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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潤鈺 - 《郎有絕色妹有財 卷一》《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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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個人言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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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5-31 23:57:08
標題:
潤鈺 - 《郎有絕色妹有財 卷一》《全文完》
郎有絕色妹有財
卷一 作者:潤鈺
顧今朝那聞名天下的娘親景夫人提起女兒就驕傲得想仰天長笑,
當初景夫人為保萬貫家財,只得委屈可愛的她女扮男裝,
小丫頭絲毫不怨,扮男娃照樣聰明伶俐惹人疼,
若有人膽敢欺娘親,顧今朝肯定沖第一,堪稱是顧家的小英雄,
這回隨母親改嫁住進國公府秦家,顧今朝努力和繼兄和繼妹打成一片,
現在秦家大公子疼她,二公子挺她,小妹妹也十分愛護她,
誰知這樣招人喜歡的孩子偏偏招惹上晉王世子謝聿這祖宗,
明明她會做小玩意兒討謝聿歡心,還曾背重病發高燒的他走山路求救,
按理說,再怎麼脾氣乖張,謝聿好歹對救命恩人該有好臉色吧?
但一見她和她好朋友勾肩搭背的親密模樣,謝聿就總忍不住想整整她……
女主角:顧今朝
男主角:謝聿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5-31 23:57:27
第一章
【第一章 女扮男裝的小公子】
春暖香濃,花房裡芳香四溢。
牡丹池邊,桐花競相開放,杜鵑錦色,新發的花兒散發幽幽暗香,叫人心生歡喜。
日頭才升起來不久,四五個採花女在花房中採花,裙擺輕掃,目光都好奇地望著門口。
大清早來了不速之客,還是個身懷有孕的,眼下,這個有孕的女子正跪在青石上,掩面哭泣,聲音悲切。
在她面前一塊精緻的工藝木墩上,也坐著一個女人。
旁邊的丫鬟遞了手帕過來,她伸手接過,擦了手,又舉了扇子輕輕搖著。
花房裡比外面要熱得多,女人身穿薄紗,紗領微敞,那比常人豐挺許多的雪兔微微露出,兩抹白當真是膚若凝脂,這般景象,連她身邊的丫鬟見了都是臉紅心跳,不敢多看一眼。
扇上薰了香,輕輕一搖,香風拂面,女人低頭看著這位一早找上門來的孕婦,不由歎了口氣。
「你是說,你腹中已有了我夫君秦淮遠的骨肉?」
聽見她的問話,哭聲才漸漸歇了些,年輕女人拿著帕子擦眼淚,淚眼汪汪地看著她,聲音也是低低的,「是,就請夫人看在孩子的分上不要為難大人,他一直想將我接進門,但是礙於夫人的情面,始終苦惱。我一心愛慕大人,本也不求名分,可如今有了孩子,怎麼也不能讓孩子變成私生子,可憐我孤苦伶仃一弱女子,也仰慕夫人風采,知道夫人從不拘小節,只求進門給孩子一個安身之地,青韶願做牛做馬侍奉夫人一輩子……求夫人……」
她口中一口一個「夫人」叫著,兩人從樣貌上看著,年歲彷彿差不多,但實際上,景嵐帶著兒子嫁入國公府當填房時已經三十有二了,只是時光彷彿不曾在她身上留下痕跡。
此時依舊是一臉溫婉笑容,景嵐輕搖著扇,感歎著這個令人無奈的封建社會。
但表面上,她不急不躁地開口,「你叫青韶?」
眼前的女子看著已過雙十,她一直跪在地上,抖著肩哭,恍若無骨似的,真真可憐,「嗯,還請夫人……」
她一身錦衣,袖口處還有一朵蘭花,鞋面上繡著鴛鴦戲水。
景嵐上下瞥著她的衣裙,直接打斷了她的懇求,「你這衣裳料子不錯,誰家鋪子的?」
女子似怔了下,因被人打斷思路,所以不知道如何接話,「這……我……」
景嵐笑了,將扇子遞給丫鬟,那雙笑眼裡目光瞭然,「你實在是不該來,來也不該是今兒個來。」
話音才落,門口簾子一掀,從外面進來個白衣少年。
他身上背著一個書箱,走路一步一跳,手裡還舉著幾根綠草野花,「噹噹噹!祝我娘生辰快樂!永永遠遠,日月同輝,歲月不老,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
來人正是景嵐的孩子顧今朝,十四歲的少年眉如遠山,眸如星月,真真一副好模樣。他來到近前,看見跪著的青韶以及她那遮掩不住的腰腹,臉上的笑容慢慢凝住了。
景嵐伸手撫額,「顧今朝,你確定是想讓你娘我年年有今日?」
顧今朝到她面前,將手裡的小花恭恭敬敬地送到她手裡,再回眸,一下子蹲到了青韶面前,歪頭看著她,又見三分笑意,「這位夫人是誰呀,有話就說,你跪我娘幹什麼?」
青韶是第一次見到顧今朝,抬眼看著他。
他與景嵐雖是母子,但不大相像,只有膚色都同雪一樣的。對於男孩來說,真是長得太過於精緻了,少年絕色就絕在了那對眼睛上,天生的桃花眼,輕輕一顫,都讓人心悸,完全像畫中走出來的美少年。
少年嗓音微啞,肩一動,又近了一些,「姊姊怎不說話?」
顧今朝身上似有花香,很是好聞,饒是青韶這善於作戲的老手也難敵這美少年的魅力,勉強擠出笑容對他一笑。
她才要開口,少年對著她又是輕眨一眼,伸手在她的肩頭輕輕一按,隨即站了起來,「好了,你什麼都不用說,我和我娘都知道啦。」
景嵐也起身,目光淡淡地在青韶身上掠過,「是了,你今天來說的事我知道了,現下我兒要上學去,我們先走一步了。」
說著,直接從她身邊走過,才一動,後面候著的丫鬟連忙上前,拿了外衫披在她的身上。薄紗外衫之下,女人身形窈窕,細腰似不盈一握,走動時腳步也輕得很,很不真切。
眼見著景嵐穿戴整齊,要出花房了,青韶趕緊站了起來。
跪了這麼一會兒,她雙膝發麻,只得兩手在膝上揉了揉,咬著牙忍疼,可左右也無人攙扶,這回她為表現柔弱之象,未曾帶一個丫鬟過來,現在真是苦了她。
她忍著不適,趕緊追著出來,「姊姊留步!」
顧今朝在前頭伸手掀門簾,景嵐一腳踏在門裡,一腳踏出門外,停住了。
回過頭來,她此時笑意全無,目光清冽,「景嵐並無姊妹,請勿以姊妹相稱。」
青韶咬唇,隨即上前,「夫人,青韶並無他意,京中誰人不知夫人威名,只願為正室、不許夫君三妻四妾、休夫再嫁、明明身在商道,卻嫁進了國公府。夫人從來對女子都極為寬容善待,女人們都羨慕夫人,希望能有夫人那般勇氣,青韶也不敢妄想與夫人姊妹相稱,只求一個容身之地,讓孩子有條生路。」
她低眉順目,好似一朵純潔的小白花一樣。
景嵐卻昂起了臉,「京中有名的妓館都會在服飾上面做標記區分等級,尤其天香樓,主用梅、蘭、竹、菊、海棠、牡丹花樣,佐以葉子數目,在袖口標記,我看你二十出頭才一葉蘭,想必是幾年也未熬出頭,並非我瞧不起青樓女子,女子賣身謀出路也是種活法,但即使是秦淮遠,怕也不知道這個孩子的存在吧,你這般算計,是算準了我才嫁進國公府離不得,還是算準了我不會難為你呢?」
心思被人看破,身份也暴露了,青韶一下白了臉。
景嵐輕輕搖著頭,「你若真是為孩子好,怎能讓他成了私生子,不管是女孩,還是男孩,私生子不能隨父姓、不能上族譜、不被世人承認,就連父親都羞於啟齒的孩子,你想生便生吧!」
青韶雙肩微抖,萬萬沒有想到景嵐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來,才要上前再哀求一番,景嵐卻已經轉身推了兒子先出去。
「今天是我的生辰,實在掃興!」
話落下,門簾也跟著啪嗒落下,她頭也不回地走了。
知道景嵐動怒了,青韶覺得自己總算沒白來,回頭拿起了自己寬鬆的斗篷披在身上遮住身形,這才趕緊走出花房。
到了角門,發現自己晚了一步,景嵐已經帶著少年上了車,她只看見那馬車在京中長街疾馳的背影。
馬車走得急,是因為顧今朝要去書院,怕遲了。
車上只有母子兩個,景嵐向來喜歡獨來獨往,所以沒帶丫鬟婆子們,此時她慵懶地靠在車窗邊,迎著春風,單手托腮賞著窗外的景色。
顧今朝的書箱就放在腳邊,他拿了剛剛摘的一朵小花別在娘親的耳邊,拍著手,燦爛一笑,「我娘真好看,別為那些不值得生氣的人惱怒。」
景嵐回眸,伸手在他臉上掐了一把,坐直了身子,「不是為她,那肚子看著得有四五個月,也許是成親之前有的也說不定,如果是那樣,那時候我還不認識你秦家爹爹,與我無關,總得先知道怎麼回事,再下定論不遲。」
再怎麼說,都是男人惹的禍。
顧今朝不屑地撇嘴,「大周有十六個國公,唐國公府怕是最落魄的了,人人都道是娘高攀了,之前也就見過他一面,我不明白娘為什麼要嫁給他,還倒貼了那些銀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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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5-31 23:57:42
第二章
景嵐被他這般模樣逗笑,抬指在他腦門上彈了一記,「娘教你什麼來著,心裡想什麼不要掛臉上,遇事笑三分,別人看不見你心裡,你的勝算更多。」
顧今朝心底為她不平,口氣也不大好了,「我笑不出來,那娘是什麼意思,今天的事就要忍下了?」
景嵐失笑,揚眉道︰「忍字頭上一把刀,為娘可不能讓誰捅我心窩子,當然不能忍,娘不是告訴過你嗎,吃什麼也不能吃虧,今兒個可是我的生日呢,當然不能就這麼算了。」說著,一指禪點在顧今朝的唇角,「所以,你就別這樣了,快,給娘笑一個。」
說的也是,娘親是什麼人,自稱什麼「穿越」來的,不同於一般女子,真真是有勇有謀,做事滴水不漏。
顧今朝雙手捧著自己的臉,勾唇笑道︰「知道了。」笑完,又挨在娘親身上,好奇地戳著她胸前的柔軟,「娘這兒怎麼這麼大,我長大了要是也這樣纏不住怎麼辦?」
她本是女兒身,但身在這個世道,為了守住家財,一生下來就被當成兒子養,隨著年紀越大,需要注意的事情越來越多,如今也日日含了花藥,讓嗓音聽起來低啞一些。
景嵐瞥了一眼她的胸前,那樣平的,「你這不用纏,太平了。」
顧今朝哈哈大笑,抱住她撒嬌,又是一陣笑鬧。
馬車漸漸地停了,掀開窗簾一看,已經到了書院大門前。
顧今朝轉身來背書箱,景嵐伸手一提,竟是沒有提動,不由驚呼一聲,「裝了什麼呀,這麼重!」
顧今朝得意地打開箱蓋,拿了一本名冊出來,翻頁給她看,原來是用殘花碎石做的各種小景圖,首頁還提了詩,別有一番意境。
顧今朝對著她娘眨眼,「這上面可有應天書院第一公子秦鳳祤的題字,在女學那邊一冊能賣五百文錢,我閒暇時候做了十冊。」
秦鳳祤是秦淮遠的長子,是出了名的才子,三個月前才成為景嵐的繼子。
景嵐看著女兒艱難地背好書箱,不得不為她的商業頭腦讚歎,「我沒想到,你現在和你繼兄的關係已經這麼好了,他給你題的詩?」
顧今朝得意至極,眉眼彎彎,「不,我仿的,有九成像哦!」
聽見書院的鐘聲敲響,她來不及再說別的,掀開車簾就跳下馬車,因為箱子略重,腳下還踉蹌了下,不過再重這也是甜蜜的負擔,腳步十分輕快。
仿的?女兒真是多才多藝,無時無刻不在尋找良機掙錢,果然是她的好女兒。
景嵐一手挑著窗簾,看著女兒的背影,忍不住笑。
永寧十三年,天下太平。
大周歷經了幾年戰亂終於安定,京中越發繁華,由於天子逐步改革,民風一年比一年開放,興建了不少書院。
去年冬,位於京中最繁華之地的應天書院也開創了女學,一些權貴公侯將女兒送進書院來,不少寒門紛紛效仿,為求聯姻也送了兒女來,一時間百姓們津津樂道,成了一樁美談。
自景嵐嫁入唐國公府之後,十四歲的顧今朝也被送進了應天書院。
作為當朝太學,應天書院並非什麼人都能進的,秦家祖上風光,如今雖沒落了,但顧今朝的繼父頗有才學,在翰林院任編修。
他是唐國公府的次子,早年娶妻王氏,膝下兩兒一女,前兩年染病沒了。
在顧今朝眼裡,這位秦爹爹除了皮相好看一些,為人實在古板,不知道娘親看中他哪裡,不過仔細一想,或許也有跡可循,娘親同她不一樣,向來喜歡長得好看的男人。
顧今朝以為,越是長得好看的人,越是人心難測。
可她娘說,人心難測,不論美醜,長長久久那種事可遇不可求,不如隨緣,看著順眼、喜歡了,才能去體會那善變的人心,好歹過了眼癮。不過這話她覺得聽聽也就算了,娘親可不是輕易嫁人的人,若非有打動她的人,那就是有能打動她的事。
對於景嵐匆匆嫁進國公府,顧今朝甚至懷疑她娘是為了名正言順地把她送進書院。
當然,這事兒就是問了,景嵐也不承認。
秦淮遠的長子秦鳳祤也是模樣俊秀,說起這位繼兄,比起他的容貌,更有名的是他的才氣。他從小聰慧,每次書院考試都輕鬆奪魁,是有名的才子。他十六歲高中狀元,就連殿試審閱卷宗時,皇帝也是拍案叫絕,說此卷超今絕古,大周自太祖以來,無此佳作!
此人如今是應天書院的活招牌之一,人稱第一公子,不過,他多數時間都和他爹在翰林院編譯文書,不輕易來書院。只他的名氣還在,偶爾會被請回書院坐一坐,所以顧今朝才敢明目張膽地造假,反正多半時間別人也見不到他。
鐘聲已經敲響第一次,再敲一次就要上課了,這期間還有一刻鐘的空檔,她背著書箱先繞過分院,奔著女學大步走過去。
門口已經有個十四五歲的小姑娘,來來回回地踱著步。
她生得彎眉杏目,身形嬌小,看見顧今朝,就趕緊迎了上來,「怎麼現在才來啊,都敲鐘了!」
顧今朝蹲下身來,將書箱放在地上,將箱蓋打開,將裡面的書冊抱出了些,「你先拿四冊,多了也拿不動。物以稀為貴嘛,先讓她們搶去,能賣到五百錢就出手。」
書冊裝裱精緻,裡面還有裝飾的小石頭,少女翻看兩眼,就放到一邊,「你確定是用國公府秦大公子院子裡的園藝石頭做的?」
顧今朝嗯了聲,甩手站了起來,「那是當然!沒看見多難得嗎,一共也就這麼幾塊,我可是花費了許多口舌才討要來的。」
少女杏眼圓瞪,「你也確定,上面題的字,的確是秦大公子親筆所為?」
顧今朝向來手巧,善於模仿別人的字跡,秦鳳祤平時寫字近乎於臨帖典範,書院到處是他批注過的書冊,她是下了功夫去臨摹倣傚的,能有七八分像,當然這也只能糊弄糊弄那些年少無知,對他鬼迷心竅的小姑娘們了。
到時,她們將這書冊當成寶貝一樣收藏,誰又能知道呢!
顧今朝伸手撩起額邊瀏海,歎氣,「趙琦,自己看,你可以看看是不是秦大公子的字跡?如今我們都是兄弟了,這點小忙,他還是能幫的。」
叫做趙琦的小姑娘點著頭,剛剛她也翻閱過了,沒看出異樣,「看起來挺像真的。」看著顧今朝的神色,也是鬆了口氣,「沒想到你這麼快就適應國公府了,怎麼樣?繼兄、繼妹都好相處嗎?有沒有人為難你?」
好相處嗎?顧今朝笑,學著她娘的口氣,笑得眉眼彎彎,「我這麼個人見人愛,花見花開的好少年,誰會為難我?喜歡我還來不及呢!」
這樣的重組家庭,兄弟姊妹之間一開始都是生疏的。至於繼兄,她只見過那麼一次,是她娘成親次日,秦淮遠把孩子們叫到一起,囑咐他們兄弟如手足,要互敬互愛。
當時她還沒怎麼睡醒,強撐著眼皮,一直低著頭,也沒仔細看秦鳳祤,之後秦鳳祤都是早出晚歸,也不在一個院裡,再未見過。
她娘說過,大家不過是各有所需,不必刻意討好他們,倘若國公府誰膽敢給她苦頭吃,那她娘隨時隨地都能給她再換個爹。
話是這麼說,但畢竟是一家人了,她會盡力別惹事,做個好繼子的。
見她還是從前的模樣,趙琦也就放心了,別開眼,「好吧,我盡力幫你搭上線,五百錢的話應該沒有問題,但是要先說好,事成之後,我有什麼好處?」
兩人合作也不是一次、兩次了,顧今朝昂起臉就笑,「老規矩,沒有上限,超過五百文錢,多餘的都給你。」
趙琦沒好氣地瞪了她一眼,「誰要那個了!」
顧今朝茫然撓頭,「那你要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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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5-31 23:57:54
第三章
書箱沒有背好,勾亂了她的衣襟,這副純良無害,眉眼間還是一如從前。趙琦越看越是心亂,上前一步,抓了她的胳膊,將她的衣襟扯平,「先賣看看,若都賣出去了,你得了這麼多錢,得要感謝我一下。」
趙琦是顧今朝進京之後認識的第一個人,兩人也算志同道合,這姑娘比她大了一歲。當初進京之後,景嵐租了趙家旁邊的宅院,做了兩年鄰居,直到景嵐第三回改嫁,帶著顧今朝進入國公府,有些日子沒見了。
相對應天書院來說,女學更好進一些。
男學子想進應天書院,不僅對家世有所要求,還需通過進院考試,因此顧今朝被秦淮遠送進書院,其實也是靠自己的實力,不過她志不在此。
聽見趙琦說要她感謝一下,顧今朝不以為意,一口應下來了,「不用等賣了銀錢以後,現在我就謝謝你。」說著,兩手勾著書箱肩帶,對少女欠身,「姊姊大恩大德,唯有來生再報……」
趙琦見她貧嘴,頓時惱了,橫眉立目,「再說這樣的話,我就把你的腿打折,胳膊腿都打折。」
顧今朝嘻嘻笑道:「好姊姊,你還不知道我,只要是女孩子開口,我都捨不得拒絕的,所以你最好提不用銀錢的事,最近我比較窮。」她一口一個好姊姊、多謝你,拉了她的衣袖晃了又晃。
趙琦耳根頓紅,一把將她的手甩開了,繼續瞪她,「不用你花一文錢,行了吧!」
顧今朝點頭如小雞啄米,一臉笑意。
冷不防,趙琦一腳踢了過來,「滾滾滾!」
那可是求之不得了,顧今朝笑著轉身,「好啊,小生這就滾,姊姊回頭見!」
她是得快些走了,要是遲到,可是要挨老夫子的戒尺。
別了趙琦,顧今朝背著書箱往回走,腳步輕快,人世間最令人心情舒暢的,果然還是銀錢,有了銀錢,能置辦田地,能買很多很多東西。
說起來,這世間除了皇位以外,可能沒有什麼是拿錢買不來的,如果有,那就是銀錢還不夠,這是她和娘親唯一都贊同的話。
回了書院,院子裡已經沒有什麼人了,抬眼看著鐘樓上那個彎腰駝背的聾老頭要去敲鐘了,顧今朝幾步衝上了石階,進了書堂。
堂中的少年紛紛看向她,她沒有遲到,得意地揚眉。
因為個子略矮了些,顧今朝坐在最前面,就在老夫子的眼皮子底下。落坐後,她將書箱放到一邊,案上還有昨日的筆墨,才安置好東西了,後面有人在她的肩上戳了一下。
她回頭,只見後面的少年歪著頭笑,「今朝,有人看見你往女學那邊去了,幹什麼去了,有約啊?」
這人同她一樣大的年紀,是少尹之子。
平時兩人也總開玩笑的,顧今朝對著他眨眼,做了個噤聲的動作,「噓!別亂說……」話音未落,只聽輕微的哢噠一聲,一個人影在她身邊咻地竄了出去!
有人打開了她的書箱!
顧今朝立即反應過來,起身就追。
那個少年手裡舉著一本錦冊已經在笑了,「啊哈!看看這是什麼,我可都聽見了,說上面有咱們書院第一公子秦大公子的題字呢!」
該死,是她疏忽了!
