不知道他會不會很生氣。」
前一秒林朝夕還高興,後一秒又絕望了:「校長,他也知道了?」
「那當然,不然我是怎麼知道的?」解然笑。
「您能和校長說,是因為我沒爬起來嗎,裴之同學等了我很久。」林朝夕焦急道。
「她怎麼這麼好騙?」解然看著裴之笑,「你們口供都沒對好?」
「今天不用去,請假了。」裴之說。
林朝夕石化了,不可置信地轉頭看裴之。
「裴之小同學早上打電話給我,說自己身體不舒服,今天早上六點的『處罰』活動申請請假一天。」解然說完,衝他們眨了眨眼,「副校長萬一問起來,記得要怎麼說嗎?」
林朝夕用力點頭。
……
綠洲基地,教學樓,202室。
上課鈴響,微胖的中年人站在講台前,臉很黑,第一句話就是:「林朝夕、裴之,今天為什麼沒有去食堂?」
後桌,裴之放下手中的棋子,準備站起。
林朝夕看著張副校長,趕忙舉手說:「裴之今天身體不舒服,所以請假了。」
「裴之自己沒嘴不會說嗎?」
裴之在後面重複了一遍。
張叔平點了點頭,卻看她:「裴之身體不舒服,你為什麼不去?」
「我……我……」 裴之請假的時候說的是自己的問題,為她打掩護,她當然不能出賣對方。林朝夕發現就算對了答案,也答不上來了,生活要像數學題那麼純粹該多好。
「耍小聰明偷懶很有意思?去後面站著,中午補做,裴之的明天中午補,別想著偷懶。」張叔平說完,教室鈴聲就響了。
林朝夕嘆了口氣,其實本來也是她的錯,這沒什麼好說的。她回頭,歉疚地看了裴之一眼,麻利地扛起那本厚厚的教材,準備到教室後面上課。
張叔平一秒切換到課時狀態,他說:「關於晉杯賽你們瞭解的已經足夠多,我再重申一遍,你們中最後只有5個人能代表我們安寧出賽,和全省乃至全國的尖子聲競爭。只有最最優秀的同學能夠被選上,沒有毅力和死磕到底的精神,就趁早放棄,偷懶只會害自己。」
這句話顯然是說給她聽的,林朝夕默然。
「別的我就不多說了,我先把你們的分組情況念一下。」
張叔平拿起一張紙,把脖子裡的老花鏡戴上,低頭念道:「第一組:章亮、王風、陸明、周生生。第二組:林朝夕、裴之、陸誌浩、花捲……第三組……」
邊聽,林朝夕邊回憶昨天這些名字對應的分數。並大致分析了下,果然還真有點高分孩子和高分孩子玩,低分孩子和低分孩子玩,不好不壞一起玩的意思。
反應快的學生已經把名字和分組都抄了一遍,林朝夕居高臨下看得特別清楚,瞬間就記住了那幾個小機靈鬼。
反觀他們這邊。陸誌浩一個人坐著,手裡拿著鉛筆,回頭問剛才報的誰誰是一組,昨天多少分,他得記下來。花捲搖了搖頭,指著裴之說老陸不用記,要相信裴哥的腦子。
教室裡有這麼小規模的問來問去的討論聲。
張叔平放下紙,犀利的目光掃射過整個班級。
「你們很在意別人的成績嗎?」
「我們忘了。」
「老師,能不能……能不能把昨天的考試成績再報一遍?」有學生問。
張副校長臉上露出一絲盡在掌握的笑容,只聽他說:「可以。」
昨天的成績單又被重複了一遍,班級內的討論聲被奮筆疾書的沙沙聲取代。
林朝夕仰頭看站在黑板前的鐵面無私男,終於明白這個分組用意何在。
平時,孩子們最多只在乎自己和成績最好的那些人,對其他人的成績不以為意,可一旦讓他們按小組來學習,他們就有了明確次詞序概念。他們瞬間知道自己的,自己的成績不是單純的數字,而是代表了一種位置。
而學生與學生被綁成一個小團體,不僅能讓小團體之間時刻處於競爭狀態,還能讓小團體內部時刻處於先進帶後進的狀態。
不知道誰說,能讓人拚命去做的事情,只有團體榮譽。
真的太太太變態了。
林朝夕打了個激靈,幾乎可以預見未來近乎高考前衝刺的地獄式訓練了。
果然,張副校長在報完成績後,又說:「我不知道昨天解然老師是怎麼向你們解釋我們現在小組學習製的,但請你們不要誤會,認為只有7月15號的淘汰考試才是最終具有決定性質的,在那之前,你們每天的測驗成績都會被計入平時分,平時分佔30%,7月5日考試成績佔70%,最後按總成績算小組平均分,進行淘汰。」
小學生們還不瞭解這個套路,但林朝夕太熟了,大學老師最喜歡玩這套。主要是為了保證大學生的出勤率和完成作業的質量,防止期末考試臨時抱佛腳的現象。
可放到小學奧數競賽培訓裡,就變成拿著教鞭每天抽他們一鞭,一定要他們拚命學習,決不能有片刻放鬆。
林朝夕站在教室最後,皺起眉頭。
「老師,那我們今天考什麼呀?」膽肥的小學生舉手問。
「你想考什麼?」張副校長問。
「今天能不能考簡單點的呀。」
「可以啊。」
「真的嗎?」
張副校長點頭,說:「今天考什麼,包括之後每天考什麼,你們都會提前知道。」
「真的假的啊!」學生們異口同聲地問道。
張叔平說,「我們夏令營主辦方,在綠洲基地圖書館佈置了一間閱覽室,裡面有很多數學相關書籍。前一天,老師都會準備好第二天考試範圍,在閱覽室的書上標註出來,你們當然就知道第二天要考什麼。」
「這麼簡單嗎?」學生們都覺得不可思議。
「那我們今天乾什麼呀?」
「今天我們的第一節課,就是參觀閱覽室。」張副校長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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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
2019-5-29 01:26:53
第38章 目錄
那是非常大一間閱覽室。
林朝夕發現自己回到小學後,形容能力有顯著退步。但面對從半個小學足球場大的閱覽室,六個頂天立地的大書架,以及分散在閱覽室各處的書桌,除了非常大、非常誇張外,她還想不出更恰當形容詞。
他們是第二批來這裡的學生。
在閱覽室盡頭,比他們大很多的高中組學生們,已經佔據十幾張課桌,開始安靜地學習。
沒有老師,沒有黑板,只有翻書的脆響和很低的討論聲,靜到能聽見窗外禽鳥啁啾的甜美聲音。
從進閱覽室開始,原本還在嘰嘰喳喳的孩子們都被下了噤聲咒,頓時沒人敢說話。
跟著張副校長,所有孩子屏息凝視,沿閱覽室中軸線,向閱覽室深處走去。
灰色地磚、白色牆面。
他們左側是幾倍於他們的高大鐵質書架,右側是一張張拚起的課桌,書本特有的卷帙氣息清晰濃鬱,各種色澤不一的書籍令人眼花繚亂。
林朝夕走得很慢,她趁校長不注意的時候,鑽到書架間,仰頭看上面到底擺著什麼書。圖書正反兩排背對背擺放,除了最高三層放了書學生也拿不到外,其餘都被厚薄不一的各類書籍填滿。
《數學奧林匹克小叢書初中卷》、《數論基礎》、《線性代數》、《數學小神探》……
林朝夕倒吸一口冷氣,放眼望去,這些書架上果真全部是數學相關的書籍,有些陳舊有些還很新。有些上面貼著安寧市圖書館、安寧大學的館藏標籤,有些則像從二手書店裡淘來的舊書,還有些則新到彷彿剛從書店買回來。
夏令營主辦方這差不多是把市面上所有數學書都搬來了,簡直瘋得可以!
漸漸的,噤聲魔法解除。
隊伍裡發出長短不一的驚嘆聲,越來越多孩子發現,這六個書架上竟然真的擺滿了數學相關書籍。
老實講,那個年代很多小學生也都沒有正經去過圖書館,更何況,他們現在面對的是浩如煙海的數學相關書籍,不由得生出一種渺茫的震撼感覺。
鐵架與鐵架隔的很遠,張副校長帶他們參觀了一圈,又回到第二個架子前站定。
書架前的位置已經被好奇而激動的學生們擠滿,林朝夕在後面踮腳仰望。
仔細看去,書架上賽滿了小學、初中奧數書,還有很多思維訓練方面的書籍,大量的趣味數學1000題,推理邏輯題等等等等。
「哇!」小學生們維持著同樣仰望姿勢,發出長長地驚嘆聲。
「我們要學這麼多嗎?」
「這怎麼可能看完啊~」
林朝夕數了數,書架共5層,正反擺滿後,總計10層。今天是7月4號,7月15號考試,總層數和扣去休息日後,他們才考試前還剩的學習日差不多正好吻合。
總不會是……
她的視線移向站在書架前的中年男人。
張副校長用衣角擦了擦眼鏡,任由學生們發出嘰嘰喳喳的詢問聲,一言不發。
終於,等所有人都沒有聲音,他才開口。
「這幾天的學習安排,以自學為主。」這是第一句話。
「有什麼不懂的,可以問你們的老師。」這是第二句。
「所有考試範圍都在書架上,一天一層。」這是第三句話。
書架前霎時靜下。
孩子們聽到這句話,都長大嘴,像一隻隻缺氧小金魚,包括林朝夕都瘋了。開什麼玩笑,大學裡劃範圍最多整本書都是重點,也沒有像現在這樣,整層書架都是重點,沒有這麼玩的啊。
在圖書館另一側看書的高中生也聽到這話。有人衝他們這群小破孩投來同情地一瞥,偷偷搖了搖頭。
估計這波高中生一大早也被這麼整了一波,現在還身心俱疲。而靠近書架的小學生們,有的已經下意識要去拿書翻翻看,但更多的孩子還在石化中。
張叔平的視線掃過所有目瞪口呆的孩子,近乎無奈地笑了:「一天一層就怕了?」
「太太太誇張了吧!」有小男孩雙手張開,比擬著書架的長度:「這~麼~多~啊~」
「騙你們的。」張叔平搖了搖頭。
「欸!」小孩們再次驚了。
「每組都拿一本書。」張叔平說,「隨便拿一本。」
嘩啦啦,全場孩子都動了,拿書的拿書,聚在一起的聚在一起。不知道誰第一個坐下,總之沒一會兒,所有學生都盤腿坐在地上,毛茸茸的黑色小腦袋擠在一起。
這時,花捲已經偷偷摸摸拿了本書架上的書回來,招呼他們一起看。
花捲拿來的是本《奧數題庫-小學三年級》,花花綠綠的封面,一翻就發出脆響的黃紙,充分體現這本題庫的時代感。
花捲和陸誌浩都翻了一遍,書隨後到了她的手上。
「書裡有什麼呀,校長!」有小女孩仰頭問張叔平。
林朝夕也席地而坐,書在膝蓋上,她翻書的手停在了目錄,一項項看下去。
「把書翻到目錄頁。」張叔平說。
孩子們跟著張叔平的指示,嘩啦啦將書翻過去。
「無論什麼時候,無論你們拿到什麼樣的書,第一件事就是要學會去看目錄。」林朝夕抬頭,發現張叔平看了她一眼,這麼說道。
她再次低頭,手指在目錄上撫過,她發現,在她拿到的這本書目錄的每個章節後,都用鉛筆寫著不同的數字。
比如這本三年級奧數第一章——「速算與巧算」內容後,就有一個鉛筆字2,第六章——「填算式」、第八章——「巧填運算符」後面,也同樣是2。
但除此之外,有些幾何類項目後寫著數字7,數論相關則寫著1。
「這些數字是什麼意思呀老師?」有的學生也發現了目錄後的貓膩,舉手問。
林朝夕大致又看了看旁邊那組的書,目錄後標的最大的數字也不超過10,所以它應該代表的是天數。
「目錄上,每一章節目後標的數字,代表第N天的考試範圍。」張叔平回頓了頓,繼續地道,「所以啊,不是一層一天,其實這一整面書架裡每一本書,都有可能是你們每天的考試範圍。」
「啊?!」學生們再次震驚了。
如果有什麼比一天考一層書架更可怕,那肯定是一天考一整面書架啊。
「這麼多題目,怎麼做得完啊。」小陸同學愁苦地說。
「那就不學了。」花捲抱著腦袋,很無所謂地捅了捅裴之,「我現在拖一點你們的平均分,最終分組考試之前,你把我踢出去就行了。」
「不行。」裴之回答很乾脆。
花捲瞪他。
不僅是他們這裡,其餘坐在地上的小團夥們也爆發出不滿地抗議聲:「老師騙人!」
「根本學不完啊!」
「太多了啊。」
「我騙你們什麼了?」張叔平看孩子們被打擊得很慘,估計心情很好,所以難得和顏悅色。
「你說只有一層的,又變成一整面書架了!」剛才那個張開手臂的小男生,用手臂在空中畫了個大圓。
「不是你們嫌一層太多?」
「我們沒有!」小學生們異口同聲地道,包括花捲也跟著起鬨。
「我說的一層,是老師已經提前幫你稍作歸納整理,相近或有聯繫的內容都放在了一起,這還不好嗎?」
好……這當然是很好。林朝夕看著每本奧數書目錄後標出的數字,想起她自己整理的知識點表格,心情有點複雜。其實夏令營的老師,真的有認真準備,也有想要認真教他們一點東西。
學生們你看我我看你,也不明白這有什麼好的。不過小孩子的天真就是,老師既然佈置了任務,他們最多嘴上嘀咕幾句,還是會很聽話去做。
於是話題就變了一下成——
「那老師,我們今天就不上課,在這裡看書了嗎?」
「這就是你們的課堂。」張副校站在高大鐵質書架前,回答。
「但是老師,我們不知道要學什麼。」另一人又問「書上有什麼,你們學什麼。」張副校長很認真地回答。
「這個標1的是今天要考的內容嗎?」有孩子手快,已經從書架上抽出書,唰唰翻了兩頁,指著目錄上的一章問,「這後面也寫著『1』,但這是初、初中的奧數書啊。」
「有什麼問題嗎?」
「可……可……可老師沒講過,我……沒學過,就做、做不出題目!」
「那就考0分。」張副校長說到這裡,看了看手錶,說,「10點的時候,你們解然老師會出現答疑。」說完,他似乎有點想走。
這下,坐在地上的小學生們炸開鍋了。
「今天真的不上課嗎?」
「那明天也不上課嗎?」
「那今天考試的試卷明天也不講嗎?」
「我們一個個問解老師嗎?」
「解老師忙得過來嗎?」
「這怎麼學呀!」
問題實在太多。每一張小臉上神情都各不相同,對於小學生來說,這種自學程序實在太難理解。林朝夕舔了舔嘴唇,突然想起什麼,她從書包裡拿出夏令營發的兩大本材料,打開目錄,簡單翻看起來。
「林朝夕,你來說說看。」
突然,張副校長在書架前點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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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5-29 01:27:05
第39章 結構
林朝夕猛地抬頭,放下書,慢吞吞站了起來。
和張副校長大眼瞪小眼了一會兒,她只能問:「您……讓我……說什麼呀?」
「他們問什麼,你回答什麼。」張副校長說。
林朝夕又懵了,張叔平見此情形,搖了搖頭,說:「就回答最後一個問題。」
最後一個問題是——「這怎麼學?」
「就這麼學啊。」林朝夕看著那個提問的小同學,直白地道。
對方「噗~」地向後仰倒,一副被她擊敗的模樣,還閉著眼睛躺在地上喊:「她根本不知道!」
林朝夕看到小破孩這個樣子,不由得想起曾經被樓上張阿姨孫子嘲笑遊戲打很爛的情景,十年前十年後的熊孩子一樣熊,就很氣。
「書在那裡。」林朝夕指著牆,又指了指地上演戲的小男生,說,「你人在這裡。這不是很清楚嗎,還需要什麼?。」
「還需要老師!」小男孩說。
「老師已經教你了啊。」她昂著頭,老氣橫秋地道。
「才沒有教我,老師沒有上課!」
「學習不是靠老師教的,老師只是幫助你,你還是要靠自己。」林朝夕蹲下來,在地上隨便拿起一本架子上的書,教育他:「不是老師站在黑板前面,告訴你1 1=2就是上課。」她帶著點奶聲奶氣地說。
「那麼,在你拿的這本書裡,老師上了什麼課?」張叔平問。
「聯繫。」她答。
「什麼聯繫?」
「知識之間的聯繫。」
「翻開書具體說,舉個例子。=。」張叔平看著站在他面前的小女孩,說。
林朝夕今天還是穿著很隨便的校褲,她明顯長高,褲子吊著,露出很大一截腳腕。皮膚很黑,整個人看上去灰撲撲,唯獨眼睛很亮。
在三個問題前,她小臉上就寫滿了「你差不多可以」的字樣,越這樣,張叔平就越想看看她到底還知道多少。
果然,他問完後,林朝夕雖然滿臉不情願,但還是舉起書,說:「栗子是,一年級的《數一數》、《填圖與拆數》和二年級的《認識簡單數列》、《自然數列趣題》以及三年級的《從數表中找規律》這些……」
地上的小學生們都開始翻書,有些人手上的書不全,就要去看別人的。
很快他們發現,她所提到的章節後,都被標有明顯的鉛筆字「1」。
「這些課,都……都在講數字?」
林朝夕一本正經地道:「我也不知道,你要自己去看書,他們之間究竟有什麼關係呀。」
「但沒有老師,我不知道,我找的關係是對還是錯啊?」
孩子們又有了新的問題。林朝夕仰頭看他,意思是老師該你回答了。
「對錯不重要的,不是最重要的。」張叔平說,並且自動糾正了下,「當你們看了很多書,按照自己的理解,把這些知識點歸納整理出來,將他們在你腦海內分門別類擺好,這些知識才真正變成了你自己的。」張叔平指指腦袋,「你們如果不確定,自己整理的東西有沒有問題,這個閱覽室裡有的是書,你去找到那本,拿出來看一看,比對一下,知道了。」
「噢~」坐在地上的小學生們齊聲地道,像打開新世界大門,非常興奮。
林朝夕聽到這裡,很想說你說的對。不過張副校長的神色嘛,還是像先前那樣冷淡,凶巴巴的,眼神裡也沒有對她有任何欣賞。
她聳聳肩,心想還是算了吧。
「所以,如果碰到從未教過的知識,該怎麼處理?」張叔平問。
林朝夕很確定,這位大爺就是想借她的嘴巴,告訴孩子們這些道理。
那你自己幹嘛不說,傲嬌嗎?
他們又大眼瞪小眼了一會兒。
她輸了,撇了撇嘴,回答:「我覺得,遇到沒學過的內容,就要像老師剛才說的那樣,先把那個東西,放到曾經學過只是的框架裡,試著去理解它,簡單來說,就是,先預習啦。」她停下來,回答結束。
可張叔平卻說:「繼續。」
「繼續什麼?」
「預習之後?」
「報告老師,我不知道!」林朝夕算是明白了,張副校長今天是什麼話也不想說。她覺得自己已經說得太多了,再回答就不像小學生,乾脆閉嘴。
於是張叔平說:「第一、嘗試用自己的方式,建立你們自己的數學知識體系;第二、抱著嘗試的態度,去瞭解陌生的內容;第三、通過考試來檢驗只是框架上的薄弱環節;第四、帶著問題,去聽老師第二天講的內容。這些步驟通過互幫互助的小組學習來完成,這就是我們這十天來要遵循的學習步驟。」
張副校長終於抬起漫不經心的眼睛,認真看著她,說:「你之前,回答得很好。」
林朝夕懷疑自己耳朵出問題,她居然被張叔平表揚了?
其實林朝夕也想說,你能嘗試教孩子們用自己的方式來理解數學體系,這也很棒。不過她現在還是個小學生,誇老師好像不恰當,所以她就還是閉嘴了。
「是誰教你這些的?」張叔平最後問。
林朝夕有一個很確定的名字,但此情此景,她怎麼也不能說。
「報告老師,我不告訴你!」她喊完,自動蹲下,不理張叔平了。
……
「書這麼多,自己看啊。」這是老林的名言了。
她蹲在那面巨大的鐵書架前,四周是數不清的數學書籍,又被張副校長這麼問,不由得就想起老林第一次帶她去圖書館的情景。
那時她還很小,具體幾歲已經不記得了,也就小學一二年級,安寧市圖書館還是老館,在老城區很深的巷子裡,綠樹成陰,建築很破。
老林牽著他的手走進去,老林看他的書,她看自己的書。
那個年代連專門的兒童館也沒有,所以她就蹲在少年兒童文學區,翻一本標拚音的科學書。
書籍具體內容是,她當然不記得了,只記得有非常多的科學小實驗。她隨手嘩嘩嘩翻書,看那些彩色插圖,然後被老林製止。老林蹲下來,拿著自己手上那本書,很耐心地翻到封面捧好,告訴她。在圖書館拿到一本書要做什麼,先看書名、再看作者,然後要做的,就是看目錄。
他說看書名和作者代表尊重,並對這本書要講的內容有初步概念,然後看目錄,瞭解作者編排這本書的思維方式,瞭解組織結構和大致框架。
額……對七八歲的孩子來說,對「組織結構」和「大致框架」這些,連名詞都很難理解。
不過老林仍舊非常耐心,牽著她的手,對照書裡的內容和標題,給她一點點講什麼是框架,什麼是骨架。
比如有一章節講的是水實驗,他們就翻到具體的章節,老林帶她一項項看,所有頁碼內的小實驗究竟有什麼相似點,然後她發現,所有的小實驗都以水為載體或者和水有關。
大人看起來,這好像是非常簡單的理解過程,可對於很小的孩子來說,卻彷彿發現了什麼新奇世界。原來書應該這樣看,原來每頁紙之間都是有關係的。它們一團一團,又彷彿在不斷生長,非常有趣這是她那時候驚喜的發現。
在那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每看什麼書,老林都會有這麼一個帶她閱讀的過程。她不會寫很多字,他們就用畫的,因此每看一本書都會花很長時間,看完以後,他們就合上書,一起畫花和莖葉,以此來回憶整本書的內容,她從此以後就變成簡筆畫小能手。
再後來老林就教她該怎麼挑書。
按照老林的說法,市面上良莠不齊的東西太多了,你要自己判斷,什麼是好書,什麼是不那麼好的書,這就要求她對不同書本中的內容進行橫向比較。
最後,老林還親自帶著她,試著組建起自己的知識體系。雖然她記得很清楚,老林第一次帶她整理知識體系,是關於奧特曼!
但還是很厲害啦。
總之,老林真的教了她很多。那些曾經她認為很尋常的內容,現在被張副校長這麼突然提起,看著所有小學生不理解的模樣,她才意識到老林究竟教了她多少。
很多很多孩子都在不停上課不停學習,可究竟該怎麼學習,不是所有家長和老師會像老林那樣,充滿耐性地、一點點地手把手去教孩子。
而方法,明明該是最先去學的東西。
哎,好想老林,老林真好,林朝夕很頹喪。
……
張副校長離開。
他們小組搶了個靠窗的位置,陸誌浩翻開書,悄悄捅她,問:「是,是公園那個叔叔教你的嗎?」
林朝夕托腮看著窗外的大湖,作憂鬱蘿莉狀,沒回答。
「所以這就是你的學習方法嗎?」陸誌浩咂了咂嘴,換了另外一個問題,「難怪你成績這麼好!」
林朝夕回過頭,伸了個懶腰,和陸誌浩打趣:「夕哥是不是超厲害,要不要教你?」
「切~」小陸同誌拖長調子。
「很厲害。」這是裴之的回答。
林朝夕沒想到裴之小同學竟然這麼誠懇,有點不好意思了。
花捲趴在桌上翻書,有點百無聊賴:「聽上去好像很簡單,但這麼多內容,光抄一遍目錄,一上午就過去了,我覺得我肯定學不完。」
林朝夕一拍桌:「你不信任夕哥嗎?」
「沒有啦~」花捲翻了個身,指著書架,「我就是想說,第一層的書,好像,已經被拿完了。」
林朝夕緩緩回過頭,果然,就在她思念老林的當口,第一排書架已經空空如也。
而他們的桌上,只擺著花捲剛才拿來的那本三年級奧數書。
「你們為什麼不去拿?」林朝夕震驚了。
「我們有夕哥!」花捲小同學理直氣壯地道。
林朝夕被這種甩鍋驚到,不過她轉頭掃了眼書架,其實還有很多成套的教材:「先隨便拿一套書來,書架上這麼多數,我們又不可能全看完,所以只要找準一套看然後整理就行。」
「可是今天主要考點內容都在別人手上啊。」陸誌浩猶疑了,「我們要去和他們換書看嗎,他們不肯換怎麼辦。」
「考點什麼的,記一下大概目錄是什麼就行啊。」
「但我們,還是要去借他們的書看看,不然考不出來。」陸誌浩果然還在憂心考試。
聞言,林朝夕正對裴之小同學,說:「裴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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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5-29 01:27:20
第40章 難易
林朝夕話還沒說完,裴之已經推開椅子站起來。
他先到後面一桌,拍了拍其中一位同學的肩膀,低頭說了句話。對方小朋友下意識看著擺在他們桌子中間高高那疊書,但因為提要求的是裴之,好像無法拒絕,於是點了點頭。
裴之伸手拿起一本,開始翻,翻完後放下,然後拿起第二本。
他翻書速度非常快,也基本上就是純粹在翻,以至於把那麼一疊十幾本翻完,也就正常孩子做一道題目的時間。
一張桌的書看完是下一張,章亮那組除外,不多時,裴之把其他所有小組拿的書都翻了個遍,最後坐回原位,開始寫字。
書名、作者、版本……
陸誌浩很懵逼,花捲大概知道他去看什麼,震驚地看著林朝夕。
裴之低著頭,寫得很認真,伴隨時間推移,練習簿上出現了一條又一條的章節名。
——《數數與計數》p.3-5
——《填圖與拆數》p.22-25
——《自然數串趣題》p.35-38。
……
《小學五年級奧林匹克數學》 作者龐天
——《質數合數分解質因數》p12-6
……
練習簿頁面被逐漸填滿,陸誌浩的嘴已經可以塞下雞蛋。
林朝夕看著裴之默寫下的目錄,有點老懷甚慰。誰曾想,她有一天,會有機會把小男神當人腦掃瞄儀用。
是的,因為他們沒有那麼多參考書,所以先把別人目錄中標有1的條目抄下來,然後和他們自己這套教材對,查漏補缺,快得很。
——
雖然方法是好的,也有很強的掃瞄儀,能幫他們省很多功夫,但真正做起來,卻很不簡單,問題主要還是陸誌浩和花捲。
林朝夕屬意讓他們先按一套教材整理知識點,在書架上挑了套還挺經典教材,讓他們先對著整理。
其實關於究竟該怎麼挑書,老林講過兩點。第一是自己橫向比對,每本書看一遍就知道什麼好什麼不好,這就有點考驗讀書人本身的素養了,很變態。第二就是選修訂版多的,一本教材,如果被反覆修訂反覆出版過,就很大程度上說明編者的態度以及它的經典程度。
可就算選好了教材,兩位小同學坐到一起,光把目錄都抄一遍就花了不少時間。
更何況,越寫,兩個人就越陷入機械性質地抄,陸誌浩還花捲都非常認真,可越到後來,他們將一個新知識點組合進框架所需的時間就越長。
林朝夕越坐眉頭皺得越緊,這種情況下,當然還最好有人引導,可她看了眼自己在窗戶裡的幼稚倒影,這個人肯定不能是她啊。
裴之光把所有標「1」的章節抄下來,就花了1個小時。林朝夕接過一看,密密麻麻的章節名,內容實在太多,她當然能清晰分辨哪些是哪些,哪些又該和哪些歸類。可普通小學生辨析光辨析這些內容,就要花一兩天時間,他們根本沒這麼多時間。
她趕忙歉疚地看了眼裴之,先把本子先默默藏了起來。
——
午飯時間,綠洲基地食堂。
凡是看上去腳步虛浮,手裡還拿著本子在看的學生,無論年齡大小,一定是參加晉杯夏令營的學生。
光林朝夕他們整個小高組,就有一半同學不肯出來吃飯。
因為按照原定計畫,午飯後兩點鐘就是考試,大家都在拚命看書、做題趕時間,生怕遺漏一絲內容。
這裡面,當然包括小陸同學。最後林朝夕還是與花捲裴之合力,硬把人拉來吃飯,理由是考前放鬆、餓肚子就考不出來。
三個小男生在外面吃飯,她則去食堂後廚報導,接受處罰。
林朝夕站在食堂主管阿姨面前,後廚到處是蒸騰的水汽和油煙味,很嗆人。
「今天早上等你老久了。」阿姨抱著手臂,在看一個懶孩子。
「我……今天起晚了。」林朝夕很誠實地說。
阿姨看了一圈後廚,又看了看她的身高,咂了下嘴,非常嫌棄:「你能幹什麼呦,現在的老師都有毛病的。」
林朝夕差點笑出聲,心想您說得還真沒錯呢。
「去拿快抹布,外面收拾收拾,擦擦桌子,沒收走的盤子收一收,現在不自覺的人太多了。」
「好嘞!」林朝夕勤快地應聲。
——
在後廚工作和在餐廳工作的區別在於,後者是公開處刑。好在林朝夕臉皮很厚,又經常在福利院食堂幫忙,根本不在意這些。
大食堂擁有幾百張餐桌,大人孩子都擠在一起用餐,人來人往,熱鬧非凡。
在一群收拾餐盤負責清潔桌面的老阿姨裡,夾著身影飛快的一個小學生。
她一手拿抹布,另一手收拾餐盤,每每有人起身離開,她總能最先發現沒收走的不鏽鋼餐盤,又仗著身材矮小,鑽來鑽去很靈巧,搶了很多阿姨的活。
她實在太快,以至於有些大人、孩子還沒走兩步,落在桌上的餐盤就被嗖地收走,收他們餐盤的小女孩還會認真把弄髒的桌子擦乾淨,末了還會對他們笑笑。
這一來,就搞得很多大人孩子非常不好意思,不等她把東西拿走,就折回來把自己應該收走的東西收走。
林朝夕經過陸誌浩那桌,小陸同學手上捏著支鉛筆,在問裴之一道題目該怎麼做。
裴之小同學在用叉子吃芹菜,一邊看題,他吃得很慢,也滿臉不情願,但還在吃。林朝夕發現,無論什麼固定配餐,裴之總會認真吃完,絕不剩一粒米飯。難怪以後能長那麼高,林朝夕想。
那是道數字找規律的題,陸誌浩套用幾個公式都覺得不對,書又不在手邊不能翻。裴之從來不背公式,就講了講自己思路,陸誌浩的臉又皺起來,於是裴之也不知該怎麼說,芹菜吃得更苦了。
林朝夕湊過去一看,覺得這是個很好的教育機會。
「班長你想想看,這個題它提到了自然數和倍數,那麼它應該屬於哪個知識點的哪條內容,你剛才整理過的,你想想看。」
陸誌浩把本子往前翻,看了半天,還是不能明白。
「這裡它說,加1是2的倍數,那說明這個自然數是奇數,還有質數,2和3互質對不對,肯定和質數有關……」林朝夕循循善誘。
陸誌浩聽了半天,也翻了半天,最後說:「你把解題寫一遍吧,我看下就能懂」
林朝夕覺得自己失敗了。
——
教育絕對是個大難題,她還是師範類的學生,真遇到實際的該怎麼教孩子的問題,她就變得有些束手無策起來。
以前老林怎麼就能做得那麼順手?林朝夕覺得要不就是她天賦異稟乖巧聰慧,要不就是,她爸在教她這件事上,真的下了很大功夫。
下午兩點整,解然準時走進閱覽室,手上拿著一疊試卷。
所有學習小組的書桌上,都堆滿書本和練習冊。一個個小腦袋埋在書堆裡,露出黑乎乎的後腦勺和不斷書寫的手,學習氛圍濃鬱,堪比期末考前的大學圖書館。
解然小老師很滿意,他拍拍手說:「好了同學們,讓我們來進行愉快的考試吧。」
「不要!」
「能不能晚點考!」
「我們還沒看完!」
抗議聲此起彼伏。
林朝夕身邊,陸誌浩抖著腿、頻率非常快,卻還在抓緊時間做題。
「老陸,你是不是尿急!」花捲小聲地問。
「不……不要和我說話,還有一點。」陸誌浩憋得嘴皮子都哆嗦。
「快去。」裴之也說。
林朝夕見狀,一把抽掉陸誌浩的筆:「趕緊趕緊,我保證讓小解老師推遲考試時間。」
「真的?」
「我保證!」林朝夕發誓
聞言,小陸同學刷地站起,頭也不回衝閱覽室外瘋跑出去。
「這是怎麼了?」解然笑眯眯地問。
林朝夕站起:「報告老師,能不能推遲一點時間再考今天的內容?」
閱覽室小桌前,所有學生都目光灼灼看著她。
「不能呢。」回答很有解然的風範。
很多孩子失望了,很苦悶,開始準備收拾東西。
「那能不能,要考的先考,我們晚點考,把兩邊人桌子分開,你坐在中間,我們保證不和他們說話!」林朝夕說。
「早考晚考,早晚要考,多看幾個小時書,其實沒什麼用。」解然勸道。
「求你。」林朝夕很乾脆,雙手抱拳鞠躬。
解然也沒見過這樣的,愣住。
不過她此言一出,很多孩子都get到了技巧。
「求你啦。」
「求求你老師。」
孩子們眼神和聲音都很軟,又那麼努力,再怎麼狠心腸的人都不忍拒絕。
沒辦法,解然最後只能點頭。
「那你們想幾點考?」他問。
「四點!」
「不不五點!」
「那五點半好不好?」解然拖長調子問。
「小解老師最好啦!」林朝夕喊。
「不許叫我小解老師!」解然炸毛。
——
其實……
其實解然說得並沒有錯。數學這個玩意對於普通孩子來說,多幾個小時的複習,不可能讓你的成績有質的飛躍。
總的來說就是,該怎樣,還是怎樣。
下午五點半,孩子們都已經複習得暈頭轉向。
考捲髮下來,林朝夕看了遍題目,發現基本上還是晉杯賽那套出題模式。只是多了一道10分的知識點整理的問題。還有一道題關於費馬小定理的,林朝夕看到的時候都震驚了,這怎麼看好像都是初中競賽知識,她都做得手抖,儘量回憶相關內容,可還是很吃力,很沒把握。
考完以後,整個班級都非常低落,平常他們都覺得自己是天之驕子,起碼在數學這項上,他們中很多人都是班裡佼佼者。可這份卷子讓所有孩子開始懷疑人生。
林朝夕也有點悶,她今天一天只顧著想幫陸誌浩和花捲,沒有去整理分析,看書上究竟有多少她還沒掌握的內容,感覺接下來還不能走,還得開夜車。
「我覺得我可能有20分!」花捲舉手道。
然而小陸同學眼睛都紅了:「好難啊,怎麼能這麼難啊。」
見此情形,林朝夕忽隱隱有不好的預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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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5-29 01:27:33
第41章 進度
第二天,林朝夕很早就爬起來,多虧裴之的變形金剛手錶,她沒重複第一天的錯誤。
衝下樓,裴之果然還坐在那張小沙發上,等她去食堂工作,坐的位置都和昨天一模一樣。
前一天晚上離開閱覽室後,他們一夥人又在樓下小客廳看了一會兒書,一不小心就到了十點,最後,還是被來巡視的宿管阿姨趕回房間的。
「早。」林朝夕故意很元氣地想和裴之小同學打招呼。
可破天荒地,裴之仰頭打了個哈欠,再舉了舉手,算作和她打了招呼,看上去困得不想說話。
「你昨天幾點睡的?」林朝夕和他迎著晨光走在路上,周圍只有鬆鼠和小鳥,連個人影都沒有,靜得不像話。
「一點吧?」裴之小同學揉著眼睛。
「怎麼這麼晚?」
「花捲在背書。」
「什麼!」林朝夕震驚了。花捲小同學嘴上說著要走要走,身體居然這麼誠實,背書背到淩晨一點。
但數學有什麼好背的?
「背今天可能會考到的公式。」裴之想了想,說,「神奇吧?」
「很神奇!」
「但他背書會影響你睡覺嗎?」林朝夕問。
「陸誌浩也在,在問題目。」裴之又打了個哈欠,聲音裡滿是倦意。
「那不是違反規定,被老師抓到要被處分!」
「噓。」裴之把食指豎起,讓她小點聲。
——
清晨6點,綠洲基地大食堂。
蒸包子的蒸包子、炒菜的炒菜,後廚早幹得熱火朝天、熱氣蒸騰,像個巨大工廠。林朝夕和裴之站在後廚的一扇小門口,面對從跟前到盡頭的各式流理桌和巨大灶台,嚥了口口水。
昨天那位食堂主管阿姨雙手叉腰,站在他們面前,說:「去,還是跟昨天帶你的打掃大姨幹活,先跟著把外麵食堂弄乾淨點,等開門。」
「好嘞!」林朝夕扭頭,裴之也跟著要走。
阿姨卻說:「你等等。」
裴之站定,林朝夕回過頭。
「你這小身板能幹什麼呀。」阿姨慈愛地看著裴之。
林朝夕昨天也聽阿姨對她說過這句話,卻和今天對裴之說的語氣完全不同!像被奪舍了!
「喜不喜歡吃麵包啊?」阿姨附身問裴之,「來來,阿姨帶你去,找個叔叔教你做面包好不好?」
林朝夕打了個激靈。
「我還是跟她一起打掃外面吧。」裴之有些不好意思地說…
「那不行,老師讓你們過來,你們就要服從安排聽指揮!」阿姨伸手牽過裴之的小手,另一隻手捏了捏他瓷白的臉,笑容裡透著說不出的慈愛。並且不由分說,就把人往後廚帶。
喂您這偏心得也太明顯了吧?
林朝夕呆在原地,震驚了。
——
6:00-7:30,綠洲基地大食堂的人越來越多,林朝夕忙得腳不沾地。擦桌、收盤子、看到有人把湯汁不小心倒在地上,她還要換另一塊抹布去擦。
陸誌浩和花捲因為說要早點去教室看書,連飯都不來吃,讓他們給帶饅頭。
「阿姨,不要粥了,就要面包和雞蛋,好帶走。」
經過打飯的窗口,林朝夕看到他們小高組同班的一個小女生也在買東西,小女孩背著書包,拿了個保鮮袋,把阿姨遞出來的食物往袋子裡裝。
「張小草,不喝點湯湯水水的嗎,會不會幹呀?」林朝夕拍了拍對方的肩,然後問。
張小草同學看到她,先打了個哈欠,隨後搖頭:「我媽媽給我帶了牛奶,這些可以路上吃,方便。」
林朝夕於是稍稍觀察了下,但凡是他們奧數夏令營的孩子,無論大小,,基本上就是買好早餐,拿了就走,步履匆匆,像能抓緊時間多看一分鐘書都好。
面包賣得最快,後廚裡又出來一個推車。穿白衫的面點師傅旁邊,跟著個慢悠悠推車的小男生,正是裴之。
面點師傅和裴之合力把面包上好架,慈祥地揉了揉裴之的腦袋,從架子上拿了個面包給他。
林朝夕氣不打一處來,貼到窗的一邊,沖裴之擠眉弄眼。
裴之接過面包,掃了眼窗外面,慢騰騰朝她走來,隔著玻璃窗口站定。
因為離得近,林朝夕很清晰看到他左側臉頰有大片白花花的麵粉的痕跡,隔著窗戶,她用手指戳戳裴之的臉。
裴之一隻手正準備把面包遞出來,只能用另一隻手蹭蹭臉,卻把麵粉痕擦得越來越大。
林朝夕忍不住幸災樂禍地笑了起來。
裴之小同學的面包遞到一半,她剛要去接,面包卻縮了回去。
你怎麼這麼記仇?林朝夕瞪了裴之一眼,卻馬上不笑了,保持嚴肅認真站好。
窗口裡面,裴之見她態度端正了,伸手把面包撕了一半,這才遞了出來。
面包金黃酥香,泛著剛烤好時的黃油香氣。林朝夕接過,隔著玻璃窗口,和裴之同時狠狠咬了一大口。
——
瞌睡是會傳染的。
他們在食堂「打完工」,又喝了碗粥跑去課堂,一進門,卻發現整間教室趴了一半人。
八點半整,解然走進教室,手裡捧著昨天的考卷。放眼望去,只看到一張張打著哈欠的小嘴和一雙雙迷濛的眼睛,全班學生都彷彿被瞌睡蟲附體。堅見此情形,解然就笑:「你們昨天晚上都幹嘛去了?」
「看~書~」全班小朋友異口同聲地道。
「還以為你們通宵看足球了。」
「才~沒~有~」
「昨天德國隊1:0了,要我給你們講講比賽過程嗎?」解然舉起試卷。透著白紙,可以看到最後一張不知道誰卷子上鮮明的紅×。
「老師你快髮捲子吧。」
「別講了別講了,沒時間了。」學生們嚷嚷。
解然笑得更開心了:「怎麼一個個這麼熱愛學習了?從沒有這麼認真看過書吧?」
「快髮捲子!」學生們拍著桌子喊,一點都不怕解然。
——
「王風,68。」
「陸明,72。」
「章亮,91。」
「陳成成,66。」
講台上,解然慢條斯理報成績。一開始他報到68的時候,還有同學很遺憾地「啊」出了聲。但很快,當章亮的成績已出,教室很快就陷入沉寂。
章亮小學霸原本誌得意滿的臉上,現出不可置信的神情。
「第一小組組長上來領卷子吧。」解然唸完,把四人的試卷抽出說。
章亮黑著臉上台,接過試卷,走下來的時候還在翻。他先拿出自己的卷子,最後給那個66分陳成成試卷的時候,章亮小學霸有很明顯的嫌棄表情。
他們小聲說了幾句,章亮看上去臉都黑了,那個叫陳成成的男生扭過頭去看窗外,林朝夕總覺得他好像哭了。
第一小組基本上已經是最強組合了,平均分74.25,連良好都沒達到。
解然故意課前拖了那麼長時間,大概也是覺得這次考試太慘不忍睹,所以故意用活躍氣氛的方式,想讓大家先放鬆一點。
第一小組下面就是他們第二小組。
陸誌浩趴在桌上,緊緊閉著眼,就差把耳朵摀住不想聽成績了。林朝夕也很緊張,心跳得非常快,瞬間把注意力從陳成成身上抽回,萬一她沒及格怎麼辦?
她開始憂慮了。
「陸誌浩,62。」解然念道。小陸同學愣了一下,隨即開始搓臉,既慶幸又懊喪。
「花捲45。」花捲聽完,揉了幾把頭髮。
「裴之,97。」
林朝夕心裡咯噔一下,完了完了,裴之都沒有滿分。
「林朝夕,98。」解然繼續念道。
報完她的成績,全班都短暫安靜,像空氣被抽乾淨。
林朝夕第一反應是,費馬小定理的題她做對了?她基本上是連蒙帶猜的,這都能對?
然後她才意識到,她好像……比裴之考得還要高?
班級裡爆發出低聲驚呼,視線從四面八方射來,懷疑的、驚嘆的、羨慕的……
像在說,這怎麼可能?她怎麼可能考這麼好。
林朝夕也懵了一陣,直到解然說:「第二小組的組長來拿卷子。」
聽到這話,他們小組四個人開始面面相覷。花捲衝她使了個眼色,裴之點點頭,陸誌浩推了她一把,說:「去啊。」
眾目睽睽下,林朝夕走上講台,接過試卷,她反而清醒了。
「考得不錯。」解然說。
「謝謝老師。」林朝夕翻著試卷回座位,大致看了看各人的答題情況,裴之其實還是全對,不過在整理知識點上的思路不如她清晰無誤,所以比她多扣了一分。
陸誌浩呢,他小學奧數的知識點掌握得還不錯,但對超出普通難度一些的內容,就束手無策。
而花捲,林朝夕看到花捲全選C的選擇題時,震驚了。
「你以後,能不能不要都選C?」她遞卷子給花捲,並小聲地說。
「那我都選D嗎?」花捲問。
「四個選項概率一致。」這是裴之的回答。
林朝夕搖頭:「你記好,三長一短選最短;三短一長選最長;長短不一要選B;參差不齊就選D」
「沒問題!」花捲笑。
陸誌浩也「噗」地一聲,很服氣豎起大拇指,暫時忘掉了自己成績的事情。
這大概是一天來他們最輕鬆的時刻,畢竟不管怎樣,他們小組第一天測平均分75.5分,比章亮他們小組,高了正好一分。還有什麼比看章亮吃癟更高興的事情嗎?
——
但輕鬆的時刻,也確實只有那麼一會兒。
上午三節課。
解然花了一節課講昨天的試卷,全班都被成績打擊了一遍,很低落。
第二節課講的是拓展延伸的內容,主要是一些初中奧數知識點,時間非常緊張。解然重點講了昨天考到的同餘和費馬小定理的內容。
第三節課,解然開始講昨天讓他們整理的東西,即知識結構。可比起拓展內容,孩子們更陷入一種「你在說什麼」的懵逼狀態。
解然手撐在講台上,隨意地道:「所有標『1』的章節究竟有什麼共同點,經過昨天一天的刻苦鑽研,各位小朋友有什麼新發現?」
「和數字有關。」所有學生異口同聲地道。
「把字槓掉。」解然說,「準確來說,是數。」
「誰能說說,數和數字有什麼區別?」解然問。
小學生臉上都很茫然,對他們來說,這幾乎是種全新的觀點。數和數字還不同,他們從未做過這種辨析,雖然這確實是學數學前最應該弄明白的問題。
解然就很乾脆地說道:「具體來說,數和數字有4個主要區別。第一……」
解然講得非常快,基本上都是理論性質的內容,作為三味大學數學系高材生,他站的高度遠遠在這些小學生之上,講解的內容就更要求學生們的抽象理解能力。
林朝夕觀察了下,他說的區別,除了小部分孩子大致能懂外,更多學生只能埋頭抄板書。
「在對自然數有了初步瞭解後,我們就要講到數系。自然數序列永遠是沒有止境的,在任何自然數後,我們可以寫出下一個自然數——n 1……你們所遇到的大部分數列題,問第幾位數是什麼這類的問題,都可以歸到對數系的研究……」
解然邊說,邊在黑板上寫下內容。林朝夕隨手圈了個重點詞,她漸漸發現,解然講的內容非常基礎,也完全沒有問題,比那些上手就講公式的老師要好很多。
但又因為太基礎,這些內容離孩子們平時學的內容就更遙遠。林朝夕想,如果他放慢速度,用一種深入淺出的方式來講當然更好。可要理清的知識點實在太多,解然根本沒機會停下來詳細講解,他只能不斷向後推進度。
這種進度實在太快,就算班級裡這些孩子已經算數學基礎很好的那批,可他們臉上的表情卻仍舊越來越嚴肅。
所有孩子腦袋都快炸了。
幸好在課堂最後,解然發下了一份昨天知識點整理的標準答案,差不多像是丟了根救命稻草下來。林朝夕仔細閱讀了遍,發現那更像後來的思維導圖,詳盡的同時,也讓孩子們對該如何整理知識點也有了新的理解。
「班長!這這是秘籍!」她剛想和陸誌浩說這份材料,下課鈴卻響了。全班孩子不約而同把紙塞進書包,看都不看一眼,背起包,就要往閱覽室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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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5-29 01:27:47
第42章 很累
林朝夕也跟著收拾東西,把鉛筆盒、課本、練習簿通通往書包裡塞,她課桌前,卻突然被幾個孩子圍住。
「林朝夕,你是怎麼學的?」
「能看看你整理歸納的東西嗎?」
「老師已經發了這個了呀?」林朝夕舉起解然剛發現的紙。
「我們說的是今天要考的『2』。」
「全班就你知識點整理得最好了。」
「借我們看看吧。」小女孩做求求你狀。
孩子們一個接一個,連珠炮似地說。林朝夕看了一圈,才發現這幾個孩子好像是第6小組的,成績中上,所以更想沖一沖。
「我……我還沒整理好……」她很不好意思。
「等下五點半考試就要考了。」她課桌前站著的幾個孩子都很震驚。
「不……不好意思……了……」
「你整理好能不能先給我們看看?」
「對啊對啊,我們先排隊,排第一!」
「欸?」
「不行不行,第一明明是我!」花捲在後面喊。
林朝夕扭頭,問後座的小捲毛:「你也要看嗎?」
「對啊,全背完,好歹能多拿幾分!」花捲很有誌氣地說。
——
這下,林朝夕徹底沒時間吃午飯了。
她一進閱覽室,就衝到書架前開始找教材,不過比昨天更拉風的是,她身後跟著好幾個小跟班。
「你要找什麼書?」
「要我們幫你找嗎?」
「你口渴嗎,我給你倒水吧……」
小同學們非常積極,向她提供各種幫助。
她從書架上抽出一套教材,就有慇勤的小手要順勢接過。而許多孩子圍在一起的聲音更加吵鬧,好多已經開始複習的學生衝她這裡投來不滿的目光。
林朝夕超級不好意思:「不用不用,我自己來就行。」
她指指第六小組空著的桌子,小聲地說:「你們去自己座位好不好,我很快的!」
——
攤開書和課本,林朝夕開始奮筆疾書,現在她又有種大學期末考前的拚命複習的感覺。
而她明明好像在念小學?
已經沒時間想這麼多,她的手指從教材章節名上劃過。昨天的重點在數,今天的考點全在計算,包括所有速算與巧算、比大小、估算,以及基礎的因式分解。並且,今天還有昨天所整理內容的後續應用題,什麼容斥原理、抽屜原理,還有加乘法原理、染色問題等等……
其實越整理她就越覺得,讓小孩子們在短時間完成這項工作真不是容易的事。如果翻開書你會發現,每個名詞下的數學題你都肯定做過,但合上書,光看名詞,它們又變成完全陌生的內容。
因為我們對數學的學習彷彿總是割裂開來,按年級增長東學一些西學一些。學一些公式定理,老師講一遍證明,你學會用這些公式定理解題目,如此循環往復。總體來說還算全面,可很少用一種全面的觀點回過頭看看自己到底學了什麼。
但這些對她來說還相對簡單,當初老林是怎麼讓她記住這些的?
林朝夕用鉛筆蹭了蹭頭,繼續寫……
——
不知過了多久,她終於寫完最後一筆。她把自己從教材裡拔出來,扔掉鉛筆,伸了個懶腰。
「裴之呢?」她對面座位空了。
「去買零食了!」花捲說,「我們都沒吃午飯。」他說著,衝門口舉了舉手。
裴之正好提著塑料袋回來。
林朝夕這才想到要去看牆上的時鐘,已經要兩點半,難怪她餓得肚子都酸了。
「我們去外面?」她邊說邊把整理完的練習冊交給花捲。
花捲接過,悄悄用鉛筆頭戳戳陸誌浩的方向。
「底數為10的各整數次冪,恰好是十進製數的各個位數……」、「二進製即計數法就是用0,1兩個數碼,採用「逢二進一」……」小陸同學唸唸有詞,在背東西,根本沒聽到。
林朝夕聽了兩句就覺得不對,他輕輕推推陸誌浩:「班長,這個內容昨天已經考過了,今天等下要考的都是計算問題和昨天計數問題的應用題什麼的。」
陸誌浩茫然抬頭:「啊?」
「十進製、二進製這個,昨天有的。」
陸誌浩聞言,趕緊翻了兩頁課本,又去對目錄,然後慌忙地要改自己整理好的表格。
林朝夕沖花捲使了個眼色,花捲小朋友把她剛整理了半天的的練習簿推過去:「我們直接抄標準答案吧!」
陸誌浩強的很:「老師說了,這個東西要自己理解,變成自己的,才有用。」
但你光是沒有輔助地、憑自己理解來認識這些內容,時間根本來不及啊,林朝夕很想這麼說,可又太挫傷陸誌浩的自尊心,只好換了個說法:「我們是小組嘛,要互幫互助!」
「對啊,哇,這個後面還有題目?」花捲吃驚了?
「對,我把每個小知識點都挑了一道非常典型的簡單題目出來,這樣你們就能知道這個內容大概講什麼啦。」
林朝夕也是沒辦法,誰叫孩子們最熟悉的永遠是題目呢。
「超棒!老陸來,等下吃零食,你坐裴之的位置,反正他不用看書!」花捲說。
——
窗外,天暗成一種靛青色,繁盛的水生植物隨風搖曳。岸邊亮著一圈寂寥的路燈,但水岸的景色再靜謐,也沒有閱覽室內安靜。
很累,非常累。
這是結束下午5:30分第二天考試後,所有孩子不約而同的反應。很多人交卷時,手都是抖的。
林朝夕拿起試卷遞給解然。
解然衝她眨眨眼:「又要考第一了?」
這種打趣卻沒法讓她心情好一點。
陸誌浩坐在位置上,把頭埋在臂彎裡,很安靜很安靜。與之相反,花捲則叼著筆,雙手背過頭,開始抖腿。
「對……對不起,是我選的例題太簡單了。」林朝夕很抱歉。
今天下午,她一直帶著花捲和陸誌浩辨析知識點,和他們看最簡單的題目,瞭解那些名詞和數學內容背後究竟代表什麼。她已經放棄了先前小學生不能教小學生的觀點,因為其他每個小組都在這麼幹。
她講得很認真,一下午時間不知不覺就這麼過去了,等到考試拿到卷子一看,和她挑選的例題完全不是一個難度的東西,她自己也有兩道題很不確定,甚至可以說百分百做錯。
但最讓她難過的卻不是這個,而是她帶著陸誌浩和花捲浪費了一下午時間,做了無用功。
「不是,是我的基礎太差了。」陸誌浩抬起頭,也沒有哭,但總像在憋著什麼,「我就是腦子不好,根本想不出來要怎麼做。」
「才沒有呢!」林朝夕趕忙打斷他。
「像你和裴之都會,你們聰明,我是真的笨。」陸誌浩用筆重重敲了兩下頭。
林朝夕看了眼裴之,很想說,真正聰明的只有他,我只是比你們多念了幾年書,以及曾經有個好爸爸而已。
「好了老陸!」花捲一把勾住他脖子,「如果你腦子不好,那我不是大笨豬了嗎?」
「我才不是這個意思呢!」陸誌浩趕忙解釋,「我就覺得可能這種學法太高級,不適合我,我還是做我的題,多做點我就能多懂點。」
花捲點頭,看了過來,很閒散地說:「我是真覺得數學沒意思,我也學不會,反正到時候,我肯定退出,老陸成績要不行,也跟我一起,你和裴之一定要兩個人!」
……
夜,3號樓宿舍。
如果說,昨天晚上的客廳還有種熱鬧的討論氛圍,那現在的客廳就變得學習的墳墓。
林朝夕也不知道自己這個形容詞用的對不對,因為很有可能再過兩天,那時的氛圍會比現在更壓抑,而她卻找不到更貼合的形容詞。
沒有人說話,客廳裡只能聽見翻書和沙沙沙沙的密集寫字聲,蠶食桑葉一般。
陸誌浩和其他小組的孩子一起,擠在客廳幾張小餐桌裡拚命做題。
原而本熱鬧非凡的樂高桌前面,只剩下花捲一個人在百無聊賴地搭樂高積木。他把花花綠綠的塑料片越插越高,並不斷在上面填上稀奇古怪的分支,讓手裡的玩具變成一個巨大而扭曲的怪物。
花捲小朋友的臉蛋在燈光下吹彈可破,滿頭捲髮很囂張地亂翹起來。
明明聽裴之說,他昨天晚上還是興致勃勃要背書的樣子,只是一次測驗成績加上一次更難的測驗,就把他變成現在這幅對數學完全沒興趣的樣子。
林朝夕站過去,手裡拿著練習簿,裡面是閱覽室關門前,她整理的第三天知識點。
還沒等她開口,花捲的手就斜斜伸了出來,要接本子。
「咦?」林朝夕很意外,「你還想學嗎?」
「好歹先背完,加上你的秘籍,明天起碼可以拿20分!」花捲笑。
看著小孩淺褐色的純真眼眸,林朝夕反而有點交不出去她整理的這些東西。
她是在幹嘛呀?
好像在為了小組榮譽,強逼孩子背她根本不感興趣的東西,數學學習明明不該是這樣。
可究竟該是怎樣,林朝夕又說說不出來。
——
裴之坐在他的專屬座位上玩孔明棋,沒有看書。
他花了幾天時間,應該已經把只剩中間一枚棋子的解法玩了出來,可他沒有停下來,還在接著玩下去。
林朝夕注意到,在閱覽室看書的時候,裴之就大致把延伸拓展的初中部分的內容看一遍,然後就繼續研究他的孔明棋。甚至有時候,他會去高年級組那邊的書架借棋類遊戲相關的數學書籍,但他又不是很明白,他自己想研究的那部分內容歸屬在哪裡,因此他往往會拿一些非常艱深的內容,引得高中生圍觀。
時間是晚上9:40分,再過一會,宿管阿姨就要來趕人回去睡覺了。
看著眼前的一切,林朝夕握了握手中的IC電話卡。宿舍小樓公用電話就掛在客廳的時鐘下面,可屋子裡這麼靜,無論她說什麼,都會被這些孩子聽得一清二楚。
總之,讓其他孩子聽見還是不好。
屋外夜色濃重,她咬咬牙,衝出屋子,記憶裡,在稍遠一點的地方,還有個公用電話亭。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5-29 01:28:00
第43章 堅持
路燈下,夜風微涼,銀色數字鍵被磨得很舊。
林朝夕穿著寬鬆運動服,站在公用電話前,將電話卡塞進插口,手指在鍵盤上猶豫了一會兒,才撥出號碼。
「喂?」
不像上次那樣,經過漫長等待,幾乎在撥出後瞬間,電話就被接起,裡面透出低沉卻清晰的男性聲音。
「師父……」她吸吸鼻子,軟軟地喊道。
「怎麼了這是?」老林些訝異地問。
「您是在關心我嗎?」
「不是。」
「口是心非。」林朝夕笑,「是不是因為我昨天沒打電話,您有點擔心?」
「為什麼站在外面打電話?」老林問。
她下意識朝四下望去,草叢和灌木被風吹得亂顫外,周圍並沒有人。
她才意識到,老林應該在電話裡察覺了四周空曠的風聲,就像她察覺到,老林在接起電話後,立即擱下手中鋼筆後的聲音。
「你上次問我,為什麼要數學……」林朝夕用這句話作為正式開場。
其實她想了很久,內心已有清晰結論。
因為上輩子的時候,你為了我放棄數學,你又總在引導我學數學。我沒有抓住機會,現在回來,我想彌補這個遺憾。
她默默想到。
「為什麼?」老林問。
「沒有為什麼,之前覺得好像有意思,現在覺得沒意思了。」她故意這麼說。
「恭喜你。」老林停頓,「迷途知返。」
在噎人這方面,老林才是專家。林朝夕卻沒有很在意,自顧自地說。
「你知道嗎師父,我們現在要用十天時間,把所有小學奧數的知識融會貫通,還要學初中的一些。每天都有考試,要算小組平均分,十天後,小組平均分後百分之五十的小組就會被淘汰,很累很累。」
「這麼斯巴達?」老林也有些訝異。
「對。我的同學,就是陸誌浩還有花捲,你那天見過的,已經有點堅持不下去了,我該怎麼辦?」
電話那頭,老林沉默下來,林朝夕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那就放棄吧。」老林說。
林朝夕握著電話的手,微微顫抖:「放……放棄嗎?」
「對,既然不喜歡、覺得累了,為什麼不放棄?」
「可是……」她想說些什麼,如果是那個世界的老林,會向給她燉雞湯,會循循善誘,現在這個卻說放棄。她不知道,哪個才是真正的老林。
「可是什麼?」
「可是你難道不應該說,再堅持一下,光明就在眼前;或者說數學其實很有趣很美妙,值得努力繼續學下去?」就像任何正常父母都會鼓勵孩子的話一樣。
她有些激動。
「別人說的話,就有用嗎?」老林嗤笑一聲,「如果其他人的屁話有用,那我讓你們放棄,你們幹嘛不放棄?同理,我讓你們堅持,你們就會堅持了?」
邏輯還真是完美。
「而且很多時候,無意義的堅持,本就沒什麼價值。」老林在電話那頭說。
林朝夕心頭巨顫,她彷彿回到了某個極度迷惘又極度清晰的時刻,是她看到天才與凡人深不可測鴻溝的時刻。
她握住手中話機,感到從未有過的沉重:「師父,你也覺得,數學,是只為天才開放的領域嗎?」
她聽見自己用清脆卻略低落的女童聲音說這些話,夜風拂過,她有種很奇怪地抽離感。
那時,她以為老林又會嘲諷兩句,卻聽見他在那頭說——
「當然,不是。」
父親的聲音還是那般低沉,卻不再有曾經的漫不經心感覺,老林很認真地回答了他的這個問題。
林朝夕清醒過來,心頭微熱,終於有些開心:「那師父你幹嘛說,無意義的堅持沒價值!」
「還是那句話,我說什麼重要嗎?你這麼容易被影響,是算術平均數嗎?」
林朝夕懵了會兒,才意識到這是個冷笑話,在諸多集中量數中,算術平均數反應最靈敏,最容易受極端數值影響。
「而且我說的堅持,很明顯是指,通過你們不能接受的方式去學數學。」
「師父,你也覺得這個方法不對是嗎?」
「定義『對』和『錯』。」
「不適合,就是錯的。」
「如果他的初衷本來就不是為了適合你們大部分人呢?」
「說到底,是不是師父你也覺得,奧數隻適合某部分聰明孩子學習?」林朝夕問老林,「那天你只教裴之,卻沒有教我,你一定覺得他更聰明?」
「你這孩子怎麼這麼小心眼?」老林反問。
「你正面回答我,不要避開,我好不容易才問出口的。」
「是,他比你更聰明,卻沒你那幸運。」
林朝夕有些無言,如果你知道我現在是個孤兒,還會覺得我很幸運嗎?
「你為什麼會這麼覺得呢?」
「擁有熱情,本就是最幸運的事。」
她想,老林說的,應該是對數學的愛。
但明明,也不是這樣。
沉默了一會,她問:「那麼,趁我們還有熱情的時候,你可以幫幫我們嗎?」
「定義『幫幫』。」
「就是來綠洲基地,偷偷……教我們。」
老林在那頭也沉默了一會兒。
「林朝夕同學……你師父我,是一個勤勤懇懇的公園職工。」
「我知道。」
「所以我不要上班啊?」
——
最終,她沒得到老林正面回覆。吼完以後,老林就掛斷電話,以至於她還沒來得及說,看到綠洲基地食堂,在高薪招聘兼職。
太遺憾了。
夜風舒徐,帶來湖水的和土木的潮濕氣息。
林朝夕拔出電話卡,笑了笑,向燈火通明的宿舍小樓走回去。
——
第三日。小學高年級組競賽班教室。
林朝夕和裴之起大早,在食堂忙完,趕到教室,第一節課已經快開始。
不大的課堂裡,孩子們卻不像昨天那樣都埋頭看書,他們反而交頭接耳、切切私語,像小片微微沸騰的泉水。
落座後,她發現身邊座位空了:「陸誌浩……呢?」
花捲見他們到來,一把拽住裴之的胳膊,雖然像鬆了口氣,但神色卻更加愁苦:「我……我也不太清楚,就早上我和老陸一起來的時候,他說昨天晚上打著手電筒看書被阿姨捉住了。」
「然後?」林朝夕心裡咯噔一下,微拔高音量。
「然後剛張副校長來,把他叫走了。」
花捲焦慮地舔舔嘴唇,然後他推推裴之,「裴哥,你是不是去過大魔王辦公室,到底在哪裡,我們……要不要去看看?」
裴之脫下鴨舌帽,斂眉深思。
林朝夕抿唇,有很多唯恐發生的事情。裴之很快點頭,卻在看向窗外的瞬間愣住。
窗外走廊,一大一小兩道身影在緩緩前行。
微胖的男人走在前面,在他身後,小男生低著頭,額發擋住他的臉,彷彿生在一片陰影裡。
——
張叔平帶陸誌浩走進教室,看她一眼,林朝夕縮回手,緩緩坐正。
「回去坐吧。」張叔平低頭,對陸誌浩說。
陸誌步履遲緩,向他們走來。
林朝夕想說什麼,陸誌浩卻只將手裡的紙放下,隨後趴在桌上,頭埋入臂彎。原本總是中氣十足的小男孩,現在卻像一隻完全乾癟的氣球。
林朝夕更加擔心了。
「昨天晚上發生的事情,各位同學,差不多都應該都知道了。」
張叔平在講台前說話,她趁機扭頭,小心戳戳陸誌浩。小男孩沒有任何回應,肩膀也沒抖動,並不在哭。
「在開學講演時我反覆重申過,希望讓你們去看手冊,尤其注意哪些事情可以做哪些不可以做,並要求你們嚴格遵守。但為什麼會有這麼多規定,你們思考過嗎?」
視線移向桌上一角,陸誌浩剛才拿下來的紙應該是昨天試卷,隱隱可以看到紅筆批改痕跡。
張叔平繼續地道:「學習耗費精力、體力,規定出不允許做的事情,是希望你們能夠保持充沛精神來應對白天的學習,晚上開夜車、白天疲憊不堪,這樣真能學好嗎?」
學生們都在沉思,有人偷偷打哈欠,也有人在看陸誌浩。看著桌上的試卷,林朝夕隱隱知道,陸誌浩現在為什麼這麼低落。
就像老林說的,有些堅持毫無意義,恐怕張叔平也對陸誌浩說了類似的話。、像為了印證她的猜測,張叔平在講台前說:「我希望你們把努力用對地方,用錯地方的功,就是無用功!」
「今天是第一次,只做警告處分,下次再有類似情況發生,我一定會按入營手冊上的規定,從重處罰。」
嚴肅的副校長,最後說道。
林朝夕同時伸手,拿過陸誌浩的試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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個人言論
時間:
2019-5-29 01:28:22
第44章 想要
講台前,張副校長攤開昨天試卷報成績,進入每一日正常流程。
講台下,林朝夕低頭,打開陸誌浩的考卷,手指微微顫抖了下。
映入眼簾,是成績欄後巨大的紅色49,整份試卷遍佈紅×。
仔細看去,陸誌浩的知識點整理題拿到9分,剩下40分屬於四道選擇題,填空題全滅。
對任何孩子來說,這個成績都是巨大打擊,何況是一直數學優秀的陸誌浩?
張叔平:「林朝夕,79。」
教室內再次爆發此起彼伏的驚嘆聲。
林朝夕低頭,看了眼桌上陸誌浩的試卷,坐著沒動。
張叔平說:「上來拿你們組卷子。」
花捲在背後戳了戳她。
她才慢吞吞站起來,拖著沉重步伐,走教室正前。
站定仰頭,中年人的臉近在咫尺,目光中帶著平靜、冷酷、令人難以揣摩的深意。
林朝夕很想問,你為什麼要打擊孩子的自信心?
考試、淘汰,越來越多人離開,只有這樣,才能選出你最後被你所需要的精英嗎?
可除了精英之外的其他孩子呢,他們怎麼辦呢?
這些話堵在胸口,無從說起。
「你有什麼想說的嗎,林朝夕同學?」張叔平問。
遠處大湖煙水迷濛,林朝夕站在教室最前方,她很想做點什麼,可又覺得自己無比渺小,面對強大權威,她又能做什麼呢?
最終,她還是接過四張試卷,回到原位,沒有說話。
——
上午三節課,林朝夕根本沒有心思去聽,她覺得自己很對不起陸誌浩,她一直以為自己在這群孩子裡,是手提寶劍鬥惡龍的勇士,但她其實,她一直都還是那個怯懦的小女孩。
陸誌浩再沒和他們講過一句話。
課後,孩子們照例去閱覽室搶位,陸誌浩也麻木地收拾東西,離開教室。
教學區,林蔭道。
陸誌浩背著書包走在最前,他步履急促,幸好,他的前進方向還是閱覽室。
林朝夕和裴之、花捲跟在後面,微微鬆了口氣。
「老陸怎麼了?」花捲問。
林朝夕噤聲,裴之壓了壓帽簷,沒說話。
「你們都不說話,可急死我,破學不用上了。」花捲嚷嚷。
「就不用上了!」側後方傳來男孩的嘲笑聲。
章亮的小跟班們你追我趕,跑得飛快。一眨眼,他們衝到陸誌浩身後,狠狠推了他一把。
陸誌浩重地打了個踉蹌。
「49分。」王風湊近陸誌浩,笑,「沒及格。」
「肥豬崽~」陸明伸手捏捏陸誌浩臉頰肉。
「半夜看書還不及格。」
他們喊完就跑,動作太快,林朝夕反應過來時,已經追不上了。
風過,吹不散空氣裡的惡意,連水風都帶著腥氣。
前前後後,不少孩子在看陸誌浩,笑嘻嘻,或帶著同情。
這時,章亮雙手插袋,慢悠悠經過她。
林朝夕扭頭,男孩嘴角一提,挑釁似地吹了記口哨,她猛地轉身,直接扭住章亮衣領:「想幹什麼?」
「我怎麼了?」章亮仰著頭,尖銳的小下巴要戳到她鼻子。
「為什麼找人欺負陸誌浩,他哪裡得罪你們了?」
「我沒有啊,你有證據嗎?」
「陸明、王風不是你的好朋友?」
「他們是他們、我是我,再說,說實話也叫欺負嗎?」
林朝夕攢緊拳頭。
「而且我剛才和陳成成在一起,怎麼會叫他們欺負陸誌浩?」章亮說,並喊,「陳成成,你過來。」
陳成成走在最後,聽到章亮招呼,才拖著緩慢步伐,來到他們跟前。
「你給我作證,我沒叫人欺負陸誌浩。」
「不是……章亮。」陳成成吞吞吐吐,柔軟頭髮遮住臉,謹小慎微,像小團濕漉漉的海草。
林朝夕心裡憋一團火,被陳成成怯懦的樣子徹底點燃。
「章亮,你真的不怕我揍你!」
「是啊,你也只敢打同學,老師你怎麼不敢打呢?」
章亮轉頭,看了眼教學樓頂層,那裡彷彿正有森嚴目光,關注他們的一舉一動那又怎樣?
林朝夕毫不猶豫揮拳揍章亮。
突然,手被拽住。
林朝夕掙紮兩下,發現鉗住她的手紋絲不動,轉頭,是裴之。
陸誌浩不知何時走了回來,小男孩胖乎乎的臉上掛著濕漉漉的淚水,也伸出同樣胖乎乎的手指,抓住她手腕。
「別……別打架。」陸誌浩小心翼翼,嘴唇顫抖,「會被開除的。」
——
大湖邊,青綠色蘆葦隨風搖曳。今日天氣陰沉,淤積潮濕悶熱的水汽,令人呼吸遲滯。
他們四人排成一排,並肩坐在水岸邊。
裴之把餅乾拆開,花捲遞來袋面包,林朝夕把乾脆面給陸誌浩,他們每個人手上都拿著一盒牛奶。
「剛才是我太衝動了。」林朝夕說。
「是……是我……沒考好,讓你們,擔心了。」
陸誌浩強行想咧嘴笑,止口不提,在辦公室裡,張副校長究竟對他說了什麼。
花捲:「哇,老陸你說什麼呢,信不信我推你下去,然後跟你一起跳?」
林朝夕:「你冷靜點,不要企圖和老陸私奔。」
花捲雙手抱頭,就這麼躺在水泥地上,仰頭看天:「說真的夕哥,我真想走了,老陸認真點,還能學點,但我好像真的學不動,我天生不適合數學。」
「也沒有……天生不適合的說法。」
裴之:「如果你們退出,我也會走。」
曾經的裴之,也沒有在這個夏令營堅持到最後,林朝夕終於知道了原因。
小聲地說:「我們走了,章亮肯定很開心。」
「你不能走。」
小男孩們的視線齊齊看向她。
陸誌浩:「就算我們走了,你也不能走。」
花捲:「何況我就是說說。」
裴之:「放心。」
林朝夕這才意識到,他們留在這裡,或許只是為了陪伴她。因為她說過,她要靠這次考試爭取自由人生。
但越是這樣,她反而越不知道怎麼做才對。
浪花帶起灰白色浮沫,不斷衝向堤壩。
她想起,她曾經對他們說——無論機會多麼醜陋或艱難,都要緊緊抓住它。
就算不理解為什麼要做,或者做了注定沒結果,也不要放棄,因為人如果總抱著我還有另一條路的心態去活著,那麼長大的某一天,就一定會後悔。
可討厭的同學、無法適應的老師,為什麼還要在這裡堅持?