顧今朝頓時惱了,追上他,「喂!」
少年被她追著到處亂竄,胡鬧之餘,還喊人來看秦大公子的題字,最後竟然跑了出去。
顧今朝拔腿就追,眼看著人跑出去了,聽見一聲驚呼。
快步跟上,才到門口又一下站住了。
少年跑得太快,跟來人撞了滿懷,摔了一跤。
門外來了三人,旁邊一個正捂著鼻子叫罵,「瞎啊,往你爺爺身上撞!」
錦冊掉落到石階下面,看著已經摔開兩頁,花葉和小石頭也有掉落的,顧今朝顧不得別的,趕緊跳下去撿,可惜還是遲了一步,才彎腰,一人已先她一步將錦冊拿了起來,那隻手白皙修長,骨節分明,相當好看。
她站直了身子看向來人,對方一身錦衣,看束髮已是弱冠之年。頭上的紫玉琉璃青羽冠,兩側垂著紅石珠玉串起來的流蘇,隨著他一轉身,身上的佩玉也是叮噹作響,若是旁人在身上掛了那麼多紅石白玉,怕是庸俗不堪,可此人眉清目也清,天生貴胄氣質,多少配飾也如錦上添花。
顧今朝抱拳,「還請公子還給我……」
話未說完,人已先笑,指尖在錦冊上點了一點,「初見卿卿,驚鴻一瞥,再見卿卿,南柯一夢……我卻不知,秦鳳祤竟然還會做這樣的情詞浪調。」
念了錦冊上的兩句話,本就是調侃,他的語調不快不慢,聲音好聽至極。
顧今朝卻是腳下生了根一樣,動彈不得了,因為這人一錯身,露出了他身後之人。
秦鳳祤一身白衣,正看著她,公子如蘭,目光……目光如炬。
【第二章 為娘出氣闖禍了】
當——當——當——
沉悶悠遠的鐘聲響了起來,顧今朝微低著頭,乖乖站在石階上沒敢動。
眼底入了一抹白,秦鳳祤的袍角動了動,又站住了。
她偷偷抬眼,只見他冷冷的目光正停留在她的臉上,趕緊又垂眸。
耳邊是方纔那搶書少年的哀嚎聲,顧今朝小聲說:「我沒闖禍,他搶我的東西。」
秦鳳祤沒有應聲,倒是他身邊的錦衣公子笑了,「鳳祤,這就是你那新進門的弟弟?」
什麼叫新進門的弟弟?顧今朝再抬眼,這人也在看她,他笑意淺淺,微勾著唇。
那雙鳳目直瞥著她,這般風姿,雖是一身錦衣、配掛玉石的,也是雅致極了,看著真真賞心悅目。
她壓下心中的惱意,盡量保持神色平靜,趁機討好的道︰「兩位哥哥好。」
秦鳳祤嗯了聲,當然,他應的應該不是她,多半是答同伴那句問話的。
那人輕笑著,口中還默念了聲,「哥哥?呵……」
顧今朝不以為意,只暗暗猜著,秦鳳祤要是看了錦冊,就是要訓斥自己一頓,也是要等回府裡再問吧。
她一副好少年的模樣,低眉順目,希望他別太在意錦冊上面的那兩句詞,更別追究下去才好。
很顯然,秦鳳祤真沒太想理會她,錯身跨出去一步,完全沒有理會顧今朝和那本錦冊的意思,神色淡淡的,也看不出惱還不惱。
他只是伸手來請那錦衣人,「時候不早了,大公子請。」
聽見他說要走,顧今朝暗自竊喜,真是巴不得他快點走才好。
錦衣男子嗯了聲,算是應允,手裡的錦冊一下按在顧今朝懷裡,還在她的肩頭輕按了按,「長得真不錯,嘴也是甜,你這弟弟倒也有趣。」說著,錯身離開。
顧今朝大喜過望,趕緊摟緊了錦冊。
那兩人進了學堂偏門,看樣子是奔著後院去的,秦鳳祤低聲說了句什麼,她聽不真切,只是見他回頭瞥了她一眼,目光冷冷的,看來真是有過後算帳的意思。
她歎了口氣,自認倒楣。
才要進屋裡去,那搶書的少年還沒爬起來,一把抱住了她的一條腿,不讓她走。
與此同時,背後響起了一聲怒斥,直叫她叫苦不迭。
「你們在幹什麼!」
「哎喲,夫子救命,我流了好多血!」
「跟我來君子堂!」
「……」
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書院君子堂的夫子老遠看見他們了。
地上那人還捂著嘴,經過簡單處理後,發現是撞掉了顆牙,老夫子一怒之下直接將他們兩個都帶到了君子堂。
書院的前院有山門、講堂、經堂,因男女不同堂,院中還有女院。後院還有狀元殿,明成殿,藏書閣,大文堂,聖賢屋,其中一個院落最為別緻,坐落在藏書閣旁,叫做君子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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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
2019-5-31 23:58:05
第四章
君子堂是專門懲戒學子的地方,顧今朝進學院之後,還是第一次來這裡,難免好奇地四處張望了下,牆上掛著「忠孝禮」三個大字,一根金蟬絲的籐鞭高高擺在堂前,據說此鞭打天下所有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之人,是先帝御賜的。
老夫子走在前面,進了君子堂,回身就坐在案前。
啪的一聲,從顧今朝手裡搜走的錦冊被扔在案上,他伸手抓過一把戒尺,在案子上面敲了敲,「來來來,讓老夫看看,是誰這麼能,鐘聲敲過幾次了?不在屋裡坐著,跑出來幹什麼?嗯?過來,到這兒來!顧今朝、周行!怎麼回事?」
之前搶她錦冊的少年名叫周行,這會止住了血,捂著嘴,還一臉氣憤。
顧今朝乖乖上前,快他一步,搶先道︰「回老夫子的話,周行搶了我的東西,我為了追他才出來的。」
周行看著她,目光恨恨,說話有點漏風,「顧今朝偽造秦大公子字跡,傳淫詩浪句,敗壞秦大公子名聲!夫子你看,那冊子上寫著呢,我親眼看見他去女學那邊送了人了!」
老夫子一聽「秦大公子」四字,當然知道他口中說的是誰,伸手拿了錦冊翻看兩眼,也是皺眉,一下將錦冊摔到顧今朝身上。
「顧今朝!這是誰寫的?你送了誰了,這是書院!書院!」
闖禍了,這是顧今朝唯一的念想,如果鬧得人盡皆知,可就無法挽回了。
恰好秦鳳祤還在書院當中,她若說謊話只怕很快就被戳破,別的她不怕,她只怕牽連趙琦進來,是以低著頭,閉口不言,也不作分辯。
在對方最生氣憤怒的時候,不要多頂嘴,等他把話說完了,乖乖認錯就好。
見她不言語,周行咬牙切齒地指著她,聲音也大了起來,「夫子可要給我做主,都因為想要揭穿他,免於敗壞秦大公子的名聲,我才這麼做的,再者,若不是他在背後推了一把,我怎會撞到人?」
認錯可以,但是可不能無中生有。
周行跌倒不是她的錯,她不認,她可以承受夫子的怒火,卻不能忍受周行的行為。
周行門牙漏風,略有點口齒不清,顧今朝抬頭,看著他氣急敗壞,還直遮著嘴,輕輕搖了搖頭,一臉平靜,「周行,你可真行,我什麼時候推你了?我要是能抓到你,直接就把你拽回來了,還能讓你摔個狗吃屎?有理不在聲高,你搶我的東西,還敢做不敢認了?」
周行瞪著她,「什、什麼?什麼敢做不敢認……」
眼見著他們又要吵起來,老夫子的戒尺在案上狠狠又拍了一下,「閉嘴,你給我閉嘴!」他氣得不行,拿著戒尺這就站了起來。
顧今朝向來識時務,立即乖乖閉嘴,周行梗著脖子還要再吵,戒尺往他就抽了過來,他撲騰一下跪下,又可憐兮兮起來。
「夫子息怒,周行實在冤枉!」
老夫子到他面前,戒尺啪的一下又抽在他腿上,「你還冤枉?你可知今兒個是撿了一命?若不是世子的侍衛走在前面,你怕是要撞到世子身上了,他那樣的人,就連太子都讓著他三分,本來身子就不好,要是被你撞上,還能有命在?」
世、世子?
顧今朝想到那人曾按過自己肩頭,打了個冷戰。
周行也是嚇得不輕。
京中只有一位世子,他是大周唯一的異姓王,謝晉元之子,謝聿,是出了名的病秧子,因母不詳,身世成謎。
他是出了名的「謝扒皮」,無人敢輕易沾上邊的那種。
一聽自己差點撞上他了,周行的腿劇烈抖著,一咧嘴,牙槽又疼了。
他打定主意是要拉顧今朝下水,指著她嚷道:「夫子要嚴查,此事全因他而起!」
不用說,老夫子也沒打算就此放過,回身再次坐下,他一捋鬍子,戒尺就放在錦冊上面,「顧今朝,你可知錯?周行摔掉了一顆牙,回去告訴你娘,出些銀錢就是。」
意思不言而喻,老夫子是在做和事佬,也想趁機撈些銀錢。這不僅是息事寧人,京中人人都知,景嵐一名女人守著個兒子,家財萬貫,恨不得都來撈一把,自從景嵐嫁入國公府之後,更是多少人都等著看笑話,就算國公府再沒落,於世人眼裡,他們也是高攀。
在這一事上,顧今朝是理虧了,她暗暗叫苦。
壞就壞在秦鳳祤今兒就在書院,自己若撒了謊,他若是不認,甚至翻臉,只怕後果更嚴重,顧今朝握緊雙拳正是暗惱,門口突然響起了輕叩聲,她循聲望去,一抹白出現在了門口。
秦鳳祤一身白衣,翩翩走了過來。
顧今朝看著他走近,別開了眼,橫豎事情已經這樣了,無論什麼結果她受著就是。
秦鳳祤欠身上前,向老夫子見禮,「夫子,別來無恙?」
如今他已入朝為官,老夫子忙站起來,「無恙無恙,你怎地來了這裡,世子呢?」
秦鳳祤恍若未聞,目光落在案面的錦冊上,「今朝年幼,不知深淺,本就是閒暇時寫的,還請夫子還與我兄弟。」
他說得輕巧,顧今朝聞言忍不住抬眸。
別說周行不敢置信地瞪眼看著他,就是老夫子也怔住了。
既然他這麼說,老夫子乾笑兩聲,親自將東西遞給他,「鳳祤妙筆天成,文采斐然,偶爾也來書院,收錄藏書閣裡,也是功德一件。」
秦鳳祤點頭應下,捏緊了錦冊,回眸看向顧今朝,語氣當中帶了些許責備,「同窗之間玩鬧也要有分寸,他這是怎麼了?」
他神色不耐,開口將兩人的衝突歸為同窗之間的玩鬧,明裡是在責備顧今朝,卻是給了她一個開口的機會。
情況也真是有趣,從她筆下寫出,那些詩詞就是淫詩浪詞,秦鳳祤一認下,那就成了文采斐然、妙筆天成,可見老夫子也看人眼色的。顧今朝順勢做出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樣,指著周行,這回有了底氣,「他搶我東西,還詆毀我!明明是他自己撞了人,撞得牙掉了,跟我有什麼干係,剛剛竟賴上我了,還讓我回家找我娘拿銀錢呢!」
那本來是老夫子的話,顧今朝向來不吃虧,都推了周行身上。
這一次,老夫子不等她再多說,拿了戒尺就來抽打周行,「老夫平時都怎麼教你們的,同窗之誼,都忘了腦後了!」
秦鳳祤有心袒護,顧今朝總算逃過這一劫,老夫子只說要罰周行,讓他們兩個先走。
外面長廊上,顧今朝乖乖跟在秦鳳祤的身後,勾著手指頭,還有點心動,腦海當中都是他剛才那句「我兄弟」,可別只是說說,能真做好兄弟才好啊,她看著他的背影出了神。
活生生的人就在眼前,這得值多少個五百錢哪!
秦鳳祤勾唇就笑,那挺直的背脊,在她眼裡全都成了銀錢,正是琢磨著生銀錢的好法子,冷不防前面的人突然停下腳步。
顧今朝一時恍惚,沒有反應過來,一頭撞了上去,連忙後退。
秦鳳祤並未回頭,叫了她一聲,「顧今朝。」
她從來懂得感恩,笑吟吟應道:「哥哥有話請講。」
他仍未回頭,只將錦冊反手舉過肩頭,語氣冷淡,「喚兄長即可,你我本無這般親厚。」
這是他不想追究下去的意思,但還特意警醒一下,語氣冷漠疏遠。
顧今朝臉上笑意頓失,像有什麼梗在嗓子裡,悶得她心肺都滾燙起來,可是看在這即將到手的銀錢分上,看在她娘還算滿意這門婚事的分上,她忍下了。
不喜歡她的人多了去,她哪能都放在心上?
伸手接過錦冊,顧今朝無意識地跟著他走了兩步,心中默念了七八遍「五百錢、五百錢」,到了轉角,秦鳳祤才一轉過身,又是開口,「既然我爹將你送到書院來,就好好讀書,不要丟了國公府的臉面,記得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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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5-31 23:58:18
第五章
顧今朝當即點頭。
秦鳳祤那一笑如春風拂面,她啞然失笑,才要開口,背後忽然響起了周行的冷笑聲。
長廊的盡頭,周行只瞧見她一人,頓時追著她過來,態度放肆,「顧今朝!你不就是仗著你那個殘花敗柳的娘最會勾搭人,才進了書院的嗎,今日這顆牙你不賠些銀錢,我一狀告到國公府,看你那個後爹可會袒護你們娘倆!」
周行平時橫行慣了,剛剛被罰,哪裡能嚥得下這口氣。
書院有法條的,滋鬧肇事者,查明了是要嚴辦退學的,他料定顧今朝是好不容易進來的,可不敢滋事,所以佔盡口頭便宜。
偏偏他想錯了。
世人都道,她娘是高攀了國公府,對此顧今朝是嗤之以鼻,她娘是世上難見的女子,豈是別人能隨便羞辱的?
將錦冊隨手扔到一邊,她看向秦鳳祤,也是揚眉,「怎麼護住國公府的臉面,那是你們的事情,兄長見諒,弟弟最見不得的,就是別人詆毀我親娘。」說著,她轉身就跑向周行。
秦鳳祤怔了怔,隨即追了上去。
顧今朝腳下生了風一樣的,他只來得及上前兩步,就看到顧今朝已然到了周行面前。
「我多賠你幾顆牙就是!」
本來周行還嘴硬,冷笑道︰「怎麼著,你敢動爺……」
話還未說完,顧今朝一腳狠踹在周行肋下,趁著他摔倒,她騎到了周行身上,直接掄起了拳頭打!
周行吃痛,哀嚎出聲,揮舞著胳膊和腿,用力掙扎。
顧今朝除了第一下揍在他臉上外,之後就專挑他關節大筋處,周行被打得幾乎沒有還手之力,只掙扎著打到她臉一下。
最後周行哭了出來,只管告饒,「別打了……別打了……饒了我這回吧,今朝,求你了……嗚嗚……」
君子堂的老夫子聽見外面的動靜,出來了,「顧今朝,你幹什麼!」
秦鳳祤也到了跟前,他額角青筋直跳,眼見著老夫子手拿戒尺奔著顧今朝來了,趕緊彎腰,伸手將人抱了起來。
周行全身疼得不行,只剩哭了,「夫子救命……」
顧今朝本是憤恨未消,打得正痛快,冷不防被秦鳳祤自背後抱起來。
隨著他的力道被拖離周行身上,顧今朝反手推開了秦鳳祤。
他剛剛拖著她,雙手在她胸前,她的胸還小,布帶也纏得緊緊的,不易被人發覺,這一舉動並非是因為男女之別而窘迫,她打小就被當成兒子養,並沒有女兒家的羞澀,只是近日發育,胸漸長,一碰痛得很。
秦鳳祤站定,以為她還要打人,又拉住她的手腕,「顧今朝,你……」
本是想訓她,卻見她那精緻白淨的臉上,突然流下兩抹紅來,連忙從懷中摸出一方絹帕,正要給她擦擦,但顧今朝伸手在鼻下抹了一把,發現流血了,回頭又踹了周行兩腳。
老夫子氣得不輕,舉了戒尺要打她,秦鳳祤下意識將人護在了身後。
他轉身,將絹帕遞到她的面前,「擦擦臉。」
顧今朝非但沒有接,還低下頭來,鼻血滴落在衣衫上,她伸手抹了一把,在身上胡亂蹭,又歪頭看著他,不屑地別開了臉。
周行趴地不起,哭著直叫人去找他爹來。
他爹是誰,顧今朝不知道,她只知道周行的舅舅是文官。
這麼一鬧騰,也驚動了書院的掌教。
掌教派人趕緊去請了大夫,見周行仍狼狽地躺在地上,親自到了他的面前,活動了他的手臂和腿,惹得周行齜牙咧嘴地喊疼,這下子誰也不敢碰他了。
不消片刻,大夫到了,上前檢查了一遍,卻見他身上連個傷痕都沒留下,只說沒事。
眾人才齊齊鬆了口氣,又都看向顧今朝,她倒是從容。
這是必然的結果,說起來這要感謝她上一任繼父,林錦堂,這是唯一她願意喊一聲爹的男人。
她不知自己的親爹是誰,只聽娘說她爹死於戰亂了,後來娘親改嫁給第一任繼父,她當時太小也沒有印象,林錦堂是她自從有記憶以來唯一的爹。
那時他們還不在京中,他閒暇的時間很多,帶著她上山下海地到處玩耍。
他原是遠北軍裡一個普通士兵,後回轄地在衙門當差,平時在家就教她些拳腳。
這如何打人而不留下傷痕的訣竅也是他告訴她的,因為她力氣有限,他就教她如何一擊即中,以及如何一打一不惹禍,如何一打多不吃虧。
顧今朝方才惱怒之餘,一腳將人踹翻,才揮拳打了周行的臉,就立即冷靜下來,清楚不能給人留話柄,所以她下手之處都是難留痕跡的。
周行牙掉了三顆,口中還有血跡,有不少學子遠遠觀望著,顧今朝側立一旁,等大夫檢查好了,也上前。
掌教看著她,「你叫什麼名字?」
書院掌教平時難見著,顧今朝昂起臉來,坦然相對,「顧今朝。」
眼前的男人一身青衫,看年紀有三十幾,清瘦得很。
「顧今朝」三個字一入耳,掌教當即皺眉,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又問道:「身上這麼多血跡,可是受傷了?」
顧今朝點頭,指著地上的周行說:「他打的。」
這兒離君子堂最近,掌教讓人將周行攙扶進去,老夫子也瞪了顧今朝,讓她進去。
她回頭看了眼秦鳳祤,雖然百般不願,但他這兄長,此時自然要擔負起相應的責任。
秦鳳祤比她要高一頭,此時見她的目光,也是低眸。剛剛親眼看見她動手,這會兒又見她說謊不眨眼,有時笑嘻嘻,有時那般目光卻讓人十分在意,才要讓她先進去,背後來人又叫住了他。
他差點忘了,世子還在藏書閣,長長地歎了口氣,他只得看著顧今朝,「你先進去,我讓人去請父親來,在他來之前,誰問你什麼,你都不要說。」
顧今朝幾乎是下意識向他伸手,秦鳳祤才一轉身,袖子就被扯住了。
到底還是個小少年,許是怕了,他才想要安撫她兩句,一個細長的物件就到了手中。
顧今朝向前一步,眸色微動,「最好不要驚動你爹,讓人拿著這個去衙衛尋我爹,告訴他我讓人欺負了就是。」說完,她回頭,大步進了君子堂。
秦鳳祤攤開掌心,掌上靜靜躺著一塊腰牌,是金吾衛林錦堂的。
他知道,顧今朝口中的爹就是林錦堂。景嵐當年進京城時就聲名大噪,她一介女子拋頭露面來行商,百姓們議論紛紛,都當個樂子講,紛紛猜測林錦堂何時休妻。
可人家日子依舊那麼過,還過得有滋有味,後來林錦堂入了衙衛,任金吾衛,更是夫妻恩愛。
景嵐行事向來我行我素,她近年來興建花房,家財萬貫,叫人羨慕,就在那些愛嚼舌根的人都覺得,林錦堂這夫人真是娶對了,既興家也興夫,沒想到林錦堂突然迎了一門妾室進門,結果景嵐休夫,大鬧京兆府,名動京中。
遲疑片刻,小廝已經迎了過來,秦鳳祤趕緊交代了幾句,進了藏書閣。
顧今朝進了君子堂,掌教已經落坐,周行坐了案邊,還捂著嘴哼哼著,她才一站定,老夫子的戒尺就狠狠敲在了案上。
「顧今朝,你將周行打成這樣,難道一點愧疚之心都沒有嗎?」
顧今朝反唇相譏,「夫子怎不問問,他可有一分愧疚之心?」
周行渾身疼痛,想要反駁兩句,但一張口就疼。
老夫子橫眉立目,惱怒不已,「混帳!方才看著鳳祤的分上,饒你一次,卻是不長記性,你竟不知錯,還不跪下!」
周行在那坐著,幹什麼要她跪?
顧今朝紋絲不動,只道︰「他有錯在先,為何不讓他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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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5-31 23:58:29
第六章
老夫子怒火更盛,掌教在一旁瞧著,淡淡開口,「稍等片刻,等家裡人都來了,再議論對錯也不遲。」
老夫子嗯了聲,也坐下了,「說的也是,一會等秦大人來了,也叫他看看,他這個繼子是個什麼德行。」
顧今朝聞言冷笑,低眸不語。
君子堂一下安靜了下來,只除了周行偶爾哼哼兩聲,安靜得似乎只能聽見幾人淺淺的呼吸聲。
周行他爹來得很快,甚至還帶了兩個衙役,嚷著要將顧今朝送進牢房。
或許是顧及身份,他只怒斥,並沒有動手,但那目光十足像個凶神惡煞了。
顧今朝冷眼瞧著周行他爹一副咄咄逼人的模樣,只小心退讓。
不多時,君子堂門口又有人來,她終於鬆了口氣,低下頭來,抿著唇。
一個腳步聲靠近她身邊,那人擋住了她的身形,之後她聽見一個稱不上熟悉的聲音說道︰「子不教,父之過,在下來遲一步,還望見諒。」
她驀然抬眸,面前的人一身官服,想必也是匆匆而來。
秦鳳祤沒有讓人去找林錦堂,還是叫了秦淮遠來,他一文人,注重修養,為人謙和,對於她這個繼子能有什麼……別開眼,顧今朝踢了下腳邊,暗自著惱。
秦淮遠態度溫和,周父只是冷笑︰「好了,秦大人來了,現在咱們就來論一論到底是誰的錯,我兒被打成這個樣子,可不能就這麼算了!」
秦淮遠輕點頭,「是不能就這麼算了。」說著,他讓顧今朝先出去。
顧金朝也不管他,逕直走了出去,外面春風拂面,院子裡還能看見剛長出來的草兒,帶著些枯黃。
四季變換,人心變換,都是控制不了的事情。
她坐了下來,隨手扯了兩根枯草在手裡擺弄著,低頭編起了草兔子來。
冷不防一聲輕笑響起,「小可憐兒,闖了禍,你倒是跟沒事兒人似的,書院有書院的規矩,你才來幾天,為何不知遵守呢?」說罷,還歎著氣,帶著些許幸災樂禍的笑意。
顧今朝抬頭,只見藏書閣的樓上窗口,一人正低頭看著她,他一身錦衣,冠上的流蘇垂落,慵懶地靠著窗,笑意淺淺。
她繼續低頭編兔子,揚聲道︰「有人遵守,有人不需遵守,那叫什麼規矩?」
上面的人嗯了聲,似歎了口氣,「說的是,所以要做當權者,不忠不義者,殺,不仁不孝者,殺,想殺便殺,無非就是安個由頭便是。」
顧今朝歎氣,說不出的失落。
她手上的動作也快,小兔子剛編好,君子堂就傳出了秦淮遠的聲音,不卑不亢,十分淡然。
【第三章 秦爹爹來撐腰】
顧今朝攤著掌心,上面靜靜躺著一隻小小的草兔子。
隨手扯的枯草還夾雜著幾許新綠,兩種顏色讓這只草兔子看起來怪怪的,她低著眼簾,耳邊還能聽見君子堂裡面的動靜。
她從小在林錦堂身邊長大,最喜歡和他一起做些小東西了。
林家並無顯赫家世,他出身寒門,手特別巧,會做很多玩具,小時候她娘忙著建花房、買商舖,她就成日跟著林錦堂身後。
他會做紙鳶,然後帶著她去郊外放紙鳶,捉螞蚱。
他會做魚叉,然後帶著她去河裡摸魚、放燈。
他會用奇形怪狀的小石頭和落葉派兵擺陣,陣形也擺得特別好看,被落葉一襯,像一幅畫似的。他也會給她講打仗的事,教她拳腳功夫自衛,教她小心地保護好自己是女孩子的秘密。
是的,他知道她是女兒。
從前她特別喜歡一些小動物,如小兔子、貓兒、狗兒,可實在養不了,因為她碰了小動物之後,身上便會起一些紅點點,只好遠遠地看著。
林錦堂就用草稈教她編做兔子和貓兒,她永遠記得那些個晴日,他們兩個在郊外,她耐心地坐在石頭上學編小兔子,他叼著一根草,就躺在草地裡,枕著雙臂,用腿纏著線放紙鳶。
他說,他這輩子就這樣了,這樣很好。
那時,風也輕,雲也輕,一派靜好時光,卻沒想到,最後竟是這麼個結果。
顧今朝沉浸在回憶裡,突然聽見君子堂裡周行的哭嚷聲。
他有了依仗,更是肆無忌憚,「秦大人也看見了,顧今朝打了我,他可是下了狠手的!老夫子可以給我作證,當著老夫子的面,他還不依不饒!」
周父也附和著,「怎麼什麼樣的人都能進應天書院了!此事不能就這麼算了,我兒今兒個受了苦,書院必當給我們一個說法,秦大人,我看你也別管了,什麼樣的娘就教出什麼樣的兒來!」
老夫子向來左右逢源,滿口道︰「是,此事全是顧今朝一人之錯,書院百年名譽,怎能不顧?此等學子,必當嚴懲不貸。」
世間事,多半就是這樣,只看果,鮮少看因。
誰又能在乎她到底是因為什麼打人呢?
顧今朝伸手擺弄著手裡的草兔子,再度仰起臉。
窗邊謝聿仍低頭看著她,他臉上的笑意輕輕,想必也在秦鳳祤那兒聽說了情況,多半帶著看熱鬧的模樣。他說得對,當權者便是可以隨心所欲,假若她今兒個是他,周行險些撞了就嚇得不輕,更何況開口辱罵,借他一百個膽子也不敢。
若是林錦堂來了,還興有幾分袒護,可這位繼父卻不知是什麼態度……
她正失落,就聽秦淮遠的聲音從裡面傳了出來。
「我兒何錯?」
顧今朝怔住,隨即站了起來,從石階上倒退幾步,貼在君子堂的門口側耳細聽。
秦淮遠的聲音聽起來聲如其人,不卑不亢。
「什麼樣的娘就教出什麼樣的兒?這話秦某不知,但常言道,子不教,父之過,倒是什麼樣的爹能教出什麼樣的兒,今日算是開了眼界。」他語氣淡然道:「我兒今日若有錯,為父定不袒護,若是無錯,也需書院給個說法。」
聽他這般一說,周父已然惱怒,「你!秦大人這是執意袒護,我兒已經被打成這個樣子了,你莫非是眼瞎了,耳也聾了?都看不見了?」
老夫子忙是安撫兩句。
秦淮遠等他說完,才開口,「方纔的情況老夫子說親眼所見,可是真的?」
老夫子自然稱是,「之前兩人就有玩鬧,為了爭一本錦冊,還差點衝撞到晉王世子,為此周行還摔了一跤,老夫把他們兩個都叫到君子堂,本來先警醒一番,等他倆走了,不消片刻,我就聽著周行的哀嚎,出去一看,顧今朝正騎在周行身上打他,周行毫無還手之力。」
門外的顧今朝望了望天,又往門口靠近了一步,做好隨時衝進去舌戰群渣的準備。
可顯然秦淮遠在來的路上已經問過詳細情況了,道:「敢問夫子,可是周行大聲呼救才聽見的?」
老夫子幾乎是下意識地說了實話,「他哪還喊得出來,連哭帶哼的,真真是可憐。」
周行父子聞言都亂嚷起來,可有了實證!
秦淮遠卻依舊淡定,「哦,原來是被打得哭哭啼啼的,可哭哭啼啼能有多大聲,老夫子都能聽見,那想必之前周行叫罵我兒,你也是聽見了的?他口口聲聲辱我夫人,說什麼殘花敗柳,什麼勾搭人,老夫子也聽見了?」
老夫子語塞,「這……」
顧今朝在外聽見,啞然失笑。
秦淮遠堅持問道:「老夫子這般遲疑,到底是聽見了,還是沒有聽見?」
若是這會兒不承認,那就前後矛盾,老頭子只能承認了,「是,老夫子聽見了,才要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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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5-31 23:58:42
第七章
不等他說完,秦淮遠一聲歎息,「我兒鳳祤出自應天書院,如今才又送了今朝來,本來以為應天書院人才輩出,州郡置學始於此,現在看來,可真是什麼樣的人都能進應天書院了。禮忠仁義孝,進了學堂,最先學的什麼?夫子最該教的什麼,那些話,我一讀書人聽了都覺得有辱斯文,周家兒郎怎敢狂言說出口?
「別說是血性少年,就是秦某當年手不能提,肩不能扛,一介書生,聽見誰敢這般侮辱家母,怕是拚了命也要撲上去的,否則怎敢為人子,日後如何為人父?老夫子雖不教學,也坐君子堂,如何能充耳不聞,不加管教?莫非也理所當然,以為我國公府的夫人是那樣可辱的?」
他此言一出,臉上的幾分厲色都給了君子堂的老夫子。
周行父子無聲了,老夫子的聲音顫抖起來,「老夫……老夫必當是要管的……」
秦淮遠又揚聲道:「應天書院百年名譽,皆因夫子先生德才兼備,誨人不倦,為人父也望子成才,才送兒來。此事的確不能不了了之,皮肉傷處,不日就能癒合,若是心口上的傷,何時能好?今兒個國公府放任一次,難不成日後誰罵我兒,夫子不管,我兒都要忍著了?如此不公之待,秦某便請老太傅過來過問過問,書院至今,是不是罔顧人倫,臉面都不要了!」
他口中的老太傅,便是太子恩師,也是秦淮遠當年的授業山長,書院創始者。
君子堂一片鴉雀無聲,之後老夫子連連陪不是,掌教也開口說要另行處置周行。
顧今朝心中痛快,再不多聽,快走兩步從石階上跳了下來,心中的歡喜無處分享,她一腳踢飛了地上的小石頭,踢了兩塊,還一跳一跳地走。
天邊懶懶一朵雲,她一抬頭,笑意頓失,恭恭敬敬地對著樓上欠身施禮。
窗口的那人還在,他一手搭在窗欞上面,一手托臉,看著他這般雀躍,也是失笑,「這時候才想起來給本世子見禮,是不是太晚了些,嗯?」
就是聲音,也慵懶至極。
可顧今朝不敢大意,人人都知晉王世子不好惹。他可是說翻臉就翻臉,說要人命就要人命,最是注重禮數,哪個待他不周,都沒好下場的。傳聞他喜歡聽讚頌之詞,從來都一副笑面,卻是蛇蠍心腸。
剛才她坐在石階上,抬頭看見他時,因心情低落,就忘了見禮了,這會想起來,好不懊悔,可懊悔也晚了,人就在頭頂上。
她拜了又拜,「今朝有所失禮,世子大人有大量,世子肚裡能撐船,世子不僅是人俊秀瀟灑,風度翩翩,玉樹臨風,世子是京中一奇葩……」
一不留神,她就把心裡話說了出來。
奇葩本為褒義,小時候對她娘誇讚過,然後她娘笑著告訴她,在另外一個她所不知道的地方,這個詞可千萬不要拿來誇人,否則是會被人打的,因為這多有罕見怪胎之意。
說了之後,她的心狂跳。
謝聿低垂著眼,臉邊的流蘇隨著他探身的動作叮噹作響,他笑意全失,看著她,「奇葩?」
顧今朝趕緊解釋了一下,「世子盛貌出眾,這般氣度,可謂奇葩。」
他雙手扶著窗,伏身歎氣,「看,你才還與我同樂,這會就開始糊弄本世子了,奇葩還是怪胎,只當別人不知?」說著,手裡一個物件飄然落下,似是沒有拿住,又似隨手扔下來的,那是一方絹帕,只顏色老舊了些。
顧今朝才在腹誹,不論奇葩還是怪胎,都是你,而這會目光被此物吸引了過去,見它隨風飄飄蕩蕩,眼看著就要落到眼前了。
才要伸手,就聽謝聿冷冷道:「你敢碰它試試?」
她連忙退後兩步,再抬頭,窗邊已經沒有人在了。
泛黃的絹帕最終落到她的腳邊,顧今朝盯著看兩眼,不過是尋常絹帕,上面還有蠅頭小字,她不敢再看,連忙躲到石階上去,不敢亂動。
片刻後,藏書閣的門打開,幾個侍衛先走出來,側立兩旁。
緊接著,謝聿負手走出來,身邊還跟著一個老太監模樣的人,彎腰駝背,步態蹣跚。
他一身錦衣,每走一步,腰間的佩玉都相互撞擊,叮叮響,存在感極強。
顧今朝再次欠身,不遠不近地見禮。
謝聿恍若未見,走到院中,彎腰將絹帕撿了起來。
這時候君子堂裡,老夫子和掌教送了秦淮遠出來,周行父子一前一後,也跟在後面說著軟話。
這會兒見著謝聿,幾人紛紛上前見禮。
謝聿站定,老太監拿過他的帕子遞給他,一開口就陰陽怪氣的,「世子,咱們回吧,太醫等了好半晌了,身子要緊,您想看什麼書,老奴就是讓人把這藏書閣搬到府裡去也成,不鬧了啊。」
此人完全是一副哄孩子的口氣,謝聿卻是完全不在意,還嗯了一聲,往外走。
他身後的侍衛尾隨其後,一旁站著的所有人都鬆了口氣。
周行才出君子堂,看見這行人,實在心裡恐慌,一哆嗦,腳下就絆了下,輕呼一聲。
不知道為什麼,就連顧今朝心裡也突然打了個顫兒。
老太監還低聲哄著,謝聿又站住了,他並未回頭,只冷冷說道:「可是無人敢在本世子面前提及我娘,真是可惜,可惜至極。」說罷,拂袖頭也不回的走了。
君子堂的老夫子直擦著冷汗,周行癱軟在地,一下昏過去了,周家來人亂成一團。
秦淮遠回頭看見一旁的顧今朝,走了過來,「今朝,過來,隨為父回府。」
她連忙稱是,才要上前,就見藏書閣的門又動了,秦鳳祤最後走出,手裡還拿著兩冊書卷。
他叫了父親,匆忙走上來,擦肩經過顧今朝身邊時,兩手一碰,顧今朝手裡就多了一物。
原來,不知道什麼時候,秦鳳祤撿了那錦冊回來,此時還給了她,雖然書頁有些已經零散,但骨架還在,拿在手裡沉甸甸的。
小廝把顧今朝的書箱取了過來,父子三人一起上了馬車,秦淮遠坐在一側,顧今朝就和秦鳳祤坐在另外一側。她靠在車窗邊。窗簾被微風輕揚,車裡清涼得很。
她手裡拿著錦冊,用衣袖遮掩著。
秦淮遠仔細打量著她,「可受傷了?衣衫上都是血跡。」
顧今朝下意識抬手看了眼,手背上有幾道擦傷,她天生的體質,一碰就容易留下痕跡,更何況是發力打人了。
她縮手,搖頭,「我沒事,這不算什麼。」
秦淮遠也是不放心,「等回府讓你娘給你看看,別不當回事,皮外傷沒什麼,別有了內傷,很危險。」
她點頭,第一次仔細看他。
他身形消瘦,一派書生氣息,模樣端正俊秀,分明是快四十的人,看起來和林錦堂年歲也差不多。
秦鳳祤從旁看過來,雙膝上放著兩本卷冊,看那字跡竟是古籍。
顧今朝察覺他的目光,也看向他,「今日多謝兄長相護,今朝知錯了。」
秦淮遠似怔了下,隨即輕點頭,「你這孩子,是個知道進退的,既然你娘嫁進國公府,那日後你們就是兄弟,鳳祤,你是兄長,要多多顧看顧看今朝。」
秦鳳祤低眸稱是,他眼睫微動,顧今朝挨著他,回眸看他,肩一動,擦到他的肩,他身形微動,不著痕跡地避開了。
顧今朝撇嘴,見他有意避開,故意又往他身上挨了一下,果不其然,秦鳳祤肩頭一動,還要再避開。
她也垂下眼,忍住笑意,沉著嗓子,故意低落道:「可是,兄長好像不大喜歡我,我之前都喊他哥哥的,他厭煩,說我們沒那麼親厚,讓我喚他兄長就可。」
秦鳳祤驀然抬眸,正撞見父親沉沉的目光。
秦淮遠又看向顧今朝,「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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個人言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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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5-31 23:58:52
第八章
顧今朝一副受了驚的模樣,「其、其實我很想有弟弟妹妹,也很想有哥哥的,但是鳳祤哥哥好像真不大喜歡我,當然,我娘跟我說,要和府裡的人好好相處,我……我以為我們已經是一家人了……可能是我想多了。」
秦鳳祤聞言,額角青筋直跳,抿唇看著她。
秦淮遠開了口,「鳳祤……」
這時候當然不能多說,不然就落了錯處。
在他父親訓斥他之前,秦鳳祤立即截過話頭,語氣溫順得很,「嗯,知道了。」
這麼痛快就答應了,顧今朝真是沒想到,只覺無趣,她又低頭不語了。
秦淮遠也不想當著繼子的面訓斥兒子,看見兒子膝頭的卷冊,就錯開了話題,「拿了什麼,世子叫你過去幹什麼,怎麼都來了書院了?」
秦鳳祤伸手摩挲著卷冊,「世子讓我找點東西,不過好像沒有找到。」
秦淮遠頓時皺眉,「謝聿此人,捉摸不透,他還不及他爹的胸襟之萬一,凡事盡量避開,如果實在推托不掉,那就快些了結,莫留禍根。」
聽見父子兩個說起謝聿,顧今朝頓時有點恍惚。
她想起了那塊絹帕,也想起了臨走時候,謝聿說的那句話,他那番話分明是說給周行父子聽的,震懾力十足,說起來,這也算幫了她。
但是很顯然,他行事乖張隨性,估摸著也是隨口一說。
出了會神,馬車漸漸停下,國公府到了。
秦淮遠父子先行下車,顧今朝緊隨其後,三人都往後院去,路上的奴僕無不上前見禮。
國公府裡的小廝、丫鬟都被書香薰染了似的,這可能是顧今朝唯一喜歡這裡的一件事了。
秦淮遠走在前面,秦鳳祤落後一步,顧今朝在門口隨手扯落一枝柳條在手裡甩著。
越走越慢,等秦淮遠先進了屋裡,兩人才進院子。
秦鳳祤站住了,轉身看著她。
顧今朝走得慢,知道他在等她,肯定是有話要說,慢騰騰走了上前,柳條輕飄飄甩在他的肩頭,眼看著他側身避開,她歪著頭笑,「好哥哥怎麼停在這兒了,是在等我嗎?」
秦鳳祤此生可能沒見過這般無賴無恥的人,他上下打量著她,衣衫上點點血跡,白淨的一張臉,分明應該是打過架狼狽得很,但她卻依然嬉皮笑臉沒個正經。
說謊裝可憐時面不改色,不知她臉皮能有多厚,好像什麼都不大在意一樣,和傳聞中的景夫人真不愧是母子。
景嵐在京中早有名氣,人稱景夫人,這個「夫人」可不是嫁了誰家就誰家夫人的夫人,而是敬稱。她拋頭露面自不必說,傳聞手段獨到,為了她那花房店舖,什麼都能豁出去的。
男人之間,傳起閒話來甚是齷齪,即便多半都是揣測。
但即使是秦鳳祤,也覺得無風不起浪,不知他爹和祖母為何要迎娶她進門。
現在看著顧今朝,他算是開了眼界。
柳條一動,他強忍住把人扯過來的衝動,別開了眼,「國公府有國公府的規矩,我爹容忍你,不等於別人都要容忍你,你現在來說說,仿我的筆跡要幹什麼?」
一見他問起這事兒,顧今朝感覺懷裡那本錦冊更沉了,她眨眼想了下,柳條扔到一邊,「我不告訴你,想知道啊?自己想。」
秦鳳祤皺眉,「少年少女不宜傳此淫詩浪詞,你要送給誰,本與我無關……」
他一臉正色,怎這般正經,真是和他爹一個樣的書獃。顧今朝聞言頓笑,打斷了他的話,「與你無關,那就不要管。」
儘管不想承認,但是少年眉目如畫,如何能看不見?看見他,就想到他娘,這母子兩個都一副做派,像是在遊戲人生。在他們眼裡,除了那些銅臭,不知他們還能在意什麼。
算了,的確與他無關。
秦鳳祤手裡捧著兩卷書冊,轉身就走,可才一轉身,身後的人忽然貼了上來。
顧今朝這麼做是有原因的。
園子裡桃花開了,迎春花樹也長滿葉子,遠遠看著真是一副美極了的春景圖。
在這春景圖當中,桃樹下,一個女子一手扶著花枝,正抬頭摘著桃花。
她妝容精緻,還做少女髮辮,額心一點紅,襯得人比花嬌,從眉目上看,與顧今朝是一個模子出來的。
她動作時,笑意淺淺,在這幅春景圖當中,更添絕色。
她身邊站著的丫鬟捧著一隻錦袋。
秦鳳祤認出了,是顧今朝的瘋姑姑顧容華。
雖然景嵐在京中是出了名的,但她身邊有個瘋小姑子此事卻鮮為人知。
隨著景嵐嫁進國公府,顧容華是她唯二的親人,據說她是顧今朝的親姑姑,兩人容貌十分相像,只她是個瘋的,令人惋惜。
顧今朝才要上前,一眼瞥見姑姑的身影,連忙貼到秦鳳祤身後,雙手扶著他的腰側,按著他不讓他走。
他低頭,她的兩手近乎是摟著他了,青蔥似的,倒像女孩子的,才別開眼,腰側一動,她又躲到他身後。
「別動。」
他再回眸,餘光當中能看見背後的少年飛快地脫下帶血的外衫。
秦鳳祤還不知他要幹什麼,顧今朝突然上前,將染血的外衫隨手團成一團,塞到了他的懷裡,急急道:「謝了!」說著,她快步奔向那樹桃花,她的內衫乾乾淨淨,像雪一樣。
不等到樹下,顧容華已經先看見她,笑著對她招手,「今朝!快來看看,我摘了好多花啊!」