——
綠洲基地,閱覽室。
周圍仍是密匝的沙沙聲,大家仍在做題、寫字、輕聲翻書。
林朝夕的手指在課本上來回移過,曾經熟悉的名詞,又忽然變得陌生起來,她一直沒能集中精力。
陸誌浩就坐在她身邊,非常認真做題。
很快要到五點,陸誌浩什麼問題都沒有問過她或者裴之,他沉浸在自我奮鬥的世界,拒絕任何外援。
時間已經要到下午五點,還有半個小時,第三日的考試就要開始。
林朝夕的手下,壓著她昨天整理好的知識點,陸誌浩從昨天到今天,一眼都沒有看過她寫的答案。
林朝夕抿抿唇,還是將練習簿推了過去。
「班長……」她小聲地說,「送分題,不拿可惜。」
陸誌浩的筆停下,沒有抬頭。
「就這一次……不要跟我說話,讓我一個人複習完這點,好不好?」」
——
雪白試卷一張張傳下。
接到試卷時,它是反扣著的,甚至有那麼瞬間,林朝夕不敢去翻開它。
但該發生的事情,並不以個人意誌為轉移。
林朝夕拿起筆,打開試卷。
答題時,陸誌浩的身體,一直在微微顫抖。
他縮得很緊,每塊肌肉都非常僵硬,像面對巨大怪獸無能為力的小騎士,卻還想要拚命揮劍,拚命拚命。
林朝夕低頭看向面前的試題,筆尖停滯,說不出是怎樣的心情。那是陸誌浩,也彷彿是曾經的她。
就這樣過去了整整一個小時。
在鈴響那一瞬間,陸誌浩終於哭了。
他扔掉筆,他把所有東西塞進背包,推開椅子背起書包,不顧一切向外衝去。
寧靜的閱覽室,被刺啦一聲劃破。
身後是章亮等人無情的嘲笑聲。
林朝夕也不知自己哪來的勇氣,扔掉筆,跟著衝了出去。
——
走廊內迴蕩起劈裡啪啦的追趕聲,一切卻極度安靜,像暴雨落在巨大而空曠的宇宙。
陸誌浩知道她在追,沒回頭看,更沒讓她滾,他只是不斷向上攀爬,一層又一層。
小男孩爆發力太強,林朝夕終於跟不上,眼睜睜看著身影消失。
最高層是許多間封閉閱覽室,一扇扇木門緊緊合上。
林朝夕走到盡頭的門前,看了眼門上的男廁所標誌,下一刻,毫不猶豫把門推開。
——
充斥消毒水味的白色空間,小聲而壓抑的抽噎。
林朝夕走到正對洗手池的那間前,雙手一撐,坐上洗手台。
她面前,是扇緊閉的廁所隔間門。
林朝夕:「班長,開開門。」
沉默。
「你不開門,我去揍章亮了。」
門內傳來重物落地聲,像書包,林朝夕跳下洗手台,就要向外走,腳在瓷磚上敲了幾下,門打開了。
陸誌浩坐在馬桶上,因為壓抑的劇烈哭泣而渾身顫抖。
他雙手摀住臉,胖乎乎的臉蛋上眼淚鼻涕一把,那是一個孩子真實的傷心。
林朝夕讓自己冷靜下來,走過去,蹲在陸誌浩面前。
她把手縮進校服袖子裡,然後高高舉起袖管,遞到陸誌浩面前。
「你……你幹嘛。」
「擦擦眼淚啊。」
「會弄髒的。」陸誌浩趕忙推開她的手,「你……你……走好不好。」
「不好,我走了你就走了。」
「我……我……我……」
陸誌浩抽噎得厲害,從地上撿起書包,把頭埋在裡面,再不看她。
林朝夕不湊到陸誌浩面前,退回洗手台,手一撐,坐回去。
隔得遠遠的,她說:「我有個超想要的奧特曼,它一直擺在櫥窗裡,特別特別貴。」
陸誌浩沒抬頭,像只胖乎乎的小鴕鳥。
林朝夕晃了晃腿,不管他,繼續說。
「你知道高斯奧特曼嗎,就是那個變身棒超好看的,要199。每天呢,我們福利院的林媽媽,會給我一塊兩毛錢,讓我買牛奶。我就把錢偷偷攢起來,攢166天不喝牛奶,就能買得起它了,但突然有一天……」
「奧特曼被人……買買走了?然然後……媽媽發現你……你偷偷藏錢……」陸誌浩邊哭邊說。
「你怎麼知道?」
「閱……閱……課外閱讀上,有這篇,買……買洋娃娃。」
林朝夕快笑死,完蛋,她真要變成專門背書騙小同學的騙子。
「那課外閱讀上,最後的結果是什麼?」
「承認錯誤,媽媽……媽媽帶你去商店,買了別的,你長大以後,終於又看到那個奧特曼,然後發現,自己其實不那麼想……想要它。」
「我還是很想要的!」林朝夕打斷陸誌浩,「就算被媽媽打了一頓,我知道那個奧特曼我還是超想要,所以我一定還要買!」
陸誌浩緩緩抬頭,淚眼汪汪地看著她,像在說,你怎麼可以這麼任性。
林朝夕:「不能這麼攢錢,那我就換個方式,只要不偷不搶,我總能賺到錢!」
「但……但書上說,你長大以後會發現……」
「長大以後是長大以後的事情,我只知道,我現在想要什麼。」林朝夕停了下,又說,「鬼知道寫這個故事的人,長大以後是不是看到別人家裡的奧特曼,然後酸溜溜說,其實~我才不想要呢~」
依舊是沉默,林朝夕回頭,裴之和花捲,不知何時也來了。
陸誌浩終於鼓起勇氣,說:「張……張老師說……奧數,只適合很少、很少的孩子學。」陸誌浩抽噎,「我……現在能學,但到了初中、高中,肯定跟不上……我……我……」
「那你還想學嗎?」林朝夕打斷他。
「我不知道,為什麼……」
「不知道為什麼還想學?」林朝夕停頓了下,「你管它為什麼,搞就對了!」
她跳下洗手台,轉頭看花捲:「你呢?你說覺得奧數沒勁沒意思,是真這麼覺得,還是純粹因為考不好,它對你不友好,你不喜歡它了?」
「那當然是奧數先動手的!」花捲忽然認真起來,「我現在,還想要那個奧特曼,雖然我也不知道為什麼。」
哪有那麼多,能被很清楚知道的「為什麼」。
我們往往總不知道為什麼想要那個奧特曼,卻一定會在說我不想要它的時候,填上無數個理由,彷彿理由越多,就越能說服自己。
我是真的真的,不想要了。
林朝夕點了點頭,再看向裴之。
最終,她只拍了拍他的肩,這個小男孩,是不需要被徵求意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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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5-29 01:28:37
第45章 魔王
空曠走廊,林朝夕獨自向閱覽室外走去。
故事雖有改編成分在,但她沒騙陸誌浩,在她曾經的童年時光裡,真有那麼一個她非常想要的奧特曼。
還是高斯奧特曼,高斯擁有全部奧特曼裡最好看的變身棒,高舉時,會有水一樣的藍光傾斜而下。
但和敘述裡有微差別的是,其實,她最後得到了那支高斯奧特曼。因為她的家長是老林,而不是課外閱讀裡的那位母親。
老林知道她偷偷攢錢後,也還是很生氣,現在想來,他大概是氣自己女兒不敢光明正大提出自己的訴求。
老林把她帶到商場裡,面對空空如也的櫥窗,老林問她現在該怎麼辦?
奧特曼都被人買走了,她一個小破孩,怎麼知道該怎麼辦!
躊躇半天,她害怕爸爸生氣,就很懂事地說,她已經不想要了。
可老林不說話,就黑著臉,拉著她的手,站在櫥窗前面。
紮著羊角辮的小女孩和黑臉青年,在櫃檯前成為靚麗奪目的風景線。
圍觀人很多,林朝夕受不了,就吵鬧著要回家。
老林也拉著她的手就走,可當他們逆著人流,要離開在人流如織的商場時,她又莫名其妙地嚎啕大哭。彷彿心臟被剜掉一大塊的感覺,拚命漏風,就像再也吃不到肯德基那麼難過,總之真的非常傷心。
然後老林就停了下來,又問她,她現在到底該怎麼辦?
雖然周圍還是有很多人圍觀,對她指指戳戳的也好,勸老林買東西哄哄她也罷,聲音很多,可老林都不為所動。
那瞬間,她也安靜下來,也發現了自己內心的真實想法,她哭著對老林喊,她不要回家,她還想要那支高斯奧特曼。
然後老林就笑了,變臉超快。
接下來的一天時間裡,老林整個人都樂呵呵地,帶她逛遍市裡所有的玩具店、商場、小賣部,終於,他們很順利買到了她心心唸唸的玩具。
也是在從售貨員阿姨手裡拿過玩具的那個瞬間,林朝夕發現,她說的不想要,並不是真的。
老林告訴她,如果她想要什麼,就應該努力爭取,不管用說的也好、用做的也罷,一定努力爭取才對。因為畏懼成人或者害怕失敗,而把真實願望藏在心裡,直至腐爛,成為一個自欺欺人人的人,是非常不正確的做法。
在她來這個世界之前,那支奧特曼還在她的書房裡,並擺在書架最顯然的位置,她還是很喜歡它。
對孩子來說,曾經真心想要的東西,擁有極其強大紀念意義的東西,並不會那麼快失去它的價值。
更何況,它真的很有紀念意義。
——
林朝夕站在公用電話機前,插入IC卡。四野空曠,淤積了一天的暴雨,終於痛痛快快落下了。她把身體縮在狹窄的公用電話亭裡,撥下曾經非常非常熟悉的號碼。
四周是鋪天蓋地的雨聲,天空和地面的界限變得模糊,白茫茫一片,可她又好像沒有任何時候,比現在更清醒。
童年的回憶令她驟然發現,其實人總在小的時候勇敢無匹,反而長大後,會變得越來越膽怯,而這種膽怯的代名詞,有時叫成長。
——
「喂?」
電話接通,話機裡傳出帶著雨水濕意的男聲,冷冰冰的,很不耐煩。
林朝夕緊緊握住塑料話筒,握到手心發疼。
「師父,是我……」
「哦,幹嘛?」
她深深吸了口氣,鼓起全部勇氣,又竭力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沒有那麼顫抖,她很輕地說。
「你不是一直在問,我為什麼知道你數學很好很好,為什麼知道你住哪裡,為什麼天天纏著你嗎?其實我有一個秘密,如果你來綠洲基地教我們數學,我就告訴你,好不好?」
那幾乎是她來到這個世界後最有勇氣的時刻,雨劈裡啪啦在下,她把自己所有身家都放在銀盤裡,蒙布高高舉起,希望大魔王能夠看上一眼,走出魔窟,幫她斬殺惡龍。
那瞬間,她的心態就是這麼悲愴,可話機裡卻傳出很輕飄飄的男聲。
「哦,那你現在就可以說。」
「我……我!你要教我們,我最後才告訴你……」她很沒底氣。
「這麼小氣?」
「不是的師父。」
「你是覺得,告訴我秘密了,我我馬上就會走?師父不是這麼沒有契約精神的人,要相信合作方的人品……」
「什……什麼人品,總之不行!」
「為什麼不行?」老林笑,「你是不是真有小秘密?」
父親的語氣變得充滿調笑意味,拖長調子,像閒聊,為什麼這種時候還閒聊,林朝夕心跳得越來越快。
「師父……」
「來,回頭。」
老林說。
——
如果說,世界上一定有什麼大魔王,那一定是你的父母。
他們或者待你漫不經心,或者待你太過嚴苛,卻也往往是那個在你最需要他們的時,為你披荊斬棘的人。
只不過,往往是他們在你需要時出現的次數太多,就變得不那麼顯眼了。
林朝夕緩緩回頭,白茫茫的雨簾中豎著一把黑傘。
傘下的男人也沒那麼高大,他皮膚黝黑,衣服濕噠噠貼在身上,眼神充滿滄桑意味。但仔細看去,那雙黑而圓的眼睛,那挺直的鼻樑,還有和她一模一樣的單側酒窩,不是老林又是誰呢?
林朝夕推開公用電話亭,衝入雨幕,猛地撲進老林懷裡,嚎啕大哭。
雨聲還是很響,水天連成一線,可萬物破土而出,生命欣欣向榮,林朝夕彷彿聽到那樣的聲音。
「師父,你怎麼來了啊。」林朝夕邊哭邊問。
「不是你說有個秘密要告訴我?」
「明明是你先來的啊。」
「是嗎?」老林摸著她發頂,不說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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個人言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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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5-29 01:28:48
第46章 區別
後來,老林提起這個場景,就說總覺得是認親現場提前,之後那次就沒什麼父女相認的感覺。
不愧是老林了。
——
綠洲基地,大食堂,天已經徹底黑了。
她、陸誌浩、花捲、裴之,坐成一排,老林坐在對面。
他們三天來第一次沒去晚自習,而是來食堂吃晚飯。他們每人面前擺著五碗白粥,很有歃血而盟的架勢。
陸誌浩因為哭過,眼睛又紅又腫,卻用充滿希冀地目光看著面前的怪大叔。
「叔叔,你真的要來教我們嗎?」陸誌浩問。
「我也不是很想的。」老林著,瞥了她一眼,「是你們林朝夕同學說,有個秘密要告訴我,讓我非要來。」
林朝夕默默低頭,她頭髮長沒去剪,就用橡皮筋紮了個髻在頭頂,她正低頭撥那個小髻,裝作什麼都沒聽到。
陸誌浩:「那叔叔,您的數學那麼好,我們要怎麼和您學習……」
「哦,我數學一般般。」
陸誌浩被噎住。
老林又把天聊死了。
林朝夕猛地抬頭:「師父你嚴肅點!」
「為什麼要嚴肅,學數學而已,又不是喝粥,要什麼嚴肅?」
他說著,端起桌上的碗,夾了一筷子乳黃瓜,自顧自喝了起來,坐姿端正,像真在非常嚴肅在做這件事。
花捲和裴之對視了一眼,總覺得好像前途渺茫的樣子,林朝夕撫額。
喝了兩口粥,老林才抬頭,忽然問:「你們想學什麼?」
花捲:「數學!」
陸誌浩:「奧數!」
老林:「到底哪個?」
「就,您看著辦?」林朝夕隨意地說。
老林放下碗,繼續嚴肅:「我這裡沒有『看著辦』,你們先搞搞清楚奧數和數學有什麼區別,再回答我的問題。」
「有區別嗎?」花捲迷茫了。
「好歹筆畫都不一樣,這什麼觀察力。」老林說著就放碗要走,「這課沒法上了。」
「您快回來。」林朝夕喊。
老林又坐回位置,摸了摸下巴,一秒又進入狀態,「每個人來說說,在你們概念裡,奧數和數學有什麼區別。」
他舉起筷子,點了點裴之:「天才兄,你先。」
裴之也愣,他從沒被人這麼明確、光明正大地喊過天才,很不適應。
「習慣一下。」老林看穿他的心思,「以後只會有越來越多的人衝你『哇噢~』、『他好聰明啊』、『天哪』!」老林惟妙惟肖,最後平靜地道,「是天才並不可恥,畢竟我也是。」
林朝夕繼續扶額。
裴之斂眉,在明晃晃的燈光下,他開始認真思考老林的問題。好像他們坐的地方不是食堂,而是很嚴肅的課堂。
過了一會,他才看向老林,說:「數學,是一門學科。」他頓了頓,「奧數,我不理解。」
老林當了個響指,粗糲的指尖移向陸誌浩。
「數……數學簡單,奧……奧數難?」陸誌浩說完,自己都覺得不對,只能皺起臉,胖乎乎的小臉上佈滿褶子,眼巴巴望向老林。
「你覺得呢?」老林問她。
「我覺得,數學是一輛車的話,奧數就是訓練你彎道漂移的老司機?」她說。
聞言,老林咂了咂嘴,默默低頭喝了兩口粥,最後放下碗,說:「好像有那麼點道理」
被老林誇了,林朝夕很開心。尤其老林是個真人,意味著他不說假話。
不光是她,老林的的目光落在陸誌浩臉上,說:「你的看法,在某種程度上也是正確的,一年級奧數比你的一年級數學課本難,顯而易見。」
最後,他看向回答得最少的裴之,說:「天才兄你很誠實,你非常認真思考了我的問題,所以更加困惑。」
裴之點頭。
「要明白數學和奧數之間究竟有什麼不同,我可以根據你們的看法,按照一、二、三、四、五balabala總結出很多句子,但這些都沒有意義,我希望你們忘記這些東西。」老林說。
「那你幹嘛還問我們?」花捲大佬翹腿問。
「我是說,忘記具體的句子。你們自己來感受一下,奧數和數學的區別,究竟在哪。」
老林說到這裡,背後傳來食堂阿姨的一句高喊:「老林別聊天了,過來收盤子!」
「來咯來咯!」老林樂顛顛站起,跳出長凳,說走就走。
——
「這個大叔真的靠譜嗎?」
見老林跳走,花捲趕忙問。
「那天叔叔玩石子你也在啊!」陸誌浩說,「叔叔真的很厲害。」
「但他數學好,也不代表能把我們也教好啊。」花捲說著,捅捅裴之,「天才兄你說呢?」
裴之同學正在喝粥,被他一捅,差點噴出來。
過半天,裴之才慢騰騰地說:「你這麼想好,就試試吧。」
花捲低頭喝了兩口白粥,終於品出裴之這句話的意思,立即辯解:「其實我也沒那麼想學好數學,真的!」
林朝夕聽笑了,看著遠處。
老林穿著綠洲基地食堂白色製服,背影乾瘦,正幫阿姨把不鏽鋼盤往推車上搬。他完全沒有學者的架子,隨意和周圍很多人聊天,更像是個普通工人。
食堂燈光總是非常充足,空氣裡有米飯和小炒菜的香氣,孩子們歡聲笑語不斷,而老林在白熾燈下,像能發光。
林朝夕至今仍有種做夢的感覺,她沒想到,老林真會因為他的一通電話,很隨意辭去公園管理員的工作,來到綠洲。
她更沒想到的是,老林真會同意在食堂打工,一邊乾零活,一邊教他們點什麼。
陸誌浩和花捲當然也偷偷問過很多次,叔叔為什麼要來教我們,為什麼願意教我們?
林朝夕也不知道老林的真實想法,總說不上來很確切的回答。
但以她對曾經那位老林的認知,大概會回一句,有什麼不可以?
只要我樂意,怎麼活,都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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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5-29 01:29:00
第47章 課堂
老林穿梭於食堂大廳和後廚。
過了一會兒,他拿了一個布袋過來,扔到桌上,發出一記重響。
粥已經喝完,他們幾個盯著那隻布袋,好奇地看老林。
老林:「伸手。」
一隻隻小手掌於是攤開。
老林打開布袋,不由分說,從裡面掏出一把東西,放在他們手心。
黃色顆粒,圓滾滾的,居然是黃豆。
「數數看。」說完,老林又繼續去幹活。
他們四個都拿著把黃豆,面面相覷,有點莫名其妙。
但既然師父說數,那就數呀,於是裴之率先點了起來。
第一把數量很少,很快,他們每個人都數完了。
老林也正好擦完桌子,手裡轉著抹布回來,問:「有什麼收穫?」
「我的黃豆有12顆!」陸誌浩說。
「我9!」這是花捲。
林朝夕很開心:「我比你們多,我13!」
裴之沒有說話,他把黃豆排成一排,抬頭看老林。
老林也不說話,繼續一人一把黃豆地給,轉頭擦桌子幹活去。
「有什麼收穫」每次轉一圈回來,老林都會問這個問題,但他們都沒什麼正經答案。
陸誌浩小心翼翼,按第一行1顆、第二行2顆的順序,擺老林發的黃豆。
裴之把老林給的黃豆湊整,一列10顆,10列一組。
花捲,花捲點完,就隨心所欲把黃豆扔進喝光的粥碗裡。
一袋子黃豆終於空了。
老林終於忙完,坐了回來:「黃豆數好了嗎?」
點頭如搗蒜。
「現在,假設你們都不會加法,但我要你們馬上告訴我,你們各有多少顆黃豆?」
林朝夕低頭,剛要下意識算每次數黃豆的總和,就聽老林這麼說。
她於是趕緊去點自己有多少排黃豆。她是10顆黃豆一列這麼排下來,共11列,零3顆,所以是113顆。
「125。」裴之已經報完答案。
林朝夕去看裴之的,裴之早就排好一個橫10豎10、共100顆黃豆方陣,剩下的2列零5顆陸誌浩對著自己的黃豆三角形憋了半天,實在沒辦法,開始1、2、3、4、5這麼一行一行老老實實數了起來。
花捲單手托腮,只能看著他扔在粥碗裡的那堆的黃豆發呆。
「恭喜你們,重演了最早數學最早誕生的過程。」老林笑,「是不是要給自己鼓鼓掌?」
老林的笑話很冷,他們每個人都看著自己的黃豆陣,凍得說不出話。
直到花捲打了個飽嗝,大家才清醒一點。
老林問:「有什麼問題嗎?」
「啊?」陸誌浩抬頭,「您剛說了什麼?」
「我說最早數學誕生的過程,非常偉大而巧妙,你們配合一下,給自己鼓鼓掌好嗎?」
包括裴之在內,他們每個人持續呆滯。
「來,我們想像一下,在人類社會發展最初,就是大家還穿著虎皮小裙子,哦哦哦哦哦圍著火堆跳舞的時候,那時候當然還沒加減乘除,甚至連123456789……這些數字都沒有。」老林學野人拍胸脯,惹得孩子們咯咯咯大笑起來。
「每天,原始人類都要出去打獵,不然活不下去。一開始,大家都隨便打獵,也不管自己每天打了多少隻小動物,但突然有一天,花捲發現不行,他說我得記一記,我每天有多少獵物,不然隔壁陸誌浩來我家偷吃怎麼辦?」
「於是,他開始在牆上刻字,每一個丨,代表今天打了多少獵物。」
老林邊說,邊在花捲面前放了一顆黃豆,比擬著刻丨的動作,並學著花捲的聲音配音:「今天,這麼多隻雞。」
他又放下幾顆,代表多刻了幾個丨:「明天,這麼多鴨。」
如此重複幾次,花捲面前的黃豆已經數不清了。
「啊呀,問題就來了!突然有一天,花捲想知道自己到底打了多少獵物,他一回家,看到整牆的丨丨丨丨丨……崩潰了。」
老林說著,搖了搖花捲那整整一碗黃豆,讓它們在碗裡沙沙作響,象徵著野人小花捲家整牆無序的計數方式。
「叔叔你好幼稚!」花捲抗議。
當然幼稚,林朝夕想,這是我五歲聽的故事。
老林放下碗,又突然認真起來:「花捲的問題,不僅僅是花捲的問題,也同樣出現在部落很多人家裡。原始人類總面對日常生產生活中各種涉及到需要計數的問題,卻不像你們現在這麼幸福,他們甚至沒有現成的數字可用。」老林摸了摸陸誌浩的腦袋,「所以,為瞭解決生產生活中諸多『數不清』、『記不準』的問題,他們開始創造。」
老林的手移向陸誌浩面前的黃豆三角形,手指從每行黃豆上依次點過,語氣非常莊嚴隆重:「而數字產生的過程,大抵如此。」老林說,「如果你們有幸看到古代巴比倫時期的泥版,會發現,他用一種斷面呈三角形的筆來雕刻,我們現在稱之為楔形文字。那時的人們,用一個刻痕來表示我們現在的數字『1』,兩個刻痕來表示我們現在的數字『2』,依次類推,但到『10』的時候,他們出現了一種新的計數符號。」
老林在桌上畫了一個「<」。
「它長這樣,請注意,同學們,這是人類文明的偉大飛躍,運用符號來計數,代表更著偉大的算術,即將出現……」
老林正講得興起,手舞足蹈,馬上要把視線移向第三組逢10換列的黃豆方陣。
這時,陸誌浩突然問:「叔叔,你見過那個泥版嗎?」
老林的手頓時停在空中,他恢復了一會兒,才低頭看陸誌浩,怒:「這是重點嗎?」
「我覺得好厲害啊。」陸誌浩憧憬地望著老林,「真想見一見啊。」
「我也覺得,好厲害啊~」
這句話,不是來自他們四個。不知何時,老林身後逐漸圍了幾個他們也不認識的孩子。
那些孩子一開始,是在圍觀老林究竟在演什麼。不過漸漸的,他們都安靜下來,很認真在聽老林講故事。
食堂的白熾燈依然燦爛,他們面前擺著的,也依然是那數不清的黃豆和還未收走的粥碗。
可數學被老林剝去了看上去困難重重的外衣,變成了一種純粹樸實、運用創造性思維解決問題、並與人類文明演進息息相關的過程。
老林不斷在講故事,從計數的誕生講到了計算的誕生,從十進製的加減法講到了乘除法,每次,他都很簡單地擺弄眼前的利用眼前的黃豆,還原抽象數字背後的具體。
到最後,他甚至還帶他們用不乾膠,做了一個由1000顆黃豆組成的立方體。
極其變態。
最後,老林說:「其實,數學誕生之初,和無數地擺在人類面前的現實問題息息相關。沒有那麼多高階工具的,就像算要數黃豆沒加法,分東西沒除法,就像人類面前永遠都有那麼一條條浩蕩長河,阻礙前行,過不去了怎麼辦,那很簡單——搭橋。於是數字出現了、算術出現了,代數、幾何都出現了……」
老林開始收拾桌上的黃豆,並帶著笑意。
「數萬年以來,我們的前人,一點點用他們搭好的橋,把我們從茹毛飲血時代,引向現在的文明社會。而他們發現的無數的公式、公理、定義、證明,到我們手裡,就變成了我們現在使用的數學工具。」
「就是老師折騰我們的玩意兒!」老林身後一個虎頭虎腦的小男孩搶白。
「說得對!」老林用手指彈了下他額頭,笑問,「你喜歡車嗎?」
「喜歡!」
「喜歡開車嗎?」
「我不會開!」
「不會就要學。」老林把黃豆通通裝回布袋,「你們現在在學校上課啊、做題啊,就在學怎麼開車。」
「如果我對學開車沒興趣呢!」
「那也完全沒問題。」老林說,「但你總要有好的師傅帶著上手,摸兩把好車,再彎道漂移一把,全試過了,再說自己不喜歡,對嗎?」
林朝夕撇撇嘴:「你的意思,最主要的,還是要有個優秀的老司機吧。」
老林拍拍胸膛:「那是自然。」
「那麼奧數呢?」裴之問。
「奧數。」老林眨了眨眼,對他說,「以下是我個人的看法——奧數,是讓你們面對困難時,放棄那些高階工具,試著像無數先賢那樣,用突破性的思維解決問題,就像拿著小木劍鬥惡龍的勇士,那麼每解出一道題目過程,就足夠了不起。」
「而更有趣的是,或許有一天,當你們在數學領域裡走出一段距離後,會看到屬於你們自己的長河,那時,可能就需要你拿出自己的斧子,伐木造橋,做第一個造出那頂橋、走過那條河的人。而所有的這些訓練,都會讓你的這裡。」老林指了指腦袋,又指了指手,「更有能力,指揮這裡。」
老林說到這裡,本應停下來,但他還是說:「但請不要把最後的『或許有一天』,當做你們學奧數的意義,那樣會失去很多樂趣,畢竟現在數學家研究數學,主要是因為……」
「因為無聊……」花捲拖長調子
老林驚:「你怎麼知道!」
「我瞎說的!」花捲噴了。
在場所有孩子都笑成一團。
——
他們離開食堂是被趕走的。
老林背著簡單行李,食堂主管給他安排了臨時宿舍,和他們住的小別墅不在一個方向。
雨後,夜色清新,月明星稀嗎,他的身影晃晃悠悠,消失在小路盡頭。
花捲背著頭走了半天,突然想起什麼:「糟了,被大叔忽悠一晚上,明天要考的內容都沒看!」
「回去還看書嗎?」陸誌浩問。
「你還沒看吐啊?」花捲震驚。
「現在……好像覺得,還可以再看看?」
「那沖吧!」林朝夕喊,「鬥惡龍去!」
她喊完,發現沒個人都靜靜地看著她。
「乾……幹嘛。」
陸誌浩:「林朝夕,你這個笑話有點冷。」
花捲:「你居然能喊出這個台詞,很羞恥啊。」
「確實。」這是裴之。
裴之話音剛落,他們三個對視一眼,開始狂奔。
小少年們的笑聲在夜色中遙遙傳來,有人回頭衝她喊:「比比誰先到宿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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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5-29 01:29:11
第48章 幾何
老林的數學課,總體來說就是這麼隨意。
夏令營的教學日到了第四天,離中期淘汰考試還有六天。
林朝夕和裴之的食堂打工活動繼續,但這次,花捲和陸誌浩也不再睡懶覺,小少年們早早起床,和他們一起到食堂幹活。
不過,這份義氣主要是因為老林。
——
綠洲基地大食堂,陸誌浩殷切地站在老林面前,表示想繼續上課。
老林打著哈欠,正在拖地。
「大早上的,上什麼課」
「可是師父,我們馬上就要中期淘汰考了。」陸誌浩說。
林朝夕困得不行,還在揉眼睛,聽他這麼喊,頓時精神了:「這是我師父,你不能抄我!」
「那……那我叫什麼呀?」
「都是虛名。」老林轉頭,慈愛地撫摸著陸誌浩毛茸茸的腦袋,說,「就叫師父吧。」
陸誌浩:「師父!」
老林:「哎~」
林朝夕簡直要氣死,她發現,自從那天在雨裡半父女情深一把之後,老林就變了。
陸誌浩很高興,老林居然肯認他做徒弟,他非常受寵若驚,趕忙把書拿出來,認真請教:「師父,您今天能教我們幾何嗎?」
老林繼續拖地:「為什麼突然想學幾何了?」
「因……因為今天要考……」
「那就考啊。」
「可,可我還有好多不懂的,我怕考不出來。」
「為什麼怕考不出來?」
老林越問越漫不經心,陸誌浩卻越來越頭大。
陸誌浩:「因……因為……」
花捲:「因為考不出來我們就要打包回家啊~」
老林終於停下來,回頭看著花捲。
老林:「你是不是以為我要問,為什麼怕打包回家?」
花捲用力點了幾下頭。
老林:「可這和我有什麼關係?」
林朝夕:「……」
這時,老林才語重心長地說:「你們能不能考好,這和我沒有關係。因為如果我有孩子,我會告訴他,學習本身就是足夠幸福的過程,享受知識的同時,不要畏懼挑戰。而所謂的考試,本質是由整個社會製定的殘酷淘汰標準,它可以要求很多人,但如果你不在意,那它也沒那麼重要。」
花捲和陸誌浩都聽懵了,仰頭看老林。
林朝夕卻反而低著頭,鼻子有點酸,他爸也真是開明得過分了。
老林大概是以為他們都聽不懂他在說什麼,撇撇嘴,換了個說法:「我是說,主要我也不打包票你們能考好,所以,你們還願意繼續跟著我看看,數學是什麼嗎?」
陸誌浩、花捲、裴之不假思索,異口同聲地道:「願意!」
「你呢,聰明的小女孩?」老林慵懶地視線移向她。
林朝夕:「我覺得你嘴上這麼說,但……」你說的話一句也不能信,「好吧。」
「很好!」老林說著,把手掌伸到她面前,「既然大家都差不多願意,那我們就達成一致了?」
他們四個下意識把手搭上去。
老林:「既然大家也沒什麼太大追求,基本也是閒的無聊,那就隨便學學?」
大家又莫名其妙一起開始點頭。
老林問陸誌浩:「那這位小朋友,你想隨便學點什麼呢?」
陸誌浩整張臉都皺起來,感覺上很想說「那師父我想學幾何」……
老林沉思片刻,說:「那今天我們來講講數論吧?」
——
林朝夕被老林逗了那麼多年,基本已經免疫了。但陸誌浩花捲這種純真小可愛,還是基本處於團團轉狀態。
其實後來,老林還是講了幾何。他能使用的教材有限,老林看了半天他們的書包很乾脆帶他們撕練習冊,繼續畫圖做手工。
長餐桌上傳來此起彼伏的刺啦聲,天還沒有完全亮起來,食堂蒸米飯的香味傳來,讓他們沉浸在一種很奇怪的溫暖輕鬆氛圍中。
老林點名陸誌浩:「你剛才說了幾何,那講講,你們覺得什麼是幾何。」
「圖形……圓、三角形、正方形……什麼的……」
「還有線段!」花捲補充,「線段和點也算。」
老林點頭笑:「剛才讓你們做的等邊三角形做完了嗎?」
陸誌浩花捲都各舉起一個。林朝夕和裴之還要幹活,就偷偷過去聽一耳朵。
「你憑什麼說,你做的三角形每條邊相等?」
「我……我量的!」
「光量可不夠。」老林不置可否,笑:「昨天我們已經說過,數學這門學科是從無到有的過程,但不光是數學,物理、化學、等等等等自然科學,它們都有很漫長的學科構建過程,請注意,在當時的情況是,所有數學相關知識,都是下相對零散的。但這時,有一個人,用一種方式,將所有零散的認識組合起來,為數學建立一種嚴格的演繹論證體系,開人類文明之先河,並為後世所有學科建立樹立典範,所有的這一切,都在一本書中集中體現,叫《幾何原本》。」
「歐幾裏得!」花捲搶答。
「對,請記住這個名字和這本書。」老林說,「在某種意義上,人類現代的科學文明,是建立在這本書的邏輯系統上的,它最精妙處在它的演繹方法、和嚴密的論證過程。」老林撇撇嘴,「如果學數學的人告訴你們別看《幾何原本》,因為它上面講的幾何對現代數學來說已經過時,那一定是因為他小時候沒讀過這本書,我們要同情他。」
「所以幸運的小朋友們啊~」老林讓他們拿出筆,繼續講道:「讓我們一點點來看看,《幾何原本》究竟講了什麼,首先它在開篇做出了23條定義……」
裴之放下托盤,坐到老林面前,開始認真聽講,林朝夕卻起身去做別的事情了。
在她小的時候,她也曾經坐在靠窗的小書桌前,聽老林熱情洋溢地給她講《幾何原本》。熱情本就是最能感染人的東西,那是她第一次體會到在數學思維的嚴密和美妙,那種得證瞬間的豁然開朗和激動人心,她至今仍能感受到。
——
早上的學習時間很短,尤其講課的人還是老林,兩個小時時間,彷彿一眨眼就過去。
陸誌浩和花捲離開食堂時還意猶未盡。裴之背著書包往前走,一言不發。
上學路上的人越來越多,很多孩子都捧著書,但他們中,就算是陸誌浩,也沒有再抓緊時間看書了。
花捲蹦蹦跳跳幾步,又退回來,拍了拍裴之的肩膀:「天才兄,還覺得數學無聊嗎?」
裴之:「很早就不無聊了。」
林朝夕聞言,豎起耳朵。
「但那些東西對你來說,不是太簡單了嗎?」
「簡單和美妙之間,並沒有矛盾。」
裴之這樣說。
花捲愣了愣:「你為什麼說話都像師父了?」
「聽那麼久,當然就像師父。」
聽到這裡,林朝夕覺得很不對,為什麼連裴之都開始叫老林師父,還喊得那麼認真?
「你們等等,那是我師父!」她跟著認真抗議。
「是啊,師父就老喜歡說那些詞。」花捲和裴之邊聊天邊往前走。
「師父還喜歡說卷哥,哈哈哈。」陸誌浩也湊過去,根本沒在聽她說什麼。
紅花綠樹隨風輕晃,通往教學樓的小徑上,陽光透過枝丫縫隙漏下。
看著他們三個的背影,林朝夕忽然笑了起來。
——
雖然對他們來說,數學學習因為老林的到來,而變成一種看上去「隨便學學」,卻又很不一樣的過程。
但對於晉杯夏令營小高組的其他同學們來說,成績太差就要打包回家的陰影仍舊存在。
教學樓,小高組教室。
第四天到課堂時,林朝夕發現,教室裡的座位好像都有了變化。
但所謂座位的變化並不是指有人移桌子,而是原先坐在一起的小組變了,有些人往前坐了,有些人去了角落,總之看上去,很多原先關係要好的小組間,產生了裂痕…
她戳了戳裴之,指了指教室的座位,小聲地問:「天才兄?」
裴之掃了眼教室,言簡意賅地回答:「第7組昨天31分的學生、第五組44分的,還有第六組45分的學生,都被踢出了各自的小組,換到了別的地方。」
林朝夕倒吸口冷氣。
花捲衝他們抱拳:「感謝三位同學對我的仁義,我花捲沒齒難忘!」
陸誌浩噗地推了他一下。
裴之繼續:「第六組昨天76分的同學去了第三組,第7組82分的那位,去了……第一組……」
裴之說到這裡,林朝夕的視線移向第一組,也就是章亮他們小組。
果然,章亮前面的位置上,換了一個新人,那位同學正轉頭和章亮他們在聊天,說著說著,還哈哈哈笑起來,顯得很合群,很開心。
林朝夕不由自主地,就去看陳成成。
陳成成小同學還是坐在章亮後面,沒被踢出小組,但他一直趴在桌上,顯得情緒非常低落。
快上課的時候,章亮他們不知聊到什麼,忽然所有人都去看陳成成。
章亮對陳成成說了句什麼。
陳成成小同學回頭看了她一眼,頭壓得更低了,林朝夕皺了皺眉。
這時,章亮突然用非常挑釁的目光,看她一眼。
林朝夕很莫名其妙,幹什麼,她又沒有要見義勇為,組建什麼差生學習小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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個人言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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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5-29 01:29:23
第49章 一起
但是……但說了一萬遍,總之人還是不要立FLAG。
鈴響後,張副校長和解然一起進了教室。
中年人嚴厲的目光x光一樣掃過教室,視線最後停在她的臉上。
林朝夕很奇怪在想,總不會章亮去打小報告了?
「昨天,有有同學向我舉報了一起暴力事件。」張副校長說。
林朝夕聞言,將視線緩緩移到章亮挺拔的背影上,很不可思議。
「林朝夕,跟我來趟辦公室。」張叔平說。
陸誌浩猛地,花捲在後面也有個推桌子的動作。
林朝夕站起來,風吹過她汗津津的運動衫,她反而最冷靜下來。
「有人舉報我?」她站在座位上,仰頭問,「我想知道,是誰打的小報告?」
中年人站在黑板前,轉頭要往教室外走,「根據那位同學本人的意思,他不想被你知道名字。」
「校長,所以我打了誰了?」林朝夕說,「先不說我是個女孩,我昨天一天和陸誌浩、花捲、裴之在一起,他們可以給我作證。」
張叔平寬大的身影在門縫裡,解然在他背後,衝她比了個「有種」的口型。
張叔平站定,犀利的視線又在班級裡掃了一遍,林朝夕總覺得他也並不很信這件事,所以在教室裡公開來說。
片刻後,張副校長緩緩開口:「陳成成。」
林朝夕以為自己耳朵出了問題。
張叔平:「起立吧。」
陳成成已經竭力讓自己不起眼,但現在,他用非常非常緩慢地速度站了起來,他還是低著頭,仔細看去,能看到他臉上的大塊淤青。
林朝夕心底猛地一顫。
「把你昨天告訴我的事情,對林朝夕說一遍。」張叔平說。
陳成成的頭垂得更低了,他身材矮小,這時更像要低近塵埃裡。
張叔平:「說話。」
「我……」小男孩用蚊蠅般的聲音吐了一個字,就哽嚥了,再說不下去。
面對這種情況,林朝夕想要大乾一場的心情全然消散,甚至連對峙都不願意了。
張副校長的視線從章亮等人臉上移過,看得章亮不由得低下頭。
「無論發生什麼,只要你誠實地說出來,老師都會處理。」張叔平說。
林朝夕緊緊抿著嘴唇,班裡其他孩子的視線已經從她身上移到陳成成那裡,他們竊竊私語,小聲說著什麼,陳成成聽到那些聲音,更加害怕起來。
「我……我……」
他仍舊說不下去,這時,章亮有個小幅度回頭的姿勢。林朝夕心裡沉了沉,果然還是章亮吧,他自己告狀是她打他當然不像,但讓陳成成來告狀,反而很可信了。
「林朝夕,你說呢?」張叔平問。
林朝夕沉默了。骨子裡,她是一個成年人,而對方,只是個被欺淩已久的孩子。大人面對備受欺淩的孩子,不提供幫助還有踩上一腳的話,那良心會過意不去:「可能昨天下雨,我走在陳成成後面,不小心,推了他一下。」她說。
全班嘩然。
花捲在背後喊:「你說什麼呢?」
陸誌浩:「明明我們都沒碰到他。」
「林朝夕……」甚至,連裴之都開口了。
然而陳成成很久都沒有說話,他的脊背顫抖得越來越厲害,過了很久,林朝夕聽到他用很艱難,卻又很肯定地語氣說。
「沒……沒有,林朝夕沒有推我,我……自己……我不小心摔的……對……對不起……」
全班有短暫的靜默,章亮等人突然扭頭,憤怒地看著他。
昨天暴雨,今日天氣清朗。遠處是大湖和清晰可見的水鳥,林朝夕難以形容自己的心情。
她沒有說話,甚至班級裡每一個人,都沒有說話。
張叔平的神色也變得耐人尋味起來:「那這麼說,這是一個誤會?」
陳成成再沒有開口。
——
孩子們的計謀或許不那麼老辣而毫無破綻,但一定足夠壞。
第二節課後,陳成成哭著開始換座位,乘解然離開一會兒的機會,章亮勒令陳成成不許坐自己後面。
王風和陸明合夥,把他的文具全部扔到教室最後,還在書上踩了幾腳。
陳成成低頭撿東西,不停地吸鼻子。
看著小男孩低落至極的臉色,林朝夕跨出座位,走了過去。
她走到他面前蹲下,陳成成的小臉迷茫地抬起。
林朝夕深吸了口氣,所以說人還是不要立FLAG。
「陳成成,來跟我混吧!」
一束陽光透過窗口落下,她很直接地伸出手。
——
差不多一個白天的時間,林朝夕都履行著自己的承諾。
他們帶拉陳成成一起午飯、一起看書自習,傍晚,綠洲基地大食堂外,他們也準備一起去找老林。
夕陽西下,炒菜和蒸米飯的香氣籠罩四野,陳成成一步三拖地跟在他們身後,頭髮像海藻似的糟糟,亂糟糟低垂著,給人一種他很想乘機溜走的錯覺。
下午的時候,她拉著陳成成跟他們一起看書,可沒被老林洗過腦的孩子,和他們一道閱讀幾何原本、做老林挑選出來的數學題,卻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學什麼,就算陸誌浩盡力講解,他還是非常茫然。
是的,陸誌浩大概在陳成成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雖然他們一胖一瘦,但陸誌浩已經把陳成成當做自己人。
所以現在,也是陸誌浩走過去拉住陳成成的手,非常真誠地問:「你想走嗎,不想和我們做好朋友嗎,你還想和章亮好嗎?」
「我……我想回去看書。」陳成成小朋友回頭看著閱覽室方向,吞吞吐吐。
「一個人坐閱覽室有什麼意思,我們一起去學習啊!」
花捲拍了拍陸誌浩:「老陸,你現在怎麼這麼熱愛學習,剛才考的很好嗎?」
陸誌浩被他一戳,臉又皺了。「還是很難吧!」花捲說。
陸誌浩:「你又全靠蒙嗎?」
花捲笑,很開心:「不對,有一道超難的,我想出來了!」
陸誌浩也跟著他笑:「我也是!」
兩個小朋友在荷花池邊莫名其妙就對著哈哈大笑起來,搞得站在旁邊的陳成成很不好意思。
「我……我……成績太差……不……不和……你們在一起了。」陳成成努力想掙脫陸誌浩的手,臉在夕陽下紅彤彤的。
林朝夕和裴之並肩站著,她叉著腰,剛想說什麼,只聽裴之開口了。
「一起走吧。」裴之只說了四個字。
聞言,陳成成抬頭,眼神中充滿希冀。
「花捲都在,你不用擔心。」裴之補充道。
「裴哥你什麼意思!」花捲嚷。
「讓你好好看書的意思。」裴之邊說邊偷跑起來。
花捲開始猛追他,「你站住!」
陳成成站在他們身後,看著裴之的背影,忽然備受鼓舞,用力點了點頭。
林朝夕笑了,怎麼這麼好哄,學神影響力真可怕。
——
「咦,不是說很怕被淘汰嗎,怎麼又找了個人?」
綠洲基地大食堂,老林正站在櫥窗裡打菜。他舀了一大勺進陸誌浩的飯盆了,看著跟在他們後面的陳成成小朋友,問道。
陳成成縮著腦袋,什麼話也不敢說。
「師父,陳成成比我聰明,他很厲害的,您教教他吧!」
「我有得選嗎?」老林看了她一眼,戴著口罩,說話甕聲甕氣的。
林朝夕正在糾結今天的胡蘿蔔炒芹菜,下意識喊道:「那個少一點少一點!」
老林直接給舀了兩勺。
林朝夕看著餐盤裡小山高的蔬菜:「為什麼這麼多!」
老林:「吃完,我教他。」
林朝夕:……
——
食堂裡人來人往,確實不像什麼正緊讀書的好地方。尤其教書的人,還是一位穿著食堂製服、忙東忙西的大叔。
老林給學生打完菜,就去拖地板,幫阿姨們整理餐盤,中間他還抽空爬上梯子,換了個壞掉的燈泡。
林朝夕非常愁苦地吃完了一大盆蔬菜,老林也踐行自己的諾言,幹活的時候把陳成成貼身帶好,傳授秘籍。
而他們幾個,現在成了師父的舊愛,只能湊在一張角落的小餐桌上,完成老林佈置的任務——把所有簡單的幾何的幾何定理,親自驗證一遍,能想出更多的驗證方式當然更好。
做之前,他們都以為這會是件很枯燥無聊的作業,做著做著卻發現更多的趣味。
就算是最基礎的勾股定理,仔細研究,卻發現它不僅和邊長有關,也和面積有關,甚至還蘊含乘法分配律。
背下的公式定理只能算是背下的,而自己親自證明過的東西卻是自己的。原本枯燥的知識,越是深入下去,反而越有趣。
甚至有時你彷彿也站在歷史長河中,能感受到先賢智慧閃光瞬間的那種興奮和愉悅。
不知過了多久,林朝夕抬起頭,發現陳成成站在桌邊。
也不知道老林到底教了陳成成什麼,小朋友臉上充滿這一種興奮感。
他站在燈下,試探著問她:「林朝夕……我……我還有個同學,和我一起住,他……我能帶他一起來嗎?」
林朝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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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5-29 01:29:45
第50章 人多
「當然可以!」片刻後,林朝夕毫不猶豫地說。
陸誌浩花捲包括裴之,都不覺得她的回答有任何問題,甚至連頭都沒抬,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陳成成很高興,小少年臉上終於有笑容,白月光一樣好看。
陳成成帶來的同學名叫安貝貝,和他的名字很搭,都是ABB形式。安貝貝不像陳成成那麼膽小,很大大咧咧的。
不過林朝夕回憶了下,安貝貝好像是被第七小組趕到邊上的另一個孩子。
「這個也太簡單了!」
剛坐下來的時候,安貝貝還對他們在學什麼很不理解。
林朝夕看了眼他們面前的題目。
《幾何原本》的證明題,對於見慣複雜平面幾何題的奧數生來說,確實有些很簡單,但就像老林說的,它本身最精妙處不在於證明,而在於從公理在一步步論證出結論的過程,對訓練邏輯思維非常有好處。
「甚至連愛因斯坦都說『如果歐幾裏得未激發你少年時代的科學熱情,那你肯定不是天才科學家』。
以上這句話,是陳成成用略帶奶氣的聲音,一板一眼教育安貝貝的。
安貝貝小朋友大概沒見過好友這麼有文化的一面,過了一會兒,他真心實意地說:「陳成成,你現在好厲害啊!」
陳成成臉又紅了,趕忙搖頭反駁,並繼續給安貝貝講幾何。
食堂的人已經越來越少,顯得非常空曠渺遠。
大吊燈下,兩個小男生湊在一起,一個講的認真,一個聽得用心。
陳成成有時有忘了的內容,就跑來問她,她講一遍,如果還有不確定的地方,就把本子一轉向,去問裴之。
裴之的筆跡和語速一樣,總保持一種很清晰平靜的狀態,他會耐心把過程一步步寫出,最後還會問一句:「我講清楚了嗎?」
他們一桌人點頭如搗蒜。
「謝謝你!」陳成成捧著本子向學神道謝,又轉頭去給安貝貝講。
在他們頭頂,白熾燈和電風扇嘩啦啦轉著,空氣裡有食堂打烊前的消水毒味道。
是的,因為老林還要打工,太忙了,沒時間把他們一個個教過來,所以在向陳成成面授秘籍後,老林就安排陳成成給信新來的安貝貝同學講課。
林朝夕轉著鉛筆,其實這也是小時候,老林經常和她玩的遊戲。在老林她講完之後,她用自己的方式,也給老林講一遍剛才的內容,不僅整理思路、加深理解,更重要的是,只有當你再複述一遍的時候,才知道自己到底還有什麼不會的地方。
而這種教學模式放到現在就更有突出的優勢,主要很方便老林本人。
九點過二十的時候,老林才穿著雨靴走出來。
他剛在廚房幫忙清洗完地面,身上不知是汗水還是自來水。
但老林並不在意這件事,他一邊脫下工作外套,一邊翹著二郎腿,檢查他們寫的證明,並隨口說:「以後能不能收齊一撥人來,一個個講很累。」
林朝夕咂了咂嘴,總覺得,這種話不能亂講。
——
第五天,人果然又多了。可這個Flag不能怪她,全怪陸誌浩。
小陸同學也不知道開了什麼卦,在昨天的幾何考題裡,他不僅沒不及格,還破天荒上了75分。
陸誌浩本人捧著試卷,和小解老師大眼瞪小眼了一會兒。
解然撫摸著他胖乎乎的臉,問:「你昨天吃什麼?」
「老師,您問早飯還是午飯還是……」
「請坐吧,考得不錯。」解然一本正經地說,然後逃了。
——
「陸誌浩同學,能問問你,為什麼你的成績突然這麼好了?」
陸誌浩其實是個非常認真的人,帶著北方孩子特有憨厚和執拗。因此,當和他們交好的第六小組來問原因時,他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因為我師父教的好!」他說。
林朝夕在旁邊無奈扶額,花捲也跟著輕咳一聲。
「什麼師父?」第六小組的女孩兒眼睛都亮了。
陸誌浩大概也感到不妥,轉頭湊到花捲耳邊,小聲問:「我不能說嗎?」
他中氣很足,閱覽室又安靜,這句悄悄話實在不夠悄悄。
林朝夕都快把頭上的小髻拽掉了,揮揮手,破罐子破摔:「說吧說吧……」
——
到晚飯時,跟著他們一起蹭課的孩子總人數,已經達到11個,還差一個就能坐滿一條長桌。
「填滿這個位置就能湊齊12聖鬥士。」看著空位,林朝夕很無聊地想。
餐盤裡是紅燒肉和糖醋藕片還有沒有蛋的的番茄炒蛋,她剛美滋滋吃完炸魚,準備對紅燒肉下手,忽然,兩道陰影覆蓋下來。
「能帶上她嗎?」
在她桌邊,花捲拉著小姑娘的手腕,問道。
林朝夕不可思議地抬頭,發現那是位瘦瘦小小的姑娘,短髮蘑菇頭,好像叫姚小甜。姚小甜被花捲牽著小手,很害羞。
「卷哥?」林朝夕憋著想笑的心情。
「就說帶不帶吧?」
「卷哥你說帶肯定帶!」
不過姚小甜本人卻低著頭:「我……還是算了吧。」
林朝夕:「為什麼算了呢?」
她抬頭時才注意到,姚小甜小妹妹的眼睛紅紅的,纖長的睫毛上還有淚水,這恐怕是卷哥英雄救美的原因。
「女生,天生數學就不好。」姚小甜吞吞吐吐。
「丫頭,她說你不是女生。」
林朝夕剛要反駁嗎,背後卻傳來一聲拖長調子的感慨,聲音低沉沙啞,回頭,老林不知什麼時候來了。
老林的手還按在她頭上,那聲丫頭當然也在說她。
「叔叔,不是的,我!」姚小甜急了,「我沒說林朝夕,是我太笨了,她很聰明。」
老林:「老陸,你和她對過台詞嗎,你笨她聰明這個詞我彷彿很耳熟?」
陸誌浩頓時臉紅了:「我沒!沒有!」
老林拉開他們旁邊的餐椅,帶著姚小甜在她身邊坐下。並且手還搭在她腦袋上,強迫她正視盤子裡剩下的西紅柿。
林朝夕迫不得已拿起叉子,默默開始吃那個被她吃完蛋的西紅柿炒蛋。
「智力因素會不會影響學習成績?」老林看著姚小甜,自問自答,「會」
「下一句是不是以大部分人的努力程度來說輪不到拚天賦?」林朝夕邊吃酸溜溜的番茄邊嘀咕,口水都滴下來。
「不是。」
正當林朝夕以為,老林又要高談闊論人類智力和數學成績之間的關係時,只聽老林說:「事實上是,初等數學隨便學學,傻子都會。」
林朝夕:「……」
爸爸你這個打擊面有點廣。
——
晚上從五點半開始到八點都是用餐高峰期,老林一直會忙個不停。
幾何的部分,他已經差不多放手。
在講完概要後,他就讓聽過的孩子去教沒聽過的。在忙碌間隙,他才抽空回來提幾個問題,瞭解他們掌握知識的情況。
而作為幾何小能手的陸誌浩,承擔起和陳成成一起給新同學上課的責任,花捲也湊在一遍聽。
林朝夕和裴之面對面看書,突然,他們旁邊的孩子們都笑了起來,也不知講到什麼,每個孩子都很開心。
花捲把筆用上嘴唇捲起來,眉飛色舞的。
陸誌浩笑得臉上的肉都在顫動。
其實她覺得,陸誌浩的幾何成績能突飛猛進,一來是他本來的底子不差;二來他只是回覆了學習時應有的輕鬆狀態。
而老林嘛,老林的教學內容,說不定只佔很小一部分。
林朝夕拆開桌上墊飢的小餅乾,遞了一片給裴之。
——
綠洲基地,大食堂。
老林忙完就差不多要九點了,離他們必須熄燈上床的時間,只剩下一個多鐘頭。
食堂一角上,聚集的學習小組人數越來越多,主管阿姨忍耐了他們兩天,到這第三天的時候,終於來趕人了。
「去你們自己宿舍讀書啊!」阿姨單手叉腰,「我們這裡燈光不好,又吵,等下要開紫外線燈消毒的,你們老在不行的!」
孩子們面面相覷,看著衝他們揮手的大人,很茫然。
從小到大,只要是讀書,他們的父母非常高興,會拿出百分百的精力來伺候他們。怎麼會想到,有一天當他們想學習,還被趕走走。
「可我們今天的課還沒上。」陸誌浩說,「明天還有考試。」
安貝貝:「不對明天是週末,不用考試!」
林朝夕被他一提醒週末,又想到那通電話,院長媽媽不會真找沈教授夫婦來接她去遊樂園玩?
她頓時憂愁起來。
「週末啊,慘了!我大姐要讓拖去陪他逛街,我沒時間看書啊!」花捲也說,「感覺今天還什麼都沒學呢!」
明天可怎麼辦……孩子們的注意力馬上被從等下怎麼辦轉移到了明天。
林朝夕也感到無奈,這幫孩子的學習熱情怎麼這麼高漲。
「那就收拾收拾唄。」有人說。
七八道視線,不約而同移向上方。
老林渾身是汗,臂彎裡搭著製服,他站在他們身後,很隨意地對他們說,「今天夜色不錯,我們去散個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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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5-29 01:29:59
第51章 質數
深夜,植物區。
時間是大部分孩子都已經上床,準備聽睡前故事的時候。
蜿蜒的石板路上已經幾乎有人了,路旁遍植香樟和矮灌木,更矮些地方中了是薄荷以及天竺葵。夜風輕拂,空氣裡隱隱有植物清新的香氣路燈灑下輕柔的光暈。老林領著身後的12個孩子,走上這條一切都很安逸祥和的小路散步。
除了……
「師父,沒月亮啊,夜色哪裡不錯了?」林朝夕張望了半天,終於問出聲。
「對啊,沒月亮。」
「星星也沒有。」
「好黑啊。」
小朋友們七嘴八舌,站在最前面的大人尷尬地停下腳步,靜謐祥和的氛圍瞬間被打破。
老林連咳幾聲:「心中有月處處是月,如此良辰……」
「您還是講數學吧。」花捲打斷他。
「數學有什麼好講……」老林對吟詩的熱情再次被打擊,「你們想聽什麼?」
「應用題!」
「對對,禮拜一就要考了,老師講講應用題吧,有什麼秘訣?」
老林笑,摸著那個孩子的頭,很不死心地說:「這麼想學應用題啊,那不錯,我們來講講數吧?」
「啊~」小朋友們拖長調子,「那超級無聊的。」
「對對,尤其是什麼質數,分解質因數。」第六小組的某個小男生說。
聞言,老林眼睛都亮了:「不得了,你居然懂這麼多!」他轉頭,點了聲音最大的那個:「來講講什麼是質數?」
「一個大於1的自然數,除了1和它自身外,不能被其他自然數整除的數叫做質數。」小男孩背的非常順溜。
想起曾經在星空下木門前的某一場景,林朝夕不由得替這個小朋友捏了把汗。
「不錯,那什麼是自然數?」
另一個小朋友搶答:「就是123456789還有後面好多好多整數!」
老林:「好多好多是多少?」
「無限多!」小朋友舉起手,雙手張開,夜空下像要飛起來。
時空彷彿有短暫的靜止,老林站在路燈下,頭頂飛蟲輕舞,他笑盈盈的,眼角牽起很淡的紋路,卻像在發光。
也是在那瞬間,林朝夕很清楚知道,老林很高興,比起在公園碌碌度日,他更喜歡和孩子們在一起,也更喜歡再次接近數學的感覺。
老林笑了一會兒,才緩緩開口:「19世紀末的時候,意大利數學家皮亞諾提出5條公理定義自然數,我背給你們聽一下,一、……」
一二三四五,他很帥氣地背完五條公理,所有孩子都以為自己聽了外語,根本不知道他在說什麼。
看這一張張完全懵了小臉,老林問:「知道什麼是自然數了嗎?」
「不知道!」孩子們整齊劃一地搖頭。
「因為背出這五句話和懂得它是什麼之間,有天壤之別。」
學生們用力地點頭:「所以背書不重要!」
老林笑:「相反,我重點是,懂得很更重要。所以,現在讓我們好好來看一看,什麼叫自然數……」
老林指著路邊的樹,開始給孩子們講,最最基礎的,自然數是什麼。
——
植物園的小路很長,但它也同樣很短,就這麼從頭走到尾,矗立在山下的白色小樓,已經近在咫尺了。
他們一群孩子站在道路中間,遙望宿舍小樓,但沒有一個人願意離開。
「早點回去睡吧。」老林打破沉默,轉身要走。
「我還不想睡!」
「您剛還沒講完,明天沒時間學了!」
「快考試了,題目都沒做,您要給我們講題的。」
學生又開始竊竊私語,12個小朋友一起嘰嘰喳喳的聲音,夜晚非常有穿透力。
老林才不管他們,說走就走。
這時,不知道哪個膽子肥的說:「我們查了房以後再跑出來?」
「對哦,反正明天不上課,而阿姨來過一次不會來第二次的,我上次被發現是因為手電筒掉出來了……」
林朝夕循聲望去,發現是陸誌浩說的,她吸了口氣:「老陸,你這個思想太危險了。」
上次被張副校長逮住,然後被狠狠教訓的人明明也是你。
但孩子們才不會管這麼多,他們討論了一會兒,考慮到學時實在太緊張,按照現在的進度,到中期考試前根本學不完,那麼晚上跑出來還真是個可行的主意。
「老師,好不好嘛?」
不知誰喊了一嗓子,也不知誰開始先沖,老林站在下坡的背影頓住,很快被一群學生團團圍住。有人抓衣服有人抱胳膊,總之就是不讓走。
林朝夕收回視線,發現只有她和裴之還站在原地。他們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笑了起來。
——
「我只說一點。」老林盤腿坐在蓆子上,「被抓了,不要把我供出來。」
房間裡有輕薄煙霧,空氣裡是蚊香味道,但安靜下來的時候,也能聽到屋外的蟲鳴和蛙聲。
夜裡時候,他們還是悄悄來到老林的臨時宿舍。
綠洲基地也沒什麼別的優勢,就是房子很多,因此老林這種臨時工的宿舍,居然也是罕見的單人間。
地方很大,但沒那麼多桌椅,所以勤快地小女孩們就把地拖了一遍,他們在地磚上席地而坐。
而老林則坐在蚊香旁邊,整個人被襯托得很有仙氣。
「我記得剛才,你們都不喜歡做和數論有關的題目?」
「對,就是覺得學這個沒用!」那位學生說著,開始嘩啦啦翻書,「就比如這個題目——有30枚2分硬幣和8枚5分硬幣,5角以內共有49種不同的幣值,哪幾種幣值不能由上面38枚硬幣組成」
「確實。」老林笑:「那什麼不無聊啊?」
「我……我覺得應用題還有點意思的!」
老林笑:「我覺得雞兔同籠也很無聊嘛,難道真的買菜的時候去數雞數兔子?」
學生們哪見過有老師自己說自己教的東西無聊,又開始被噎得說不出話來了。
「一定會有很多人告訴你們,數學很美很美,他們在生活中有廣泛應用,可我們低頭一看,什麼呀,明明都是很無聊的題目。」
「對啊對啊!」孩子們應和道。
老林:「所以說,大人都是騙你們的,你們不要信他們。」
林朝夕:「……」
「還是那句話,大部分數學家研究數學,是因為……」
「他們很無聊~」花捲很配合地回答。
「對,但如果沒有那麼多很無聊的人,我們現在的世界,肯定不是你們看到的這樣。」老林坐直身子,精神奕奕。
他說:「剛才你們提到了質數,對質數的研究可以追溯到距今兩千多年前甚至更早的時候,你們也做了相當多和質數有關的題目,定義也背得滾瓜爛熟,但對於質數是什麼,我們為什麼要學它,仍覺得很茫然,對嗎?」
「對啊對啊。」
孩子們快變成老林的應聲蟲。
「非要知道有什麼意義你們才覺得不無聊嗎?」老林語氣耐人尋味,「我倒是大概能講出質數研究有兩類必要性,你們需要聽嗎?」
「要啊要啊!」
「Primes are building blocks of all numbers。」老林說,「這是其中一種說法。」
孩子們仰頭看著他,像一隻隻瞪眼的小金魚,非常懵逼。
「啊,老師你說什麼?」終於有人反應過來。
「老師你能說中文嗎?」陳成成弱弱地問。
老林「孩子們,學好一門外語很重要啊。」
林朝夕:……
老林:「來,我大致翻譯一下是這樣的,質數是構成自然數的基本要素。舉個例子來說,科學家總在探索,是什麼構成物質,分子,原子,原子再分下去是什麼?」
「是什麼啊?」
老林:「我也不知道,有種說法是『弦』?」
「那質數對自然數來說,也像弦對物質嗎?」有反應很快的孩子問。
「因為質數除1和它本身之外分無可分,所以它對自然數來說,它超級重要的!」安貝貝也喊。
「我知道,blocks是磚,你剛才這句話是說,質數是組成自然數的磚頭!」另一個孩子說。
老林臉上驚喜的笑容越來越濃:「英語真不錯啊小朋友!」
孩子們一個一個在說自己的觀點,宿舍裡響起此起彼伏的聲音。老林只是耐心傾聽,對每個孩子的回答都點頭讚許,並不批評。光這個話題,他們就討論了小半個小時。
從最淺顯的質數題目入手,老林深入淺出地給孩子們講解了不同種類的質數題目,又從質數拓展到了數論相關,彷彿因為剛才的討論,數論這種純粹數學的無聊玩意,也瞬間變得重要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突然有孩子想到什麼,問:「那質數的第二個意義呢?」
老林笑了,彷彿等他們問這個問題等了很久:「關於質數,數學家無聊地鑽研了兩千多年,你可以想像,兩千多年來,某些特別無聊的數學家們起早貪黑,找質數的分佈規律、計算一定範圍內的質數有多少個……」
「那得算多久啊。」
「我也不知道算了多久,可能是某些人的一生。」老林笑,「總之,他們是和這些無聊的數字死磕到底,兩千多年來,數學家們一直在做這種彷彿一點也找不出現實用處的的事情。」
孩子們都沉默下來,靜靜地看著老林。
「你問有什麼意義,我想他們也不知道有什麼意義,他們純粹在找點樂子。」
「窮極一生,找點樂子。」老林笑了,「直到兩千多年後,人類進入信息化時代,質數才顯露出一點它的作用來,它被應用於公開密鑰密碼體系,它決定了現在的信息安全。」
老林說道這裡,就停住了。孩子們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林朝夕看著父親在等下微笑的面容,她其實知道,老林是想說——不用去找那麼多意義,數學研究本身,就是意義所在。
可他沒有這麼說,他大概是希望孩子們自己去體會這些。
在心中種下一顆小種子,或許某天,它會長成參天大樹。
老林大概是這麼希望的。
——
當天的學習進行到了很晚,甚至可以說是很早。
偷偷離開老林宿舍時,孩子們都沒有半點倦意。他們在夜裡悄悄結伴行走,隨意交流,講不會的題目,講今天學了什麼,講明天要去哪裡……
老林跟在最後,林朝夕走在他身邊。
林朝夕仰頭,看了看漆黑夜空,空氣濕潤,有花草的清香,嗯……是知識的芬芳。她找了個很文藝的比喻。
「丫頭。」忽然,老林叫了她一聲,「明天要回家嗎?」老林問。
林朝夕猛地扭頭,怔愣地仰頭看著老林:「大……大概不回……」
「那不錯。」老林轉頭問裴之,「你呢,小子?」
裴之扭頭看他,很乾脆:「不回。」
「那不錯,老林笑,「明天帶你們去野炊?」
林朝夕受寵若驚,用力點頭,她很高興地轉頭去看裴之,卻發現裴之小同學,用若有所思地眼神望著她。
彷彿在說,你明天真的可以嗎?
林朝夕猛地想起那通電話,院長媽媽說過……週末……沈教授夫婦……
老林問完,就背著手走遠,假裝什麼事都沒發生。
林朝夕卻頭皮發麻,萬一明天沈教授夫婦帶著林愛民小朋友來看她,可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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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5-29 01:30:15
第52章 考慮
其實沒有萬一,該發生的事情,一定會發生。
早晨,林朝夕她在床上打了個滾,勉強睜開眼睛,陽台外天光燦爛無比。
她把裴之借她的電子錶手腕搭在枕頭上,看了眼。
十點十五啊……這樣的想法在她腦子裡溜了一圈,在即將沉底前,數字終於和時間聯繫起來。
林朝夕立即驚醒,趕緊洗漱換衣,衝下樓道時,她看到不少成年人的身影。
父親提著孩子的書包,母親拉著孩子的手,一家三口邁著輕快步伐,向樓下走去。
林朝夕只能壓低步頻,跟在他們後面。
樓梯上,那位母親回頭指著她,悄悄問自己的孩子:「你同學啊?」
「啊對!她叫林朝夕,成績超好的!」那位小姑娘很爽朗地說。
「噢喲,看看人家,你要好好學習學習。」
林朝夕只能揮手,打招呼:「阿姨好,叔叔好。」
阿姨:「小林同學好,你爸媽來接你嗎?」
「額……」林朝夕想了想,只能說,「其實我也不大知道。」
「哦呦,說不定你爸媽要給你個驚喜了,到樓下人就在了。」
林朝夕尷尬地笑了笑,心想那就是驚嚇了。
然而當她跟著這對三口之家走過轉角,樓下客廳一覽無餘時,驚嚇就成真了。
「姐!」樓下,林愛民小朋友首先喊了一聲。
沈教授夫婦分別坐在林愛民左右兩側,他們帶著溫和笑意看向她。
這對夫妻氣質實在過人,見到他們,走在前面的同學媽媽瞬間眼睛都亮了。
林朝夕驚訝到說不出話,因為她不僅看到林愛民和沈教授夫婦,還看到正坐在沙發另一頭的裴之小同學。
裴之手上還拿著那盒孔明棋,像是休息日終於可以玩會兒自己喜歡的遊戲的樣子,非常超脫物外,對一切概不知情。
林朝夕收回視線,她同學媽媽已經走到沈教授夫人面前打招呼:「你們好你們好,也來接孩子啊?」
沈教授夫婦趕忙站起來,還沒說話,那位阿姨又接著道:「你們家女兒成績老好的,我女兒剛還在說呢……」
沈教授夫婦有明顯的尷尬,林朝夕也一時間不知該如何處理。
這時,一直默默在沙發上玩棋的裴之抬頭,小少年用很平和地語氣說:「沈教授好、阿姨好,我也是林朝夕同學。」
他聲音清澈明朗,同學媽媽本來還在笑,但她的笑容忽然尷尬地凝固住。
裴之的話時極具技巧的結尾,看上去像個孩子隨意插嘴,但也同時他點出「沈」姓和「林」姓的區別,聰明的大人很容易發現裡面的問題。
片刻後,有風吹過,整個尷尬現場才略微恢復。
「您好您好……」
「謝謝謝謝……」
大家心知肚明,成年人又開始相互寒暄。
林朝夕沖沈教授夫婦點頭致意,沒有故意給他們難堪,她摸了把林愛民的頭,在沙發中間坐下。
裴之小同學放下手裡的孔明棋,視線掃了過來。
隔著小半張沙發,林朝夕看著裴之微微側著的臉,又語塞。
「師父說,得中午他在食堂忙完,才能帶我們野炊,大概兩點。」
沒等她問,裴之已經善解人意地回答。
「你已經去找過師父了?」
「嗯。」
「大恩不言謝。」林朝夕悄悄衝他抱拳。
「還是需要的。」裴之說。
「什麼?」
「謝。」裴之小同學很認真地說,「先欠著吧。」
林朝夕:「……」
——
後來,林朝夕才知道,沈教授夫婦已經正式辦完領養林愛民的手續,因為林愛民總吵著來看她,他們也受福利院的拜託,所以他開車帶林愛民過來。
他們和她吃個中飯,就會回去。
沈夫人是和她並肩走在去往餐廳的小路上,這麼解釋的。
林朝夕低著頭,她的破運動鞋和沈夫人的黑色淺口皮鞋始終保持一定距離。
「謝謝阿姨。」林朝夕說。
沈夫人溫柔的目光落在她臉上,風吹起她的鬢髮,她像要開口說什麼,卻被林愛民打斷。
「夕哥,你怎麼突然像超級賽亞人了!」林愛民握著小飛機衝過來,突然喊道,「別人都說你成績超好。」
林朝夕這時,才想起狠狠敲了敲林愛民的腦袋,睜大眼睛瞪他,平時都叫夕哥,為什麼剛才非要叫姐。
林愛民吐吐舌頭,那點小心思一覽無餘。
「因為姐姐讀書用功,你也要向姐姐學習。」沈教授摸著林愛民的腦袋,像每個大人都會說的那樣,隨口給了個解釋…
「不是,因為姐姐聰明。」鬼使神差地,林朝夕想起老林說話的調調,接了下去。
她說完,下意識去看沈教授。
中年人愣了愣,片刻後,和她夫人相視一笑,逗被她逗樂了。
沈教授揉了揉她的腦袋,發自真心地笑道:「我們朝夕當然聰明。」
——
中午,綠洲基地餐廳。
週末是舉家出遊的高峰,食堂二樓的大小圓桌都被坐得滿滿噹噹,服務生端著餐盤穿梭其間,孩子們和大人麼歡聲笑語不斷。
從二樓靠窗的位置看下去,能看到大片荷花池,花蕊初綻,湖風怡人。林朝夕托著腦袋,心情卻沒那麼怡人。
是的,她早出晚歸,在食堂混了一週,居然不知道綠洲基地的餐廳就在大食堂的二樓,只是它們入口不再一起。
沈教授夫婦說去餐廳吃飯的時候,她還在想挺好,應該不用撞上老林,但現在他們直接到了食堂二樓,一切就不好說了。
林朝夕揉著額頭,悄悄左右四顧,她也不知道自己幹嘛這麼怕被老林看到,老林肯定還不知道她是他是的女兒,看到了也應該也不會傷心吧?
服務生端了一紮鮮榨橙汁上來,沈夫人給她和林愛民一人倒了一杯,邊翻菜單邊問:「朝夕有什麼想吃的嗎?」
「隨……隨便!」
「吃點魚吧,這個季節湖鮮不錯,你讀書辛苦……」
「不……不用太貴的!」
雖然這麼說,但菜最後上上來時,還是有滿滿一桌,大大小小十來個盤子,完全超出兩大兩小的份量。
林愛民倒是很開心,高喊著哇哇哇就要去抓雞腿。
沈夫人笑著拍了拍他,拿出濕巾,給他擦了遍手,又盛了碗湯放在他面前,笑道說:「先喝湯。」
「媽媽你也喝。」林愛民懂事地說。
沈夫人含笑點頭。
——
一家幾口其樂融融,餐廳裡到處都是這樣的景象,看得人心生羨慕。
遠處過道,正在端餐盤的服務生忽然停下,因為站在他前面推小推車的師傅停了下來。
小車上是要從二樓運到一樓的餐具,油膩膩的?
服務生順著前面推車師傅視線看去,看到一家四口在窗邊其樂融融用餐的景象。
看上去就是有錢人家,點了一大桌,但每道菜只動了一點。
「林師傅?」服務生問了問前面的人
「沒事。」對方答。
——
一頓飯,林朝夕一開始吃得膽顫心驚,但到後來就坐得難受。
沒接觸不知道,還以為是非常和藹可親的教授夫妻,接觸多了,林朝夕就發現,沈教授夫婦有種很明顯有種書香世家的矜貴氣質。
吃飯要有規矩、說話要有規矩,總之處處都要有規矩,倒也不是說不好,但別說是活潑好動的林愛民,就算她骨子裡是個大人,吃到最後都覺得凳子上有針。
飯後,沈教授夫婦就要帶林愛民回去,林朝夕和他們又走上植物園的小路。
沈教授故意牽著林愛民的手走在前面,沈夫人留在後面,走了一段後,沈夫人溫溫柔柔地開口。
「朝夕,我們是真心還想要個女兒。」
林朝夕低著頭不說話。
「聽你們院長說,你可能因為年齡偏大,所以對被領養這件事有些牴觸。」
「你有什麼顧慮,都可以跟阿姨說。」
林朝夕想了想,抬頭說:「阿姨,其實我沒什麼顧慮。」
「那是為什麼呢,如果我們有什麼讓你不喜歡的地方,也歡迎你提出來。」
「沒有不喜歡。」林朝夕很誠實地說,「但也沒有喜歡。」
前方傳來父子兩個的歡笑聲。
沈夫人臉上有片刻錯愕,沒想到她還真敢說。
過了一會兒,沈夫人才說:「怎麼辦,聽你這麼一說,我反而更喜歡你了。」
「為……為什麼?」
「你是個很真實的孩子。」沈夫人說。
四周依舊是高矮不一的灌木,地上的大片薄荷同天竺葵迎風輕擺。
「你說你很聰明,但其實,我和老沈都覺得,孩子最重要的品質不是聰明,而是真實。」
她半蹲下來,看著她的眼睛,「沈院長把你教得很好,我們還是真心實意希望你能考慮我們兩個,給我們一個成為你父母的機會,我們確實很喜歡你。」
林朝夕看著自己面前誠懇的女士,不知該說什麼好。
——
耳邊一直是沈夫人最後的話。
送走他們一家三口,林朝夕再次回到一樓食堂。撲面而來的樸實飯菜味道,讓她頓時渾身輕鬆起來。
一進門,她就看到靠門邊一桌上,有一大一小正相對而坐,正是老林和裴之。
下午一點多,食堂已經沒那麼熱鬧,所以老林抽空在和裴之一起玩孔明棋。
林朝夕悄悄走過去,發現餐桌上還擺著個袋子,裡面是青菜和米,所以這就是老林準備的野炊用品了?
「回來了?」老林問她
「嗯是啊。」
林朝夕隨口說完,突然覺得不對,老林知道了?
她怎麼有種壞事被抓包的錯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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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5-29 01:30:35
第53章 陪伴
「你告訴師父了?」林朝夕問裴之。
「沒有。」
「那師父為什麼說什麼『回來了』,他只有知道我出去,才會說回來吧?」
「應該是自己看到。」
林朝夕噝地倒吸口涼氣,回頭偷偷看了眼老林。
他們此時正走在去野炊的路上,老林叼了根菸,讓他們走快點,自己則在後面慢慢抽,怕熏到他們。
——
老林挑選的野炊營地,也就是綠洲基地3號營地。
和環境優美餐廳比,這裡基本處於半原始狀態,小樹林包裹著一大片草坪,面朝大湖。
主要為讓家長和孩子有野外感,草坪上除了磚頭砌好的小灶頭,什麼燒烤爐都沒有。
老林交了使用費,領到一捆柴和鐵鍋,就帶他們隨便找小灶。
「選哪一號?」老林問。
林朝夕把米和菜隨便一放:「這還要選嗎?」
「請時刻保持對數字的敏感度。」老林很嫌棄。
林朝夕:「那88?」
老林立即轉頭:「小子,還是你來。」
「88為什麼不行!」林朝夕抗議。
「好歹上次還能說點親和數。」老林小聲嘀咕,拍了拍裴之的肩,委以重任。
裴之於是向前走去,找了小灶,然後盤腿坐下。
老林走過去,看了小灶的編號,很滿意。
「17,這確實是個有趣的數字,你來說說看,為什麼選這個?」
「因為這個灶,離我們最近。」裴之答。
老林很難得被噎到,叉腰看裴之,說不出話來。
林朝夕笑到打跌。
——
老林坐在17號小灶前生火。
她和裴之被派去很遠的水池邊洗米洗菜,老林本人絕不會承認這是報復。
夏日天高雲淡,但又不會太曬,附近有很多家庭都在帶孩子玩,有人踢球有人打羽毛球,還有家長在帶孩子玩些小遊戲。
林朝夕一開始洗菜,不過洗了沒兩下,裴之就默默把青菜接過去,把米推給她來淘。
淘米很快,林朝夕三下五除二就乾完了。
她擦了擦手,認真看裴之洗東西。
先掰開青菜,再清洗底部泥沙淤積的部分,最後輕柔地洗著葉片。
林朝夕看著裴之小同學認真而嫻熟的動作,下意識想去幫忙。
「不用了,別把手又弄濕了。」
裴之說話時一派自然,但帶著很成年人的語氣,大概母親經常對他那麼說的。
林朝夕愣了愣,只聽水流聲擊打水池瓷磚的聲音。
裴之小同學平和的目光掃視過來,也大概察覺到語氣問題,他又默默轉過頭。
林朝夕耳邊想起花捲曾經說過的話,想了想,笑道:「裴哥你在家經常幹活嗎,洗得不錯啊。」
「不乾活。」
「哦。」
「以前我爸還在的時候,他很喜歡做菜。」
「嗯。」
林朝夕拖長調子,但忽然覺得不對,為什麼說,以前……在?