顧今朝上前,也拉過桃枝來,「是嗎?姑姑摘了這麼多花兒,是要送給誰的呀,是給我嗎?」
顧容華摘下一朵桃花別在她耳邊,「看,現在你就是一朵花了,多漂亮!」
顧今朝笑,放開桃枝,雙手捧臉,「哦哦哦,我是今朝小花花,姑姑快來把我帶回家去吧!」完全是一副輕哄的口氣,她眉眼彎彎,一臉笑意,這般笑意卻和平時的不大一樣。
眼見顧今朝姑侄兩個一起摘著花,秦鳳祤知道她脫了外衫是怕驚到顧容華,此時遠遠看著,不知為什麼先前那股惱意漸漸消散,歎了口氣,往深院去了。
顧今朝和顧容華摘了些桃花,但哄不了她回自己院裡去,只得就任她玩了。
她快步往院裡走,直奔著她娘的新房,在石階下聽了片刻,見屋裡沒有動靜,這才上前敲門。
丫鬟為她掀了門簾,顧今朝探頭走進,發現秦淮遠並不在,屋裡只有她娘一個。
景嵐此時正躺在躺椅上看書,見是她,坐直了身體,「怎麼了這是,打了一架,連外衫也打沒了?」
顧今朝上前,笑道︰「在外面遇著姑姑,外衫上有血跡,怕嚇到姑姑,就脫去了。」
她才到桌邊,景嵐伸手推過來一個東西,「你爹給你的東西收好了,不到萬不得已,不得去找他,知道嗎?」
桌面上靜靜躺著林錦堂的腰牌,顧今朝伸手拿了起來,「這東西怎麼在娘這兒?」
景嵐繼續躺下,腿一動,躺椅慢慢晃動了起來。
她只瞥著女兒,「你讓秦鳳祤派人去找林錦堂,是也不是?他讓人送了這東西來我這兒。」
顧今朝聞言頓惱,「他這是何意?」
景嵐笑笑,不以為意,「那都不重要,東西我還了你,你且記得,盡量不要去找你爹就是,他娘子如今懷了身孕,別打擾人家的清靜了。」
顧今朝咬唇,嗯了聲,將腰牌依舊掛了腰間。
景嵐見她神色,伸手拉了她手腕道:「這樣也好,讓秦淮遠去才對,如今他是你父親,自然要管你的,若是管不得,那咱們也該走的過了,再說吵架這種事,你爹向來魯莽只能打人,還是讀書人去更合適,你可是不知道,讀書人吵嘴,較起真來,可是誰也說不過的。」
顧今朝點頭,回身要坐下,可她一轉身就聽景嵐突然欸了一聲,忙又站了起來。
扯過女兒的胳膊,景嵐看看她的後面,撫額失笑,「我的兒,你癸水來了!」
顧今朝回頭也看見了,褲子上有一抹紅。
可比起這個,她突然想起了自己塞到秦鳳祤懷裡的那團外衫,驀然抬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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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
2019-5-31 23:59:03
第九章
秦鳳祤此生,可能都沒見過這般無賴無恥的少年。
他上下打量著她,衣衫上點點血跡,白淨的一張臉,分明應該是打架了狼狽時候,卻生生讓你覺著她嬉皮笑臉沒個正經時候。
說謊裝可憐面不改色,不知她臉皮能有多厚,好像什麼都不大在意一樣。
和傳聞當中的景夫人真不愧是母子兩個,景嵐在京中早有名氣,人稱景夫人,這個夫人可不是嫁了誰家就誰家夫人的夫人,她拋頭露面自不必說,傳聞手段獨到,為了她那花房店舖,都說是什麼都能豁的出去的。
男人之間,傳起閒話來更為齷齪,多半都是揣測。
但是即使是秦鳳祤,也覺著無風不起浪,不知他爹他祖母為何要迎娶她進門。
現在看著顧今朝,算是開了眼界了。
柳條一動,他強忍住想把人扯過來的衝動,別開了眼:「國公府有國公府的規矩,我爹容忍你不等於別人都要容忍你,你現在來說說,仿著我的筆跡要幹什麼?」
一見他問起了,顧今朝懷裡那本錦冊更是沉了,她眨眼想了下,柳條扔了一邊:「我不告訴你,想知道啊,自己想。」
秦鳳祤皺眉:「少年少女,不宜傳此淫1詩浪詞,你要送與誰本與我無關……」
他一臉正色,長得俊秀,身形也高。
怎這般正經,真個和他爹一個樣的書獃氣,顧今朝聞言頓笑,打斷了他的話:「與你無關,那就不要管。」
笑臉就在眼底,儘管不想承認,但是少年眉目如畫,如何能看不見。
看見她,就想到她娘。
這母子兩個,都一副做派,像是在遊戲人生。
在她們眼裡,除了那些銅臭,不知她們還能在意什麼。
算了,的確與他無關。
秦鳳祤手裡捧著兩卷書冊,轉身就走,可才一轉身,身後人忽然貼了上來。
園子裡桃花開了,迎春花樹也長滿了葉子,遠遠看著,真是一副美極了的春景圖,在這春景圖當中,桃樹下,一個女子一手扶著花枝,正抬頭摘著桃花。
她妝容精緻,還做少女髮辮,額心一點紅,襯得人比花嬌。
從眉目上看,與今朝一個模子出來的。
動作之時,笑意淺淺,在這副春景圖當中,更添絕色。
此女身邊站著她的丫鬟,還捧著錦袋。
秦鳳祤認出了,是顧今朝的瘋姑姑顧容華。
雖然景嵐京中是出了名的,但是她身邊有個瘋小姑子,此事卻鮮被人知,隨著景嵐嫁進國公府,顧容華是她唯二的親人,據說是顧今朝的親姑姑,二人容貌十分相像,只她是個瘋的,令人惋惜。
今朝才要上前,一眼瞥見姑姑身影,連忙貼了秦鳳祤身後,雙手扶著他兩腰,按著不叫他走。
他低頭,她兩手近乎是摟著他了,青蔥似地,倒像女孩子的。
別開眼,腰側一動,她又躲了他身後:「別動。」
再回眸,餘光當中能看見背後少年飛快脫下了帶血的外衫,秦鳳祤還不知他要幹什麼,少年突然上前,將染血的外衫隨手團了一團塞了他的懷裡,急急道:「謝了!」
說著快步奔向了那樹桃花,她內衫乾乾淨淨,雪一樣的。
不等到樹下,顧容華已經先看見了她,笑著對她招手:「今朝!快來看看,我摘了好多花啊!」
顧今朝上前,也拉過桃枝來:「是嗎?姑姑摘了這麼多花兒是要送給誰的呀,是給我嗎?」
顧容華摘下一瓣桃花別了她耳邊:「看,現在你就是一朵花了,多漂亮!」
今朝笑,放開桃枝,雙手捧臉:「哦哦哦,我是今朝小花花,姑姑快來把我帶家去吧!」
完全是一副哄著的口氣,她眉眼彎彎,微彎著腰一臉笑意。
這般笑意卻和平時的不大一樣,即使是打周行時候,也並未彎腰,那腰桿直的,這會兒到了姑姑面前,姑侄兩個一起摘著花……脫了外衫,是怕驚到人吧,秦鳳祤遠遠看著,不知為著什麼,先前那口惱意漸漸消散了,歎了口氣,也是往深院去了。
顧今朝和姑姑摘了些桃花,哄也不回自己院裡去,那就任她玩了。
她快步往院裡走,直奔著她娘的新房來了。
在石階下面聽了片刻,屋裡沒有動靜,這才上前敲門。
丫鬟來給她掀了門簾,顧今朝探頭走進,發現秦淮遠並不在,屋裡只有她娘一個,景嵐此時正躺了躺椅上面看書,見是她,坐直了身體。
「怎麼這是,打了一架給外衫還打沒了?」
今朝上前,笑:「在外面遇著姑姑,外衫上有血跡,怕嚇到姑姑,就脫去了。」
才到桌邊,景嵐伸手推過來一個東西:「你爹給你的東西,收好了,不到萬不得已,不得去找他,知道嗎?」
桌面上,靜靜躺著中郎府的腰牌,顧今朝伸手拿了起來:「這東西怎麼在娘這?」
景嵐繼續躺倒,腿一動,躺椅慢慢晃動了起來。
她只瞥著女兒:「你讓秦鳳祤讓人去找林錦堂是也不是?他讓人送了這東西來我這,是以讓我自己想辦法去書院,讓你娘我來抉擇,是去找林錦堂,還是幹什麼。」
顧今朝聞言頓惱:「他這是何意?」
景嵐笑笑,不以為意:「那都不重要,東西我還了你,你且記得,盡量不要去找你爹就是 ,他府上娘子如今懷了身孕,別打擾人家清淨了。」
今朝咬唇,嗯了聲,將腰牌依舊掛了腰間。
景嵐見她神色,伸手拉了她手腕過來:「這樣也好,讓秦淮遠去才對,如今他是你父親,自然要管你的,若是管不得,那咱們也該走的過了,再說吵架這種事,你爹向來魯莽只能打人,還是讀書人去更合適,你可是不知道,讀書人吵嘴,較起真來,可是誰也說不過的。」
點頭,顧今朝回身要坐。
可她一轉身,景嵐突然誒了一聲,忙是站了起來。
扯過女兒的胳膊,看她的後面,景嵐撫額失笑:「我的兒,你癸水來了!」
顧今朝回頭也看見了,褲子上有一抹紅。
可,比起這個,她突然想起了自己塞到秦鳳祤懷裡的那團外衫,驀然抬眸。
晌午已過,日頭一偏,屋裡都沒那麼暖了。
直接在她娘房裡簡單清洗了下身體,從小一起長大的丫鬟來寶給她拿了紅梅帶,仔細繫好了,趕緊又穿了乾淨衣褲,顧今朝披上外衫就往出走。
她長髮還未干,來寶追著她,給人拽了回來:「你幹什麼去,再擦擦頭髮。」
景嵐一直坐在門外曬陽陽,聽見屋裡動靜,知道都收拾好了,不需要望風,掀了簾子就走了進來。桌子上還放著今朝的錦冊,拿了在手裡,強忍著擦了擦頭髮,又讓她將頭髮在頭頂紮了一束髻。
她向來不喜歡梳雙角,覺得男人家的話,那樣看起來丑。
用髮飾盤著長髮在頭頂,時時要保持她美少年的美貌,若是平時,可是要對著鏡子左右都照一照的,今個按都按不住,起身就走。
景嵐倚在門口,抱臂:「幹什麼去,這麼火急火燎的。」
顧今朝快步到她面前,飛快到她臉邊香了一口,才是擺手來掀門簾:「要命的事,我得先走了!」
她娘笑意更深:「要命了還不快走,小風流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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個人言論
時間:
2019-5-31 23:59:16
第十章
話音落了,人已經跑沒影了。
顧今朝懷裡揣著錦冊,右手上纏著布條,直奔後院,秦鳳祤(同羽)與他弟弟秦鳳翎(同靈)住在秦家老太太的院子裡,當然了,之間還得經過秦家唯一的女兒家,秦湘玉的院落。
秦家這三子,鳳祤十八,鳳翎十五,湘玉十三。
好巧不巧,顧今朝十四,剛好落了那兩人之間,撈了個妹子。
她對女孩子,向來溫柔,是以住進秦家之後,儘管那兩個少年少女對她都那般挑釁,但是她都一笑了之,毫不在意的。
也是秦家書香門第,比起周行那樣口出惡言的,秦湘玉和鳳翎的那點挑釁都不算什麼了。
姐弟兩個一口一個規矩,時不時來尋她比試棋藝和做詩的。
剛好這兩樣,她都擅長,權當有人陪著玩了,有時輸有時候贏,輸贏她都不在意的,倒是那姐弟兩個,沒能讓她怎麼樣,卻總是先在她面前吵起來了。
據說,秦湘玉和秦鳳翎跟著老太太回鄉祭祖去了,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回。
冷不丁的,沒有個人鬧她,還有點不習慣。
顧今朝快步走過,奔著裡院廂房去了,院子裡兩個丫鬟正在窗下說著話,她記得,是秦鳳祤身邊的丫鬟君竹和馨書,忙是上前說話。
真是書香門第,比起來寶來說,丫鬟的名字都要美得多。
她和她娘都習慣了一個人,其實來寶多半是來充場面的,平時和姑姑身邊的翠姨打點她們娘倆身邊事,還有兩個丫鬟不在眼前的。
到石階下面了,揚臉就笑。
「兩位姐姐,鳳祤哥哥可在屋裡?」
「在……」
「在的。」
二人幾乎異口同聲,雖然顧今朝時時以為越是長得好看的人,越是人心難測,但是她不得不承認,有時候有一副好容顏,很多時候,給人的第一印象,只要謙卑一些,都是招人疼招人喜歡的。
就比如,國公府的丫鬟們就都很喜歡她。
不僅僅是應了她,君竹給掀起了簾子,馨書還往裡指了指。
顧今朝沒忘了對二人抱拳謝過,快步走了進去,屋裡特別安靜,秦鳳祤就坐在窗邊,背對著她。一眼看見桌面上放著她帶血的外衫,趕緊上前。
從書院帶回來的卷冊已經翻了大半,秦鳳祤兩本同時翻閱,不知在對照著什麼,沒有抬頭:「幹什麼來了?」
想必是聽見她的聲音了吧!
乖乖站在桌邊,顧今朝雖然是一直盯著那團成一團的外衫,但還是先拿出了錦冊推放了桌面上:「今日事今日了,今日事全因今朝而起,實在不該拿哥哥筆跡作為噱頭,不是摔壞了才想拿來的,就當今朝給哥哥陪個不是,希望哥哥莫要再惱我了。」
她特意還用了右手推了推,手上布帶扎眼得很。
秦鳳祤抬眼,眼簾微動。
他就那麼定定看著她,靠向了椅背,一手就搭在桌邊,似乎想了下,才翻開了錦冊,發現她是手巧,仿寫的字跡的確神似字跡的,頓時揚眉:「你做這個幹什麼?說實話。」
今朝伸出受傷的手,晃了晃:「想在同窗前炫耀叫賣,因為哥哥,或許能聲名大噪,但是現在哥哥不必擔心了,手傷了,再仿不成。其實真有哥哥的手書,當然是要珍藏了,畢竟在進秦府之前,就聽說過哥哥第一公子的美名,字好看,人也好看。」
此話半真半假,她一副懇切模樣,若不是親眼看到她的狡黠,怕是要信了。
可真是會誇人,秦鳳祤別開了眼:「放著吧。」
他睫毛可真長,顧今朝手也伸到衣服上去了:「好,多謝哥哥今日幫我遮掩一二,順道這外衫就拿回去了,今朝回去反省反省,日後定不給國公府惹禍。」
一把將外衫抱了懷裡,看秦鳳祤的模樣應當是沒看見什麼,才鬆了口氣,轉身要走。
秦鳳祤卻又叫住了她:「是該反省,或許是你娘改嫁,總沒有一個固定的家,沒有能好好教你的家府,所以你走了哪裡都覺著客棧一樣的。我是無妨,鳳翎和湘玉卻是不同,沒了娘照拂的孩子,向來容易受傷敏感,相處久了,孰能無情,但願你說的是真心話,真拿秦府當個家,否則有朝一日,你娘若是再走……」
她驀然轉身,握緊了拳頭:「你說的這是什麼話,改嫁並非我娘所願,她也並無過錯,有朝一日你秦家對不住她,我們自然是要走的。」
若非秦鳳祤並無嘲諷之意,一臉正色,只怕她這時候已經撲上去了。
秦鳳祤看著她神色,又是低頭翻了書冊去了:「你娘不用情,嫁幾次都一樣,林錦堂是出了名懼內,可那般的人,怕是她都沒用幾分真心,更何況是我秦府。」
此話嚴重了,卻正戳中了顧今朝的心頭上面。
她緊緊抓著外衫,恨不得此時將這帶血的外衫摔在他身上。
轉過身去不看他了,聲音也是冷了下來:「秦鳳祤,你怎知我娘沒用心沒用情,她嫁進秦家來,一分好沒討到,花費了那些銀錢,你們吃著她的喝著她的,還要顧忌著她,既然如此,為何不去問問你爹,他幹什麼要娶我娘?不娶了就好了,不是嗎?」
秦鳳祤語塞,抿唇。
顧今朝想起林錦堂,也是實在惱怒:「再說我有家,我也有爹,我爹也教過我教養,我娘也教過我要與兄弟互敬互愛,只怕是你才沒將我娘倆當個一家人吧!」
說罷,摔了簾子就出去了。
他本意並非如此,秦鳳祤站了起來,從窗口往外看,少年卻已走遠。
顧今朝快步走出院裡了,沒人地方,還沒忘打開外衫看了看。
後面乾乾淨淨的,並沒有血,是她想太多了。
她腳下不停,走回她娘的院裡。
院裡桃花開得正盛,顧容華還在桃樹下,不肯回去,她娘和來寶翠姨都一起哄著,一唱一和的。
「桃花糕一會兒就做好了,容華回屋裡等著吧,不然一會丫鬟找不到你,桃花糕要送與誰去?可別便宜了別人!」
「就是啊,大姑娘快回去吧,我瞧著這時候該送過去了。」
「走吧,都摘了半天花了,也該是累了餓了,姑娘回去歇歇,一會兒咱們再來,一會兒咱們來把這一片的桃花都摘下來,好不好?」
姑姑怕血,顧今朝趕緊將帶血的外衫藏了身後,到了來寶跟前塞了她手裡,也上前跟著她娘一起哄了姑姑來。
顧容華站在一片桃花當中,頭上戴了一頭的桃花。
這會兒倔強得像個孩子:「我不走,李郎說要回來接我的,他讓我在這等他,我走了他找不到我怎麼辦?」
她神情像個少女,站在桃樹下面更添絕色。
誰也不叫誰上前,景嵐只能哄著她:「我知道他來接你,等他來了我告訴他,他要是知道你等著他不吃不喝的,怕也要生氣的。」
今朝從後面錯身而上:「姑姑,剛才我看見有個男人,長得瘦瘦高高的,打聽你住處往偏院去了,你要不要回去看看?」
顧容華一聽瘦瘦高高,趕緊往出走了幾步:「那是了,昨晚上夢見他,他真是瘦了,我去看看,李郎來接我了,來接我了。」
翠姨連忙扶了她:「慢著點,慢著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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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
2019-5-31 23:59:29
第十一章
眼看著人給騙回去了,娘兩個都鬆了口氣,顧容華記性不好,只要還沒走到院裡就給李郎忘了個乾乾淨淨。
景嵐叫了來寶,才要回去,一眼瞥見女兒:「剛才幹什麼去了?」
顧今朝站了她身邊,長長歎了口氣:「娘,秦爹爹不是回來了嗎,你有沒有問他,早上那個女人怎麼回事?我不喜歡這裡,要是個真浪蕩兒,咱們這就走,怎麼樣?」
兩指在她腦門上彈了一下子,景嵐赫然失笑:「竟說傻話,你以為我隨便找個人嫁的啊,你秦爹爹也會待你好的,兄弟姐妹之間難免有摩擦,不過你不讓他們吃虧就阿彌陀佛了,娘不擔心你這個,至於那個女人麼,她挺著肚子一日比一日大,你道是她急還是我急?」
話了,又掐了她的臉,讓她別唉聲歎氣的。
顧今朝還是小,不懂男女之情,別開臉,不開心:「那我爹呢,你發現那個女人的時候為何一天都不多等,即刻就出了林家。」
景嵐臉上笑意頓失,她不知道該怎麼跟女兒解釋,想了下,按住了今朝肩膀:「你爹是個好人,我不能讓他無後。」
就知道是這樣,顧今朝懊惱地踢開腳邊石子:「我當他兒子不行嗎,怎麼就不行了!」
說著轉身就走。
景嵐喊她一聲,她也沒有回頭,出了秦府,氣呼呼地一路往北。
這個時間了,林錦堂應該快要回家了。
她記路很有本事,也都是林錦堂教過的,很有方向感。
僅用了一炷香的空,就走了中郎府了,顧今朝遠遠站在巷子口的招牌後面,探出了半個身子來。
街上鬧哄哄的,中郎府也沒半個人影。
她耐心十足,又站了能有一炷香的時候,幾個人果然一起出來了,勾肩搭背的,五六個人直嚷嚷著要去吃酒。
其中中間一人,身形高大魁梧,膚色黝黑,一開口一口白牙,笑起來豪放得像打雷似的,抬眼瞧見了,顧今朝看一眼又藏了身形。
她娘說林錦堂這個模樣的,叫什麼型男。
這些日子沒見,又黑了這麼多,沒忍住探身又多看了兩眼。
她一身白衣,可不能露出行跡。
片刻,再看,人已走遠,趕緊跟了上去。
遠遠地跟著後面,顧今朝隨手折了兩枝柳條,一路踢著石子,走走停停,偶爾前面的男人們有人回頭,她就立即轉過身去,假裝背道而馳。
開始的時候,林錦堂和他們一起走的,走了酒樓下,不知為什麼,他又突然反悔,往家裡去了。
他走得很慢,今朝柳枝掃地,就那麼跟著他走。
一路走到林家的宅院去了,她不敢靠太近,遠遠站在街角,看著他進了門,才是轉身,起初想追過來問問他,她為什麼不能當他的兒子,這樣的話也根本無法說出口。
等她走遠了些,只剩一個白影了,林錦堂才從門內再次走出。
他站著看了片刻,一腳踢在自家大門上。
今朝也很是懊惱,拖著柳枝胡亂在街上晃了好半晌,天都快黑了,才回了秦家。飢腸轆轆,心情低落,難得她還有這樣的時候,直接回了自己院子。
她這小院子是後改建的,平時兩個小廝看護灑掃,來寶與她住了屋裡。
夕陽西下,屋裡點亮了燈火,一人身形頎長,來回走動兩步坐了下來,影子映在窗上,眼熟得很。
顧今朝站了一站,快步走了進去。
來寶側立一旁,秦鳳祤坐了桌邊正在喝茶。
餓了,口氣就不大好了:「你來幹什麼?」
回頭,少年好像還在生氣,手裡拖著兩枝柳枝,冷著一張臉也不拿正眼看他,他放下茶碗,站了起來,走了她的面前來:「到了飯時又幹什麼去了?這是去撿破爛去了?」
今朝揚起臉來,才是怒目,他突然伸手在她發頂上輕揉了揉:「算了,回來了就好。」
說完,也不等她作何反應,出去了。
他這是,瘋了?
顧今朝看向來寶:「他幹什麼來了?」
來寶往桌上指了指,說是送這個來了。
桌上放著她的錦冊,今朝過去拿起來一看,摔壞的地方已經修好了,從前她隨手寫的詩詞頁已經被換掉了,秦鳳祤給添了新頁,寥寥幾筆,畫了桃花,旁邊親筆提了詩,還是她寫的那首。
一輪明月,繁星點點。
屋裡一點燭火,昏昏暗暗,隔著窗能看見窗外郎朗夜空,顧今朝翻來覆去睡不著,側身滾了榻邊,盯著火燭出神,她腦子裡,亂七八糟的。其實什麼都沒有想,只是在發呆。
門外傳來輕輕地腳步聲,來寶提著燈籠推門走進來,側立一旁。
耳裡聽見她叫了聲夫人,顧今朝連忙翻身,對著那一輪明月閉上了眼睛,裝睡。
景嵐讓來寶在門口站一會兒,親自提了燈籠就走過來了,她腳步也輕,燈籠掛了一邊,屋裡頓時亮堂了些許,雖然看不見,但是淺淺呼吸聲就在身邊,顧今朝抿著唇,不動。
景嵐隨即坐了榻邊,她溫柔指尖,輕輕放了她的胳膊上面:「今朝,睡著了嗎?」
顧今朝一動不動,也不吭聲,只當什麼都沒聽見。
景嵐笑,更是伏身過來,雙手都搭在女兒的手臂上,整個人的全身重量都倚靠了她:「我的兒,你可是學壞了哦,都不理娘,想想還是你小時候更可愛,小的時候啊,你就愛吃糖,牙都吃壞了還總是吃,天天盯著街邊那兩個賣糖的,你姑姑真是把你寵壞了……早上也給晚上也給,為了扳過你這睡前愛吃糖的毛病,我就特意買了你最愛吃的糖芽,說你聽話,乖乖的睡覺,睡著了就給你吃,然後你就高高興興地睡著了。」
今朝無聲地撇嘴,任她歪在自己身上。
景嵐想起她兒時模樣,眉眼柔和:「那時候,真是的啊,後來你發現娘騙你,很生氣,到了晚上裝睡不理我,娘就過來問你。可就那麼生氣了,我一問,今朝你睡著了嗎?你還是氣呼呼說:睡著了!那時候多可愛……」
說著,她霍然起身,伸手按在了顧今朝的腰上。
不等她按,少女一下坐了起來,可是坐起來也晚了,景嵐胡亂揉了把,顧今朝沒忍住,躲著笑得不行:「別呵我癢別碰,我錯了,是我錯了娘!」
景嵐坐直,看著她躲了老遠,笑:「行了,笑了就行了,就當你不生氣了啊!」
說起這個了,顧今朝又是癱倒,她看著窗外那星那月亮,也是歎氣:「嗯,不生氣,有娘在就好,有娘有姑姑在,走了哪裡月亮都還是那個月亮,星星還是那麼多的星星,再說也不是你的錯。」
景嵐招手:「來,到娘這來。」
今朝起來爬行幾步,到她跟前了,直接躺了她的腿上。
薄被早滾落一邊了,景嵐伸手拿過來給她蓋上:「今朝,剛才你秦爹爹與我說了,你打同窗的事,娘知道,是因為他言語間侮辱我,所以你受不住,忍不住就動了手。你那時,還想讓人去尋你爹來,或許有些時候,我也念及你爹的好,但是,現在,你聽著,娘很慶幸做出了最正確的決斷。」
顧今朝仰臉看著她,不明所以:「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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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5-31 23:59:40
第十二章
景嵐身形微動,輕撫女兒的臉:「你這孩子,是很聰慧,在我身邊,真是學什麼像什麼,也很有經濟頭腦。活學活用,我以為你會更像我多一些,十三四歲時候,正是叛逆,卻不想,你這性子,骨子裡像林錦堂更多。你也知道,顧家的家財需要兒郎才守得住,娘萬般不願意把你養成兒子,但是這個世道,對女兒真是不公,像我這樣,被人瞧不起,雖然我不在意,但是我不想你也這樣。眼下,你需要收斂的,不僅僅是女兒心,還有你的脾氣,假若今天去的是林錦堂,怕他是要大鬧學堂,甚至將人打個半死,你仔細想想,是也不是?」
今朝點頭,沉默不語。
景嵐耐心十足,敦敦教導著:「有時候,要學會控制自己,想要整治他,辦法多的是,犯不著搭上自己,學會保護自己,才能保護別人,知道嗎?」
這是當然,今朝再點頭。
景嵐引著她的心緒,一直往她的內心最深處:「所以,再不捨,也得捨,你爹他以後會有他自己的孩子,會有自己的生活,都與咱們無關的,我成全他,他也成全我,我們這樣都好。以後你把他放在心裡,跟你秦爹爹也學著,如何收斂心性,沉穩下來,我看他家幾個孩子教得都不錯,有些事情,娘真是教不了你,但你一定得能獨當一面。」
景嵐伸手捧著她的臉,低頭。
就那麼看著她,漸漸的,眼裡也有了水氣。
緊接著,她又揚起臉來了,硬生生將那水氣憋沒了:「今朝,娘告訴你,娘不一定能守著你姑姑一輩子,但是你能,但凡有一天,如果有一天你能等到你爹來找我們,那時候娘要不在了,你千萬告訴他,我答應他的事,做到了,他爹娘,我給送終了,他唯一的妹妹,我也守住了。」
顧今朝坐了起來,忙是握住了她手:「娘……」
悲傷稍縱即逝,景嵐再回眸時,已是笑了:「不用安慰我,這麼多年了,只當他還在。」
心疼她,擁住了她的雙肩。
今朝緊緊擁住了,她從小就知道,她親爹叫做顧修,但除此之外,一無所知。
問了,她娘只說她爹並非無名之輩。
在她出生之前,她爹突然失蹤,她姑姑也瘋了,因仇家陷害,顧家被查封,家裡兩個老人一時受不住打擊都病了,後來相繼去世。那時還在秀水鎮上,她娘還未和她爹成親,她變賣了家財,才得以辦了後事。
此後,她娘帶著她和姑姑,一路往東,始終尋找著她爹的下落。
可惜,並無半點消息。
提及往事,總是唏噓。
顧今朝心裡也知道,這麼多年了,多半是不在世了。
因為從未見過,其實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她為了哄她娘忘掉那些不高興的,只管也逗著她:「嗯,沒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了,說不定有朝一日,娘你子孫滿堂,我爹就回來了,到時候我多給你生幾個孫子,你倆可以比一下,看誰孫子多。」
沒個正經,不過景嵐也是腦補了下那場景,頓時樂不可支:「行了,你睡吧,」
顧今朝心裡鬱悶也是消散個乾乾淨淨,好好躺倒:「嗯,我睡著了。」
景嵐強忍住笑意,又拿下了燈籠。
她走之後,顧今朝也真的是笑著睡著了。
一夜無夢,早起又是美好一天,在園子裡又摘了些許桃花,放了石階上晾曬著,晚些時候可以做點別的,特意叮囑了來寶在曬乾之前收起,才是往出走。
顧今朝腳步也快,這就出了秦府大門。
門口停著輛馬車,她以為是她娘特意讓人等著她的,歡快地上了車。
門簾一掀,怔住了。
秦鳳祤端端坐在車裡,四目相對時候,他還別開了眼。
顧今朝連忙笑笑:「對不住,我以為是我娘在等我,那我就……下去了。」
她才要放下門簾,秦鳳祤目光已經又轉回來了:「是在等你,夫人讓我等你一等。」
一聽是在等她,顧今朝也不矯情,這就鑽了進去。
車廂裡的地上,果然放著兩個書箱,其中一個是她的,來寶先送出來了。
另外一個應當是秦鳳祤也放了東西的。
坐了他對面,她也是好奇:「我娘讓你等我的?她去哪裡了?」
平常時候,娘兩個都要一起出門的。
景嵐喜歡早早去花房,今朝也喜歡,她喜歡花房。
秦鳳祤膝上還放著那兩冊冊卷,他隨手打開腳邊的書箱,將冊卷放了進去,言語也輕:「夫人說是先翁祭日,去大悲寶寺做法事了,知道我去書院,讓捎帶你過去。」
今朝怕他查看自己的書箱,連忙把另外一個扯了自己腳邊來。
也是啊呀一聲,忽然想起來了。
可不是她祖父祭日麼,每年她娘都要去寺中佈施的。
她一拍腦門,懊惱,真是給忘乾淨了。
秦鳳祤和她一起,看著她神色,又別開了眼。
各有心事,車裡一下就安靜下來了,馬車漸漸駛離,不多一會兒,就到了應天書院門前,因還惦記著將錦冊送與女學去給趙□,顧今朝到門前就先行跳下了馬車。
可惜秦鳳祤雖然遲了一步,但一直盯著她了:「站住!你這是要幹什麼去?」
當著他的面,顧今朝下意識就站住了,也是笑:「不幹什麼,怕遲了著急嘛!」
說著,抬腿還要走。
可背後千斤重,卻是空走兩步。
秦鳳祤不動聲色地站了她背後,扯著她書箱肩帶:「胡說八道。」
回頭,今朝無力地歎氣:「好哥哥,你就放過我吧,你走你的陽光道,我走我的獨木橋,好不好?嗯?好不好嘛!」
她還拚命眨著眼,像耍無賴的小孩子。
這般模樣,竟是令人不敢直視。
秦鳳祤忙是別開了眼,手裡提著的另外一個書箱也背了身後:「隨你去吧,我今日也在書院,世子還等著我,為兄先行一步。」
說著大步去了,顧今朝原地踏步兩步,歡快道:「好好好,哥哥慢走!」
等他走遠了,進了書院了,她才從書院大門處轉向了女學,一溜小跑,書箱都覺得不那麼重了,到了女學門口,趙□果然已經在等她了。
少女迎上前來,嗔罵道:「今個早,跑什麼!」
顧今朝可真是一口氣跑到她面前,書箱這就放了地上,還有點喘:「誒呀……呼……快快,我今日還有別的事……」
說著她彎腰打開了書箱,然後傻眼了。
書箱裡,全是卷宗。
這不是她的書箱,因為兩個長得一樣,可能是秦鳳祤當時先錯拿了她的。
顧今朝一下站了起來,動作之間,身下一股暗1潮。
糟糕,別說那書箱裡面裝著那幾本錦冊不能被秦鳳祤看見,暗格裡,來寶還放了她的紅梅帶(月經帶)。
啊啊啊啊啊啊……
她要瘋!
鐘聲響起,整個書院都安靜了下來。
顧今朝急匆匆出了女學,才走進書院長廊,連忙後退兩步,側立一旁。
長廊的那頭,謝聿揚著臉,腳步匆匆。
他臉色蒼白,一身錦衣佩玉琳琅,那日見過的老太監直在他身後跟著:「主子,還是先回府裡吧,還病著,本來就受了風了,御醫在府裡候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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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5-31 23:59:51
第十三章
謝聿神色不耐:「那就讓他們候著。」
老太監亦步亦趨地跟著身邊:「那些卷宗主子要怎麼處理?」
他抿唇不語,隨著腳步越發的近了,瞥了眼躲在柱子後面的少年,匆匆走過。
「主子身子要緊,還是先回府吧!」
「……」
「主子……」
「……」
眼見著他們走遠了,今朝才在柱子後面走了出來。
謝聿在書院門口上了馬車,她跟了後面張望片刻,轉身。
好像聽見那老太監說什麼卷宗,不巧的是,她背後書箱裡裝的就是卷宗,世子脾氣詭異乖張,也不敢輕易上前詢問,還是要先找到秦鳳羽問個究竟。
進了學堂,跟教學山長告了假,說是肚子疼,休學一日。
秦淮遠一狀告到了老太傅那裡,為此,書院掌教特意去了秦府一趟,才使得秦淮遠回心轉意,同意今朝再回書院讀書的。
如此,顧今朝今日到了書院,他們都出於意料之外,請日假自然是要給的。
出了學堂,直奔藏書閣,秦鳳祤並不在樓上。
下樓問了人,走了好幾個院子都說沒有看見。
自兩年以前,每次來月信,好像這幾天都不大順的。
強忍心中煩躁,不死心再回到藏書閣,仔細找了一番。
沒有找到人,懨懨的下了樓,隨便坐了石階上面。
雙手捧臉,背後的書箱好像壓得她的背都彎了,低頭,腳邊兩個小蟲子相互追逐著到處亂竄,她眸光微動,隨著小蟲子來來回回地吹著氣。
也不知是風,還是她呼出來的氣,這兩隻小蟲子滾了又滾,控制不住原來路線了。
看吧,她現在和這小蟲子沒有什麼不同。
在她還不能保護娘和姑姑之前,還需忍耐,是了,要忍耐,好好長大才對。
正是平和心底躁動,眼底突然多了一抹青色。
驀然抬眸,秦鳳祤正低頭看著她,四目相對,她一下站了起來。
差點撞到他的下頜,還好,兩個人才一撞上都躲了一躲,秦鳳祤退後兩步,站住了:「你在這幹什麼,說你跟山長告了假,哪裡不舒服?」
她上上下下來來回回都走了多少圈了,哪裡不舒服,是全身都不舒服。
回手摘下書箱的肩帶,雙手抱著送了他的面前來:「兄長拿錯了我的書箱,我一直在找你,我的書箱呢,快點還與我。」
秦鳳祤詫異地看著她:「什麼錯了?」
顧今朝將書箱放了地上,打開讓他看:「看,這不是我的書箱。」
裡面卷宗才一露出來,秦鳳祤左右看看,抓住今朝手臂,彎腰將書箱重新蓋上了:「除了你之外,還有沒有別人看見這些卷宗?」
她連忙搖頭:「我才發現就來找你,我的書箱呢,嗯?我的呢?」
秦鳳羽提起書箱這就背了身後:「千萬別往別人知道,你看了書箱裡的東西,你的書箱讓我給了世子,現在只求莫出大錯,你書箱裡面都有什麼,書?」
今朝:「……」
秦鳳祤已經轉身了,早上顧今朝上車之後,他也是陰差陽錯,不知怎麼偏就拿了她的箱子,此時多說無益,還是要快點將書箱換回來才是。
顧今朝連忙跟上,緊隨其後:「你……你把書箱給了誰了,該不會是那個世子吧……」
她現在已經確定了,老太監口中說的,就是卷宗。
其實她一個書箱沒有什麼,那幾個錦冊就是被發現了,只要秦鳳羽不追究,也沒什麼,但是裡面暗格那個紅梅帶,怎麼想怎麼扎心一樣的。
果然,秦鳳祤站住了,他長長地歎了口氣:「京中只此一個世子。」
顧今朝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好哥哥,你可真是我親兄弟,給我書箱換回來吧,裡面有我娘給我的東西,很重要的,你去哪裡,帶我一起。」
秦鳳祤看向了別處:「放開。」
今朝哪裡肯放,拖著他手臂蹲了地上:「哥哥答應我,帶我去,把我的畫箱拿回來,我就放開。」
秦鳳祤回身,低頭看著這個快要掛在自己胳膊上的少年,無語:「你這成何體統!」
今朝揚著臉,真像個小無賴:「不管,你去哪裡,至少得帶我去。」
真是……拿她沒辦法。
含糊其辭嗯了聲,他等她站起了身,這才往外走。
秦家馬車還在書院外面,顧今朝跟著秦鳳祤上了車,終於把心放下一半了,到了世子府門前,秦鳳祤讓她乖乖坐在車裡等他,隻身進去了。
她悄悄掀著窗簾,從縫隙當中看著他的身影,許是之前來回出入過,門口侍衛很快讓進。
耐心等了一會兒,只是片刻之後,秦鳳祤兩手空空,又一個人出來了。
他到了車前,站了窗邊:「世子不在府中,世子府現在已經有不少人出去找他了,他拿了你的書箱不知去向,之前有所交集,我也出去找找,你先回去吧!」
看吧,就說這兩日事事不順,今朝歎氣,開始自我洗腦:「算了,聽天由命,世事總是如此,不如意之事,七七八八,這樣也好,那樣也罷,不會有任何事任何問題的。」
秦鳳祤:「……」
念叨一通,顧今朝將車簾挑了起來,對著他懶懶擺手:「兄長,今朝先走一步。」
細腕露出一截,白白的。
敷衍地擺手之後,人就倒了車裡頭。
秦鳳祤不由失笑,別開眼之後又向前一步,伸手扶在了車窗上,一把掀開窗簾,少年正在車裡挺屍狀,對上他的目光了,鯉魚打挺一樣又坐了起來。
顧今朝眨巴著眼睛:「怎麼了?又?」
覺得有點失禮,後面又加了一句兄長。
有事相求,就叫他好哥哥,無事了就是兄長兄長的。
秦鳳祤兩指在窗上敲了敲,沒想起來要說什麼,光只放下了車簾,退後一步:「沒事,回吧。」
「誒?」
下一刻,顧今朝好奇的臉又在車簾那探了出來,他一手按了她臉上,直接給她按了回去,讓車伕趕車。
車一動,就再沒動靜了。
今朝跌坐回車裡,不想回秦府。
直接讓車伕送她去大悲寶寺,今日是她祖父祭日。
每年的這個時候,她娘都會帶著姑姑去寺廟誦經修行一天,不知道為什麼,今個並沒有叫她。掛起了窗簾,顧今朝靠了窗邊吹風。
春風拂面,她看著馬車一點點駛遠,出了城。
大悲寶寺在郊外的山下,寺廟已有百年歷史,據說是曾經的大善人建的。僧人們平時不受功德箱,不受銀錢,每日一餐,只受些糧,每逢初一十五還都在山下佈施,如有流浪兒可去喝粥。
方丈半戒師傅每月也行法事,開法會。
來寺院當中拜佛的香客絡繹不絕,顧今朝對此嗤之以鼻。
如果什麼事,來拜拜佛都能好了的話,那大家都來拜佛就好了啊,如果佛祖真的顯靈的話,那麼她爹早該回來了。她姑姑也早該好了。
一路往西,到了山下,能看見山腰上的大悲寶寺。
今朝下車,讓車伕趕車停靠一邊。
路邊都是小草和花,野花有白色的,紫色的,還有些根本叫不上名字的,她隨手摘了一些,拿在了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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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6-1 00:00:02
第十四章
放在鼻底下聞了聞,也有淡淡的香味,顧今朝在人潮當中穿行。
走了山腰處,逕直進了寺中。
正門對著的大雄寶殿,人來人往,到處可見磕頭跪拜的香客。
偏門幾大殿,都有不少人。
她娘帶著姑姑,只能去後院落腳,走過大雄寶殿,從偏殿往東,進了後院,顧今朝才要挨個殿裡找找,冷不防一抬頭,瞧見山上那草屋前的柳樹下,靠著個人。
定睛一看,喜出外望!
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顧今朝順著後門就衝了出去。
大悲寶寺後院多半都是權貴才來,沿著後院出去蜿蜒著小路能上山。山上不知何時蓋了個草房子,圍著這房子,周圍光禿禿山石一片,只斜地裡一棵柳樹。
此時謝聿一身錦衣,正靠在樹前。
顧今朝一路小跑,順著小路上了山,近了前,更是驚喜。
謝聿手裡扯著個柳枝,低頭不知擺弄著什麼,就在他的腳邊,就放著她的書箱!
今朝眉眼彎彎,越是近了,腳步越是輕了……
山風更是大一些,謝聿一直低著頭。
他肩頭的流蘇都偶被吹動,柳枝被折下一小段,他輕輕擰了擰,放在唇邊輕輕吹了一下。
薄唇微動,柳笛頓響,男子那雙修長秀美的手來回擺弄兩下,勾起了唇。
這般笑意,可是從未見過的美色,稱得上是秀色可餐。
只不過,察覺到來人,笑意頓失。
謝聿並未抬頭:「來者何人?」
顧今朝笑眼彎彎,站在了幾步開外:「山水有相逢,卻不知在這大悲寺,也能見到世子英姿。」
似曾相識,謝聿聞言抬眸。
漆黑的眸子,深邃不見底,他淡淡目光在她身上掃過,落了她的面前,又是笑:「今個真是個好日子,多個人也好。」
說著,站直了身體,點頭示意她上前。
顧今朝遲疑片刻,舉步。
謝聿目光沉沉,閒閒道:「注意腳下有眾生,別驚擾了我的朋友。」
幾步到了他的面前,左右看看,哪裡有什麼朋友,只一隻青蛙差點被她踩到,呱的一聲跳走了。
呱呱呱呱呱呱
青蛙跳開了去,它的叫聲從草叢當中傳了出來。
四目相對,顧今朝伸手指了一指:「世子朋友走了。」
他依舊靠了樹邊,揚著臉,目光悠遠:「嗯。」
天邊白雲懶懶,也不知他是看些什麼。
山風更大一些,沒想到山上比山下冷許多,顧今朝才一站定,風吹著身上薄汗,透心的涼。沒忍住,狠狠打了兩個冷戰,再看謝聿,他倚在柳樹邊,臉色更是很白了。
人人都知道世子是個病秧子,隔三差五世子府就會有世子病了的消息傳出來,看著他這臉色,的確是一臉病容。她想起老太監勸他的話,看著他這般模樣,強忍住也勸他這就回去。
她的目光落在書箱上面,抿住了唇,不知該怎麼開口討要書箱。
也不知道謝聿打開了沒有,想直接說是她的拿錯了,又怕他詳細問起,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萬一知道她背過那個書箱,裡面那些卷宗,到底看過沒看過,說了只怕他也不信。
到時候惹禍上身就不好了,正是暗自腹誹,謝聿加深了笑意,抬眸看著她了:「它叫小呱,或許你們可以認識一下。」
今朝手抖了一抖,呵呵乾笑兩聲,猶豫著是要坐在一邊的石頭上,還是要坐在書箱旁:「你們很熟?」
她常年和姑姑在一起,對於和腦子不大正常的人聊天,還是頗有心得的,很快融入他的世界,那就是和他熟悉起來的最快方法。
謝聿一身錦衣,看著她,一臉正色:「剛認識。」
顧今朝笑,旁邊尋了塊大石頭,這就坐了下來:「那為什麼不是叫小青或者小蛙,而是叫小呱呢?」
他並沒有搭言,只瞥著她,目光更沉。
好吧,下意識將他和姑姑看成一樣的果然不行,今朝恨不能立即收回剛才說出口的話,對著他伸出雙拇指:「小呱這名字起得好,起的好!」
可惜拍馬屁拍到了腿上,柳樹下也有一塊大石頭,謝聿坐了下來:「怎麼個好法?」
可能,他這個時候是需要一個人陪著聊天的吧,她胡扯是隨口就來:「世子也說了,腳下有眾生,眾生有相也無相。小呱有呱也無呱,跳走有呱也無呱,一隻青蛙不是許多青蛙,可不就是小呱嘛!」
他一手托腮,一手搭在書箱上面:「繼續。」
今朝眨眼:「什麼?」
謝聿勾唇:「胡扯。」
顧今朝:「……」
見她目光又到,他還在書箱上面拍了拍:「你為何上山,從剛才就總是看這書箱,怎麼,你對箱子裡面的東西很好奇?」
是他平時那樣慵懶笑意,聲音在風中也慵懶至極。
顧今朝見他一針見血,問出來了,斟酌了下,可憐巴巴地看著他:「事實上,世子手下按著的,是我的書箱。兄長錯拿了我的,後來他發現拿錯了,又把那個送了世子府,現在世子府好多人都在找你,我娘和姑姑來了大悲寶寺,我是來找我娘的,不想正巧遇見大公子你,就過來了。」
一聽說是她的書箱,謝聿依舊笑面:「那又怎樣?」
誒?
什麼怎樣,拿錯了,就該把書箱還給她的吧!