她不解地望著裴之,裴之正把青菜瀝乾水,說:「他去世了。」
「對……對不起……」林朝夕有點無措,她下意識,求助似地看向遠處的老林同誌。
不過老林正在埋頭點火,根本沒看他們。
「為什麼要對不起?」裴之倒是很平靜。
這個問題太難回答了,林朝夕低頭想了半天,回答不出,以至於他們洗完菜,回去找老林的時候,還保持著沉默狀態。
老林那邊,灶頭的火還沒點燃。
他拿著一個放大鏡,見他們過來,讓他們趕緊放下東西,觀察即將騰起的青煙。
「你們馬上要見證的,是自然的奇蹟。」
老林很興奮地說。然而無論她和裴之,都沒說話。
老林很快察覺到異常:「洗個菜而已,這就吵架了?」
「什麼自然的奇蹟?」林朝夕迅速扯開話題。
「怎麼了?」老林問,「表白失敗了,你這麼尷尬?」
林朝夕拚命搖頭,示意老林別再問了。
「沒有,是正好講起我家裡的事情。」裴之說。
老林隨口問:「對啊,你家裡怎麼了,連她在週末都有人來看,你為什麼沒有?」
「因為我媽反對我來夏令營,我一個人來的。」
「哦,那你爸呢?」老林隨口一問。
「去世了。」裴之再次重複。
老林握著放大鏡的手抖沒有一絲顫抖,語氣也很尋常:「丫頭也是剛才問了這個,所以特別不好意思?」
「應該是吧?」裴之倒也非常平靜,如實回答,「她說對不起,我問她為什麼要對不起?」
「對啊,你為什麼要說對不起?」老林也同樣抬頭問。
林朝夕站在風裡,說不出話。
「這既不是你的錯,更不是他的錯,不用覺得抱歉。」老林說,「而且死亡有很多含義,有時遺憾,有時是解脫。」
聞言,裴之認真地點頭,像非常贊同老林的觀點。
林朝夕抿了抿唇,他看著老林和裴之,總覺得老林這句話意有所指。
而裴之當然也很快反應過來。
裴之:「師父,那天在公園,為什麼特地叫住我?」
他指的是和章亮一起進行雛鷹小隊活動的那天,老林最後叫住他,碾壓他的事情。
「看你長得帥,有點不順眼啊。」
「我覺得不是。」
他目光清亮,就這麼看著老林,像不得到正確答案誓不罷休。
裴之認真起來,老林都不是對手。
陽光不斷匯聚,枯葉洞穿,火苗終於竄起。
老林放下放大鏡,終於看向裴之:「我見過你們,你爸帶著你逛公園,和你下棋,帶你坐小火車……」
老林這麼回答,裴之卻問了一個截然不同的問題。
裴之:「他有次在公園發病,您也在?」
「是啊。」
「聽說是位公園管理人員,把他從河裡救起來的,是您嗎?」
老林表情糾結:「好像是我,但我一直不知道,是不是做對了。」
「我不知道他怎麼認為。」裴之說:「但對我來說,謝謝您那次救了他,讓他又多陪了我一年。」
他們坐在土灶邊,閒談間,火已經生起來,煙味非常清淡。
故事非常簡單,甚至完全可以從對話中瞭解全貌。
裴之的父親也很喜歡帶他去那個公園玩,老林記性太好,很早就記得這對父子。
兒子很聰明,而父親也顯然是個聰明人。
但真正讓老林記住裴之父親是因某日清晨,他從公園的那條河裡把人救了上來。
不像那些對生活絕望而自殺者,裴之父親始終保持一種遊離而興奮地狀態,甚至還想再下去,老林花了很大功夫,才把人製服。
那時老林知道,裴之的父親是位精神分裂症患者。
裴之說,直至最後自殺成功前,他的爸爸一直都沒有過過太清醒的日子。
他又說,其實他爸爸每天都活得很清醒,只是在自己的世界裡,這也挺好,因為不管怎麼樣,他都還陪著他。
他知道自己很自私,但沒辦法……
講到最後,故事講完了,鐵鍋內傳來菜飯的柔軟香氣,又有點焦味。
裴之自始至終都沒有眼眶紅過,像在講別人的事,又像因為這件事他已經想過很多遍,完全理清楚條理,所以再也沒什麼好傷心的。
「哦,那是很遺憾。」老林說。
「遺憾什麼?」像剛才反問她一樣,裴之也這麼反問老林。
「你太小了,不應該懂這麼多事。」
老林很平靜地說,他往前坐了一點,把孩子的臉按在自己的肩頭,像男子漢對男子漢做的那樣。
風裡有細小的草屑,像浪花帶起的浮沫。林朝夕看著他們,揉了揉眼睛。
——
後來,老林帶他們躺在湖邊草坪上,她在老林左邊,裴之在老林右邊。
天漸漸暗下,周圍的人也越來越少,到最後,只剩下他們。郊外沒有光汙染,那是顏色最純淨的夜空,璀璨白沙撒在黑絲絨背景上老林一開始想帶他們認星星,他本人的天文知識儲備並不那麼豐富,除了北鬥七星外,說不出什麼來。在被裴之糾正幾回後,老林又開始講數學史。
他說數學的發展,和人類最早對星空的關注有密切關係,占星祭祀、天文曆法,數學最好的人都被派去幹這些事情。
古希臘那些人不用說,柏拉圖的學生歐多克索用了斯用了27個球來試圖描述行星運動。日心說和地心說的問題糾結一兩千年,到文藝復興時期才由哥白尼掀開一角……
林朝夕聽著父親徐徐講述的聲音,還有裴之間或問詢的話語,到最後,他們兩人開始講相對論。
她聽見父親說起那個把她帶來這個世界的公式,腦海中卻迴響裴之說的那句話——謝謝您那次救了他,讓他又多陪了我一年。
對於兒女來說,父母的存在不可或缺,就算裴之深深明白死亡對父親的解脫,但仍會抱有這樣的想法。
爸爸在身邊,多一年,也是好的。
但就像她之前總在想,如果沒有她,老林是否會更幸福一樣。裴之也一定會想,如果沒有自己,父親是否會更早地選擇用死亡來解脫痛苦。
但無論是曾經的她還是現在裴之,都始終沒有得到答案。
夜空有種強光邊緣的迷濛霧色,看久了,會讓人覺得頭暈眼花。
「師父,你是覺得一個人好,還是有個孩子好呢?」
林朝夕回過頭,終於問出了在那個世界那個老林從來沒有正面回答過的問題。
身邊是她年輕時的父親,她也變得很小。
他們現在保持著一種不遠不近、不鹹不淡的最恰當距離,現在,也大概是她得到答案的最好機會——老林同誌呀,我的存在是不是終究還是拖累了你?
「當然一個人的時候好。」老林一臉你到底哪來的錯覺的表情。
「這樣啊。」林朝夕竟有種鬆口氣的感覺。
「但有孩子,我大概會更有活著的感覺。」
「什麼叫活著的感覺?」
「就是有牽掛的東西。」
「你之前不會有嗎?」
「之前不會,現在漸漸有了。」
林朝夕再次轉過頭,望著父親帶著笑意的眼睛。
夜色朦朧,他眼角皺紋清晰,和很多年後的面容重合起來。
她心裡有點難過,但也很高興。
說不清是什麼感覺,但那瞬間知道,這也是那個世界老林的真實想法。
頭頂星沙璀璨,露水在葉片中凝結。
父親的大手按在她的腦袋上,像很多年前那樣,從未變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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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5-29 01:30:48
第54章 提升
明月懸於夜空,給整個綠洲基地蒙上一層輕薄光暈。
員工宿舍位於基地北側,大片鬆樹林環繞,夜晚時更加靜謐。除了間或有小動物踩過厚厚的鬆針,發出一點點鬆軟聲響。
「老陸,你選的這條路真的OK嗎?」
「應該可以的,直接到師父那後門。」陸誌浩拉下帽子,低聲道。
「你說我們這像什麼,現在讀個書怎麼和做賊一樣了?」
花捲小聲抱怨,但表情卻很高興,眼睛亮亮的。
陸誌浩知道他很興奮,因為他也一樣。
他們出去了兩天,回來的都很晚,剛才假裝睡下,躲過宿管阿姨查房,現在又偷跑出來。為了趕上夜裡這堂課,他甚至沒去吃肯德基,就吵著要早點回來。
月光透過鬆針漏下,周圍是很輕很輕的蟲鳴。
不遠處,窗口透出黃色的燈光,已經近在咫尺。裡面站著他們的老師,還有他們的同學。
雖然看不清表情,但陸誌浩覺得每個人都在笑。人已經聚得很齊,仔細數數,他們差不多是最後到的。
「快快快,不能遲到。」花捲拔腿就跑,開心得不行,書包在他背後一顛一顛。
陸誌浩跟在後面,他也跑得非常快,清新夜風順著口腔湧入肺部,清甜無比。
什麼時候,學數學變成讓人想起就興奮的事情,他也不知道。
——
他們到的時候,撞上從大路來的陳成成。
「你們……幹嘛從那裡來?」陳成成問。
「你在路上沒看到保安叔叔嗎?」陸誌浩也問。
「沒見到啊。」
「要小心點,萬一被抓到呢?」
門推來,屋子裡暖哄哄的。師父看了過來,林朝夕坐在地板上衝他們揮手,笑得非常開心。
地上是很多小紙片,仔細看去,他們做了很多雞和兔子,而陸誌浩之所以能認出來,是因為每隻小雞和每隻兔子上,都寫著「雞」和「兔子」。
「今天講應用題哦!雞兔同籠。」林朝夕往旁邊坐,空出位置給他們,「你剛才說什麼抓到?」
女孩頭上的發揪紮到他的臉,陸誌浩退了退:「就我們剛才在路上看到保安叔叔巡邏。」
「那是要小心點。」林朝夕問,「如果被發現,要怎麼說呢?」
「夢遊!」花捲喊。
房間裡所有人都聽到他們的對話,跟著一起笑了起來。
過了一會兒,不需要任何提醒,被他們中斷的講課很自然地繼續。
師父講的雞兔同籠,和他曾經聽到的有些不同。地上是很多兔子和雞的紙片,有2條腿的是雞,4條腿的是兔子。
老林問:「我們現在知道什麼?」
「雞和兔子一共有12只頭,34條腿
老林問:「要算什麼呢?」
「一共有多少隻雞多少隻兔子,而他們只有一個腦袋,算出他們頭的數量就等於算出了個數。」
「很棒。接下來我們得看看,腦袋的數量,還和別的什麼有關嗎?」
同學們紛紛低頭,把雞的腿掰起來一隻,兔子的腿掰起來兩隻。
可以很清楚看到,雞隻剩下1個腦袋和1條腿了,腦袋的數量和腿的數量完全一致了。
陸誌浩很愕然地看著大家的動作。
「這籠雞兔還剩下幾條腿呢?」
「34/2=17,一共還剩17條腿。」安貝貝搶答。
「現在呢?」
「減了一半以後,現在雞腦袋的數量等於腿的數量,用腿的總數17減去腦袋的總數12,對於雞來說已經全部減掉了,17-12=5中已經不包含雞了。」
「哦,那麼兔子呢?」
「對剩下的兔子來說,腿是2條,頭只有1個,腿是頭的兩倍。」安貝貝邊說,邊把兔子剩下的兩條腿又掰起來一條,「但是剛才17-12的時候,每隻兔子又跟著減了一條腿,剩下腿數,就是兔子的總數,所以兔子還剩5只。」
安貝貝一口氣說完,之前的他會算,但肯定沒辦法說得這麼清楚。
陸誌浩馬上聽明白了,雖然他現在已經會用二元一次方程解這個題,也不是沒聽過這個巧算方法,但加上了直觀的紙片,解題過程變得非常一目瞭然。
好巧妙好棒!
摸著地上的雞和兔子,他只有這個感覺。
老林師父又換了個動物出題,這次是有3只腳2隻眼睛的鱉和6隻眼和條腿的烏龜,題目比之前更難一點。
有人還在畫圖,但也有人在心算,老林師父都沒有阻止。
這裡沒有規矩,沒有一定要用什麼公式什麼方法,每個人都可以有自己的主意。
大家都很開心,他也非常開心。
如果能一直這麼學下去就好了!
最後離開宿舍時,看著漫天繁星,他只有這個念頭。
——
旭日初升。
週一,綠洲基地,會議室。
解然打著哈欠走進會議室,把剛泡好的速溶咖啡晃了晃。他早上7點起床,隨便吃個早飯就已經8點了。
8點整的例會會開到8點20,還剩10分鐘給他們收拾東西,8點半又要去給孩子們上課,孩子辛苦,其實老師也不輕鬆就對了。
大Boss早上8點準時進會議室,和他們簡單點頭致意,迅速進入會議流程。
「先由各組負責老師,總結下一週教學情況,從高中組開始吧。」
晉杯高中組的那位負責老師教了二十來年,比他有經驗多了,直接報了幾個平均成績,表示在淘汰競爭製度下,學生們的成績都有了顯著提高。
解然一聽,那幾個名字都是第一次開會就提的特優生,而且說不定能沖省集訓隊的好苗子,提這種樣本證明學生成績有顯著提高,毫無代表性。
初中組也依樣畫葫蘆,解然聽得犯困,擰開塑料杯,喝了口咖啡,然後就被點名了。
「解老師的小高組呢?」
「湊合吧?」解然說。
辦公室頓時靜下,本來大家討論得熱火聊天,因為他一句話,頓時靜如冰窖。
「我之前已經說過,希望諸位老師能用更為精確的數據來描述孩子們的情況,而不是選擇非常模糊的詞語,尤其是——湊合。」
解然笑了笑,不是很在意。
這時有人看了他一眼,搖搖頭。
那是之前就提醒過他注意boss難搞的高中組馮老教師。
解然:「就不好不壞吧,我們試卷難度並不固定,所以成績確實看不出什麼。」
張副校長沉默了一會兒,最後說:「講講你認為能最後參賽的幾個孩子吧,他們情況怎麼樣。」
「裴之、林朝夕、章亮、王風、陸明都很聰明,成績很穩定,不過他們之間彼此關係不好,很難一起組隊參賽。」解然據實以告。
「小孩子,哪有什麼關係不好。」一位老師說。
「一起參加比賽而已,也不是要求團隊合作,算平均分的。」另一位老師說。
解然沒說話,誰說他都笑著點頭。
「成績穩定就可以了。」張副校長總結完,點小中組。
大家說完一輪,已經差不多到點。
「最後,要辛苦各位老師,再次和同學們重申紀律問題。」
張副校長看了看本子,說:「週日晚上,高中組查到兩個學生夜不歸宿,已經被開除了。基地很大,夜不歸宿非常不安全,你們再和同學們強調下。」
聞言,解然繼續笑了笑,沒說什麼。
會後,他握著塑料杯,打了個哈欠,準備下樓上課。
小高組的馮老師拉過他:「你怎麼又頂張校長。」
解然無奈地笑了起來:「我太冤了,馮老師。」
「你那聲『湊合』,很明顯有情緒問題,別忘了,你的實習報告,可是要他簽字的。」馮老師說。
「我明白,謝謝您。」
「我知道你對張副校長有意見,忍忍吧。」馮老師拍了拍他肩,趕緊走了。
解然想,他能有什麼意見,他只是個需要在實習報告上有個章的大學生而已。
之前因為偶然機會,安寧市晉杯訓練營在他們學校招人,他試著投了份實習簡歷,就應聘上了。
當時招他老師也不是這位張副校長,據說是後來市教育局的領導特別重視今年晉杯賽,說一定要搞出成績。所以空投了一位數學大省的知名老師過來管,就是這位張副校長。
其實解然本人對張副校長的心情挺矛盾的,一方面覺得他太斯巴達,但某些教育理念又挺有道理。
他學數學的,對教育實在沒什麼心得,只能別人說什麼他做什麼。
不過和孩子們相處那麼久,說沒感情也是假的。
其實在張副校長問那個問題之前,他倒是很想說,班級裡有幾個孩子的成績好像進步挺大,不過領導並不關心這些,他就閉嘴了。
——
「你們想先聽成績,還是先上課?」
小高組教室,解然往講台前一站,就開始逗學生。
林朝夕打了個哈欠,跟著全班同學一起說:「先~上~課~」
解然笑:「那我還是先報成績吧。」
果然又是這個套路,簡直毫不意外。
解然說:「週五的考試,是這幾天裡相對最簡單的一次,主要為了讓你們有好心情回家玩玩,所以這個成績不要太當真了。」
「老師你又打擊我們!」學生們紛紛抱怨。
「好吧,換個講法。有幾位同學的成績讓我很意外,進步很大,感覺上中期考的戰局會難解難分。」解然笑,「下面,我著重表揚一下……」
解然翻開卷子,開始念名字。
「陳成成、安貝貝、羅小娟、姚小甜、花捲……」
被報導名字的孩子都非常高興,互相之間,不可思議地看來看去。
而聽到陳成成成績突飛猛進,章亮同學的臉色臭到不行。
林朝夕這時已經沒空從章亮的臉色上暗爽了,她越聽越驚悚,除了羅小娟之外,都是他們這波的孩子。
老林難道自帶數學仙氣,沾上成績就會好?
「林朝夕同學,看著我幹嘛?」解然停下來,看著她,「你已經知道自己又和裴之並列第一了?」
「不是不是。」林朝夕猛地搖頭,然後突然頓住,「什麼?」
「還我再表揚你一遍?」
「不用了老師!」
「上來拿你們組的卷子吧。」解然說。
她走上去,解然把第二組的卷子分給她,隨口問道。
「昨天晚上去幹什麼了,這麼困?」
林朝夕頓時悚然,不解地看著解然,他知道了?
「晚上好好休息。」解然囑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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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5-29 01:31:00
第55章 現形
「為什麼,這麼快,就到12點了!」安貝貝喊了一聲,舉著書,伸了個懶腰。
從老林員工宿捨出來時,眼前是回宿舍的漫長柏油路,夜色裡,路燈像珍珠項鏈般點綴兩旁。
因為漫長,也讓人犯困。
「能睡林老師那就好了。」一個孩子說,「回去還有好多路。」
陸誌浩:「睡不下吧,我們這麼多人。」
「打地鋪!」
林朝夕打了個哈欠,孩子們湊在一起,總嘰嘰喳喳沒完,他們要都住老林那裡,那今晚可能就不用睡了。
就像剛才還在老林宿舍,不知誰先把夏令營考卷給老林炫耀的,半分鐘內,大家都把卷子掏出來,舉到「林老師」面前求表揚、求誇獎。
老林掃了眼那一張張雪白試卷,摸了摸下巴,很滿意地說:「我怎麼這麼會教。」
這就是老林了,永遠讓你摸不透他接下來會說什麼。
想到這裡,她林朝夕又打了個哈欠,一切都安詳靜謐,虧她還因為解然的話擔憂一整天。
「很困嗎?」裴之問。
夏天夜風溫柔,月光給小男生勾勒出輕柔身影,他捧著書,和她一起落在人後。
花捲和陸誌浩湊則在前面,和小夥伴們一起嘰嘰喳喳。
林朝夕下意識想搖頭,又用力點了點,因為就算問這種問題,裴之好像都很認真的樣子。
然而裴之卻說:「我隨便問問,你不用這麼認真。」
林朝夕:「……」
在他們前面,小學生們的話題變換速度超快,等她回神,他們居然開始表揚小解老師。
「對啊對啊,而且小解老師對我們也好。」
「反正比張校長好多了!」
「之前聽不懂,覺得他講太快了,不過現在有點理解他在講什麼了。」
大家一陣低聲哄笑,他們的宿舍小樓已經近在咫尺了。
「你……不覺得,上課無聊嗎?」她是很真心問這個問題。
其實經過那天野炊後,她才真正能談得上對裴之有一些瞭解。
她知道裴之一直很努力生活,卻因為父親的關係,總下意識和所有人保持適當距離;她知道每天奧數課程內容對裴之來說算得上無聊,可他還堅持再聽;她知道的裴之從前是模模糊糊的形象,現在才變成越來越清晰的樣子。
「其實還好。」裴之答。
「什麼叫還好,不夠精確哦。」
「無聊的時候,可以想點別的。」裴之說。
「孔明棋嗎?」林朝夕問。
他們有一搭沒一搭閒聊,經過一號樓門口,兩個小女生和他們告別,月光下,白色小樓好看得像個夢。
「師父說,還有另一種解法,讓我試試。」裴之聲音輕柔平和。
「試出來以後呢,發郵件嗎,那邊就有電腦。」林朝夕收回和她們道別的視線,「兩種解法的,曾教授肯定會看。」
「我會發的。」裴之很確定地回答。
如果你真發郵件,那大概是有史以來最早聯繫導師的學生了。
林朝夕笑了起來,抱著很奇怪的喜悅心情,她推開宿舍樓的門。
——
大門敞開,燈光驟亮。
夜風忽地灌入整個大廳,把書架上沒收起來的那些樂高書吹得嘩嘩作響。
明明周身是雪白燈光,可她卻如墮冰窖,從頭頂心冷到手指尖,連腿都瞬間麻了。
她覺得自己就是躺在陰暗泥沼上的小動物,前一秒還在享受吹過皮膚的舒適的風,後一秒卻驚懼無比,恨不得立即鑽進泥裡。
屋裡恢復光明後的幾秒,強光刺得人睜不開眼,她緊緊閉著眼,好像只有閉眼,才不用面對接下來發生的事情。
可無數想法又不由分說,強製性鑽進她腦子裡。
誰開的燈,有人在等他們嗎,他們被發現了嗎,怎麼辦、該怎麼辦?
與此同時,夜風帶來1號樓裡小女孩的驚呼,聽上去尖尖細細,林朝夕的心又沉了沉。
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客廳裡有對講機的沙沙聲。
「讓保安隊不用找了,人回來了。」低沉又嚴肅的男聲響起,林朝夕試圖睜開眼,也確實睜開眼,眼前情形是她能想到的,最壞的那種。
開燈的是宿管阿姨,她握著點名冊,手還在輕輕顫抖。
拿對講機的是他們班主任解然,平素一肚子壞水的青年不再笑,甚至比張副校長還嚴肅沉默。
而張副校長呢,中年人沒有穿正裝,隨便套了件T恤,他像剛從睡夢中被喚醒沒多久,連額發都微微翹起。但他神情莊重嚴肅,令人不會因為他的穿著,而錯誤估計他的心情。
不知過了多久,張副校長終於開口。
「進來吧。」
像魔法解除的禁令,所有人在那瞬間都恢復清醒,也正因為恢復,他們每個人都意識到,沒救了,他們被發現了……
大理石地面反射出吊燈森冷的光,夏風變冷,他們依舊在門口,老師依舊在裡面。
沼澤地裡由條巨大鴻溝,令人望而生畏。
在所有人都不知該怎麼辦時,裴之首先動了。
他挺直脊背,邁開步伐,向屋裡走去,他們跟在後面,魚貫而入。
一個兩個三個……包括從1號樓被帶來的兩位女生,他們十二個人站在了一起。
隨後還是沉默,像是看不過去一樣,解然輕輕咳了一聲。
空氣灌入,那種因氧氣稀薄而窒息的感覺終於緩和一些。
「這麼晚去哪裡,集體夢遊嗎?」張副校長刻意壓低聲音,但那種隆隆聲響,打在大理石上,又輕又冷,在整個屋子裡迴蕩。
「因為你們12個人,整個基地大半夜出動了多少保安老師找你們,你們知道嗎?」
「去哪裡了,誰先說?」
對講機裡傳出應答的沙沙聲,彷彿在印證中年人的話。
林朝夕抿了抿唇,沒能開口,再強迫自己鎮定也無法冷靜,她要怎麼辦,不能把老林扯進來,可孩子們不知道。
「我們去……學習了。」安貝貝說。
林朝夕心裡再度沉了沉,有種鞋襪都浸濕的涼意。
該怎麼辦,要找什麼藉口,不能讓他們提到老林。
正當她還在搜腸刮肚時,老師已經開始熟練的逼供。
聲音柔和:「去哪裡學的,所有教室都關門了。」
「我們……去了一個老師那裡,老師的課講得……很好。」陳成成鼓起勇氣回答。
六組的小女生也說:「對啊,林老師每天晚上都教我們。」
「因為白天時間實在來不及,所以只能晚上再學一會兒。」
孩子們你一言我一語,逐漸越說眼睛越亮,越說越大聲,甚至還有種想替老林表功的意思。
在他們概念裡,他們是在努力學習,他們遇到了一個很厲害的老師,他們鼓起勇氣在努力,這不是錯,絕對不是。
林朝夕越聽越難過,涼意已經漫過膝蓋。
她之前沒有提醒過他們,她是成年人,她應該能想到這些,卻因為和老林在一起的純粹快樂,而忘記擔憂。
張副校長從招供中攫取關鍵詞:「這麼說,你們每天晚上都偷偷溜出去?」
「是……是啊。」
「那麼,林老師……誰給你們找的老師,誰帶的頭呢?」
林朝夕和裴之對視一眼,他看見裴之張了張嘴,卻聽見自己的聲音已經響起。
「是我。」她說。
裴之平素清澈平和的眼神裡終於有片刻錯愕。
來一趟,總得改變點什麼,起碼你別再退出了,林朝夕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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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5-29 01:31:16
第56章 藉口
無論出什麼事情,都要找帶頭人。法不責眾,大概就是這個意思。
時間已經很晚,剩下的11個孩子很快被帶回房間休息。
臨上樓前,裴之在樓梯上看了她一眼,林朝夕仰頭扯了扯嘴角,應該是努力笑了。
——
轉過一層樓梯,壁燈昏黃,照在他們身上,在木地板上拉出長而細黑的影子。
陸誌浩落在最後,逼仄的樓梯讓人煩躁,他終於憋不住,抬起手拉住前面的人:「就……就這麼結束了?」
他很小聲的問。
「不會。」裴之言簡意賅。
「不會,什麼不會?」
陸誌浩頓時後怕起來,剛才在樓下他整個人都是懵的,現在終於離開,他才清醒一點。
林朝夕說是她帶的頭,但張副校長為什麼要那麼問,是不是要處罰帶頭的那個人?
把她趕走,可是林朝夕不能走啊,她最想留下來的。
「不行、不是她,她是不是想一個人扛?」他聲音又大了一點,慌亂扭頭。
轉瞬,他的手臂被裴之緊緊握住。
「幹什麼!」走在最前面的阿姨轉頭罵道,「還嫌今天闖的禍不夠大!」
「阿姨,對不起。」裴之強行壓著他,鞠躬道歉。
——
林朝夕仍站在客廳,並沒有聽清二樓轉角的小聲爭執。
對講機裡時不時傳出來來回回的講話聲,有人收隊,有人匯報情況,也有隨意閒聊。
夜晚,電波聲沙沙作響,張副校長回了下頭,解然關閉對講機。
整個客廳霎時靜下。靜如黑夜。
林朝夕吸了兩口夜風,試圖讓自己更平靜一點。
她現在唯一的希望是,裴之能把那幫孩子都勸住,不要下樓添亂。
她抬頭,直視站在他面前的中年人。他頭頂有一圈地中海,脖頸肉很厚,因為常年伏案的關係,微微駝背,很嚴厲,整個人都透著由內而外的嚴厲。
「你從哪找的優秀老師,來教別人?」張副校長問。
「是一個叔叔。」她答。
張叔平:「你的那位叔叔現在在哪?」
「如果我不說,您是不是會上去,問其他人?」
張叔平:「你覺得呢」
「那如果,我說了呢?」
這句話顯然觸怒他,張副校長一拍書架:「現在你還想藏著捏著什麼?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心裡想什麼,從第一天開始,你就對整個夏令營充滿敵對情緒,覺得老師在害你們,老師都是壞人,就是為了折整死你們才樹那麼多條條框框!」
「我沒有這麼覺得。」林朝夕很平靜地說。
「那你覺得什麼,從外校找個老師,就能幫你的同學們提高成績,大家都不用走,你腦子裡到底在想什麼?」
他的聲音很低,像藏在厚重雲層裡的隆隆雷聲。
林朝夕的視線卻落在大廳角落的樂高台上,積木被堆到一邊,很久都沒人玩了。
台邊放著幾張椅子,還有沒收掉的橡皮和鉛筆,晚上閱覽室出來後,一定又有孩子在那裡看書。
「我想,大家都不要討厭數學。」她說。
張副校長有片刻語塞,臉色更加陰沉:「是啊,老師讓你們討厭數學了?」
「因為太難了,淘汰賽,課程總是拚命往前走,有人會跟不上,然後就沒自信,就不想學了。」林朝夕說得很慢。
「然後呢?」張叔平問。
「然後,就不想學奧數了。」她答。
解然站在張叔平身後,用一種若有所思的目光看著她,然後,衝她搖了搖頭。
張叔平:「你既然很想討論這個問題,那我倒要問問你,你認識誰是因為真心喜歡所以想學奧數的?」
但張叔平問完,卻沒有給她回答的機會。
張叔平:「有啊,可能是裴之,或者是你,或者還有些幾個。」
「我也不是因為喜歡,可能,只有裴之是吧。」林朝夕很誠實地回答。
「別拿你和裴之你們這些特例來要求所有人!我教了這麼多年,我知道那麼多孩子為什麼辛辛苦苦要學奧數,不過是因為爸爸媽媽覺得這玩意考試能加分,學了能聰明,學了能數學好,還有什麼?」
「能忍受得了枯燥乏味被淘汰痛苦的人有幾個?」張叔平問,「這只是安寧市、晉杯、小學奧林匹克、小高組比賽……」
張叔平用了幾個停頓,突出這種微不足道感。
「在你們上面,還有那麼多哥哥姐姐,整個安寧晉杯夏令營就有三百七十八人,你放到整個江省想想會有多少人,再放到整個國家呢?我可以告訴你全國那麼多人上奧數班,真正上到國家集訓隊只有六十個,而這六十個人裡,真正能出賽的只有六個人!」
林朝夕看著他,知道張副校長是氣急了,才會說這麼多話。
但他說的那些,她也回答不上來。因為她很清楚,張副校長說的是某種意義上的人間真實。
夜風再次穿堂而過,蓬勃湧動。
她鼓起勇氣,說:「但……能代表國家出賽這種事,我們想都沒想過,只是想……多學一點,學的愉快一點,呆的久一點,這也不行嗎?」
「想愉快就不要走競賽這條路!」張叔平愈加嚴厲,「真正的數學研究到後期都是艱深困苦,前進一小步都要花上很多人一輩子的工夫,那不是陽春白雪,是渾濁的泥潭,走一步都費勁,那麼多人、那麼多孩子,你確定要把他們都拖下這攤泥水?」
「我……」
「你很聰明。」張叔平問她,「你以為,你最討厭的那些東西,為什麼我要設置那些?小組淘汰賽、扛東西上樓、還有可能會發生的那麼多環節?」
「為什麼,我不明白?」
「都是藉口。」
林朝夕猛地抬頭。
「爸爸,我回來是因為樓梯爬的太累了,沒力氣考試;媽媽,因為我們小組某某考試太差,所以我才被淘汰的;奶奶,夏令營那個老師特別凶,我受不了……相信我,每個孩子回去,都會這麼說的。」
張叔平聲音很輕,像孩子唯唯諾諾的音質,林朝夕的心都揪起來了。
「大家都需要藉口,孩子需要,父母需要,都是藉口。」張叔平這樣說道。
林朝夕說不清內心是什麼感覺,那瞬間,彷彿有人打開強光,照進她心中最最陰暗的角落,一切無所遁形。
她甚至覺得,張叔平只是某一部分誇張化了的她,把她的真實想法用一種直白殘酷的想法明確講了出來。
在那個世界,她就是找了某些藉口而放棄數學,因為她深知道路的艱難和鴻溝的難越。
她深深望著面前的中年人,看著他的地中海,和微駝的背。
現在情況就有些可笑。
她之前不是沒有想過,回去之後要拋下一切去念數學,她也覺得自己可以做到。
可她真的不會再找藉口嗎,太難了、太累了、她基礎太差了……甚至是很簡單的,她覺得自己做不到了……
只要想放棄,人總能找到藉口去支持放棄的理由。
是啊藉口,人太需要藉口了。
林朝夕哽嚥了,好像全世界都變得漆黑一片,只有她心中寫滿軟弱、怯懦、逃避的那個角落還亮著。
再來一次,她還是她。
不會變的。
「所以,您的意思是。」她問,「跟不上的、想放棄的,就讓他們放棄吧?」
「因為他們總會放棄,早晚而已。」張叔平說。
林朝夕再沒有說話,她現在,好像還是沒有辦法說服自己。
「所以,既然你主動表示你是帶頭者,那我把你開除出夏令營,你還有異議嗎?」
林朝夕低著頭,腳下是一片白到反光的大理石地面。
張叔平問:「那麼,你找來的那位老師現在在哪?」
林朝夕覺得自己開口說了什麼,但她已經聽不到自己的聲音。
那之後,張副校長應該囑咐解然將人請走,他們好像拍了拍他的肩,讓她上去休息。
林朝夕眼裡都是淚水,不敢抬頭。
黑色皮鞋漸行漸遠,即將消失在門的盡頭。
沾著些泥的褲腳,卻在跨出去的剎那,停了下來。
有聲音響起。
「不過我由衷的希望,你不要放棄數學學習。因為在真正想要堅持下去的人眼裡,像我這麼討厭的老師,是不存在的。」
張副校長,最後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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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5-29 01:31:28
第57章 故事
回到自己房間,林朝夕靠著房門坐下來。
這大概是影視劇中許多主人公都會選擇的姿勢,以前她以為,那樣純粹是為了好看。現在才知道,人到了某些時候,第一反應是坐下來,因為實在走不動了。
她在袖管上蹭了蹭臉,把眼淚擦乾,但視線還是濕漉漉的。
延伸直房間盡頭的木地板,敞開的陽台,飄蕩的窗簾,還有更遠處低沉的夜空,那是個很大的世界,也同樣小得可以。
直到現在,她都想讓自己冷靜下來,仔細思考張副校長與她談話中的漏洞,衝出去給予狠狠反擊。
像理想中會出現的劇情,勇者斬殺惡龍,小鎮重獲平靜,英雄榮歸故裏。
但她沒辦法做到,因為她滿腦子都是他的那些話,像空曠山穀裡的吼聲,或者崖邊濃如墨汁的暴雨,在腦海中隆隆作響,反反覆覆,把她從頭到尾澆透。
事實上,聽得越久,她就越覺得那些話似曾相識。她好像用另外一種方式,在陸誌浩最低落時,對他說過完全相反的內容。
大致來說是——無論如何,別放棄。
可凶殘的反雞湯主義者卻說,想放棄的人總會找到藉口放棄,因為放棄才是他真正想要的。
邏輯堪稱完美。
月光從窗外照進來,門邊有她的小團影子。
雖然她很想指責張叔平,但事實證明,張叔平說的,才是她曾經歷過的現實。
該怎麼辦呢?
她怎麼才能想出那段能徹底、狠狠反擊對方的句子。
然而,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淡藍色窗簾在夜空下飄來飄去,離福利院來接她的時間也越來越近。
說不定天亮後的某一刻,她的房門會被敲響,門口會出現院長媽媽的身影,告訴她,該走了。
但為什麼不可以走呢?
她現在找到了爸爸,張副校長又那麼討厭,就算回去,他們也可以組一個數學學習班,讓老林繼續帶大家學習,應該沒什麼遺憾了。
這麼想的話離開也可以,為什麼還是走不動呢呢?
林朝夕將頭埋進臂彎。
隨便什麼人,來一個都好。
她這麼想道。
——
解然醒來時,總覺得像做了一整夜吉米多維奇習題集,腦子裡充斥著被攪亂的函數曲線,線條在坐標軸中上下抖動,毫無規律可言。
他坐起身,看了眼時間,已經快7點鐘了,按照昨晚給林朝夕家裡打電話的約定,福利院的人大概在八點半時會來接她。
他也是昨晚才知道,那個小姑娘是孤兒,得知實情的瞬間,他其實非常後悔。
他也說不清楚到底後悔什麼,大概是覺得,那種生活環境中,能樂觀開朗已實屬不易,林朝夕卻還搞出那麼多事情,想以一己之力拖動更多的孩子學習數學,這多了不起啊。
現在,他們卻要把這樣的孩子趕走,抹殺她努力堅持的東西,解然隱隱覺得,不應該這樣。
但應該怎樣呢?
他只是個來實習的,從沒有人告訴過他,他該怎麼做。
——
陸誌浩躺在床上,整夜未睡。他這輩子就沒失眠過過,就算被張副校長逼得最狠的時候,他也倒頭就睡。
他從沒像現在這樣,像躺在油鍋裡的肥肉,渾身都滋啦滋啦作響,備受煎熬,卻還繼續躺著。
其實昨天回宿舍後,他不是沒想過要再衝下去和張副校長大吵一架,但沒多久,她聽見林朝夕上樓的聲音。
他很後悔那時候沒衝出去,就算裴之臨走前說了「別去」,他也可以去的,男生不能上女生樓層的規定又算什麼。
然而因為錯過了一次機會,他就一直在猶豫,等到現在天都亮了,他才發現自己浪費了一整晚時間。
可他也不是裴之,他能做什麼呢,他完全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麼。
陸誌浩翻了個身,用力抓了抓亂七八糟抓著頭髮。
——
天亮了,林朝夕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猶豫什麼。
她抱著膝蓋,看到太陽升起,聽到禽鳥啁啾,直到天光大亮,都沒有一個人來。
她期待過裴之、期待過花捲、期待過陸誌浩、甚至搜腸刮肚想找個勵誌劇裡的人物期待自己成為對方……
但在所有期待中,她最最想要的,仍舊是大魔王會突然而至。
她期待老林能用最凶殘的言語點醒她、幫助她、拯救她,像他之前一直做的那樣,告訴她應該怎麼辦。
然而裴之沒來、花捲沒來、陸誌浩沒來,最重要的是,這個晚上,老林沒有來。
就算她試圖傳遞信息,請求老林來幫幫她,這次,老林都沒有來。
林朝夕說不清楚是什麼感覺,她看到自己變小的手腳、破舊的球鞋,朝陽刺得她眼睛發疼。
就這麼結束了嗎?
她會背那麼多心靈雞湯,努力從世界上所有勵誌故事裡汲取力量,卻忘記最最重要的事情——故事永遠是故事。
現實中並沒有能讓人瞬間轉變的神奇的作品和可怕人物,因為就算是超乎一切力量的重生、都無法使她脫胎換骨。
她以後或許會因困難退縮,或許會找藉口來開脫,她甚至可能注定無法成為自己夢寐以求的那種人,像裴之那樣的人。
但那瞬間,她明明身體沉重、腿有千斤,內心卻忽然輕鬆下來。
她翻過身握住門把。
既然如此,那就簡單一點,去他媽的以後,這次先爬起來再說。
——
「你有完沒有!你不要睡我還要睡!」
陸誌浩又在床上翻了個身,和他同屋的男生終於吼了他一句。
就在這時,房門被敲響了。
像抓到救命稻草一般,陸誌浩蹭地從床上坐起,瘋狂地跑向門口,拉開門的瞬間,所有緊張心情卻同時消失。
花捲靠在門口,頂著黑眼圈看他:「幹嘛,看到我這麼失望。」
「你……你想幹嘛?」
「我不知道,所以來問問你,我們接下來要怎麼辦?」
「我……我也不知道。」陸誌浩探頭四望,走廊卻空空如也,所有人還睡著,「裴……裴之呢?」
「不知道。」
「什麼叫不知道,他沒和你在一起嗎?」
「沒,早上起來人就不見了。」花捲這麼說。
——
「謝謝您,是他們,請放進來吧。」
解然含混地說道,吐掉嘴裡的牙膏,又重複一遍。
電話來自綠洲基地門衛,時間是7:30分,林朝夕家長到得比他想像的更早一些。
他掛斷手機,將水杯灌滿,喝了一大口,自來水在口腔中過了兩下,薄荷冰涼味道激得他把它們把水吐了出來。
臉部濕冷,手機卻在口袋裡微微發燙。
鏡子裡的他還是個年輕大學生,他買不起口袋裡這個電子設備,他擁有它,只因為夏令營主辦方希望,學生有困難的時候,能及時聯繫上老師。
是啊,他還是個老師。
解然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等他回過神時,他已經反向撥通門衛電話:「麻煩您讓他們在門口稍等一會兒,我馬上過去。」
他說。
——
打開門房時,林朝夕第一眼就看到地上的不鏽鋼餐盤。
盤子裡是剛出爐羊角包,她甚至還能嗅到空氣裡黃油香氣。
視線順著餐盤移到走廊一側,卻並沒有任何人,她扶著痠軟的腿,剛站起來又得蹲下。
她拿起面包,指尖感受到餘溫,面包應該剛出爐沒多久。
她仔細回憶,剛才有人來過嗎?
她好像只聽過一遍腳步,以為是隔壁女生起來自習,但,真的只有一遍。
她不可思議地望著剛推開的門,厚重木板阻隔了她的視線,心跳漸快漸強。
「早。」
隔著門板,平靜的聲音,終於透來。
——
黨愛萍站在綠洲基地門口,鐵門緩緩移開。
大湖邊的晨風吹得她渾身發冷,她不由得攏了攏衣衫,看著眼前可以說得上波瀾壯闊的建築群,她的心情卻比出門時平靜了無數倍。
淩晨接到電話時,她一夜未眠,既覺得憤怒,又感到心酸。
電話裡的老師只是要求她第二天早上來接孩子,原因是林朝夕帶領其他孩子夜不歸宿。
等她還要再問時,電話已經被掛斷。
她沒再撥一遍電話,因為尊嚴不允許。
作為家長,她甚至不認為夜不歸宿是錯,孩子而已,總會淘氣貪玩,只因為這種問題就要被夏令營開除?
早上起來時,她心中仍舊充斥這種震驚、憤怒、不可思議的情緒。
昨夜是她值班,她帶著這種情緒檢查了一遍福利院,就匆匆推開院門,準備去大吵一架。
然而當她推門瞬間,輕薄的晨光傾斜而下,她看到有人和衣睡在台階上。
地上是滿是菸頭,聽見推門聲,地上那人微微睜開眼。
「你怎麼又來了?」看著對方,她記得自己是這麼問的。
「你們稍等一下。」保安突然探出頭。
黨愛萍收回思緒,看向身邊的男人,對方和她一起,停住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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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
2019-5-29 01:31:43
第58章 選擇
「你剛幹嘛不敲門啊?」林朝夕走在樓梯上,啃著面包問。
她視線移至身邊,比她稍高一些的小男生微微轉頭,舉起另一隻手,遙遙指著她的眼睛。
他睫毛纖長,覆蓋著靜水般寧和的眼眸,你雖然很少能從孩子眼裡看到這樣的目光,但又覺得,這樣的目光出現在這個孩子眼中又完全正常。
因為那是裴之。
林朝夕看著他,怔愣一會兒,抹了抹眼睛,手背上帶有濕意,她頓時就羞愧了。
裴之是在說,你肯定在哭,所以我不能進去。
「不是……」她剛說完這兩個字,就抽噎了下,簡直像最好的佐證。
她是很想問你怎麼知道我在哭,但這種話肯定問不出口,想了半天她只能說:「我們水象星座,內心戲就是那麼豐富。」
裴之:「……」
林朝夕:「你是什麼星座?」
裴之沒有回答。
林朝夕覺得自己聊天的水平也像老林靠近,但當她拉開門,看到盤腿坐在地上的裴之小同學後,說不震驚也是假的。
但震驚很快就被一種溫暖的夥伴情誼取代。
她不知道那麼些時間,裴之坐在門後究竟在想什麼,但在想什麼都不重要,陪伴本來是最好的安慰。
她看著裴之手裡的不鏽鋼餐盤,問:「你已經去過食堂……你起得很早嗎?」林朝夕試探著問,「還是沒睡?」
「沒睡。」
「欸?」
過了一會兒,裴之才說:「昨天晚上,我聽到張副校長說的話了。」
林朝夕又揉了揉眼睛,裴之這句話,顯然是回答她第一個問題的。
——為什麼不敲門。
「我在想,你為什麼不反駁他,明明你對陸誌浩說的話,就是很完美的駁斥。」
「因為,他說的是對的。」林朝夕又抽噎了下,這種哭唧唧以後的生理反應完全無法控製,「就像現在,我不喜歡他,我很難過,我特別想走了,甚至想大家一起走也沒問題。但如果我走了,是不是也像他說的那樣,在找藉口放棄了?」
他們說話間,已經走出宿舍小樓,整個基地沐浴在透亮的朝陽中,每片葉片都像在發光。
「太難了。」林朝夕吸了吸鼻子,「說陸誌浩的時候簡單,自己做起來就難的要命。藉口包裝得太完美了,比奧特曼還吸引人,香香甜甜,所以我覺得張副校長說得真的很對,這個人怎麼這麼討厭。」林朝夕咬了口面包,說,「但我更討厭自己,老容易中計,我這麼慫,說不定以後還會繼續中計。」
「嗯,然後呢?」裴之問。
「天才兄,現在不該是你給我灌雞湯的時候嗎?」林朝夕扭頭,「告訴我在鑽牛角尖,讓我別想那麼多,走就走了,沒什麼大不了的……」
「你如果想聽,我可以說。」裴之已經開始複述,「林朝夕,你別想那麼多……」
「別別。」她趕忙打斷他,做了個求求你的動作。
裴之適時收口,問:「那麼接下來,你要怎麼辦?」
「我也不知道啊。」林朝夕說,「最難的是永遠都做出正確選擇,不過這次我決定,什麼難辦,辦什麼!」
她說完,轉頭看裴之,用期望的眼神,希冀對方給點鼓勵和打call什麼的。
然而沒有。
「我是摩羯。」裴之卻說了一件幾乎完全不相乾的事情。
迎著朝陽,林朝夕愣了會兒,隨後笑了起來。
摩羯嘛,從來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所以,不用問了。
——
解然衝到基地門口。
門衛室前站著一男一女,應該就是電話中,來接林朝夕的福利院工作人員。
他看著他們,狂奔的腿忽然停住,真面對學生家長,解然卻一時想不起來要做什麼。
但來都來了,他只能硬著頭皮走上去打招呼:「您好,我是林朝夕在夏令營的班主任。」他說。
「三味大學數學系的?」靠在門衛室前,正在抽菸的男人微抬起眼皮看他。
「是……」
「哦,昨天就是你派人把我趕走的?」
「昨晚您就走了?」
解然瞬間明白,這位不是福利院工作人員,林朝夕找來教夏令營學生的老師,昨天晚上,他通知保安去把人請走,總不會……
「大半夜讓我滾出綠洲,你是不是不想要學分了?」男人吸了口煙,說。
解然:???
「您……是我們學校老師?」
「哦不是。」對方頓了頓,很自然地說,「我被貴校開除了而已。」
解然看著眼前這位穿破汗衫的男人,震驚到了極點,是要怎樣厚顏無恥才能說出這樣的台詞,他根本接不上。
「你少說兩句。」幸好,旁邊的女士適時打斷他們,她的手伸了過來,謙和地道,「您好,我是紅星福利院的院長,黨愛萍。」
「黨院長您好。」解然得救似地和對方握了握手。
黨院長探了探頭,假裝問:「我們林朝夕呢,學校勸退她,都不送到門口嗎?」
這句話明顯有火氣。
解然很後悔,這一男一女,看上去沒有一。好惹的。
他突然很想重新站隊,繼續做張副校長的狗腿……
——
張叔平並不知道解然的心思,更不清楚發生在綠洲基地各處的那些小事。
他今天起床後,照例慢跑半小時。
時間上,裴之說完那個「早」字,林朝夕紅著眼睛拉開門房門的時候,他剛坐在食堂開始用早餐。
今天,他特地從食堂二樓教師用餐區下來,環顧四周,桌椅縫隙不一,人聲嘈雜。
很難想像,那個被他罰來食堂幹活的小女孩,怎麼能在這麼幾天時間內幹出那麼大的陣仗。
也是後來,他才知道,這幾天林朝夕找來的老師一直在食堂打工,用間隙時間抽空給孩子們上課。
他沒見過對方,無法評價教學水平,但在這裡……
他抬頭,看了一圈嘈雜紛鬧的環境,這顯然不是合適的教學地點。
大概是太吵,某瞬間,他覺得自己彷彿看到林朝夕穿梭在桌與桌間,笑著收拾盤子。
當然不可能,她已經被退學了。
張叔平的思考到這裡就點到為止,像他這樣的人,並不會因為一些什麼格外的努力堅持不懈而感動什麼。
如果你見過無數哭著倒下的孩子,努力爬半天也只能爬到別人起跑線的學生,也會讓自己努力保持這種清晰認知。
不然早瘋了,張叔平自嘲似地想。
他擦了擦嘴,喝完最後一口粥,從座位上站起來。
——
「確定是這裡嗎?」
教學樓7樓辦公室門口,林朝夕很小聲地問裴之。
眼前木門緊閉,門上沒有窗,根本看不清裡面究竟有什麼。
「是,我就是在這個辦公室考試的。」裴之補充,「0分那次。」
林朝夕手反扣上門板,聽到後面那句話,又把手縮回來。
裴之微微轉頭,站在他身邊,顯得非常輕鬆,像不理解她為什麼這麼猶豫。
裴之:「那要不回去?」
林朝夕搖頭。
她深深吸了口氣,看著面前赭紅色木門,大腦有種缺氧般的空白,可就算這種時候,她也知道,既然來了怎麼能回去?
她鼓起勇氣,抬手,敲了三下。
鐺、鐺、鐺。
在那之後是難耐的沉默,為了聽清門裡的動靜,她的臉和門板貼得非常近,心跳甚至在一秒鐘內提到極致,緊張得不能再緊張。
然而辦公室裡沒有傳出任何聲,桌椅聲、腳步聲,什麼聲音都沒有,木門頂著她鼻尖,關得死死。
呼吸間是很淡的木質氣息,林朝夕有些洩氣,果然是不在吧?
她退後半步,放下手,但就在這樣的瞬間——
「你們有什麼事嗎?」
張叔平低沉嚴肅的聲音驟然響起,林朝夕猛地回頭。
十幾米開外的樓梯口陰影昏暗,比陰影顏色更深的男人沉默地站在那裡,他握著保溫杯,看著他們。
像所有影視劇一樣,決戰必然發生於出其不意的瞬間。
也不知道為什麼,林朝夕覺得自己真的慫透了,她看到張叔平的時,她覺得自己應該說點什麼,卻突然忘詞。
長風橫貫走廊,湖風濕冷。
張叔平一步步走向她。
他是如此堅定,不可動搖,無論她說什麼對方都不會改變心意。
就在稍一猶豫間,張叔平已經走到他們面前。
林朝夕看著對方,上前一步,喊住他:「張副校長。」
中年人在門邊站定,態度隨意地打斷她:「來幹什麼,不管你想說什麼,我只能告訴你,已有決定不會更改。」
他從口袋裡掏出鑰匙,準備開門,林朝夕知道他是認真的,她張了張嘴,想說什麼。
「沒聽明白嗎。」張叔平回頭,「你已經被開除了。」
「您真的很討厭。」那一瞬間,林朝夕腦子突然炸開,她直截了當地說。
張叔平的手頓住,視線低垂,靜默地看著她。
「來之前,我一直在想要好好和你說話,但我現在真的很討厭你。因為的起跑線或許不同,但只要盡力,哪怕只盡力一次,對於我們這種人來說,都是非常非常了不起的事情,你卻從骨子裡不認可這種努力!」
不知道為什麼,林朝夕決意好好商量的行動變成了吵架,她的眼眶也不爭氣地紅了。
「哦,然後呢?」
張副校長依舊非常平靜,讓林朝夕覺得他就是那個渾身漆黑盤踞洞窟的惡龍,身軀龐大意誌堅定無可動搖。
她努力抬頭,放棄所有既定台詞,認真地說:「反正我說什麼都沒有用,你不會認可的!那既然這樣,請給我個機會,讓我用行動證明給你看。」
張叔平的身體終於完全轉過來,對著她:「是什麼讓你認為,你用盡全部勇氣衝上來對我賭咒發誓,我就會同意你說的東西?」
他語氣中帶著不可思議:「我不是寵愛你的家長,會看著一個哭哭啼啼竭盡全力的小女孩心軟,我為什麼要給你證明的機會?」
「我會抱著你的腿。」林朝終於平靜下來。
「我會纏著你,用你一定受不了的方式,會不停在你面前哭哭啼啼大喊大叫,就算把我扔出去我還會回來。」她吸了口氣,完全下定決心,眼淚一瞬間止住,「老師,我知道我很沒用我,也不認識什麼能動搖你想法的大人,這是我唯一能做的事情!但我不會放棄的,因為我不能讓你用你那些我不認為正確的方式,來教我的同學。」
張叔平眯起眼,冷酷地勾起嘴角,像覺得她說的東西實在太有意思。
「我不同意。」他只說了四個字,並且毫不猶豫。
走廊中的空氣彷彿都被瞬間抽空,然而就在張副校長說完那四個字的瞬間,鈴聲響了起來。
中年人的動作有片刻遲疑,他頓了頓,隨後從口袋中抽出手機。
那是一支老式諾記,他看了眼泛黃的屏幕,神色緊了緊,即刻接起手機,走了幾步到窗邊,恭敬地道:「曾教授?」
戰鬥突然中斷,張副校長俯在窗口,單方面撤退。
風帶來他的另外一種音質,謙卑有禮,不再咄咄逼人。
不知道這是什麼巧合,曾教授會突然打電話來?猶疑間,林朝夕突然想起什麼。
夜晚,她和裴之站在白色小樓前,對著客廳裡的電腦說著什麼。
——發郵件嗎,那邊就有電腦哦。
——我會發的。
聲音消去,她頭皮發麻,即刻轉頭找裴之。
「曾教授為什麼會打電話來?」她問,「你發郵件給他了?」
裴之還沒來得及回答,張叔平掛斷電話,氣勢洶洶地走了過來。
「你發郵件給曾教授了?」他問了完全一致的問題。
「嗯。」小男生依舊保持寧和面容,
林朝夕卻覺得並不止是這樣,還有一夜未睡?
張叔平:「曾教授說,你發了兩份答案給他,請求他給我打個電話,給你同學一個機會。」
「兩份?」林朝夕根本沒在意後面那半段,她只知道,在昨夜之前,裴之傾盡全力才解出一個。
「你說的,如果解出兩種解法的話,他應該會看。」裴之說。
「一個晚上?」
「多點希望。」裴之說,「這好像也是我唯一能做的。」
就算烏雲密佈,此刻也濃雲驟散,天朗氣清。
裴之依舊是那個穿著簡單隨意的小男生,也依然會在若乾年後變成極其優秀的青年人。
林朝夕卻完全釋然,她再次回頭,張叔平依舊矗立在她身後。
她一直以來無法戰勝的人卻驟然褪去巨龍的偽裝,變成一個很普通的中年人,是啊,有什麼可怕的呢?
「很不錯。」張叔平真心實意地看著裴之。
「所以你準備向我證明什麼?」
他視線轉瞬移來,林朝夕被緊緊盯住。
「我想證明,您是錯的。」她答,「淘汰製就是為了選拔更優秀的學生,所以我覺得和放棄不放棄沒關係,這主要看成績。如果方法得當,普通學生變成了更優秀的學生,那您就是錯了。」她說。
張叔平斂眉深思片刻,然而緩緩開口:「章亮。」
林朝夕瞪大眼睛,不明所以。
「不是更優秀,而是最優秀。」張叔平搖了搖手機,很乾脆,「曾教授說要給你個機會,那麼現在,機會是這樣的——同樣小組淘汰製。中期考時,用你想用的方法,讓你們12個人的平均分,高於章亮他們小組,能做到的話,你們可以留下來,不然12個人一起走。」
他頓了頓,補充道:「可以先回去徵求你那些同學們的意見。」
聞言林朝夕遲疑了,張叔平怎麼這麼難纏,這個問題她沒辦法立即回答。
這時,樓梯口再次響起腳步聲,應該有三個人來了。
她還在思考,卻已經有人拖長調子,提前替她回答了。
「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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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
2019-5-29 01:31:58
第59章 試試
隨意的白汗衫,鞋子還是基地食堂配發的那雙膠鞋。
他走出樓梯口,褲腳一隻卷一只未卷,看上去風塵僕僕,但就在轉過瞬間,他原本眯成條線的眼睛卻舒緩開來,嘴角一併彎起,笑了。
林朝夕很清楚看到這個變化。
前一秒緊張嚴肅,之後卻雲淡風輕,很看不起人的樣子。
是的,老林來了。
現在情況突變,類似電影結束前大高潮,雙方準備決一死戰,足以改變局勢的大人物突然而至,一切向不可預知的方向發展。
但有靠山就是令人充滿底氣。
林朝夕扶住腰,她收回視線,準備去看張副校長。這時,樓梯轉角樓又走過一人。
第二個爬上來的人位中年女士,燙卷短髮,鬢角斑白,她因一口氣爬上七樓而胸膛起伏,不過也有可能是是純粹生氣。
看著來人,林朝夕再度愕然,今天的轉角驚嚇超標了!
為什麼黨院長會和老林在一起?
這一疑問炸得她頭皮發麻,各種疑慮在她腦海中呼嘯而過,以至於完全忽略最後走上來的解然。
就在她石化的時間裡,老林已經走到張副校長面前。
老林站定抬手,姿態自然,張叔平以為他要握手,下意識也舉起手,但老林的手一秒轉向,往口袋裡摸出盒煙,抽一支咬住。
張副校長的手停在半空,臉色很難看。
張叔平:「這位先生,教學樓內部,嚴禁抽菸。」
「哦,我叼著。」老林笑,「顯得有氣勢點。」
他說完,又舉起手,五指伸開,放到張叔平胸前。張副校長的手已經放下,一時間沒有再抬的意願,只皺眉不語。
老林:「這位老師,握個手吧,基本禮儀。」
被老林閒扯兩句,林朝夕緊張的心情又舒緩不少,黨院長也已經走上前來,很客氣地又舉手:「黨愛萍,紅星福利院院長。」
面對兩位家長,張副校長只能無奈地再度握手應付:「您好。」
「你什麼學校畢業的?」老林叼著煙,靠在窗檯上問。
張副校長:「這恐怕和您沒有關係。」
「我就問問,一般成年人不是問工資就是問有幾套房,我什麼都沒有,只能問這個。」
「指教學資格的話,如果黨院長質疑,我可以……」
老林能打斷他:「不是,我看你招了小解,覺得你還挺有想法,不像個傻子,出於禮貌問問。」
「不是小jie!那個字做姓念xie!」解然在背後抗議。
張叔平很坦誠:「解然老師不是我招的。」
老林:「哦,那就是教學理念不同,道不同不相為謀,但這麼隨便把我的學生和我本人踢出去,可不行哦。」
林朝夕扯扯老林,趕忙插嘴:「師父,剛已經聊完了,剛才您說了『好啊』。」
「我就聽到『能做到開始……』,前面說了什麼?」老林問。
林朝夕想您都不知道就答應了,於是又重複了遍他們剛說的約定。
「所以,你們的平均分要高過章亮他們,花5天時間?」
「對……」
「行啊。」老林很乾脆,「不用拖長調子,猶猶豫豫的。」
林朝夕:「師父,這個我們不能擅自做決定,還要問問其他人的意見。」
「問問吧,不過挺有趣的。人生嘛,哪有幾次真正奮力拚搏的機會,錯過多可惜。」
今天陽光燦爛,湖風舒暢,老林說的話更比湖風爽颯。
他對張叔平說:「我要留下來。」
「可以。」
老林點點頭:「行吧。」
他說完,看了看他們說,「走吧。」
「走什麼走,你到底是什麼人?」黨院長問老林。
老林沒回答她,轉身離開了。
林朝夕趕忙問她:「您怎麼來了?」
「來接你回去。」黨院長有些沒好氣地說,「昨天晚上十二點接到的電話,說我的孩子違法規定,被勸退了,讓我早上8點過來接人。」
說到「我的孩
子」四個字時,老林瀟灑離開的背影停頓了下,又很快恢復如初。
「校方真的太過分了!大晚上用這種小事打擾您!」林朝夕瞥了一眼,又義正辭嚴地問。
黨院長看她一眼,還是沒緩過來。
「您怎麼和我師父一起來了?」林朝夕小聲問,「你們之前認識啊?」
「不認識。他來福利院,裝成有領養意願的人,看了一遍你的基礎資料就走了。」黨院長一貫有涵養,此刻也忍不住吐槽,「你從哪裡認識這種亂七八糟的人!」
林朝夕卻沒聽進去後半句話。
是啊,她纏著老林那麼久,老林就不會懷疑?
老林又不是傻子。
她勾起嘴角,老林城府真深,其實一直在默默關注她吧?
她悄悄鬆開黨院長的手,跑到老林身後,拍了拍他的後背,笑問:「師父,您從哪裡知道我是紅星福利院的?」
「我又不是傻子。」老林無語,近乎碎碎念地說,「大早上沒人送,大晚上不回家,成天野來野去的,不是家長心大就是沒人帶。」
「這位先生,是我們給了孩子極大的自由,這是別的福利院都做不到的!」黨院長在後面喊。
「知道了,謝謝您啊!」老林也喊。
兩人隔著走廊喊話,大概就是這麼一停頓的空檔,林朝夕清醒了點,覺得有問題。
院長媽媽說,老林是裝作有領養意願的人,特地去福利院,必然是有所懷疑才會做的事情。
但在那之後,老林就這麼走了,對她的態度也沒有太大改觀,所以應該檔案上有什麼東西不符合……
檔案?
生日?
想到這裡,許多甚至稱不上線索的東西串聯起來,她彷彿明白了什麼。
走廊中,老林已經快走到盡頭,他的汗衫後面還破了兩個小洞。
腳步聲噠、噠地響起,聽上去很輕鬆,但也或許是沉重。
時間像一雙手,將整個空間揉捏在一起。
麵店裡偷偷夾起豬排的老林,告訴她無論何時開始永遠都不算晚的老林,公園裡一臉厭世冷漠的老林,雨天裡撐傘出現的老林,食堂裡給孩子描繪瑰麗數學世界的老林……
很多面容重疊起來,變成她的父親,無論在哪個時間,或者哪個空間,永遠都是她的父親。
那麼父親對女兒的心情,也永遠都不會變。
林朝夕看著他的背影,問:「師父,您為什麼要去看我的檔案?」
「看看而已。」老林腳步未停。
「您想領養我嗎?」
「呵。」
「你是想領養我,還是想去找什麼人?」
勇氣到來於突然而至的瞬間,不需要任何鋪墊和心理建設。
對林朝夕來說,她不知道為什麼選擇這樣的時間和地點,但既然決定什麼難辦辦什麼,那麼就算只有一天也好,成為有勇氣的人,不找藉口逃避任何問題。
老林前行的腳步終於停頓住,聽到她最後問的那句話,他扶在樓梯上的手顫抖了下。
林朝夕緩緩走上前去,每一步,都好像長大了一些。
她看到曾經念小學的自己,為考入名牌初中慶祝的自己,高中放棄理科轉投文科時的自己,到大學時參加各種活動卻在畢業前面對人生道路選擇時自欺欺人的自己……
那些興高采烈的她和悲傷低落的她,那些是她也都不是她……
她走到老林面前,拉過那隻大手,放在自己頭上。
身體微微前傾,她把腦袋抵在老林胸口,緩聲道:「師父,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弄丟了什麼很重要的人,如果有的話,你帶我去驗DNA,試試看,我是不是你要找的那個人,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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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5-29 01:32:15
第60章 鑑定
蔚藍色湖風吹過,天上彷彿下起星屑顏色的雨。
林朝夕靠在老林胸前。
說出那句話後,她就像站在夢與現實交織的邊境線上。
腳下扭曲的空間分界線,周圍是如宇宙般深沉的空間。她既感到極端宏大的壯闊,又有難以言說的渺小酸楚。
因為在那刻,還是如醍醐灌頂般,她驟然窺見自己離開時那瞬間。
那有一個確定時間和明確情境,她坐在公園長凳上,吃著光明冰磚,搖晃著腿,和老林揮手。
然後,她會把這個老林留給和這個小林朝夕。
也在同樣的時刻,她終於明白,一切的關鍵都在於,主動告訴父親真相。
和張叔平甚至和數學本身都沒有關係,不在於那些特定時刻,而在於人生的時時刻刻,成為有勇氣的人,不再猶豫徬徨。
林朝夕抹了抹眼淚。
湖風褪色,星屑隱去,空間變得完全明亮。
老林劇烈的心跳聲從她耳邊進入血管,心臟泵出血液,周身逐漸溫暖。
她還在這裡,幸好,現在還不用離開。
林朝夕腳跟落地,讓自己站定,恢復正常。
但老林的手還按在她發頂,掌心顫抖,無法抑製。
林朝夕有些不好意思,視線向下移開,看向周圍。
陸誌浩震驚的面孔出現在她視野裡,還有花捲、安貝貝、陳成成……
全部他們10個孩子,擁有近乎完全相同的神情,將整個樓道擠得滿滿噹噹。
林朝夕頓時覺得,勇氣這玩意還真困難。
「你們怎麼來了?」她輕聲問道。
「啊,我們來找張副校長!不是你的錯,要罰就罰我們所有人!」
陸誌浩喊道,樓道內所有孩子紛紛點頭,顯得義憤填膺。
「對,還有我們。」
「又不是你一個人的錯。」
此時,走廊盡頭傳來一聲低咳,打斷這些自陳罪狀的孩子。
小朋友們循聲看去,發現他們點名要找的人就站在那裡,並且神色不善,頓時就慫成一團。
被孩子們一攪和,林朝夕更平靜了些,林朝夕微微笑著,總會好起來的。
這麼想的同時,她抬頭看向老林。
也是那刻,她終於看到老林得知真相後的表情,血瞬間冷下來。
老林驀地收回按在她發頂的手,臉上說不上有什麼情緒,但原本緊繃壓抑的面部肌肉鬆垮下來,眼神中有濃濃失落和酸楚。
林朝夕不明所以,疑惑地看著他,卻只聽老林用極端壓抑的沙啞嗓音緩緩開口。
「我知道你需要父親,但我不可能是你的爸爸。」
是「不可能」,而不是「可能不是」,老林言之鑿鑿,說完轉身要走。
林朝夕頓時慌亂,她下意識開始拚命在重現她離開那刻的場景,她的表情到底是什麼樣的?
是輕鬆圓滿,還是遺憾失落?
尚未發生的事情任何人都無法預知,那個畫面被完全從她腦海抹去。
可不管怎樣她都很確定,草莓世界裡,她從小和老林一起長大,記憶清晰,毫無疑問。
「你錯了。」她很堅定地對老林說。
「朝夕!」院長媽媽一把拉住她,「你從哪裡知道的?」
「你為什麼不問我從哪裡知道的?」林朝夕卻問老林。
老林幾欲離開的身影頓住,林朝夕能很明顯聽到他深吸氣後強行鎮定下來的聲音。
「可能是因為年紀大了,會突然沒勇氣。」老林回頭看她,停了下來:「抱歉,我剛才的反應不像個大人。」
林朝夕:「你那麼確定不可能,是因為我的年齡和你女兒不符合嗎,那你為什麼要去福利院看我的檔案?」
老林:「誰告訴你我有個女兒?」
「我就是知道。」林朝夕說,「你可能會覺得我在說謊,或者要我說理由,我都沒有,但你信我好不好。」
老林皺緊眉頭,面色微白。他花了一秒鐘時間走到他面前,拉起她的手,拉住就不鬆手。
後來林朝夕才知道,這大概是他理性人生中唯一超越理性的時刻。
老林:「不需要理由。」
「你說什麼?」
「有事實,就可以不需要理由。」
——
轎車內,氣氛沉悶。
從郊外到市區會經過一大片湖區,窗外大湖茫茫,林朝夕坐在後排正中。
「謝謝您,我們大概還有一刻鐘到。」
「左轉,上通安路。」
副駕駛上,黨院長一直在打電話,她嚴肅的指路聲間或響起,讓車廂內更加緊張。
車速平穩,大概還有兩個紅綠燈,他們就會駛上城區主幹道。
剛才說完那句話後,老林就再沒開過口,只是握著她的手下樓。
堵在樓道口的孩子們呆若木雞讓,他們很快被黨院長逮住。
林朝夕從沒見過黨院長那麼失態,她先對老林破口大罵,又訓斥她整天腦子裡不知道在想什麼東西,知道親生父母是誰還瞞得死死的。她真是生氣極了,先定認為是老林拋棄她,又心疼她,甚至帶著一種養大的女兒要離開的絕望感。
林朝夕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停下來安慰院長媽媽。
但一邊要求說清楚,一邊什麼都不肯說。
老林卻堅持帶她去做鑑定,有著孤擲一注的狠決。
一時間,孩子的提問聲、大人的叱責聲,還有她慌亂無助的聲音,讓整個樓道內一片混亂。
最後……
林朝夕看向正在開車的中年男人……
最後,是解然天才般地說了句「張副校長有車可以帶你們走」,完全擺平了整個兵荒馬亂的情況。
桑塔納轎車,前排駕駛室。
張叔平踩了腳油門,讓車輛駛上跨湖大橋,前幾分鐘他還和他們針鋒相對,後幾分鐘就要幫他們父女相認。
他抬頭看了眼後視鏡,臉色鐵青,很不愉快。
後視鏡下,一路平安的吊墜輕輕晃動。
車內是持續低沉的引擎聲,輪胎碾過石子,轉彎的抓地聲,這些聲音格外清晰。
林朝夕向身旁看去。
老林就坐在窗邊,他雙目正視前方,下顎緊繃,除了還拉著她手之外,像陷入極端緊張的思索,每分每秒都在試圖從迷霧中辨析真相。
林朝夕不知真相究竟是什麼。
因為如果老林的人生是一本書,曾經,她只讀過老林願意讓她讀的部分,而另外很多重要章節則被老林緊緊封藏,書頁緊緊粘連,最鋒利的拆信刀都無法裁開。
為什麼老林那麼肯定他不可能是她的爸爸?
為什麼又在下一刻孤注一擲,要帶她確認事實?
「你最好趁現在機會給我說清楚。」副駕駛裡,黨院長掛斷電話,回頭說道。
林朝夕搖搖頭。
她明白老林為什麼不說話,也知道自己什麼都不需要說。
事實面前,無需理由。
——
安寧大學司法鑑定中心在學校老校區內,門面不大,卻總有人來去匆匆。
黨院長和中心有長期「合作關係」,他們到後,直接上到二樓。
在一間小辦公室裡,工作人員拿出一份《DNA親權委託鑑定申請表》放在桌上。
「個人鑑定是吧,非司法委託?」
風把吹起鑑定所藍色窗簾吹得嘩嘩作響,老林神情緊繃,他站在老式實木辦公桌前彎腰寫字,什麼話都沒說。
黨員長看他們一眼,說:「先個人吧,能快點。」
「那五個工作日,加急。」
林朝夕坐在後面的椅子上,並不知道這些區別。
老林依舊握著她的手,姿勢非常扭曲,她看著老林一筆一劃填寫申請表格,在姓名那欄寫上他和她的姓名。
輪到稱謂時,他有很明顯停頓。
林朝夕抿了抿唇,老林深深地看她一眼,最後轉過頭,在上面那欄寫了「父親」,在下面那欄,寫上了「女兒」兩個字。
工作人員拿著鑑定表格,帶他們去採血室。
一位抱著嬰兒的母親排在他們前面。
針丨頭紮入嬰兒手臂,孩子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林朝夕看著暗紅色血液被一點點抽出,母親隨即淚流滿面,她不由得下意識去看老林。
老林從頭到尾神情凜然,但在那刻,一直握著她的手又緊了緊,似同安撫。
針管抽出,棉花按上嬰兒手臂,母親抱著孩子站起,林朝夕和她擦肩而過,深深吸了口氣,坐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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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5-29 08:56:47
第61章 概率
鑑定中心門口有顆參天銀杏,樹冠繁茂,展開時如傘般亭亭,據說有五百多歲。
走下樓梯時,林朝夕一直在看那顆銀杏。草莓世界裡,老林小時候很喜歡帶她來安寧大學玩。
春天時,他們會在銀杏樹邊的大片草地上放風箏,秋天時,他們會花一整天時間看安寧大學的園丁打銀杏果。大概因為他們父女兩從早晚都在看,園丁總會在最後送他們一大袋銀杏果。
銀杏果放到鐵鍋裡炒一炒,剝開時還有一點臭,入口卻完全清甜。老林每天都會給她炒上幾顆,當上學路上的零食。
她那時真覺得那是再正常不過的生活,可放到現在來看,卻是令人嚮往的日子。
林朝夕用手按著棉花止血,老林早就把棉花扔了。
黨院長挽著挎包走在前面,踏下最後一級台階,回頭深深看了他們一眼,就在她要開口前,老林打斷她。
「給我幾分鐘,我要打個電話。」老林說。
他從綠洲基地出來後說的第一句話,就是這個。
林朝夕還站在旁邊,下意識縮手想迴避,老林卻緊緊拉著她。
他拉著她走出鑑定中心,橫穿小路,快走幾步,在香樟樹下站定。樹陰遮下一片陰影,又有小塊光斑點綴其中。
老林拿出手機,點亮老式諾基亞的屏幕。
也不知道是樹陰下風還是別的什麼原因,他雖仍保持一種冷漠克製,可青筋突起的手背還是出賣了他。
林朝夕想了想問:「你要不要抽根菸?」
這是他們離開基地後,她對老林說的第一句話。
老林低頭看她一眼,自嘲似地笑了笑,隨後飛速按下一串數字,沒避開她,林朝夕很輕鬆看到顯示屏上的號碼。
021開頭,這是通長途,但等她想看全數字,最後兩位卻因為反光而看不清晰。
老林舉起電話等待,林朝夕聽不到電話裡的聲音,但能清晰感知電話接通瞬間,她知道那頭有人「喂」了一聲,老林還是沉默。
過了一會兒,大概在對方就要掛電話前,他說了兩個字:「是我。」
風吹動銀杏葉片,千萬片齊齊搧動。
老林用很平鋪直敘地語氣說:「現在,有個女孩拉著我的手,說她是我的女兒,我們剛從鑑定所出來,我想問問您,我們之間出現親緣關係的概率是多少?」
電話那頭的人不知說了什麼,但也有可能直接掛斷電話,幾秒種後,老林冷笑了下,收起手機。
甚至不用幾分鐘,整通電話連帶等候時間不過30秒。
老林把手機扔回口袋,雖然是冷笑,但他臉上終於出現人類正常的情緒反應,幾塊漏下的光斑落在他嘴角和眉心,很明亮,因此也顯得其他部分更加晦暗。
他一個人吹了會兒風,才低頭看她。
「概率是多少?」林朝夕仰頭問。
老林下意識想摸口袋拿煙,但最後還是忍住,他蹲了下來,換了個姿勢看她。
林朝夕看著比自己還矮的父親,低頭問:「是誰啊,你當年幹嘛把我扔到福利院?」
這個問題像是封印解除的咒語,老林緩緩笑了起來,說:「你知道的明明比我多,為什麼還問我?」
林朝夕一時語塞。她清清嗓子,自己那套解釋終於可以派上用場。
「我跟你說啊,事情……」
「情」字最後一個音還未吐完,老林伸開手臂,用寬大手掌按住她後腦勺,將她緊緊按在肩頭。
老林半蹲仍站著,她仍站著。
銀杏明亮的綠色覆蓋在她視網膜上,又彷彿在瞬間化成軟塌塌的夏風,被密匝的血管支撐住,有非常堅強的骨架。
林朝夕的手輕輕搭在老林背上,她能感到老林禁扣她身體的手臂中蘊含的千鈞力量,老林卻又彷彿卸下一直以來的所有重擔,她能感到,卻說不出任何話來。
黨愛萍站在台階上,一直看著他們。
她看到小女孩好奇探究的目光,看到他們短暫的對話,目睹男人掛斷電話後緩緩摟住孩子的動作。
她最後長長嘆了口氣,她一直在想,為什麼人們總一定要給孩子個家,其實不光是孩子,成人也同樣需要。
太孤單了。
——
回程路上,黨愛萍拒絕再回一趟綠洲基地,她直接讓夏令營頭頭把車開到紅星福利院門口。
眼前是熟悉而逼仄的小巷,她打開車門,一直沉默坐在後座的男人也同時開門。
林朝夕想跟下來,卻被男人反手關上的車門擋下。車門哢噠一聲落鎖,小女孩扒著車窗,指著駕駛室的司機,敲了敲窗,表情非常驚恐。
隔著車窗,看著小女孩精彩豐富的表情,黨愛萍覺得既溫暖又酸澀,她養大的孩子大概真的要走了,銀杏樹下的擁抱讓她這個感覺非常清晰。
她將視線移向身邊的男人,她給林朝夕非纏著喊爸爸的這位青年取了個綽號,叫「暫定林父」。
她問了句「怎麼回事」,暫定林父帶她走了幾步,到一個僻靜轉角。這麼些年福利院生涯,她見過太多人情冷暖和迫不得已,但暫定林父的回答仍是她從未聽過的一種藉口。
「我不知道。」男人指尖夾著煙,在垃圾桶邊點了點,這麼說。
「什麼叫你不知道?」黨愛萍皺眉,用經驗補全故事,「你不知道她的存在,所以孩子是她媽媽未婚先孕以後遺棄的?」
男人眉眼低垂,吸了口煙,搖了搖頭。
「搖頭又是什麼意思,是指你沒孩子,一切都是朝夕的妄想?但你如果沒孩子,為什麼要去福利院看她的檔案?」黨愛萍火氣又有點上來。
「我去福利院純粹是因為不知道這個丫頭從哪冒出來的,她成天纏著我,所以我去調查看看她哪來的。」
「調查背後的動機是什麼。」
「當時沒有,可能是太閒了。」
「你沒正面回答。」黨愛萍犀利地道,「你是不是有過孩子,然後孩子丟了,如果一個從沒有性生活的男人,絕不會沒事去調查福利院的孩子。」
「我有過孩子,但我以為孩子已經死了,所以不存在遺棄和調查。」暫定林父很平靜說完,補充了句,「您非常犀利。」
「我見多了。」
「是,我明白。」
黨愛萍看著這個男人,知道他在說實話。
她每個月都要接待一些家長,他們中很多人不遠萬裏而來,抱著萬分之一希望,來福利院尋找他們走失的孩子。
她不清楚這位「暫定林父」到底是用怎樣的心情去看林朝夕的檔案,或許比那些人還難一些。
「你做人怎麼這麼糊塗。」黨愛萍回頭了眼轎車,林朝夕和張叔平都維持僵硬姿勢,「還不如林朝夕。」
暫定林父也看了那一眼,他又抖了抖煙,露出手上的抽血針口:「我是不如她。」
黨愛萍說:「但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你們DNA不匹配,你準備怎麼辦?」
「您這麼問,是想我說我還願意領養她?」暫定林父按滅菸頭,反問。
「是她鐵了心跟你走,之前還跟我說什麼用晉杯冠軍打賭,如果她拿了第一名就想要自由選擇家庭的權力,也是因為你吧?」黨愛萍說,「不知道她腦子裡整天在想什麼,哪知道這些你都不知道的事。」
「孩子有秘密。」老林說,「大人也好不了多少。」
他把菸頭按滅,往停車場走去,說:「等五天吧,您別問她了,我來問就行。」
——
老林和黨院長談話很短,林朝夕一直在張望。
黨院長肯定會問老林究竟怎麼把她弄丟的,這是她非常想知道的往事,但之前那麼那麼多年,連她做女兒的都不清楚父親的過往,那麼黨院長三言兩語肯定問不出什麼。
而到最後,院長媽媽肯定又要把矛頭對準她,她愛藏事,古古怪怪,腦子裡不知道在想什麼……
但其實,這才是林朝夕最怕的事情,她怕被他們逼問。
然而呢,她想像中三堂會審的情況並沒有發生,回程路上,老林提都沒提這些。
張叔平把他們在教學樓前放下。
停車時,從頭到尾一個字都沒說的張副校長拉上手剎,終於開口:「按照規定,這是封閉式夏令營,家長不能和孩子呆在一起。」
從頭到尾圍觀了一場父女認親的戲碼,張叔平在乎的居然還是夏令營規定?
饒是老林也愣,更別說林朝夕了。
張副校長看了眼後視鏡:「不然呢,問你們到底是不是親生父女,讓你們一人給我講一個小時心路歷程,這跟我有什麼關係?」
「DNA鑑定結果五天以後才出來。」老林說。
林朝夕:「所以這五天裡我們還不是父女。」
張叔平很不屑地「呵」了一聲,再沒說什麼,讓他們滾下車,自己把開走了。
也就離開了四個小時不到,綠洲基地也沒什麼變化。
解然的講課聲從7樓傳出,林朝夕環顧四週一圈,找不出感嘆詞,只能抬頭看老林,有些欲言又止。
這是認親後他們第一次的獨處時間,老林一定有很多話想和她說。林朝夕抬頭看老林,做好和父親促膝長談的準備。
老林卻摸了摸她的腦袋,說了四個字:「去上課吧。」
他說完轉身就走,毫不拖泥帶水。
「爸,你要去幹嗎?」林朝夕急了。
「去上班啊。」老林掏出手機看了看時間,「馬上到飯點,食堂忙。」
林朝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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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5-29 08:57:00
第62章 不對
五天時間如白駒過隙,轉瞬即逝……
林朝夕默念了一遍課本裡會用的過渡句,向教學樓走去。
她倒不覺得這五天難熬,她的注意力已經完全被老林那通電話分散開。
為什麼老林要打那通電話,電話那邊是誰,為什麼打完以後老林就緊緊摟著她?
無數疑問向她襲來,而最關鍵的問題是,究竟在芝士世界裡,哪一念選擇出現問題,造成她和老林分開?
想到這嗎,林朝夕有個大膽猜測,電話那頭會不會就是她的母親?
她從沒見過她的媽媽,孩提時,她大概也有問過老林「媽媽在哪」一類的問題。
那時老林拉著她的手,很認真告訴她,媽媽放棄了撫養權,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人生和情非得已的原因,希望她不要恨媽媽。
其實哪有恨意,從未感受過母愛,談不上失去,也就更談不上恨了。
林朝夕慢慢爬樓梯,這個世界裡她和老林分開的原因,很有可能是打開老林過往的鑰匙。
她知道這點,卻一邊又覺得,是不是真的要去看呢?
她爸爸總不會是中國隊長,一直隱姓埋名生活,總有一天托尼斯塔克要找他去拯救世界……
想到這裡,林朝夕忽然停下,趕忙調頭往回走。
但已經來不及了。
大批下課後的學生從樓梯上衝下,趕食堂的趕食堂、往圖書館的往圖書館,她還沒走下一層半,就被陸誌浩花捲他們團團圍住。
花捲給其他人使了個眼色,勾著她的脖子把拖下樓。
一到空地上,孩子們憋不住的提問聲終於響起。
「林老師是你爸爸?」
「你是福利院的孤兒嗎?」
「你怎麼知道的?」
「你們去驗DNA嗎,結果怎麼樣?」
林朝夕視線裡全是興奮的面容和不斷開合的小嘴巴。
她看來看去,發現連陸誌浩都滿臉通紅,問了句「到底怎麼樣?」。
所有人裡,只有裴之還夾著書,站在幾步遠的地方看他們。
她很絕望地看著裴之,求助道:「你們怎麼這麼八卦,看看人家裴之同學。」
裴之笑了笑,看著她,很高興地說:「別看我,其實我也很想知道。」
林朝夕:……
——
「那要是林老師真的是你爸爸,你會搬去和他一起住嘛?」食堂裡,安貝貝扒了兩口飯,又問。
林朝夕「嗷」了一聲,把臉埋進飯盆,要有勇氣可真不容易。
這幫孩子的注意力完全被她和老林的關係吸引,一路上問個不停,就算吃飯,也只消停了兩分鐘,又開始講。
林朝夕現在很期盼現在老林能出現,在背後涼涼地說一句「不然呢?」
可是沒有。
老林不見人影,說要來回來食堂上班,但就他們走進食堂的這段時間,根本沒看到老林。
林朝夕甚至有那麼一刻懷疑老林可能被嚇跑了……
安貝貝坐在他對面,又要開口說什麼。
林朝夕吮了吮筷子尖,趕忙打斷。
「他們跟你們說了嗎,中期考那件事?」她找了個話題,希望能分散他們的精力。
「說了啊!」花捲很元氣的回答
「那你們覺得呢?」林朝夕問。
「覺得什麼?」安貝貝問,「大家一起組隊多好啊!」
「就是如果我們考不過章亮他們的話……」
林朝夕說到這裡,看了眼安貝貝,「等等,安貝貝你什麼時候也不喜歡章亮了?」
「陳成成是我哥們,我怎麼可能和他好!」安貝貝指了指坐在角落的陳成成小朋友,很義氣。
安貝貝:「而且,我們成績本來就不行啊,反正中期考也要走的,古語有雲,『死有重於鴻毛……』」
小話癆安貝貝同學開始閒扯,林朝夕不由得打斷他:「是『輕於……』」
「反正差不多!」
「但是,你們本來也不用陪我……」
「哎呀我跟你這磨嘰的!」六組另一個姑娘拍了拍桌,說,「你要一個人扛事兒,那把我們當什麼了!」
小姑娘義憤填膺,林朝夕被吼了一嗓子,愣了半晌,最後只能看著陸誌浩問:「你老鄉嗎,東北的?」
「對啊!」
陸誌浩:「你哪裡的?」
小朋友就是忘性大,轉瞬就開始聊起各自家鄉,好像根本沒把她擔憂的事情放在心上,林朝夕低頭吃了兩口飯。
裴之在她身邊舀了勺湯,邊喝邊說:「正好你也來了,我們做個計畫。」
「啊?」林朝夕看著身邊的小男孩。
「平均分要超過章亮他們組,我們每個人大致要達到怎樣的成績,做這麼一個計畫。」
整條長桌上所有人都齊刷刷看向裴之,餐具落下的聲音丁零噹啷。
裴之不明所以地微微歪頭,看著他們。
「超……超過章亮?」
裴之說:「超過章亮,我們才可以留下來繼續學習……」
「不是不是,我們12個人的平均分怎麼可能超過章亮他們組?」
「對啊。」
「他們都是我們班上成績最好的了!我們很難超過他們吧?」
疑問聲此起彼伏。
林朝夕這才明白裴之為什麼要說那句話,她看向其他孩子:「那你們是怎麼打算的?」
「當然是跟你一起走啊!」
「你們認真的嗎?」看著大家很義氣的面孔,林朝夕心情複雜。
她一方面覺得這樣也不錯,孩子們不用背負什麼熱血的目標,不用追求成績,純粹為興趣學數學,一起來一起走這很好。
可另一方面,說內心深處不遺憾,也是假的。
她是多麼希望大家能一起努力,最後靠成績贏過章亮他們,獲得最完美的勝利。
但事實上,這種熱血和勝利恐怕只存在小說或者熱血漫畫裡,現實嘛……
「是啊,開心點就好嘛。」
林朝夕重新拿起筷子,笑了笑,就在她要下筷時,在最角落的位置,有很輕的聲音響起。
「我想考85分。」
陳成成說。
林朝夕緩緩看向他。
「我想試試看,我能不能考85分。」小少年重複了一遍,很堅定。
「我要95以上!」陸誌浩說。
林朝夕轉過頭,去看她的同桌。
陸誌浩低下頭,用力吃了一大口飯:「我想贏的!」
飯桌上陷入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沉默。
他們兩個都沒有說為什麼想贏,其實也不用說理由,誰都知道為什麼。
過了一會兒,才又有聲音響起:「那老陸要95,我考80」
花捲小心翼翼地說。
「80會不會有點少,章亮他們平均分起碼要90。」坐在花捲身邊的姚小甜小妹妹,低聲說道。
「那我要85?」花捲問。
「你都要考85了,那我要90了!」安貝貝一拍筷子喊。
「什麼叫「我都」!安貝貝我告訴你,我運氣可好了!」
花捲說。
像被什麼激勵了,孩子們突然開始一個個報目標。
林朝夕欲言又止,又有點想笑,怎麼變得這麼快啊。
她還是在看陳成成,一直以來像海藻一樣濕漉漉的小朋友低頭吃了兩口飯,像感受到她的目光,忽然把頭抬了起來,衝她用力點點頭。
加油啊。
林朝夕也點了點頭。
她想,其實孩子果然比成人更有勇氣,因為他們渴望什麼東西時的情感更加純粹。
想要什麼就是哭著鬧著滿地打滾都一定要得到的,這就是孩子。
「還是算一下吧!」六組的小組長舉手打斷討論,「誰還能記得第一組每次的平均分啊?」
「84.5/83/89/79/82.5。」裴之直接報了出來。
全桌靜默。
六組小組長嚥了口口水,只能問:「那麼,我們每個人這五天的平均分呢?」
裴之:「林朝夕95,陸誌浩72.5、花捲62……」
裴之還要再說,花捲打斷他:「你別別別說了,直接把我們每個人要考多少分告訴我們吧!」
「這個算起來不僅要考慮到平均成績,還有……」
裴之說到這裡時,一張紙條從旁邊遞了過來。
上面用鉛筆寫著他們12個人的名字,旁邊是兩欄成績。紙條上那是成人字體,瀟灑俊逸。
林朝夕緩緩抬頭。
「挺好,既然你們都有意願,那就按這個來吧。」
老林到來於毫無預兆的瞬間,他涼涼的聲音在他們身旁響起,林朝夕驚得差點站起來。
他已經換上食堂的白色製服,穿黑色塑膠鞋,戴了副紅色塑料手套,推車一人高的托盤經過他們,大概之前他完美隱藏在推車之後,所以他們誰也沒發現。
「師父你去哪了?」陸誌浩問。
「突然有個女孩叫我爸,我當然要一個人去靜靜。」老林隨口說道。
林朝夕用頭撞了撞桌沿,剛長出來的一點點心思溫暖親情蕩然無存。
「林老師,是你之前扔了林朝夕嗎?」
「你把她找回來了?」
孩子們一見老林,剛忘掉的問題又全部想起來。
老林跟沒事人似的,在孩子們目光注視下,他把手套摘了下來,拍了拍坐在最邊上的陸誌浩小朋友的肩,衝他搓了搓手指。
「師父?」陸誌浩不明所以,「你真的是林朝夕的爸爸嗎?」
「課本。」老林說。
陸誌浩趕緊翻出夏令營給他們的白皮書,遞了出去。
老林翻到後面的題庫,根本沒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很順溜地說:「p.317,1-5題。p.318全部。應用題部分不用說了,今天都做完吧……」
「都做完嗎?」孩子們震驚了,「這也太多了!之前我們不用做這麼多題的啊。」
「看你們問題這麼多,還是題做少了。」老林笑著放下書。
老林先前遞來的紙條已經被依次傳下去,孩子們又嚷起來:「我要考這個分數嗎,我之前都沒上過90。」
「還好吧,多做點題問題不大。」
「要做很多題嗎?」孩子們問。
「不然呢,光靠念力能成績飛速提升?」
「對,靠我們的努力才能。」安貝貝喊。
「不對。」老林笑,「當然是靠我。」
林朝夕覺得,她爸爸還是她爸爸,真是半點沒變……
就在她想說什麼的時候,忽然聽見老林慢悠悠地開口。
「說不定要當人家爸爸了,讓我女兒被趕走算怎麼回事。」老林這樣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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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5-29 08:57:18
第63章 五天
林朝夕不清楚老林的篤定從何而來,但很可能只是為了讓她寬心。
張副校長把自主學習的權力交還他們,他們不用再去閱覽室看書。
「就算最簡單的題目,也分析清楚,未知量是什麼?已知數據是什麼?未知量通過什麼條件與已知數據聯繫?」
和曾經他們習慣的做題方式不同,老林讓他們進行習題訓練的要求不太一樣,不求正確率、速度,而要求思路。
在解題前寫出求解思路,在追求速度的訓練中,這就是一個慢下來的過程。
很多題目對林朝夕來說太基礎,但既然老林要求每個人都做,她也沒把自己排除在外。
從數論到幾何,從求解到證明……
寫完最後一個答後,她抬起頭,窗外路燈已然亮起。
已經晚上了啊?她這麼想時,周圍聲音才如開閘潮水,鬧哄哄湧來。
一盆綠豆粥放了下來,正好壓在那張目標成績上。
老林給他們打來晚飯,他沒說話,只是默默把粥分舀開來,盛在一個個小碗裡。
其他孩子都沉浸在自己世界中,還在埋頭做題,只有裴之也放下筆。
林朝夕湊過去看了看他的習題集,發現書已經被翻到差不多最後。她向裴之示意,想看他的習題集,裴之點頭同意,往後坐了坐。
她靠過去,把書從頭到尾翻了一遍,發現裴之根本沒按老林挑的選擇性在做,他把所有習題從頭到尾做了一遍。
雖然筆跡還很幼稚,但解題過程一絲不苟。
就算看一眼就知道答案的題目,他也按老林說的,詳細寫出全部過程。
小男生的呼吸落在她發頂,林朝夕翻完最後一頁。
「全部都做了?」她悄聲問
「是啊,反正沒事做。」
反正沒事做……
老林放下最後一碗粥,眯著眼睛看他們。
林朝夕趕忙站起來,想幫老林把盛完的粥分給其他孩子們。
「我要去拿饅頭。」老林特地說。
林朝夕想跟上。
「你坐著。」老林對她說,然後他點了點裴之,說:「你跟著。」
兩人走了一圈回來。
老林手裡多了盆饅頭,裴之開始收拾桌上的書本。
林朝夕:「怎麼了?」
「師父讓我和姚小甜換個位置。」
「為什麼?」
「他這麼閒,可以教教其他人啊。」老林這麼說。姚小甜的座位正好在長桌對面的另一頭,和她隔著十萬八千裏。
老林拿個饅頭塞到裴之手裡,讓他坐那兒吃去。
林朝夕看著老林,覺得很不可思議。
「看什麼看,小學生不能早戀。」老林說。
——
換座位只是緊張學習生活中的小插曲。
更多的時候他們一直在做題,老林下狠手佈置的題量相當大,每個人必須全身心應對。
「林老師,這個排列組合題,他們長得都一樣!」安貝貝喊。
「怎麼一樣了?」
「我看他們都像面條,一串串的。」
「這樣啊……」老林打了個響指,把排列組合部分的訓練題捏和在一起,問,「你看現在像什麼?」
「什麼?」
「當然是一碗麵條啊。」老林笑。
「老師你以前不是這樣的,你變了!」
被老林的冷笑話一刺激,孩子們哀嚎聲迭起,可喊完後,他們又埋頭計算,彷彿剛才抱怨題目太多的人不是他們。
其實就算是小學生也知道,想在短時間內提高成績,除了大量刷題外,沒有任何捷徑。
而對數學來說,大量練習,反覆鞏固,是熟練運用工具的最好方法。
——
倒數第4日。
「安貝貝,78。」
「陳成成,83。」
「姚小甜,75」
「陸誌浩,82」
……
課堂上,解然每報出一個成績,班級內都會響起驚嘆聲。
除當事人外,其他學生都對他們突飛猛進的成績感到非常訝異,尤其是對一直被章亮他們欺負陳成成。
第5/6兩次測驗,陳成成的分數都超過了第一小組平均成績,比章亮找來填充他位置的學生分數還要高,這意味著章亮把成績好的組員踢出去,換了一個成績差的。
「這個題你不會做嗎,為什麼會算錯,知道拖了我們多少平均分嗎?」
下課時,章亮同學的指責聲格外響亮。
「陳成成你真厲害!你是怎麼學的?」
同時響起的,還有陸誌浩小朋友真心實意的誇獎。
章亮怒目圓睜,瞪著陸誌浩,而他那夥的小跟班們也按在桌上,像隨時要來吵架。
林朝夕的五指從桌上敲過,看了眼窗外的解然小老師,衝他們笑了笑。
解然回頭看著他們,章亮憋得難受,只能砰地坐回位置,重重錘了一記課桌。
從頭到尾,陳成成一直沒說話,只是在看自己試卷上的錯題。
從那天說想考85分之後,他非常很安靜,默默向目標努力,這種沉默理所當然也感染了其他人。
——
食堂一隅,陽光從玻璃窗透下,吊扇轉得飛快,動筆的沙沙聲填充整個角落。
除五點半去閱覽室考試外,他們一直呆在這裡。食堂並不是適宜學習的絕佳環境,因此總有帶孩子的家長會在他們身邊駐足。
「你們在這裡能看進去書嗎?」家長們總會問這個問題。
林朝夕已經找到最佳應答方案,所以被小夥伴們派在最外面應付各種人。
她頭也不抬,遞出一張紙條。
問問題的家長接過一看,發現上面是幾行大字,把她想問和接下來要問的問題統統回答一遍。
——【看不進也得看】
——【讀書不好只能在食堂學習】
——【為什麼要學數學?】
——【因為數學真他媽有意思啊】
家長看到這幾個回答,有時恍恍惚惚拿著紙條就走。
「阿姨,還我還我,這我剛寫的,還是新的!」林朝夕總會這麼追著喊。
其實呆久了你會發現,在哪讀書都一樣,只要沉浸其中,環境根本影響不了什麼。
——
倒數第3日。
越臨近中期考,每天宣佈成績時候,孩子們就越緊張。
平均成績會計入總平均分,就算是0.5分的差距都可能決定去留,大家都非常在乎這個。
「裴之,99。」
「林朝夕,97。」
「陸誌浩,80。」
「花捲75.5。」
……
一輪成績報完,林朝夕上去將12份試卷領回,分發下去。
教室裡當然還夾雜著其他學生的驚嘆聲和老師的表揚聲,湖風颯爽。
但拿到試卷的那刻,他們這邊就安靜下來,各自看著自己的答題結果,其餘的聲音已經聽不太到了。
因為成績突飛猛進,不少人特地來問他們的學習方法。
——其實也沒什麼方法,我們學習比較認真而已。
被問到時,林朝夕是這麼真誠回答,然後被當裝逼犯,暴打一頓。
當然也有其他學生想加入他們,但解然說,他們是因為違反規定,所以被迫組成了臨時小組。想加入完全沒問題,但要和他們一起算平均分。
「……平均分要到全班第一,才能留下來,不然就會被淘汰哦。」
解然沒提章亮,只是換了個說辭,但誰都知道,平均分全班第一也就是要超過章亮那組。
考慮到他們這組可是實打實的差生聯盟,雖然進步大,分數仍和頂尖學生有很大差距,很多學生聽到這,就不再問。
——
雖然老林為他們製定了目標,但其實也沒真耳提面命天天要求他們反思自己還差多少。
可他們每個人心目中都還是憋著股勁兒,總在算自己現在的成績和章亮他們的差距。
「都是我拖了大家後腿,要是我能考上85……」
倒數第2日。
陸誌浩算了一遍平均分,癟著嘴,很嚴肅地說。
鬧哄哄的教室裡,章亮那夥人向他們投來自不量力的嘲笑。自從得知他們必須考第一才能不被淘汰後,章亮小同學的態度已經一百八十度大轉彎。
「就你們也想超我們」,他臉上寫滿這行字。
離中期考還有兩天,12小組的平均分是80.5,對於差生聯盟來說,從七十多的均分到現在,已經有整整十分的進步。
但很可惜,第一小組的均分是85,比他們高一截。而80到85這5分的提升,遠比70到80要困難許多,中午吃飯時,他們照例在食堂總結考試心得。
「這個題目,我的思路是對的,但最後做的時候,漏加了這個點。」安貝貝非常懊喪,舀了一大勺芹菜看也沒看就嚼進去,「不然就能考到90了。」
「還不是我這兒粗心了。」花捲撓著頭,一手握著試卷,一手拿著勺子,「這個進位我都能錯!」
「這道題我不會。」姚小甜看著坐在一旁的老林說,「老師,我是不是要再多做點同類型的題目?」
孩子們一個個反思,認真得像業績不達標的營業員對老闆的態度。
老林掃了他們一眼,喝了口湯,然後說:「不,主要因為她沒能考滿分。」
林朝夕被老林敲了敲後腦勺,捂著頭認錯:「是我大意了,居然只考了92。」
她說完,整條長桌上其他十一人都在放下餐具瞪她,包括裴之。
「很欠打對不對?」老林笑。
小陸同誌很難得用力點點頭。
「那你們這麼自我反思,也一樣欠打。」老林說,「為什麼不看到進步,而執拗於失誤?自己不開心,還給別人造成很大心理壓力。」
「因……因為……」
「因為我們從小接受的教育就是,錯題都是不應該,要認真反思。」裴之說。
「對的題目就不需要反思了嗎?」老林問,「為什麼會做出來,究竟哪個思路最巧妙,成功的經驗也非常重要。」
裴之點頭:「您說得對。」
老林湯勺一轉,指著姚小甜說:「著重表揚下姚小甜同學,主動要求多做點題,那今天下午每個人都再做點兒?」
一聽又有題目做,孩子們山呼萬歲,沒有一個不高興的。
極其變態。
林朝夕笑著塞了一大口胡蘿蔔進嘴裡,哢擦哢擦嚼了起來。
要說老林究竟有什麼能力讓孩子們短時間內有長足進步。
其實一是心態,二是態度,排第三位的,才是能力。
——
考試前一天。
他們和第一小組的差距又縮小了兩分,就算這樣,差生聯盟要反超第一好像仍不現實。
但再沒有人為錯題而捶胸頓足、懊喪不已,甚至連討人厭的章亮小分隊都消失不見。
每個人都埋頭做自己的事情。基礎不紮實的做基礎題,要沖高分的刷難題,連裴之都按老林要求的,在用多種方法嘗試對所有公式定理進行證明。
抓緊時間卻不代表他們很緊張。
午飯時,老林拿出一道很有趣的題目,給大家玩。
那道題大致是說——
有只熊從P點出發,向正南走一英裏後改變方嚮往整棟走一英裏,最後左轉,往整備走一英裏,此時正好到出發點P,求問熊的顏色。
「什麼顏色?熊能有幾種顏色?」
「黑、白、棕?」
「別忘了還有大熊貓?」
「但好像只有北極比較特殊,因為北極熊是白色的?」
「而且普通地方,怎麼可能用這種走發回到原地,所以這麼陰險的題目,一定是在問P點在不在北極?」
「還是算算?」
「算算就算算。」
孩子們的討論聲此起彼伏,不一會兒又拿出筆畫了起來。
最後大家群策群力,發現老林根本在晃點他們。
P有兩種情況,可能在北極,同時也可能是南極附近的一個點。
「南極有熊嗎,林老師你誆我們!」
「讓你們瞭解人心險惡啊。」老林笑。
就這樣,輕鬆的午飯時間過去,下午時孩子們又重新過了一遍知識點。
最後一天學習就這樣平淡結束了。
晚上十點,老林準時趕他們回去睡覺。
「林師傅,我採訪下你?」
林朝夕留下來,和老林又要事相商,她假裝舉起話筒,問老林。
那時,老林剛把所有衣服扔到屋外洗衣池要洗,郊外星光燦爛。
「採訪我什麼,採訪我為什麼這麼能忍,不問你從哪裡知道自己是我女兒?」
水龍頭嘩啦啦衝擊著水池,林朝夕張開嘴,心情和滿池水一樣。
那天從鑑定所回來後,老林一次也沒問過她父女關係的事情,她以為老林早忘了或者就是憋著不說,哪想到老林會哪壺不開提哪壺,讓她一點準備也沒有。
清了清嗓子,林朝夕說:「那你想知道嗎,你想知道的話,我可以說啊。」
老林:「說你做了個夢,夢中知道自己有個爸爸。夢裡出現你的生日還有親和數的梗,所以你特地找到專諸巷284號確認事實,發現裡面走出的人果然如你夢中那樣,更加確定夢境的真實性……」
院子裡有很輕的蟲鳴,一隻蚊子正趴在她胳膊上吸血,但林朝夕只能呆滯望著老林,什麼動作也做不出來。
她一瞬間懷疑,老林像×教授那樣腦了她,不然怎麼會把她編的故事原樣複述出來。
老林意味深長地笑了笑,林朝夕才恢復了些。
她捂著心口說:「爸爸你這樣的話,我明天會考不好的。」
「你有沒有想過。」老林關上水龍頭,很平靜地開口。
「想過什麼?」
「不管明天鑑定結果如何,只要到了明天,我永遠都聽不到真的故事。」
真的故事,當然是指她究竟怎麼知道他們有血緣關係的實情。
所以要選擇這個時間點嗎?
夜色下,老林的面容充滿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那瞬間林朝夕非常想向老林和盤托出一切,但更理智的部分硬生生拽住她。
她最終還是會離開這裡,她會把老林交還給小林朝夕。
她不能給世界後續造成麻煩,她很清楚知道這點。
頭頂星空閃耀,父親的目光帶著慈愛和坦然。
林朝夕搖了搖頭,說:「我真的就是做了個夢,夢到自己掉進兔子洞,兔子洞裡有一整幅撲克牌,紅桃皇後告訴,你有個爸爸……」
「這樣啊,聽著怎麼有點耳熟?」老林用濕漉漉的手彈了記她的腦門,說,「早點回去休息吧。」
老林這樣說道。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5-29 08:57:42
第64章 努力
晨起時天氣炎熱,太陽終於釋放出威力,炙烤整個世界。
林朝夕跪坐在床上,收拾了一會兒書包,但考試本身也不需要帶什麼。所以最後,她在書包裡塞上三袋小浣熊乾脆面,就心滿意足下樓了。
裴之坐在他本人的專屬座位上。那麼十多天來,他永遠坐在靠門那張沙發的左側,永遠比他們所有人起得要早,令人很懷疑他的睡眠時間。
林朝夕掃了眼客廳,發現孩子們都差不多到齊。
他們大部分圍在樂高台前,研究一台黃色的樂高拖拉機。
塑料積木由下至上,相互疊加,變成很完整精緻的模型。陽光溫暖明亮,幼年安納金坐在拖拉機駕駛室的位置,看樣子改行得還不錯。
她盯著拖拉機,越看越眼熟,好像裴之有那麼一段時間沉迷拖拉機模型,無法自拔……想到這裡,她不由得向沙發上的小男生看去。
你搭的?
裴之豎起食指,悄悄對她比了個「噓」,
樂高拖拉機當然沒有緩解壓力的特殊魔法,它只是個很普通的玩具而已。可就算裴之都因為睡不著,要早早爬起來搭樂高解壓,那麼其他孩子的情況肯定不會更好。
——
「受副熱帶高壓影響,我市最高氣溫仍將達到37℃左右,白天為晴天,請各單位注意防暑降溫……」
小學、初中、高中組……
所有等待夏令營中期考開始的學生都已站在考場外等待。不知哪裡的氣象播報聲隱約傳來,合著蟬鳴以及背誦數學公式的聲音,讓整個考前氛圍異常緊繃。
「這次卷子肯定很難,我覺得我一定會走。」
「我的錯題本落在宿舍了,有道題目我一直沒弄懂,我想回去拿。」
「你們閉嘴,煩不煩!」
大孩子裡爆發一聲怒吼,場間頓時死寂。
陸誌浩汗如雨下,不停在鬆T恤領口,被嚇得打了個嗝,臉色更蒼白。
很多小孩子噤若寒蟬,試圖離那些暴躁的高中生遠一點。
只有裴之像沒事人一樣,緩緩展開隨便帶的練習冊,遞了過去。
「扇扇吧。」他的聲音隨之響起,打破了沉悶氛圍。
太陽格外刺眼,林朝夕也反應過來,抽了張餐巾紙遞給陸誌浩,又分發給身邊其他人,像派傳單一樣,見人就往手裡塞。
「你們不緊張嗎?」陸誌浩把臉擦了一遍,問。
林朝夕和裴之對視一眼,就在他們開口前,花捲趕緊打斷他們。
「別問了,他們肯定說反正也是滿分,為什麼要緊張!」
「我……我還是緊張的!」林朝夕趕忙舉手。
「為什麼啊?」花捲訝異。
「萬一考不到滿分怎麼辦?」
她話音未落,很自然被小夥伴們圍毆。
——
打鬧聲由下至上,飄到高一點的樓層時經不太清晰。
有人站在辦公室窗邊。
「我兒子高考前我都沒這種雞皮疙瘩起來的感覺。」
高中組老師俯瞰底下像焦躁蟻群的學生們,這麼說道。
「因為你兒子保送了百草大學。」另一位老師嘲諷他。
「不要這麼說嘛。」
他笑著回頭,張副校長正好拿著試卷袋,走進辦公室。
全體老師頓時噤聲,紛紛回到座位,裝作考前嚴陣以待的樣子。
張叔平坐下,,簡要敘述了考試流程,將試卷袋一一發下。
「維護考試公正是第一要務。」
「希望各位老師嚴肅考場紀律。」
「嚴禁作弊行為。」
最後是這麼三句話,說完,樓下傳來孩子們鬧哄哄的打鬧聲。他很清晰聽見林朝夕的聲音,小女孩在笑著哀嚎求饒。
「這幫孩子啊……」
「就一點點也不緊張!」
老師們拿過自己班級的試卷袋,很有些氣憤。
「散會吧。」他說。
窗外灼熱驕陽,樓下的笑鬧聲逐漸散去,辦公室裡的老師也走得差不多了。
「有什麼事嗎?」張叔平抬頭。
解然站在桌邊,按著試卷袋,離他很近,辦公室裡只有他們兩個人。
解然問:「您還堅持嗎,如果我們班那12個孩子的平均分拿不了第一,就要被淘汰?」
「當然。」
「那中期考以後,我想辭職。」
「可以。」張叔平說。
——
「但要超過章亮他們組的平均分,我們一次都沒超過。」
進考場前,不知道是陸誌浩或者是安貝貝,總之他們中一個,又把話題又帶到考不過第一組就要淘汰上。
林朝夕正好撕開一袋乾脆面,差點噴出來:「怎麼又聊章亮,能不能換個話題,講講我為什麼又拿到了一張XX!」
「都說讓我拆了!」花捲搶過卡片,扼腕嘆息,恨不得把乾脆面重新拆一遍…
林朝夕瞪著他不鬆手,耳朵卻緊跟孩子們的討論。
「你們這麼想留下來,張叔平比我們林老師有魅力嗎?」聽了一會兒,她很不服氣地問。
「不是不是,好像就是因為……」安貝貝頓了頓。
「因為什麼?」
「很丟人?」
「對啊,就這麼被淘汰太沒面子!」陸誌浩說。
「那就努力考試啊!」林朝夕。
花捲掏了一大塊乾脆面,嘎吱嘎吱邊嚼邊說:「不如這樣,要是最後我們成績還是不如章亮,走之前把他打一頓?」
心裡還裝著好多段雞湯,卻被這幫小破孩堵得什麼都說不出,林朝夕簡直懷疑他們的緊張都是裝出來的。
話題很快進行到討論怎麼半夜去張叔平房間嚇人,孩子們臉上寫滿幸福,明明前一刻還在緊張害怕,後一刻卻恨不得故意考得差一點,這樣就能幹壞事了。
他們聊得興起,以至於當林朝夕把鉛筆、直尺橡皮放在課桌上,才發覺她不知不覺就坐進考場裡,而大家好像還沒有互相加個油什麼的?總之和想像的開考流程不一樣。
熟悉的教室,熟悉的湖風,電風扇在頭頂嘩啦啦轉起,一切焦慮煩躁被隔絕在外。
小高組45人被分坐在兩個考場,她所在的考場裡沒有同組成員,而章亮和她卻恰好坐在同一個考場對角線位置。
她在看章亮時,章亮也在看她。
陰鷙小少年坐在後門陰影中,沒有挑釁,雖然強行裝出一副你們輸定了的冷酷模樣,但他抿緊的嘴角還是出賣了他。
連章亮都在緊張。
林朝夕發現這點,她指指講台上的試卷,又指指自己,比了個100分的手勢,隨後沖章亮笑了笑,回過了頭。
很奇怪,在那一時刻,林朝夕既不覺得章亮可恨,又好像不再討厭張叔平,彷彿沒有任何情緒。
監考老師在講台上分試卷,一疊考,一疊答題紙,還有一張鵝黃色草稿紙。
穿堂而過的湖風將試卷吹得一張張翻起,有兩張飄到地上,教室裡發出一陣低吸氣似地驚呼,老師趕忙壓好桌上那些,低頭去撿。
也就這麼一來一回的工夫,時鐘走到9點缺5分,鈴聲響起,該髮捲了。
周圍很安靜,像空寂的宇宙,又或者是冬天鋪滿積雪的森林。一張又一張試卷傳下,雪片般飛到每張課桌上。
她低頭試了試鉛筆,筆頭沒有斷裂,橡皮也在,沒什麼問題,然後她才將試卷攤開。
10道題,6道選擇4道填空,晉杯賽標準試卷。
張叔平這次不再搞什麼奇怪的考試流程或者獵奇題型,那是再正常不過的奧數題,林朝夕一道道題目看下去,有些吃驚。
難度分佈均勻,考點明確,能很好區分出能力水平不同的學生,簡單題一眼差不多能知道答案,而最難的那道題,她一時間也沒有把握。
這是份非常紮實的考卷,林朝夕心裡暗暗評價。
考試鈴響,二十個孩子齊齊舉起鉛筆,班級裡很快響起沙沙動筆聲,彷彿春蠶啃食桑葉。
林朝夕也同時拿起筆,不去看最後那道試題,而是從頭開始。
數學本身,還是數學。
彷彿冬日林中清澈的小溪,小溪中有靈活的魚兒在遊動,她像機敏地獵手,伺機將魚叉出。
D/A/C/B……
前面9道題目毫無障礙,而到第十題時,她的筆停下。
9個賽跑團隊,每個團隊有3名賽跑運動員,每一團隊以數字1-9編號,並以9種顏色區分。但在終點線上,他們所處位置和圖形結構發生如下變化……
求問終點時運動員組成的圖形結構。
這道題粗看是邏輯推理問題,但又涉及序列,所以肯定不會那麼簡單。
這是決勝題。
她非常清楚這點。
看了一會兒,她依稀在大學準備智力競賽題庫時看到過答案,但現在完全回憶不起來,說沒有幾秒鐘懊惱也是假的。
但這時候回憶答案毫無用處,之前能依靠成人的經驗優勢,可面對這道實打實考驗能力及智力的試題,任何前期優勢都不復存在,她和所有學生都在同一起跑線上,除了竭盡全力解答,沒有任何捷徑。
林朝夕將注意力完全放在題目中,再次拿起筆。回憶老林曾多次強調的思路問題,她一步步在紙寫出想法,然後開始嘗試。
一種探索不行再換另一種,整張稿紙寫滿,她開始在試卷後打草稿。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她完全沉浸其中,甚至連老師提醒考試結束還有15分鐘的聲音也沒有聽見。
但碰壁、碰壁、還是碰壁,像橫亙山穀的,她槓去最後一個解題方向,發現似乎除了暴力破解外,她找不到任何正確思路。
還有10分鐘考試就將結束。但走這條路,10分鐘內她可能只嘗試很小的方案,她需要一點耐心,以及運氣。
——這世界上任何事情都有可能發生在任何人身上,沒什麼大不了。
林朝夕深深吸了口氣,沒由來想起這句話,開始動筆。
——
走出考場時,林朝夕還有種不確定的恍惚感覺。
灼熱暑氣撲面而來,驕陽燦爛,樹葉縫隙間儘是鑽石般刺眼的陽光。
四周是學生這樣那樣的聲音,他們在說什麼林朝夕並不能聽很清晰,但覺得那很像愉快或者不快的樂曲,說不清調性,但總之非常清澈。
她看了看手掌緣黑糊糊的鉛筆印,還沒從最後一道試題中走出來,跨下台階時,有人拍了拍她的肩。
裴之正把鴨舌帽戴上,邊看著她。
林朝夕趕忙問:「最後一題的答案?」
「只有唯一正確解。」裴之說。
林朝夕想了想,懸著的心突然放下,他們兩人相視一笑,點了點頭。
不光是她,每位走出考場的學生都有類似的恍惚感。好多天來的高壓學習生活,拚盡全力不想被淘汰的心情,在考完這一刻突然煙消雲散。
說不出是什麼滋味,明明在他們未開人生中還會有那麼多考試,但這次又彷彿很不一樣。
好像從沒這麼努力過,也從沒這麼不想輸過。
不知不覺,他們12個人相互拍肩打招呼,重新聚到一起。
老林雙手插袋,站在遠處樹林外,他靠著一顆有風鈴般花朵的樹,密匝而厚實的白色鮮花一串串綴下,讓人看不起他的神情。
當然也有可能是太陽光實在耀眼,視線裡是但林朝夕知道,那就是她的父親。
她跳起來,衝他揮揮手。老林卻沒有舉起手,只是遠遠看著她。像無所事事,也像在等待什麼。
大概是在等她結束後,一起去鑑定所拿報告。
林朝夕朝老林走了兩步,身後有人叫住她。
「回教室了。」陸誌浩喊道。
——
考試完馬上出成績,是夏令營慣例。越重要的考試出成績越快,也是慣例中的一條。
45位學生集體回到教室,大概半小時後,一半人要離開。
他們在這裡也不過呆了十天,但大概這十天的經歷太刻骨銘心,以至於連課桌上寫的「張叔平大壞蛋」,都散發著令人戀戀不捨的氣息。
窗外還是那片大湖,也就十天,湖上的野鴨都沒長肥。
孩子一開始在低聲交流答案,但說著說著,又覺得馬上就出成績,聊這個沒意思。
林朝夕拿出最後一包乾脆面,扔給花捲。
花捲按住袋口:「你還缺哪張卡?」
「高俅啊。」
「靠,這張我還沒拆到過,根本不存在的卡。」
「我……我們學校一張高俅賣300!」
一聽集卡,安貝貝很激動地湊過來說。那個年代的300塊可不是筆小數目,足以顯示不存在的高俅卡有多麼難得。
「卷哥你行不行,不行不要浪費我最後一包小浣熊。」林朝夕趴在桌上要搶。
花捲趕忙把乾脆面拿到桌板下,不讓她碰:「我試試看、試試看。」
「要真能抽到高俅,我們說不定真的能考第一了……」陸誌浩在旁邊嘀咕。
「是嗎?」
「快抽快抽。
孩子們頓時雙眼發亮,就差對她那包小涴熊拜拜,不論哪個時空,迷丨信活動都吃香。
花捲高高舉起幹脆面,雙手捏住袋口,就在即將拆開時,一隻手突然冒出來,從下面,把乾脆面直接抽走。
刺啦一聲,裴之直接撕開包裝袋口。
解然走進教室時,整個小高組教室爆發出海嘯般的歡呼聲。
「哇!真的是高俅!」
「300塊300塊!」
「給我看看、給我看看!」
幾乎男生都圍在後門邊,那裡人頭攢動,數不清的小手伸來伸去,像在搶什麼東西。
解然在講台上站了半天,都沒人理他,他低頭看了眼試卷和那張薄薄的成績單,有些懷疑人生。
終於他清清嗓子,問:「什麼寶貝?」
一開始是靜止,所有孩子都像中了定身魔法,隨後有人緩緩回頭看到他,不知道誰看了一聲「解老師!」
嘩啦一下,像碎掉的鳥巢,孩子們終於反應過來,他們齊齊飛回自己座位。
十多天前,夏令營第一次考試報成績時,他們還會七嘴八舌問這問那,而這次大家坐回座位後,再沒人說一句話。
教室寂靜無聲,湖畔的野鴨傳來,格外孤寂嘹喨。
「成績出來了。」解然說。
45張小臉崩得緊緊的,解然一時間也有點緊張,他很想說什麼,卻發現什麼緩解氣氛的話都不合適。
「那我直接報成績了。」他說。
台下依舊沒有任何回應。
解然低頭,拿著成績單,半舉起。剛填完的成績單,帶著油墨未乾的濕漉漉感,風一吹,紙頁輕輕翻折了下。
解然穩了穩氣息,念道:「第一小組4人。章亮,90分;王風,80;陸明,80;徐釗,90,中期考平均分85。」
教室裡還是靜的,這組成績已經很高,但原本每次成績出來後的短暫慶祝也停止,孩子們屏息凝視,在等待下一組人的成績。
解然看向角落裡那群男孩女孩,低頭,念道:「安貝貝,80;花捲,70;陳成成90;陸誌浩,90……」
隨著一個又一個成績被念出,教室裡越來越靜,林朝夕迅速計算平均分,如坐過山車般,心情忽高忽低。
解然報得很慢。
在10名成績後,他們總分840,平均分84,離第一組均分還差1分。
如果最後兩名是90,那麼他們將與第一組同分,除非……
除非她和裴之同時滿分。
不光是他們,全班其他人都在等待。
就在這時,解然卻停了下來。
年輕的大學生終於不在是從前滿肚子壞水的樣子,彷彿從很多天起的某一個時刻開始,在他身上的某個部分就發生變化。
或許連解然自己都不知道,但認真的眼神從來騙不了人。
解然放下手上的紙,說:「這麼多天來,雖然我是你們的老師,但我其實也只是個大學生,我也處於人生迷茫而不知所措的時期。數學到底是什麼,為什麼要學它,我忽然不太明白了……」
他像在喃喃自語,又像說給他們聽:「但教了你們這麼多天,我好像又看到那些曾經熟悉後來淡忘但實際上、非常非常美妙的東西。我也說不清那是什麼,但非要總結一下,我認為那是在學習數學過程中,你們所展露出的天賦、努力、以及決心……」
「說起來可能有些肉麻,但我希望,為天賦和毅力,為智慧的偶然閃光和艱苦卓絕的努力,為你們自己鼓鼓掌吧……」
一開始,孩子們不瞭解他在說什麼,還感到茫然,但漸漸的,大概是回憶起自己每天的學習,回憶起和困難搏鬥的日日夜夜,回憶起解題瞬間的狂喜感覺。
全班的掌聲漸次響起,越來越響亮,如同暴雨傾盆,沾在身上卻要沸騰。
在一片掌聲中,林朝夕聽到解然說:「林朝夕,100分;裴之,100分。第2組平均分,86.7分。」
聽到成績的時候,大概是湖邊還帶著暑熱,林朝夕覺得很不真實。
但有人在推她,有人在拍她,還有人在衝她吹口哨,這種鬧哄哄的感覺讓她和世界像隔著一層薄膜,。
她低頭看著桌上的高俅卡,卡上覆膜帶著反光,所以人臉和大半片衣服看不清晰。
她摸了摸卡片,大概是金錢的刺激,她才有了點真實感覺。
她做對了?
她做對了!
他們贏了?
他們贏了!
再抬頭,隔膜消失,周圍聲音完全灌入。
孩子們完全興奮,甚至有人拍桌慶賀,啪啦啪啦,聲音隆隆作響。就算不是他們小組的成員,也彷彿被這種興奮感染,衝他們揮了揮拳。
講台上,解然神情很欣慰,卻又帶著一些惋惜。
教室逐漸安靜。
章亮原本一直低頭,拳頭握得緊緊的,在抬頭看到解然表情的那瞬間,他突然像抓住什麼希望,高舉手喊:「老師,他們前10次考試的平均分是多少?」
「78分。」解然平靜地道
「那我們呢?」
「83.5。」
那天,張叔平站在講台上說過的那句話,再次迴蕩開——平時分佔30%,7月15日考試成績佔70%,最後按總成績算小組平均分,進行淘汰。
章亮拍桌而起,用手指著他們說,故意喊得很響,裝作非常理直氣壯的樣子:「你們總分只有84.1,我們有84.55,就你們輸了,我們才第一!」
章亮喊完,他們一夥人已經開始高聲慶祝。
他們喊了兩聲,整個教室都很安靜,孩子們都用一種質疑地眼神看著他們,他們尷尬地停下。
林朝夕算了下,章亮的計算確實沒有問題,他們是在總分中少了零點五分。
「那又怎麼樣?」她非常平靜地問。
驕傲如孔雀的小男生眼神遊移,很明顯縮了縮。
「總分就是我們更高。」章亮說。
「那又怎麼樣!」這是花捲。
「還不是因為你最後換了成績好的人進組?」這是六組的小女生。
「我們到最後就是比你們高啊!」這是安貝貝。
「我們以後會比你們更好!」
「我們會比你們更好!」
孩子們你一言我一語,臉很紅但目光明亮,透著決不不服輸的勁兒。
是啊,他們已經努力了,結果也是好的,是可以問心無愧地衝喜歡或者不喜歡他們的人大喊!
章亮還要再說什麼。
這時,陳成成的聲音響起了。
「我們就算被淘汰,也會繼續學下去。」他說。
這是再普通不過的一句話,一直以來像海藻似的小男孩昂起了頭,對曾經總是欺負他的人說。
周圍還是鬧哄哄的,但現在的吵鬧和剛才相比,卻顯得非常真實。
努力過後就有好結果,大概是小說或者熱血漫畫裡才有玩意兒,真實世界總是不好不壞,卻不一定會帶給你最想要的結局。
這就結束了嗎?
林朝夕很不確定。
腦海中閃回過無數片段,她非常清醒,她最清楚的就是張叔平說的那句話,因為他們總會放棄,早晚而已。
但他們沒找藉口、更沒有放棄,他們已經贏了,只是那該死的,0.5分都不到的差距……
林朝夕握緊拳頭,是要離開了嗎,差生反超最優等生,這樣的離開已經足夠光榮,但就這樣了嗎?
所有人都已經竭盡全力。
但她真的已經竭盡全力了嗎?
林朝夕抬頭看著天花板,看著比天花板更高更高的地方。
最後,她按住課桌,站了起來!
解然怔愣,全班學生都用不理解的目光看著她。
林朝夕她毫不猶豫衝出教室,左轉上樓梯,開始狂奔。
風颳過她耳畔,她覺得渾身上下血液都在燃燒。
最難的就是這樣的時刻,所有預兆都在告訴你,已經可以了,離開吧放棄吧,無謂的堅持毫無意義,甚至連你自己不知道究竟還在堅持什麼。
但她還在爬樓,眼前漫無目的的樓梯都沒有盡頭,但這不對,她仍覺得遺憾,她仍為所有人遺憾。
這不是她想要的,她還不想放棄。
站在那扇熟悉的赭紅色木門前,林朝夕呼吸困難,但她還是舉起沉重手臂,用力敲了三下。
「請進。」
推開門,刺目陽光驟然鋪開,中年校長坐在落地窗前,只能看清他的輪廓,深沉幽暗,巍巍峨峨。
「有什麼事嗎?」張叔平問。
林朝夕喘著粗氣,她知道張叔平叱責過她,甚至骨子裡看不起這種死纏爛打似的努力。
但她還是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
她離張叔平足夠近,但又非常遠,她看著他,盯著他深沉而不知喜樂的眼睛。
也是那一刻她才知道,這不是巨龍,這是那坐山。
但就算是山,人在沒有死之前,仍舊可以去搬。就算死了,也有子子孫孫可以去努力。
人對人如是,人對數學也如是。
人類世界的一切努力,本來就是在不斷不斷搬開那座山。
林朝夕說:「我們中期考成績比章亮他們組高。」
「我知道。」
「但總成績差了不到0.5分。」
「我也知道。」
「但你還是錯的。」
「我錯在哪裡?」
「我們足夠努力也足夠優秀,你用成績來衡量的,只是很小一部分的我們,還有你無法丈量的很多很多的東西,決定我們有資格留下來!」
張叔平看著她,目光中有探尋,也有意味深長的注視。林朝夕不知道那是不是嘲諷。
「所以,就算你那麼討厭我,你還是上樓來求我?」
「不是求你,但是如果我們就這麼走,難道不像你說的那樣,還是放棄了?不管怎麼樣,為了證明我不會放棄,我要再試一次。」
「我知道了。」張叔平看著他,站了起來,他把剛才在辦公桌上整理的東西全部塞進包裡,「所以,你贏了。」
——
下樓時,林朝夕仍舊頭腦混亂。
跨下倒數幾級台階,他看到老林同誌黝黑的面容。
父親手上拿著一塊光明冰磚,雪糕看上去軟塌塌的,但還是透著潔白鮮美的甜味。
林朝夕三級並做一級,跨下最後的台階,沖上去,緊緊摟著老林。
「等等等,雪糕滴下來了。」老林掙紮。
林朝夕拉著他,強迫他和她視線平齊,她強行咬了一口冰磚,然後說:「師父……」
「叫爸爸。」
林朝夕已經足夠渾渾噩噩,聽到這句話時,她又有好幾秒的怔愣,耳朵裡像塞了濕漉漉的棉花,聲音失去形狀。
「你偷偷去鑑定所了?」
「沒去啊,不過這個世界上還有樣東西,叫電話。」
老林面容黝黑,除了眼角有些紅外,幾乎看不出任何情緒。
「你為什麼一點也不激動?」林朝夕追問。
雪白的冰淇淋流淌在她手上。她努力試圖從父親臉上分辨出情緒,但她發現,那應該是高興,一種如夢初醒的不真實感覺。
「以後就有拖油瓶了,為什麼要激動?」
林朝夕目瞪口呆,覺得什麼如夢初醒什麼高興一定是她的幻覺,但下一刻,老林就用力按著她的後腦勺,將她緊緊摟在懷裡。
直到冰淇淋化成奶油,一點點滴下,滴在她手上,將他整片肩頭變成白色,她才聽到老林低聲道:「對不起。」
對不起什麼呢?
「我會好好照顧你。」
老林沒有回答,只是這樣說。
依舊是夏日灼熱的風,熾熱乾燥,帶著要融化一切的決心,令人皮膚溫熱,血液滾燙。
蟬鳴填充著夏日正午的空間。
林朝夕把手環繞在父親肩頭,和他的額頭蹭了蹭。
不用對不起啊老林。
我已經承蒙你多年的關愛照料,以後應該由我來照顧你。
而這個世界,你的女兒,她才真需要你。
她是我,她也不是我。
她或許還是個孩子,而我,大概已經長大了。
作者:
個人言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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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5-29 08:57:54
第65章 未來
離開前一天,林朝夕住進了老林家。
夏令營結束時,老林就想讓她回家,但院長媽媽堅持要走完正規流程。
反正他們撕了半天,最後參加晉杯考那天,她還是從福利院出發的。
代表安寧市出賽的25位學生在體育中心集合,一起坐大巴去省裡參加考試,帶隊的是張副校長,指導教師則是老林。
是的沒錯,在她沖上樓之後,張副校長的態度發生了一些變化,主要體現在教育方針和選用老師上。
張叔平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慢慢地,老林莫名其妙開始教整個班級的學生。
而最後決定由他一起帶隊,主要是因為——他單口相聲說的比較好。
這是張副校長說的。
她、裴之、徐小明、陳成成還有章亮一起坐上那輛大把,他們是小高組正式參賽隊員,陸誌浩也在,他是替補。
老林說,陳成成最後能脫穎而出,和他的韌勁有很大關係。而章亮能入選,連章亮自己都很意外。
不過按照老林同誌的賽前動員的說法,我們是寬大的組織,要給予極丨端分子一定的爭取寬大處理的機會。
所以張副校長說的沒錯,老林單口相聲是講得真不錯啦。
8月15號的正式比賽,他們14號就到了省會永川,前一天是開幕式,15號當天是比賽日,16號宣佈成績。
酒店離永川大學很近,是個老式五星級。
大堂裡噴得香香的,站滿登記入住的參賽學生。
酒店工作的叔叔阿姨對他們態度很好,有外國友人問起時,大堂經理還向對方介紹他們是來參加數學競賽的學生,那些豎起的大拇指和讚歎聲讓他們的虛榮心得到極大滿足。
數學大概就是這樣的玩意兒。
雖然很多人討厭,可一定不會討厭數學學得好的人,敬而遠之嘛,敬還是排最前的。
開幕儀式在永川大學舉行。
十幾支參賽代表隊,按去年總成績排的坐序,他們在倒數第二。
這裡要再簡要說明晉杯團體賽製度,團體賽按小中、小高、初中、高中劃分不同組別,將決出不同組別的團體冠軍。
而每個參賽隊四組隊員分數相加,會得到團體總分,團體總分最高為總冠軍,會有個超級金光閃閃的獎盃。
正因為他他們安寧市去年團體總分不理想,所以現在只能坐在禮堂最後。
有時候張副校長也說的沒有錯,到外面沒那麼多人慣著你。
但很奇怪,正坐在倒數,無論張副校長還是老林,都沒有半點羞愧。
「同學們高興點,我們給倒數第一的朋友們留點面子。」
老林同誌給大家鼓勁,差點被倒數第一的天目市領隊和全體學生毆打。
考試前想什麼都多餘。
別的隊伍有賽前動員或者晚上做套題熱身一類的活動,他們就由老林帶隊,一起去吃了頓燒烤。
章亮最不情願:「我媽媽說了,小孩吃燒烤會變笨。」
「你不吃也沒多聰明!」他們舉著羊肉串,異口同聲對章亮喊。
「這種團隊訓練才能增加友誼」老林喝了口可樂,沖反對燒烤的張副校長笑。
那時燒烤店外暮色四合,路燈微黃,是最美好的夢境中才會有的景象。
8月15日考試當天,太陽火辣。據說氣溫達到永川有氣象記錄以來最高溫度。
考試過程嘛,總體來說有驚無險。
「驚」是在考試到一半,教學樓竟然停電了!
「無險」的意思是,雖然所有風扇停轉,他們每個人被高溫「烤」得汗流浹背,但索性沒人中暑。
主辦方給他們緊急配發了扇子和清涼油,不過拿到東西時,考試時間只剩下五分鐘。
林朝夕正在檢查試卷,今年題目比往年更難,她對其中兩道題沒太大把握,可見競賽題有多變態。
她邊做邊吐槽,總覺得高中組難得要突破天際了。
事實也差不多啦。
考完出考場,他們拿著印有「全民奧數、利國利民」標語的扇子亂扇,坐在樹蔭下等高中組。
十點四十高中組考試結束,隔著教室窗戶,裡面的少年少女們經過智力碾壓,全都生無可戀。
「不知道我們高中的時候,考試會不會也這麼難。」後補隊員陸誌浩感慨。
章亮冷哼:「我高中要上國家集訓隊,不會參加這個。」
聽到這話,林朝夕和裴之互相看了對方一眼。
「你們什麼意思!」章亮衝他們喊。
「沒什麼啦,你不要想太多。」林朝夕寬慰。
「別想太多。」裴之也說。
章亮一開始還沒聽明白,但老林「噗」地笑出聲,章亮才反應過來,差點氣吐血。
總之,晉杯賽就在這種吵吵鬧鬧的氛圍裡到了第三天。
他們安寧市代表隊絕對不是最團結的隊伍,但一定能在最不團結隊伍中名列前茅。
頒獎典禮同時宣佈成績,整個會場裡雅雀無聲。
他們還是坐在倒數第二,離主舞台很遠。
更大的會場,更多的學生,宣佈成績時的緊張感覺也呈指數級別增長。
一組組成績不斷揭開,冠軍、亞軍、季軍。
林朝夕一開始還能握著老林的手,到後來就慫得閉上眼、堵住耳。
直到最後頒獎嘉賓宣佈:「獲得本次晉杯賽小學高年級組團體第一名的是——安寧市代表隊!」
她才用力攢緊拳頭,向天揮去。
「嗷嗷嗷!」陸誌浩大喊出聲。
全場掌聲雷動,在一片激動的劈裡啪啦聲中,卻夾雜著章亮和陸誌浩對噴的聲音。
章亮:「你又沒參賽,有你什麼事。」
陸誌浩:「要你管!」
章亮:「肥豬!」
陸誌浩:「傻子!」
老林坐在最外面,也不管他們,就慢悠悠等他們吵完。
「安寧市小學高年級組,請上台領獎!」主持人開始催促。
聽到這話,老林才慢悠悠站起來,拖長調子說:「這裡這裡,座位太後了,您稍等會兒啊。」
看著父親難得西裝西裝革履的背影,林朝夕突然覺得他就是故意的,為坐了兩次後排報復主辦方。
最終,他們獲得了晉江杯全省小學高組團體總分全省第一名。
但有點可惜的是,因為他們市的高中組發揮不算理想,所以在團體總分上,他們還是輸給永川市。
看著永川市代表隊合力抬起象徵冠軍的獎盃,說不遺憾肯定很假。
——
夕陽西下,林朝夕推開房門。
專諸巷284號,這是她從小就熟悉的房間。
小書桌,木書櫥,窗口擺了盆弔蘭,床上是粉色蕾絲蚊帳,老林為了接她回家已經盡力佈置了。
雖然房間不大,牆壁也微有黴點,不過整個氛圍都是她熟悉的,這才是家的感覺啊!
老林在外面做飯,她在房間裡巡查了一圈,暫時沒看到她要找的東西。
雖然房間收拾得很乾淨,但總體來說,人的習慣不會變……
林朝夕走到書櫥邊,熟門熟路地打開櫥門,嘩啦一下,書櫥最底層滾出一大堆亂七八糟的東西。
雜誌啦、糖果盒啦、只有盒子的鞋盒啦等等……
草莓世界裡,老林就最喜歡把雜物塞在書櫥底下,果然在芝士也沒有變。
她蹲下來,在垃圾堆裡檢視半天,終於找到她要找的東西——那是個圓形的藍色馬口鐵盒。
鐵盒上印著丹麥藍罐曲奇幾個字,邊緣有點輕微脫漆,她花了點功夫才把盒子打開。
和預想中一樣,盒子裡除了殘留的餅乾屑,什麼都沒有。
林朝夕非常高興,在草莓世界,老林就曾給過她這麼個鐵盒,讓她把有重要紀念意義的東西歸置到盒子裡。
因為用習慣了,所以那個鐵盒陪伴她走過小學、初中以及高中……甚至到大學,她書櫥最底層仍舊擺著一個已經鏽跡斑斑的丹麥藍罐曲奇盒。
就算在芝士世界裡她從小沒和老林在一起,但習慣真的不會變,所以果不其然,她還是找了這個鐵盒。
林朝夕把鐵盒倒過來平拍拍,在坐手邊地上放好。
而她右手邊是一疊彩色紙張,還帶著香味。
夏令營結業前,她請全班同學都寫了一份同學錄,包括家庭住址、電話、未來想從事的職業還有將來夢想中的大學。
陸誌浩——
夢想:醫生
未來大學:三味大學。
花捲——
夢想:演員
未來大學:既然大家都要讀三味那我也讀三味大學算了裴之——
夢想:學數學
未來大學:三味大學
夕陽下,小朋友們的字體特別幼稚。
林朝夕很不要臉地把他們的家庭電話和住址都背了一遍。
雖然十年後的情況誰也說不準,但總的來說有備無患,到時候上門堵人也方便。
她折起紙,將它們放進鐵盒,而這一動作,讓地上原本被遮住的的相片露了出來。
相片是在晉杯賽頒獎舞台上拍的。
當時章亮為了卡位,非要擠在中間,他們在頒獎台上推推搡搡,最後哢擦一聲,閃光燈亮起,合影照上每個人都變得歪歪扭扭,張副校長臉都氣黑了。
手指輕輕點了點脖子裡的金牌,林朝夕將照片也放入鐵盒。
窗外橘色夕陽正好落在盒子裡,金燦燦的。
看著被染成金色的的相片和同學錄,林朝夕合上了蓋子。
如果芝士世界會影響草莓世界,那麼這些東西就會出現在未來。
但不知道在未來的你們,會是什麼樣呢?
想到這裡,她聽到老林在院子裡大喊。
「吃飯了!」
「好嘞!」林朝夕站起身,把鐵盒放回書櫥,關上櫥門,拉開了房門。
夕陽下,他的父親繫著圍裙,正端著一碗鯽魚湯,在小院的石桌上放下。
傍晚陽光暖融,碎金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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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5-29 08:58:36
第66章 回來
021-576323xx
陽光下,林朝夕捧著實習筆記,一不小心,又把這串電話寫了出來。
講台上,熱衷做媒的政治特級教師兼教務主任王老師在給學生們提中考重點,說到一帶一路的時候,她拔高音量:「『一帶一路』同學們,今年的重中之重!」
粉筆篤篤篤敲了三下黑板,林朝夕趕緊用手蹭了蹭本子,但是很慘,圓珠筆印更大了。
果然,回來以後,她還時不時會有點精神恍惚。
是的,她從芝士世界離開已經超過12個小時,又變成那個22歲的光榮女大學生。
雖然她有時心裡還會吊著那邊的事情,不過大部分時間,她都非常清醒。
她知道自己回到了草莓世界,正在永川市二中實習;她知道自己拒絕了相親對象,現在正在等講台前的那位特級教師下課;她也知道自己即將向對方匯報相親失敗和不準備再繼續實習的消息。
而她更知道,她寫在實習筆記封面左上角的這串電話,是親子鑑定那天,老林撥出的那段。
她記得前面所有數字,卻沒看清最後兩位。
當時,整個穿越過程非常之快,她瞬間就確定自己回到了草莓世界。
因為她還站在熟悉的院門前,因為天還是黑的。
夜深人靜,門板上還是她剛寫完的E=MC^2(平方),周圍景物和她離開完全一樣,甚至連她手機上收到的那條微信,都還挺熱乎。
小劉——【我爸爸認識六院的腦科主任,明天一起吃飯,我介紹你認識。】
手機時間是晚上21:32分,而微信顯示的收信時間是21:32分。
雖然在她在芝士世界過了兩個多月那麼久的時間,但在現實中,不過彈指一瞬,甚至沒過去一分鐘。
林朝夕握著手機,路燈斜射下束光,她毫不猶豫地輸入——
【非常感謝您願意幫忙,但因為我不想和您發展戀愛關係,所以接受幫助會非常不好意思,再次感謝。】21:33分。
她放下手機,推開門,穿過庭院,回到家中。
鯽魚豆腐湯的香氣還沒散完,老林房門半掩。
她推門進去,走到父親床邊,藉著門外客廳的光,她端詳了一會兒老林的熟睡的面容。
除了臉上皺紋變多以外,老林還是那個老林,在哪都不會變。
腦海中理所當然回憶起那些他以為淡忘,實則再經歷一遍後,變得非常清晰的幼年細節。
她在老林床前站了會兒,有些感慨,又很明白她該幹什麼。她吸了吸鼻子,轉身離開。
回房間後,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打開書櫥。
生鏽的丹麥藍罐曲奇盒安靜地躺在底層,她把盒子拿出來,撬開蓋子。
裡面有她的身份證、成績報告單、三好生獎狀、大學錄取通知書、小學、初中、高中大學軍訓照……卻沒她要找的東西。
沒有他們登上晉杯領獎台時那張歪歪扭扭的照片,也同樣沒有那疊帶著香味的彩色同學錄。
果然這樣吧,林朝夕合上蓋子,把東西放回去。
她覺得挺好,不用囿於過去,才可以重新開始。
而在睡覺前,她做的最後一件事是打開電腦,查找所有時空有關的資料。
她試圖給剛才那場不那麼科學的旅行找一個科學解釋。
她最想知道的是,為什麼她會清楚知道空間旅行的起始點和終點,明白平行世界來源和定義。
她翻了半天,看到一種解釋是這樣的——為了讓邏輯合理,所以世界本身就會把運轉規則告訴外來者,將外來者編入世界運行的統一場中。
但也有可能是寫世界腳本的那位想偷懶吧,畢竟像傳功似的醍醐灌頂可比花半天功夫弄明白簡單太多了。
因為搜索無果,睡覺前,林朝夕這麼想。
睡覺沒讓她二度穿越。
早上起床後,林朝夕和老林在早餐攤共進一副大餅油條做早餐。
周圍是烘烤芝麻的香氣,她抿了口豆漿,鄭重向老林宣佈她準備重新學數學的消息。
老林是怎麼說來著?
「公眾號說得沒錯,果然只有愛情才能督促人成長」?
林朝夕拿過他手機一看,收藏夾裡果然放了無數情感向長文。
「你少看點咪蒙!」她憤怒地告誡老林。
7:00整時,早飯結束,她坐公交車上班實習。
她是覺得,在現代大家都追求快穿的年代裡,她慢騰騰穿一個平行空間,真沒什麼了不起。
而且除了在車上又用手機搜了遍陸誌浩和花捲的名字外,她也真沒什麼金手指好開了。
但搜索結果並不理想。
陸誌浩名字太大眾,而花捲的百度詞條都被花捲的一百零八種做法佔滿,她真的沒法確定她的朋友們現在的蹤跡。
「三味大學陸誌浩」的搜索再次失敗,林朝夕又在搜索欄裡敲下「花捲」兩字,百無聊賴地看了遍百度百科。
窗外陽光暖融融的,林朝夕邊下移頁面邊想,陸誌浩可能不像他小時候寫的那樣,最後讀上三味大學;而花捲,或許也沒成為他想成為的演員。
她心情複雜,一邊覺得這也很正常,一邊又有些遺憾。
公交車停靠永川二中正好七點半。
大概受複雜心情的影響,她在辦公室坐下,很平靜地翻了遍老教師們的課表,選了這節政治課來旁聽。
王主任還在黑板前強調「一帶一路」意義的三種問法,這時,一張紙條從旁邊聽課座位遞來。
林朝夕把紙條疊在電話號碼上,翻展開來。
陳蓓——下午翹班,回學校看拍電視劇?
遞紙條的人是陳蓓,她大學室友,現在和她一起在二中實習。
但林朝夕想了想下午的安排,沖陳蓓搖頭。
陳蓓見狀搶過紙條,寫完字扔了回來——紀江的劇,小紀本人要來!
陳蓓在「小紀」兩個字上畫圈,著重提醒。
林朝夕當然知道紀江是誰,當紅小生,娛樂圈流量之一嘛。但不管怎麼說,和他們學術圈有距離的……
然而就在她提起筆,準備在紙條上寫字時,她腦海中突然閃過紀江的臉。
捲髮,瞳孔顏色很淺,有點像混血但好像又不是,關健,紀江很剽悍,就算她不是紀江粉絲,也大概知道他個性是真得性格懟天懟地的那種。
林朝夕頓時悚然,顧不得正在講台上講課的王主任,用實習筆記擋了下,開始搜索紀江。
按下搜索鍵剎那,幾十張張照片傾瀉而下,不同角度、不同妝容、不同背景的紀江,她翻來覆去看了一遍,越看越像花捲同學……
她不由得找到紀江個人簡歷,拉到最後,然後看到一行字。
——紀江,曾就讀於安寧市實驗小學。
鬼使神差地,林朝夕想起「花捲」百度百科裡的一段典故。
據說,諸葛亮經過瀘水渡江時,用黑牛白羊捏塑出49顆人頭「祭江」,後經工藝簡化,有的成了包子有的則變成花捲。
紀江,祭江???
哪有人這麼改藝名的!
林朝夕握著手機,一種不可思議感襲來,她只覺得陽光都燦爛不少,空氣裡是初中生們朝氣蓬勃地氣息。
為她實現夢想的朋友,她忍不住揚起嘴角,無聲地笑了。
陳蓓目睹她搜索的全過程,現在正用「你這個花癡的」眼神看她。
林朝夕手機塞回口袋,在紙上寫道——我對可愛的男孩子不是很感冒~陳蓓——那你笑得這麼花癡是為什麼?