今朝眨眼:「煩請世子將書箱還與我。」
他聽說拿錯了,眼都不眨一下,卻不知他是不是看過了,暗格雖然不易被人發現,但也忐忑。正是仔細瞥著他臉色,謝聿兩指在書箱上面敲了一敲:「許是命,也罷,既然是你的,那就還給你。」
她喜出外望,赫然起身:「多謝多謝。」
可才到他跟前,他又靠了書箱上面:「還給你可以,但今個是我生辰,總不能白給了你。」
今朝身上也沒帶什麼東西,只腰間一塊中郎府的腰牌,不能給他。
她想了下,抬手扯過柳枝來折下幾枝,手指翻飛,很快編結成環:「既是世子生辰,那我送世子一個禮物,世子生在世子府,什麼寶貴東西沒有見過,許是不知,這山林野外,其實樂子也很多。我小的時候,我爹常常帶我上山下河的,現在想起來,也回味無窮。」
說著,回身坐下,與他相鄰。
曲起雙膝,花環放了膝蓋上,來的路上採摘了的那些野花,捲著絹帕放了懷裡,這時候伸手拿出來,抓在了手心裡。
顏色許多,順著花環插編一通,再舉起來時,已是笑容滿面:「看!」
柳葉環著野花,編織成環。
謝聿的確是沒有見過這樣的東西,盯了片刻,又看她。
顧今朝就知道他不知花環為何物,輕輕往自己頭頂一放,左右還轉了轉頭,揚著下頜讓他看清:「怎麼樣,裝點起來也不差美服華冠。」
少年眉眼如畫,戴著這花環當真像是小仙童似地。
眸光微動,謝聿也坐直了,半晌才啞啞從嗓子裡嗯出一聲。
今朝隨即拿下花環雙手遞了他的面前:「贈與世子,願世子呃……願世子身體安康,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
她現在一心記掛著書箱裡面的紅梅帶,恨不能背了書箱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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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6-1 00:00:15
第十五章
謝聿伸手接過去,也低頭戴了頭上。
他這般絕色,回眸間也歪了頭看她:「怎樣?」
四目相對,今朝怔住。
難怪娘親喜歡長得好看的男人,男人好看起來,真是讓人自愧不如。
她狠狠點頭,實話實說:「好看。」
心底多少誇讚之詞,一時什麼都想不起來,腦子裡只剩好看兩個字了。
謝聿手裡的柳笛在兩指間翻轉,目光淺淺。
他靠回柳樹邊,將柳笛放唇邊吹了一下,輕輕一響,也是皺眉。
又看向今朝:「你爹可教過你這個?我聽人吹過,能成曲。」
這個簡單,顧今朝連忙討價還價:「當然,我就會,這樣,我給世子吹首小曲兒,要是覺著可還行,就把書箱還與我,我娘和我姑姑還在山下,我該回去了。」
難得謝聿心情不錯,點頭。
他將柳笛遞過來,今朝沒有接。
她拍拍屁1股站了起來,挑著一枝粗一點的折了下來。
折好長短,一眼瞥見謝聿腰間還掛著一個精美的匕首,伸出了手:「借匕首一用。」
謝聿隨手解下,遞了她。
削好柳笛長短,輕擰了,抽出柳枝。
顧今朝用匕首剜了幾個小洞,之後將匕首還與他。
她做好柳笛,雙手扶著放在了口邊,想了下,記起林錦堂教過她的小曲兒,附著兩手就吹了起來。開始還有點生疏,不消片刻,就真的成調了。
像江南小調,在山上被風一和,也別有一番情致。
謝聿微揚著臉,不知看向何方。
他臉邊的流蘇垂下來,因臉色蒼白,總覺得他還未到弱冠之年。
一曲了,今朝將這手裡柳笛遞給了他:「我這個也送世子,其實想吹出調的話,也不知柳笛可以,心情的好,什麼都可以。」
說著硬塞了他手裡,回手摘下了柳葉,捲了一一個小邊,擦了擦放了唇邊:「小葉子都能吹出來的,竹葉,柳葉,甚至是任何的樹葉,都可以。」
說著以手遮掩,吹出了清調。
謝聿低頭,掩去些許複雜情緒:「都是你爹教你的?」
顧今朝嗯了聲,試探著走了書箱面前,伸手:「我得走啦,時候不早了。」
她彎著腰,一隻手才碰到書箱,謝聿回身按了她手背上。
相比較她冰冰涼的手背,他掌心滾燙,隨即放手:「走吧。」
竟然這麼順利,顧今朝心底暗喜,背上書箱當即轉身:「山上風大,那世子也早些回去……」
走開幾步,回頭。
謝聿手邊放著兩根柳笛,一把匕首。
他依舊戴著她送的花環,靠著柳樹已然閉上了眼睛。
聽見腳步停留,謝聿淡淡道:「不許與別人提及,只當沒有見過。」
今朝立即點頭:「好。」
她才要走,他又說:「也不許再來。」
心底忽然生出一種別樣的感覺,不過書箱失而復得也未多想,顧今朝痛快應下趕緊下山,奔了寺中。她娘果然戴著姑姑在後院清修,正趕上用齋飯,今朝也留下吃了一點。
她跟著一起施粥,收拾殘局,一直忙了小半天。
直到夕陽西下,山上的香客都走得差不多了,才實在撐不住到寺外換了紅梅帶。
到了山下,只剩秦家兩輛馬車還在了,顧今朝坐了車上等著,不多一會兒,她娘和她姑姑也都上了車,今個姑姑正常得很,上車就噓寒問暖,溫柔得很。
顧今朝心事已了,靠了她的身上。
顧容華輕撫她的臉,給她扯著領口仔細整理,從後頸處掉落一片柳葉,都看見了。
「去林子裡打滾了?」
「……」
莫名地,今朝心裡緊了一緊。
她突然想起謝聿坐在柳樹下的模樣,他撇下御醫們,一個人來到這郊外,還不許她與別人提及,他望向天邊的目光,他掌心那樣滾燙的,一臉病容……
騰地坐直了身體,顧今朝忙是推了一邊靠著的景嵐一把:「娘,你顧看好姑姑,我回山上一趟,去去就回。」
說著掀開車簾,隨即跳了下去。
天黑了以後,寺中大門全部都會關上。
她尋著上山的路,腳步飛快。
趁著還沒黑,去看一看,看一眼也能放心,說不定就……走了呢!
一口氣跑到山腰上,顧今朝遠遠地站住了。
柳樹下,謝聿歪著頭,似乎睡著了。
她連忙上前,腳步聲一步重過一步,可他半點反應沒有。
到了他的面前,她連呼幾聲,也是一動不動。
彎腰,伸手推一下,人當即往旁邊栽倒。
嚇得她一把給他扶住了,在這山上吹一天冷風,好人也該病了,更何況是他這麼一個病著的,顧今朝奓著膽子在他額頭摸了一把,果然滾燙滾燙的。
這可如何是好,把他一個人扔在山上,等她再下山通知別人回來,估計人就該涼透了。
她上前抱了一抱,抱不動。
咬牙轉過身去,反手抓了他的兩條胳膊交叉放了自己胸前,連拖帶背,這就站了起來。
也是謝聿個高,背著他,他兩條腿也拖在地上。
走了兩步,今朝不由低聲抱怨:「我回來幹什麼吧,真是吃飽了撐的,管好自己就行,不如這就給廝扔這得了,山裡這麼大,說不定還有野物……」
一聲低笑,在她耳邊響起。
他氣息也是滾燙,呼出來吹在她頸子上,謝聿雙手一動,用僅剩的力氣緊緊將她摟住了,聲音低啞:「顧今朝,你敢把本世子扔山上試試?」
相比他這會怎麼活過來了,還是他壓根沒昏過去,還是他根本在騙她試探她什麼的,這些,她更在意的是,他怎麼知道她的名字。
難道,他看過書箱裡的書冊?
也是,他若沒看過,怎能輕易交還與她。
站住了,今朝回眸:「世子怎知我的名姓,難道是家兄說的?」
謝聿自背後靠了她的肩頭,聞言便笑:「書箱裡,除了那幾本錦冊,到處可見你名姓,這有何難。」
「……」
也不知暗格他看見沒有,正是想著如何遮掩兩分,手上力道一鬆,背後人立即滑了下去。
窗只開了一道縫,屋裡明珠高懸,燭台瑩瑩點點,亮如白晝。
一道門兩道門裡,偌大的床榻上面,幔帳掛了半邊,上面紅石琳琅,帳中掛著一串小鈴鐺,高高的碰不到。謝聿長髮披肩,靠了軟墊,就那麼坐著。
他只著中衣,蒼白的臉上,毫無血色。
額頭上摔破了點皮,御醫親自給上了藥,即使是這麼點小傷,也不敢大意。
垂著眼簾,謝聿任他動作,入了定一樣,一動不動。
去了那些寶石珠玉,他更顯病色。
一旁的五叔拿了鏡子過來,讓他看:「主子不用擔心,都是皮肉傷,小傷,擦了藥不日能好。」
謝聿抬眸,鏡中人披著長髮,毫無生氣,像個鬼。
他偏過臉來,左右除了額頭上的藥布,看不見血跡,好似什麼都沒發生過。
事實上,他摔下去之後下意識摸了一把,一手血。
五叔在旁彎著腰:「這次可多虧了顧家那小郎君,老奴已經讓人給秦家送去了薄禮聊表一番,主子以後萬萬不可獨自離府了,險些出了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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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6-1 00:00:33
第十六章
多虧了他?
他話音才落,謝聿已然挑眉。
五叔在旁送上髮帶,御醫上前親自纏在藥布以外,在他腦後還繫了個結,
御醫才轉身,門外一個嬤嬤端著藥碗就進來了,她頭髮已經白了,走路都顫巍巍的,藥碗放了一邊矮桌上,反身過來就抱住了謝聿。
她很瘦很瘦,幾乎是掛了他的身上,眼淚撲簌簌地落在他的肩頭,她的聲音嘶啞得難聽至極:「你個傻孩子,多少人為了活著四處求醫,多少人連活著都是奢侈,這麼多御醫圍著你轉,你說你幹什麼一個人去了山上?如若不是發現拿錯了箱子,是不是打算帶著這些卷宗就這麼去了?嗯?你怎麼能這麼傻……我和老五伺候你爹一輩子了,又伺候你,世上多的是繁花你沒見過,就那無趣麼……聿兒,我的聿兒啊啊!」
謝聿任她靠了自己肩頭,任她輕捶著自己,好半晌,才嗯了一聲:「生無來處,也無去處,實在無趣至極。」
嬤嬤又開始捶著自己:「主子如何能這麼想,身子不好,調養就是,再大些就好了,人人都有來處,也都會找到去處,好歹先活著,才能找到樂子……」
她哭得實在厲害,謝聿單手輕撫她的後背,也是歎氣:「嬤嬤莫哭,你知道的,你是謝聿最親近的人了,最見不得你哭了……」
老嬤嬤點頭,拿了帕子擦眼淚:「好,嬤嬤不哭,那你把藥吃了。」
說著,起身拿藥碗過來,又坐回床邊。
藥碗裡的湯藥,味道惡臭,謝聿閉上眼睛,伸手接了過去,一仰而盡,一旁的老太監趕緊送上蜜餞:「快含些,解解苦味。」
他張口含了一塊,老嬤嬤又拿了漱口水來。
前個在山上吹了風,顧今朝去而復返,背了他又不小心摔了他,他昏昏沉沉之間,知道世子府的人到底尋了來,臨行之前,還抓了少年袍角,許是不甘。
這兩天多少湯藥下肚,終於清醒了些。
說來也奇怪,就這副身子,即使燒成那樣,也挺過來了。
相反是額頭上的那傷處,不愛癒合,成日繫了髮帶遮掩,此時坐了床邊,忽然想起那少年來。漱口,躺好,又含了一塊蜜餞,再開口說話,有些含糊不清了。
「父親呢,沒有來過?」
「來過,」老五頭忙是笑道:「聽聞主子病重,也是擔心,在床前守了一個晚上,眼下宮裡有事又出去了,不在府上。」
「……」
謝聿目光微動,並沒有戳穿這假話。
昏迷之時,迷迷糊糊也聽見丫鬟們的說話了,一個說世子真可憐,就是病成這樣了,王爺也未來看一眼。一個說這已經不是什麼稀奇事了,年年月月都是這樣。
本想就此含糊過去,可是巧了,門口腳步聲動,男人一掀簾子走進來了。
門口兩個丫鬟趕緊上前見禮,老五頭一回頭看見來人,也是哽咽:「王爺來了,比起昨個,小主子氣色可好許多了。」
謝聿也是怔住。
謝晉元一身朝服未換,俊臉冷面目光沉沉,他走了床前來,一眼瞥見矮桌上擺著謝聿的冠玉,皺眉:「還未弱冠,戴的什麼冠?」
二十行冠禮,謝聿才十七。
聽見他爹既不問病,也無柔色,謝聿也是冷淡:「父親也知兒還未弱冠,卻敢問父親兒今年幾歲幾何?可是知曉?」
謝晉元見他這般,也是惱怒,話沒說兩句,轉身問了御醫病情,聽是無大事,到底拂袖而去。
老五追了出去,可實在留不住,只得悻悻地回來又勸這個。
老嬤嬤一旁拿了藥方,特地讓丫鬟們下去熬了藥,才是回轉。
謝聿側身躺倒,枕了軟枕。
他從小到大,身邊一個老太監,一個老嬤嬤,倒不如那個小子了。
既然已是活過來了,心念之間,必然要把罪魁禍首找過來,伸手在額頭上的傷處輕撫而過,他下意識在頭頂摩挲了下:「回來之時,我身上的東西,可都帶回來了?」
老五頭怔住:「什麼東西?」
天黑之際,他帶人尋了郊外去,才上山,就遇著背著世子的少年,也沒見他身上有什麼東西,倒是一手裡抓了兩根柳笛,一長一短。
回頭取了過來給謝聿看,他只看一眼,讓放了一邊。
老嬤嬤讓人點了安眠香,床鋪當中,淡淡香氣縈繞。
謝聿在山上昏昏沉沉之際,是在顧今朝背他起來時候醒過來的,彼此他只覺花香,一睜眼就是少年白玉一樣的頸子,走動之間還偶能蹭到。
皺眉,兩額處直髮疼。
「五叔。」
「在。」
「去秦府上,這就把那個罪魁禍首給我帶過來。」
「罪魁禍首?」
「嗯。」
謝聿順過了這口氣,抬眸看著帳中的小鈴鐺,勾唇。
謝聿口中的這個罪魁禍首,此時卻正在聽牆根。前日在山上,她恍惚之間,一時失力摔了謝聿,一摸一手血,可被嚇得不輕,幸好世子昏過去了,她趕緊拿袖子給擦了擦,又連拖帶抱給人往山下拖了一拖,拖到世子府的人來,交給他們了事。
她這兩日可是乖巧得很,失血的日子,什麼也不想做。背謝聿一背,好像渾身的力氣都用光了,一時半會緩不過來。提心吊膽過了兩天,誰想到晚上,世子府來人了,具體來幹什麼也不知道,前堂人多,不敢過去打聽。她娘從花房回來時候,也是不早了,在院子裡看見她進了書房了,知道秦淮遠在,趕緊就過來偷聽了。
上了石階,整個人都靠了窗下,略低了身子,屋裡的動靜如在耳側。
果然,秦淮遠提及了世子府:「你是不知,前日今朝救了世子,才世子府來人了,還送了薄禮,說了那些客套話,略表感謝。」
竟然,是感謝她的。
今朝拍著胸口,長長吁了口氣。
緊接著,她娘也是笑,有點咬牙的意味:「我兒心善,回頭我也誇誇她。」
顧今朝在窗外聽了,撇嘴,她能想像她娘到跟前會說什麼,大體就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個人有個人命,自己管好自己就好,少管閒事之類的。
之後二人再未提及世子府與她,都是府上瑣碎之事,今朝手扶牆,漸漸後退。屋裡秦淮遠也不知給景嵐看了什麼東西,她娘似乎有點驚訝:「誒?這是什麼?」
緊接著男人的聲音聽起來略不自在了:「準備了些許時候,今個才取回來,我讓人特地給你做的,金三蓮,你戴上看看,應當好看。」
靜默片刻,是她娘的笑聲:「嗯,真好看。夫君有心了,我也是忙過這陣子了,不如今日就圓房吧,累了這麼些日子,難得清靜,不如就在這……」
「夫人……」
圓房,是什麼?
顧今朝恍惚覺著不對,才反應過來,屋裡就傳出了一聲輕吟。
悄悄退下了石階,沿著暗處趕緊遁走,她知道成親了,男女之間,是有什麼閨房之樂的,在書上看過一些。也知道她娘改嫁,同別人在一起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但是念及林錦堂,還是有些難過。
似乎從今往後,真就是一刀兩斷了。
出了這院子,回了自己屋,一頭紮倒在了榻上,榻邊掛著個花環,枝葉和野花都蔫了,誰知道當時怎麼想的,鬼使神差的,她撿了這東西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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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6-1 00:00:45
第十七章
從前,林錦堂給她做的,可比這個好看得多。
他總是說,人活著,就不能計較太多,你給別人的越多,得到的,便越是多。
盯著花環,正是發呆,來寶掀了簾子匆匆走了進來:「快起來快起來,秦大公子來了。」
顧今朝懶懶躺著,沒有動:「就說我睡下了,這個時候了,他來幹什麼?」
話音才落,秦鳳祤已然跟著來寶身後走了進來。
他一身白衣,手裡還拿著把折扇,到了榻前,也是垂眸:「不是我找你,是世子府又來人了,世子醒了要見你,父親讓我帶你過府一去。」
聽見世子就頭疼,不想聽見他,也不想看見他,顧今朝慢騰騰坐了起來,還揉著額頭:「他見我幹什麼,要感謝我?不必了吧!」
一扇子敲在她頭上,秦鳳祤也是笑:「想得美,世子說你摔了他,是罪魁禍首,謝什麼,謝罪嗎?」
今朝:「……」
月朗星稀,馬車些許顛簸。
顧今朝雙手攏在袖中,恨不能把自己縮成一團,她天生這樣體質,一到了這幾天,總是偏冷,手腳冰涼。臨出門時候,來寶特意給她披了件雙面勾邊斗篷,貼了她耳邊還說,萬不得已,就裝病。
秦家既然是讓秦鳳祤與她同去,必然是有守護之意。
如若世子真是為難她,那示弱無非是最好的辦法。
今朝靠坐窗邊,掀開窗簾看著外面星空,雲層遮住了些許星星。她娘說星空遠看是極美的,但是若能近前,就該知道了,一個個都是特別的大石頭,醜得很,即使是月亮,真見過就知道,那上面根本沒有玉兔,也沒有仙女。
正是出神,秦鳳祤的扇子敲在她的肩頭,回眸,他目光淺淺:「怎麼,害怕了?」
並不,顧今朝放下窗簾,歎氣:「我只是想睡覺,平時這個時候,該做夢了,大晚上的,世子這分明是恩將仇報,故意讓人找我不痛快。我以為他不一定是個好人,凡事都有因果,不會無故傷人來著。」
秦鳳祤輕扇打在手心,看著她:「你才認識他多久,自以為是。」
他神色坦然,無懼無慌,蹭蹭,蹭到了他的身邊去,今朝在袖子裡拱起手來,直扒著他胳膊,對他像貓兒一樣眨巴著眼睛:「看來哥哥與世子是早相識了,他到底怎樣個人,讓你幫他找什麼東西,還有那些卷宗,裡面到底寫了什麼東西,跟我說說啊,嗯?」
才一靠近,鼻子一癢,控制不住立即打了個噴嚏。
緊接著,噴嚏一個又接了一個,連忙又躲得遠遠的了。
拿了帕子遮掩口鼻,顧今朝後知後覺,躲無可躲了:「你這是抱了貓兒還是狗兒?」
她從來喜歡小動物,但是卻是碰不得。
秦鳳祤低頭看了看,也是笑:「之前,我爹與祖母說要娶你娘,府裡不能再養貓狗,卻是這個原因,鳳翎還說矯情,世上怎有人,會一碰到貓兒就不行的人,原來是真的。」
他伸手在腰間一捋,一個短毛兔尾巴狀的掛飾這就到了掌心。
顧今朝縮在車廂一角:「就是那個,我自小就和姑姑一樣,碰不得這些。」
少年離得遠了,秦鳳祤也是笑:「這世上還能有讓你怕的東西,也是難得,日後天天掛身上,你就能躲遠遠的了,真不錯。」
今朝:「……」
秦鳳祤放下掛飾,唇邊儘是笑意:「世子的事,你不知道更好,不要問了,一會到了世子府,我與他說說,莫怕,有為兄在,不會難為你的。」
說什麼有為兄在,不會難為她。
這樣的話,實在讓人臉紅。
還從未有過這樣的感覺,小時候就連打架,也只有她自己按著她爹那些路數來,可從來沒有過這樣一個人,才認識多久,一個繼兄,張口就說什麼,說什麼有為兄在的話,實在……實在讓人不知如何接話才好。
抿唇,顧今朝雙手抓了斗篷的帽子過來戴上了,整個人都縮了斗篷之下:「那好,我不問,我睡一會兒,到了世子府你叫我。」
也看不出什麼神色,整個人都遮住了。
秦鳳祤伸手撫過那兔毛掛飾,心中卻是五味雜陳。
迎娶景嵐之前,景夫人提了三個要求,一是她會帶著兒子和身體不大好的小姑子過來,必須善待準備修建單獨小院,二是將顧今朝送去書院讀書,多加教誨。三是府中不能養貓狗與任何帶毛的小動物。
之前,祖母也頗有怨言。
覺著景夫人實在咄咄逼人,要求過分。
父親全都照辦,秦鳳祤也實在理解不了,今日想來,真是都有情可原,三個要求,都為了顧今朝和顧容華,就連是他,也不得不佩服起那個女人來。
馬車行了一會兒,到了世子府門前停下了,秦鳳祤叫了顧今朝兩聲,先行下車。
本來她也沒睡著,聽見動靜連忙跟著下車了。
世子府挨著東宮,長巷頭上就有侍衛盤查,早有人等著他們了,前頭提著燈,還不忘提點著他們:「世子身子不好,這兩日心情也不好,千萬莫忤逆了他。」