林朝夕——覺得他很可愛啊。
陳蓓——你這個虛偽的女人,幹嘛不去啦,下午又沒課了。
林朝夕——我要學習,想考研
如果不是找到花捲,林朝夕大概也不會這麼幹脆拒絕。
但一想到花捲和裴之,想到他們原來很努力在踐行兒時夢想,從未動搖,林朝夕很明確拒絕了陳蓓。
她最後一次遞出紙條,開始收拾東西。
陳蓓把紙條展開,揉了揉眼睛,以為自己眼花了。
幸好下課鈴響了起來,講台前的女士放下粉筆,說:「這節課就到這裡。」
初中生們齊齊站起,鞠躬說:「老師再見。」
林朝夕趕緊收拾東西溜了,出門前,她看到江蓓名為「臥槽你搞什麼鬼」的眼神。
——
王主任拿著課本,從教室前門大步流星離開。
林朝夕從後門離開,小跑幾步追上她:「王主任!」
主任停下腳步,回頭看她。
可真把人叫住,林朝夕又有點短暫的,不知從何說起的悵惘感覺。
明明昨天這個時候,她在電話裡還不好意思明確拒絕主任給她介紹的相親對象,現在面對面,她居然敢說了,有點不可思議。
初中聲追跑打鬧的聲音遠遠飄來,很輕,像剛從機器上拿下來的棉花糖,無憂無慮,甜絲絲的。
「小林啊,有什麼事嗎?」王主任慈愛地看著她,「和小劉成了?」
想起昨天晚上那條措辭略顯強硬的回覆,林朝夕訕笑了下,搖了搖頭。
「怎麼回事?」王主任把她拉到辦公室轉角,「人家小劉明明說了,要幫你爸爸介紹醫生的,又沒嫌棄你!」
「因為我不想和他發展男女朋友關係,如果這樣的話,利用他幫我爸看病感覺不太好,而且我覺得,我爸知道這件事也不會高興。」
主任目光猶疑,端詳著她。
「你不是沒男朋友嘛,還是有喜歡的人了?」
林朝夕倒是很坦然地點點頭:「沒有男朋友,但我確實有喜歡的人了。」
主任皺眉,勸她:「朝夕啊,我就知道,不過王老師過來人,真的勸你一句,女孩子,別想著一開始就要愛情,還要看看面包。愛情是可以培養的,面包才是最難得的,你就和小劉先處處看,萬一呢?」
林朝夕再次搖頭。
有些人追求愛情,有些人追求面包,這都是個人自由,但這些,都暫時不是現在的她想追求的東西。
她下意識想向主任解釋來龍去脈和心路歷程,但忽然又覺得並沒有這個必要。
「主任,我還想繼續讀書,明天不來實習了,謝謝您這一週來的照顧。」
她沖王主任鞠了個躬,說完,很乾脆地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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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5-29 08:58:49
第67章 朋友
她選擇現在走,而不是下完班再走,一是學習時間緊張;二是今天下午在永川大學城的1號報告廳有場針對大一新生的數學學習講座。
主講人是位跨考數學系研究生的大牛,林朝夕覺得她該去聽聽。在這場講座後的晚上6點,是關於P/NP問題的科普講座,所以她長在1號報告廳就可以了。
整座永川大學城是開放式結構,大學與大學、學院與學院之間沒有明顯圍牆作界限。有時你跨過一條綠化帶,不知不覺就走到隔壁學校,看美術系的小姐姐畫一會兒素描再走回來,用不了三分鐘。
沐浴在陽光下,她走進大學城統一餐廳,這裡為附近十幾所高校提供餐飲服務,食物應有盡有。
離講座開始還有段時間,她買了卷餅和牛奶,找了一個有陽光的角落,攤開筆記本。
一定是在芝士世界的食堂學習對她影響太大,她莫名其妙對這類似的地方有親切感。
說要重新學數學,但離開理科的世界那麼久,哲學系還沒高等數學課程,一切只會比想像中更難。她很清楚這點,所以花了好幾年時間瞻前顧後畏首畏尾,畢竟人真的很容易被現實打敗。
而這次她,不她想被那麼快打敗。所以該怎麼開始,看什麼,學什麼,都要有個明確並且可調整的計畫。
她在筆記本上寫上第一條——蒐集材料。
包括0基礎該怎麼學、上什麼課程、看什麼書、做什麼習題等等,並在最後標上了大致的蒐集材料完成時間。
事實上,在她向老林宣佈完要重新開始後,有短暫的等待時間,她在等老林很興高采烈告訴她接下來該怎麼做。
但老林除了心滿意足地感慨愛情使人成長外,就很隨意地打開微信看公眾號長文,還抽空咬了口大餅。
那時,她看著老林悠閒閒的模樣,有一瞬間不知所措。但她沒有再像以前一樣去問「爸爸你為什麼不教我」,老林當然是最好的老師,但她已經這麼大了,如果想做什麼事情還需要老林寫12345,那就不對了。
老林大概也這麼想的……但這不代表,她不能求教啊。
林朝夕掏出手機,撥通老林的電話。
老林在一家財務諮詢公司工作,業務能力驚人,雖然確診,但無論是公司老總還是老林本認,其實都不願意他這麼快離職。
這是老林的選擇,所以林朝夕也沒在工作這件事上做乾涉,她也沒有資格乾涉。
老林很快接起電話,背景音同樣是餐廳的聲音。
林朝夕:「林老師,我有件事想請教您。」
老林:「您這客氣了不是?」
林朝夕咬了口卷餅,邊嚼邊說:「我在做0基礎大學數學的學習計畫,第一步是蒐集材料,接下來,我應該怎麼辨別這些材料中,該聽哪些不該聽哪些呢?」
「好問題。」老林呼嚕嚕吸了口湯,說,「去蕪存菁,是最困難的事情,不過對你來說簡單啊!」
「怎麼簡單了?」
「你有個好爸爸啊!」
林朝夕直接笑出聲:「那我先看看,有大致計畫再來問你。」
「應當是這樣的。」老林也笑。
過了一會兒,老林問:「你的目標是什麼?」
「目標?」
「所有計畫,當然是為了目標製定。」
「還是考上三味大學數學系的研究生吧。」
她說完,老林沉默了一會兒。
「會很難。」電話裡,老林放下湯勺,「你要只是想重新開始做個光榮的數學愛好者,不用單挑這種SS級別的任務……」
「你昨天晚上和早上吃餅的時候不是這麼說的!」林朝夕說。
「我知道,我知道,這不是阿爾茲海默了嘛。」老林趕忙打岔。
林朝夕放下卷餅,又拿起桌上的筆,知道其實不完全是阿爾茲海默。
老林是既希望她能尋找自己喜歡的事情,又不希望他的個人觀點左右她的人生,所以想了半天,還要確認下。說來他們天秤男就是這麼糾結。
「我已經想好了。」林朝夕說。
老林沉吟片刻:「那如果你非要單挑這個超凡任務,報個數學考研班還是不錯的選擇,你往這方面查查資料。」
「欸?」林朝夕有些意外,他以為老林是自學的忠實支持者。
「學習氛圍嘛。」老林說,「而且林老師白天要上班賺錢養家餬口,晚上才有時間給你開金手指。」
「明白了……」林朝夕前腳說完,就聽到最後半句話,「你又偷我賬號看起丨點文!」
「不要這麼小氣。」
老林邊說,邊和什麼人打招呼,大概有同事想和他共進午餐。
「那林老師您先用餐吧。」林朝夕說。
「嗯。」老林說著卻補充道:「考研班的課隨便聽聽就行,要覺得不好就不去上,沒什麼。」
「明白了。」
「貴點沒事,爸爸有錢爸爸給錢。」
林朝夕笑了,昨天還說家裡錢都是自己的,老林真是口是心非。
她忍不住說:「爸爸有錢,那萬一將來學數學太苦吃不起飯,咱家房子收租的錢能給我一點嗎?」
「???」
在老林回答前,林朝夕笑著掛斷電話。
她加快速度啃了兩口卷餅,在隨身筆記本上記下要點,然後開始搜索附近的考研班。1點半開始的講座,附近最遠的學校都離得非常近,她大概還有一個半小時去報個班。
離飯點越來越近,越來越多學生湧入食堂,林朝夕已經找到了一家評價極好的考研機構,準備過去看看。
要站起來的時候她才發現,她餐桌前圍了好多學生。
所有人都背對著她,不約而同抬頭,在看掛在她斜對角的電視機。電視裡播放著大學城電視台自製的新聞節目,看上去還很像那麼一回事。
「各位同學們,我現在就在三味大學門口!按照《一球成名》劇組計畫,他們會在下午一點開始三味大學足球場進行拍攝,剛才裝運器材已經駛入大門,演員可能很快就到,讓我們拭目以待!」
校園記者激動極了,用一種播報國家元丨首到華訪問的調調在播報劇組進場。林朝夕離開前遠遠看了眼電視,鏡頭就這麼對著馬路,陽光刺眼。她覺得陳蓓一定被騙了,這哪是秘密消息,這簡直是公開處刑。
林朝夕內心同情了一把花捲,哦不是,現在是紀江小朋友,然後出餐廳右轉,去找考研班了。
——
就在林朝夕同情花捲的時候,花捲也覺得自己應該被同情。
但原因並不是被圍觀,而是沒人圍觀。
是的,他現在就站在三味大學數學研究所的某間辦公室裡。
辦公室裡一共有三張桌子,其中兩張桌子前坐著兩位老師,他們正在做著他反正也看不懂的數學相關的工作。
而最靠門的桌子空著,桌子和旁邊的書櫥都收拾得很乾淨,纖塵不染,書櫥裡的所有書籍從大到小按規律排列,連垃圾桶裡都沒垃圾,很符合他某位做事認真到極點朋友的癖好。
是的,他花捲,現在叫紀江,拋下萬千粉絲,飯都沒吃來探望朋友,卻被朋友以等下要去代課為名晾在這裡了。
能幹出這種事的人當然不是人,他叫裴之,裴之不是人。
辦公室裡只有寫字的沙沙聲,兩位老師看上去認真極了,這讓他大氣不敢出,怕影響對方工作。
他渾身難受,打開微博小號看了一會兒,打開劇本背了一會兒,實在受不了了,只能拿出手機,給另一位朋友發了條微信。
花捲:「老陸同誌,你什麼時候來啊!」
陸誌浩:「我要先去考研班報個名,等下就來,你再等等。」
花捲看著回覆,考研班報名,居然排在他前面???
交友不慎,絕對的交友不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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個人言論
時間:
2019-5-29 08:59:01
第68章 擦肩
林朝夕站在培訓機構門口,整棟樓正在做外牆整修,從上到下搭滿腳手架。
她仔細核對手機地址和機構門面,勉強在腳手架縫隙裡看到「正和考研」幾個字,確認無誤才推門。
冷氣撲面而來,空氣裡有中午盒飯的味道,前台只有一位接待。
林朝夕走過去,表示自己是來報數學考研班的前台小姐看她一眼,從文件架上抽出張登記表:「同學你那先填下個人信息吧。」
還挺正規。
林朝夕更放心一些,就站在前台直接寫。
姓名:林朝夕
學校:三味大學。
年級:大四
專業:哲學
寫到專業的時候,前台妹子忽然問:「你學哲學的啊?」
林朝夕:「對。」
「哲學不用考數學吧,你準備跨考什麼?」
「額……數學?」
說到這裡,妹子瞪大眼睛看著她,很不可思議:「這也跨得太遠了,你要跨考個計算機也就算了……跨考還要學數學,哪個學校?」
「啊?」
「我問你準備考哪個學校?」
「暫時還沒想好。」
妹子的手指點在表格的欄目上:「那這裡,目標學校,你要填的呀。」
「可以空著嗎?」
「那我們要知道你的需求和基本情況,才能給你安排適合的課程和老師啊!」
林朝夕笑了笑:「我就是不瞭解,才會來這裡諮詢啊。」
「哦哦,那我給你找個諮詢老師吧!」
……
「同學,根據你的情況,我覺得你可以報這個VIP班,15人小班教學,保過班,還有視頻回放,回家可以看。」
諮詢辦公室裡,林朝夕邊聽招生老師口若懸河滔滔不絕,邊在本子上寫寫畫畫,記下每個班的優點。
過了一會兒,她問:「您能告訴我,各大院線有哪些數學方面的王牌專業嗎?」
「這個學校和專業相對比較多了。」
「在永川市範圍內。」林朝夕說。
「這個啊,那我從最東邊的院校開始講起吧……」
果然是王牌機構的諮詢老師,對院校內容也如數家珍。
林朝夕繼續邊聽邊記,其實老林說的完全沒錯,不僅是氛圍,由專業人士提綱挈領,她就更有方向。
她又很認真聽了老師講了半天,在筆記本上輕輕一點,說:「我明白了,那我先報數學一的班基礎班吧。」
她指著招生簡章上,最便宜班型說。
業務嫻熟的招生老師沒輕易放棄:「但你想考的是基礎數學,一般都是自主命題,考數學分析、解析幾何和高等代數,這個班太基礎了。」
「我基礎比較差,。」
「基礎差就要上VIP班嘛。」
「您不是說,如果想上更好的班級,直接升班就可以嗎?」
「是這樣的……」
招生老師語塞,但也也沒多做糾纏了。她去前台拿了POS機收錢,然後把個人信息表推了給她:「你這裡的目標院校沒有填,我們是一定要填的,同學你知道自己的目標,才好努力!」
他們坐在小的諮詢辦公室裡,很安靜。因為安靜,林朝夕非常坦然。
她接過表格,並沒有猶豫,直接在空格中填上了「三味大學」四個字。
她把表格推回。
招生老師很隨意的看了一眼,然後頓住:「要考三味,你這次肯定考不上的!」
老師都有點語無倫次,林朝夕知道她是好心,沒有生氣。
「一年考不上,那就再考一年。」
「三味整個(601)數學所有方向加起來每年就招50個人,減掉保研名額還剩多少你想想,全國最頂尖的數學生擠破頭都想進。」老師繼續勸說,大概意思是,無論你考幾年,都不可能。
「我也會成為頂尖的數學生。」林朝夕笑了笑,「我都在這兒報名了,你們要有教學自信啊!」
她說完,在招生老師震驚無語的目光中,推開辦公室的門,離開了。
——
花捲坐在辦公室裡,周圍書卷香太濃,他昏昏欲睡。玩了會兒手機,他趴在辦公桌上,半夢半醒間,有人進門,他打了個激靈,終於看到他的朋友。
白T恤牛仔褲,手上拿著一疊紙,褲子和手上都沾著粉筆灰,一看就剛從課堂回來。逆著光,那張臉去演戲完全沒問題,但考慮到那個腦子,如果去演戲才叫暴殄天物。
「裴哥,餓。」花捲作垂死狀舉手,打了個招呼。
裴之沒搭話,先把東西放下,花捲發現那是疊作業卷子。
「裴之回來了啊。」裴之座位前面一位老師回頭,打了個招呼。
「周老師……」
裴之很溫和謙恭地喊道,周老師臉上露出很明顯受用的意思,點點頭:「小裴辛苦了啊。」
「機械15的作業我放這裡,還是放您桌上?」稍稍停頓後,裴之忽然開口。
「放你那!」老週一秒變臉,捧著胸口補了句,「老師哮喘還沒好,不能太勞累。」
裴之視線看向他桌上的各式簿本:「周老師,我今天還有講座,可能看不完。」
「急什麼,下節課週五呢,慢慢來慢慢來。」
花捲覺得,數學系教授在他心目中的形象碎了一地,這有點無恥了啊。
但接下來,那位老師不等裴之開口,裝作突然知道辦公室裡還有人在,很熱情走過來對裴之說:「小裴朋友來了啊,老師這張飯卡你拿去,不用客氣!機械15的作業辛苦了啊啊!」
「靠,你們系老師怎麼回事,又不給錢,代課還兼改作業!」花捲戴好墨鏡口罩,做賊似地和裴之走在校園裡,義憤填膺。
「老師都有自己的研究,有時候做著做著就不想去上課,而且他們去教本科生確實有點大材小用。」裴之說。
「但你都明顯表示不願意批了!」
「沒有。」
「那你剛才不是……」
「做個樣子。」裴之把飯卡給他:「教工食堂包間,人少一點。」
意思是這樣就沒人圍觀你。
花捲接過飯卡,發現裴之是在為他騙飯卡,很感動:「裴哥,你對我真好啊!」
「不是你。」
「您口是心非了,明明還為了我跟老師耍心眼。」
「哦,因為周老師急起來挺可愛的。」
挺可愛的、挺可愛的……
花捲崩潰,拿出手機給陸誌浩又發了條短信:「老陸,你快點來啊,我和裴哥聊不下去了。」
「等等,我快到地方了。」
「什麼地方?」
「報名的地方。」
「……」
——
林朝夕走出考研培訓機構,沒兩步,今天第二次感慨人生真有趣。
大概半分鐘前,他和一位步履匆匆的男生擦肩而過,而十秒鐘前,那位男生回頭吼了句:「陸誌浩,你他媽能不能快點!」
林朝夕猛地抬頭,有人正衝她迎面走來。
那是位高大的男生,身材微胖,因此更顯魁梧。他戴著黑框眼鏡,背了個書包,正在發信息。
聽到朋友催促,他趕忙把手機收回口袋,小跑起來,邊走邊喊抱歉。
擦肩而過時,林朝夕和陸誌浩對視一眼。
陸誌浩很快移開視線,喊他走在前面人:「老王等等我!」
陸誌浩目光中完全沒有吃驚,光那個眼神她就清楚,這是紅星小學的陸誌浩,和她的人生毫無交集。
但和小時候也長得太像了吧,怎麼完全沒變,林朝夕燦爛地笑了起來,覺得更有趣了。
跟隨陸誌浩的身影,她下意識轉頭,隨即聽到有人狂喊「小心!」
聲音縹緲,像從頂上傳來,她莫名其妙抬頭,只見腳手架外,一根鋼管從天而降,直衝陸誌浩砸去。
鐵管破空,尖叫聲起,陸誌浩因在追同學根本沒聽見。
林朝夕瞬間反應過來,她猛地轉身,衝向陸誌浩,一把將人拽住,用盡全身力氣拉住他向後,一陣天旋地轉,她重重摔在地上。
——
三味大學,教工食堂。
圓桌上的菜已經上齊,花捲開始搓筷子,肚子狂叫。
「老陸怎麼還沒來,13:12就跟我說到機構了啊。」
裴之很難得蹙眉:「打電話給他。」
「這才過了二十分鐘啊,萬一老陸在路上呢?」
「不會。」
「為什麼?」
「機構很近。」
「你怎麼知道他在機構報名不會被什麼事情拖住?」
「我介紹的。」
「當我沒說!」
花捲拿起手機,開始打電話。
電話響了兩輪,才被接起。
「老陸同誌你怎麼還沒來,架子也太大了吧?」花捲喊道。
電話那頭,陸誌浩哭喪著說:「我剛被一根鋼管砸到腳,現在在去醫院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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個人言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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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5-29 08:59:24
第69章 恰好
急救車上,林朝夕坐在一邊。
成人版的陸誌浩同學躺在急救車的擔架上,他掛斷電話,滿臉歉疚地仰頭看她。剛要說話,手機鈴聲又響了。
他們上車後的交流就是這麼簡單。
因為陸誌浩電話太多,所以至今為止,他們還沒說上一句話。
車行速度很快,鳴笛聲很拉風,大學城的街景嘩啦啦後退,有種風馳電掣的緊張感。陸誌浩講述事情經過的低語聲間或傳來,林朝夕也不知道她和陸誌浩的重逢為什麼會這麼慘烈。
就在剛才,那根名為命運的鋼管砸下前,她猛地向後拽倒陸誌浩,他們兩個重重摔倒在地。
鋼管砸落,堪堪擦過陸誌浩的頭和軀幹,但還是狠狠砸中他的腿,但如果不是腿,估計就要命了。
而為了救老陸同誌,她一時用力過猛,巨響過後,頭暈眼花了好一陣,耳邊充斥著路人想幫忙的叫喊聲。
在頭暈眼黑的那點時間裡,她唯一的想法是,上次見老林是摔,這次見陸誌浩還是摔,她每次穿越後是不是都得見點血,像小說裡的獻祭,唯有血光才能開啟世界副本的劇情線什麼的……
在人行道上仰面朝天胡思亂想緩了會兒,她才掙紮著想爬起。
那之後,手肘和腿上的痛感才傳來。
她低頭一看,因為她今天穿著牛仔短褲和T恤,地上有又挺多掉下來的建築碎屑,所以這次擦傷還挺嚴重,傷口裡欠著很多建築材料的碎屑,看上去血肉模糊,非常淒慘。
陸誌浩更不用說,疼得平躺在地,抱著腿咬緊牙關,臉色慘敗如紙。
好心路人早早就撥過120,所以急救車來得很快。
培訓機構的負責人知道是施工鋼管砸傷學生,也不敢推諉,拿著卡就陪他們上急救車到醫院。
所以現在,急救車裡就是他們三個。
陸誌浩比較慘,他躺在擔架上,至今臉色蒼白,黃豆大的汗滴佈滿額頭,骨折肯定跑不了,希望不用做手術就好。
她則在車廂裡坐了一會兒,擦傷疼過勁兒了,就只有層火辣辣的感覺,反而漸漸放鬆下來。
她仔細端詳陸誌浩。
視線從他英氣十足的眉毛移到圓圓的臉龐,讓陸誌浩現在和曾經的樣子在腦海中逐漸重疊。
車廂內明明也還是很吵鬧,但林朝夕卻覺得一切都很寧靜,時間和空間的隔閡好像都做不了數,她的朋友仍舊是她的朋友。
雖然他不認識她了。
一路上,她就這麼安靜坐著,獨自感慨萬千。
陪他們一起去醫院的機構負責人姓王,估計是受不了這種莫名其妙的安靜,忍不住找了個話題:「同學啊,你什麼學校的啊。」
「我嗎?」林朝夕指著自己問。
「對。」
「三味。」
「學校這麼好,那真是高材生了!」
「就……就還好?」
「還肯捨己救人!」王老師說,「英雄救美多,美女救英雄少見啊。」
王老師開始尬聊,林朝夕忍不住笑了。
這時,陸誌浩同學終於打完電話,很不巧聽到最後一句話。
男生躺在擔架上,黑色的帶著點濕漉漉意味的可憐眼神看向她,痛苦地張了張嘴。
第一句話是:「對不起。」
「沒關係。」
「謝謝你。」
「不客氣。」
「真的謝謝你。」
「真的不客氣。」
林朝夕對答如流,陸誌浩嘴唇翕動,語塞了。
林朝夕不由得笑了起來,陸誌浩還真是和小時候一樣,忠厚老實得過分,連和女孩子說話都不會。
「但你對不起我什麼呀?」她問。
陸誌浩皺眉思考,最後手肘搭在額頭上,閉上眼睛,為想不出台詞的自己而絕望。
——
花捲和裴之走進醫院急診室,看到的就是這麼個場景。
診療床邊坐著個看著很健康的姑娘,穿著最簡單的白T恤和牛仔短褲,齊耳的柔軟短髮,眼睛很大,笑起來有單側酒窩,既甜又真誠。
老陸躺在診療床上上石膏,嗷嗷叫著,表情痛苦。
而女孩胳膊和腿上有大片擦傷,自己卻像個沒事人,有一搭沒一搭在和正在上石膏的老陸同誌說話,盡力分散他的注意力。
聽到腳步聲,女孩笑著扭過頭來,但看到他們瞬間,她的面容在陽光下凝固住。
花捲甚至看到她嘴唇顫抖了下,好像想說什麼,最終什麼都沒有說。
「你女朋友也來了啊?」花捲摘下墨鏡,覺得奇怪,嘀咕了一聲,「上次見好像不是這個」。
「不是不是,我們不認識。」陸誌浩趕忙揮手否認,「她……剛……鋼管掉下來,拉了我一把,救了我!」
「林朝夕。」
女孩很大方地舉手,和他們打招呼,自我介紹道。
「我是那個紀江,這傢夥的朋友。」花捲馬上客氣起來,覺得剛才的玩笑不妥,「抱歉抱歉啊。」
「沒關係啦。」
女孩說完,微笑著抬頭看裴之,目光柔和溫暖。
裴之愣了愣,隨後同樣點頭致意,謙和地道:「你好。」
空氣裡有短暫的沉默,還有消毒藥水冷冰冰的味道,很符合陌生人見面的氣氛。
陸誌浩反應遲鈍,問:「你……你們怎麼來了?」
「知道你被鋼管砸了我們能不來嗎?」花捲說,「裴哥親自說要來,我能不跟嗎,曠工也要跟啊?」
「沒事吧?」裴之也站在病床邊,眼底的關切做不了假。
「就被砸到腳了,骨……折……運氣還挺好的。」陸誌浩說。
「你早來跟我吃飯嗎,吃完飯再去報名就不會被砸了。」花捲邊抱怨,邊抽了一記陸誌浩的手。
「痛痛痛。」陸誌浩哀嚎起來。
——
林朝夕坐在椅子上,曬著太陽,看他們打打鬧鬧,努力劇烈跳動的心臟緩和下來。
剛才他們進門的時候,她就被震得說不出話。原來陸誌浩電話裡打招呼說去不了的朋友,竟是裴之和花捲。
談話間,她不由自主地在看他們。
花捲頂著滿頭捲髮,皮膚牛奶一樣白,雖然目光中透著天不怕地不怕的桀驁,但他也明顯長大了。
知道說話不妥就很快道歉,並且沒有大明星的架子,很像個隨和的普通人,也因隨和而更顯疏離。
而裴之呢,裴之也當然和小時候很像,可又在某些方面完全不同。
他更加成熟穩重,無論做什麼都透著一股子從容不迫,讓周圍一切都處於恰到好處的範圍內。
就像在和陸誌浩交談時,他也會在很恰當的時間和她說兩句話,讓她不至於因為受到冷落而尷尬。
正因為不是朋友,所以才會這樣恰到好處。
林朝夕很清楚這點。
雖然已經做過心裡建設,但看著他們站在離她一臂遠的距離,卻用對待陌生人的禮貌態度對她,說不失落肯定是假的。
但她又同樣很清楚,其實原先他們就錯過了,也從來都不是朋友。只是她運氣好,有了重來一次的機會,所以才和他們那麼一段珍貴的友誼。
就算現在只有她一個人知道,但在某種意義,她才是賺了的那個人。
醫院裡人來人往,林朝夕很快想通了,也就沒那麼難受。
裴之和花捲同陸誌浩聊著聊著就停了下來,林朝夕知道大概是因為她在。
再留著感覺也奇怪,所以她站起來,準備找藉口離開。
就在這時,在給陸誌浩上石膏的醫生忽然看向門口,問:「你找誰?」
門口探出張怯生生的小臉。
那是個皮膚很白的女孩,很害羞,在看到她的瞬間,女孩瞪大眼睛,非常非常意外。
林朝夕的表情也沒比女孩好多少,她以為看到裴之花捲已經夠震撼,但再見沈美,那種名為命運的奇妙感真讓她有段時間徹底懵逼。
是的,門口站著的就是曾經好心借給她看智力競賽題的小白花同學,她為小白花同學擋刀,主動去找裴之問問題,才有了那麼多的後悔和現在的奮起。
而現在,她和小白花同學大眼瞪小眼了好一會兒,才聽對方弱弱地問:「學……學姐?」
「小白花?」林朝夕順口說道,然後立即改口,「沈美啊,你怎麼來了?」
沈美看著她,又看著病床上的陸誌浩,心疼得眼眶一瞬間紅了。
看著沈美的樣子,又想起陸誌浩在急救車上輕聲寬慰什麼人的電話,林朝夕再度有種被雷劈中的震撼感。
沈美的男朋友是陸誌浩?
陸誌浩的女朋友是沈美?
他們是情侶?
那麼沈美肯定跟陸誌浩一起見過裴之,她那麼膽怯,難怪被調笑暗戀裴之要急哭,林朝夕一瞬間什麼都明白了。
她滿腦子都是大千世界無奇不有之類亂七八糟的句子,又像欣慰的老母親一樣,忍不住地衝沈美笑,招呼道:「你來坐、你來坐,我去清創室看看,應該輪到我了。」
她背上包就要走,笑得嘴都合不攏。哎哎哎,我們小陸同誌也有女朋友了。
快到門口的時候,花捲突然問:「你一個人去嗎,你朋友呢?」
林朝夕頓在門口,回頭。
陸誌浩一個男孩身邊圍著三個人,她就孤零零一個,看上去是有點冷清。
「啊,本來培訓機構的老師說要陪我讓我等他,不過估計他那邊繳費的地方人太多了,我一個人去也沒問題。」林朝夕比了個OK的手勢。
「學姐,我……我陪你?」聞言,沈美還沒坐下,就趕緊站起來。
「不用不用,你陪你們家老陸。」林朝夕打了個趣,正要走,身後傳來很清冽的男聲。
「我陪你去。」
林朝夕心跳又漏了一拍,裴之同學也真的太恰到好處了。
「走吧。」裴之走了兩步,站在她身邊,微低頭,只說了兩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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個人言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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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5-29 08:59:47
第70章 嚮往
清創室也就樓上樓下的距離,裴之帶路,他們徑直向電梯走去。
男生步伐平緩,走在外側,沒有任何攙扶之類的額外動作,但他特地放緩步伐,更有種恰到好處的態度。
電梯門打開,林朝夕糊裡糊塗走進去,直到看到金屬四壁反射的清雋人影,她才意識到裴之很確實在陪她去清理傷口。
裴之看了眼按鈕,按下數字3。
電梯空間逼仄卻明亮,他走到她側前方站定,正好為她擋住前面提著大包小包的男士,還真是盡職盡責的陪伴。
電梯再次行進,空間裡有機械的嗡嗡聲。
林朝夕微微仰頭,能看到男生的側臉。他神情一派自然,略顯清冷的眼眸注視樓層指示燈,頂燈璀璨,一大捧光正好落在他身上,整個人更顯清晰明亮。
好像在不久前,他們也經常這麼並肩,不過那時候他們還都很小,每次走在一起,總有很多事情可以講。
雖然裴之話不多,但也不會讓漫長的路途冷場。
不會像現在這樣,保持陌生人之間恰到好處的疏淡距離。
旅程短暫,林朝夕收回視線時,電梯已經停下。門打開,她跟著人流走出電梯,裴之走在她後面一些。
「小姑娘,你知道哪裡做胃鏡嗎?」沒走兩步,她被叫住了。
問路的是對中年夫妻,林朝夕下意識去看牆上貼的樓層指南。
「8樓。」裴之清冽的聲音響起。
「哦哦哦,謝謝你啊!」
「不客氣。」男生點了點頭,並認真補充:「走2號電梯,到8樓,出電梯往右手邊,走30米就是。」
他說完還指了下2號電梯的位置,那對中年夫妻又趕緊道了兩聲謝,去趕電梯了裴之依舊走在外側帶路。
「你去做過胃鏡嗎,記得好清楚啊。」林朝夕隨口說道…
「沒有。」
「那陪家人去過啊。」她覺得自己開始尬聊了,但真的好像不知道該說什麼。
「沒。」裴之看了她一眼,回答:「進門的時候看了。」
好吧,進門的時候……是醫院大廳那個密密麻麻的平面圖?
林朝夕瞪著裴之,她終於知道裴之帶路的時候為什麼根本不看指示,因為看一眼全記住了。
和男神在一起還真是省腦子,林朝夕麻木了。
沒走兩步,清創室果然到了。
比起她剛才來看的情況,現在人少了很多,只剩下一對母子在。
小男孩膝蓋上有兩個紅通通的大口子,和她一樣摔跤,正摟著媽媽的脖子嚎啕大哭,怎麼都不肯撒手。
見她和裴之進門,醫生像撿到救命稻草,趕忙地道:「寶寶真的不疼啊,醫生阿姨不騙你,不信我給姐姐清洗傷口上藥,寶寶看看?」
林朝夕頓在門口,如遭雷擊。
沒等她有反應,女醫生過來拉住她,直接往清創台拖。
小男孩也成精了,聽到這話就不哭,烏黑凝濕眼眸就這麼盯著她。
生理鹽水清洗傷口的時候還要裝作不疼,這太考驗演技了。
林朝夕訕笑:「醫生我看我也不嚴重,要不就不處理了吧?」
她說完想逃,裴之卻卡在她逃跑線路,讓她馬上被醫生拉住。
「那不行,今天下午看的幾個就你最嚴重。」
醫生的手勁那是相當大,林朝夕一下沒掙脫,整個人就被按在清創台前的椅子上。
「幫個忙,前一個嚎得整個樓層都聽到了,孩子嚇壞了,哭了十幾分鐘了,我保證給你弄輕點,你別叫,很快的。」醫生湊到他耳邊小聲地說,說完戴上手套,開了瓶生理鹽水,直接她手臂的傷口沖。
林朝夕剛開始還在看裴之,可冰涼鹽水一接觸傷口,她的眼淚瞬間湧出。她咬緊牙關,強行別開看視線,認真盯著醫生白袍上的標誌看。
以後,絕對,不來,這家,醫院。
「不疼吧?」醫生邊沖洗還邊問。
「不、疼、啊。」林朝夕一字一句地道。
「寶寶看,真的不疼啊。」醫生還喊。
背對著門口,眼淚順著臉頰流下,完全不受控製。林朝夕根本不敢回頭。滿腦子都是,好想嚎啊好痛啊,裴之也在看啊,不能慘叫啊,要忍住啊。
不過如醫生所說,她清理得真的非常迅速,用鑷子夾出最後頑固的碎屑,又清洗一遍後,就開始上藥。
「是不是很快啊?」醫生回頭哄完孩子,就對她說,「你躺清創床上去,我給你洗腿上的。」
林朝夕麻木地站起來,麻木地走到床邊,正準備躺下時,她看到自己光著的腿,不由得停住。
她今天穿得清涼,牛仔褲和T恤都不長,躺下以後會很尷尬。
醫生看了她一眼,明白過來,回去要拉簾子。
外間的小男孩卻突然喊:「不要拉,我要看!」
林朝夕真·淚流滿面內心腹誹,但根本不敢回頭說話,只能默默站著。
「姐姐要躺著啦。」醫生勸道。
「肯定很疼所以你們不讓我看,我要看我要看!」
「不可以。」
這時,一道平靜的男聲突然響起。
「女生躺著的時候,男生不方便看。」他這麼說。
林朝夕眼睛裡都是淚水,沒辦法回頭,卻彷彿能看到裴之微微俯身時白襯衣的褶皺,以及他一字一句很認真解釋的樣子。
她臉刷地紅了。
「對啊寶寶,姐姐躺著的時候我們不能看哦,要有禮貌。」媽媽也趕忙說。
「我們去外面等。」裴之說。
醫生趕緊拉上藍色簾子,林朝夕穿過頭,只能看見他帶著母子離開清創室的背影。
身形筆挺,極有風度。
——
徹底沒人圍觀,林朝夕終於可以小聲地嘶嘶。
生理鹽水加毛刷,褐色的擦傷一點點被清理乾淨,露出底下粉色皮肉。
各種消毒藥水的味道混雜,林朝夕的思緒亂七八糟,也搞不清楚自己到底在想什麼。醫生給她上完藥,敷上紗布,清創終於結束。
他們走出門,裴之斜依在對面牆邊,徐徐站直。
「沒事啦。」林朝夕出來前已經擦乾淨眼淚,笑著和裴之說。
男生烏黑的眼眸下垂了些,像是從頭到腳掃了她一眼,確認無誤後,他點了點頭,抬起手。
那是瓶飲料,他白皙纖長的五指握住瓶身,另一隻捏住瓶蓋,將之擰開,然後遞了過來。
林朝夕又愣。
水還在半空中,瓶身有可愛的卡通圖案,她過了會兒,才意識到裴之是特地給她買了瓶喝的,趕忙伸手。
手指輕觸,然後分開、接過。
她低著頭,很順利打開鬆垮的瓶蓋。
她的視線落在手腕,又想起那塊變形金剛的電子錶,唯一很清晰的是,無論是小時候還是現在,裴之真是一如既往的紳士……
「Vc水啊,挺好的,可以喝,補充糖分。」醫生在旁邊說,邊說邊假裝抱過小男孩,隨意說話,吸引男孩注意力,「兩天以後來換藥,忌辛辣,吃點清淡的,傷口別沾水,還有點注意事項,你記下啊,記得提醒她。」她看著裴之,一邊說一邊往清創室裡走,演技一流。
等男孩反應過來,他已經被按在清創台上。
「真的不疼,你看姐姐剛才也沒叫。」醫生邊說邊打開生理鹽水。
林朝夕握著飲料瓶,趕緊轉身快走幾步。
「大、騙、紙!」
小男孩撕心裂肺的嚎叫聲穿牆而出,林朝夕喝了口飲料,差點笑噴。
——
骨科診療室內,陸誌浩剛打完石膏。
花捲正在和他開玩笑,再抬頭,裴之同學雙手插袋,一個人回來。
「回來得很快嘛裴哥,妹子呢?」
「走了。」
「走了啊?」花捲很意外,轉頭看陸誌浩,「你撞大運了,這年頭挾恩不圖報的小姐姐很少了!」
陸誌浩頓時尷尬,趕緊去看女朋友。
沈美一直低著頭,話也很少,聞言,她很難得抬頭,認真地說:「學姐人真的很好。」
「她是三味大學的,你們怎麼會認識啊?」陸誌浩也問。
「上次智力競賽……」沈美說道這裡,有個停頓,卻抿了抿唇,繼續說下去。
從抓鬮到找人,從解題到當眾表白。花捲坐在一邊聽,聽到目瞪口呆。
聽到最後,他猛地抬頭,見鬼似地看著裴之:「我靠,你陪人家去清創你是不是居心不良?」
「沒有。」裴之依舊是淡淡。
「學姐應該就是為了氣我們部長,才那麼說的。」沈美趕忙解釋,「學姐正人君子,有問題的是這個人。」花捲指著裴之說。
裴之搖了搖頭,握著手機低頭打字,什麼話都沒有說。
林朝夕也同樣捧著手機,站在醫院落地窗前。周圍人來人往,她的大腦卻持續當機。
就在剛才她藉口要去聽講座、和裴之分開前,裴之居然拿出手機主動要加她微信。
等她手忙腳亂拿出手機加好微信,裴之已經離開,所以她只能捧著手機發呆。
就在這時,提示音忽然響起。
裴之的頭像上出現了紅色數字1,簡要提示欄上是注意事項幾個字。
點開後,綠色的聊天框裡真是一長串注意事項,完全按照醫生所說,一字不差。
林朝夕從頭到尾看完,原先的激動已經淡了很多。
醫生姐姐是怎麼說的來著?
「你記下來,記得提醒她。」
那大概真的是為了哄小男孩而隨口說的,可裴之卻完全記下來,還特地按照囑咐,發了條微信來提醒她。
林朝夕把手機放回口袋,仰頭看著窗外高遠的藍天,伸了個懶腰。
真是令人心嚮往之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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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
2019-5-29 22:23:16
第71章 台下
回程道路漫長,兩旁法國梧桐樹濃綠茂密。
林朝夕背著雙肩包,走在樹陰裡。從醫院到大學城報告廳有很長一段距離,打車坐公交都可以。但在醫院折騰了一下午,0基礎學大學數學的講座時間早過了,她索性不著急,慢騰騰走回去。
夏風柔軟,少男少女們往來經過,那些黑色的發絲飛揚的衣襟,讓人很想吃個冰淇淋。
林朝夕舔了舔嘴角,左轉,走進一家便利店。
她在琳瑯滿目的冰櫃前站了一會兒,在想是吃個草莓味的八喜還是脆皮的夢龍。
移門叮地一聲打開,裴之走了進來。
林朝夕和他對視一眼,第一反應是這什麼見鬼的緣分。
裴之在打電話,也看到了她,很禮貌地點頭致意後,他徑直走向水櫃。他目標明確,拿了一瓶礦泉水就走向收銀台,收銀的滴滴聲過後,他掏錢付賬,然後離開。
那大概是後來林朝夕腦海中不斷回放的一段場景。
從頭到尾,裴之都在講電話,他用低而流暢的英語,講著她完全聽不懂的內容,並因為態度謙和隨意,完全沒有任何誇耀成分。
他離開收銀台,微微側過頭,用肩膀夾住手機,騰出手來擰開瓶蓋,隨後喝了一大口。
她明明也就在旁邊,他卻沒有任何找人代勞的意思,甚至臨走前,裴之還不忘再向她點頭致意。
移門打開關合,他離開便利店,走入濃綠樹陰。
林朝夕看著男生清秀挺拔的背影,看著他走向遠方,直至消失。
便利店的涼絲絲的空調從出風口落下,林朝夕收回視線,看著眼前琳瑯滿目的冷飲,無論是vc飲料還是微信,她方才所有或有或無的少女心都消散一空。
她並不覺得裴之沒停下來掛斷電話和她說話有任何問題,點頭之交,這是他們現在的正常距離。曾經無數次,她都和裴之有這樣擦肩而過的機會,也都這麼過去,其實沒什麼。
林朝夕拉開冰櫃,換了一根甜度最高的草莓甜筒,寬慰自己。
——
直到在1號報告廳坐下,燈光漸暗,林朝夕才大致瞭解,裴之那通電話時打給誰的。
這是今天她第三次看到裴之。
青年換上了正式菸灰色西裝和白襯衣,袖口挽起,沒有打領帶,看上去非常英俊清朗。
他西裝前襟似乎別著三味大學的校徽,正微微俯身,和報告廳工作人員一起調試投影儀。他目光專注,間或和身邊的工作人員說著什麼話,屏幕上幻燈片時動時停,不多時就回到最初的頁面。
——p/np and the search for the impossibleby andy howard
藍色底面上打著兩行白字。
主講人霍華德先生是h大教授,數學家、資深撰稿人,對p/np問題有深入研究,這是講座宣傳上已經註明的內容,但講座宣傳上沒有註明的是,本次講座的翻譯是裴之。
台下座位昏暗一片,林朝夕的手搭在座椅隔板上,她的手邊是已經調成靜音模式的手機,屏幕中,學院微信群不斷刷新著迷妹們在操場拍下的片場照片。
花捲穿著球衣,在片場大燈下,擺出不斷射門的姿勢,整個人熠熠生光。
林朝夕最後看了眼手機,將之翻過身,抬頭。
六點整。
學術講座沒有任何複雜的開場儀式,裴之別著話筒,上台,站在了幕布正前方。
他微微欠身,向全場致意,面孔被投影儀射燈照得亮晶晶,因此更顯得鼻樑挺拔,眉目俊秀。
寧和如水的話音流淌而出:「2000年時,美國克雷數學研究所公佈了7大數學猜想,並為每道難題懸賞100萬美金,以期能找到解答。它們是數學界無數人渴望登頂的高峰,每一個問題的解決,都注定將改變數學發展歷程。而p/np問題也位列其中,我們今天有幸請到h大學數學系終身教授霍華德先生,為大家介紹這一世界級數學難題。」
裴之的介紹詞再樸實不過,台下掌聲響起,他很自然地退到一邊。
這裡沒有迷妹。
科普性質的講座歡迎社會各階層人士來聽,林朝夕幾乎坐在大廳最後的地方,放眼望去,看到不少白髮蒼蒼的老人和面孔很嫩的學生。他們中有老師,有教授,還有穿著永川高中校服的學生,每個人的座椅隔板上都放著紙和筆,每個人都在仰頭鼓掌。
大腹便便的霍華德教授在一片掌聲中上台,他在站在幻燈片側前方,掌聲漸緩,他笑著和在場所有人問好,並也同樣很有風度地介紹了他的翻譯裴之。
報告廳再度安靜下來,只有演講台上的光。
霍華德教授開始講述p/np問題的定義,在科普講座中,他們沒有講述複雜的數學定義,而以非常簡單的概念來解釋。
如果p=np,意味著人類能很快計算出任何問題的解。
他以癌症治療的暢想切入,講述了一個不需要化療,僅通過dna檢測,便能確認正常細胞和癌細胞dna,以此製造出特定蛋白質,有效餓死癌細胞,並使之排除體外的治療方式。
這項新型的治療方案將讓癌症治療更為高效和針對性,不會對癌症病人產生副作用,更重要的是,他會很便宜,讓每位癌症病患都負擔得起。
而這項治療方案的暢想,首先有賴於一個能有效解決np問題的算法,即p=np。
簡單的日常英語林朝夕聽起來完全沒有問題,伴隨裴之娓娓道來的翻譯,林朝夕逐漸能看到那樣簡潔高效的美好世界。
她也終於明白老林所說的,如果出現那樣的算法,那麼屬於β沉澱樣蛋白沉澱問題的阿爾茨海默症,也應得到治癒。
幻燈片出現一個歡呼雀躍的畫面,台下所有聽眾都開始開始鼓掌和笑。
唯有演講舞台上,裴之和霍華德教授對視一眼,彼此都露出清醒而平靜的目光。
接下來的講解更加深入,從p問題、np問題到npc,從時間複雜度到時間複雜度的多項式級,講座開始向真正的數學領域延伸,林朝夕一開始還能通過裴之的翻譯聽懂一些,但漸漸的,她感到吃力。
雖然霍華德教授已經找了非常多的實例來解釋很多內容,但林朝夕很清楚,她根本沒有那些理解那些專業術語的知識儲備,她離開數學世界太久,在某些方面甚至不如一個普通高中生。
越到最後,無論是主講人還是翻譯,他們的表情越冷靜清晰。
而最後延展深入的內容對她來說已經太過於吃力,因此某些明亮的畫面交疊,她開始走神。
總覺得記憶裡好像也有類似的畫面,那時她和裴之肩並肩作著,裴之還年少,臉龐清秀白皙,用一種迷茫卻憧憬的目光看著投影幕布中的老人。
時空倒轉。
十年後,她還是坐在台下,而他已經站在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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個人言論
時間:
2019-5-29 22:23:31
第72章 答案
後來,林朝夕想,如果為期兩個多月的時空穿越,能讓十年距離消彌殆盡,才是世界上最大的笑話。
離開報告廳時,夜幕低垂,大學城裡諸多樓宇暗淡,但也有教室在夜色中分外明亮。透過窗口,能看到許多教室裡的許多學生,他們在白熾燈下埋頭苦讀,課桌上書本疊得很高。
林朝夕沒回頭看報告廳,也沒再去看手機,直接回家了。
推開家門,有很淡的飯菜香味。
老林已經在院子裡擺好飯菜,吊燈自花架垂下,葡萄藤藤綠得正好,在夜風中輕輕晃動。
看到她身上的傷,老林直接「謔~」了一聲。
「打架去啦?」老林問。
「沒有!」林朝夕把書包一扔,在籐椅裡坐下,「見義勇為了!」
老林搖搖頭,用筷子指著她的臉,尖虛畫了一個圈,很惋惜地說:「這是不高興的臉啊。見義勇為還不高興,林朝夕同學你思想覺悟不夠高啊。」
「因為疼,萬一留疤,以後沒人要怎麼辦。」林朝夕拿起筷子,假裝憂慮。
「不留疤就有人要了嗎?」老林笑問。
果然是親爹,林朝夕瞪著老林,作勢要去拿手機:「雖然我拒絕了小劉,但如果我誠懇道歉,寫三千字檢討並認真朗誦,你說小劉同誌會不會原諒我?」
「別別別,別衝動。」老林趕忙揮揮筷子,讓她放下手機。
林朝夕笑了起來,低下頭,舉起碗,扒了兩口飯。
入口飯菜都已經微涼,老林顯然已經在院子裡等了他不少時間。
她抬起頭,看著父親在夜色裡笑盈盈的面容。
「我今天救了個男孩。」她緩緩開口。
「帥嗎?」老林問。
林朝夕被噎了下,她在老林心裡到底是什麼形象嘛:「我不是因為臉才救他的,我不是這種人。」
老林:「那你是因為他和裴之認識才救他的?」
林朝夕:???
看著她震驚無語的表情,老林也愣。
「你老父親瞎說的,難道又中了,是不是要去買體彩?」老林說著就要站起來,「得拿筆記下來要去買體彩,不然要忘了,五百萬啊五百萬。」
「停停停!」林朝夕趕忙喊住他,「您別衝動,我就和他一起被送到醫院了而已。」
「這個劇情不好。」老林搖頭晃腦,開始編故事,「接下來得是裴之去醫院,你們又撞上了,他送你去上藥,還順便加了你的微信……」
啪嗒一聲,林朝夕的筷子掉了。
老林更加愣。
過了會兒,老林才探頭悄悄問:「又猜中了,混沌理論有點意思啊……」
林朝夕:「老林同誌,您在晉江言情站的筆名是什麼,能告訴我嗎?」
「別別。」老林趕緊揮手,「我不是這種人。」
林朝夕感受到了嘲諷。
老林說完,自己都快笑死:「很狗血啊。」
林朝夕無奈:「更狗血的是,我從醫院回來,去學校聽了一個P/NP問題的講座,翻譯還是裴之……」
「造化弄人。」老林感慨。
「是啊。」
說完那句「是啊」後,他們父女倆都沉默了一段時間。院外有蛙聲和蟬鳴,院內卻靜悄悄的。
林朝夕看著家裡玻璃窗透出的昏黃燈光,聽到老林問:「講座怎麼樣?」
這才是老林。
「開始還能聽懂,後來就完全聽不懂了。」林朝夕很認真地回答。
「這個不簡單啊,裴之挺努力了。」老林說。
林朝夕:「……」
「有什麼聽不懂的嗎?」老林坐在小飯桌前,問。
林朝夕點點頭,從旁邊的椅子上拿出筆記本,開始問問題。
「科普性質的概念大概懂了,但對這個問題的數學定義還不夠瞭解。」
「哪裡?」
「這裡。」
林朝夕動了動椅子,移到老林身邊,她把筆記本攤開,手指指向打問號的關鍵詞。
「哦,這個啊,推銷員問題,這個你知道吧……」
老林聲音平緩,夜色舒緩怡人,明明只是一頓晚飯,卻變成了學術答疑。
林朝夕聽著聽著,忽然抬頭,看著父親的側臉。
他兩鬢有一點點白髮,神情認真專注,正用通俗易懂的語言,一點點為她推開數學世界的大門多久沒有這樣的時光了?
林朝夕也不記得了。
但她由衷感謝能重回過去的機會,讓一切早已遺忘的美妙回憶都再度清晰。
夜風舒徐,老林講了很久,比起霍華德教授和裴之面向公眾的短暫科普講座,老林的講法甚至更加深入淺出。他完全是信手拈來,也更針對她所不理解的內容。每一個概念,每一個術語,被他解釋起來,逐漸剝去艱澀的外衣,而變得清晰明了。
在老林解釋過後,她能逐漸看清距離究竟有多遠。
林朝夕甚至有那麼一瞬間懷疑,老林是不是在這個問題中也浸淫許久,不然怎麼這麼清楚?
「感覺怎麼樣?」老林最後問。
「還是很難。」林朝夕誠懇回答。
「當然難了。」老林不由得笑了起來,眼角皺紋分外明顯,「千禧難題嘛,凡人都能懂數學家的優越感哪裡來?」
林朝夕:「……」
「放輕鬆點嘛。」老林說,「人生那麼漫長,喜歡的東西,都可以且行且追求,別把自己逼太緊了。」
「您昨天好像不是這麼說的?」
「畢竟昨天沒瞬間把裴之那個題解出來,底氣不足。」老林理直氣壯。
「啊?」林朝夕茫然地看著老林:
「別把自己逼太緊,做不出來,你還有爸爸。」老林眨了眨眼,諱莫如深。
林朝夕品了品這句話,突然瞪大眼看老林。
「老林同誌你不能這樣!」
老林說著就要拿筆:「我把答案寫給你?」
「您這是知識世界的糖衣炮彈,拿開拿開,別誘惑我!」
林朝夕推開他的手,轉頭去拿自己書包裡的計畫表,還有今天報名機構的材料,洋洋灑灑的紙張全堆在桌角。
「你與其給我寫答案,不如指導我怎麼學習……」
她說到這裡,身邊忽然安靜下來,抬頭,老林目光凝固,正在看桌上的什麼東西。
她覺得奇怪,下意識順著他視線下移,看到了一串電話號碼。
那是寫在她實習聽課筆記上的電話號碼:021-576323xx。
再抬頭,老林看著她,她也看著老林。
林朝夕:「爸爸,你想問我是從哪知道這串號碼的,不用讀條這麼長……」
「啊?」老林的反應非常典型。
「你是不是覺得這串電話號碼眼熟呀?」林朝夕試探著問。
老林看她的目光有那麼一瞬間諱莫如深,但又變得茫然,最後說:「這個號碼哪來的?」
林朝夕舔了舔唇,想起她曾經對傲嬌版老林說的故事。
「我昨天晚上做夢,掉進了一個兔子洞裡……」
「這不是《愛麗絲漫遊仙境》嗎,你少忽悠我們老年癡呆症患者!」
林朝夕:「……」
「關愛你老父親,從點滴做起。」
林朝夕:「真的是個夢。」她笑了笑,「夢裡我慘遭遺棄,從小在福利院長大,你不知道怎麼搞丟了我,變得憤世嫉俗。我們做親自鑑定那天,你撥了這個號碼,我看到的。」
「什麼叫憤世嫉俗?」老林很懷疑。
「就是我認識你嘛,我抱著大腿喊你,你對我不屑一顧,全世界都欠你一張五百萬彩票那種感覺!」
「夢境投射的是人的潛意識,你說在你心目中,你的老父親究竟多麼不堪!」
林朝夕:「爸爸你的關注點好歪,是不是心虛在扯開話題?」
「我心虛什麼!」
「這個電話是誰的啊?」她說,「我百度查了下,沒有結果呢,應該是家宅電話……」
「林朝夕同誌……」
「在!」
「你老父親都阿爾茨海默了,還要接受你的拷問,心情很難受,堵得慌。」老林邊說邊捂著胸口站起來,捧著菜碗就走。
老林雖然在開玩笑,但他的表現,很明顯是不想說。
林朝夕也無數次問過自己,是不是要搞清楚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麼。
但看著老林走進屋內的背影,林朝夕想,孩子有孩子的秘密,那麼成年人也有成年人的秘密,保留秘密是每個人的權利,林朝夕決定尊重他。
她轉回頭,舉起筷子,準備夾菜,卻落了一空。
「爸,走就走,你把乾鍋牛蛙還給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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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5-29 22:23:45
第73章 事故
最後,她和老林就這份牛蛙進行長達半小時的爭奪,還是輸了,只能就著炒青菜下了一碗米飯。
不過吃飯的時候,老林還是和她一起整理了學習材料和計畫表。
林朝夕拿著書包,回到自己房間,咂了咂嘴裡青菜的味道,總覺得老林這有點惱羞成怒的意思,所以這個電話最有可能還是屬於她的媽媽?
成年人的感情生活,管不了啊管不了。
她在書桌前坐下,打開電腦,準備按照老林的推薦,整理下學習計畫,比如先把需要購買的參考書看一下。
時間是晚上八點,老林在隔壁房間做他自己的事情。
他們從小開始就這樣,老林從不輔導她的作業,更不會拿著小板凳坐在她旁邊監督,她有不懂的問題會主動敲門找老林求助,老林想逗她玩的時候也會敲門來逗她玩。
他們父女間保持了一種適宜的距離。
林朝夕在電腦裡建好表格,一列列排好要學習的內容,參考書學習工具和大致所需時間。越是做了細緻的工作,她就越發現她有多少急需補課的內容。
從大學數學一年級的數學分析、高等代數、解析幾何開始,到後面的抽象代數、常微分方程、複變函數、實變函數等等等等,一年時間肯定不夠。
而數學本就需要反覆練習來達到熟練度,當然這和數學思維也有關,怎麼說,一絲不苟認真苦讀,至少還需要兩年時間。
這已經是在老林開過金手指的情況下了。
考研報名機構指導老師說的非常中肯,要考三味,她今年肯定不行。
林朝夕握緊鼠標,手掌發疼。
雖然她總把放棄數學歸結於曾經老林不在她身邊的那段時光,但後來呢,她大學的時候究竟在做什麼呢?
大概總是這樣那樣能讓人愉快而消磨意誌的事情,時間一分一秒流逝,當時並不覺得任何可惜,而當遇到真正想要的東西時,她所浪費的時間,也就等同於她和目標之間的距離。
公平至極。
至此,她非常後悔那些曾經沒有珍惜的那些時光。
如果能夠再回去一次,就好了。
她這麼想,按下打印鍵,將粗略計畫打印出來。
她捧著水杯,準備去廚房泡一杯咖啡。
無論如何,從這一刻開始吧。
等水開的時候,她站在冰箱前,翻了翻冰箱上花花綠綠的記事貼,忽然看到其中一條,忍不住喊了出來:「爸,明天是不是要去醫院複診啊?」
「有嗎?」
「你貼冰箱上了啊!」
老林打開房門,蹬蹬蹬跑出來,站在冰箱前,然後哀嚎:「果然老年癡呆了,醫學診斷真準確啊。」
「我明天陪你去吧?」林朝夕說。「我不實習了,有大把時光。」
「你不是要試著解裴之小哥哥給的題?」
林朝夕:「……」
「真的不要答案嘛?」老林又說,「在我書桌第二個抽屜裡,明天趁我上班,你可以偷偷看,我不會告訴裴之的,因為我不認識他。」
林朝夕轉頭盯著老林,眼睛一眨不眨。
「怎麼了?」老林笑,「要不要爸爸現在就蒙上眼~」
「爸爸,馬主任說你再去一趟,是不是要你帶腦CT的片子,還有那些檢查報告,你放哪了?」
老林猛地睜眼:「!!!」
林朝夕放下水杯,推著他出廚房:「先把你的病歷袋子找出來,再說我陪不陪你去的事情!」
「我們從醫院出的時候拿了嗎?」老林很不確定地說。
「我記得有吧?」
在你一言我一語中,他們從玄關儲物櫃翻到老林房間的置物架,還是沒有找到老林的病例袋。
房間裡翻得亂七八糟,連衣櫃都找了,老林很心虛地說:「會不會在我書桌左邊第二個抽屜裡?」
林朝夕滿頭大汗:「你不要誘惑我,我是不會看的。」
「真的,我可能把重要的東西都放一起了……」
抽屜被慢慢打開。
林朝夕站在門口,背對著房間,但聽到慢慢開啟時木質相互摩擦的聲音,她還是忍不住回頭。
遠遠看去,長方形的抽屜裡放著一枚信封,白底紅字,是老林所在的財務諮詢公司的專用信封,它看上去有些鼓鼓囊囊,裡面應該塞著幾頁紙,壁燈的光灑落在信封上,讓它泛著瑩潤白光,確實極具誘惑力。
而在這封信之下……
老林猛地把東西抽了出來,那是永川市裡醫院的診療袋,鼓鼓囊囊,塞滿了各種檢查報告。
「就說在這裡嘛!」老林很得意地看著她。
——
前天是馬主任的專家門診,病患非常多,所以他們並沒有聊多長時間。
在那之後,馬主任的學生特地給老林打了個電話,希望他們週日再來一次。
候診室外仍有漫長的隊伍,林朝夕陪老林坐在長凳上。
林朝夕:「為什麼馬主任的學生會約你?」
老林:「我不知道啊,馬主任是教授吧,教授難道親自給我打電話?」
林朝夕點著腳,離約定的時間還有十分鐘,她打開書包,準備和老林分小零食吃。只是還沒等她拉開書包拉鏈,就看到一個很熟悉身影,正轉動輪椅,從遠處而來。
圓圓的臉,黑框眼鏡,左腿因為昨天事故打了厚厚石膏,但還身殘誌堅,堅持工作……
除了陸誌浩,還能是誰。
林朝夕掏零食的手停頓下來,因為陸誌浩正在打電話,而老林的手機響了。
她和老林對視一眼,老林莫名其妙地接通電話,只見遠處對輪椅很不習慣的男生艱難地「喂」了一聲,衝他們這裡揮手,手停在半空中,愣住了。
「這是相親對象小劉還是你見義勇為的對象?」老林同誌是人精中的人精,一個眼神就什麼都明白了。
「後者。」
「怕不是個傻子吧?」老林撇撇嘴。
林朝夕:爸爸你果然只喜歡裴之!
陸誌浩對輪椅非常不熟練,花了好一段時間,才各種避開人,把輪椅轉到他們面前。他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老林,想開口喊「叔叔」,又覺得應該先和她打招呼,所以,呆滯了。
老林輕輕「哼」了一聲,沒有要說話的意思。林朝夕沒辦法,只能尷尬揮手:「又見面了。」
「你……你怎麼來了?」
「反正不是來追你。」老林沒好氣地說。
林朝夕戳了戳她爸,知道老林其實是因為她救陸誌浩所以渾身擦傷嚴重而不爽,只能夾在中間打圓場。
「我陪我爸來找馬主任,還是你通知我們週日來的……」
「哦哦哦,是這樣的,真的非常不好意思,讓你們久等了!」陸誌浩拿起放在輪椅側邊袋的文件夾,又覺得自己忘了什麼,趕忙鄭重地對她說,「昨天真的特別特別謝謝你,本來昨天想請你吃飯但是後來你走了,反正等你有空了,我和小美一定請你吃飯!」
「就知道請吃飯嗎……」老林小聲嘀咕。
「好啊。」林朝夕大聲笑答,趕緊把她爸的話遮過去,她看著陸誌浩身上的白大褂,問,「你在這裡實習嗎,找我們來是為什麼?」
「啊,不是實習就是見習,順便幫老闆打工。」陸誌浩指了指神經內科的病房,小聲地說,「和老闆的一個研究有關。」
林朝夕笑了笑,一方面是覺得真得好巧,另一方面是在感慨,馬主任是每天門庭若市的大專家,陸誌浩能在對方手底下做學生,看起來在成為科學家的夢想裡,他選擇了自己想從事的一門學科。
真好啊。
等陸誌浩帶他們進診室的時候,也已經中午了。
教授面前面前擺著一份盒飯,他簡單扒了兩口,示意他們坐下。
馬主任:「前天沒時間找你們詳細瞭解,看林先生的片子有點問題,您曾經出過車禍是嗎?」
林朝夕正把老林的病例袋放到桌上,手一頓,陸誌浩坐在輪椅裡做筆記,沒什麼反應。
老林笑了笑,沒想到馬主任找他來聊這個:「也不能說是車禍,就是被車撞過,摔得不巧,開始還以為沒事,爬起來就走了,但過了幾個小時就昏迷了。」
馬主任:「大概昏迷了多久?」
老林:「不太記得了,得有幾個月吧?」
老林說得輕描淡寫,但卻一直在看她。林朝夕知道自己的臉色恐怕已經慘白。
她強撐著沖老林笑了笑,讓老頭這時候就別擔心自己。
馬主任:「能知道當時您在哪家醫院治療的嗎?」
老林沒立即回答:「聽您的意思,我這病還和車禍有關係?」
馬主任說:「是這樣的,阿爾茨海默症的致病因素有很多,目前的研究認為,遺傳和基因突變是導致發病的重要因素,還有諸如某些軀體性疾病甚至包括重金屬,都被認為是可能導致阿爾茲海默的危險因素。而除此之外的致病因素,還有就是創傷性腦損傷。」
老林沉默了一段時間,林朝夕將手搭在父親肩頭,卻止不住顫抖。
噩夢般的記憶再度浮現,她從不知道,當年事故的後遺症會如此漫長,竟有可能導致了今天老林漫長而痛苦的疾病。
而對她來說呢?
她曾無數次想過,如果老林沒有那段昏迷時間,她的人生會不會就此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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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5-29 22:24:02
第74章 信封
這大概是很難熬的時刻,誰都會想,如果沒發生過就好了。
但這個誰都會裡,卻不包括老林。
「哦,那是挺不巧。」老林說。
聽到這麼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就算是見慣病患的馬主任,都有些驚訝:「您能這麼想,很不容易。」
「世界那麼大,任何事情都有可能發生在任何人身上,沒什麼大不了。」
在這間診室裡,林朝夕第二次聽到老林說了這句話。
「謬讚了謬讚了。」老林還是微微在笑,只表現出對科學研究的興趣,「所以什麼腦損傷,和阿爾茲海默之間的關係到底是什麼?」
「我簡單介紹一下吧。」馬主任雙手交疊,很認真地看著老林,「因為最新的國外研究發現,一次腦震盪,就有可能會導致大腦內BACE1酶和β澱粉樣蛋白水平升高。這兩者中,前者在後者合成中扮演重要角色,而後者是老年癡呆病理性產物老年斑的重要組成部分。我個人的研究方向也是這個。」
「哦,是這樣啊,醫學也挺有趣。」 老林極其樂天地說,「那挺好啊,我願意配合研究。」
「非常感謝您,我是很想對您做長期病例的跟蹤。」馬主任卻搖搖頭,「但今天找您來並不止是為了這件事。」
林朝夕皺了皺眉,表示不理解。
馬主任說:「剛才為您介紹阿爾茨海默的病因,是因為我長期合作的藥研所,最近有一種針對BACE1的抑製劑的新藥,在招募一期臨床的被試,他們希望能找到幾位確認曾受過創傷性腦損傷的阿爾茲海默患者,來接受新藥的藥物試驗,不知道您是否願意。」
林朝夕猛地抬頭,看向馬主任,說不出話來。
「那有什麼不願意的?」老林卻沒有任何停滯,「這是好事。」
「療效還不明確,其實是把您當小白鼠。」馬主任很坦誠。
「不是小白鼠,這是為科學獻身。」老林笑著說。
「太感謝您了。」馬主任起身,和老林握了握手,「如果您願意的話,我學生會帶您去填寫一些個人資料,如果通過篩選,會通知您參加試驗。」
「沒問題啊。」
老林依舊樂呵呵的。
無論是知道自己老年癡呆可能和車禍事故有關也好,還是天上掉下新藥治療的機會也罷,他都保持一視同仁的平靜態度——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陸誌浩轉著輪椅在前方帶路,林朝夕和老林跟在後面。
醫院走廊漫長,牆壁白而透亮。
相似的場景,類似的科室,她以為曾經淡忘的記憶又以很輕很慢的姿態浮現出來。
那是某個冬天,在高中文理分班前一些。
早上出門時,她和老林分別,老林還活蹦亂跳的,但放學的時候,班主任帶著警察來找他,說是她父親在路上突然暈倒。
她趕到醫院時,老林身上已經插了很多管子。
醫生說老林遭受了頭部撞擊,根據他身上的淤青判斷,可能是遇上了一次小型車禍。病人當時感覺沒有任何問題,拍拍屁股站起來就走,但數小時後他情況惡化,陷入昏迷,這種情況也不算罕見。
老林昏迷後,交警沒法做筆錄,所以查了半天也查不到車禍發生地點和時間,更遑論肇事者。並且也存在老林自己摔傷的可能性,所以這件事只能由他們自己負擔治療費用。
所以對她來說,父親昏迷不僅是精神負擔,還有很重的經濟壓力。
那段時間,家裡沒有收入來源,鄰居借了錢,醫保也承擔了很大一部分,但每個月醫院催繳費用的時候,她都非常頭疼。現在也不記得那段時間怎麼過來的了,反正就是小白菜式的經歷。
親戚、學校、顧客、老闆、老師、同學……青春期的時候,人總覺得全世界都在和自己作對,所以反抗一切。
但她的青春期,失去了反抗的能力。
經歷漫長的治療期,每天痛苦無望的等待和祈盼,等老林清醒過來,看到她面黃肌瘦的樣子,第一句話是:怎麼減肥成功了?
她本來還想抱著老林哭,演一場腦海裡想過很多遍的父女情深,可看著老林笑盈盈的目光,所有傷感情緒在瞬間煙消雲散。
而最最主要的是,接下來老林就告訴她,爸爸真的有錢,爸爸有幾套房,還有幾本被藏在鞋子裡的存摺,但她完全不知道這些,每天苦哈哈都不知道在幹什麼。
老林不僅沒安慰她,還撫摸著她的狗頭說,挺好的,雙眼皮和酒窩都瘦出來了……
但這大概就是老林的人格魅力所在吧。
讓你覺得,人生只是一個充滿新奇經歷的旅程而已。
好事,壞事,和諸多不好不壞的事相互夾雜,成為我們每天日常。
一切都有可能發生,所以沒什麼大不了的。
望著父親依舊隨意平和的面容。
她從未想到,原來當年她以為已經過去的事情,其實一直影響著他們,並延續到了現在。
陸誌浩帶他們到休息區最安靜的地方,開始登記了老林的詳細資料,比之前的更為詳盡。
在那之後,他開始給老林做一些她也不瞭解的簡單測試。
他年幼時總顯得大大咧咧的朋友,此刻正在認真詢問他父親一些問題。
他神情專注,一絲不苟。就算昨天摔斷腿,今天坐著輪椅也要來,遇到這種個性的學生,估計馬主任也不容易。
林朝夕看著他胸前永川大學附屬醫學院的藍色標誌,也終於知道陸誌浩放棄了三味大學後,去了哪裡。
「這麼多題?」陸誌浩又拿出一疊紙,老林掃了一眼,很嫌棄地說,「我老年癡呆你們給我做智力測試,這不是嘲諷麼?」
「叔叔,這項測試能檢查您認知功能的受損程度,雖然用時會有點長,但……」
「知道了。」
老林打斷他,他對認真的孩子態度一貫很好。
林朝夕看著他們低聲交流,把書包放在椅子上,去給他們買水。
回來的時候,她經過休息區外的壁掛電視,花捲明媚的笑臉在電視機中一閃而逝。
休息區的塑料椅子裡坐著很多阿姨和奶奶輩的女性,看到花捲哦不是國民紀江小哥哥的笑顏時,師奶們統統滿臉慈愛。
林朝夕也隨意地坐了下來。電視音量調得不高不低,她擰開水,喝了一口。
那是一個國家形象的廣告片,配合即將召開的國際教育會議拍的,全國上下大小螢幕都在放。
花捲在宣傳片裡是一位普通家庭的孩子,和全國千千萬萬個普通孩子沒什麼兩樣,他戴著紅領巾上小學,考上重點初中,又努力學習,上了重點高中,在高考前填誌願的時候,他卻感到茫然。
母親想讓他學金融,因為據說搞金融掙錢多;父親希望他能做醫生,這樣家人老了以後就不怕生病;老師覺得他的成績能上名牌大學的王牌計算機專業。
所有人的意見彙總在一起,讓一個十八歲的孩子無從選擇。
週末,父母為了讓他能輕鬆填誌願,開車帶他回了老家。
他的老家在海邊,有沙灘和礁石,還有蔚藍的海。
爺爺架船帶他出海捕魚,千帆競渡,百舸爭流,這讓他想起小時候的一些情景,那大概是他最無憂無慮的一段時光。
爺爺教他認識海洋裡的魚,認識沙灘上的貝殼,他們還在船上生吃剛捕撈起來的蝦,他從小就對那些多樣性的生物充滿興趣很自然的,在廣告最後,他將誌願改成了海洋生物學,學了一門,父母都認為不太會有出息的專業。
廣告又從頭到尾播了一遍,林朝夕又從頭到尾看了一遍。
陸誌浩推著輪椅,來到他身邊,林朝夕把水交給他。小陸同學沒扭捏,直接開了礦泉水瓶,喝了一大口。
「叔叔把我趕走了,說想一個人做題。」陸誌浩說。
「當然,他智商太高怕嚇到你,說不定正在造假。」林朝夕笑著說。
「啊?」陸誌浩不太理解,又喝了一口水,說,「叔叔還問我,怎麼跟裴之認識的。」
林朝夕愣了愣,隨即無奈地笑了起來:「他怎麼突然問這個?」
「我也不知道……」
「那你們是怎麼認識的?」她轉頭,看著老陸同誌。
「我們一起參加了一個小學奧數夏令營,特別殘酷。」
「是嗎?」
「是的,大家每天都學得很痛苦。但裴之不一樣,他是真的天才,無論做什麼題永遠都是滿分。夏令營過程中走了很多人,在一次領導來視察的時候,他當著領導的面用很短時間答完整份試卷,然後直接退賽。從那天開始,我發誓要和他做一輩子的朋友。」
陸誌浩語音平靜。
林朝夕微微低頭,螢幕亮晶晶的光落在她身上,她並不意外這個故事,這是她沒有經歷過的正式版本,理應如此。
過了一會兒,她才說:「他確實一直很厲害。」
「你們之前是怎麼認識的?」陸誌浩試探著問。
「我和他從小就是同學了。」林朝夕笑,「同校不同班,我認識他,他不認識我這種。」
「這樣啊……」
陸誌浩拖長調子,他想了想,拿出一樣東西,放在她面前。
林朝夕低頭,發現還是那枚她熟悉的信封。白底紅字,鼓鼓囊囊,裡面至少塞了好幾張稿紙。老林大概偷偷把答案夾在病例袋裡帶出來了。
「叔叔說,讓我把這個給你。」
陸誌浩目光堅定,雖然他大概也不清楚發生了什麼,卻希望她能夠接過。
林朝夕按住信封,這次,她沒有任何猶豫。
她俯下身,在陸誌浩的錯愕神情中,摘下他胸前的圓珠筆,即刻站起,向休息室外走去。
廣告中最後的歌聲傳來,很輕,不知誰在唱著關於夢和未來的曲子。
風很輕微,從耳畔刮過,兩旁座椅後退,她步速很快,邊走邊點開和裴之的聊天記錄,著那一大串醫囑,她回覆了三個字——謝謝你。
她收回手機,按下圓珠筆,筆頭彈出,門口就在眼前。
她握住信封,在推門的瞬間,在信封上寫下了一行公式。
E=MC^2(平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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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5-29 22:24:20
第75章 奶茶
哐!
劇烈的撞擊感傳來,林朝夕眼前一黑,倒在地上。
她理應昏過去一會兒,因為實在太丟人了,她滿腦子都是,完蛋啊,只是想試試能不能再回去一趟,居然會被門撞倒,會不會被當做傻子啊?
被搶了筆的陸誌浩快追上來了吧,算了還是假裝暈過去吧……
她閉著眼睛,順應身體本能反應,攤開手腳,想假裝暈死,但事與願違,她的意識並未熄滅。
她身畔粗糙而堅硬的地面,她耳邊刮過的風聲、人聲、還有汽車碾壓柏油路面的聲音,這一切,她都能非常清晰感受到。
她甚至能聽到周圍屬於年輕女孩的焦急喊聲,還有人在推她,她頭頂好疼,這麼疼,真的是撞到了門嗎?
等等!
腦海中彷彿出現虛擬的進度條,林朝夕將之拖動,聲音回放,汽車鳴笛聲出現,輪胎碾壓過柏油馬路。
汽車的聲音?
醫院休息室裡,為什麼會有汽車的聲音?
林朝夕努力想睜開眼,但撞擊後的餘波還是令她疼得渾身肌肉緊縮,連睜眼這個小動作她都無法完成,但所幸,她能逐漸聽到周圍的人在說什麼。
有人像在對她說:「林朝夕你沒事吧?」
「快點起來啊,要來不及了,鄭天明在等呢!」
「我們不能輸給安瀟瀟!」
鄭天明是誰啊?
安瀟瀟,這個名字也有點耳熟。
最關鍵是……
林朝夕手撐地面,用盡全身力氣坐起,因為頭疼,她連帶渾身骨骼都彷彿疼得錯位。最關鍵的是,果然每次時空穿梭都要用鮮血獻祭嗎?
但這次的獻祭好像有點太迅速,世界腳本編寫者這次收利息有點急?
林朝夕扶住膝蓋,捂著額頭,思維還有點混亂。她坐在馬路牙子上,隔著薄薄的校服布料,人行道地面滾燙灼熱。
灼熱感很讓人清醒,她勉強睜開眼。世界一開始非常模糊,像被磨砂質感的糖紙整個覆蓋起來。但逐漸的,隨著路上汽車鳴笛聲漸響,如同圖像緩慢加載般,原本霧濛濛的世界逐漸現出原形。
街道、樓宇、脫漆的店牌、往來電瓶車的色澤,還有她面前少女的臉,所有一切變得鮮明透亮。
甜滋滋的,讓人很想親一口。
林朝夕很自然地伸手拉過一直焦急呼喚她的姑娘,在對方臉頰上親了一大口。
真實少女肌膚的白嫩Q彈感傳來,這不是在醫院,她回來了。
她很確定!
「啊啊啊,你這個變態。」少女一蹦三丈高,用衣袖擦著臉上被她親過的地方。
林朝夕笑著向對方伸出手:「小萌,扶我一把嘛。」
和上次一般無二的信息注入法,如醍醐灌頂般,她迅速確定了這位少女的身份——
包小萌,初三學生,在安寧市中學念初三,她們是同班同學,現在是午間休息中,她們一起出校門買奶茶,因為鄭天明……
額,什麼鬼!
讀到「鄭天明」後的內容,林朝夕非常不可思議,她瞬間想倒下閉眼重啟大腦,告訴自己她還在醫院裡,陸誌浩馬上要追上來給她檢查腦子,她沒有回到初三,沒有在瘋狂追求一個叫鄭天明的殺馬特……
可事實上,包小萌還在催她:「快點起來,安瀟瀟他們已經買好了,要讓他們搶先,如果天明和安瀟瀟約會,你怎麼辦?」
「那就約會啊!」林朝夕脫口而出,「他們男才女貌天生一對非常相配!」
「別開玩笑了,你到時候哭死!」
雖然很想說我哭個屁,但腦海中閃過的哭泣畫面,讓林朝夕不忍促視。她好像還真的因為鄭天明和別的說話,而傷心落淚過?
而且,就像包小萌透露的那樣,她現在不僅單純在追求那位鄭馬特同學,她還和別人在競爭。
像最古早台言的劇情,鄭天明狂霸酷炫拽,以戲耍女生為樂,經常讓喜歡自己的女生們幹這幹那,有時買零食,有時抄作業……
然而女生們卻都以為他服務為榮。
就在她撞到的十分鐘前,她從食堂出來時撞上了鄭天明,鄭馬特同學調戲了她兩句,說自己口渴。
暫定名為中(二)林朝夕的她就主動要給他買奶茶,可鄭馬特得寸進尺,一邊摸著她的頭髮說她可愛,一邊還說自己兄弟也口渴……
中林朝夕就單純地拍著胸脯,說她都包了!
中林朝夕覺得,這次鄭天明找她去買奶茶還誇她可愛,一定是對他有意思,四捨五入就等於談戀愛了。
劇情走到這裡已經非常讓人絕望,但是更絕望的事情還在後面。
她和鄭馬特在食堂外前的對話被安瀟瀟聽到,安蕭瀟是她同班同學,也喜歡鄭馬特,橫插一槓,說她也可以去給他們買奶茶。
面對兩個慇勤的女生,鄭馬特的好兄弟就在一旁起鬨。
鄭馬特假裝無奈,一邊作出一副很拿她們沒辦法的樣子,一邊又設置了一個無聊的比賽規則——誰能先把奶茶買來,他週末就考慮和誰一起去動物園~動物園有什麼好逛?!
林朝夕簡直想揪著中二版的自己問你不好好學習,天天到底在想什麼?
並且,托包小萌喊了好多遍的福,她也終於記起安瀟瀟是誰,那是在裴之面前擠兌她的百草大學學生會成員。
如果不是同名同姓,那就是人生何處不相逢……
林朝夕亂用著成語,身體被包小萌拽得東倒西歪:「林朝夕你還能站起來嗎,我看到安瀟瀟已經買好了!」
「能能能,你放心。」林朝夕一邊笑著安撫小萌同學,一邊拎著手邊的奶茶打包袋,準備爬起來。但就在她拎起袋子的時候,褐色的奶茶滴落下來……
「摔壞了嗎?」包小萌指著她手裡的打包袋,很焦慮地喊道。
「沒事啦,我看看。」她翻開袋子,發現有兩杯奶茶很明顯摔漏了,回天乏術,但還有兩杯完好。
她於是把完好的兩杯拿出來,遞了一杯到包小萌手上,單手拆開吸管,為包小萌插好吸管,最後示意女生喝掉。
而她自己也這麼如法炮製。並隨手把破掉的兩杯扔進垃圾桶,邊向前走,邊吸了口奶茶,抹茶口味,加雙份椰果和布丁,有點難喝啊……
「林朝夕你怎麼了?」包小萌握著奶茶呆立原地,在她身後喊。
「我也不知道怎麼了。」林朝夕咬著吸管,向後揮手,「所以讓我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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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5-29 22:24:38
第76章 重口
入口是甜到發膩的奶茶,椰果富有嚼勁,布丁又偏偏柔軟,在口腔裡形成奇怪口感,彷彿象徵這個世界的屬性——重口。
林朝夕花了三分鐘時間走到校門口,在這段時間內,她瞭解完腦內信息,做出如上總結。
該如何理解她現在所處的這個世界呢?
在她離開芝士世界後,小林朝夕和短時間空降的她所帶來的意識融合,造就了一個新的有些不同的,新的她。
命名為中林朝夕的她,仍舊還算聰明,但有因為小林朝夕和夏令營那段時間的她,都好像有勇氣過了頭,所以中林朝夕是位非常有主見的姑娘。
再加上突然認親,並離開福利院,進入一段新生活,她有很多不適應,因此跟老林之間的關係並不很融洽。
而老林嘛,芝士世界的老林是位新手父親,現在正在紅星福利院做數學老師,他內心對女兒的寵愛和珍視遠遠大於管教的興趣,基本上是看她怎麼高興都好,這一切,也就早就了現在這麼個她。
喜歡鄭馬特的她。
因晉杯賽冠軍而免試入仲明班,卻因沉迷偶像劇,成績一落千丈,初二被踢出仲明班,現在初三(13)班就讀的她。
林朝夕倒吸了口冷氣,但卻好她像只能罵自己?
至此,雖然她還是不能確切說出什麼是平行世界,但有了一些不同理解。
如果說,每個人的一生,都是顆不斷成長的樹木。
那麼伴隨長大,每個人所擁有的時間和空間都在不斷成長。
那些時間和空間如樹木一般,生長出繁密的枝丫,有些枝丫不斷延伸舒展,有些則不再向上,逐漸湮滅。
如果說現實世界是主幹,那所有的平行空間,則是那些會不斷延伸、你也不知會長成什麼樣子的分支。
就好比你想吃蛋糕,在草莓和芝士口中選擇了後者。
但在屬於芝士蛋糕的那片區域裡,櫃員又向你介紹了「重芝士蛋糕」和「輕芝士乳酪」等等不同品種,當你點了重芝士,世界就變成了這樣。
所以現在,她其實仍順著芝士世界的分支前行,只是往加多料口味偏重的那個方向走去了。
跨進校門的剎那,林朝夕停下腳步,仔細端詳現在的她。
那是一面學校為讓學生整理儀容鏡子而豎起的鏡子,鏡中的她穿著校服短裙,打著藏青色格紋領結,白襯衣上前襟繡著「安寧市實驗中學」幾個字。
她皮膚已經白皙很多,但因為臉上肉多,眼睛還不像以後那麼大,老林果然秉持養孩子和養豬一個標準的信念,把她養得白白胖胖。
在讀取世界信息的珍貴三分鐘時間後,林朝夕又同樣長的時間,整理了劉海和領結,直到包小萌捧著奶茶追上來,她才繼續往前走。
「林朝夕你怎麼了?」包小萌拉著她,很焦急。
「我……大概是依靠超自然力量,突然度過了中二期。」林朝夕低聲答道。
「啊?」
「我的意思是,午休時間要結束了,下午語文課要抽查的背誦,我還沒看。」林朝夕揉了揉包小萌的腦袋,笑道。
——
安寧市實驗初中每個年級共有13個班,從1到13,依次越來越差。
1班2班統稱仲明班,號稱名牌大學直通車的班級,而13班就是每個老師最鄙視的垃圾班。
林朝夕記得,在現實世界的她,她從初一3班讀到了初三3班。
而換到重芝士世界,她突然空降全校最差的13班,很有落差感。
現在午休鈴前,班裡都沒什麼人,大部分學生都像她一樣去校外吃喝玩樂了。
如果換在她當初念的3班,這是大家拚命做作業的時間。
而如果是仲明班,那……
那她也沒讀過仲明班,就不知道了。
林朝夕坐在自己靠走廊的座位上,把奶茶放在左上角,開始習慣性地翻課本和作業。
課本空空如也,不用上交的練習冊空空如也,但藏在桌肚裡的明星貼畫本做得非常精美。
她覺得她成了面對差生非常頭疼的家教,檢查了遍作業,很想拎包走人。
但她要教的人是她自己,這種感覺就非常扭曲了。
林朝夕沒辦法,只能先從雜物中抓了根黑色發圈,紮了個馬尾辮,然後把桌面連帶桌肚裡亂七八糟的東西清了一遍,最後扔掉垃圾,開始理書。
中林朝夕同學還真是亂來,大部分課本都很新,什麼書都往桌肚一扔就不管了,不過這也和開學沒兩天都關。
林朝夕沒辦法,把重要的課本和一學期都不會翻一次的書分開,按序排列好,將空白練習冊寫上姓名,放在桌面另一側。
等做完這一切,課桌恢復清爽,她搜腸刮肚,開始回憶下午語文課要抽查背誦的篇目,但中林朝夕根本沒認真聽課,所以她腦子裡空空如也,什麼都想不起來。
她於是看了圈教室,有一波女生們聚在一起聊新劇,另一波男生則在翻雜誌。
她的同桌也沒回來,所以她只能轉頭去問包小萌。
「小萌啊,下午到底要背什麼?」
包小萌一直在後座保持目瞪口呆的石化狀態。
現在聽到她的問題,石化狀態解除,直接碎成齏粉。
「林朝夕,你真的沒事嘛?」包小萌握著她的手,很緊張地問道。
林朝夕也不能表現得太奇怪,只能稍微模擬中二版的她的狀態,很瀟灑地說:「安啦!我就不想再被劉師太罰抄課文了!」
「是吧,我也覺得《出師表》抄十遍太長了。」
「……???」
林朝夕怔愣地回過頭,趕緊翻出《初中生語文必備篇目》,《出師表》上果然被很隨意打了個五角星,不注意看根本發現不了。
這也太隨意了!
她很無奈地開始讀了起來,雖然這篇她曾經背得很熟,但離開初中太久,有些段落前後銜接不好,當務之急要先過下午那關。
她於是一邊機械性地背誦,一遍思緒又開始亂飄。
午休鈴已經打響,教室才開始緩緩有人,她的同桌還沒回來,估計又在網吧打遊戲打瘋了……
她同桌的桌面也還是很亂,扔著廢紙團和空雪碧瓶,桌面被塗畫得亂七八糟,看不出原來顏色。
這讓林朝夕不由得懷念起陸誌浩同學,小陸同學不管怎麼說,還是很愛乾淨的。
她開始隨意翻閱中二版的她記憶裡關於陸誌浩的部分。
小陸同學在仲明班讀書,但1班和13班隔太遠,從初一開始,他們的關係就越來越疏遠。
不過小陸同學是個很固執的人,他每週三、五晚,都堅持去福利院找老林學數學,可因為中林朝夕同誌晚上雷打不動要看電視劇,所以他們大概已經有……
好幾個月沒真正說上一句話了。
而花捲呢?
花捲家裡關係鐵,他本身成績也不差,所以他同樣讀上了仲明班,也同樣在堅持找老林學數學。
唯獨不同的是,中林朝夕和花捲的關係更好一點,他們上上週還說過話。
大致內容是,花捲告訴他,鄭馬特是傻逼。
噝……
談話結果可想而知了。
為了表示尊重,林朝夕也想了想她曾經的死對頭章亮。
章亮也在仲明班,現在還是全校成績排名第一的槓把子,為人非常囂張跋扈,已經不會拿正眼瞧她了。
直至此時,林朝夕終於察覺到一些問題。
她的回憶順序,和那些人在她近期記憶中的佔比有很大關係,她和陸誌浩關係日漸疏遠,所以需要通過「同桌」才想起他。
而她也是想完了所有朋友後,才察覺到有一個人,她還沒有回憶過。
裴之……
林朝夕皺了皺眉,裴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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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5-29 22:24:55
第77章 溫水
在中林朝夕的記憶裡,裴之很久沒出現過,因為從他離開,距今已有三年了。
當然,這個離開並沒有任何悲劇的含義,裴之是純粹的走了。
他走得很急,前一天,他們還一起高高興興吃小零食,後一天裴之就說要走。
他們幾個小夥伴站在公園池塘邊,裴之臉上很平靜,好像是說外公身體不好,所以他必須出國陪伴。
後來小夥伴們依依惜別結束,老林出現,帶著他們在公園裡散步,裴之才講了要離開的真實原因。
母親和家人覺得他拿了奧賽金牌,在數學方面學習太深入,恐怕他重蹈父親的覆轍,所以想了個辦法,讓他轉學出國,去陪外公修養。
雖然家人的觀點挺可笑也挺愚昧,但因為外公從小疼愛他,身體欠佳也是事實,所以他沒法說不去。
老林從頭到尾默默聽完。
他倒也沒說什麼寬慰的話,只是把裴之帶回家,給裴之列了一大壘書單,他很清晰寫了每本書的英文名,還有著者和版本號,讓裴之自己想辦法,抽空學習。
最後,裴之就帶著那張紙離開她家。
暖黃色的路燈下,他們說了再見。
裴之的故事就此暫停。
林朝夕轉了圈筆,在路燈下畫了個迷茫的小女孩。
這大概就是她空降芝士世界後改變的劇情線之一。
草莓世界的裴之一直在安寧市讀書,從沒離開這麼久去陪伴外公。
在芝士世界,他晉杯賽奪冠,使家人提前採取行動,阻止他在天才領域繼續遨遊。
但如果是裴之的話,他們摩羯座,恐怕沒這麼容易放棄。
林朝夕把出師表從頭到尾看了一遍,不再去想她曾經的朋友們。
她合上書,開始默寫。
在背書這件事中,沒什麼比默寫一遍更能查漏補缺的了。
寫到「不宜妄自菲薄,引喻失義」的段落時,她那位沉迷魔獸世界的同桌終於回來。
男生是典型網癮少年,乾瘦,眼底掛著大黑眼圈,一回來就趴在桌上補眠。
林朝夕被他無意識一推,不由得擠到窗邊,她是很想反抗下,但看著網癮少年乾瘦的胳膊,她覺得她這樣的胖妹還是不要欺負人了。
低頭,又寫了兩段,班級裡的人都三三兩兩來得差不多。
包小萌趴在桌上呼呼睡去,她看著作業本上默完的整篇《出師表》,翻開課本開始自行對照批改。
安瀟瀟也回來了,她坐在教室最後,看上去興高采烈的。
鐺鐺鐺。
忽然,腦袋邊的玻璃被敲響,林朝夕嚇了一跳,抬頭,鄭馬特同學的俊臉出現在窗口。
正午燦爛的陽光下,少年的頭髮呈深褐色,皮膚是健康的小麥黃。他右耳打著一串耳孔,但學校不讓佩戴耳飾,所以他在耳洞裡塞上一根根牙籤,很有種,詭異的,鄉土感。
更詭異的是,他還有鼻環,鼻環孔裡也同樣被豎著根牙籤。
他拉開窗戶,低頭說話,林朝夕趕忙退後,生怕被他鼻子上的牙籤戳到。
「他是不是欺負你,我幫你揍他?」鄭馬特的視線從她桌角的奶茶杯收回,指著她同桌網癮少年說道。
林朝夕:「不用啦,我自己會揍。」
「那是怎麼了?」鄭馬特又湊得近了點,笑,「我剛在食堂等你好久啊,沒喝到朝夕的奶茶,超級口渴的。」
林朝夕「因為我也突然想喝奶茶了啊。」
「朝夕想喝嗎,那要不要我叫我小弟幫你去買?」
還是這個套路,林朝夕又避開他臉上的牙籤。
花捲好像說的沒錯?
林朝夕看著鄭馬特的臉,總覺得這個孩子的油膩撩妹只有小學生水平,大概是是臉好看加成太多,所以中林朝夕才喜歡。
她們顏控真是一言難盡。
她為中二版自己的眼光允悲,也同樣很悲傷地看著鄭馬特同學:「回座位休息吧,等下檢查午休的要來了。」
她說完,拉上教室窗戶,拉上保險栓,把窗鎖住了。
鄭馬特同學愣在玻璃窗外,估計是有「你這個女人居然敢這麼對我」的內心戲,林朝夕沒管他,繼續背誦糾錯。
好像還有英文也有課文啊,怎麼會落下這麼多……
就這麼莫名其妙,非常忙碌的,她度過了穿越來的第一個中午。
下午兩點,伴隨令人懷念的上課鈴聲響起,他們班主任劉師太走進教室。
她還來不及伸個懶腰休息一會兒,黑色高跟鞋就敲上地磚,一疊作業本啪地放下,教室裡大部分人還是沒醒。
林朝夕回頭推了推包小萌,想把人叫醒。
但……
「睡什麼睡,不知道幾點了嗎?」巴掌一拍講台,劉師太吼道。
「上課還回頭講話!」
這是在罵她。
包小萌迷茫地睜開眼睛,她們對視一眼,只聽劉師太又補了一刀。
「這麼喜歡講話嗎林朝夕,正好起來背《出師表》,讓其他同學清醒清醒。」
包小萌用很同情地目光看著她,林朝夕閉上眼,無奈地站起來。
「從頭到尾背誦嗎?」
「背書不從頭到尾背你想怎麼樣?」
「好吧。」
她本來想說,聽我背幾分鐘你課堂時間會不會不夠,但既然老師這麼說,她就自行開始。
「《出師表》,諸葛亮。」 她站得很直,聲音響亮流暢。
「先帝創業未半而中道崩殂,今天下三分,益州疲弊……」
窗外是綠色操場,下午體育課的學生們正在跑圈。
蟬鳴乍響,午後暖風熏人,教室裡瀰漫著一股年輕人待久以後的複雜氣息,這種氣息有個別名,可能叫青春。
從劉老師點完她名開始,學生們都差不多醒了,少男少女們一開始都是看好戲臉,但逐漸的,大部分人都震驚了。
「親賢臣,遠小人,此先漢所以興隆也;……」
林朝夕掃了眼教室,在想之前的她到底讀書有多差啊,《出師表》而已啊。
講台上,劉師太板著的臉舒緩起來,她嚴肅金邊鏡框下的眼睛很滿意地眯起,卻並沒有叫停的意思,林朝夕只能繼續背。
「……今當遠離,臨表涕零,不知所言。」她唸完最後一段,默默停了下來。
班級裡靜得落針可聞。
劉師太停頓了幾秒鐘,才說:「背得不錯!請坐。」
林朝夕點點頭,本來還覺得困,站著背了會兒書就好多了。
「明明很聰明,就是不用功!」
在她屁股和板凳接觸前,劉師太又訓她。
「還有你們,我看一個一個腦子都不錯,早點把玩遊戲看閒書的心思用在學習上,我看我們班都能超過1班2班。」
「老師,這還是不行的吧?」教室最後,鄭馬特同學拖長調子喊道。
「沒半點誌氣!」劉老師面孔一板,「趕緊把你鼻子裡耳朵裡的東西拔出來,我心臟病要犯了。」
「我們是說,不玩遊戲怎麼行,對吧雷哥!」
「對~」
右手邊,他同桌突然坐直答道,林朝夕又被嚇了一跳。
全班同學轉頭哄笑,聲音轟隆隆的,她也不由得笑了起來,13班的氣氛好像很好。
「既然你們都對仲明班沒什麼想法,那我就隨便說一下。」劉師太清了清嗓子,「下個月1號年級統考,仲明班重新分班。」
「哇!」學生們驚呼。
劉師太俯瞰教室,很滿意學生們這個反應。
「可是和我們有什麼關係呢?」鄭馬特喊道。
「對啊老師,我們才不想離開你!」
少男少女們又哈哈大笑,隨意調笑兩句,對分班考的事情,只是左耳朵進又耳朵出。
劉師太的眼神中很明顯閃過一絲失望。
但像是對這些孩子已經完全沒有辦法,她只能喊大家翻書到第4頁,開始講今天的課程。
像按下什麼開始按鈕。
她的前桌攤開桌肚裡的小說,她的同桌和後桌的男生討論魔獸掉落的裝備,包小萌從後面扔了張紙條過來,約她去飾品店看新貨。
林朝夕這回笑不出來了。
劉師太的話點醒了她。
安寧實驗初中每學年一次分班考,中·林朝夕在初二學年統考中掉出仲明班,因填補空位,被分到13班。
而曾經草莓世界的她,也從沒有考上過仲明班。
因為她們3班氣氛也很好,她沉浸在同樣輕鬆閒適的氛圍裡,每天和班裡女生一起看小說追電視劇,做完作業就算。
像是被溫水煮著的青蛙,成績過得去,也就沒什麼非要達到什麼排名的野望,如此過了三年。
但如果她想重回仲明班,那麼這次年級統考,是她唯一的機會了。
林朝夕捏起包小萌的紙條,再沒有傳回。
她攤開一本全新的作業本,在第一行寫上「仲明班」三個字,將之標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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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5-29 22:25:10
第78章 清醒
放學時,林朝夕和包小萌一起走。
夕陽西下,學校四周被小攤小販圍堵,香噴噴的烤肉和炸串味縈繞半空。
小攤前人頭攢動,林朝夕看了一圈周圍的學生,沒看到陸誌浩和花捲,想來,他們仲明班大概不會這麼準時放學。
他們站在四岔路口,包小萌同學果然又拉著她去飾品店。
「我不去了,你也早點回家吧。」林朝夕說。
「為什麼呀?」
「還有兩個星期就分班考了。」
「啊?」包小萌愣在人行道燈柱前,笑著說,「走嘛。」
「小萌,其實我變了,我現在是要考一班的女人。」
「別開玩笑了,你今天怎麼了嘛?」可愛的少女用很奇怪地看著她。
林朝夕捏了捏她白嫩的小臉:「我認真的。」
路上車流如梭,周圍喧囂熱鬧,包小萌卻突然不太高興:「我每天陪你做這做那的,你就陪我去一次都不行嗎?」少女很委屈地說。
「最近真的不行,你也好好回去做作業吧,還有一年就中考了。」
林朝夕說完,走上斑馬線,背對著人行道上的女孩,揮了揮手。
她知道這樣顯得很冷酷,可在好不容易重新得來的短暫的青春裡,她再沒那麼多可供揮霍的時光。
——
還是專諸巷284號的門牌,林朝夕站在家裡的門前,從書包裡摸出鑰匙,輕輕將門打開。
當時她從芝士世界離開,老林只是清空了小院裡的垃圾,院子裡還顯得空落落。
可現在,綠油油的葡萄架,牆角的繡球花,牆角的大水缸裡還養著小金魚,這裡的一切,都和她記憶裡應有的模樣重合。
她深深呼吸了口院子裡的口氣,泥土和花木清香拂面,老林在福利院上班,大概要一個小時以後才會到家。
她可以先去自己的房間,收拾收拾……
順著靠左的青磚路,她走到小屋前,擰動把手,推開房門……
小屋內幾乎沒有留白的牆壁,五顏六色的明星海報,亂七八糟的動漫貼圖,鋪天蓋地的燦爛色澤如海浪般衝來,給人非常強烈的心理壓力。
她不由得想起後來網絡上某知名漫畫家的房間,總之就差不多是那麼誇張了頂著重金屬組合的死亡凝視,她走進房間,關上門,扔下書包。
雖然還是她熟悉的家具組合,但房間實在複雜,亂得她一時不知從哪裡下手。
她索性在書桌前坐下來,準備列個簡單的清理計畫。
先扔雜物,後整理,大概是這個順序,不過未免老林覺得她改變太大,她還是準備循序漸進,每天收拾一點,今天先從每天都要呆著做作業的書桌開始。
這麼想著,她準備找支筆記錄下來,於是習慣性地在桌上摸了半天,卻什麼都沒找到。
怎麼連個筆筒都沒有?
她邊思索,邊下意識抬頭想看窗沿。
突然,窗上出現一張咧嘴的笑臉,她被嚇了一大跳。
定睛一看,她才發現那是蝙蝠俠裡的小醜海報,小醜不僅張著血盆大口,還反轉過來面朝巷子。
林朝夕吸了口冷氣,中二版的她還真是重口味,老林肯定被鄰居投訴不知多少次了。
她趕緊小醜海報撕掉,準備換一張路飛的海報貼。
想法很簡單,但找膠帶紙的過程,卻讓想法實現變得異常坎坷。
中二版的她隨手亂放東西,以至於她這麼過來,腦子裡完全沒有膠帶位置的記憶,所以只能翻箱倒櫃。
抽屜、櫃子,大部分儲物空間塞滿了小女孩亮閃閃的飾品,還是偏暗黑蘿莉系的那種。
她蹲下身,無奈地撥開那些飾品,想看看有沒有膠帶。
這時,一個藍色鐵盒露出來。
還是熟悉的「丹麥藍罐曲奇」字樣,邊角稍微有脫漆,露出銀白金屬底色。
曾經,她在裡面放上過最珍視的東西,有些不捨地關上盒蓋……
可現在,芝士世界的她,好像很久很久都沒碰過這個盒子。
一瞬間,很多塵封的記憶突然湧現,夕陽光束下,空氣裡有灰塵浮動。
那是非常漫長的一個過程。
如同人在成長,時空是延續並不斷成長和更新著的。
因為草莓世界的她突然降臨,將芝士世界推向全新的分支。
小林朝夕的桀驁,她的自我掙紮和最終獲得的勇氣,這些經歷塑造出一個全新的她。
很有幹勁,很熱血,總力求做到最好。
但草莓世界的她只停留了兩個月就消失,芝士世界全新的她並沒有獲得那麼強的個人能力,而這,與她當時所處的冠軍高位完全不匹配。
該如何形容這個不太完善的「中·林朝夕」呢,她想起曾經在教育學院上過的人格心理學課程。
人格中「實際自我」與「理想自我」並不匹配,實際能力不足而理想太美好,兩者差異不斷引起她的消極情緒。
如果「中·林朝夕」心平氣和地學習,也完全不至於像現在這樣。
但那個她總是認為自己應該非常非常厲害,可每次考試又都不盡人意,有時甚至連一張數學考卷的附加題都無法作對。
那是非常痛苦的過程,她時常打開鐵盒,看著那張冠軍獎狀,認為自己理應達到那樣的成績,可現實卻總令人失望。
她不斷還手,不斷失敗,在一次次鬥爭中意誌不斷消磨。
為了讓自己看上去還是那麼聰明,她終於給自己找了個「不努力」的理由,她沉迷看劇和新動漫,以此來麻痺自己。
但夜深人靜翻開抽屜看到這個鐵盒時,她又很清楚她不該這麼做。
可沒有辦法,娛樂太令人愉快,太有放鬆效果,比每天不自量力的還手要輕鬆太多。
手搭在冰涼的鐵盒上,林朝夕品味自己那段心路歷程,突然前所未有的清醒。
她也還是把問題想得太簡單了。
只是不斷告訴自己「你要用勇氣」「你能行」是虛假成功學的套路。
突然醒悟過來,想考三味大學數學系的她,真的能扛得住一次次失敗嗎?
為達到目標所做的每一天堅持都那麼那麼難,懈怠卻是突然而至的事情。
唯有知識的點滴積累,能力的逐漸提升,每一天腳踏實地的努力,才是唯一可靠的東西。
她沒有任何時刻比現在更清醒,也沒有任何時刻比現在更感謝那道可以打開時間和空間的門。
她希望自己停留在這的時間能足夠地多,多到足以彌補那些她曾輕易在指縫中溜走的時光,多到足以讓這裡的她和那裡的她,都有能力追求更好的未來。
林朝夕這麼想,關上抽屜,沒有再打開那個塵封的鐵盒。
——
老林回來時,她已經把書桌理完,開始做作業。
天已經黑了大半,老林同誌敲門進來時,先「謔」了一聲。
老林笑盈盈的面容出現在暮色小院的背景中,家家戶戶炒菜的油煙味隨之湧入,。
他的面容因光線而顯暗,但又因年輕而盈盈發光。
林朝夕一瞬間推開椅子站起,卻又怕自己表現得太明顯,她強忍著衝出去的衝動,硬生生改了個動作,很酷地按著書桌。
如果還有想要彌補的時光,那她還想再多陪陪老林,也想讓老林多陪陪她。
老林用濕漉漉的手擦著褲子,隨口說:「回來啦?」
林朝夕心中一顫,總覺得老林意有所指,但也可能是她做賊心虛。
果然,在她準備接口時,老林說:「那個什麼《薰衣草之戀》不是還沒演完嗎,怎麼不看了?」
「懶得看了。」
「出什麼事了?!」老林語氣特別誇張,可身體卻很閒散地往院子裡走。
他慢悠悠在石桌前坐下,桌上放著他剛買來做晚飯的四季豆。
林朝夕不由得跟過去,在老林面前一屁股坐下。
老林卻翻開塑料袋開始擇菜,頭也不抬。
無論世界怎麼變,老林一如既往的有個性。
「爸爸,你不關心我,為什麼不問我究竟出了什麼事?」她稍微模仿著中·林朝夕討零花錢的語氣,對老林開口。
「關心你什麼,自從知道你喜歡上鄭天明同學,我們父女已經勢不兩立很久了,我要自己攢錢買艾薇兒的新專輯。」
林朝夕:「……」
「還不如陸誌浩呢。」老林很不屑地小聲嘀咕,非常怨念。
「我不喜歡他了,我想考仲明班。」林朝夕說。
老林突然放下手上的東西,在院裡吊燈的微光下,他的面容嚴肅到極點:「難道真為了陸誌浩,你眼裡還有沒有我這個父親?」
你這麼激動是為什麼嘛……
林朝夕差點被老林的突然變臉嚇到,一聽這話,知道老林又是在逗她。
扮演一個中二少女實在太困難了,但口號都喊到現在,總得喊完。
「我突然從中二期覺醒了!」她用力喊道。
連漫畫裡像征性的空氣凝滯狀態都沒有,老林聽到這話,手隨即動了起來。
哢擦、哢擦,翠綠四季豆一截截斷開,她在等老林有所回應,老林上下左右端詳著她,最後搖頭:「我覺得好像還沒有,是不是裴之回來了?」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5-29 22:25:33
第79章 微笑
林朝夕看著老林,對自己在爸爸心目中的形象,感到絕望。
為了挽尊,她強行說:「裴之怎麼可能回來,小少爺肯定在腐國紮根,不回來了。」
老林笑了:「沒有FLAG,你也要強行立FLAG?」
林朝夕:???
「爸爸,我不是這種人。」
「那到底是什麼突然脫離中二期?」
「因為《薰衣草》女主死了,我以為不會死的啊,最後給男主生孩子然後死掉是怎麼回事?」林朝夕很真情實感地吐槽。
「什麼!以熏死了?」老林一拍桌面,超級震驚。
「是啊!」
「到底怎麼回事,你快給我講講。」
老林拍了拍對面座位。
林朝夕沒有百度百科查劇情,只能憑記憶複述,還瞎編了一些。
老林聽得一驚一乍,最後和她一起罵編劇導演,比她還生氣。
「電視劇是不能看了,這也太危險了,動不動就死主角。」老林說。
「對吧!」
「BE拯救失足少女。」
林朝夕用力點頭,然後覺得不對,猛地瞪著老林。
——
老林大概把她的墮落歸結為裴之離開。
雖然這是個美妙的誤會,但比起告訴老林:你女兒被另一個空間的女兒附體,還是早戀情節更好。
第二天早上,林朝夕起得很早。
這並不是生物鐘,而是在她房間裡,不知有什麼地方正不斷傳出「嘀嘀嘀」的聲音。
她半夢半醒,循聲找了半天,才發現出聲的是塊放在床頭櫃裡的手錶。
手錶略顯陳舊和幼稚,錶帶上是暗金色變形金剛圖案,小學奧數夏令時,裴之怕她睡過頭,把自己的手錶給他。
不知怎麼搞的,到最後她還是保留下了這塊電子錶。
明明已經移情別戀,卻還特地把小男神的手錶放床頭櫃,真是口是心非的女人啊。
林朝夕邊吐槽自己,邊翻身起床。
一般來說,中二版的她定這麼早鬧鐘,是為了起床看晨間動畫片。
但一個成熟的她,肯定不屑於看這些,主要從小到大看過太多遍,台詞都能背下來。
老林出門拿牛奶,她在廚房看火,等饅頭蒸好。
想到分班考還要算政丨治課成績,她索性把電視調到新聞頻道,坐在小餐桌前看實事新聞。
女主播在播報第X次全國人民代表大會的決議,禮堂莊嚴隆重。
老林出門拿牛奶,回來,看到的就是這幕。
他砰地把牛奶瓶放桌上,急得不行:「湘北和陵南比賽呢,快快快!」
「70:66,湘北贏了。」
林朝夕目不轉睛聽新聞播報,順便回憶當年的重要考點。
「打完了?」老林一臉絕望。
「還沒,還要打四集。」林朝夕數了數日子,對老林說,「禮拜五給你看電視,正好能看到他們贏。」
老林:「我喜歡的是陵南。」
林朝夕:「……」
知道陵南輸球,老林心情超不爽。
他們就電視機的歸屬權進行一番爭奪,最後老林掏出撲克,他們玩了一局二十一點。
老林純粹想看她哭,一點不留情,她輸得慘不忍睹,只能癟著嘴,陪老林看了半天《灌籃高手》。
不僅如此,老林還翹著二郎腿,邊整理桌上的撲克,邊入戲很深地模仿櫻木花道的語氣說:「想和本天才鬥,真是不自量力。
林朝夕:???
「二十一點這種東西,除了裴之,你爸爸還真沒怕過誰。」
林朝夕:「……」
她從椅子上站起來,把撲克牌塞進書包沒收,直接拎包走人。
——
門外是熟悉又陌生的小巷,晨光溫柔。
裴之離開後,老林確實這樣絮叨裴之,中林朝夕覺得老林是在刺激她。但她現在想想,失去這樣的學生,老林又何嘗不是失落呢。
從小巷走出,來到街上,鼎沸人聲撲面而來。
街道喧鬧,店牌林立。
蒸包子和湯麵的熱氣瀰漫在整條長街上,道旁是香樟和小葉黃楊,她和鄰居家加的奶奶擦肩而過,彎下腰,同奶奶牽著的泰迪打招呼。
「『對不起』,今天感覺怎麼樣?」
小泰迪「汪汪汪」叫了幾聲,搖著尾巴過來蹭蹭她,林朝夕知道這是「朕心情很好」的意思,她輕撫狗頭,繼續向前。
重新在朝陽照射下上初中,這種感覺非常奇妙。
再過十幾米的街口是家餛飩店,過餛飩店右轉,再走一段距離就是公交站。
75路公交車停下,上面呼啦啦走下許多學生。林朝夕看到和她同班的安瀟瀟,但她們勢不兩立,所以絕對不打招呼。
學生們背著書包,蜂擁進校園,校服短裙下是白皙的小腿,髮絲飛揚,小頭飾亮閃閃。
經過學校鐵門時,有人能很順利進入,有人卻被攔下來,接受儀容儀表檢查。
在值日檢查的人裡,林朝夕看到了章亮。
三年沒見,章亮脫去了幼時驕傲小孔雀形象,變成了驕傲的大孔雀。
他已經長得很高了,穿安寧實驗初中的西裝校服,打領帶,白襯衣紐扣系好,胸前是一條同樣閃亮紅綬帶,整個人油光水滑,有點像那種很驕傲的黑色貴賓犬。
其實標兵值日,表演性質遠遠大於實用價值,主要是可以讓孩子們和家長的虛榮心得到極大滿足。
林朝夕從他身邊經過,目不斜視。
章亮高昂著頭,用下巴瞥了她一眼。
「這不是林朝夕嗎?」
不太熟悉的聲音從耳旁響起,林朝夕停下腳步,叫她的並不是章亮,而是章亮旁邊站著的另一男生。
男生身材微胖,胸前同樣戴著紅綬帶,他因為發育變聲期變成公鴨嗓,眼神裡有那麼點不懷好意的味道。
林朝夕看了半天,才認出那是章亮小跟班陸明。
怎麼都初中了,還跟章亮混,一點出息沒有。
她歪頭看著陸明,一副「您有何貴幹」的樣子。
「過來接受檢查,別擋路。」陸明說。
林朝夕往邊上靠了靠,雙手插袋:「檢查什麼?」
——
陸明愣了愣,沒想到林朝夕還是這麼囂張。他看著眼前的女學生,總覺得她今天好像有什麼不同,可又說不上來。
他從她高高紮起的馬尾辮向下看去,襯衣潔白筆挺,深藍色領結系得標準,藏青色格紋校服短裙也沒問題,小腿白皙,下面穿著統一的黑色皮鞋,完全沒有可挑剔的地方。
陸明有點尷尬,女生仍淡淡笑著,皮膚在朝陽下白得刺眼,他絞盡腦汁挑刺,絕對不能輸。
「校徽戴了嗎?」
林朝夕從袖子裡伸出一截瑩潤手指,指了指自己前胸,校徽好端端別在那裡。
「你裙子是不是短了?」
女生「噗」地笑出來,她笑得露出一邊臉頰的酒窩:「同學,你是不是日漫看多了,我們學校不檢查這個,我也沒這個愛好。」
「誰知道你們垃圾班什麼愛好!」
聞言,女生撇撇嘴,像在小聲嘀咕什麼「這麼多年了台詞都一點變化沒有」之類的話。
「你什麼態度!」
女生還是笑,搖頭要走。
「你!」陸明拿起手邊值日表,「信不信我扣你們班分?」
「陸明。」這時,章亮叫住他,「她已經廢了,不用理。」
如果換做之前初一、初二,林朝夕早炸起來和章亮對噴,但今天,她像沒聽到這句話,只是仰頭嘀嘀咕咕,「老天爺啊,球球你,重新分班我也不想和他們在一個班」。
「你做什麼夢,你現在是個垃圾,不可能考回來。」章亮說。
「章亮同學這麼不信邪啊,那你等我。」女生回頭說了這麼一句話,說完背著書包走人,雲淡風輕得過分。
陸明簡直氣炸,他唰唰地翻著值日冊:「我要給她扣分,扣死她。」
「沒必要。」
「為什麼?」陸明很不爽,「她不會真想重考仲明班吧?」
「考上又怎麼樣,今年數學聯賽她已經沒資格參加,怎麼都追不上我們了。」
「欸!」陸明有點意外,「上個禮拜不是說週五全年級統考嗎?」
「不考了,馬老師說就在我們兩個班裡選。」
——
「為什麼今天又不考了」
和陸明同樣意外的,還有初三(13)班班主任李姝。
晨會時她收到消息,學校原定週五班會組織的初中數學聯賽年級選拔考取消,讓各班自行組織班會就行。
「因為沒什麼意義。」1班主任兼數學年級組長馬萍萍說。
「但這都通知下去,不少學生還認真準備了,怎麼說取消就取消。」李姝說。
「李老師,我們年級數學組研究了下,試卷太難了,不是仲明班的孩子,真考不出,埋頭做那麼久卷子,打擊孩子自信心,沒什麼意義。」
李姝瞪著眼,馬萍萍說是為孩子考慮,其實還不是想把數學聯賽的名額留在他們仲明班。
「但我們班有學生小學就拿過奧數金牌,這次不給這些孩子機會是不是有點說不過去?」
李姝還想爭取一下,但很快就收到赤裸裸的嘲諷。
「李老師還是先把你們班語文工作搞好,我們數學組的事情,有數學老師研究決定就好。」
走出會議室,李姝還是覺得莫名其妙,她想著是不是要去找年級組長聊聊這件事。但年紀組長也是仲明班的任課老師,估計也同意了的……
「李老師。」
忽然,身後有人叫住她。
她回頭一看,是校長辦公室的老師。
「校長請您去一趟。」
「怎麼了?」李姝覺得奇怪。
「有轉學生來了。」校長秘書這麼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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個人言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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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5-29 22:25:57
第80章 喧鬧
按照校長秘書的說法,轉學生是在他們班暫讀兩週,兩週後重新分班考,學生能考到哪個班,就看他的個人能力了。
但轉學生還能考去哪個班,還不是只能呆在他們班。
李姝心有不滿,但不好當面反駁。她不太愛接收轉學生,一來現在已經開學好幾天;二來校長特地要叫去關照的學生,肯定是關係戶。
她走上樓梯,腦海裡已經出現了一個滿頭金毛、渾身鉚釘的形象,說不定因為什麼原因被其他學校開除,所以只能中途轉學,李姝在敲開校長辦公室大門前,做了不少心理建設。
因此,當「請進」聲響起,她走入辦公室,看到那位沙發上的轉學生,她有那麼幾秒鐘很沒形象地呆滯。
男生一眼看去,並不像標準優等生,他有點瘦削,是青少年抽條後常見的瘦法。
他穿了件菸灰色連帽衫,黑色運動褲,耳機繩掛在脖子上。因為低著頭,柔軟黑髮遮住他一些眼睛,看上去很乖很聽話。
然而聽到開門聲時,男生忽然抬頭,那瞬間目光清冽冷靜,李姝都有點發怵。
——
林朝夕背著書包走進教室,班級裡鬧哄哄的。
女生們聚在一起看新買的音樂雜誌,男生們大早上在教室裡玩籃球,桌椅被他們撞得亂七八糟。
後面是砰砰砰砰的運球聲,前面是嘰嘰喳喳的爭論聲。
林朝夕呼吸了口名為青春的混亂氣息,把書包搭在第一排小組長的桌上,拉開拉鏈,準備拿出作業本交掉。
小組長正低頭看書肚裡的小說,林朝夕踮腳偷偷看了眼,小組長在看當年很著名的青春疼痛小說。
其實死光光了,她很想這麼劇透。
「你幹嘛?」小組長突然抬頭。
「交作業啊。」林朝夕訕笑。
「還以為你要劇透,不許說話。」
林朝夕默默低頭,開始在書包裡掏作業本。
忽然,教室外傳來一記婉轉的口哨,鄭馬特同學單肩掛著雙肩包,吊兒郎當進教室。
他今天穿得還算正常,但系校褲的腰帶掛滿鉚釘,一閃一閃亮晶晶。林朝夕看得眼睛疼,趕緊移開視線。
鄭馬特瞥了他一眼,特地擦過她的肩,俯身,撐在第一排小組長的桌子上。
他擺了一個很酷的造型,小組長仰頭看他:「你閉嘴。」
鄭馬特:「你欠扁!」
——
「我們班的氛圍比較活潑。」
離開校長辦公室,李姝帶著轉學生去教室。
她本來的想法是,班級裡來了個小帥哥,女生們要高興壞了;但看到轉學生的檔案和個人成績單後,她的想法是,長這麼帥,果然心思不在學習上。
轉學生據說小學六年級在腐國念的,中學兩年在德國讀的書,個人經歷是很豐富。
但他初中成績單上,每一門科目後的數字1都非常刺眼,雖然李姝看不懂德語,但看得懂數字,國外5分製的話,1分肯定是最差,看來又是個問題生,得好好教育。
她忍不住苦口婆心起來:「雖然你成績不太好,但國內基礎教育其實比國外強,中文又是你的母語,如果初三用心刻苦學,努力下,還是能考上高中的。」
聞言,一直落在她身後的男生頓了頓,有些茫然地看她一眼。
「你在英國讀過小學,英語肯定不錯,政治就是背書抓重點,語文是積累,不拖後腿就行,主要是理科,數學、物理、化學,要多下苦工,多做題……」李姝忍不住絮絮叨叨。
男生點點頭,表示受教。
「馬上晨會課開始了,等下我先帶你去教室,你想想自我介紹。」
——
初三13班。
鄭馬特同學和小組長簡單乾脆地打了一架,以鄭馬特同學被一拳KO終結。林朝夕算是知道了,什麼叫繡花枕頭。
鄭馬特這個孩子,被揍完以後,臉上有點腫,卻看上去變態興奮。他沒再找小組長麻煩,而是跳來跳去,揉著嘴角笑看她。
林朝夕決定離他遠點,她找到最後本作業交掉,聽到鄭馬特同學說:「我昨天作業忘做了~」
他聲音很大,眼睛濕漉漉,有點委屈,配上耳朵裡插的牙籤,看上去很像小刺蝟成精。
林朝夕看了眼教室後牆上的鐘,都快到八點上晨會課的時間,沒做作業的話也來不及抄了,真可憐。
「朝夕寶寶幫我抄下作業好不好?」
「不好。」
「為什麼?」
「懶。」
她已經把所有作業都拿出來,拉上書包拉鏈,就要回座位。
先前已經說了,鄭馬特被小組長痛毆以後,整個人變態的興奮起來。
說時遲那時快,林朝夕也不知道鄭馬特是怎麼了,突然搶過她的書包,一把抱住:「不行不行,你從昨天開始就不理我了,你一定要幫我抄作業。」
那時教室非常吵鬧,鄭馬特抱著她的書包,跳來跳去,教室後的男生在起鬨。
「噢噢噢,天哥你是不是被甩了?」
「林朝夕給你臉色看了,她不要你了!」
「太慘啦天哥!」
初中生本來就是很容易被挑釁的年紀,鄭馬特聽到這話,把書包高高舉起,偏偏不給她。
林朝夕看著小組長:「你打壞他腦子了?」
小組長:……
——
因為李姝不在,老師在開各組小會,並沒有人適時製止初三13班的吵鬧。
喧鬧聲從樓下往樓上跑,在尤為安靜的班級,聽得非常清晰。
「Atlantic、Butterfly……」
花捲坐在初三(1)教室裡,進行晨會課前的單詞默寫,矯揉造作的男聲從講台上傳下來,花捲很不耐煩地在練習本上拚單詞。
替老師默寫單詞的是他們班班長陳楚,是的,他們仲明班的班長不是章亮,而是陳楚。
有些人成績不算頂尖,但長得帥,各科成績平均優秀,很會裝,老師喜歡,同學崇拜,陳楚就是這種人。
可花捲卻一眼看穿了這個裝逼犯,就像他一眼看穿樓下那個殺馬特是傻逼一樣。
最關鍵裝逼犯的英語也說得難聽,什麼叫「巴特肥來」?
花捲用橡皮擦掉拚錯的單詞,但樓下砰砰砰地籃球聲和笑鬧聲越來越響,他擦了一半,忽然就聽不到報單詞的聲音。
「林朝夕」「阿天」「噢噢噢」……
樓下傳來的喊聲,讓教室裡不少學生皺起眉頭。
聽到熟悉的名字,花捲筆尖稍頓。
「剛才沒聽清楚,能不能再報一遍。」有學生問台陳楚。
「Blackbo……」
「被甩咯!」
樓下的聲音同時響起,壓過他。
「……orad。」
陳楚又念了一遍,但到他們後排,還是什麼都聽不清了。
花捲捏住筆。
陳楚站在講台上,同時放下英語書,看上去有點無奈。
「班長你下去讓他們安靜點吧,不然要鬧到什麼時候。」坐在後排的女生提議。
「我這還要報單詞呢。」陳楚無奈。
「很吵。」另一位男生也說。
講台上,陳楚沉思片刻,忽然看著後排角落:「陸誌浩,你和樓下的女生熟,能不能去說一聲,讓他們別這麼鬧了。」
雖然陳楚態度還是很客氣,但指使人的意味太濃。
陸誌浩正在認真拚單詞,聽到點名,很茫然地站起來。
「麻煩你了。」陳楚還這麼說。
「你是不是神經病?」花捲啪地放下筆,「陰陽怪氣,什麼叫和樓下的同學熟?」
「林朝夕嘛,他們不是在叫『林朝夕』?之前她還在我們班的時候,我看你們關係很好。」
「我們關係好和你有關麼,事怎麼這麼多,你就不會聲音大點。」花捲直接懟了回去。
陳楚還想再說什麼,底下有人打斷他:「陳楚,晨會時間緊張,請你專心把單詞默完。」
章亮說完,很冷淡地看了眼陳楚。
陳楚看著他們笑了笑,沒說什麼。
單詞默寫艱難地繼續,花捲卻不想再寫了。
樓下的喊叫聲還在繼續,轟隆隆的,這大概就是傳說中的青春期狂躁。
從某些人離開後,整個世界都好像往很抽風的狀態發展,林朝夕是這樣,章亮是這樣,他覺得自己也是這樣……
整座學校都像積攢著很多能量,不斷噴發的火山,急需什麼東西鎮壓一下。
裴之在就好了。
花捲拿起扔掉的筆,很沒由來地這麼想。
——
李姝依舊帶著轉學生在走。
早上課前和晚上課後,是學校最熱鬧的時候,讀書聲、講話聲、笑鬧聲,轟隆隆的,比菜市場要吵鬧太多。
也就從一幢樓走到另一幢的距離,很短的路程,李姝一開始並沒感覺到這位轉學生有什麼不同,但在他們走上教學樓,喧鬧撲面而來時,李姝才覺得身邊的孩子有些特別。
他很安靜,基本保持一言不發的狀態,顯得對周圍一切都沒太大興趣,像一道平和的水流,只有在經過初三1班的時候,他才向對面教室投去淡淡一瞥。
「1班2班是我們學校最好的班級,仲明班。」她向轉學生介紹。
轉學生點頭。
李姝繼續帶轉學生上樓:「兩週以後就是重新分班考,年級前100會進仲明班。不過你要考的話也來不及了,不好也不要氣餒,你和其他同學的差距肯定是有的,看到成績也別灰心,我給你打個預防針。」
樓道裏,笑鬧聲和砸桌子的聲音越來越清晰,她聽到他們班那幾個刺頭的聲音。
好像在喊——
「林朝夕~」
「加油!」
「搶過來!」
不知聽到什麼好笑的內容,轉學生一直平靜的臉上,終於露出一絲笑容。
這幫孩子要翻天了,李姝臉色一冷,加快步伐。
——
全班像鍋熱粥,起鬨聲愈演愈烈。
鄭馬特更加興奮,高舉著他的書包,從左手扔到右手。
林朝夕跳起來勾了兩下,身高劣勢太明顯,反而差點摔倒。
鄭馬特右手扶了她一把,左手卻還是舉著她的書包,嬉皮笑臉:「朝夕幫我抄作業,我週末陪你遊樂園去好不好?」
「阿天,你移情別戀啦。」安瀟瀟在座位上也喊了一句,但女生明顯是覺得她被戲弄很好笑。
一聽安瀟瀟加入戰局,班級裡的哄笑更響,短時間肯定停不下來。
「你是不是不還我?」林朝夕最後問道。
「朝夕重新喜歡我就還給你……」
林朝夕看著自己的書包,和一臉得意的鄭馬特同學,沒辦法,只能退了半步,敲了敲小組長的桌子。
小組長抬頭,一臉你別煩我的表情。
「幫我按住他,不然我劇透了。」林朝夕說。
小組長像還不明白。
「這本書的結尾是這樣的……」
小組長猛地摔下書,手臂一撐,跳出課桌,一個擒拿手,把鄭馬特按在講台上。
「嗷嗷嗷,放開我,你這個叛徒。」鄭馬特砰地臉貼講台,嘴裡還大喊。
林朝夕撇撇嘴,慢騰騰走到男生身邊:「還不把書包還我!」
鄭馬特趕緊鬆手,嘴上卻在喊:「你這個狠心的女人!」
「狠你個頭。」
林朝夕快被他煩死,轉身一拳砸去,拳風貼過鄭馬特鼻尖,「哐」地落在桌板上。
「你們在幹什麼!」
講台震顫聲餘韻未歇,林朝夕聽到班主任的聲音,她趕緊鬆開按住鄭馬特同學脖子的手,回過頭想解釋,一個男生卻從緩緩從班主任身後走出。
連帽衫,運動褲,逆光讓他整個人像被鑲了一層毛茸茸的金邊。
男生緩緩抬頭,林朝夕感到手部一陣抽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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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5-30 00:20:45
第81章 戰線
如果這是漫畫,那林朝夕覺得,屬於她的人物會有個褪色石化、碎成齏粉的定格。
但這是現實,她反應不會像漫畫那麼快,她只是一邊覺得手疼,一遍在想這個小帥哥很眼熟。
於是,她很傻氣地歪頭,端詳了對方一會會。男生眉目清秀,氣質卻並不柔弱,反而挺拔俊朗。
可能是今天陽光太好,林朝夕看著他,沒由來想到一個場景。
浩瀚密林上雲層濃厚,一束陽光卻偏偏從烏雲縫隙間落下,它恩賜般地盡數照射在密林裡一顆蒼翠鬆木上,令它枝幹挺拔延展,葉片格外森綠清亮。
總之,非常清爽,非常沉穩,非常自然。
林朝她看著男生的臉,以及他目光中現出的與年齡不符的平和笑意。
總覺得,好像,在哪裡見過……
噝……
手指關節的刺痛隨後傳來,針紮一般,林朝夕瞬間清醒。
男生依舊看著她,她呆立原地,書包帶子拖在地上,手部劇痛傳來。
為什麼裴之會出現在這?
怎麼回事,老林是不是真的在晉江寫小說了,這種劇情她都會碰上?
她剛才揮拳砸桌子也被裴之看到了?
林朝夕腦子裡亂成一鍋粥。
鄭馬特在講台上哀嚎劈開混亂,灌入她耳廓:「老師他們打我!」
「你閉嘴。」她和小組長異口同聲。
像按下繼續鍵,班級裡再次哄地炸開。
李姝看似凶悍,其實早和學生打成一片,所以孩子們都不怕他。
「老師這是誰啊?」
「是來我們班的嗎?」
「長得好帥啊,秒一班陳楚!」
吵嚷聲此起彼伏,前排女生眼神亮晶晶地,興奮地看著班主任帶來的男生。
最開始的震驚過後,林朝夕平靜了些。
她一邊在想要不要上去打招呼,一邊又覺得奇妙。
現實中,她和裴之昨天才見過,可無論是現實還是在芝士世界,她都很久都沒見過這青春版本的裴之。
或許是今日陽光太好,此時情景,彷彿被做舊的相片緩緩恢複色澤,又像許多曾令人倍遺憾的時光,正被一點點彌補回來。
這麼多年沒見,要用什麼開場比較恰當?
「我還以為李老師不在,原來您在班裡啊。」
當她在思索時,教室外響起帶有諷刺意味的聲音,為她解決開場白的問題。
全班頓時安靜。
林朝夕看過去,認出來人,那是初三(1)班班主任兼數學老師馬萍萍。
中林朝夕在仲明班唸書時,曾被她帶過。成績還行時,馬萍萍對她和顏悅色,後來她成績退步,馬萍萍就經常拿著卷子,當著全班面訓她。
不良記憶驟現,林朝夕神情收斂,也嚴肅起來。
「馬老師。」
他們班主任李姝打了個招呼。
馬萍萍抱著手臂,指關節重重敲了敲門:「上課鈴已經打過了,學校哪兒哪都能聽見你們班的聲音,自己不好好讀書就算了,還要影響其他班!」
這句話非常嚴厲,班裡一些刺頭學生面露不忿。
李姝臉色不好看,但她本來性格就很軟,一時不知該怎麼懟回去,所以只能一臉恨鐵不成鋼地看著他們。
馬萍萍吼完,見好就收,她轉身要走,臨走時小聲對李姝說:「李老師,我看就你們班這種情況,參加數聯選拔,真的沒什麼意義。」
林朝夕站得近,聽得非常清楚:「什麼數學聯賽?」
「和你有關嗎?」馬萍萍回頭道。
林朝夕被訓了一句,才從記憶裡搜刮出他們班數學老師的通知——這週五班會課不上,要進行初中生數學聯賽的選拔考。
但發通知時她沉迷《薰衣草》,根本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現在突然聽到這個消息,她的第一反應是告訴對面的人:「週五有初中數學聯賽選拔考。」
她對裴之說。
男生先愣了愣,隨即點頭,表示明白。很奇怪,明明也不是什麼寒暄,但說完這句話後,他們間好像有了什麼橋樑,距離一下子拉近不少。
林朝夕說完就要回座位,又是仲明班又要考數學,這複習時間也太緊迫了。
「週五的考試,你們班不需要參加。」馬萍萍說。
林朝夕腳步頓住,不可思議的回頭,然而未等她開口,裴之平靜的聲音先響起。
「為什麼?」裴之問。
馬萍萍微一臉你們差班生理解力是不是有問題的表情:「讓你考你能考得出?」
男生沉思了一下,回答:「可以試試。」
「沒必要試,浪費老師閱卷時間。」
「我不明白。」裴之說。
「你不明白什麼?」
「老師教導學生,批閱試卷,是職責所在,為什麼會變成浪費時間?」他解釋了一遍。
馬萍萍一時語塞,想了半天,竟無法反駁。
馬萍萍:「李老師,你們班學生對老師的態度,是不是不夠尊重?」
「這個孩子轉學生,剛從國外回來,可能心裡有什麼就說什麼。」
李姝不愧是語文老師,綿裡藏針。
也不知道是不是「國外」兩個字起了作用,馬萍萍從頭到腳掃視裴之,語氣緩和了些:「你從國外回來,那可能不知道,週五的選拔考是全國初中生數學聯賽選拔,難度非常大,不適合普通學生參加。」
裴之:「請您定義不適合參加的『普通學生』。」
馬萍萍終於臉色鐵青:「學校對考試有自己的安排,你們服從安排就可以了。」
林朝夕也不知道,明明應該是敘舊和充滿少女心的花癡時刻,怎麼就瞬間進入並肩作戰懟老師的劇情,但好熟悉啊,完全沒有入戲問題。
她看著馬萍萍,說:「如果是選拔賽,應當面向全年級公平展開,我們想參加考試,辛苦馬老師閱捲了。」
「林朝夕,我說過你多少次,數學學習要腳踏實地,不要好大喜功,你先把卷子考滿80分再說這些!」
馬萍萍懶得和他們再廢話,高跟鞋輕扣地面,轉身就走。
「我會的。」林朝夕對著她的背影,這樣說道。
——
由馬老師剛才鬧了一場,13班的氛圍沒剛才那麼興奮愉悅,但大家也沒太在意馬老師那幾句話,好像被瞧不起也問題不大,隨它去就可以。
林朝夕回到座位,思考數聯選拔賽的事該怎麼辦。但教室前那位實在很惹眼,學生們此起彼伏的聲音打斷她。
「你從國外回來的嗎,哪個國家呀?」
「你是不是美國回來的,看過NBA嗎?」
「同學,自我介紹下唄,你學習很好嗎?」
「你很酷。」這是,小組長……
裴之一直站在教室一角,他間或點頭搖頭回答其他同學的問題,顯得極認真有禮,學生們的問題實在太多,李姝趕緊拯救他。
「行了行了,給我安靜一下!」李姝很乾脆退後,讓裴之上台,「裴之同學是剛轉來我們班,我們讓他做下自我介紹。」
林朝夕單手托腮,看著裴之徐徐上台。
他已經比小學時高出許多,寬大運動服令他身材顯得瘦削,但也更有少年人的英朗氣場,因此當他站上更高一些的台階俯視全場時,班級都忽然安靜下來。
裴之緩緩開口:「我叫裴之,小學六年級前,我都在安寧實驗小學讀書,後來因為家人原因,我離開安寧一段時間,現在回來了,希望……能和大家做朋友。」
他說完,很謙和地鞠了個躬,結束介紹。
和全班同學一樣,林朝夕先愣了愣,然後笑了。
她原本還給裴之腦內草擬了不少酷炫自我介紹,但裴之自己的版本,卻出人意料的樸素平和,但轉念一想,這大概就是裴之了。
李姝呆在在講台邊,都像覺得裴之這場自我介紹好像也太平靜了點,但他人已經退下講台,班級裡響起歡迎掌聲,她也沒辦法拉著人多說幾句。
李姝上台,開始環顧教室,林朝夕見她這個眼神,就知道要開始安排座位的環節了。
「老師,裴之同學坐哪兒啊?」
「要不坐我這兒?」
「裴之做你這兒我坐哪?」
「你站著啊!」
班級裡的男生女生又笑鬧起來。
李姝在講台上思考,視線逡巡全班。
她有時在看前面,有時又在看後面,有那麼一瞬間,李姝的視線落在她身邊的座位上。
林朝夕心跳漏了一拍,她下意識看向自己的同桌,雖然遊戲狂魔從早上來班級開始就在睡覺,只露出一個黑色的後腦勺,但她身邊的座位,確實有人。
有些遺憾,但其實也已經很滿足了。
而整個教室唯一有空座的位置,就是……
「裴之同學……先去最後一排吧,鄭天明舉個手,讓裴之看到你!」
林朝夕回過頭,在她後面、後面的座位上,鄭馬特同學如遭雷擊,整張臉連帶臉上的牙籤都瞬間凝固。
林朝夕不由得笑了起來。
鄭天明:「老師我一個人需要兩個座位,我不喜歡同桌!」
「就你話多?」李姝說,「籃球賽還想不想上場了?」
「老師,我可是主力,沒有我誰來痛毆一班給你報仇!」鄭天明叫囂道。
李姝才不理他,她拍了拍裴之的背,讓裴之坐過去。
從前到後,男生穿過整個教室,落座。
聽到椅子被拉開的聲響,林朝夕才悄悄回頭,她邊笑,邊透過身後兩位同學肩膀的縫隙間,向裴之點頭致意。
裴之也回以同樣的動作。
心照不宣。
「新同學從國外轉學過來,肯定對國內生活很陌生,大家要努力幫助他適應學習生活。」李姝安排好人,開始在講台上絮叨要怎麼幫助裴之。
學生們又開始插嘴。
有的說要幫裴之同學打水,有的說要和裴之同學結成學習互助小隊。
「老子可不會幫你。」鄭馬特抖著腿,對裴之說,「誰讓你剛才那麼多破事,週五班會玩玩不好嗎,考什麼狗屎選拔考?」鄭馬特翹著二郎腿,吊兒郎當地對裴之說。
裴之正往桌肚裡塞書包,聞言,抬眼,有點不明所以。
「我警告你別裝逼,都是奧數競賽題,煩死,誰能考出來啊!」
鄭馬特繼續抖腿,他還想再吐槽什麼,裴之卻開口了。
林朝夕眼見抖腿鄭馬特呆滯住,但實際上偷聽的她也好不了多少。
因為裴之認真思考後,說了一個字。
他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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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5-30 00:21:03
第82章 賽前
不知是不是裴之回的那個字,在刺蝟精同學心裡留下濃重陰影。總之一整節語文課時間,他在座位上翻來覆去,卻一句小話都沒說。
而更讓他悲憤的絕殺,則發生在課後。
下課鈴響,李姝收拾好課本,抱在胸前。
雖然她還沒說下課,整可個教室都有點按捺不住的騷動,所有學生伸長脖子,以鄭馬特同學為甚。
鄭馬特正襟危坐,好像只要李老師發話,他就能立即沖出教室,將敵人斬於馬下。
裴之正在看書,也像忽然感知到什麼,他抬頭掃了眼教室,對下課後的全班戒嚴氣氛有些不解。
「比賽第一,友誼第二。」
這時,李姝開口。
林朝夕下意識點頭,然後覺得好像有什麼不對?
「給我把一班打趴下!」這是第二句。
「好!好!好!」
像將領發佈號令,將士群情激憤,班裡的男生們同時吼了出來。
「兄弟們,走!」
後排,鄭馬特同學拍桌而起,林朝夕嚇了一跳。
有男生從椅子下取出籃球,淩空拋出一道弧線。鄭同學伸出長臂攬過,「啪」地一聲,林朝夕才明白怎麼回事。
本來下節課是英語,但因為校季籃球賽,他們被調課,兩節體育課連上,要和一班打比賽。
林朝夕對籃球賽沒什麼興趣,不過想到在一班有花卷和陸志浩,她忽然就很想看到他們見到裴之是,下巴掉地上的樣子。
李姝:「鄭天明你帶同學們去操場,注意照顧新同學,我放完東西就下去。」
她說完離開教室,鄭天明當時正想跑,聽到這話,他很不情願地拍了把裴之:「跟我走,別掉隊了!」
裴之合上書,並沒有很激動,先向她點頭打了個招呼,隨後才站起來。
鄭天明已經跑出幾步,在走廊裡喊他:「快點快點,你怎麼慢騰騰的!」
——
實驗初中操場東南角,有片標準的戶外籃球場。
裴之被鄭馬特同學拖走,林朝夕跟著大部隊下樓。等到籃球場,她就發現,不止他們班對籃球賽很重視,一班學生有過之而無不及。
一班不僅比他們班來得早,甚至連橫幅都已經拉起。
看著對面「一班一班,猛虎下山」的羞恥標語,林朝夕覺得好勝心這個東西,可能學習成績可能成正比。
兩班分坐東西兩側看臺,隔著籃球場對峙。
在看臺坐下後,他們班負責搞事的同學也開始分發應援棒,並指揮全班,演練和一班對噴的口號,架勢很足。
「砰砰砰」「砰砰砰」學生們開始按節奏練習擊打應援棒,既興奮又激動。
林朝夕把鮮紅的充氣棒放在膝蓋上,沒跟著動。她獨自坐在看臺最後一排,有點小尷尬。
她昨天和包小萌吵了小架,所以包小萌故意不理她,而去找了其他女生,她一時間找不到人,只是默默坐在最後。
和她一樣,裴之也坐看臺最後排,但人氣比她高太多。他來得比她早,身邊圍了不少男生女生,他們在試著找他聊天。
太陽火辣辣,他拉上了衛衣帽子,看不清表情,但林朝夕看他還挺忙碌,決定暫時先不過去打招呼。
陽光刺目,球場上熱烘烘的,林朝夕用手遮在眉毛上,試圖在一班看臺中,先把花卷和陸志浩找到。
花卷不在,可能是參賽隊員,而陸志浩嘛……
中陸同學膝蓋上攤著一本書,他時不時閉眼默想,很像在背單詞,完全沒有抬頭看他們這邊的意思。
好吧,也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才能發現?
突然,他們班這側看臺炸開一陣「砰砰砰」的應援棒聲,林朝夕被炸得耳膜發疼,眯起眼,才發現大家是為了歡迎鄭馬特為首的主力隊員。
運動員剛換好運動服,從更衣室跑出來,正在熱身。
鄭馬特同學邁開長腿,在陽光下一陣風馳電掣般的奔跑。
「天哥加油!」
「幹翻他們!」
鄭馬特邊跑邊揮手,享受群眾們的熱切歡呼。
因為臉的關係,他在女生中人氣很高,陽光灑在他身上,更像是給加了層濾鏡,令他的小麥色皮膚閃閃發光,因此無論是他們班甚至包括1班的女生,都在小規模花癡。
——
花卷和1班隊員們從另一頭更衣室出來,看到的就是如此場景。
籃球場對側熱鬧非凡,而他們隊裡這邊,就顯得很冷靜。
班長陳楚拍拍手,把所有換好球衣的隊員都叫到自己面前,他不僅是隊長,看上去連教練都想兼:「等下我們還是全場緊逼戰術,花卷注意防好鄭天明……」
「把最難的給我嗎?」花卷冷笑。
陳楚臉上帶著很虛偽並抱歉的笑容:「我知道你對我有成見,但籃球賽是爭奪集體榮譽的時候,希望還是團結為先。」
「是我不團結嗎?」花卷指著場地,「1-2-1-1我們訓練過幾次,你不要看了《灌籃高手》覺得好用就用在我們身上,我們體力根本沒他們好!」
陳楚還是很溫和:「他們也是初中生,體力也不見得如何,我們訓練比他們認真,體能訓練也一直在堅持做,我覺得可以試試,你們認為呢?」
陳楚假裝民主地看著隊伍裡其他幾人,他平時威信就高,又好與人為善,其他人下意識點頭。
「是啊卷哥,我覺得可以試試。」
「我們體力肯定比他們好。」
「你要防不住鄭天明,還有我協防。」
一聽這話,花卷懶得說什麼:「行吧,那你們等著輸球吧。」
說完,他直接轉身,自行跑步熱身去了。
雖然場地很熱,他跑著跑著,卻覺得很孤獨冷清。
其實他不想打籃球賽,要和陳楚搭檔本身就煩,但最重要的是,他覺得他們整支隊伍心態不對,好勝心太強。
所有人都認為,輸給13班就是羞恥的事情,他們不僅要在成績上碾壓他們,還要在體育等等各方面全面碾壓他們。
什麼都要贏累不累啊?
場地就那麼大,他百無聊賴地跑著,正好跑過13班那堆學生旁邊。
13班球隊的氣氛才像正常初中生的隊伍,男生們邊熱身,邊嘻嘻哈哈開玩笑。
「天哥,林朝夕真的不追你了嗎?」
「靠,她怎麼可能不追我!」
「我看她一直在看轉學生啊!」
「慘,天哥要被撬牆角了!」
算了,還是垃圾。
花卷聽到這裡,決定收回剛才誇13班的話。
他看了眼坐在13班看臺,坐在最上方的女孩,一邊沖他咧嘴在笑,一邊揮著應援棒,想叫他過去。
但他心情實在不好,懶得打招呼,只是指了指鄭天明,沖她比了個「傻逼」口型,繼續熱身。
——
看著花卷同學獨自奔跑的孤寂背影,林朝夕很懵逼。
她以為自己表現得足夠明顯,但花卷好像深陷於暴躁情緒,根本沒發現看臺上的裴之同學。
是裴之變化太大,還是長得沒小時候帥了?
不能啊?
她扭頭去看裴之,裴之剛瞥了眼花卷奔跑的背影,也對自己沒被認出這件事表示意外。
他整個人都籠罩在寬大衛衣裡,林朝夕指了指他的帽衫,示意可能是他戴著帽子的原因。
裴之卻左右看了看,沒明白過來。
因為比賽快開始,大家都專心看場上,他身邊同學少了很多。林朝夕站起來,準備往他那邊坐一些,打個招呼,而裴之也看著她,有起身過來的動作。
就在這時,球場上突然出現一道狂奔身影,鄭馬特同學如脫韁野馬,往看臺上竄來。
三步後,鄭馬特就卡在她和裴之中間。
「你們坐那麼近幹嘛?」鄭馬特沖她喊。
林朝夕眯著眼,仰頭看他,裴之也是同樣的動作。
林朝夕:「聊天啊。」
「聊屁!」
鄭馬特轉頭看裴之,表情非常羞憤,但他欲言又止。憋了半天後,他才大拇指戳了戳籃球場,對裴之說:「我們缺個替補,你不是在美國打過nba嗎,上場唄?」
裴之拉下帽衫,眉眼清秀,短髮烏黑:「我沒去過美國。」
鄭馬特也愣,像沒想到裴之這麼實誠:「那籃球總會打吧?」
「好像不會。」
鄭馬特很震驚:「籃球你都不會打,你還會打什麼?」
裴之很認真思考了下,然後回答:「打架。」
鄭馬特:???
林朝夕:……
「天哥輸了。」
「天哥好好打球不行嗎?」
周圍傳來一陣哄笑,殺馬特同學石化解除,悲憤地道:「靠,你再裝逼,老子遲早和你打一架!」
裴之神色冷靜,像在仔細思考,他從上到下端詳了一遍鄭馬特,最後說:「你打不過我,算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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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5-30 00:21:17
第83章 不爽
「靠,現在打,現在就打!輸了我叫你爸爸!」
「天哥別衝動別衝動!」
「算了算了!」
「保重龍體!保重啊!」
鄭馬特張牙舞爪,男生們從上下左右四個方向攔住他,把人往回拖,費了好大功夫,才讓他重回球場。
無論鄭馬特如何叫囂,裴之保持一貫平靜,男生目光清冽,並不覺得自己說的話有什麼問題。
林朝夕想起裴指回答那個「我」字,和現在關於「你打不過我」的論述,知道其實他都在很認真回答問題。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這就是裴之。只是他這份認真,普通人大概很難認同。
比賽快開始,鄭天明氣哄哄地回去打球,但他剛才這麼一鬧,原本緊張的看台後排再次熱鬧起來,裴之又處於小型八卦中心。
他們班男生女生交頭接耳,打聽剛才又怎麼了,轉學生怎麼惹天哥不開心了?甚至在1班看台,也有人在問鄭天明要打誰?
在所有注意到剛才那幕的學生中,數1班副隊長花捲同學反應最大。花捲當場定在原地,望著遠處看台,以為自己眼花了。片刻後,他三步並做兩步,衝到自己班看台,拽住陸誌浩喊:「快告訴我,我是不是眼花了!」
「abandon……」
陸誌浩正背單詞,抽空瞥了眼對面看台,繼續低頭:「taste。」
某一瞬間,陸誌浩也突然頓住,他猛地抬頭看向對面,露出一臉「我是不是在做夢」的表情。
他們同時在看13班看台最後,那裡坐著一個穿灰色衛衣的男生。
男生皮膚很白,有點瘦,沒穿統一校服,也因此顯眼,而他們之所以覺得「見鬼」,是因為林朝夕正坐在男生旁邊一些的位置。
雖然兩人隔著兩米遠,完全沒有交流,但……
「我……我覺得你可能眼花了。」陸誌浩嚥了口口水。
「靠!」花捲罵了一聲,一步躍下己方看台,向對面衝去。
——
繼鄭天明大鬧後,13班看台再度騷動。
1班主力、校草級人物花捲同學橫穿整片球場,站到他們班腥風血雨的轉學生面前,一副對方欠了自己幾百萬的樣子。
花捲臉色鐵青,裴之卻徐徐抬手,他不僅神色如常,還很自然地打了個招呼,他說:「好久不見。」
花捲:……
「好久不見你妹啊!」花捲吼了裴之一臉,「眼裡還有沒有我們,為什麼回來也不說一聲!」
林朝夕在旁邊點頭如搗蒜,看著花捲震驚的樣子她他覺得自己的反應很值得驕傲了。
花捲頓時斜眼看她:「還有你,為什麼也不來通知我們一聲,你這個叛徒!」
林朝夕在遠處舉手:「我巨冤,我也非常震驚,今天早上上課才見到他。」
花捲:「你為什麼坐那麼遠?」
林朝夕想你還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她憋了半天,想不到好理由,只能承認:「我害羞啊……」
花捲很無語,轉頭看了眼裴之,意思是你怎麼坐那麼遠。
裴之想了想,最後平靜回答:「我也是。」
夏風送來男生清澈平靜的聲音,林朝夕沒由來臉紅了。
裴之同學,你沒必要,這種時候,都這麼認真……
——
花捲來了,對面看台的陸誌浩同學站了起來,他抱著單詞本,拖著沉重的、不可置信的步伐,一步步走了過來。
不止陸誌浩不可置信,13班的學生們也一樣,因為這已經是來找他們班轉學生麻煩的第三個人。而當陸誌浩走上看台後,更讓13班學生大跌眼鏡的事情發生了,1班的著名優等生章亮也走下看台。
那時裁判員已經入場,比賽即將開始,可章亮無所謂裁判吹哨驅趕,他臉色沉鬱,橫穿整片場地,緊跟著陸誌浩踏上他們班看台的路徑,走到裴之面前。
這是第四個。
不僅章亮,對面班的王風、陸明也想過來,只不過裁判終於決心維持秩序,把他們攔住。
林朝夕看著面前杵著的三位1班學生,這種拜山頭的感覺是怎麼回事。
「你回來了?」章亮冷冷地開口。
「嗯。」
「為什麼去垃圾班,已經沒追求了?」
「臨時被分到這裡,說兩週後就是分班考。」裴之說。
「哦,特地提起分班考,你這是挑釁我嗎?」
裴之:「沒有。」
「嘴上這麼說,你還不是要努力考完我們仲明班?」
林朝夕受不了這中二台詞了,打斷他:「還有不努力,隨隨便便就考上的選項。」
「你也想考?」章亮冷笑,「別做夢。」
章亮說完轉頭就走,非常酷。但以林朝夕對他的瞭解,這是激動過後的強行克製,簡稱在演。
果然,在走下兩級台階後,章亮突然回頭,皺眉:「你在13班,就沒參加數聯的機會,今年垃圾班沒資格參加選拔考。」
裴之靜坐聆聽,沒反應。
「聽不懂人話嗎?」章亮皺眉,「去找老師爭取下!」
——
就在這波人拜山頭的時間裡,比賽已經開始,他們班0:2落後。
鄭馬特在球場上揮舞青春,兩回合後,將比分反超道4:2。
花捲打完招呼就下場比賽,章亮繞過大半片球場,回到自己班位置,而陸誌浩則大大咧咧,在他們班看台最後排坐下,沒把自己當外人。
三年未見,再好的朋友都會生疏,但陸誌浩為人憨厚耿直,說話風格也一樣,反而讓他們間距離很快拉近不少。
「打個跨國電話告訴我們要回來很難嗎?」陸誌浩抱怨。
「回的比較突然,之前也沒想到。」裴之說。
「外公身體還好嗎?」陸誌浩緊張。
「還算穩定。」裴之說。
「那就好。」陸誌浩緩了口氣,但又想起什麼,「那你怎麼能回來?」
「用了一點辦法。」
「什麼辦法?」
聞言,裴之先看了她一眼,然後說:「叛逆。」
裴之意有所指,林朝夕又想喊冤,可她人都在13班,事實勝於雄辯。
陸誌浩知道裴之不方便說,又不會對他們說謊,所以點到為止。他轉開話題「那你接下來準備怎麼辦啊,兩週後考我們班?」
「我還沒看過書,不清楚難度,不確定我能不能考上。」
聞言,不光是陸誌浩,林朝夕也一臉悲憤:「你看個鬼啊!」
他們異口同聲吼他。
裴之有些無奈,一臉我真在說實話的認真表情。
「不許解釋。」林朝夕和陸誌浩再次阻止他。
裴之搖搖頭,頓了頓,然後問:「數聯選拔,到底怎麼回事?」
四周是加油鼓勁的「砰砰砰」聲,應援棒在看台連成一片,球場喧囂吵鬧,他們這裡卻非常寧靜。
陸誌浩簡單介紹了初中生數學聯賽的規則。
比賽參賽名額以學校報名和培訓機構推薦為主,他們年級的數學組長馬萍萍比較勢利,不喜歡慢班生,所以她這次不給其他班機會,實驗初中的推薦名額只會在1、2兩個仲明班的學生裡出。
「要是不行,託人找找培訓機構吧,你家不同意的話,我去問問我媽。」陸誌浩最後說。
裴之沉思片刻,沒答應,而是轉頭問她:「師父那裡呢?」
林朝夕想你居然知道你師父在開補習班,但她還是搖頭:「他的班不正規,只是給福利院的孩子補課,順便教教熟悉的孩子。」
裴之點頭表示理解,讓林朝夕意外的是,裴之竟然問她:「那你覺得呢?」
你覺得的意思當然是,你覺得我們現在13班,該怎樣才能參賽?