今朝一直點頭,才不想惹他。
秦鳳祤看她一眼,她立即意會,落後兩步,專門站了他身後。
世子府裡,反倒不如外面亮堂,昏昏暗暗只幾盞燈,走進後院東邊才漸亮了起來。東邊這個院子明顯與別個不同,假山園藝即使在夜色當中,也能見其美,抄手遊廊靠著池塘,點點紅燈掛在上面,被風一擺,一眼望過去,廊中紅光朦朧。
走上去,有一種總也走不到的錯覺。
顧今朝一直跟著秦鳳祤的身後,也不知走了多遠,終於下了長廊,到了庭院當中,還不等上前,就聽見兩個丫鬟的哭聲。
小聲抽泣著的,都苦苦哀求著。
「求你了嬤嬤,跟世子說一說,這攆了我們出去,可讓我怎麼活啊!」
「是呀嬤嬤,我們也沒有做什麼錯事,就這麼攆出去,回去父兄不能容,可真是不能活了,世子最聽您的話了,您給說一說,哪裡做的不好,我們一定好好伺候世子……」
「給嬤嬤磕頭了……」
「給嬤嬤磕頭……」
一個手拄枴杖的婦人在旁站著,她也不說話,一個小丫鬟在旁攙著她,倒是不耐煩了:「行了,沒個錯處世子能攆你們走?少不得是嘴碎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嬤嬤因著你們又得多費心去尋丫鬟了,你們當她願意麼,一個個的,進了這園子多不容易也不是不知道,留不住怪不得了別人!」
說著讓人拉了那兩個丫鬟出去,顧今朝一走一過,更覺謝聿冷血無情,心中默念阿彌陀佛阿彌陀佛。
站在石階上,小廝進去通報,屋裡的光從門縫當中映在腳面上,顧今朝低頭看見,不由感歎,真是奢侈阿彌陀佛阿彌陀佛阿彌陀佛……
片刻,老管事出來相迎,秦鳳祤帶著顧今朝緩步走進。
屋裡熏著香,可這淡淡香氣也遮掩不住湯藥的腥味。走了裡面,謝聿已經起來了,他一身常服,身上並無佩戴任何的佩玉,可即使這樣,他那樣身姿的 ,單單只往那一坐,翩翩公子真是天生貴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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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6-1 00:00:55
第十八章
因為額頭上有傷,長髮光只攏在腦後,髮帶飄落下來,他坐在桌邊,一隻手還在藥碗邊上摩挲,聽見腳步聲,謝聿抬眸。
秦鳳祤連忙上前,顧今朝站了他的身後,齊齊見禮。
少年身披斗篷,乖巧得不像話。
謝聿收回淺淺目光,又落在手邊的藥碗上了:「這碗藥實在苦,吃不下了。」
老管事趕緊上前:「世子本就病著,這又摔了一下子,還是及時喝了藥吧,早日養好身子是正經。」
謝聿一手在額邊髮帶上輕撫而過:「現在還是頭疼,沒好了。」
秦鳳祤連忙抱扇上前:「今朝尚還年幼,不懂深淺,還請世子恕罪。」
謝聿一手拉過髮帶,在指尖輕卷:「奧?」
他語調輕快,因口中含有蜜餞,言語不清發出了一聲含笑的奧來,抬眼看過去,正遇見少年探究目光,四目相對,顧今朝連忙別開眼,又往秦鳳祤身後躲了躲。
秦鳳祤察覺到她動作,也下意識側身一動,將整個人都遮住了:「是,請世子恕罪。」
謝聿看見他剛才動作,也是揚眉:「你倒是護著他。」
顧今朝一直站在秦鳳祤身後,盯著他的背後,竟也安心,她側耳細聽,對世子的刻薄早有耳聞,正是懊惱,秦鳳祤伸手撩袍,這標準的要跪的姿態就像是春雷,有什麼一下在她頭頂炸開了。
一把抓住他手臂,今朝錯身上前。
不讓他跪,她直看著謝聿,盡量心平氣和了:「敢問世子殿下,今朝何錯之有?如果出手相救也是錯的話,那今朝無話可說,至於摔那一下,非今朝所願,真不是故意的。世子洪福齊天,氣度非凡,想來也不會只因為心情不好,而故意為難我的,是吧!」
當然了,她這麼說也帶著三分故意,七分僥倖。
不過很顯然,她低估了謝聿的病態。
他直接了當地截住了她的話頭:「嗯,心情不好,的確是故意為難你,那又如何?」
顧今朝微怔之餘,也是坦然:「不如何,但是既然是心情不好,才想故意為難人的話,也不算無理取鬧,想法子讓世子歡喜起來不就行了。」
她一副理所當然模樣,和山上時一樣。
謝聿來了興致,拿起了藥碗來:「你有法子?」
今朝點頭,與秦鳳祤站了一處:「姑且一試,卻不知世子喜歡什麼?」
謝聿才拿起的藥碗又放下了,語氣還算平和:「並無什麼喜歡不喜歡的。」
湯藥裡的腥味,顧今朝都聞到了。
她從小就最討厭吃藥了,眼見著這位拿起了又放下也是在心中唏噓。
如何應付過去今晚才是要緊,今朝想了下:「我知道有種影子戲,小時候,我娘哄過我的。她說這東西還未曾問世,世子定然沒有見過,我可做來試試,一個人給世子演出大戲,應該還挺有趣的。」
謝聿聞言勾唇:「的確未曾聽過,可以試試。」
秦鳳祤見他搭言,神色間並無惱意,忙是上前,說那需要回去準備準備。謝聿自然不肯放人,只說世子府什麼都有,缺什麼用什麼,只管說,沒有放人的意思。
都在意料之中,今朝又說那讓兄長先回去,她一人留在世子府即可,可謝聿答應了,秦鳳祤又是不應,非說什麼一起來,也要同她一起走。
謝聿這就讓人送了他們去廂房,他喝藥,又含了兩塊蜜餞。
正常做影子戲的人骨,需要精雕細選,此時著急出活,顧今朝就讓人去取薄木片來,刀具需有斜口刀、平刀、圓刀、三角刀、花口刀的等等,一一擺了桌子上面,她洗了手,也坐了過來。
屋裡不讓留人,丫鬟小廝都攆了出去。
秦鳳祤挑了燭火,也落座,略有擔心:「這是要做什麼?」
顧今朝拿了一把斜口刀,先大片的削起了木頭片大小來:「他吧,你想啊,從小在世子府長大,金銀珠寶,他不缺這個。他身子總是將養不好,用我娘的話來說,那就是心病,心病這種病吧,放他身上就是個富貴病,若是一般人家的,愁了今日米愁明日糧,沒空想別的,他就是閒的,等他找到事做了,心病自然就好了。我做點他沒見過的東西,讓他過過眼,先過了今晚再說。」
她手上動作也快,很快就削了個人形,去其四肢,仔細雕起了身上衣擺。
秦鳳祤看著,也是稀奇:「去了四肢幹什麼?這是個人?」
今朝笑,耐心解釋給他聽:「手腳是要能活動的,一會兒還得再裝上,這才開始,一會兒做好了先給你看。簡單先做個兩三個小人片,編個故事應該不難。」
真是幫不上忙,秦鳳祤單手撫額,就那麼看著這個繼弟。
她膚色偏白,手也真是巧,低著頭還能看見那白玉一樣的頸子,像個女孩兒的。
這兩日一直幫謝聿翻閱古籍,天天熬到半夜,也是疲乏,不知不覺就閉上了眼睛。開始時候,他偶爾還睜開眼睛看看,少年兩手動作也快,凝神雕著小人兒…… 後來,竟是睜不開眼入了夢了。
好一會兒,顧今朝低了半天頭,後頸發麻,她才抬頭抻了抻胳膊,一下愣住了。
秦鳳祤呼吸淺淺,不知什麼時候,已經伏了桌面上,枕著一條手臂睡著了。
他半張臉,側顏對著她,唇邊似還有笑意。
她盯著看了半晌,伸手解開身上斗篷帶子,站起來這就給他披了肩上。
漫漫長夜,時候還早。
顧今朝坐回原處,兩手翻飛,真是苦中作樂可來了精神了。
窗外月色撩人,屋內燭火跳躍,謝聿來到廂房,才一開門,看見的就是這一幕。
鳥語花香,院中桃花桃粉一片。
難得睡到日上三竿,陽光從窗口照進來,屋裡暖暖的,丫鬟進了門也輕手輕腳地一旁端著水,想要上前來叫,被另外一個拉住了。
秦淮遠一身常服,正是站在床邊。
幔帳胡亂垂了兩邊,他一手繫著領口,目光卻不由落在女人的身上。
景嵐裸著肩,正是在夢中徜徉,迷迷糊糊也知是早上,手一動在夢中醒了來,只覺口乾舌燥,平時時候,已經是習慣了指使別人,張口就叫了聲錦堂,說要喝水。
秦淮遠聽得真切,回頭親自去倒水。
穿戴整齊,又走回床邊,輕聲喚了她:「夫人夫人……」
他聲音一入耳,景嵐立即清醒了過來,坐了起來,看見他時,一手捂臉,薄被在她肩頭滑落,露出白嫩一片。男人回身坐下,依舊把水碗遞了過來。
景嵐接過去喝了兩口,回手拿了兜衣戴了身上:「對不住,一時迷糊,還有點不大習慣。」
她與林錦堂七年夫妻,就連她一時也轉換不過來,是以成親之後,才隔了這麼久才與他在一起。秦淮遠如何能毫不在意,不過不說罷了:「無事,慢慢就忘了。」
他才把水碗放了矮桌上,起身要走,冷不防女人雙臂這就纏了上來。
景嵐靠了他懷裡,那裸著的軟香玉臂纏了他的頸後:「別動,讓我靠一靠。」
他果然未動,伸出一臂將她後背托住:「怎麼了?」
景嵐長長吁出一口氣去,閉上了眼睛:「頭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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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6-1 00:01:09
第十九章
秦淮遠只當她真是頭疼,垂眸瞥著她的臉色,說那就叫個大夫來瞧瞧,真個沒半點風情可言,景嵐失笑,忙是推了他,拿了衣裙過來穿戴。
穿戴整齊,才想起自己的兒子來:「今朝他們昨晚上什麼時候回來的?」
秦淮遠歎了口氣,如實相告:「昨天晚上並未回來,世子府來人說留下了,早上直接送她去書院,給書箱都帶走了。」
景嵐手上動作不停,也不讓丫鬟們上前:「一夜未回,也不知我兒受了什麼苦。」
有秦鳳祤在,大體是不會出什麼差錯的。
雖然是這麼回事,但是一想到她也是擔心。
秦淮遠側立一旁,站在窗邊看著外面桃花:「鳳祤在,莫擔心。」
有這麼個人,能在擔心的時候與你一起,也是安心,景嵐最後繫好腰帶,也走了他身後,自背後環住了他腰身,靠了他後背上面:「難得今日你也空閒,我也空閒,不如讓人準備點東西,一起去遊湖啊,我很久沒去湖邊了,就咱們兩個,一起泛舟,想來也是有趣。」
秦淮遠嗯了聲,伸手覆住她手:「好。」
兩人一起吃了早飯,也讓人準備了乾糧,備了車。
春光大好,景嵐也真是難得有些興致,她讓秦淮遠先走,去後院看了看顧容華。容華今個起得早,一直在園子裡栽花,她親自拿了花苗,在園子裡開闢出了個花圃,蹲了窗下也是興致勃勃。
翠環在旁幫忙,兩個人有說有笑的。
景嵐遠遠看見,沒有走近。
她習慣了一個人,也習慣了和容華今朝相依為命了,轉身離去,想到能和這個新任夫君去遊湖培養培養感情,也是心情愉快。
走了大門前,卻見人聲喧嘩。
秦淮遠站在門外,幾個丫鬟小廝往院子裡倒騰著東西,景嵐走過,見了她都連忙低頭見禮。她上了石階,出了門,一看馬車就明白了,老太太領著孫子孫女回來了。
上前時,剛好少年少女下車。
秦家家教好,秦鳳翎和秦湘玉瞧見她了,都齊齊上前,低頭喚了聲母親。
景嵐點頭應下,也是和氣:「快進去吧,一路顛簸,想是累了。」
秦湘玉揉著眼睛,眸光間都是通紅:「再不到家,真個是要死了。」
秦鳳翎瞪了她一眼,兩個齊齊告退,見了禮才走。
景嵐臉上雖是笑,心底卻不耐煩,孩子們懂禮守禮是極好的,她不喜歡的,是這麼多禮數。動不動就要上前見禮,她到了老太太面前,也需得守禮。
這件事不管是在林家,還是在秦家,她都避免不了。
走了秦淮遠身邊去,老太太在丫鬟們的攙扶下,最後下了車。
夫妻雙雙上前,這才要伸手,不知哪裡突然傳出了一聲嬌啼,說是嬌啼,因是嗔為多,哭聲尖細。幾個人都怔住了,秦家老太太也是循聲望去,一個女人身形圓潤,披著斗篷,在一個小丫鬟的攙扶下,這就奔著車過來了。
也不相識,她依舊下車。
秦淮遠才扶了老娘,那主僕兩個到了跟前,這就跪了下來。
女人臉色蒼白,一挺腰腹能見起孕像,也看著他,也看著老太太:「大人,可還記得青韶?如今這身子已經四個月了,是大人的骨肉,陰差陽錯留下了,不求別個,但求給孩子一個活路,不然我也真是活不了了……」
幾乎是下意識地,秦老太太就看向了兒子。
然而此時,秦淮遠的目光卻在景嵐身上,景嵐心中歎息,面上卻也低下了眼簾,她勉強想擠出兩滴眼淚,發現哭不出來,也是糯著鼻子了:「怎個我才進門,就有人有你骨肉,別說是我臉面盡失,秦家書香門第,卻不知這位姑娘是誰家小姐,不怕別人笑話,真是不讓人活了……」
她再抬眼時,既是倔強又是委屈,既是不甘又是傷心,眼眶當中隱隱泛紅,就那麼瞥了秦淮遠一眼,憤憤然轉身就走,不用在老太太面前彎腰順眉的,如是剛好。
回了自己屋裡,重新栽倒在榻上,景嵐只是可惜。
可惜了這麼個好天氣,可惜了那遊湖的心。
剩下的事,就讓他們去辦。
她在屋裡躺了一會兒,來寶過來伺候著,小丫鬟也是氣惱,說是才打聽了下,秦家老太太讓人把門口來哭鬧的人,請進來了。
當然不能讓這麼個女人在門口一直哭鬧,那樣壞了秦家名聲。
景嵐才不以為意,躺了自己的躺椅上面,來來回回輕輕地晃:「你管那個,看看誰敢讓她進門,誰敢到我面前來說,給那孩子個名分,誰來為那青韶爭個一方之地,我可將秦家夫人之位讓與她。」
來寶不甘,到了她面前還直跺腳:「夫人怎能這麼說,應該這就過去,給人攆出去才是,當家主母,如何能讓別人騎到頭上去!」
景嵐笑,此時卻是想起了林錦堂來,閉上了眼睛:「凡事都需要親自動手,那要夫君何用,誰也靠不住,本來就不期許,便沒那麼多憤憤不平了,生那氣何用,秦家能留便留,不能留走就是。」
來寶還待要勸,她擺了擺手。
小丫鬟不敢再言語,忙是退下了。
到了門口,景嵐讓她把門簾放下,對外只說夫人病了誰也不見。
躺椅輕輕地搖著,景嵐淺淺入夢,夢中少年遠遠招手,怎不叫人展顏。
一夜未眠,顧今朝可是熬了一夜的心血,做了三個提線小人。因沒有個模具,她照著秦鳳祤雕了他的模樣,也做了個她自己,第三個隨便雕了個猴兒。
秦鳳祤天快亮才醒,彼時那個他才雕出模樣,他看著今朝兩手翻飛,那小人容顏神色竟也惟妙惟肖,不由感歎這少年之手,是何等的神奇,將斗篷還與了她,一直陪著她到天亮。
捱到了早上,二人洗臉洗手,又坐了一起說話。
顧今朝擺弄著小人,一手一個,讓他拿著那個猴兒,一臉笑意:「剛才看著這個猴兒,我想起我娘給我講的西遊故事,其實可以做場小戲,這兩個只當是仙君,這猴兒大鬧天宮誒呀想起來,也是十分有趣……」
話音才落,門口已是傳來一聲輕笑。
謝聿一身錦衣,行走之間環玉叮噹,前擁後簇丫鬟小廝跟了十幾個人。
他一腳門裡,一腳門外聽了今朝的話,拍手走進:「不只有趣,還十分應景。」
秦鳳祤看了今朝一眼,二人連忙起身。
謝聿髮帶束在腦後,今個沒有冠玉,更顯其人,清俊得很,顧今朝見到他額頭有傷還裹著,也是上前:「世子命人準備白紗,一間暗屋即可,這小人雖然看著簡單,演起戲來,真個好看,西遊故事也……」
話未說完,人已到了桌邊。
伸手拿了三個小人挨個看了看,謝聿眉目已冷。
一個像是秦鳳祤那樣衣衫,卻雕得比他本人更有仙姿,一個像是少年卻做仙童模樣,偏偏第三個是個猴兒,他隨手扔了桌上,不怒反笑。
「昨個受這湯藥之苦,一時將你們請了來,屬實不該,還做什麼戲場,我讓人送你們出府。」
「……」
「……」
要說世子翻臉比翻書快,也真是快。
沒想到他這麼好說話,直接讓他們走了,顧今朝可是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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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6-1 00:01:20
第二十章
世子府的老管事果然親自送了他們出來,還命人備了車。
兄弟兩個上了車才發現,他們的書箱也還了來,並排放在車上。
顧今朝靠坐一邊,狠狠抻著懶腰:「這世子也還好,我以為他記恨我摔他那一下,肯定要刁難人的……」
話未說完,已經閉上了嘴。
秦鳳祤才打開書箱,從裡面拿出了錦冊,他抬頭看了她一眼,隨即又拿出了第二冊 ,之後倒提書箱,嘩啦一下,直接滾出了剩下那幾冊。
全都是她仿他筆跡做的,這兩日因身上有事懶得送去,不想這時候讓他抓個現行。
「顧今朝,這些是什麼,嗯?」
「呃……」
日上三竿,春日暖陽。
馬車一停下,秦鳳祤先行下車,顧今朝抱著書箱緊隨其後。
他一身白衣,腳步也快,亦步亦趨地跟著他身後了,越走越快,才進了秦家大門,再要上前,秦鳳祤驀然轉身,他扇頭指著她,眸光當中全是惱意。
她當即站住,討好地笑笑:「哥哥莫惱,我可以解釋一下。」
他拂袖,當即轉身沒有想聽的意思。
顧今朝抱著書箱,繼續跟著他:「自古以來多少文人以臨摹名人筆墨謀生,能被人臨摹也說明是大家之秀,五百文一冊,十冊是多少錢……」
秦鳳祤在前面腳步匆匆,並不搭言。
今朝依舊努力解釋著:「這樣的東西也不能以量充好,物以稀為貴嘛,得了銀錢也可以貼補家用,我一小跟著我娘,也掙了不少小錢了。我知道,你們舞文弄墨的,不稀罕這些銅臭子兒,但是人活著吃穿用度沒有銀錢怎麼行,怎麼……」
眼前人站住了,秦鳳祤再次站住了。
他雖然沒有回頭,但是雙肩微動,能見其怒意是強忍著,顧今朝抿住唇,提著書箱的肩帶這就背了身上,見他無意理會自己,只好厚著臉皮在背後給人說軟話。
「別氣了啊,日後再不仿你筆跡就是。」
「……」
秦鳳祤似平復了一下,好半晌才是回頭:「進了書院就好好讀書,顧今朝,既已進了國公府,必當謹守家規,我秦家書香門第,丟不起臉面。」
臉面在她跟前已經說了不止一次了,今朝揚眉。
不過沒等她再做何反應,前面馨書已經聽聞他們回府迎出來了:「說是老太太回來了,哥兒們趕緊過去請個安吧,我也正要過去看看呢!」
秦鳳祤聞言回頭看了眼顧今朝,秦家重禮數,今朝連忙跟上。
「幾時回的?湘玉和鳳翎也回來了?」
「是,我正在屋裡收拾著,聽別人說的,才回來呢,都回來了。」
「……」
「……」
秦鳳祤將老太太和弟弟妹妹問了個遍,顧今朝卻在心底盤算著日子,不想人回來的這麼快,她準備的東西還沒準備好,只求一會兒別遇著秦湘玉才好。
到了後院,老太太的丫鬟桃兒在門口站著,秦鳳祤帶著今朝上前,她欲言又止,也不知是攔著還不攔著,恍惚間馨書已經掀開了簾子。
一腳門裡一腳門外,聽見女人的哭聲。
哭聲很悲切,很惹人憐惜地:「求老太太做主,我腹中骨肉的確是秦大人的,已經四個多月了……青韶雖然身在青樓,但早年也是罪臣之女才淪落至此,不求別的,但求給這個孩子一個出路……」
顧今朝才要走進,秦鳳祤站住了,伸出一手將她攔住了。
二人都站住了,老太太也不知拍了什麼,光噹一聲:「淮遠,這是怎麼回事?怎麼回事啊!」
還不等聽見秦淮遠回答,秦鳳祤推了顧今朝返身走了出來。
他對著桃兒點頭,輕聲道:「一會兒沒人了,跟祖母說,孫兒得空再來請安,只當我從未來過。」
說著還直推著顧今朝,下了石階,臉色微沉。
顧今朝倒給他留足了臉面,出了院子了,才是站住。
她抱著雙臂,仰臉看著秦鳳祤,笑眼彎彎:「秦鳳祤,你們秦家書香門第,國公府的臉面就是這麼守住的啊,原以為秦大人與令母伉儷情深,並無妾室,我娘因著這個說了他多少好話你可知道?口口聲聲說讓我謹記家規家訓,讓我別丟了你們的臉面,嘖嘖嘖……」
秦鳳祤無言以對,面色更沉。
顧今朝回手又抻了下書箱的肩帶,聳肩走遠了。
今日再去書院已經遲了,本來還想讓秦鳳祤去跟夫子說一聲,現在看來也沒有必要了,回到自己屋裡簡單洗漱一番,又脫了紅梅帶,幸好月信已經乾淨了,洗了個澡簡直神清氣爽。
都收拾一通就晌午了,難得心情好,穿了鋪子裡新出的款式,還繫上了環玉腰帶,一身錦衣,背上書箱就出來了。來寶送了她出門,一直不見笑臉。
今朝上了馬車,探頭瞧見,勾指讓她上前。
來寶以為她有什麼事,趕緊走了過來:「落下什麼了?」
顧今朝雙手捏了她的臉,輕扯了扯:「天又沒塌下來,幹什麼這副神情?」