陸誌浩很給面子,沒拆穿她現在成績很爛的真相,林朝夕視線轉向對面看台,她看著1班,說:「我覺得,從培訓機構走,不夠爽。」
「那我們自己想辦法。」裴之對陸誌浩這麼說。
——
就他們坐在一起聊天的這段時間裡,球場上比分交替上升。場上火藥味十足,小爭執無數,還有次差點打起來。
1班全場緊閉盯人,短短兩節比賽時間,花捲已經氣喘籲籲。而他們班則在鄭天明帶領下勢如破竹,現在比分是57:59,他們領先1班兩分。
鄭天明一個帶球過人,被1班隊員撞到,當時他們正在記分牌附近,鄭天明被撞飛一小段距離,直接砸在桌上,記分牌連帶小桌都被直接撞翻。
「啊!」全場靜止般的驚吼響起。
桌椅翻倒,鄭天明重重落地,一段時間沒動。
其他隊員趕緊圍上去,一群人喊了半天,鄭馬特同學才勉強站起來。他膝蓋和手臂擦出一大道傷口,鮮血淋漓:「你他媽是不是故意的啊傻逼!」
他站起來第一件事,就是掐著1班班長陳楚的脖子,把人推到籃球框柱上:「你他媽故意的是不是,打球有你這麼髒?」
「抱歉,剛才真的是腳底打滑。」陳楚很溫和地說。
陳楚越像沒事人,鄭天明就越憤怒,他面目猙獰,揮拳就要揍人,裁判和旁邊老師趕緊勸架,花了點功夫才把兩邊人分開。
鄭天明氣喘籲籲坐在場邊,班級委員趕忙幫他緊急處理傷口。但屁股剛坐下,他又竄起來,沖記分員吼:「老師,比分翻錯了,我們明明領先3分的,怎麼就57:59!」
此言一出,全場肅靜。
負責翻牌計分的老師很疑惑地看著比分牌,然後下意識向周圍球員確認。
「我記得很清楚,比分就是57:59。」1班學生說。
「不對,我們明明領先你們三分,我一直記的就是這個!」鄭天明非常確定地喊道。
林朝夕皺眉,她剛才聊天時沒注意看分數,但鄭馬特被撞翻前的比分牌的確是57:59。
反應最大的肯定是1班球員:「有你這麼耍賴嗎,你說差三分就三分,剛你摔倒前明明就這個比分!」
「是啊,我好像記得是這個啊……」
不止一班,困惑聲也在他們班這裡響起,雖然聲音小,但大家看鄭天明的眼神都出現不確定。
聽到自己隊長這麼說,13班球員才想到什麼:「比分是不是不太對?」
「好像是?」
「對啊,之前一直是46:49」
「滾蛋,根本就沒這個比分!」
「有你們這麼耍賴嗎,明明就是有,不是摔跤前,是之前老師就翻錯了!」
這麼一說,其他隊員也像想起什麼。
「好像剛才吹風了,翻了記分牌?」
「我記得有次罰球沒加。」
「不對,是不是好像剛才我們班犯規1班罰球,老師多給1班翻了一張?」
球場內外眾說紛紜。
誰也不知道怎麼就能發生這種事?
可能是當時場上太亂,又或者當時比分出問題沒人注意,反正事情就這麼發生了。
場上雙方球員越噴越近,本來這場比賽就火藥味十足,現在更甚,兩邊相互推搡,誰也不肯想讓。
花捲沒參戰,趁此空檔,他拿著水瓶坐到他們身邊休息。就算坐在敵方陣營,他也無比坦然自若,林朝夕拿他根本沒辦法。
「比分好像是有問題,傻逼說的沒錯。」喝了一大口水,花捲很疲憊又確定地說,「不過傻逼肯定鬥不過裝逼犯,這分你們要不回來了。」
林朝夕看向正在發生爭執的記分牌前,鄭馬特在老師面前躥下跳,他臉色通紅,但又說不出究竟什麼地方出現問題。
1班隊長陳楚一直在安靜旁聽,顯得風度極好,在某個又要打起來的時間點上,他忽然高聲喊道:「大家先冷靜一下,我們班先後退一點。」
他威信很高,1班球員果然先退。
陳楚看向鄭馬特,有些許無奈:「好像怎麼都說不清楚了?」
「靠,明明就你們在耍賴!」
「我們先確定一件事吧。」陳楚說,「你砸倒這張桌子前,比分究竟是多少,希望鄭同學憑良心說話。」
鄭馬特的臉憋得通紅,但孩子畢竟是孩子,被這麼一激,他雖然不情願,但還是非常誠實地說:「摔倒前是57:59……但肯定是之前弄錯了!」他說完立即補充了後半句。
「但之前出錯的時候,你為什麼不說呢?」陳楚反問。
鄭馬特同學啞口無言,他表情非常糾結。因為摔跤,他臉蹭破一些,牙籤又戳到肉,耳朵也破了,看上去很可憐,但又極其執著認真。
林朝夕沒看球賽,可光看鄭馬特的表情,她就覺得他恐怕是對。而同樣從表情也能看出,1班人知道比分是有問題,只是故意強詞奪理抵賴。
「這樣拖延下去,比賽肯定打不完。」1班班長陳楚很大度地說,「實在不行,你非要認為老師弄錯的比分,我們就再讓一分好了。」
「誰他媽要你讓!」鄭馬特罵道。
「一會兒是罰球,一會兒又風吹的,你們自己也說不清楚,究竟什麼時候出現問題,」陳楚笑著說,「如果我們都能聰明點,記性好點,就好了。」
這話帶著很明顯的羞辱意味,配上陳楚高高在上表情,更讓人難受。
「就……就是……」鄭馬特的眼眶已經急紅了,他拚命回憶,可又怎麼都想不起來。
「就多算你們一分。」
「繼續比賽吧?」
裁判和觀戰的老師都開始勸他,可鄭馬特就是不鬆口。林朝夕很理解他,他在乎的並不是那一分,甚至不是輸贏,他要的就是事實而已。
雖然不喜歡這個孩子,可她很認同這種執拗。
該怎麼證明?
林朝夕想到這裡,突然覺得自己傻了,她轉頭看裴之,問:「你記得嗎?」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5-30 00:21:31
第84章 復盤
林朝夕問完,就覺得自己有點傻。
裴之的話,應該記得啊。但是……
「不瞭解籃球規則。」
裴之看著她,適時解疑。
林朝夕想的也是這個,裴之同學總習慣挺身而出,沒第一時間站出來,肯定有原因。
「哦哦哦。」林朝夕問,「那怎麼辦,哪裡不瞭解,我告訴你?」
「其實不算複雜。」裴之站起來,從口袋裡拿了樣東西放在她手裡,和她打了個招呼,說:「我去一下。」
林朝夕愣了看,低頭看了眼,答:「好。」
裴之下看台。
陸誌浩聽得很懵:「什麼不算複雜」
「推測下籃球比賽的規則,確認哪個分段的比分出錯,不算複雜。」
陸誌浩:???
「對他來說,確實不複雜啊。」
——
籃球場發生爭執的區域裡,老師們也開始明顯煩鄭天明:「那你要怎樣,陳老師也不記得,翻錯分本來就是你們的猜想,現在把這分給你們,還要鬧?」
「我不是在鬧。」
「那要老師給你道歉?」
「我!」鄭馬特。
陳楚說:「鄭同學就接受吧,就當我們輸一分。」
「你太虛偽了!」鄭天明吼道。
聽到這話,陳楚臉色特別難看。
「裁判老師,13班的人,太胡攪蠻纏了。」陳楚盡力克製住,轉頭看裁判。
「裁判,他們就是非要從我們這騙分,都騙完還想怎麼樣!」隊長發話了,一班球員更不可能忍。
「欺人太甚了!」
黃色和藍色球衣又要碰撞起來,剛運動完,大家本來就血氣方剛,混亂中,鄭天明狠狠挨了一腳。但他沒動手,混亂中,他感到有人來到他身邊,按住他。
一片兵荒馬亂中,他抽空看了眼,發現轉學生不知何時來到他身邊!
他和對方站在己方隊員最前,攔住後面的人,鄭天明眼睛冒火,卻因為被轉學生製住而無法動彈,臥槽你算什麼會打架!
但為什麼他就動不了!
太陽辣得刺眼,水泥地像在冒煙,實際也就幾秒時間,但在被推搡中,鄭天明覺得周圍天旋地轉,所有景象都變成慢動作。他眼睜睜看著裁判老師拿出口哨,含入口中,用盡全身力氣吹響。
哨聲猛地響起,附近學生全都下意識摀住耳朵。
裁判老師臉色鐵青,大手一揮:「停手,停手!再打一起處分!」
隊員們被勸住,雙方停手。
鄭天明還是怒不可遏,他憤怒地瞪著陳楚,握緊拳。他腦海中那根弦繃得很緊,就在要崩斷前一瞬,有人拍了拍他肩。
回頭,他看到一雙平靜清醒的眼睛,轉學生聲音溫和,說:「別沖了,交給我。」
想起剛才那一架,鄭天明下意識想罵人,但陽光下,裴之眸色有點淡,更顯得冷靜,很奇怪,不光是他,身後他們班的其他隊員,也都忍住了。
他看著轉學生,也非常不爽:「你幹什麼?」
「來幫你回答問題。」
鄭天明:……
陳楚很無奈:「能不能別再糾纏這個問題了,爭這一分沒意義。」
「還是有意義的。」
裴之清朗寧和的聲音響起,不算太響,卻很奇怪,壓過這裡的躁動,包括老師在內,大部分人有幾秒種靜默。
「你是誰?」裁判老師放下口哨,居高臨下看著裴之。
「交涉是不是要師出有名?」裴之轉頭,看著他們,問:「我能說我是教練嗎」
鄭天明很木然,你這也太明顯了吧。
「可以。」他嘴上還是這麼說。
「我是13班籃球隊的,臨時教練。」裴之還認真看著裁判老師,欠身答道。
裁判老師也沒見過這種完全沒把自己放在眼裡的學生,有點被蔑視的憤怒,但更多是不可思議:「好好比賽,別再胡攪蠻纏,我要上報學校下處分了。」
「就算處分,也要有理由。」裴之平靜地,繼續交涉。
「籃球賽上胡攪蠻纏,打架鬥毆,破壞賽場秩序,還要什麼理由?」
裴之說:「我們班作為挨打的一方,也叫打架嗎?」
說到這裡,他看了眼籃球場邊的某處。鄭天明發現林朝夕不知什麼時候站在場邊,收到信號,她飛快跑了過來。
裙襬飛揚,她的黑髮被風吹亂。
但衝到他們面前剎車後,林朝夕直接舉起手機,也同樣雷厲風行,她對裁判老師說:「明明是1班打我們,我們都沒還手!」
「誰允許你們帶手機的!」
林朝夕高舉手機,根本沒理會這句話,她高舉手機,按下播放鍵。
雖然像素不高,但從畫面中能很明顯看出,13班球員被他們「教練」死死攔住,而是1班球員衝上來,直接揮拳。甚至那位一貫謙和有禮的班長陳楚,也在混亂中暗中出腳,踹了鄭天明,他面目猙獰,和一貫的形象完全不符。
錄像播完,水泥地上一片死寂。
「我們挨打,還要被處分,您真的確定嗎?」女孩放下手機,挺直脊背,毫不膽怯地發問。
「我丨操!」
「老師也太偏心了!」
「我們去校長那告狀!」
13班看台適時發出聲援。
在證據面前,裁判老師也說不出什麼話。他深呼吸,然後平穩氣息,然後冷冷地看著面前的男生女生:「確實只有1班同學動手,但你們想怎麼樣」
「我們只是想堂堂正正比賽,堂堂正正獲勝。」林朝夕說。
陽光下,女孩眼神認真執著,聲音清涼悅耳,那瞬間,鄭天明覺得自己好像被愛情擊中了。
「對啊!堂堂正正!」
「好好比賽!」
他們班球員們吼出聲。
鄭天明則給林朝夕「啪啪啪」鼓掌,他女朋友太可愛了。
陳楚:「我們也想比賽,這1分就算給你們了,我們繼續,好麼?」
裴之:「不是『就算』,確實是計分老師翻錯了。」
1班隊員煩死了:「口口聲聲說翻錯翻錯,你們知道哪裡翻錯嗎,有證據嗎,只會嗶嗶?」
裴之答:「在42:42平分後,我們班8號命中一次分值為3的投籃,並罰分,比分變成42:46。」裴之頓了頓,「但在那之後,44:48,有次1班罰分,罰球命中應該是1分,但不知道是老師不小心翻錯分,還是當時風吹了比分牌,老師復分錯誤,比分變成46:48。當時場上有些爭執,大家注意場上情況,所以都沒發現比分問題。」
整片區域發生小規模肅靜,所有人都呆若木雞,尤其是鄭天明。
他想到剛才和轉學生的問答。
——你來幹嘛?
——來幫你回答問題。
鄭天明目瞪口呆,他還真是來回答問題的。
果然是專業裝逼,騙人都可以,我怎麼沒想到!
「等等。」陳楚看著裴之,露出思索的表情,「你說出錯的地方,我記得沒有錯,剛才發生爭執很抱歉,但說謊很不好。」
陳楚臉皮足夠厚,沒有被戳穿的羞愧,他還是顯得很彬彬有禮。
「說謊?」裴之把手插進衛衣口袋,微轉身,看著陳楚。
「我回憶了下,你說分數出錯的那裡,是沒有錯的。」
「那你記錯了。」裴之說。
「我不會記錯的,我記性很好,所以是你在說謊。」
一聽自己班長這麼確定,1班球員再次高丨潮。
「靠,騙子!」
「他們13班不要臉,約好了來碰瓷的吧?」
「我們班長成績超好,會記錯,你們打不過我們出這招?」
「是嗎?」裴之愣了愣,有點意外,他說,「其實我記性一般。」
聞言,陳楚看著他,輕蔑地笑了笑。
林朝夕一直站在旁邊,也同樣很不可思議看著裴之。
男神你這嘲諷放的……
「既然大家有疑義,那復一下盤,把比分加起來算一下,哪個分段出問題,我有沒有說謊,就很清楚。」裴之說。
陳楚:「我們班的籃球賽是娛樂性質的,沒有正規計分,復不來。」
裴之直接開口:「第一個投籃命中的是1班,8號選手,是個2分球,比分2:0。」
裴之停了下來,看了陳楚,意思是,下一個你來。
陳楚畢竟還是個初三學生,再怎麼虛偽能演,要真刀真槍幹起來,還是一瞬間慌亂。
「幹什麼,比賽就兩節課時間,這要算到什麼時候?」
「你記性好,應該可以的。」裴之那麼認真,不會被這種伎倆扯開話題:「第二個得分的你還記得嗎?」
陳楚:……
沒人說話,裴之就看著周圍所有球員:「我報一下,如果我報錯了,得分的不是你,請及時糾正我。」
「13班,15號,3分,比分2:3;13班,15號,比分5:2;1班,21號,比分5:4……」
一開始場內還有小規模騷動,但很快,學生們都不由自主在算是不是真是自己的進球,雖然有人「啊」地一聲叫停,但被隊友一提醒,就發現沒錯,「你繼續你繼續」!
「13班,8號,投籃3分,罰球1分,42:46……」
終於,裴之報到出問題的分數段,陳楚的臉色已經黑如鍋底,甚至1班球員看著他,也有點不信任。
裴之:「接下來的雙方各中兩球,得分的是 11號,和21號44:48。然後就是罰分,只中一球,所以當時比分應該是……」
「夠了!」陳楚大喊一聲,極其失態,甚至有點咬牙切齒。周圍無論學生老師,或多或少都皺起眉頭,懷疑地看著他,而再沒有人懷疑裴之說的話。
在絕對正確無誤的記憶力面前,所有巧言令色都失去作用。
陳楚咬牙切齒,下定決心般,他抬頭,一字一句地說:「是我,記錯了。」
「那就好,我還怕,是我算錯了。」裴之溫和地說。
陳楚頓時怒視裴之。
雖然很像嘲諷,但只有林朝夕知道,其實裴之不是故意的,他真是因為不懂籃球比賽規則,所以不確定,因此必須一分分復盤。
但這話說出來,更很像在裝逼,她怕陳楚同學羞憤自殺,決定還是閉嘴。
——
比分恢復,比賽繼續。
雖然整場爭論看起來複雜,但其實在裴之下場後,從頭到尾整理完情況,其實也花了不到五分鐘時間。但觀眾們對比賽已經有點心不在焉,很多人都看著裴之,交頭接耳,小聲指指戳戳。
林朝夕和裴之回到原先座位坐下,把手機交還給他,但周圍眼光太激烈。
林朝夕:「你要不要把衛衣帽子拉上?」
男生點頭,照做。
陸誌浩嚥了口口水,看著他們:「你們,是不是,配合得太好了?」
裴之:「還好,比之前還差一點。」
林朝夕:你有什麼不滿嘛……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5-30 00:21:44
第85章 病癒
終場哨音吹響,比分定格在73:80。
東側看台爆發歡呼,應援棒揮成一片,通紅燦爛。
隔著應援棒間隙,林朝夕看到他們班的球員們抱成一團,他們終於收貨了一場,令人無法挑剔,堂堂正正的勝利。大概是勝利來得太不容易,鄭馬特甚至一直捂著臉,不肯給人看表情,也不知道有沒有哭。
而1班那裡,因為算錯分和他們隊長的表現實在令人懊喪,他們的球員其實早就無心戀戰。但他們球隊還是在花捲的帶領下,戰鬥到最後,把比分緊緊咬在10分之內,已經非常不容易。
但他們還是學生,也還只有十幾歲。終場哨音響起後,少年們像被抽去主心骨,全部垂頭喪氣。
唯有花捲非常淡定,他一個個拍著隊員們的肩膀,給他們鼓勁,雖然他面相很嫩,但認真起來的時候,還是有種奇異的領袖氣質。
花捲安慰完自己班的參賽隊員,準備和他們一起去洗澡換衣服,裁判卻把他們叫住。裁判老師不知說了什麼話,一群球員又開始和他爭論起來,陳楚又想發言,卻被花捲製止。
林朝夕正在退場,看到這幕,她不由得站起來,遠遠沖花捲比了個手勢。花捲搖頭,示意她沒事,讓他們先走。
林朝夕只得和裴之陸誌浩繼續默默下看台。可因為裴之同學太惹眼,「默默」兩個字,只持續了十幾秒,就告終。
鄭馬特三步並做兩步竄看台,一把攬住裴之:「轉學生,不是,裴哥裴哥,剛才你裝逼裝得真好,我中午請你擼串!」
他剛打完球,渾身都是汗水,裴之被摟得有點懵,林朝夕被熏得退了兩步。
「朝夕寶貝也一起吧。」鄭馬特轉頭看她。
聞言,裴之也看了過來,目光中帶著詢問意味,只是林朝夕不知道,這個詢問是在問「午飯」還是「寶貝」。
裴之:「中午可以出校門嗎?」
林朝夕鬆了口氣,剛想回答「可以啊」,鄭馬特就搶先,「當然可以,以前朝夕寶貝經常幫我出校門買奶茶!」
林朝夕看著歡脫的刺蝟精同學,很後悔,很絕望,剛才應該讓他被陳楚按死在球場上。
裴之想了想,說:「我們去吃餛飩?」
他指的是他們小時候常去的那家店,林朝夕趕忙點頭:「可以啊,等下老陸叫上花捲?」
「沒問題。」陸誌浩說。
裴之於是拒絕鄭天明:「抱歉,我們不吃燒烤了。」
「老婆,真的不能帶我嗎?」鄭天明可憐巴巴看著她。
林朝夕簡直毛骨悚然,這個「老婆」是哪裡來的,現在的初中生真的太可怕了。
林朝夕趕緊打斷他:「你能不能先去換衣服,會著涼。」
「朝夕寶貝在關心我嗎?」鄭天明眼睛發亮,「我現在就去!」
鄭天明衝她甩了個飛吻,飛也似跳下看台,直接衝向更衣室,變態般興奮。
裴之還戴著衛衣帽子,臉轉過來一些,認真看著她。
「他可能一激動,就有稱呼錯亂症。」她開始一本正經胡扯。
裴之清澈眼眸中露出不太理解的神色。
「你小心他叫你老公!」林朝夕認真提醒裴之,表情嚴肅。
裴之:……
——
西林餛飩店在安寧實驗初中外的一條小巷深處,午間時煙霧繚繞,人流如織,桌上擺滿一碗碗清湯餛飩。湯底用的是熬了一夜的骨湯,而餛飩皮晶瑩剔透,餡肉鮮嫩多汁。
當年晉杯賽後,是老林最早帶他們來這裡。
裴之很愛餛飩,雖然吃的時候沒表露什麼,但那段時間他們每天午餐都要來這裡報導。
他們正好四孩子,會點上四種不同陷肉,大家交換吃不同口味。只是在那之後不久,裴之就離開了,他們好像就不太來吃了。
裴之走後的那段時光,林朝夕其實沒有親身經歷,但現在,她重新和她的朋友們在桌邊坐下,大家的面容也從幼稚而變得青澀陽光,她仍舊覺得很感慨。
「蝦肉、薺菜、開洋、純肉。」
店員來點單,裴之照例點了四種口味的餛飩。儀式感這個東西,還是挺重要的。
但……
「各來兩份。」裴之接著補充道。
花捲震驚了:「國外沒吃的嗎,你這是不是點太多了???」
「沒有餛飩。」裴之頓了頓,「而且,一碗餛飩你就夠了嗎?」
花捲這才反應過來,他們已經長大了,而且正在發育期,已經不是只能吃一碗餛飩的小學生了。
陸誌浩弱弱地舉手:「其實兩碗才20只,我可能不夠……」
「我的給你,我吃不完。」林朝夕下意識地說。
這時,三位少年的視線統一看向她。
林朝夕:「乾……幹什麼?」
「我覺得你好像可以?」花捲有些疑惑。
陸誌浩:「你別餓著,你上次和我們吃餃子,一個人吃了三盤。」
裴之有些意外,但還是很溫和體貼地問:「需要再給你多點一碗嗎」
「不……不需要了……」林朝夕欲哭無淚。
——
也不知怎麼的,點完單,開完玩笑,大家的距離好像又拉近不少。
花捲和裴之的關係,一直更親近一些,他開始有一搭沒一搭問裴之的國外生活,而且專挑悲慘的那些問。
裴之倒是一貫的平靜,他說學習其實不難,和外公生活就更平靜,但老人家不能碰辛辣,而廚師也不會做,所以他吃不到餛飩和火鍋這件事很怨念。
「那晚上火鍋」花捲提議。
「師父火鍋做得不錯。」陸誌浩說,「我們晚上去師父家啊?」
裴之點頭:「回來是要先去見師父。」
他們說完,一起看著她。
看著這三個嘴饞的孩子,林朝夕很不忍心告訴他們,老林火鍋做的不錯,只是他知道哪個牌子的湯底最好吃而已。
不忍心破壞老林的形象,林朝夕默默扭開頭,看向落地窗外,然後被嚇了一大跳。
一張臉俊臉貼著落地窗,張著血盆大口在衝她笑,來人耳朵上紮滿牙籤,除了鄭天明同學還能有誰。
「你們呢,還好嗎?」裴之正好問到這個問題。
「我們還好啊。」陸誌浩看到窗外的鄭馬特同學,很沒心沒肺地說,「但裴之你不知道,你不在的時間裡,林朝夕超喜歡這個神經病!」
林朝夕瞪著陸誌浩,她也不知道陸誌浩怎麼賣她賣得這麼沒心理壓力。
「她是真會給那個神經病去買奶茶!」花捲也說。
「還跑前跑後,給神經病抄作業!」這是陸誌浩。
「我們勸他,他還說神經病超級帥,像小栗旬!」花捲繼續。
這兩人竹筒倒豆子,當著裴之面告狀。
林朝夕再沒有反抗力氣,把頭埋在胳膊裡,氣若遊絲:「別……別說了……我已經……好了……」
裴之寧和溫柔的嗓音在她耳邊響起:「怎麼好這麼快」
林朝夕耳朵忍不住紅了,她把頭埋得更深一點:「之前沒有競爭對手,很寂寞,就……隨便中二一下……現在,裴之同學回來,我要努力學習了。」
「嗯。」裴之答。
「第一步是什麼?」花捲有點不可思議。
「等下……先去找馬老師要數聯比賽資格……」林朝夕強行回答。
「她如果不給呢?」花捲說,「馬老師真的很……偏心啊。」
「不給?」林朝夕忽然抬頭,「你還記得張副校長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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個人言論
時間:
2019-5-30 00:21:55
第86章 爭執
當時,林朝夕只是隨便放下狠話。可沒想到,她的初中生活,可能真比想像中刺激。
鄭馬特同學非常執,他在店外做了幾個鬼臉,進店要和他們一起吃餛飩。
但店堂狹小,他們坐的是四人桌,鄭馬特一看沒有自己座位,就端著餛飩,站在他們桌邊吃了起來。他邊吃還邊發出呼嚕呼嚕的聲音,看上去吃得非常香甜。
花捲看著裴之:「我說的沒錯吧?」
裴之無奈揮揮手,讓老闆又加了一個塑料凳。
一頓飯,林朝夕差不多把臉埋在湯碗裡吃完,覺得日子太苦,所以一不小心,她真的吃了兩大碗。
吃完餛飩,鄭天明還纏著裴之,非要拖著裴哥一起去擼串。
花捲和陸誌浩是優等生,中午要回去自習,先行告退。
於是就剩下她、裴之、鄭天明三個人站在四岔路口,眼前車流如織,往左回學校,往右繼續吃。
此情此景有點詭異。
「裴哥,陳太炎烤魷魚,你在國外那麼多年肯定沒吃過,醬料升級了!還上了很多新品!走走走!」鄭天明勾住裴之的肩,回頭看她。
在殺馬特同學說出「朝夕寶貝」四個字前,她趕緊地道:「我也要回去看書了!」
裴之略顯吃驚地看著她,像沒想到她居然這麼不要臉自己開溜。他動了動,像也想找個理由不去,但鄭馬特卻攬著他的肩,非常非常堅持。
林朝夕毫不懷疑,如果裴之說不,那鄭同學會直接抱大腿。
「現在回去看書?」裴之放棄掙紮,這麼問她。
林朝夕:「對,看看物理和化學。」
「原來競爭對手不在,你還是能得進書。」裴之若有所思地說。
林朝夕愣了愣,很快反應過來,她欲哭無淚,她只是有點慫而已。
——
可讓林朝夕意外的是,最後裴之還是同意和鄭天明一起烤魷魚。大概是盛情難卻,又或者是不想讓鄭同學傷心,總之,裴之同學其實對誰都很體貼。
她於是一個人往回走,在想中午要給自己列個補課計畫,等到教室門口的時候,她發現,有位女生在等她。
那不是他們班的同學,但她好像在籃球賽上見過對方,應該是1班的學生。
「老師找你,讓我帶你去德育處。」那位女生說。
「李老師嗎?」林朝夕感到奇怪。
「我也不清楚,去了你就知道。」女生有點欲言又止。
那時,他們班小組長正抱著作業本,從走拐角走來,正好聽到女生的話。
小組長看了她一眼,說:「我上次聽到這個對話,好像在還珠格格裏。」
林朝夕:……
「什麼?」女生不理解。
林朝夕:「她是說,你這麼無緣無故替馬老師傳喚我,很像容嬤嬤。」
「不是不是,具體我也不知道,但真的是去德育處,說讓你作證什麼的。」女生立刻反應過來。
林朝夕腦子轉了半圈,大概明白怎麼回事,她對小組長說:「幫忙找一下李老師,還有如果裴之回來,也告訴他一聲我去教務處了。」
「哦,要找皇上和五阿哥救你。」
林朝夕:「你的比喻怪怪的……」
——
學校德育處主要負責進行學校德育工作、規範引導學生言行、處理教育違紀學生,包括下處分。
林朝夕敲開德育處的門,辦公室裡氣氛嚴肅。
裁判老師在,打人的那幾個1班籃球隊員在,1班主任馬萍萍老師也在。
隊員們垂頭喪氣,馬老師臉色鐵青,看這個樣子,他們好像已經爭執了很久。
德育主任端坐辦公桌後,冷靜注視著桌前兩撥人,很像鐵面無情的法官。
來之前,她倒沒覺得這是多大的事情,可看到眼前的架勢,應該是裁判老師把籃球賽上打人的事情上報學校,要求給肇事學生下處分了。
馬萍萍還在維護自己班:「我們班都是好學生,肯定不會先動手打人,一定是他們13班先動的手,只處分我們班學生怎麼回事?」
裁判老師:「您剛都已經看過學生手機裡的錄像了。」
林朝夕走到他們身後,她的到來打斷了他們這番爭執。
馬萍萍看到她,眼裡閃過一絲意外,但更多的是嚴厲,她話鋒一轉:「是你在學校違規使用手機?」
「我沒手機……」林朝夕剛吃飽,腦子動得慢,還有點沒反應過來,下意識就這麼說。
1班的男生猛地扭頭看她,尤其是陳楚,眼裡的恨意真是再明顯不過。
馬萍萍:「撒謊成性。」
「哦……」林朝夕明白過來,她想了想,決定不供出裴之,「視頻是我用手機拍攝的,主要怕大家打起來說不清楚。」
對馬萍萍說完,她直接轉頭看向德育主任,鞠了個躬,「老師,對不起,我錯了。」
德育主任:「不用緊張,叫你來是希望你能向馬老師解釋下,為什麼你拍下的打架視頻裡只錄下了1班同學打人的畫面,你們班沒有人動手。」
林朝夕即刻明白,她轉頭看馬老師,覺得可笑:「您是什麼意思,我不理解。」
馬萍萍抱著手臂看她:「發生這種情況,只有兩個可能,第一,你故意只錄了我們班學生打人的片段;第二,你們班故意在言語上挑撥我們班的學生,讓他們動手。你們小小年紀,就玩這種心機……」
「是啊,老師,他們當時一直在煩我們!」
「我們都說給他們一分了,還要纏著我們,我們就火大了!」
一班男生紛紛應和。
陳楚看著她,說:「林朝夕,初一那件事真的抱歉了,但現在涉及到我們的未來,還是請你說實話。」
林朝夕瞥了眼陳楚,一時也想不起來初一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所以乾脆不理他們。
她微仰頭,看面前的女士,看著她總是上挑的鳳眼和精緻描摹過的眉毛,不由得想起在她班上備受冷眼的那些時光。潛意識裡,學生面對老師,仍讓人感到有些畏懼,可其實也沒什麼。
林朝夕說:「您的邏輯學學得是不是不太好?」
馬萍萍先愣住,隨後眉眼挑得極高,眼中充滿憤怒:「就你的成績也跟我講邏輯?」
「我初中數學成績不好,但小學奧數還可以,所以總覺得您的假設有問題。林朝夕頓了頓,「我想請問您,是在進行了怎樣的邏輯推理後,得出這兩種結論的?」
馬萍萍語塞,她額頭青筋蹦起,紅唇抿得很緊,但她臉很冷,仍顯得高高在上,因此並不準備回答她。
林朝夕把話題接過來,逕自說下去:「我剛才進門的時候,聽到您說了一句話,您說『1班都是好孩子,不會先動手打人』,我整理一下它的演繹推理過程。它的大前提是——好孩子不會先動手打人;小前提是——我們班學生都是好孩子;結論是——所以我們班的孩子不會先動手打人。對嗎?」林朝夕頓了頓,說,「但好孩子不會先動手打人,這個大前提本來就有問題,所以您這整段推理都有問題。」
她很平靜地說完,整個辦公室裡寂靜無聲,馬老師的臉色已經不能用難看來形容「牙尖嘴利。」馬萍萍從牙縫裡擠出這幾個字。
「不是牙尖嘴利,這是最樸實的推理。」
林朝夕:「事實上,我們班籃球本來就比1班打的好,我們能堂堂正正獲勝,為什麼還要搞小把戲陷害他們?」她又看向陳楚,「你說初一什麼事情,我都不記得了,你不要太被害妄想。」
德育主任倒很平靜,他點了點頭,認可她的觀點。像下定決定,他的線緩緩移向1班學生。
「近期校際籃球賽上暴力事件頻出,體育組希望能豎個典型,警告學生維護公平競賽的精神,學校也認可這個觀點,不管你們怎麼理解自己的錯誤,賽場打人事件屬實,影響惡劣,學校一定會處理。」
本來還抱著僥倖心理的隊員們猛地抬頭,眼神中露出絕望和哀求,他們自己也沒想到,一時熱血上頭的事情,竟然會引起這麼嚴重的後果。
連1班班主任馬萍萍都急了:「陳主任,我們班這些學生平時表現都不錯,有些成績還非常非常好,處分會影響他們高中保送……」
她說到最後時,下意識看向陳楚。
陳楚也臉上也終於沒有先前高高在上的篤定,他滿臉焦慮:「求您了主任,我知道錯了,當時我們隊員太衝動,我就也沒有控製住自己……」
馬萍萍:「主任,我就在這裡替孩子們求個情了,本來就是青春期,容易熱血上頭。而且我們都是做老師的都知道,打架這種事,一個巴掌拍不響……」
林朝夕聽得生氣,證據確鑿的事情,還要各打五十大板。
馬萍萍老師還要再說,德育主任也打斷她:「馬老師,如果是他們13班學生球場打人,您也會求情嗎?
馬萍萍頓住,然後說:「這不一樣!」
「哪裡不一樣了?」林朝夕忍不住問。
「處理好學生和處理壞學生能用一個標準?」馬萍萍說。
林朝夕能聽出來,馬萍萍在說他們是差生,但她只說:「您的邏輯,還是有問題。」
「你初三數學成績及格了嗎,小學拿過奧數金牌就自以為了不起,女生都這樣,小時候成績好長大就不行,還以活在以前……」
馬老師大概真的生氣,很不顧形象地劈頭蓋臉教訓她。
林朝夕很奇怪地看著馬萍萍:「但如果您給我們和仲明班一樣參加數聯選拔考試的機會,我還是能拿金牌啊。」
「你在想什麼,你怎麼可能有資格參加?」馬萍萍語氣輕蔑。
聽到這話,林朝夕並不意外:「我知道了。」
她很平靜地說了四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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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5-30 00:22:09
第87章 公平
在真正想到解決方法前,狠話已經沒什麼意義。
很平淡地說完後,她向德育主任鞠躬,請求離開,得到同意後,她就拉開門……
正午陽光傾瀉而下,校園一片燦爛,林朝夕有瞬間視野茫然,隨後,裴之的臉才出現在她視野內。
少年人雙手插袋,目光清醒,在門打開瞬間,他也愕然了一小會兒,沒想到他們結束的這麼突然。
辦公室內外視線相接,馬萍萍、陳楚和1班籃球隊隊員,也都看到裴之。
林朝夕踏出一步,趕緊把門拍上,切斷雙方視線。
她面對裴之,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她轉過頭,把耳朵貼到門板上,小聲問:「隔音效果好嗎?」
裴之:「可能不是很好。」
「你從哪裡開始聽的?」林朝夕回頭問。
「忘了。」
裴之很乾脆回答了這兩個字,林朝夕長舒一口氣,又突然扭頭……
裴之說忘,這是不是嘲諷啊……
裴之還想再說什麼,林朝夕怕門板太薄裡面人聽到,趕忙把裴之拉離德育處門口。
「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她邊走邊問。
「吃完就回來了。」
「好吃嗎?」
裴之腳步緩了緩,看她一眼。
林朝夕:「吃比破事重要嘛!」
「還可以。」
「只是還可以嗎?」
「怎麼回事?」裴之根本不中計。
「emmmmm……」林朝夕想了想,選了馬老師言辭不那麼惡毒的段落,解釋道,「就是馬老師認為,我們能拍下他們班打我們班的視頻,是因為我們設計陷害他們。」
裴之:「設計陷害說不上。」
林朝夕:「是吧?」
裴之:「但我也的確有意攔住我們班同學。」
林朝夕:「你不需要特地說出來的!」
裴之看著她,說:「我聽到後半段。」
這是指馬老師罵她的後半段。
你明明聽到,還要問我……
林朝夕其實挺怕裴之追問她那段「墮落」時光,所以故作輕描淡寫地說:「也沒什麼啦,誰生命裡沒碰到過幾個渣老師,沒碰到的話人生都不完整啊。」
裴之凝望她,這眼神一閃而逝,而後他很認真地說:「但這位老師,好像過分了。」
「我們以前遇到的不過分嗎?也沒什麼辦法啊,難道直接打上門嗎?」
「原來不是直接打上門。」裴之停下腳步,愣了愣,「那我剛才鋪墊做錯了。」
林朝夕想了想,意識到裴之是以為她要去幹1班,所以順著她的話在說,感覺有點可愛啊。
林朝夕:「我是想幹上門,但不知道怎麼幹。」她很誠實地回答,「馬老師感覺有點剛愎自用啊,怎麼才能逼她呢?」
他們邊走邊說,走了一段後,看到班主任李姝老師從遠處匆匆而來。
李老師大概剛吃完飯就被堵住,所以手上還拿著洗乾淨的便當盒。看到他們,她才長舒一口氣:「怎麼被叫到德育處去了?」
「為了籃球賽上他們打我們班的事情。」林朝夕說。
李姝一秒又緊張起來:「怎麼回事,馬老師還真是沒完沒了!」
林朝夕趕緊寬慰:「陳主任說要處分他們。」
「那就好……」李姝說完,又像覺得有什麼不妥,直接地道,「但馬老師挺……她對你說什麼了嗎?」
「還好吧,馬老師就說我別想參加學校的數聯選拔考了。」林朝夕回答。
李姝嘆了口氣:「這件事,其實還是馬老師說了算,我知道你想參加,但中考也重要,不用競賽分心,你先好好準備中考吧。」
聞言,林朝夕很直接地道:「但如果我們班沒資格參加考試的話,裴之同學也參加不了。」
李姝愣住,她看著裴之,非常不可思議:「裴之也想參加嗎?」
林朝夕總覺得李姝的語氣怪怪的,她說:「裴之同學數學非常非常厲害。」她連用兩個非常,「數學唯一一次沒考滿分,是做了一份高中試卷……」
李姝被噎住,不可置信看著裴之,過了一會兒才問:「……你的成績單?」
裴之倒很坦然:「德國成績單計分,和國內不太一樣。」
他說得委婉,可在說完那句話後,周圍空氣還是突然安靜下來。
林朝夕雖然不是很理解,但李姝的目光從驚訝、欣喜到惋惜的過程也非常明顯。
「這可怎麼辦……」李姝為難地看著他們,「如果沒鬧籃球賽的事情,我還能幫你們爭取下,馬老師非常要面子。」
林朝夕眼前一亮:「馬老師很要面子嗎?」
「你想幹什麼?」李姝警告她,「不許衝動,有什麼事還是我去溝通,你們別再像上午那樣衝在前面……」
「沖還是我們沖吧……」林朝夕笑著看他們可愛的李老師,「您幫我們兜著就行。」
「什麼亂七八糟的?」
「還珠格格裏,皇上不都這樣罩著小燕子?」林朝夕笑。
——
事發時,實驗初中的教師辦公室還算安靜。各班老師或在批改作業,或為下午的課程準備。
被叫到德育處處理班級學生籃球賽暴力事件的馬老師也回來了,但她的臉不僅臭的不能看,她帶來的低氣壓讓整個辦公室鴉雀無聲,只剩下動筆的沙沙聲。
李姝看著馬萍萍的背影,同時還在擔憂林朝夕中午說的話,總覺得有些擔憂。
她憋不住,想和隔壁桌的政治老師討論下這件事,就在這時,辦公室大門被敲響了。
篤!篤!篤!
那是三聲極其有響亮清脆的敲門聲,震得全辦公室所有老師都猛一清醒。
中午時,大部分老師都非常困,對這麼響亮的聲音天生反感。
「請進。」年級組長耐住性子說。
辦公室大門被推開,清風灌入,一男一女兩位學生先後步入辦公室。
男生穿著很隨意的運動服,微低頭,走得很平靜;女生則踩著學校統一的黑皮鞋,裙襬搖曳,皮鞋踏在瓷磚上,發出格外清晰的噠、噠聲。
看到來人,李姝緊張起來,馬上想叫住他們,但女生很快衝她眨了下眼,比了個口型。
好像是在說「皇上」?
想起女生中午說的話,在那刻,李姝莫名其妙地緩和下來。
雖然比喻奇怪,但她忽然有些理解學生們的想法。
他們想要的從不只是書教的很好的老師,他們更希望老師也能如父母般寵愛他們。
而作為父母,既然溺愛了,那就溺愛到底。
李姝安靜地坐下來。
她做了段短暫的心理建設,林朝夕和裴之已經走到馬萍萍面前。
馬萍萍見鬼似地抬頭,看到林朝夕的剎那,她的臉色黑如鍋底,但自持教師身份,她沒有說什麼,只問:「你們來幹什麼?」
男生女生兩人對視一眼,女生先開口:「馬老師,我們想參加數學聯賽的選拔考試,請給我們一個機會。」
辦公室真的非常安靜,而女生的聲音又極其響亮清脆,所以幾乎每個老師都能聽清楚她說了什麼,他們看向這對男生女生的眼神瞬間變了。
政治老師把轉椅滑了過來:「你們班學生怎麼突然這麼愛學習了?」
李姝示意政治老師噤聲,有點緊張地看著林朝夕和馬萍萍。
「我今天在德育處說得還不夠清楚嗎?」馬萍萍強忍住不悅,故作溫和地說道。
「正因為您說得很清楚,所以我聽了很難受。」
「難受就好好認真學習,踏踏實實,別想整天想著一步登天!」
林朝夕打斷她:「我一開始覺得是我的問題,所以難受,但我後來想,您說『女生小學成績好,長大就不行』,是您對女生本來就有偏見,這不是我的問題,而是您的問題,因此我想向您證明,我還是可以拿金牌。」
林朝夕一席話畢,整個辦公室再度寂靜無聲。
老師們很奇怪地看著林朝夕,當然有人覺得女孩這番話太狂妄自傲。
政治老師拉著她,小聲問:「你們班林朝夕不是成績不太行嗎?」
李姝也在想這件事,不明白女孩的底氣從何而來,可她又想,作為父母,難道不應該支持孩子們嗎?
所以她還是沒有說話。
「我說了,給你名額就是浪費機會。」一而再再而三,馬萍萍沒見過這麼牛皮糖一樣的女孩子,真的煩了,毫不猶豫地甩了這麼一句。
「我只想要一個公平地,參加選拔考的機會。」
馬萍萍冷笑:「你參加選拔考有什麼用,你那些數學成績單還不夠證明嗎?」
林朝夕:「因為初中數學太簡單了!」
馬萍萍:「虧你有臉說得出口!」
聞言,女生的臉上終於現出一絲輕鬆的笑意,她變得平靜起來。
「我們只想要一個公平參加選拔考試的機會,但馬老師您不同意,為了證明我們的數學能力,您能和我們玩21點嗎?」
女生從口袋裡掏出一副撲克牌,這麼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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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5-30 00:22:22
第88章 21點
馬萍萍愣住,很奇怪地看著眼前女生,像覺得她很神經病,但更多是認為她幼稚。
「21點?」馬萍萍質問道,「你這是要好好讀書的樣子嗎,整天腦子裡都是社會上流裡流氣的東西!」她立刻扭頭,「李老師,在學校賭博嚴重違反校規,你們班學生帶著這種東西你都不沒收嗎!」
李姝被吼了個正著,但林朝夕還坦蕩蕩的,她更沒什麼好怕。
「你在學校裡賭博了嗎?」她問林朝夕
「沒有啊。」女生答,「進行不涉及金錢的數學研究活動。」
李姝看向馬萍萍:「馬老師,21點和數學有關係?」
馬萍萍臉色鐵青,面孔繃得很緊,一言不發。
「還是有的。」林朝夕替馬萍萍回答,「21點有很多細則,總體來說還是比點數之和,莊家給每個玩家依次發牌,誰點數高誰獲勝,在這背後則是數學上的概率問題。」
馬萍萍:「懂這麼多,你數學為什麼不考考好?」
「我剛才已經回答過了啊。」林朝夕頓了頓,看著馬萍萍:「老師,您真的瞭解,21點背後的數學原理嗎?」
「砰」地一聲,馬萍萍拍桌而起:「你對老師是什麼態度!」
辦公室瞬時靜下,落針可聞。
老師們原先還在交頭接耳,他們現在不約而同抬起頭,看向震怒的馬老師。
一瞬間目光彙集,馬老師強行克製:「老師一直在勸你什麼,讓你踏踏實實讀書。21點是什麼東西,賭丨場遊戲,是學校可以玩的?就算你21點算的好,能證明什麼數學能力,證明你以後可以去賭場發牌?」
「21點中涉及非常複雜的概率計算,和心算能力密切相關,如果我總是能贏,它或者證明如果我足夠聰明,或者證明我足夠努力,實在不行,它能證明我運氣足夠好。」林朝夕頓了頓,「它所證明的三件事裡,無論一樣,都值得一個公平的選拔考試機會……」
馬萍萍極其不耐煩地打斷林朝夕:「你就是個學生,讓老師陪你玩21點,可能麼?」
辦公室內再次安靜下來,老師們在思考,並有些懷疑。而李姝第一反應,是去看他們年級組長——整間辦公室最大的那位領導。可張老師從頭到尾頭也不抬,像沉浸在作業批改中,完全沒聽到辦公室裡的師生爭執。
就在李姝思考要怎麼幫林朝夕說話的時候,女孩卻有點無奈地自說自說起來:「那就沒辦法了。」
她那個口氣,像要去做什麼迫不得已很不願意做的事情,甚至還委屈。
——
午自休鈴聲還沒響,按照習慣,初三(1)班大部分學生都在安靜學習,花捲坐在後排翻書。
剛才,他們班籃球隊那幫人垂頭喪氣走進教室,尤其是陳楚,如喪考妣,像天都塌了。
看樣子,學校居然嚴懲球場打人事件,花捲還挺意外。
「他們怎麼了?」同桌女生問他。
「打人,處分了吧。」
「啊,那你怎麼沒去」
「因為我沒動手。」花捲理所當然地回答。
「哐」的一聲,籃球隊中鋒一腳踹開課桌,兩步衝到他面前,拽起他領口,吼道:「說什麼呢你!」
「說什麼?」花捲很奇怪,「說我沒打架。」
「就你沒打架,你和13班那幫人串通好的吧?大家都上了就你不在,你就說是不是在幫別的班陰自己人!」
全班學生被嚇了一跳,噤若寒蟬,而這時,陳楚的聲音也適時響起:「是啊,為了班級榮譽,我們都背了處分,花捲你是不是應該解釋下,你和13班那個轉學生還有林朝夕的關係?」
「解釋什麼?」花捲笑,「就是如果他們要欺負你們,那我肯定幫他們的關係啊。」
「操你個傻逼!」他們班中鋒怒目圓睜,握緊拳,下一刻就要揮到他臉上。
「咦,這樣就算欺負了嗎?」
忽然,屬於女生的清脆聲音在教室後響起,那聲「咦」尤其清甜,帶著嘲諷味道,很像酸酸甜甜扥檸檬汁。
花捲猛地回頭,兩位始作俑者出現在他們班後門口,表面上很平靜,但看那個態度,卻很像要來幹架。
像生怕仇恨沒拉夠,林朝夕看著他:「他要打你嗎,要不要幫你告老師?」
花捲:「還不是因為你!」
「好啦好啦,別生氣。」林朝夕邊說,邊大大咧咧走進他們班教室。
再次見到林朝夕,陳楚一看就恨得牙癢癢,他走過來阻止林朝夕,還強行裝得一本正經:「這位同學,現在是午自習時間,請不要來打擾我們班學習。」
「我不是來打擾你們班學習的,我是來帶你們班學習的。」林朝夕說著,把撲克牌扔到他桌上,問,「你玩過21點嗎?」
陳楚:「請你離開我們班教室,不然我要叫老師來處理你了。」
林朝夕沒有理睬陳楚,她抬頭環視整個初三(1)班教室,問全班同學:「有人要一起玩21點嗎?」
教室肅靜,大家都莫名其妙,但聽到21點,不少學生都還挺有興趣的。
但因為陳楚態度和早上的籃球賽,他們對林朝夕的態度有點保守,簡單來說就是,不會打。
陳楚:「別像牛皮糖一樣賴在我們班。」
「你怎麼和你們班主任一個比喻,太貧瘠了。」林朝夕小聲嘀咕。
「張誌,你去找……」
陳楚一揮手,還沒把「馬老師」三個字說出來,教室一角裡,有人站了起來。
章亮很瘦,表情很冷,一張臭臉,看上去非常惹人嫌惡,但他一步步走到林朝夕面前,而後問林朝夕背後,很沒存在感的裴之說:「你們到底來幹嘛?」
裴之:「來找你們玩21點。」
「你哪這麼多亂七八糟的主意!」章亮扭頭就罵林朝夕。
林朝夕有點震驚這種偏心眼,不過他沉思了下,像在想玩數學類遊戲這個梗是哪來的,最後她對章亮說:「我好像是跟你學的?」
章亮:……
她指的是小學時章亮非要賭拾子遊戲那次,班級裡幾個知情者者,都覺得這個答案有點絕。
過了會兒,林朝夕打破沉默,問:「要來玩嗎?」
「誰做莊家?」章亮反問。
「我?」
「好。」
對話發生在後門,見此情形,花捲從座位上站起,把座位讓給他們。
林朝夕坐下,章亮站著,她看著自己帶來的撲克,說:「21點在各個地方規則不同,我們這樣規定,莊家拿一明一暗兩張牌,玩家全明牌,我先發牌,我們試一局?」
她聲音不大不小,卻舒徐有致,周圍其他同學感到好奇,紛紛向他們看去。
「可以。」章亮說,「你講規則,公平起見,這局不算。」
「行。」
「請你們不要在教室裡玩賭丨博遊戲,打擾其他同學學習!」
林朝夕和章亮有點旁若無人,很快就要開始。見到這幕,陳楚走過去,一拍桌,教訓他們。
「打擾了嗎?」林朝夕抬眼四望,看到的都是一雙雙興味盎然的眼睛。
「那出去。」章亮說
「哦。」
說完,兩人不約而同起身,向教室外走去。
教室裡早就沒人做作業了,大家都林朝夕和章亮吸引,見他們起身,教室裡頓時發出一片嘩啦啦桌椅挪動聲。
雖然林朝夕和章亮相看兩厭,彼此間對話越短越好,但在氣陳楚這件事上,他們很有默契。
走出教室,不需要任何語言或眼神溝通,他們同時在教室外席地坐下。
班級裡的男孩瞬間圍出去一大半,女孩們也扒著窗口,伸長脖子在看。
林朝夕和章亮對視一眼,隨後看向地面,林朝夕臉色一僵,氣氛有點凝固。
花捲震驚了,林朝夕雖然架勢擺足,可她沒把牌從課桌上拿出來。
這時,裴之彎腰,很自然把撲克在她面前空地放下,像是拿牌的小弟,緩解了尷尬。
林朝夕沖裴之訕笑了下,裴之點點頭,功成身退。
「21點本質是比大小的遊戲,在一副撲克中,JQK被當做10,A為1或者11,其他牌面數字就是它的計分數字,2就是2,這樣。玩家的目標是讓自己的牌面數字總和大於莊家卻小於等於數字21,因為超過21點就爆掉,你會輸掉所有賭注。」
女生手指白皙,她打開撲克盒,從中把撲克抽出來,將之打散,她理完牌,給章亮發了一張撲克「2」,給自己發了一張暗牌,如此發完兩張牌後……
林朝夕面前的兩張撲克是:一張不知數字的暗牌「X」,和一張「5」
而章亮手中是一張「2」和一張「7」
林朝夕:「你現在可以選擇是不是繼續要牌,如果你不要牌,那你能確保自己不超過21點即『爆點』,但也同樣很有可能輸給我,畢竟我還會繼續要。」
「2+7=9,就算拿到10,我牌面總和也不到21。」章亮很不耐煩。
林朝夕給章亮發了張牌,然後說:「我也選擇繼續要牌。」
章亮:「你怎麼廢話這麼多,21點現場教學嗎?」
「你知道她說的規則嗎?」
「我好像忘記了,我理理……」
周圍學生的交頭接耳。
林朝夕:「你這人怎麼不友好,教教其他同學怎麼了?」
章亮:「廢話真多。」
林朝夕不管他,繼續邊發牌邊科普規則。
人堆裡鬧哄哄的,花捲退了出來,他一回頭,看到裴之正坐在他座位上,看起來有點困,懶洋洋的。
花捲悄悄走過去,拉住裴之問:「她台詞怎麼一套套的?」
「據說是這兩年看了很多電視劇,演技得到提升。」裴之回答。
「偶像劇能提升鬼演技啊!」
裴之聳了聳肩,很難得表示,他也沒辦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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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5-30 00:22:34
第89章 籌碼
第一輪牌局結束前,初三辦公室的老師們,就得到消息。
「……馬老師,事情就是這樣的。」
陳楚畢恭畢敬匯報結束,馬萍萍怒火中燒。她推開轉椅,猛地站起,因為動作幅度太大,轉椅和後面那張辦公桌一撞,發出「哐」地一聲巨響。
全辦公室老師都嚇了一跳,李姝放下筆,還沒從震驚中緩和過來。馬老師不同意,就去1班找人挑21點?林朝夕這也太能鬧了點。
「李老師,你們班同學到底怎麼回事,自己不好好學習,還要影響其班嗎?」李姝直接走到她辦公桌前,質問。
「這是什麼戰術。」李姝嘀咕了一句。
「李老師!」馬萍萍吼。
「馬老師別生氣。」李姝站起來說,「我們一去看看。」
——
「你現在的4牌是2、7、5、6,總和是20,除非你摸到一張A,不然肯定爆點,你確定還要嗎?」林朝夕問。
「要。」
「你不要誤導其他人好嗎!」林朝夕震驚了,「我現在的牌是X,2,3,3,21點有條規則是,莊家必須不停拿牌到17才有權選擇是否停手,我可以提前告訴你,我的點數沒滿17,所以我會拿下一張牌。這種情況你最好的策略就是不要,因為你已經20了,贏面很大。」
「反正沒有賭注的試玩,隨便吧。」
「時隔多年交手,直接輸給我,你的自尊心OK嗎?」
「臨時改口我的自尊心就沒事了麼?」
林朝夕覺得章亮說得好像有道理,於是不和他鬥嘴,繼續進行21點教學。
「去掉大小王後,現在撲克一共有52,而場上有8張牌,所以還剩52-8=44張,章亮同學不爆點的概率為下張牌出現A的概率,即……」
「4/44」旁邊有男生搶答,「百分之十不到。」
「不對。」另一位女生反駁,「那林朝夕那張暗牌也可能是A啊,應該是3/44-4/44之間?」
「6.8%-9%,第五張牌是A的概率。」章亮說,「發牌。」
李姝和馬萍萍走到1班教室門口時,聽到的就是最後這段話。
走廊裡,學生們把正進行21點遊戲的兩人團團圍住。簡短爭執後,林朝夕給章亮發了張牌,接著就輪到她自己選擇是否要繼續跟了。
大家屏息凝神,等待她的決定,因此整條走廊氣氛格外安靜。
「幹什麼呢你們!」馬萍萍吼聲響徹雲霄,「不要讀書了啊,圍在這裡幹什麼?」
學生們被嚇了一大跳,有種觸電似地顫抖。
馬萍萍分開學生,走到林朝夕面前:「誰允許你在我們班門口賭丨博的,等下跟我去德育處!」
「這是賭丨博嗎?」章亮問。
馬萍萍:「章亮看看你現在什麼樣子,老師對你非常失望。」
林朝夕仰頭:「馬老師,賭博的定義中有一條,需要用有價值的東西做籌碼,我們有賭注嗎?」
「你怎麼連籌碼都沒有?」章亮很不滿。
男生女生一唱一和,馬萍萍臉色青到底,難看得不行。
陳楚:「章亮林朝夕,你們這是在狡辯。」
「和你有關係麼?」章亮很不屑地道,「馬屁精。」
馬萍萍姓馬,所以……章亮連老師也不放在眼裡,這孩子真的比小時候還傲氣。
「章亮!」馬萍萍拔高音量。
「馬老師,現在還沒有打鈴,自由活動時間,我為什麼不可以在這裡玩21點?」
陳楚:「但21點是……」
「剛才已經說了,沒有賭注,麻煩你有點理解力。」章亮說。
「你是老師還是我是老師,我說了不能玩,你沒長耳朵嗎?」
像終於無法忍耐,馬萍萍的叱責聲轟擊過整條走廊,周圍霎時靜下。
1班學生們看著他們的班主任,目光中有畏懼、有質疑,而行動力最強的人,則直接站了起來。
章亮雙手插袋,轉頭就走。
「你去幹什麼!」馬萍萍質問。
「去校長室,問問校長我們到底可以不可以玩21點。」
章亮很傲氣地說,但他沒走出幾步,卻突然停下腳步。
年級組長張老師攔在了他面前:「小夥子,別太激動。」年近五旬的數學老師拍了拍他的肩。
林朝夕面前出現一雙髒兮兮的黑皮鞋,她抬頭,看到一位禿頂小老頭。
「這位同學,你在這裡幹什麼啊?」小老頭這麼問她。
林朝夕剛在辦公室裡見到過這個小老頭,對方明明從頭聽到尾,現在又問一遍,有點在演戲的意思啊。
「挑戰1班。」她很配合地演道。
「你為什麼要用21點挑戰1班啊?」
「因為馬老師不願意給我們普通班參加數學聯賽統考的機會,那我只有贏1班全班所有人,然後證明,馬老師不給我們普通班機會,是不公平的。」林朝夕回答。
「是這樣啊,好像有點道理。」年級組長張老頭說著,看向一直以來高高在上的1班班主任。
馬萍萍:「張老師,普通班參加考試,本身就是浪費他們的時間,他們應該把精力放在準備中考上。」
「好像也有道理。」張老頭又看林朝夕。
「但馬老師是1班的數學老師,沒教過其他班,憑什麼認為這是浪費其他班時間?」
「那你們就打一場吧。」
正當她準備聽馬萍萍的說辭時,忽然間聽到小老頭這麼說。她愣住,很不可思議地審視眼前這位笑眯眯的老師。
「按你說的,不要進行『有價值的投注』……」
年級組長一錘定音。
「好棒!」
「萬歲!」
學生中竟有小規模歡呼。
「張老師!」馬萍萍臉上更掛不住,她憤怒地道,「您身為年級組長,怎麼可以縱容這種活動!」
「21點不是那麼簡單的賭博遊戲,它涉及了那麼多由簡單到複雜的概率問題,收益計算,還有策略選擇,如果孩子們願意深入研究,我們老師要支持,可以豐富學生課餘生活嘛。」
「這會影響他們的學習!」
「21點也是學習啊,校長不是都說了,要我們想辦法,通過多種手段教育學生,達到寓教於樂的目的……」
年級組長就是年級組長,覺悟就是比普通班主任要高,林朝夕都聽得一愣愣,總覺得這個忽悠勁兒很像後來的老林。
林朝夕被張老頭看了個正著:「林同學,在進行你的挑戰賽時,還是記得要引入籌碼,把21的規則、你知道的概率計算法和如何製定最佳策略的方法告訴其他同學們,把你們拉到同一水平線上啊?」
「啊?」林朝夕愣。
「我的意思是,那就開始吧!」張老頭說。
——
「10到K被記作10,所以又4/13即31%概率拿到10……」
馬萍萍已經踩著高跟鞋蹬蹬蹬走遠,午休鈴打響,林朝夕被架到初1班教室,重新開了一局。
作為莊家,她面前是一張暗牌X和一張10,她嚥了口口水,懵逼了。
剛才那局以章亮爆點為結局,新的一局立刻形式逆轉,她硬著頭皮繼續對戰教學。
然而她還沒說完,1班唯恐天下不亂的孩子們喊道。
「你底下那張是什麼?」
「你是不是快輸了?」
林朝夕:「你們可以通過我是不是繼續下注,判斷我的底牌,但還有一種可能性,如果我的底牌是A,一個10一個A的話,那我直接拿到Black,直接獲勝並且籌碼翻倍。」
「什麼籌碼?」學生們問。
「我現在手頭沒有。」林朝夕環視四周:「有沒有很多個一樣的東西,能假裝籌碼?」
「紐扣?」有男生問。
「你拆衣服嗎?」女生反駁。
「瓶蓋行嗎?」又有人問。「我們班後面垃圾角好多要去賣錢的廢塑料瓶!」
「好像可以。」林朝夕答。
烏拉一下,初三1班好多學生都衝到教室最後開始擰瓶蓋,熱切的交談聲,塑料水瓶的咯吱聲此起彼伏。顏色各異的小瓶蓋被一個個扔到地上,甚至還有學生衝回座位,咕嚕嚕把水喝完,就為了攢瓶蓋。
不多時,林朝夕和章亮面前對著許多五顏六色的瓶蓋。
林朝夕:「我們用瓶蓋做籌碼,以此下注,你可以選擇只投一個或者全部投掉。」
「投注怎麼投?」
「賠率是什麼?」
氣氛熱烈,學生們的提問聲此起彼伏。
「爆點1賠1,拿到黑傑克1賠2,還有個規則是玩家手上只有兩張牌的時候,有權選擇投降,可以退回一半籌碼。玩家跟到第5張牌時,籌碼也直接翻倍。」林朝夕說。
「但每人有幾個瓶蓋呢?」有同學問。
林朝夕想了想,這個問題涉及到賽製關鍵,她一時回答不出。
「每人10個瓶蓋,輸掉所有瓶蓋淘汰。」教室最後,裴之適時補充。
章亮回頭:「10個也太快了。」
「畢竟是車輪戰,要快點。」裴之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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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
2019-5-30 00:22:55
第90章 群起
「哇!又贏!你是不是作弊啊!」
林朝夕翻開底牌後,1班學生集體喊出聲。
她面前的男生已經從章亮換成其他五個,前4家中兩人上一輪放棄,兩人爆點,只剩最後一個,但當她翻出底牌,完美的21點,令男生很不情願交出最後兩枚瓶蓋,隨後退出。
林朝夕美滋滋收下10個瓶蓋:「我不作弊,我算牌而已,你們也可以算,還有種記牌方式……」
「因為你是莊家吧?」有同學質疑,「只有你知道暗牌,有天生優勢?」
「老馬你傻了莊家必須要摸到17以後才有資格停手,這點就彌補了只有她知道暗牌的不公平。」
「我知道,我就是這麼說!你才傻了!」
「可賭丨場都這麼玩,所以莊家還是有優勢的?」
「你說優勢就優勢,具體多少你能算出來嗎?」
「靠我怎麼算的出!」
男生們打鬧起來,教室裡更加鬧哄哄的,有點近似於賭丨場的氛圍。
但賭丨場裡都是殺紅眼的賭徒,而在班級裡,大家的關注點都越來越像「算牌啊」、「公平啊」、「概率啊」一類的問題。
「那你要不要試著做莊家?」看男生們打鬧半天,林朝夕打斷他們,笑問。
初三1班熱烈的討論聲開始在整棟教學樓擴散。
最先來圍觀的是2班的同學,那時候林朝夕已經淘汰了1班12個學生。
這裡面當然有很大的運氣成分,也主要因為她一直在玩,手上籌碼累積得比其他學生多很多。
2班學生在門口探頭探腦:「你們幹嘛呢,吵了一中午了。」
「關你們屁事!」1班學生把2班的擋在門外。
「輸了輸了,給瓶蓋給瓶蓋。」1班講台附近的兩桌爆發歡呼,「我就說要這麼算,要冷靜,不能看到優勢就追!」
「賭牌嗎?」眼尖的2班學生問。
「走開走開!」1班學生轟人。
——
初三年級,教師辦公室。
初三3班班主任拿著書,剛從班級回來。
「哎~」
教學樓又爆發出一陣學生輸牌後的懊喪長嘆。
3班班主任經過馬老師座位,看著馬老師如鐵板般僵冷的臉色,憋住笑說:「馬老師,你看這幫孩子,沉迷玩牌,聲音這麼大,還影響我們班,等下的課肯定沒心思上了。」
馬萍萍一聽這話,她立刻沖領導喊:「張老師,你看別的班老師都這麼反映了,他們太影響教學紀律了!」
「不然,讓我們3班也一起參加吧?」3班班主任笑著打斷他,「多有趣的孩子,我是老師,我肯定給他們參賽名額。」
5班班主任把話接過去:「是啊,馬老師!你們班班長剛來匯報工作,不是說林朝夕已經贏了十來個了嗎,要不也讓我們5班也去幫你們,人多力量大?」
其他班班主任都在幫腔,馬萍萍突然明白過來,她禁止普通班參加數學聯賽選拔,得罪了多少人?
但你們之前不說,現在統統跑出來反對,我能怎麼辦?
馬萍萍恨恨地想。
——
「莊家現在是X、7、5你算下,你三張牌4/6/3加起來才13,你算下你爆點的概率很低啊,為什麼不就不要了?」
「這個是陷阱,不能這麼算,雖然我不容易爆點,但莊家很容易就爆了,我現在不要等莊家爆點才對!」
聽到這段對話,林朝夕很悲憤,這還帶局內策略討論。
「打敗1班」的口號是她提的,本意是針對馬萍萍而不是一班學生。可1班學生不這麼想啊,他們就認為她很囂張,要群策群力搞死她。
一開始的時候,學生們總是想贏,所以只要牌面看上去數字偏小,他們就要繼續下注,甚至包括章亮都很貪心,所以她贏得很不錯。
但1班還是很多聰明孩子,他們聚在一起列了張表格,把不同牌面對應的輸贏結果的條件概率列了出來,背誦默念在心,不僅如此,他們甚至開始討論基本獲勝策略。
以至於林朝夕現在有點被動。
但對21點來說,這還是不夠的,因為牌面時刻變化。更精確的計算,還需考慮剩餘數字可能出現的實時概率,計算什麼時候應該雙倍加注,等等……
而她真的被老林虐了很久,雖然中二版的她沉迷中二,可還是很喜歡這種酷炫的賭丨博遊戲,所以幾乎被練出了天然的反應力。
因此……
「哇,她太不要臉了!」
「是不是你剛才洗牌都被記下來了?」
又是一名莊家完敗,這是第12人,林朝夕拿著一大把瓶蓋,再次被迫坐上莊家席。
而換上的第13人,則是花捲。
花捲直接推出10個瓶蓋,豪氣萬丈:「我喜歡快點。」
「你對我的友情,我會銘記在心。」林朝夕很開心地發牌。
但……
第一張A,第二張10,花捲直接拿到Black Jack,林朝夕甚至沒翻暗牌看,就和其他人一起輸掉了10個瓶蓋。
第二輪,她在贏面很大的情況下,輸了。
第三輪,牌面上已經出現了三張A,花捲只有在拿到最後一張A才能不爆點的情況下,拿到了最後那張A,她……直接輸光。
「妖怪吧?」林朝夕不可思議地端詳花捲。
花捲很得意地翹起腿:「我真的,從小運氣就比較好。」
班級裡所有學生都還懵著,總覺得明明是靠能力取勝的遊戲,最後竟然又變成運氣?但這完全是林朝夕給他們帶來的錯覺……
「這就結束了?」
「我們贏了13班?」
1班的學生很不可思議地問。
林朝夕沒有他們,她很不情願從座位上站起。教室最後,一直趴著睡覺的男生也抬起頭,站了起來。
腳步聲響,花捲轉過頭,看到走來的男生,扭頭衝她喊:「你別走,剛才把我贏的籌碼都給你,我不要和他玩!」
「晚了。」林朝夕笑著甩牌,直接走人。
——
初三1班「21點挑戰賽」的消息,從2班繼續擴散,在午休過後的課間,以迅雷不急眼耳之勢傳遍整個初三年級。
「13班有毒!兩個人居然去找1班玩21點?」
「但是據說1班慘敗。」
「他們仲明班行不行?」
學生們交談著,趁著課間機會,膽大的孩子已經衝到1班門口圍觀。
一時間,1班教室門口人聲鼎沸,在1班有朋友的孩子可以進去看,不認識人的就在門口扒窗戶。
他們踮腳,看著坐在講台前那一大桌人。
又是一局結束,1班的玩家很懊喪地確認點數,而坐在莊家席的13班男生開始收瓶蓋。他面前瓶蓋已如小山般高,又加上這輪收割的,瓶蓋山搖搖欲墜。
「這是贏的?」
「真的不是賭丨神後代嗎?」
「1班太菜了吧?」
門口觀戰的其他班學生,不由得竊竊私語。
但只有參與遊戲的1班學生才知道,牌桌上那個男生有多可怕。
他從頭到尾不動聲色,但無論是跟還是不跟,下注或者加倍下注,都總能卡住最恰當的時間點,他當然也會輸,有時只摸了兩張牌,他就投降認輸,但事實證明,他的放棄還是正確的。
花捲一拍桌:「靠,多年不見你就是這麼對你的老朋友的嗎?」
「我以前對你很好嗎?」男生反問。
花捲被噎了半天,想想好像還真是……
「老陸你來!」他把自己最後1枚瓶蓋交給陸誌浩,「我們看看這傢夥能有多狠心!」
——
「馬老師,他們還在玩。」初三年級大辦公室,陳楚同學又來報告:「馬上要上課了,很多同學想看書都,沒有安靜的學習環境。」
馬萍萍憋了半晌,卻聽到3班班主任插嘴:「陳楚啊,你們班是輸是贏啊?」
陳楚的臉也僵了。
「輸好慘。」正好2班課代表在交午間默寫作業,替陳楚回答。
「他們很有可能作弊了。」陳楚說,「我們班都是現學,他們班兩個人很像社會上混過,很熟賭丨牌這套,所以好多同學都輸了……」
「啊,學習時間不夠?」預備鈴響,3班班主任兼1歷史老師聽到這話,笑了起來,「下節歷史課本來也想讓你們班看紀錄片,要不我多給他們點時間學習?」
「王老師!」馬萍萍喊道。
——
「還剩幾個?」預備鈴響時,牌局又結束一輪,男生抬頭問。
在他身邊,一直用小本本記名字的女生答:「還有26個。」
「裴之,你太囂張了!」輸掉底褲的陸誌浩同學鼓起勇氣拍桌。
「還好吧。」裴之把撲克收起來,繼續洗牌,「其實你們可以多用幾副牌,到6副以上的話,計算難度會加大,記牌難度也會加大。但其實21點,還是相對公平的遊戲,主要還是心態放穩……」
「你是說我們心態不好嗎?」陸誌浩震驚了,「誰和你玩牌心態會好?」
「也是。」裴之按在切好的撲克上,問,「那下節課還繼續嗎?」
——
畢竟要中考,王老師終究還是在1班好好上了一堂歷史課。
當時馬萍萍在2班上數學。
下課鈴響的瞬間,她就聽到自己班發出稀裏嘩啦的桌椅拖動聲。
「他們快來了,計算器準備好。」
「大劉去買牌!」
花捲有條不紊地指揮聲隨即響起。
馬萍萍恨不得穿牆而過去訓人。
但說時遲那時快,一條狂奔身影從窗外一閃而過,衝下樓去。
很快,窗外又走過一大群人。、
最前面的是林朝夕和裴之,而在他們身後,還跟著來看熱鬧的一大群孩子。
2班學生看見窗外的男生女生,竊竊私語起來。
「是他們嗎?他們是不是很厲害啊?」
「很厲害,1班老輸。」
馬萍萍:「我說下課了嗎?」
2班膽大的孩子舉手:「老師,21點有訣竅嗎?」
馬萍萍:「心思放學習上,中考考21點嗎?」
「可是……你們班……老師你要不去教教你們班啊,一半人都輸了,好慘啊。」
馬萍萍氣得不行,只能多佈置兩張卷子,做回家作業。
她走出教室,又聽到他們班爆發出失敗後的懊喪聲。
「還剩24個了,兄弟們扛住啊!」
花捲又在給其他同學鼓勁。
馬萍萍走了兩步,來到他們班門口。
班級像菜場,這裡在劈裡啪啦按著計算器,那裡在亂出主意,各種聲音此起彼伏。
下課沒走的3班班主任站在門口,看到她,笑嘻嘻走出教室,和她打了個招呼。
「已經淘汰一半人了。」3班班主任說,「人家13班這個小男生真厲害,腦子是真好,馬老師就給人家一個機會把。」
馬萍萍不答話。
「哎~」
就在這當口,又是他們班的女生交出所有籌碼,敗下陣來。
「23!」
其他班的孩子,唯恐天下不亂地報數。
「馬老師,你想想看,就算給他們機會,萬一他們能力不行,也還是考不上啊。」3班班主任笑著說。
見此情形,馬萍萍沉思片刻,下定決心般,抬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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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
2019-5-30 00:23:06
第91章 作弊
「等等,什麼你再說一遍?」
專諸巷284號小院內,老林停下擇菜的手,掏了掏耳朵,很不可思議。
「陸誌浩和花捲說,等下要來家裡吃火鍋慶祝?」
「不對不對,前一句。」
「然後馬老師就同意我們參加數學聯賽的選拔考試了……」
「你說——『你們』用21點在1班大殺四方,讓1班馬老師鬆口,同意『你們』參加數聯選拔考試?」老林緩慢複述。
「對啊……爸爸你說,這裡會不會有陰謀?」
「我看有陰謀的是你吧?」老林舉起根四季豆,晃晃悠悠指著她,「那個『們』是誰?」
老林太犀利,他們想「給爸爸/師父一個驚喜」的計畫持續兩分半後,就暴露了。
林朝夕垂死掙紮了下:「就是順口說成了『我們』……」
「你不行。」老林同誌語重心長,「所有賭博都是概率遊戲,正因為有概率,因此能立於不敗之地、無視概率的只有一種人。」老林豎起一根四季豆,非常嚴肅。
「數學好的人?」林朝夕試探著問。
「愚不可及。」老林拍了拍石桌,「當然是作弊的人!」
林朝夕:「……」
老林也不知道為什麼就很生氣,他放下四季豆,手在圍裙兜裡翻了翻,最後氣鼓鼓給她張百元大鈔。
林朝夕看了看手裡的錢,不理解:「您是要補償每天作弊贏我的精神損失費嗎?」
「想什麼呢,他們不是要來吃火鍋嗎,沒菜喝湯底玩嗎,趕緊去買。」老林氣得吹鬍子瞪眼,揮手趕人。
林朝夕「哦」了一聲,捏著錢轉頭走了兩步。快到門口的時候,她拿起菜籃,忽然回頭:「你們是靠什麼作弊的?」
「我們,當然是靠腦子。」老林答。
林朝夕覺得,她就不該問這個問題。
——
出門走到巷口,夕陽正好,林朝夕又見到裴之。少年人背著書包,正微仰頭,在看巷口宣傳欄。
她挎著籃子,過去拍了拍他的肩:「為什麼不進來呀?」
「你們說要給師父一個驚喜。」裴之的視線移來,微低頭看著她的臉,說,「但師父應該已經猜到了。」
你們師徒還真是心照不宣……
「那你去敲敲門,看他開門會不會嚇一跳?」林朝夕衝他揮手,「我先去買菜啊。」
裴之站在原地,沒有動,林朝夕看過去,少年線條乾淨的側臉邊是張宣傳海報。
海報很動漫,色彩衝突極強,是她給社區心算活動做的。而看到上面的內容,林朝夕不由得老臉一紅。
放眼望去,海報大部被樹和男孩的主題佔據,樹下有塊黑板,一個不像好人的中年漢子在樹下張牙舞爪行騙。正是她和裴之在芝士世界初見時的場景。
主題雖然很符合「心算」,但也有點明顯啊……
林朝夕心虛了一把,趕緊上前拉開裴之,把人往巷外帶。
「不是讓我去敲門嗎?」裴之回頭問。
「走走陪我去買菜啦。」
這純粹是瞎扯的藉口,所以當她真把裴之帶到菜場,又犯難了。
老街菜場環境很差,滿地爛菜葉,時不時還會被腳邊紮簍裡的菜蛇嚇一跳。裴之好不容易回來,就帶人來這種地方,實在不是待客之道。
「啊,我忘記問爸要買什麼了,你要不幫我去問下?」林朝夕拉住他。
「問完以後,我還是要走進來告訴你。」裴之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心思。
林朝夕單手捂臉,覺得自己好蠢。
「而且不用問。」裴之開始向前走。
「啊?」
「買我喜歡吃的就好。」
他說。
林朝夕以為裴之是寬慰她,隨口說說。可沒想到,裴少爺本人是很認真在點菜。
半成品攤上。
裴之五花肉和肥羊卷各要了一斤,各種速凍丸子買了整整一大袋,所有肉類裡,只有牛肉不吃,因為在國外吃膩了。
攤主阿姨看到漂亮小男生特別高興,按他說的一樣樣打包。
「五花肉12,羊肉卷18,速凍丸子要分種類稱的哦。」攤主阿姨在稱上放好速凍丸子,「這個15一斤的,1斤7兩;這是18的,9兩……」
一樣樣東西稱完,攤主拿出計算器,要給他們算總額。
林朝夕掏出鈔票遞過去,心裡卻在飛速計算著,但裴之的報數還是更快:「七十三塊四。」
攤主阿姨按計算器的手指停頓,驚訝地道:「厲害呀,算這麼快?」
「是挺快的。」林朝夕這才得出相同數字,無奈地笑了。
「現在孩子都聰明啊。」攤主阿姨放下計算機,在衣服上擦了擦濕漉漉的手,高興地接過錢,按裴之算的數字找零給她,還送了他們一盒蛋餃,卻從頭到尾沒再按計算器確認。
裴之接過兩袋沉甸甸的火鍋食材,說:「謝謝您。」
「這麼聰明,要好好讀書~」阿姨說完,笑著轉頭,去招呼下一位客人。
——
「你不要被阿姨迷惑,她不是被你的智商折服,她純粹是看你長得俊。」
見裴之提著大包小包,林朝夕空手不好意思,於是順手買了把糖炒栗子,邊走邊剝著吃,「我之前一直算,她每次都要按過計算器從頭確認一遍。」
「嗯。」
「不過下次吃火鍋還是你來買菜,說不定還能騙點別的。」
「好。」
「其實我試了,無論怎麼努力練習,我心算永遠需要花費計算時間,你就好像直接能得出答案。」
她把栗子殼扔進塑料袋,又剝了一顆,「我剛才露餡,也是因為老林同誌一聽我在1班大殺四方,直接說不可能。」
「為什麼?」
「他說能真正無視概率的,只有一種人——」
「作弊的人?」裴之接了下去。
林朝夕「噝」地一聲:「你怎麼知道?」
「小學有次和師父玩21點,師父最後甩牌不玩,罵我作弊。」裴之有點無奈。
林朝夕差點笑出聲:「老林同誌這心眼太小了!」
「這算作弊嗎?」裴之很認真地問。
「怎麼不算?對普通玩家來說,掌握基本策略後戰勝莊家的概率是49%,可你只要坐在那裡,獲勝概率可能就有80%?」她頓了頓,「80%是不是有點少?」
「其實……只要牌局場數足夠多,我應該總能贏一些錢。」
「這個應該是多少?」
「99.5%。」
「太欺負人了。」林朝夕舉起栗子抗議,「老天爺啊,太不公平了,這還不算作弊,我們普通人窮極一生也不可能達到這個概率啊,這人是怎麼想的?」
「應該,還是能達到的。」裴之說。
「怎麼達到?」
「我不知道。」裴之說,「但如果你哪天知道答案,請告訴我。」
——
夕陽日漸西斜,人卻越來越多,林朝夕被擠得只能挨在裴之身邊。裴之讓她走在裡側,方便選購蔬菜,也有更寬裕的行動空間。
她一直在想裴之最後的話,可她發現,這個問題或許沒有答案。
明明是很吵鬧的環境,卻因為人們的摩肩接踵和討價還價聲,在夕陽的光線下,透著人世間最真實的煙火氣息。
「還想吃什麼?」林朝夕決定不去想這些,而是仰頭問裴之。
少年低頭,湊近回答:「白菜、蘑菇、粉絲、土豆……」
林朝夕:「你少報點,錢不夠了。」
「還夠。」
「你不知道,最近菜漲的厲害。」林朝夕捏著僅存的12塊錢顫抖。
「菜場門口有今日菜價欄,我看了。」裴之很認真地說。
林朝夕在那一瞬間愣住,你這哪是看了,是看了以後隨便記住了。
「你們這些作弊的人啊。」
她近乎無奈地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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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5-30 00:23:20
第92章 火鍋
回家路上,林朝夕都在思考,該怎麼帶裴之出現比較能嚇到老林。
但真到門口,院門洞開,正在給電火鍋拉線的老林同誌抬起頭。
她和裴之同老林隔院相望。所以預謀化為泡影,誰也沒想到,老林還有這招。
「回來了啊?」老林同誌站在夕陽金燦燦的光線裡,搶先打招呼。
裴之點頭,跨入門檻,鄭重地道:「師父,我回來了。」
「買菜去了啊?」
「是。」
裴之提著塑料袋向前走,老林還是非常平靜,彷彿三年時光一閃而逝,毫無影響。
林朝夕輕咳一聲:「爸,你手別抖。」
「沉沉沉。」老林趕緊放下電火鍋,低頭鑽研起來,一副他也不知道火鍋怎麼突然變了的模樣。
裴之放下塑料袋,繞過石桌,站到老林面前。
老林笑著抬頭,沖裴之伸出手,裴之很老實把手搭了上去,與之交握。
老林:「裴之同學,多年不見,你這個態度不合適啊。」
裴之茫然。
林朝夕笑了,她小跑過去,手按在裴之背心,往前一推。裴之打了個踉蹌,老林張開手臂,把孩子抱住。
老林抱著他,蒲扇似的手拍拍少年的脊背,語氣中充滿欣慰、驚喜以及感慨。
「這才對嘛。」他說
風很細碎溫柔,葡萄架下,林朝夕看著擁抱的兩人,忍不住笑了。不用太戲劇性,很平常也很好。
抱了幾秒,老林就鬆手,裴之大概從沒被人這麼突然擁抱過,花了點時間才反應過來。
可老林已經拎起塑料袋,轉頭去廚房檢查購物工作了。
她和裴之同學在葡萄架下面面相覷,看著少年青澀又略顯怔愣的眼眸——
「看我幹嗎,也想我抱抱嗎?」鬼使神差地,她又把心裡話說了出來。
——
花捲和陸誌浩提前回家一趟,和爸媽打過招呼,在鍋底煮開時,他們準時踏入小院。
天光暗淡,林朝夕端著蛋餃走出廚房,看到院裡又多出兩個少年人,單手按開院子裡的燈。
「你們卡點好準。」林朝夕說。
「我帶了醬牛肉上供裴哥,我姐還讓我帶香檳,我拒絕了,所以她等下有可能送上門。」花捲舉手。
「你裴哥太慘了,吃了三年牛肉再不想吃了,只能由我代勞。」林朝夕說這,看向陸誌浩,意思是你呢?
「我帶肚子來了!」陸誌浩理所當然地道,「牛肉我也可以代勞。」
「喂喂,我拿來的我都沒份嗎,而且你們怎麼也不說給師父分點?」花捲問。
老林拿著洗完的蔬菜,正走出廚房:「分我點什麼?」
「沒什麼師父。」花捲一秒改口。
老林將信將疑,放下蔬菜,開始主持工作。
紅油湯底冒著氣泡,咕嚕咕嚕,香氣四溢。
老林先用筷子撈了下,謹防湯料沾底;隨後從鍋底裏撈出幾塊肉片,放到自己碗裡;最後他往火鍋裡下菌菇,蓋上蓋子,自顧自開始吃碗裡的肉片。
他一系列動作行雲流水,旁若無人,他們四個孩子都看呆了。
「怎麼了?」老林嚼了兩下肉片,抬頭,「都吃菜啊。」
桌上的菜都是生的,唯一熟的已經被你撈走了……
林朝夕默默想。
陸誌浩指指老林的碗:「師父,肉……」
「我昨天好不容易醃的。」老林又夾起塊肉,「幸好想起來提前下,不然差點被你們吃了。」
說著,他又自己吃起來,呼哧呼哧,不亦樂乎。
石桌下,花捲把醬牛肉偷偷塞在她手裡,意思是:偷偷藏好,可千萬不能給師父。
林朝夕接過,鄭重點頭。
他們四個托腮,邊看老林美滋滋吃肉片,邊等火鍋再度煮開。
一時間,院內靜謐,蟲鳴輕脆。
石桌中央,電火鍋發出滋滋的聲音,暮色四合,空氣帶著種靛藍顏色,又令人覺得霧濛濛的。
石卓邊五個人虎視眈眈盯著正煮著的火鍋,雖然一切仿若靜止,可又生動鮮明。
水汽撲哧撲哧衝擊鍋蓋,鍋開後,老林又下了波羊肉卷。
他復又蓋上鍋蓋,看了圈周圍,覺得應該說點什麼:「今天挺不容易的,大家坐在一起,讓我們喜迎裴之……」
估計是被第XX屆代表大會新聞洗腦,老林說到這裡就卡殼了。
「大家知道意思就行了,大家鼓個掌歡迎下裴之吧。」
「啪啪啪」花捲和陸誌浩很給面子地拍手。
老林從桌下拿起一大瓶可口可樂,遞來。林朝夕接過,一手抱著一手擰瓶蓋,刺啦一聲,她直接把瓶蓋擰開。
「我來吧。」裴之說。
林朝夕從善如流,把可樂雙手遞給他。
裴之起立。
畢竟三年沒見,意識到裴哥給他們倒可樂後,花捲和陸誌浩都不好意思,紛紛站起,要求自己來。
趁此當口,老林放下碗,唰地掀開火鍋蓋。
說時遲那時快,林朝夕就知道他沒事說致辭就有陰謀,提前握好筷子,搶在老林之前一撈,把面上所有肥羊卷撈走大半。
火鍋熱氣蒸騰,三個還在謙讓倒可樂的男孩,震驚了。
她把羊肉捲往調料裡蘸:「老林同誌居心不良,被我提前發現,我替你們先把羊肉保護起來。」
陸誌浩眨了眨眼,有點懷疑人生。
林朝夕笑了,把蘸好的羊肉片放在他們面前。
花捲:「不是,我不吃蘸過料的羊肉。」
陸誌浩:「我也是。」
林朝夕:……
有了前一輪暖場,大家終於知道,飯桌無兄弟的殘酷事實。
羊肉卷很快沒了,丸子和蟹肉棒頓成大熱門,一時間,紅湯內竹筷紛飛,打成一團。
「我的我的我的!」林朝夕喊。
「老陸你別搶我的牛肉丸啊你剛已經吃了一個!」
「尊老,注意尊老!」老林邊喊,邊被撬了到手的蟹肉棒,於是震驚了。
他啪地摔下筷子,但……
「白菜誰要?」花捲問。
「這裡!」林朝夕把碗遞過去。
陸誌浩招呼裴之趕緊撈剩下煮過頭散開的肉屑,大家吃得熱火朝天,沒人有工夫理老林。
老林氣得吹鬍子瞪眼,站起來就往廚房走。
他們四個沒一個去追,過了一會兒,裴之才突然說:「師父……」
「不用管他,趁他沒來趕緊把肉吃完啊。」陸誌浩大逆不道地說。
「沒肉了,全被拿走了。」裴之指著空空如也的架子,說。
「爸,你又來!」林朝夕喊。
最後他們千求萬請,老林才破例開門,把肉和他本人,還有一個不知道從哪找出來的竹瀝,一併帶出。
有竹瀝在手,老林搶肉所向披靡,他把一大勺肉舀進自己碗裡。
石桌周圍,又陷入寂靜。
林朝夕:「爸?」
「怎麼了?」
「你這個漏勺,沒有想給我們用一用?」
「這是我買的。」老林很高興地舉起來,「人類進化史,就是使用工具的歷史,你們看著它,是否感受到人類文明的閃光?」
他們四人對視一眼,總覺得,只感受到飢餓的閃光。
下一鍋開、老林伸進竹瀝的瞬間,林朝夕眼疾手快戳住他的竹瀝。
花捲和陸誌浩開始瘋狂下筷撈東西,五秒內就把鍋裡最好吃的蝦撈得乾乾淨淨。
老林動不了工具,不由得大喊:「孽子!」
「裴之。」老林看向自己的得意門生,「師父待你不薄吧,出國以後有沒有好好按我的教導,認真鑽研學習?」
裴之默默出筷,老林悄悄伸進鍋裡的筷子,被他摁住。
「孽徒!」老林氣結。
終於,在這樣你爭我搶的氛圍裡,肉製品即將被成功掃光。
最後一鍋雞翅在湯裡翻騰,紅白鮮明。
「你們這麼搶,有點無趣啊?」老林說,「我們寓教於樂下,我出道題,誰先做出來誰吃?」
「所以出題人不能吃啊……」林朝夕咬著蘑菇邊,在想老林同誌怎麼會自掘墳墓。
「那算了。」老林趕緊改口。
「不然石頭剪刀布?」花捲提議。
「才不和你玩。」陸誌浩很嫌棄。
「21點?」林朝夕問。
話音未落,他們同時看向裴之,包括老林。
「怎麼?」裴之不解
看著裴之,他們四個一揮筷子,決定放棄。
天已經完全暗下,小院裡只有葡萄架上電燈泡灑下微黃的光。
火鍋熱氣飄揚,帶著辛辣的紅湯氣息,鍋蓋打開的瞬間,五雙筷子同時伸入。
林朝夕吃得大汗淋漓,在某一瞬間,她吸了吸鼻子,忽然停下。
老林下筷如飛,以一敵三,陸誌浩花捲見縫插針,裴之則無比精準。
那是她的親人、她的朋友、她喜歡很久的人……
如果不是重來一遍,她也會不知道,她之前錯過了那麼多有趣的事情和有趣的朋友。
或者換種說法,其實人生真的充滿無限可能性,而正在前行的你,因為看不到未來,所以時常認為,那些可能性永遠無法降臨在你頭上。
但可能性,其實一直存在。
老林笑了起來:「最後的雞翅,你們覺得,有沒有可能,尊師重道一下?」
「沒~有~」他們拖長調子,異口同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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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5-30 00:23:32
第93章 輔導
安寧實驗初中,校門外。
又是一天課業結束,校外小攤生意興隆。
鐵板燒、炸串串,小吃香氣四溢,林朝夕和裴之站在校門外,等花捲和陸誌浩。
昨天火鍋結束,今日再沒有休閒活動,他們要一起去紅星福利院,上老林的補習班。
花捲走出校門,看到她,仍覺得不可思議,他提了提書包,邊走邊問:「你真跟我們去?」
「不然我晚上一個人做什麼?」
「看電視。」陸誌浩在路邊攤買了炸香腸,回答。
「再看下去數學成績都要不如你了,我斷不能讓這種事發生。」
「你已經不如我了……」
陸誌浩小聲嘀咕。
老林開設的數學補習班,在紅星福利院一樓的小教室。
課在晚上六點半,可六點不到,已經有不少人到教室。很多學生放學直接過來,教室中瀰漫著煎餅、零食和小面包的香氣。
林朝夕和裴之走進教室,只覺得教室雖然破舊,但很乾淨整潔,白熾燈下,一切都亮亮堂堂。
看到他們,很多學生投來好奇目光。
林朝夕掃了眼學生,裡面當然不乏她的老朋友陳成成、安貝貝,但更多則是陌生面孔。
陳成成還是那副纖細柔弱模樣,安貝貝則更加健朗咋呼。
他們在後排坐下,安貝貝直接從第一排竄來,雙手按在裴之肩頭,很不可置信地看著她:「裴之、林朝夕,我是瞎了嗎,你們怎麼來了?!」
林朝夕覺得,安貝貝的語文一定是和老林學的……
「馬上要數聯選拔了,我過來補習下。」她說。
「我也是。」裴之說。
「你補習什麼!」安貝貝瞪大眼,把大家的心聲都嚷了出來。
「數學。」
裴之放下書包,言簡意賅,安貝貝被噎得半晌說不出話。
過了會兒,安貝貝才痛呼:「同誌們,裴之回來了,今年參賽名額又少一個,我們好慘啊!」
「慘什麼?」
老林踏著安貝貝同學的慘叫,走進教室。他穿了件格子襯衣,剛吃完飯,放下書,撐著講台笑問,很是瀟灑。
「老師,裴……裴之回來了!」安貝貝又沖到講台前。
「是啊,回來了,以後有不懂的問題少問問我,多請教教室最後那位同學。」老林伸手點了點,「裴同學舉下手,大家認識下。」
裴之坐在白熾燈下,眉目寧和,清朗沉穩,就是看上去有點懵。
老林發話,他下意識就把手舉了起來。學生們則集體轉頭,圍觀他。
不認識的很好奇,認識的很震驚。
裴之享受了長達30秒的圍觀,老林心滿意足,讓他放下手。
「呦,我們班今天還來了另一位新同學啊。」
笑盈盈的視線移向她,老林開口。林朝夕舉手。
「起立,自我介紹下吧。」老林說。
她只能放下手,站起來,並完全暴露在全班同學好奇的目光中。她和講台上的老林同誌大眼瞪小眼,不理解老林是要大義滅親,還是要幹嘛?
「這位同學你補課費交了嗎?」老林問。
林朝夕:???
「我……我沒錢……」她小聲地說。
「那我們班的政策是這樣,成績拿前三免學費,下次考試週五,希望你多加努力。」
「如果……我考不了前三呢?」
「那你就只能家務全包外加打工交學費了,具體換算方式我們回家交流。」老林按了按手,示意她坐下。
林朝夕滿臉通紅,班級裡哄地炸開,全都明白她是誰了。
「現在班裡前三是誰?」林朝夕坐下,戳了戳前排的陸誌浩。
「你問的那位,現在班級排名第二。」
老林耳朵尖到不行,隔著大半個教室,他也能搶答。
「第三呢?」
陳成成舉手。
「所以第一是誰?」
她話音未落,一道瘦高身影出現在教室門口。
章亮背著書包,表情冷漠,吐字腔調高傲:「找我幹什麼?」
林朝夕如遭雷擊,怔愣良久,直到陸誌浩的聲音將她喚回。
她嚥了口口水,一邊為老林向金錢低頭扼腕,一邊抬頭陸誌浩,同情地道:「你要被擠出前三了。」
——
還沒到上課時間,老林是提前來給學生們解答問題。
他在講台上回答了兩個問題,林朝夕擺好筆記本,開始看嶄新的教材,準備等他正式上課。
這時,老林繼續點她。
「新同學,在幹嘛呢?」
「預……預習……」
「預習什麼?」
我兩年沒上過你的課,我也不知道啊……
「你想學什麼?」老林頓了頓,「來我班上上課,有什麼學習目標?」
「我想……拿到全國初中生數學聯賽一等獎。」林朝夕說。
全班目光又唰地向她射來,林朝夕繼續不理解……
老林:「我問你就說,怎麼這麼實誠?我們這個班,大家的目標都放自己心裡,你是第一個公佈給所有人聽的。」
頓時,林朝夕臉又紅了,老林同誌的套路真的和別人不一樣。
講台前,老林笑著沉吟片刻,可林朝夕也看不懂他的神色。
「既然你這麼有動力,老師也會努力幫助你。」老林頓了頓,喊道,「陸誌浩。」
「在!」
「新同學歸你帶了。」
莫名其妙地,林朝夕就被趕去聽小陸老師上課。
她和陸誌浩坐在教室角落,面面相覷。
老林的課本來也沒平常教室的嚴肅氛圍,更像大家湊在一起學習她和陸誌浩一對一,看起來也不突兀,但面對認真開始翻書的小陸老師,林朝夕覺得突兀啊……
陸誌浩翻開書,撓撓頭,也很困惑,不知道教什麼。
「那個……其實初中奧數挺難的……」他第一句話是這個。
「你兩年多沒上課,要在咱學校出線就不容易。」這是第二句話。
「你到底知不知道數學聯賽怎麼回事啊?」他憋了半天,忍不住說出口,「一等獎真的特別難。」
陸誌浩還是一如既往實誠。
林朝夕知道,從她說要拿出賽名額開始,陸誌浩就憋著一肚子話,大概是覺得她好高騖遠,更希望她踏實些。看著老友擔憂的表情,林朝夕心情複雜,但感動的成分更大。
她定了定心神,緩緩開口:「全國初中數學聯賽考試分一試和二試。一試著重基礎知識和基本技能,題型為選擇題6題、填空題4題,共70分。二試著重分析問題和解決問題的能力,題型為三道解答題,內容分為代數題、幾何題、幾何代數綜合題,共70分,兩試合計共140分。」
「那如果要拿獎呢?」陸誌浩抬頭,問她。
「如果要衝刺獎項,二試的第1大題必須做對,而如果想要一等獎,第2題的幾何大題必須做對。第三題幾何代數綜合,則是真正的,決勝題。」
「那……參賽人數……你知道有多少嗎?」
「去年,通過層層選拔,全國初中生數學聯賽共有2421人參加決賽,一等獎60人,獎項分值99分,佔參賽總人數的2.47%,而全國初中生在讀人數,為5760餘萬人。」
林朝夕把所做的準備一點點說完,陸誌浩沉默下來,過了一會兒,他才開口。
「真的很難。」
「我知道。」
「其實不拿一等獎也行。」
「還是要拿的。」
「為什麼啊?」
這回,輪到林朝夕沉默了。
其實她想說,因為未來,她想考的學校和她想念的專業,只會比這更難。
現在就退縮了,以後可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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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5-30 00:23:45
第94章 八卦
「實數部分的內容……就是這些。」
陸誌浩講完最後一個知識點,提起筆尖,下課鈴正好響起。
「嗯。」林朝夕仍沉浸在知識回憶過程中,反應稍慢。
「你有沒有在聽?」陸誌浩問。
「在聽在聽。」林朝夕趕忙回神。
陸誌浩同學看上去有些焦慮,眉頭緊蹙:「你兩年都沒學這個,一定要認真。等下課間,你把我剛才說的都寫一遍吧。」
「好。」林朝夕答。
班級再度活躍,像鬧哄哄像小集市。
陸誌浩站起來,提提褲子,很不放心地跑出門上廁所。
看著他背影遁入夜色,林朝夕總覺得他現在的狀態,又有點像繃緊的琴弦。
花捲的耳朵一直長在他們這,發現陸誌浩出去了,他滑著椅子,呲溜一下,移到她身邊。
「你別怪老陸,他特別緊張。」花捲說。
「怕教不好我?」
「你想學還能教不好?」花捲悲憤。
「那怎麼了嘛?」
「就上次數學聯賽的時候……」花捲頓了頓,「我忘了,上次你沒參加。」
「上次怎麼了,又有人欺負我們老陸?」
「又」字聲音響亮,側前方,章亮投來冷漠視線。
「他是不是做賊心虛?」林朝夕看了眼章亮,收回視線問花捲,「還是陳楚?」
「不是他們。」花捲用手指點點桌面,讓她安靜,「章亮、陳楚什麼段位,都是跳樑小醜,你還記得五年級那次晉杯賽,就是我們贏了永川、拿到小高組全省第一那次?」
「嗯,記得。」
「再後來我們就沒贏過他們。」
「哦,我和裴哥都不在,輸很正常啊。」
林朝夕話音剛落,花捲拿筆敲了下她腦袋。
「痛痛。」林朝夕捂著腦門。
呲溜一下,花捲滑開椅子就要走。
「抓緊抓緊。」林朝夕趕忙招手,「老陸快回來了,你那麼多八卦憋在心裡不難受嗎?」
裴之從頭到尾都在聽,聽她這麼說,他贊同地點點頭。
花捲顯然拿裴之沒轍,他走回來,單手按在桌上,低下頭,用詞格外深沉:「是永川中學的人,他們特別賤、真的賤,你難以想像的賤。」
花捲連用三個「賤」,林朝夕還真無法想像,是什麼樣的生物能讓卷哥這麼義憤填膺。
「然後?」裴之問。
「然後就因為我們五年級贏了他們,之後三年,每逢數學比賽碰面,他們都瘋狂地捉弄我們……」
林朝夕:「捉弄」
「一邊看不起我們的成績,一邊又鄭重地跟我們說,我們是他們唯一的對手,希望我們好好考試,不要讓他們失望!」花捲抓了幾把頭髮,「但是半夜往自己頭上套塑料袋跑來敲我們房門是讓我們好好考試的意思嗎?」
林朝夕聽得一愣一愣,什麼叫往自己頭上套塑料袋……這畫風略清奇啊?
「晉杯賽、數學聯賽還有別的競賽,我們和永川中學幾個賤人一年碰面七八次。可我們每次團體成績都不如他們,尤其是上次數學聯賽,老陸發揮不好,拿了二等獎,以至於我們的分數和他們差距更大,老陸非常自責。」
「哦……」林朝夕終於明白過來,「所以老陸心裡壓力大,是怕我拿到參賽名額,拖大家後腿?」
「他也不是這麼想,他更煩的是怕自己不行。」花捲也不知道怎麼說,「就是煩。」
「可是數學聯賽不是個人賽嗎?
「那又怎樣?」花捲無語,「市裡不比平均分嗎,各市不還卯足勁在比『今年我們幾個一等獎』、『今年最高分在哪』?」
「有道理。」林朝夕托腮,看著花捲。
花捲說著說著,突然被她看得發毛:「你盯我看幹嘛?」
林朝夕:「我突然意識到,你居然也能代表我市參賽了,看來我確實需要努力了。」
「啪」
圓珠筆又敲中她,林朝夕摀住腦門,默默低頭。
——
其實在真正見到永川高中那幾人之前,林朝夕不知道單「賤」這個詞,就會有那麼多豐富多彩的表現形式。
安寧市實驗初中數學聯賽選拔考安排在週五下午如期舉行。
這幾天,林朝夕起早貪黑,沒日沒夜看書。她越是學下去就越發現,在她吃喝玩樂追劇的這段日子裡,無論陸誌浩或花捲都一直努力學習,已經變得非常厲害。
其實對她來說,小學奧數尚能應付自如,畢竟她曾經歷高考,領先那麼多。
但知識儲備、能力領先仍有上限,在三年時間內,她的夥伴一直不曾鬆懈,現在已經幾乎和她不相上下了。
為準備好不容易爭取來的考試機會,林朝夕只能使出應試大發。
她整理出歷年初中數聯考試試題中出現的高頻知識點和其下的重要考點,突擊複習、瘋狂做題。
週二、四補習課後,補習班裡很多學生都會留下來,大家做會兒作業、聊會天再走。
林朝夕於是拿出自己出的份練習題,招呼還留下的人一起做。
白熾燈下,陸誌浩邊寫名字,邊習慣性勸誡她:「要在學校出線,你要不還是多看看基礎題?」
「哇,怎麼出的這麼像真題?」安貝貝看了會兒,嚷出來的聲音打斷陸誌浩。
林朝夕:「就是照真題,找的同類型題。」
她邊說,邊遞了一份給旁邊同學:「裴哥,麻煩做份標準答案出來。」
裴之接過。
教室裡變得安靜起來,夜風舒徐,穿堂而過。
陸誌浩低頭看了遍卷子,撓了撓頭,最後說:「是出的是挺好的。」
班級裡再沒有說話聲。
他們留下來的幾個,都一秒進入狀態,開始凝神答題。
林朝夕轉了圈筆,收回掃過全班的視線。
她選了這些題目,一面是想既然她覺得不錯,那找大家一起模擬練習也很好;另一面是想通過這次考試,看看她現在的數學能力到底處於怎樣的水平。
時針滑向9,答題時間結束。
大家伸了個懶腰,拿過裴之的試卷作為標準,開始交換批改。
林朝夕分到了花捲的卷子。
小學時,花捲做選擇題經常靠運氣,所以他選擇題全對,林朝夕見怪不怪。而等她批到後來的填空題和大題,她就不由得驚訝起來。
連打幾個對勾後,她忍不住抬頭,凝望花捲同學的「盛世美顏」,說:「你未來理想不是做個偶像,為什麼還要這麼努力學習?」
「啊?」花捲打了個哈欠,「學霸偶像的人設不是更吃香?娛記無孔不入,讓他們查到我的成績單,到時候一定能搞個大新聞吧?」
林朝夕愣住,開始努力回憶未來和全民偶像紀江同誌有關的爆炸性新聞。
好像是有那麼一次,紀江的成績單上過微博熱搜,還引起全民大討論過。
但你才初中啊,就在為未來的熱搜做準備?
「太可怕了,你不紅誰紅!」林朝夕在答題紙上打了個圈,把答題紙推回去,「這步證明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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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5-30 00:23:57
第95章 問答
初三(13)班考場,林朝夕支著腦袋,等待開考。
她同桌則完全趴在桌上,上半身覆蓋整個桌面,呼吸聲很粗,看樣子已經睡熟。
整個教室差不多同樣懶散。因此當馬老師踩著細高跟,走進他們班時,那雖然收斂的很好、但明顯不喜歡他們的眼神,其實也說得過去。
「預備鈴沒聽見,像什麼樣子?」
訓斥聲突然炸響,昏昏欲睡的學生們統一打了個激靈。
「老師,你怎麼大駕光臨我們班了?」鄭馬特也猛一抬頭,笑著喊道。
「交換監考,嬉皮笑臉,我看看你能考幾分。」
馬萍萍扔下試卷,只蹬蹬蹬走到下來,林朝夕見她課在自己桌前停下,手指扣起,重重敲了三下桌板。
「醒醒了,夢做好了嗎?」
遊戲狂魔小哥砰地彈起,左右四顧,一副警惕模樣。
馬萍萍扭頭就走,雷厲風行地回到講台前:「睡覺?別的同學好不容易爭取來的考試機會,你們就這麼浪費?」
「又不是我們想考的。」後排,安瀟瀟低聲抱怨。
「是啊,你中考也不想考,高考也別考了。」
馬萍萍在講台上這麼說。
林朝夕轉了圈筆,低下頭。
她沒想到馬老師是這個態度,雖然被迫答應讓全年級參加選拔考,但比起「被迫」這件事本身,她更不喜歡有機會卻不認真對待機會的學生。
總之馬老師這個人,竟然自帶完整鄙視鏈,邏輯自成體系,還挺……
林朝夕正想到這兒,忽然聽到講台上的女老師說:「還有某些同學,好不容易爭取來的考試機會,也給我好好考,別成績出來不像樣,就有意思了。」
林朝夕繼續低頭,她覺得自己又想多了。
——
開考鈴響,雪白試卷傳下。
同桌又趴下,林朝夕只能把他的考卷折好,往他胳膊底下塞塞。
她拿起筆,寫上姓名、年紀……
實際上也就幾天時間,但她彷彿半輩子沒考過試了,看到熟悉的填空選擇題和那些數學符號,她竟莫名其妙覺得親切。
幸好回來了,還有機會。
林朝夕邊讀題,邊這麼想。
這次數學聯賽選拔考核,本質還是「選拔」,題目肯定不簡單。
但不簡單,也不代表第一題填空就要出現放縮法求最值的問題,這完全是競賽難度,林朝夕覺得馬老師可能有點瘋。
她分析完題目,將數字化為(1/n)代入公式,簡化……
有序地一步步進行下去。
中·林朝夕三年沒好好讀書,要說比陸誌浩他們差在哪裡,大概就是做題速度問題。
陸誌浩他們經過三年訓練,本身也年紀小,思維反應速度比她更快。相比下,她已經讀了大學,又回過頭再學初中數學,因此她還需通過大段訓練,才能讓思維更流暢。
但其實,速度本身沒有那麼重要,這也不是張副校長那次爬樓測試,她並不需要提前交卷。
林朝夕就這麼做著卷子,時而演算時而思考,沒有太大壓力。
窗外是秋後晴朗天光,空氣裡有隱約花香,也說不明白是什麼味道。她什麼深吸一口,覺得邊吹風邊做題的還挺舒服。
「某些同學,不要東張西望!」
忽然,監考老師又發話了。
林朝夕收回「東張西望」的視線,低頭盯著考卷。
「對於一切不小於2的自然數n……」
她往下又看了一題,可還沒把題目讀完,她就覺得有什麼人在盯著自己。
抬頭,馬萍萍坐在講台邊擺著的小椅子上,目光灼灼。高挑的鳳眼,精緻的眼線,讓她的視線更有殺傷力。
「看我幹嗎,我臉上有答案?」馬萍萍紅唇輕啟,冷笑。
林朝夕再次低下頭,甚至開始想念張副校長。
他當時怎麼說來著?
——「你們人生中,總會遇到這樣那樣的困難情況,讓你們考試緊張、不舒服,但你們總要堅持考下去……」
在所有讓人不舒服的情況中,被老師點對點盯人的狀態,一定能納入其中。
然而令這場考試難度倍增的,並不只有馬老師。
時針指向4,考試時間還沒過半時,班級裡不少學生都已經起來交卷。
鄭馬特帶頭,全班男生一陣稀裏嘩啦地追隨。
一時間,教室裡充斥著桌椅推動聲、講話聲和馬老師要求大家一個個排隊交卷的聲音。
「背書包幹嗎?」馬萍萍在講台前整理試卷,敏銳抬頭,喊住教室最後拿起書包要偷溜的的鄭馬特同學,「到放學時間了嗎,誰允許你們走的?」
「老師我們不走,我們就背著書包去操場溜躂。」鄭馬特訕笑。
「對啊老師,我們留在教室,不是影響別的同學考試嗎?」另一位同學揶揄道。
馬萍萍非常無語,她紅唇抿得很緊,像要發怒,但又覺得這些孩子和她有什麼關係?她最終揮揮手,讓他們趕緊離開教室。
男生們商量要去哪打遊戲,女生們在聊男生。
一陣喧鬧過後,他們班學生呼朋引伴,走了大半。
林朝夕又被一陣呼喊聲攪擾思路,她下意識看向窗外,包小萌剛交完卷,恰好經過。
陽光勾勒出包小萌的明媚笑顏,她在和身邊同學說話,不經意看她一眼,隨後很快撇開視線。
半掩的窗傳來她輕快的問詢聲:「我們等下去看漫畫?」
林朝夕捏住筆,說內心完全無所謂也是假的。從那天路口分別,她和包小萌已經很多天沒有說話了。
她總有種自己脫胎換骨、飛奔向前,卻把朋友遠遠拋在身後的錯覺,甚至有點像電視劇那種拋棄糟糠妻的渣男。
可她這幾天都在努力看書、分身乏術,沒有機會找包小萌深談。
然而說了就有用嗎?
林朝夕也不確定。
抱著這種複雜心情,林朝夕又沉入題海。
等再抬起頭,偌大一個班級,竟只剩下她、裴之,還有少數幾位同學。
裴之當然是懶得出教室,做完後在等她。而當然,她的同桌還在睡覺。
教室冷清寂靜,只有馬老師批改試卷的「憤怒」打錯聲,而更遠些的操場上,他們班學生的笑鬧聲卻遙遙傳來。
「你知道為什麼不讓你們考試了麼?」馬萍萍扔開一張卷子,環顧教室,冷冷地道。
「因為大家不會認真考,甚至不想考,所以您就想他們乾脆別考了?」林朝夕放下筆,「可您作為老師,幹嘛要被學生牽著鼻子走?」
林朝夕站起來,拿著試卷走到講台前,說:「交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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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5-30 00:24:17
第96章 回憶
下課鈴響,馬萍萍收卷離開。
雖然她看上去不太高興,但林朝夕想,那也沒辦法,他們成績出來,她只會更不高興。
林朝夕坐回原位,推了推她的同桌,想把人叫醒。
裴之已經在收拾書包,放學時間已到,班級裡僅剩的學生也都在自行整理,準備離開。
林朝夕喊了有一段時間,同桌男生才被推醒。他揉揉眼睛,很自動化地拎起書包要走。
看著男生瀟灑離開的背影,林朝夕開口:「你還要去打遊戲嗎?」
男生停下腳步,眼睛勉強撐開條線,有點不耐煩地回頭看她。
林朝夕一直認為,她和這位「睡神」同學相處融洽,因為他們從不互相打擾。現在她這麼突然叫住人家,是很像要多管閒事。
林朝夕趕忙解釋:「我想去網吧,你能帶我去嗎?」
——
「我們要去哪裡」
放學路上,花捲同學掏掏耳朵,很不可思議地問。
「網吧。」林朝夕掰開旺旺碎碎冰,分了一半給他。
「初中生不能去網吧啊。」花捲看了眼淡紫色葡萄口味的冰棒,搖頭,「色素太多。」
林朝夕直接在半空轉向,恭敬地把冷飲遞給裴之:「裴哥您請。」
裴之倒不嫌棄,接過就吃,林朝夕很欣慰。
「普通網吧是不能去,不過我們有「睡神兄」帶領啦。」林朝夕指指前方帶路的同桌。
男生又高又瘦,斜跨書包,也不理人,自顧自走。
「你這才剛考完,又不想學習了嗎」老陸同誌拉過她,看上前方帶路的背影,憂心忡忡地勸誡,「你別去學不好的同學打遊戲,會沉迷。」
「我是想去網吧學習。」
「啊?」
「21世紀是信息技術時代,不會打遊戲……不是,不會用利用網絡學習怎麼行?」
——
奶貓網吧離他們初中有小段距離,可離專諸巷很近。
網吧不大,只有兩間屋子,裡面光線昏暗、煙霧繚繞,擺了幾十台電腦。走進去,一股紅燒牛肉麵味兒撲面而來。
有睡神同桌帶路,網吧老闆並沒要檢查他們的身份證,而是直接給他們開了5台機器。
林朝夕深深地看了網吧老闆一眼,跟睡神同學穿過機器陣,走向網吧角落位置。
他們五個依次在一排機器前坐下。
花捲很嫌棄這裡的環境,陸誌浩堅決不碰電腦,拿出作業開始做。而裴之同學一如既往從善如流,單手支頤,開始瀏覽網頁,側臉線條簡潔俊朗。但看別人的屏幕總有點不禮貌……
林朝夕轉回頭,同樣點開桌面瀏覽器的「e」字圖標,輸入幾個關鍵詞。
這個年代頁面展開速度和後來不能比,但也已經夠用。
她開始過濾搜索詞條,點開一些講高等數學學習方法的條目,繼續她來重芝士世界前未完成的考研準備工作。
雖然多出那麼些時間,可她也不能保證自己什麼時候突然回去。因此在重學初高中數學,夯實基礎的同時,她認為自己的考研準備也不能放鬆。
但如果她現在去找老林,說自己想學高數,以初中生身份來說又顯得太好高騖遠,所以她決定先利用互聯網自學一段時間,等時機成熟,再去找老林。
就這麼邊思考,邊瀏覽網頁,某一瞬間,林朝夕又看向網吧收銀台。
「走走走,年紀這麼小上什麼網?」網吧老闆揮手敢收銀台前兩個小學生。
「我們有錢。」
「有錢也不行,回去好好唸書,小小年紀看電腦,眼睛要壞。」
老闆義正辭嚴,小學生嘰嘰喳喳和他爭論起來。
林朝夕不由得看向他們一排這幾個學生,總覺得老闆的年齡標準好像有那麼點奇怪……
但看著老闆現在的模樣,她不由得陷入回憶。
其實,她一直對奶貓網吧很有印象,但並非因為她初中時曾來這上網,而是在她記憶中,來年元旦時,這裡會被一場大火燒燬。
火災就發生在跨年夜裡,當時她和老林正好出來散步,遠處救火車警笛鳴響,老林和她循著喧鬧聲走到這裡,大火已經被撲滅。火災並不嚴重,不僅隔壁兩家店沒任何影響,甚至也沒有人員受傷,只是網吧所有機子盡數報廢,裡面一片狼藉。
她不記得很多事情,卻很清楚記得那個夜晚,這位總顯得很和氣的網吧老闆蹲在店門號啕大哭的樣子。
天氣已經很冷,中年人哭泣時呵出的水汽在夜空瀰散,他女兒在一旁拍著父親的背,安慰對方,說「人沒事就好」、「東西沒了還可以再買」……
而她還記得,當晚在火災現場,直接抓到了縱火犯。是幾個小學生,警察教育他們時,他們梗著脖子,拒不認錯。
時間久遠,林朝夕早就忘了那幾個小學生的臉,所以不確定是否就是現在和老闆爭執的兩人。
而且縱火時間在1月1日,離現在還有三個多月時間,如果真是現在這兩個孩子,他們似乎也沒必要等那麼久再報復。
爭不過倔強的網吧老闆,兩名小學生灰溜溜走了。
網吧老闆重新坐下,繼續和和氣氣地招呼其他客人,然而大火把這裡付之一炬時,他是那麼傷心。
「到時候有機會,還是應該提醒下他」,林朝夕暗自做了決定。
她想到這裡,忽然覺得旁邊有道詭異視線正盯著她。
她有些緊張地轉過頭,卻見睡神兄定在椅子上,怔愣地看著她的屏幕,有點恍惚。
「怎麼了」林朝夕問。
「你還真來學習啊?」
這可能是他們做同桌來,進行的第一段完整對話。
「是啊。」林朝夕笑了,「網絡學習高效便捷,如果你以後想從事遊戲行業總要會編程,要不要網絡自學先?。」
聽到這話,睡神兄用看精神病人的目光看她一眼,很嫌棄得甩甩腦袋,別過頭繼續打遊戲,不理她。
陸誌浩剛做完一本作業,正好有空,也轉過頭來看她得屏幕。
「你真來學習啊!」老陸同誌又重複問道。
「對啊,要不要教你查初中生數學聯賽相關材料?」林朝夕沖陸誌浩笑了起來,覺得自己像蠱惑少年的老巫婆。
「我又不是不會打字!」陸誌浩很硬氣地說。
「好好好。」林朝夕笑著點頭,不去駁小男生面子。但其實他們幾個裡,陸誌浩受她媽影響很深,視計算機為洪水猛獸,平時上微機課除了做老師安排的事情外,從不亂動,所以計算機水平……非常……有限……
陸誌浩為了爭口氣,彎腰開機,隨後點開瀏覽器,開始用兩根食指艱難地敲擊鍵盤。他緩慢地,把一行題目敲入搜索欄內,但結果並不理想。
林朝夕支著腦袋,發現他搜的是他們今天數聯選拔考試的一道選擇題。
「我選的C。」林朝夕說。
陸誌浩瞪大眼:「我選的D。」
說完,他們同時看向裴之:「你先別說。」
「你試試看擦掉具體的數字和連接詞,只搜少量關鍵詞?」林朝夕指示陸誌浩。
陸誌浩照辦,網頁中果然出現一系列類似題型。
他點開一道,按網頁中呈現的解題思路,重新開始演算。
到某一步時,老陸同誌突然抱住腦袋嚎叫:「我算錯了,還有一種情況沒考慮!!!」
網吧裡一圈不良少年的視線掃來,惡狠狠的。
林朝夕趕忙按住陸誌浩,摸著他腦袋安撫:「沒事的沒事的,一道選擇題而已。」
「我這比你都差了一道選擇題!」
「什麼叫『比你』嘛……」
「就是……我選擇題都錯,萬一學校都出不了線怎麼辦?」
「你要這麼擔心,不如和裴哥對答案?」
裴之同學的清淡視線掃來,他和陸誌浩對視一眼,然後兩人異口同聲地道:「還是算了吧。」
「反正明天就出成績,知道錯懊惱一晚上。」裴之看著她,補充,「你也是。」
林朝夕剛想說我不是這樣,但聯想到小時候,她確實還是會拉著裴之沮喪地絮絮叨叨……
聽到裴之說話,正在聊q丨q得花捲同學,也撥冗投來一瞥:「選C?那我也錯了,早知道就不自己做了,相信直覺還能選對。」
林朝夕:「……」
花捲還覺得不可思議,繼續向裴之確認:「這題很難啊,她真做對了?」
裴之點頭。
「不錯嘛,剛和老陸在樓下等你們考完,他還說夕哥、裴哥都不提前交卷,不像之前那麼厲害了。」
陸誌浩憋紅臉:「我不是這個意思!
林朝夕很誠實:「因為我這三年也沒怎麼學,所以做得很慢,希望能紮實點,提高正確率。」
花捲咂了咂嘴,回頭看q丨q聊天,過了半晌才慢悠悠地說:「你是不是在嘲諷老陸?」
林朝夕:「……」
說到這裡,花捲電腦的q丨q提示音瘋狂響起。
他點開後,臉色變了變。劈裡啪啦敲了陣鍵盤,完了直接關掉對話框,連q丨q都退了,一副心有餘悸的恐慌模樣。
「怎麼了?」陸誌浩問。
「永川中學那幫賤人問我們明天有沒有時間?」花捲一臉心有餘悸。
「沒有!!!」陸誌浩趕緊地道。
「已經回他們了,我們明天學校補課,沒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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個人言論
時間:
2019-5-30 00:24:36
第97章 朋友
在林朝夕初中時,全國還沒有後來那麼嚴格的禁止補課政策,因此校為了趕進度,總會在週六安排學生集體補課。
上午語數外三門課,下午是數學、物理、化學,和平常課程也沒區別,除了週六來的人有點少以外……
林朝夕咬著煎餅進課堂,跨進一隻腳,沒忍住退回半步,確認自己沒走錯班級才進去。
離開課還有十幾分鐘,整個卻教室空蕩蕩的,飄滿秋日的寂寥花香。
但幸好裴之已經到了,一起上課沒幾天,裴之天天比她來得早,林朝夕甚至懷疑他每天都第一個到校。
但裴之家住的近嗎?
她完全沒概念啊。
「你早飯吃了嗎?」林朝夕放下書包,隨口問裴之。
「沒有。」
「欸?」
她猛地轉頭,瞪大眼睛,認真審視裴之。
男生還是穿著套頭運動衫,是之前同款的另一個顏色。衣服看上去沒有很舊,鞋子褲子的牌子她認不出來,但也應該不是家道中落的樣子……
可能她的看得時間有點久,又帶著擔憂神色,裴之清亮眸光中有絲笑意,像看穿她的心思。
「怎麼了」裴之還問。
「啊!沒有什麼!」她趕忙說,「怎麼能不吃早飯呢,不會餓嗎,要不要分你一半?」
「好。」
聽到這話,林朝夕低下頭,她看著塑料袋裡被她啃得稀裏嘩啦的煎餅屑……
好……好……好……
裴之清淡的嗓音在她耳邊縈繞。
這怎麼分,她剛到底為什麼要說「分一半」啊。
終於,裴之收起笑意,向她解釋:「今天家裡沒人做早飯。」
「哦哦,那路上買點嘛。」
「沒帶零錢。」
一聽這話,林朝夕立即掏出零錢包,假裝忘掉「分你一半」這件事,炫耀似地衝裴之晃了晃,說:「走把,請你!」
——
他們並肩走出校門。
學校門口的早餐攤完全按學生作息來,很輕薄的水蒸汽縈繞在每個攤位前,金燦燦的陽光下,彷彿連水汽咬下去都有脆甜香味。
煎餅啦、豆漿啦、餛飩麵條啦……就算已經吃飽,再走過攤子,林朝夕還覺得肚子餓。
「你想吃什麼?」為了克制再買幾樣的慾望,林朝夕嚥了口口水,問裴之。
「都可以。」
林朝夕開始翻錢包,她好像也沒帶多少錢,都買一份肯定買不起啊。
「我沒帶錢。」裴之又說。
「不用擔心,老林有錢,你想吃什麼都行!」怕裴之覺得她數錢是摳門,林朝夕很義氣地說。
「我的意思是,既然你請客,不用問我意見,你選就可以。」
說話間,他們在一個賣粢飯糰的小攤前停下。
甜:1.5元。
鹹:1.5元。
加油條5毛。
雪白的糯米被翻捲成團,攤主用塑料紙包上,遞給攤位前的小男生。
小男生掀開塑料紙,咬了一大口,吃得又香又甜。
粢飯糰很大很當飽,林朝夕拉著裴之,一股腦地問:「粢飯可以嗎,你喜歡吃裡面塞油條蛋黃的鹹口還是喜歡加糖和芝麻的甜口的?」
林朝夕問完,一想裴之的回答肯定是「都可以」,於是直接扭頭沖老闆說:「鹹的甜的各來一個,鹹的要加油條的老闆!」
她說完,把錢三塊五毛錢扔進攤子上收錢的小罐裡。
「好嘞。」老闆應了一聲,麻溜地壓平糯米、加料、再捲起,很快做完兩個。
接過粢飯糰,林朝夕隨手遞了一個給裴之,裴之卻看了眼她手裡拿著的那個。
林朝夕趕緊地道:「我沒想吃,我給你拿著!」
「好。」
裴之吃東西完全沒有少爺習慣,拿到手,他就像其他學生一樣,很自然地邊走邊吃。但男生飯量不容小覷,也只是小攤到校門口的距離,林朝夕一回頭,他手裡的飯糰只剩一小半了。
男生纖長的手指握著最後一點雪白飯糰,裡面點綴著透明砂糖和純黑芝麻。
「粢飯糰裡塞糖你還吃得慣嗎?」林朝夕問。
「可以。」
「但會不會很甜?」
「有點。」
裴之答。
林朝夕頓了頓。
只見裴之已經把粢飯糰最後一口吃完,她就把一直放在自己口袋裡保溫的那個遞出去。
裴之看了眼她的手,說:「你吃吧。」
「欸?」
「吃完甜的,鹹的吃不下了,所以你吃吧。」
——
從校門到教室,林朝夕也啃完了一個粢飯糰。
重新在座位上坐下後,她想著第一節上語文課,乾脆把古詩詞拿出來再背一遍。對她來說,仲明班是數聯選拔考試後她要達成的第二個目標,事關尊嚴,不容有失。
直到預備鈴響,班級裡才開始三三兩兩來人。
她當時正在默背,特別專注,突然,有人彈了下她的耳朵。她嚇了一大跳,窗邊鄭馬特同學露著俊臉,正衝她憨笑。
「朝夕寶貝最近變了。」鄭馬特趴在窗口,哀怨地道「你真的要離開我們了嗎?」
「千金散盡還復來……啊?」
鄭馬特笑嘻嘻地,手指從校服裡探出一小節,做賊似地指指她身後。
包小萌正在和同桌男生打鬧,像感覺到什麼,女孩的動作有瞬間停頓,然後又繼續。
做完這個小動作,鄭馬特就施施然走進教室,像什麼都沒說過一樣。
李姝和鄭天明前後腳走進教室。
上課鈴打響了,教室裡終於差不多全坐滿了。
她掃了眼班裡情況,目光最後落在林朝夕旁邊位置上,卻有點見怪不怪。
林朝夕正在想包小萌的事情,下意識又看了眼身邊。
睡神兄今天沒來,她連後腦勺都看不到。她甚至有理由懷疑,睡神兄昨天在奶貓網吧通宵,以至於完全忘記今天還要補課的事情。
李姝清清嗓子,喊了聲「上課」。
林朝夕跟著班長的「起立」聲站起,向老師彎腰行禮。
一邊是包小萌,一邊又是睡神兄。
她也形容不了這樣的同學關係,大家也在一起相處很久,可情感上又覺得分外疏離。
好像大家誰也不管誰、互不影響,這種感覺非常恰當,像鄭馬特說的,她既然想去仲明班,也就是會離開他們了。
但是……
林朝夕也講不清楚,這個「但是」後,是怎樣的情緒。
——
讓林朝夕感到意外的是,語文課後,李姝單獨點了她的名,把她叫出教室。
「劉竹……」
李老師一開口,就是同桌睡神兄的名字。林朝夕做賊心虛,一瞬間以為他們昨天去網吧的事情暴露了。
「什麼,老師」
「你覺得,劉竹和你做同桌,會影響你學習嗎?」
林朝夕鬆了口氣,但這個問題她怎麼回答呢
「劉竹同學挺安靜的。」想了會兒,她只能這麼說。
「當時讓你們坐一起,就是他靜了,坐在一起你們也不會說話,不會上課講話影響你。」
林朝夕沒作聲,只是點頭…
「你之前就是從仲明班下來的,老師還是一直希望你回去,而且老師知道,你最近也在努力了,老師相信你成績肯定能上去……」
「嗯。」
「那包小萌呢?」李姝又說。
林朝夕心裡咯噔一下,總覺得李老師和鄭馬特是組隊來的。
「安排你在包小萌在你後面,其實希望你帶帶她,督促督促她學習。她家裡情況你知道的,就她現在這個成績,真連職中都考不上,以後可怎麼辦?」
李姝透著憂愁,但說到這裡她又覺得不該再說下去,搖搖頭。
「我知道了,李老師。」林朝夕說。
「但要在你被他影響的前提下。」李姝看她一眼,目光又亮起來,透著欣慰:「你們數學張老師去看了你的成績,說成績不錯,真有希望出線,他們還在改卷,名單下午就能出來……」
——
初三年級教師辦公室,類似對話也同時在發生。
但時間比李姝預估得更早些,用不著等到下午。數學組老師通力合作,已經把試卷全部改完,剩下的就是覆核以及謄分工作了。
數學組幾個老師正在傳閱一份試卷,嘖嘖稱奇。
「真滿分?」
「確實全對。」
「之前不是說最後一個大題和標準答案不一樣嗎」
「是啊,但馬老師我們研究半天,發現還是要給分,思路和步驟都對,用了種別的的解法而已。」
「那真連懷疑他作弊抄答案的理由都沒了。」女老師開了個玩笑,拿著試卷翻了兩遍,最後目光落在姓名那欄上:「之前沒聽過這個學生啊。」
「剛轉學過來的?」
「哦,就是『那個』轉學生啊!」
——
安寧實驗中學校外。
幾個男孩走下公交車,其中一人剔著光頭,指著遠處中學門口的描金校名喊:「就是這個學校!」
「你小點聲。」另一人趕忙按住他的嘴。
「為什麼?」
「因為我們是來幹好事的,難道不應該低調嗎?」
「老王,你說的有道理!」光頭小男生看上去年紀最小,特別認真的點頭。
「老虎,你昨天問到他們在幾班了嗎?」名叫老王的男生頭髮很長,在腦後紮了個小髻,與小光頭形成鮮明對比。
「沒說,卷卷就告訴我今天他們補課。」
「這麼說,卷卷的意思是讓我們今天到學校找他們?」
「好像是這樣沒錯的吧?」
「真熱情啊,本來還想和他們校外見一面就走,居然非要約我們學校見面。」老王感慨道。
這時,小光頭想了半天,像突然想到什麼:「老王,我們就算說『我們是來做好事的』,他們應該聽不到啊,為什麼不能說?」
當時他們正在過馬路。
半空中,老王同學的發髻一個停頓,他深思熟慮的一會兒,最後說:「有道理啊?」
「那我們可以喊嗎?」
「可以啊。」
「同學們,我們是來幹嗎的?」
人行橫道線上,老王手指天空,很霸氣地問。
「助、人、為、樂!」剩下三個男生異口同聲地答。
「怎麼助?」
「不、知、道!」
——
林朝夕並不知道,讓花捲和陸誌浩談之色變的四人組,已經離他們非常近了。
當時上午最後一節課下課鈴響,老師還沒佈置完回家作業,學生已經跑了一大半,各自覓食去了。
她記完回家作業後抬起頭,之間包小萌和另一個女生肩並肩,正從她課桌前走過。
包小萌步伐緩慢,完全不像急著要去吃飯的樣子。
因為早上鄭馬特同學那一戳,林朝夕忽然在想,包小萌是不是在等她過去?
她望著包小萌的背影,猶豫了下。
也慢了這麼點時間,包小萌和另外一個女生已經消失在教室外。
林朝夕手握在零錢包上,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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個人言論
時間:
2019-5-30 00:24:50
第98章 一路
安寧實驗中學,初三年級教師辦公室。
數聯參賽名單已統計完畢,下課回來的老師稍作整理,也都去食堂吃飯了,因此現在還留在辦公室裡的老師很少。
陽光從窗外斜切下來,照得辦公室內纖塵浮動,安寧靜謐。
靠近門口的辦公桌上堆疊著大量作業本,語文數學都有,如同作業海洋。大部分是老師批改完放在那裡,因為自己的辦公桌實在放不下那麼多,放在門口,也方便各班來領作業的課代表取走。
風一吹,紙頁嘩啦啦作響,遮住門口探討探腦的兩個男孩,也遮住他們發出的絮叨聲音。
「老王,我們真的要進去嗎?」
「為什麼不進去?」
「因為我們可以在初三隨便找人打聽卷卷在哪個班,為什麼一定要去偷年級花名冊?」
「你說的也對,那我換個理由?」
「你換。」
「因為老虎和獅子已經買好炮仗了,如果我們不去偷花名冊他們就沒辦法放炮仗聲東擊西救我們,如果他們不救我們,炮仗不是白買了嗎?」
「好像是這樣?!」小光頭終於恍然大悟。
「那走吧?」
「走!」
——
在叫住包小萌前,林朝夕都沒想好說什麼。但當她衝出教室,把手搭上女生肩膀,看到對方轉頭時錯愕又驚喜的表情,之前那些小糾結都消失不見了。
「為什麼不等我去吃飯嘛?」林朝夕帶著點小抱怨地說。
「啊……」包小萌有點慌,「我以為你要和……要和裴之去吃飯。」
順著包小萌的視線,林朝夕回過頭。
裴之還坐在教室裡,他手上拿著筆,微低頭,俯視角度令人看不清他的神色,卻顯得沉靜而溫暖。
林朝夕很感謝裴之。
「我今天想和你吃中飯。」她轉回來,很直白地對包小萌說。
包小萌臉紅了紅,有點不知道要說什麼,只能主動拉著她的手,說:「那……那一起。」
——
初三年級教師辦公室。
兩位想做「好人好事」的男生躡手躡腳鑽了進來,他們掃過老師辦公桌上的東西,下意識就走向數學組那片辦公桌附近。
有張辦公桌上擺著大量試卷,他們翻開一看,發現試卷抬頭是——《安寧市實驗中學數學聯賽選拔考試(卷一)》兩人不約而同雙目發亮,他們從頭到迅速尾掃過試卷。
紮著髮髻的老王同學問身邊的小光頭:「他們考的這份卷子還挺難的嘛,阿光你能考幾分?」
「滿分。」
「你為什麼這麼囂張?」老王吃驚。
「我聰明啊。」
「也對。」
老王翻開把一疊疊試卷依次翻開,發現是按班級排列,從1班到13班。
「快找找卷卷和老陸他們考了幾分。」老王興奮地說。
「肯定沒我們高,有什麼好看的?」阿光很不屑。
「你是不是笨啊,我們找到他們試卷,不就知道他們在幾班了?」
「我才不笨!」啊光正在翻最後13班那疊試卷,很生氣地說,「這個13班的人才是笨,考得太差了,這都不會做!」
——
包小萌同林朝夕還有他們同班另外一位女生走出教學樓,秋天的陽光覆蓋下來,植物葉片邊緣已開始轉黃,但大部分都還濃綠深邃。天空高遠。
在這樣的背景色下,林朝夕脊背筆挺,更顯得清爽好看。
包小萌看著這樣的林朝夕,有點陌生。好像又找不到話題,怕林朝夕還在生氣,所以她解釋道:「其實我沒有不等你。你最近好認真,我都不知道要怎麼和你說話。」
林朝夕看著她,像也不知道怎麼接口:「還……還好吧?」
「你真的要考仲明班?」
林朝夕點了點頭。
「但如果你考上了,那我們是不是以後就不能一起吃飯了?」
「也還可以吃飯的。」
雖然林朝夕很溫和地這麼說,但包小萌想,她們明明現在都不太在一起了,她要走了、去了別的班,連朋友都做不了了,怎麼還可能在一起吃午飯呢?
這時,她們旁邊另一個女生插嘴進來:「是啊是啊,林朝夕你最近好厲害,那個裴之算21點的時候超級帥,你們之前認識嗎?」
林朝夕有很明顯的停頓,隨後才說:「我們小學一起去過夏令營。」
「夏令營是不是還住在,好羨慕啊。」
「沒有住一起。」林朝夕趕忙解釋。
另一個女同學的重點完全在裴之,可包小萌想到的,林朝夕曾經對她說過的一些事情。
她問:「哪個夏令營?」
「一個……比賽的夏令營。」
聽到這裡,包小萌終於明白過來:「就是你小學拿奧數金牌那次?」
「嗯。」
雖然林朝夕不太說,但偶爾提及小學那次競賽,林朝夕總是神采飛揚,很驕傲自信,和聊起鄭天明時完全不同的、真正的興奮。
一切都有了原因,原來之前的朋友回來了,她要和她之前的朋友一起努力了。
包小萌終於明白過來。
她旁邊的女生還在和林朝夕聊裴之。
一會羨慕他們認識得早,一會兒又說如果林朝夕真考上選拔賽,那以後肯定和他們不是一路人了。
但包小萌知道,林朝夕真的很聰明,而她真的很笨,聰明人和笨蛋,從來也不可能是一路人。
她深深吸了口氣,期待地看著林朝夕:「我覺得朝夕肯定能考上,我們今天去吃張先生雞肉飯慶祝下好不好?」
「去那家的話,來回時間太長了。」林朝夕停下腳步,有些為難地看著她,和那次他們在四岔路口分別一樣,她說:「我要看物理……」
「就這一次,我們以後也沒什麼吃飯機會了,不行嗎?」包小萌略帶哀求地問。
「等考完試,我們中午去吃好不好?」林朝夕很明顯為難地思考了下,最後小心翼翼地問她。
看著林朝夕的樣子,包小萌很難過,也很高興很羨慕。
她們周圍是那麼多高興談論去哪裡午飯的聲音,沒有人在聊學習,可林朝夕卻能下定決心拒絕她,真的好了不起啊。
強忍住眼眶的淚水,包小萌垮下臉:「算了吧,反正你也要去仲明班,以後也不會和我們做朋友了,看你的書去吧!」
她甩下這句話,挽著另一個同學的手,竭力忽視背後林朝夕焦急呼喚她名字的聲音,開始向校門外狂奔。
別叫我啦,我知道你不想和我跑那麼遠去吃飯。我們這個班的人就是這樣,浪費時間不愛學習,你不應該留在這裡被我們影響。
秋日的藍天那麼那麼高,包小萌仰著頭,卻還是忍不住哭了出來。
可明明,你和他們一起去吃餛飩的那家店,也很遠很遠啊。
——
教師辦公室。
老王舉起一疊表格,那正是他們要找很久的花名冊。在每個學生姓名和班級後,謄寫著他們數學聯賽選拔考試的成績。
他從頭翻看到尾,忽然頓住。
「怎麼了老王?」
「阿光你還是笨,13班不差,他們學校這次考試第一就在13班,第五名也在13班,你看!」
阿光看了一眼就說:「怎麼不差,他們平均分最低,還有人考3分,這個……包小萌,瞎蒙都不止3分吧?」
「你別管這些,平均分最低,最高分卻在他們班,這說明什麼?」
阿光被他問住,張了張嘴,勉強回答:「這說明,卷卷他們這個學校很垃圾,差班的好學生都能考第一。」
「你終於說對了。」老王同學打了個響指,很欣慰地撫摸著眼前反光的腦袋,「那我們接下來去幹什麼?」
「去1班找卷卷和老陸,鄙視他們,居然考不過差班!」
「不對,我們現在要去13班。」
「為什麼?」
「因為我們的宗旨——」
「助人為樂!」
「不,是『會會他們』。」
「你又變!」
「我就變!」
髮髻同學和小光頭同學拿著名單,邊爭吵,邊高興地跑出辦公室,開始尋找初三年級13班,究竟在哪裡。
——
林朝夕被晾在空地上,肚子咕嚕叫了一聲,她轉頭去學校小賣部買了兩個三明治,走回13班教室。
裴之果然還坐在原位,他仍舊保持低頭看書的姿勢,也因此顯得輪廓漂亮,鼻樑格外挺拔。
林朝夕坐在裴之同桌鄭馬特的位置上,心照不宣地把外帶食品遞給裴之,托腮看著對方。
裴之沒有撕開包裝紙,而是握著三明治,轉頭看她:「怎麼了?」
「我怎麼才能像你一樣?」林朝夕開口。
「什麼?」
「討女孩子喜歡。」
裴之同學平素平靜清醒的眼眸中,也有少見的無奈。
他撕開三明治包裝,咬了一口,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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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
2019-5-30 00:25:06
第99章 很差
因為安寧市實驗中學班級排布不按常理,所以永川中學拜訪者到達13班的時間,比他們預計得更長。
外出吃飯的學生已經三三兩兩回來,林朝夕沒得到裴之的答案,很沮喪地吃完一個三明治,回座位繼續看書。
午後陽光令人昏昏欲睡,她做著物理上串聯並聯的習題,教學樓裡透著學生們飽餐後愉悅的喧囂聲音。
窗外是霧一樣的燦爛光線,包小萌轉身離開的背影偶爾出現,她想到更多曾經的事情,因此總集中不了精神。
做完一個單元的題,她回去對答案,發現居然看錯了一道大題的關鍵條件。
她拿起紅筆,要回去訂正,永川中學那兩位男生,差不多在同一時間踏進他們班教室。
「這是初三13班嗎?」
門口吼聲如雷。
和所有人一樣,林朝夕下意識抬頭。
門口站著一高一矮兩個男生。
高個男生毛髮濃密,在腦後紮了個髮髻,矮個男生完全剃光頭髮,看上去光不留丟,他們兩人組合在一起,很有喜劇效果。
班裡所有人都用看傻子的眼神看著這兩位。
教室前面玩耍的鄭馬特同學興味盎然,他踏出一大步,胸膛撞上那位高個男生,雙手叉腰堵在門口:「幹嘛呢,你誰啊?」
高個男生向後打了個踉蹌,震驚於鄭馬特的粗魯,更震驚於粗魯鄭馬特臉上戳的牙籤。
「我……我我我……來找……」
高個男生卡殼。
他身旁的小光頭卻很有勇氣,低頭翻了遍手裡的名單,嚷道:「裴之是你們班的嗎?」
聞言,林朝夕回過頭,和裴之對視一眼,他們兩人不約而同地沒有作聲。
「你問我我就要回答嗎?」鄭馬特彈了下小光頭的腦袋:「裴之我罩的,有什麼事向他大哥我匯報!」
——
包小萌並沒有去「張先生雞肉飯」吃中飯。
本來她提議去,也是因為林朝夕喜歡,現在喜歡的人不在了,她真的懶得跑那麼遠。
她在校外隨便吃了碗牛肉麵,吃飯的過程中,對方想哄她高興,所以一直偷偷在說林朝夕壞話。
什麼「林朝夕就是在裴之面前裝啊」、「林朝夕根本考不上數聯選拔考試啊」……
也不是很嚴重的壞話,可聽著還是不舒服。
包小萌知道,林朝夕不是這樣的。可因為剛才偷偷哭了很久,所以一直在抽噎,根本沒力氣反駁。
面已經讓人吃的有氣無力,吃完後,那個女生還要去買奶茶喝。
包小萌看著遠處的奶茶鋪,綠底白字招牌,很帥的店員小哥正繫著橘色圍裙,在招呼客人。
陽光從擋雨棚落下,落到店外學生臉上。
幾天前,她也和林朝夕也擠在那堆人裡,他們拿好奶茶,林朝夕摔了一跤。
就在店外那一摔,讓林朝夕彷彿變得有什麼不一樣。
她甚至在想,如果摔一跤可以令人脫胎換骨,那她也很想試試。
——
學校後勤處的張大爺首先發現那兩個鬼鬼祟祟的男生。
1號教學樓邊有個小花園,前兩天有場雨,池塘裡滋生大片柔綠青苔,在池塘邊玩耍很容易摔傷。
所以每到中午,他就會守在梧桐樹下,把所有膽敢下池塘玩的男生用口哨敢跑。
而現在,就在池塘邊拐角處,有兩個男生提著大塑料袋,互相推搡,一副做賊模樣。
張大爺沒有第一時間吹響口哨,因為他發現那兩個男生竟然蹲了下來。
他們從口袋裡拿出一堆五顏六色的炮仗筒,在地上擺出大陣仗。
「老虎,老王還沒放信號,我們真的要放嗎?」
「老王他們肯定遇到危險,我們必須緊急行動!」
張大爺隱約聽到這兩個男生這麼說,他緩緩走到他們背後,這兩個小兔崽子居然把打火機拿了出來。
他在這所學校幹了幾十年,還真從沒見過這樣的……
——
正在被「緊急救援」的老王同誌,完全沒工夫想他們約定好的事情,他此時此刻正大呼小叫,在初三年級走廊狂奔,狼狽極了。
他落到這幅田地,歸根結底的因還是初三13班的人太流氓。
他是說來找裴之,又不是來打架的。
當他發現裴之他臉上插牙籤的大哥非常凶悍時,他就很快改口說找林朝夕也可以了啊。
沒想到裴之他大哥一聽就怒了,直接讓小嘍囉把後門關上。
幸好阿光反應快,提前卡住前門,他們才得以逃脫!
但逃也沒用,他們只是先一步衝出走廊,13班的男生還如狼似虎地在他們後面狂追。
「那個光頭,還有那個留頭髮的!」
「給我站住!」
「兄弟們,堵住他們!」
身後是響徹整個教學樓的呼喊,腳步聲隆隆,窗外的風颳得他臉疼。
老王非常絕望,安寧真的太可怕了!
他們明明那麼低調了,早知道就不從秋遊隊伍偷偷溜出來了。
——
在發現選拔考試成績單失蹤前,馬萍萍就知道永川中學的幾個學生來他們學校了。
當時樓上還沒發出千軍萬馬般的追跑聲,也沒人在喊「抓住那個光頭」。
她面前是永川中學那位總是眼高於頂的數學特級教師,對方推了推眼鏡,告訴她永川數學競賽隊的四個學生跑他們學校來的消息。
「張老師自己的學生都管不住嗎?」馬萍萍慣例嘲諷道。
「也沒辦法。」張叔平說,「他們智力異於常人,行為習慣也奇怪一點,我們作為老師,總要給予一定程度的寬容。」
寬容個鬼。
馬萍萍腹誹,你來我們學校求人還要擺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張口閉口你那幾個天才學生。
雖然內心極不愉悅,但要說她不羨慕張叔平帶的這幾個學生也是假的。
他們省能在全國數學競賽裡能出頭,靠的就是這四個孩子。更別說這四個孩子每個人身上都背著數不清的競賽個人金牌、一等獎等等……
這樣的孩子誰不想教?
畢竟他們做老師的,要在同行間橫著走,靠的絕不是你拿過幾次說課比賽第一名,而是看,你究竟教出了什麼樣的學生。
——
包小萌爬樓的速度很慢,可能剛才邊吃麵邊喝了一大杯水,她胃裡像脹著一股氣,很難受。
她一直在想她對林朝夕說的那幾句話,很後悔。
她明明也可以像之前那樣,慢慢疏遠林朝夕,為什麼非要那麼凶巴巴的說出來呢?
所以,她那麼說,其實還是有點真心嫉妒吧。
雖然嫉妒不對,可她也沒有辦法啊,她真的非常非常羨慕林朝夕的腦子。
她就是天生笨,學什麼都學不會,小學時候老師就老罵她,到了初中,理科的東西像天書一樣。怎麼努力都有距離,乾脆不學比較好。
因為不學的話,還可以說不努力……
包小萌爬上最後一級台階,他們班的男生圍在樓梯口的平台上,興奮得像小狼一樣嗷嗷叫。
她怕他們看出來,吸吸鼻子,裝出一副很正常的樣子。
——
13班男生形成合圍之勢。
老王站在樓梯口的平台上,看著眼前包抄他們的人,嚥了口口水。
他和阿光已陷入絕境,完全被擠到窗口。下半部是牆面,上半部的窗鎖死,他們雖然不會被推下去,但光那幾個高出他們半個頭的男生,就讓人覺得非常可怕。
「我跟你說,你別過來,再過來,再過來!」老王緊張到發抖,卻發不出什麼有力的威脅。
「我就過來了,怎麼樣!」裴之他那位臉上戳滿牙籤的大哥向前一步,居高臨下俯視著他。
老王同學快被嚇死,他這才想起自己安排的後招。
他趕忙摸出手機,想發號施令,讓老虎和獅子他們趕緊放炮,然而電話是撥通了,那頭卻無人接聽。
裴之他大哥露出一口白牙,咧嘴衝他笑:「打電話啊,報警啊,怎麼不報啊?」
旁邊一個男生推了把人:「天哥,你演的太像黑社會了。」
「哦是嗎,那我還是演校園流氓?」裴之他大哥正色,直接掰開他的手,把他手機搶下來,邊惡狠狠地說,「老子讓你打電話叫兄弟,敢動我朝夕寶貝,老子把你打得滿地爪牙!」
再度聽到林朝夕的名字,包小萌心裡抽了下,又想哭。
她躲在人群後面,隔著人牆,她偷偷看到到林朝夕和那個很帥的轉學生並肩站在人群另一端。
聽到鄭天明那麼說以後,林朝夕低下頭,黑髮垂落在脖頸中,那位轉學生低頭看她。
他們明明什麼話都沒有說,卻不約而同轉身,想一起回教室,默契得不行。
也就是在這一時刻,被逼在窗口的兩個男生,很絕望地吼道:「你們這些差生別過來,我報你們成績啦,你們知道自己數學考得有多差嗎?!」
全場肅靜,如遭雷擊,秋天的風蕭瑟地吹過。
男生很緊張地把一疊名單勒在胸前,用的是劫持人質的姿勢。
過了很長一會兒,鄭天明仰天哈哈哈大笑三聲,問:「你是不是傻子?」
「你才傻,有……有種告訴我你的名字,信不信我把你數學聯賽那個卷孩子的成績告訴所有人!讓你丟臉!」
「對,讓你丟臉!」男生旁縮在角落的小光頭也說。
鄭天明笑了,他抓住那個男生的小髮髻,「有種你就報,從頭開始、慢慢報。」
「你你你你別動粗,我真的報了啊!」男生頓時慌亂,他嗷地一聲低下頭,開始翻名單,「名單第一個B開頭!包小萌!」
男生故作勇氣,仰天大喊。
那聲音聲音落在包小萌心裡,卻不啻於一記驚雷。
走廊裡的人非常非常多,不光是他們班的人,還有這層其他班級看戲的學生,一瞬間,包小萌只覺得數不清的視線向她彙集。她本來是躲在地底的土撥鼠,卻被強行扒扯地面,暴露在空氣裡,無數路人對她指指戳戳。
她考得很差吧,她全是亂做的,她根本不可能會啊。包小萌胡亂在想,完全不知道怎麼辦。
「當眾丟人怕不怕,我真報了啊,包小萌,包小萌在不在!」男生舉著成績單,還絮絮叨叨。
「你報啊!」
「看看13班的人能考多差。」
「別是個位數啊!」
哄笑聲起,其他班的男生女生都在起鬨。
而這時,林朝夕的視線正好掃來,目光很憂慮,帶著關心,甚至有點急躁。
包小萌完全慌了,她眼淚刷地就流了下來,她推開面前的人,邊哭邊喊:「不許報,你們憑什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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