來寶瞪了她一眼,拍下她的手:「你還有心笑,也不說過去看看夫人,人都跪了秦家大門前來了,就任由他們這麼欺負人?」
今朝笑,不以為意:「不用看,我娘這會保準睡午覺呢,沒事,她吃不了虧,等她真想管了,我覺我應該為我這個秦爹爹祈福了。」
來寶還待要說,她放下了窗簾,讓車伕趕車去書院。
都晌午了,先去女學尋了趙□出來,將錦冊通通交於她手裡,囑咐好了,一共九冊,下了學一起去拿銀錢。趙□都應下了,將錦冊帶進了女學。
顧今朝回了學堂,她書箱輕了許多,直接坐了自己位置。
學堂在書院的外院當中,這會夫子正在講學,瞥見她進來也未多看一眼。
她趕緊坐好,身後少年戳了她一下,也並未理會。
片刻,夫子放下祭祀畫卷,才看向她:「顧今朝,何以才來?昨個告假,今個也告假了?」
她這才站起來,低著眼簾:「回夫子的話,世子昨晚讓人叫我過去,一直留了今個早上,日上三竿才得以回府,因見夫子,又洗漱了一番才這麼晚了。」
夫子點頭,讓她坐下,留了論道讓她們寫。
之前一直在講春祭教學,分發了畫卷下來,上面春祭還有狩獵事宜,首頁就是一猛虎,猛虎雖有獠牙卻畫有笑面,莫名地 ,顧今朝一下想起世子謝聿來。
在來書院的路上,她已經回過味來了。
謝聿本來是要難為她的,但是先還說讓她可以一試,結果等影人兒做好了,卻失去了興趣,他說什麼實屬不該,看似謙遜,讓人送了她們兩個回去,但書箱為何在車上,分明是故意讓秦鳳祤發現的。
也就是說,他知道書箱裡面有什麼,在山上才輕易給了她。
又故意讓秦鳳祤看見那些錦冊,分明是離間她們,只不知是何緣由。
顧今朝不知他看見那個紅梅帶沒有,也抱著即使他看見了怕也是不識的僥倖心理,進書院來讀書,本不是她所願。因她女子身份,既不能考取功名,也不能混跡朝堂,她只想好生長大,跟她娘一起掙許多銀錢,走遍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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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6-1 00:01:31
第二十一章
但是她娘想讓她來,說要熏染熏染讀書人的氣度,也和同窗多走動,方便日後行事。
她娘常去拜佛,也常與她講,人與人之間,有些是孽緣,有些是善緣,但不管是什麼緣分,都是有所交集,有因有果,如今不小心招了世子,不知是福是禍。
夫子留了課業,學堂裡雅雀無聲。
片刻鐘聲響起,歡呼聲頓起,夫子拿著戒尺在案上敲了敲,走了。
顧今朝才拿了筆墨出來,身後少年又戳了她背脊一下。
轉頭過來,少年嬉皮笑臉正歪著頭笑:「顧今朝,周行被人退了學了,你可知道嗎?」
他是府尹之子,周行的表哥趙琨,說起來,那日就是他們兩個一起耍戲她來著。
今朝也是揚眉,笑:「怎麼?你也想被退學?」
趙琨惱羞成怒,指著她鼻尖,可是揚起聲來:「你別得意太早,不就仗著你那個後爹嗎?你穿金戴銀又能怎樣,虧得你娘一嫁又一嫁的……」
話未說完,他手指頭已被今朝抓住了,才要角力,門口光光又響。
是戒尺敲在門邊的聲音,顧今朝連忙放手,坐回案前。
趙琨也是抬頭,門口站著去而復返的夫子,夫子一手拿著戒尺,狠厲敲了敲,見是學堂裡終於安靜下來了,才偏過臉去:「過來吧。」
說話間,又一少年走進了學堂。
夫子在門口揚聲道:「中郎府第,先去那邊坐。」
說完人就走了。
應天書院最不缺的,就是官生子,中郎府送來的,趙琨不以為意,撇了撇嘴。
也不怪他瞧不上顧今朝,本來學堂就分甲乙丙三學子,甲等學子並不在這個院裡,那是東宮太子與皇子權貴之子所處之地,在藏書閣的後身,只十來人。乙等學子單拿出一個,都是人中翹楚,全靠自己考取進去的學堂。
他們現在身處丙等,管理最不嚴的了。
顧今朝來就是混日子了,隨便答了考題,是秦淮遠給送進來的。
是以,一聽是中郎府送來的,趙琨也是不以為意。
少年眉清目秀一身寶藍長衫,緊袖上能見金線盤錯交替,非富即貴。
走過今朝身邊,她也是揚眉。
到了趙琨跟前,這就站住了,少年抱臂,眼角下還一點黑痣,一眨眼,他下頜一點,往後示意:「你去後面,我要坐這裡。」
趙琨自然不依,這就站了起來:「憑什麼?」
來人並不搭言,只一伸手抓住了趙琨的手腕,一擰,擰得趙琨哀嚎不已,直嚷著要去告訴夫子去,少年將人扯出案前,直接給他扔了學堂後面去。
案上卷冊書箱,也一併給他好好放了空座上面,這才走回。
顧今朝已然站了起來,正是看著他搖頭。
近了前了,二人擊拳,她眉眼彎彎,再忍不住一下笑出聲來:「好哥哥,你怎麼來了!」
穆姓起源於殷商王室,是殷商貴族後裔。
先有穆公之後,後有八族之王,到了大周太祖時候,謝穆白王四大王世家,後逐漸沒落。如今河南郡穆家已經了無痕跡,只在京中有一支,穆家瑾守中郎府,代代出武狀元也算是中規中矩。
穆家長子庭風,次子庭宇,家風甚嚴。
顧今朝也是因為林錦堂才與他們熟識起來的,尤其穆二穆庭宇,可謂是不打不相識。此時在書院見了,可是又驚又喜,寫好了課業,與他一起走出了學堂,兩個人都是相逢歡。
穆庭宇背著手,揚著眉眼,四處看著書院牆瓦,今朝與他並肩而行,微偏著身子,眉眼彎彎:「穆二哥,幾日不見真是越發的英姿煥發了,你爹不是讓你考武狀元嗎,怎麼來了書院了啊!」
少年回眸,眼角那的小痣都似在瞥著她:「聽說你在書院受了氣了?中郎府的桌子都讓你爹一掌劈壞了,眾位叔伯都氣壞了,我就來瞧瞧,看看哪個吃了熊心豹子膽,竟然敢欺負我們今朝,非得把他胳膊腿都打折,擰巴擰巴投湖裡餵魚去!」
今朝聞言,鼻尖頓酸:「哥哥……」
當真動容,可惜感動一下,話還未說完,穆庭宇一手摟住她肩頭,側身過來這就湊了她的耳邊來,聲音可是低得很:「今朝,聽說女學那邊的小姐姐們都是才貌雙全,你可有去瞧過,是不是都特別美的?」
顧今朝一把將他推開,加踢一腳:「滾!你是來看小姐姐們的吧!」
穆庭宇笑,回手又是把她肩頭攬住:「兄弟如手足,美人如衣衫,都是過眼雲煙,可今朝只此一個,當然是來看你的。」
今朝白他一眼:「穆二,我勸你趁早回家去,你是不是趁你爹不注意,自己來的?」
穆庭宇歎了口氣,一指頭戳在她腦門上,放開了她:「剛才還好哥哥好哥哥,再不濟也是穆二哥,這會變成穆二了,你是何意?我爹不同意,我能進得了書院?我是瞧著我們家桌子可憐,動不動就讓你爹劈了,到時候可得讓你娘賠我些銀錢!」
他往大院走去,裡面嘈雜一片。
顧今朝亦步亦趨地跟著他:「我爹也聽說了?其實也沒什麼,周家那小子說我娘壞話,我打了他一頓,後來我秦爹爹來,也教訓了他一頓,如今已是被退學了。」
穆庭宇在前面歎著氣:「你個沒良心的,這麼快就管人家叫爹了?」
她撇嘴,跟了後面小聲嘀咕著:「用不了幾個月,林家也添丁了,到時候也有人喊他爹,怪得了我麼,我娘是為他好,他傷我娘心。」
二人都沒說那人是誰,但都知道是誰。
大院裡,到處都是吆喝聲,書院學子多半都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當朝天子為了鼓勵學子騎馬射箭,強身健體盛行學武。書院裡隔三差五就有賽事,今日巧了,場中人聲鼎沸,正在爭鼎。
那大鼎,誰要是爭到了,書院有賞銀的。
少年抱臂,遠遠看著:「那是什麼?」
其實大院裡,顧今朝從未來過,憑力氣的事,她也做不了,只能看看。不過今日穆庭宇來了,想到賞銀,忙是推了他往前走:「那都是銀錢,只要爭到了那大鼎,將它舉起來,能得武冠,咱們去看看。」
場中有賽馬,射箭,掰腕,還有摔跤。
一群學子,摔得嘰嚕咕嚕的,嬉笑聲,叫喊聲,更似玩鬧。不過這些,穆冠宇都不感興趣,當即站住:「這有什麼,我們府裡,叫個人都能問鼎。」
顧今朝推他不走,推不動,又到他前面拉他胳膊,兩眼放光:「還給賞銀呢,一塊銀錢,我近日正要買些東西,缺錢缺得很。」
穆冠宇頓時失笑,跟著她走了:「好好好,那就去。」
破開人群,場中鑼聲剛響,顧今朝忙是上前:「等等!等等!我們也參加!」
她高高舉著穆庭宇的手,少年回眸便笑。
所謂的賽馬,並不是真的有馬,書院當中怕是傷人,不過是人背人,兩個來回,看誰最先到終點,送匕首一把。前四繼續比賽掰腕,留二去二送雙魚掛玉,再彎弓射箭,那敲響鑼聲的小棒槌就吊在遠處,誰箭准,敲了鑼,便可以回來舉鼎,大鼎有半人高,據說重達倆三百斤,至今無人舉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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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6-1 00:01:44
第二十二章
所以來此地的學子們,多半都是為了雙魚掛玉和匕首,有些人是圖一樂呵,真正拿到賞銀的人,還從未有過。爭鼎的意義也不在銀錢上面,匕首和雙魚掛玉上都有應天書院的名頭,也是個稀罕物。
一共有十幾個人站在場中,圍觀者卻是能有上百人,一時間大院裡熱鬧得很。
穆庭宇四下瞥了眼,站得很直:「不然我回頭給你一個大銀塊?」
顧今朝揚著臉,眼中都是笑意,求著他直搓著手:「你在這裡出了名,小姐姐們也會慕名而來的,你要名我要利,再說多有意思啊,我一直想來來著,就是我力氣不夠……我也想玩……求你了!」
他被她這副模樣逗笑,伸手按了她的肩頭,轉過身去:「來,上來吧!」
第一場,是比背人的。
顧今朝開始也沒想到讓他背誰,不過穆庭宇向來驕傲,讓他背個不相識的,怕是也不能,一下撲了他的背上去,這就攬住了他的頸子。
少年當即伏身:「顧今朝,摟緊了啊!」
她嗯嗯點著頭,興奮得很:「好哥哥,你一定要贏,一定要贏啊,為了你的小姐姐們……」
這會又好哥哥了,穆庭宇腿上蓄力,只等鑼聲再響了:「別逗我笑。」
十幾個人都背好了人,歡呼聲頓起,鑼聲敲響時,少年箭一樣衝了出去,顧今朝在他背上,只覺春風拂面,暖陽當頭,溫暖得很。
近日來的晦氣似乎一掃而光,她迎著風,扯著她那啞著的嗓子嗷嗷也喊了起來:「穆二!衝啊!衝啊!快快快!」
賽場一片嘈雜,歡呼聲此起彼伏。
藏書閣的窗邊,一人正曬曬著陽陽,窗內陽光斑駁,這個月份時節,當真是乍暖還寒,謝聿一身錦衣,躺倒在窗內的躺椅上面,聽著偶爾傳來的鬧聲,不由皺眉。
一旁的老管事忙是彎腰:「怎麼了?冷了?」
他臉上還有病色,一手扶在窗邊,慵懶得很:「外面何事喧嘩,吵得很。」
書院的事,老管事是知道一些的:「今個是問鼎日,大院裡多是學子們在爭鼎,才讓人問過了,顧小郎君不在學堂,也興許往大院去了。」
謝聿聞言先是往閣內瞥了眼:「他今個怕是樂不起來了。」
說著站起身來,雙手伏了窗上。
藏書閣位居高地,站起來時能看見大院,那大院裡,歡呼聲一聲高過一聲,開始是百般無聊地看了兩眼,也是謝聿眼毒,那些個人當中,顧今朝在穆庭宇的背上,才到終點,就讓他瞧見了。
舉著倆手還在歡呼?
瞧那樣,得了什麼好東西?
謝聿目光幽遠,定定在窗前站了好半晌。
大院裡賽事正是緊張,穆庭宇左右兩手,一手一個,全都按倒,他得了雙魚掛玉只往後一拋,顧今朝伸手接住,都笑開了花了。
少年彎弓射箭,一箭命中。
隨即鑼響,他走向大鼎,也不知說了什麼,還給顧今朝拽了過去。
能看出顧今朝掙扎不休 ,隨即那人直接給他夾在腋下,直接按了大鼎裡面,謝聿緊緊握著窗稜,只覺眼前耳邊都靜到了極致。
緊接著,那少年兩手舉起了大鼎!
還舉了片刻,顧今朝在鼎中往外看,真是膽大還站起來舉起了兩手,聽不清她喊了什麼,謝聿回眸,也是嗤笑出聲:「你這個繼弟,不知景夫人怎麼養的,怎能日日都這麼歡喜?」
秦鳳祤從轉角處走了過來,手裡還拿著古籍:「什麼?他又怎麼了?」
謝聿下頜一點,目光沉沉:「瞧瞧,瞧瞧,都爬到大鼎裡去了。」
秦鳳祤走了窗前,循著謝聿的目光望過去,大鼎在高台上面,顧今朝一手扶著鼎邊,才要往出爬,身邊一少年單手環過她腰身,直接給人帶了出來。
他也是皺眉:「書院向來都有爭鼎一事,莫不是為了那一塊銀?」
為了一塊銀?
謝聿不由失笑,坐回躺椅,輕輕晃起了自己:「那些個冊子你可見過了?聽說五百一冊,行情不錯。」
秦鳳祤臉色雖沉,不願提及,只將古籍拿緊了:「卷宗鳳祤都看了,自古籍上還需再查找查找,御醫們都束手無策的病症,怕是不好對症,難以核實。」
謝聿擺了擺手,似渾不在意。
秦鳳祤轉身又去查閱古籍,謝聿瞥著他背影,卻覺無趣。
大院裡嘈雜聲似乎小了一些,他勾指讓老管事上前,長長地歎了口氣:「五叔,給顧今朝叫過來,我倒要看看,她今個得了什麼好東西,樂得跟什麼似地。」
老管事點頭,趕緊下樓吩咐了下去。
謝聿輕輕搖著躺椅,臉邊流蘇垂到肩前,他伸手扶住了,捲了流蘇上面的紅石,一下一下點在椅邊,安靜的藏書閣裡,只聽得到這叮的一聲,一聲又一聲。
他勾起唇角,似有笑意。
片刻,老管事回來了,他到了謝聿身邊,低頭輕言,沒有尋到人,說是得了一銀塊,已經走了。
驀然抬眸,那勾起的唇角,慢慢就變回了原來的弧度。
春光大好,春光大好。
一文一文數好了,四千五百文錢一文也不少,合上書箱,看著周府緩緩關上的後門,顧今朝滿意地拍了拍手,揚起臉來豪情壯志地吆喝了一聲:「很好,左右護法何在!」
才吆喝完,左右耳朵各被人揪住一隻,她連忙摀住,掙脫開來:「誒誒誒!」
書箱兩旁,一邊站著少女趙□,一邊站著少年穆庭宇,三人本也相熟,此時到了一塊,更是難得。顧今朝今個跟著她們兩個來取錦冊的錢,加上才得的一塊銀,這書箱可夠重的了。
一人掐了她耳朵一把,她揉著耳朵直呼痛。
穆庭宇自動上前,將書箱背了身上:「今朝,得了這麼多銀錢,是要幹什麼去?」
趙□也是看著她,瞪她:「是啊,你要幹什麼去?」
顧今朝笑,神秘兮兮:「要去金鋪,買些首飾,聽說南大街黃金鋪他們家近日打出了新款式,我想去看看,你們要不要去?」
穆庭宇聽說她要去金鋪買首飾,一把攬過她的肩頭,嘻嘻笑了:「買首飾幹什麼?說,要送人還是幹什麼,可沒瞧過你還上心這個?」
今朝一肘拐在他肋上,給人拐開了,往前走:「你說買首飾幹什麼,當然是送人了。」
少年又撲身上來,自後面伏了她的肩上:「是送哥哥我的嗎?」
顧今朝笑得不能自已,又給人推開了去:「想得美,你缺這個?」
穆庭宇與她並肩,抱臂:「那真是奇了怪了,顧今朝,你這個小小守財奴,今個怎麼想起來要往出花銀錢了,這是要送誰的,送誰家姑娘的?」
今朝想了下,點頭:「是有那麼個人,我看她身上也沒個像樣的首飾了,想給她買。」
說話間,又是回頭。
趙□遠遠跟在後面,已經落後許多了,四目相對,小姑娘已經先別開了眼去,顧今朝似未在意,對她直招著手,讓她快點過去。
本來說好了,換到銀錢了,讓今朝去找她的。
這會顧今朝嚷著要去金鋪,她跟在後面聽得真真切切,耳根發熱,猶豫著要不要一起去。腳下更快一步,已經追了過去,到了眼前,心跳得沒那麼快了,也慢慢冷靜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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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6-1 00:01:56
第二十三章
今朝也和她說著話:「你生辰是哪日來著?」
趙□作勢要打:「再說忘了試試?去年還說記得了呢!」
顧今朝本來站在她和穆庭宇的中間,見她動作,忙不迭地跑了穆庭宇的一側去,他下意識一偏身,這就躲了他的身後去,光只探著個頭了:「好姐姐,饒了我這一回 ,我記著是快到了,記不準是哪一時了!」
趙□抿唇,拿了絹帕出來絞著帕子,別開了眼去:「還有……還有……」
不等她說完,今朝已是繞著又撲到她身側來:「逗你呢!還有五日,對也不對?」
真是還有五日,竟是記得。
剛才分明就是故意逗她,趙□心底惱意未去,伸腳就來踢她:「顧今朝!你個混物!」
今朝笑,飛快躲開了。
從這邊街上,一直走了南大街,也幸好有穆庭宇在,不然這一箱子銀錢也不好背過來,到了金鋪門口,他還是氣不喘臉不紅,趙□已經累得不行,今朝扯了自己的袖子直給她扇著風。
歇了一歇,這就進了金鋪。
近日的確有新出的樣式,顧今朝目的明確,知道自己這些銀錢能買多少首飾,光只看耳墜和額飾。新出的有那麼兩三樣,其中一名叫桃花醉的,細鏈上一朵桃花,十分精巧,雅而不俗。
她一眼相中了,讓人拿了出來。
伸手在穆庭宇額頭上比了一下,被他笑著推開,她又在自己額上比了一下,左右一看,眉眼彎彎:「趙□,穆二你們快看看,怎麼樣?」
穆庭宇在旁笑:「嗯,不錯。」
趙□也點頭:「真好看,好看。」
今朝自己看不見,又拉過趙□來往她額頭上比了下,這才滿意地放下。
想了下,她回身又拿過搭配的桃花小墜,在趙□的耳邊比了一比,笑:「我的眼光絕對沒有錯,就這個了。」
說著讓人仔細放了錦盒當中,忍痛讓穆庭宇將書箱放了櫃上,還有之前攢的一些,讓他拿給小二,自己都不忍心再看,轉過身去長吁短歎地。
趙□瞧見了,站了身邊來:「費那麼多力,就想買這個?」
顧今朝點頭,再回眸時已是笑了:「希望她能喜歡。」
趙□只覺面上發熱,趁著臉還沒紅,急忙嗯了聲,先出去了。
買好了首飾,穆庭宇把書箱按了今朝的背上,她順手背過。
清點了一下,還剩了幾百文,包了一起也塞了她的手裡,他低眸瞥著她腰上掛著的雙魚掛飾和匕首,推著她直往出走:「顧今朝,哥哥我今個忙了半天,怎麼也不能讓我空手回去的吧?」
顧今朝瞥見他目光,想了下,伸手將匕首解下來遞到他面前:「好吧,這個送你,雖是你得的,但是你給了我,現在算是我送你的了。」
穆庭宇搖著頭,一臉無奈,雖是不甘但也伸手去接:「你也忒小氣,給人買金賣銀,給我個我給你的。」
才是摸到匕首,又拿不過來。
今朝瞪他:「你個拉蛋的拉蛋雞,我可告訴你,知道你是菩薩心腸,但我小氣得很,給你的東西不許隨手送人,要是有給人的心,痛快還了我,我好賣倆個好錢。」
穆庭宇出身富貴,向來不喜身外之物。
他身上偶爾掛著的東西,別人一討就順手給了,多少好東西,出去轉一圈就沒了,多半都是讓丫鬟婆子要了去,後來乾脆什麼都不帶了,省得丟的丟,賞的賞。
每次丟了東西,到她面前提及,顧今朝就罵他拉蛋的拉蛋雞,說他走哪東西就丟哪,偏丟不到她手裡去,雖然不大想給,但還是鬆了手。
穆庭宇隨手掛了腰間,與她一同往出走。
趙□還在外面站著,顧今朝將包著銀錢的小包塞了她的手裡,讓她拿回去,她看也未看,放了書袋裡。回去是實在累了,穆庭宇叫了車來,送她們回府。
先送趙□,走了林家門前,難免感傷,顧今朝扒著窗簾看了又看,整個人都靠了窗邊。穆庭宇挨著她也往外看,林家大門緊閉,什麼都看不見,也是嘖嘖出聲:「可憐的小今朝,想進去就進去,看誰能攔著你,你爹和你娘有約在先不能見面,又沒說不讓你見……」
話未說完,今朝已是一手捂了他的口鼻,給他推開了。
不叫他說,他就不說,一路無言,到了秦府門前,馬車一停,見今朝起身要走了,穆庭宇才是歎了口氣:「你爹讓我告訴你,哪個要是敢欺負你們母子了,知會他一聲,殺人放火也不過頭點地,沒什麼的。」
就知道,有話帶來了。
顧今朝站住了,回頭瞪了他一眼:「說得真輕巧,還說什麼了?」
還說什麼,還說她想回去就回去,可家裡那個已經有了身孕了,穆庭宇有點說不出口,見她一直等著,直別開了眼去:「沒什麼,也告訴你,秦家要是待你不好,也饒不了他們。」
林錦堂向來不會說什麼煽情的話,翻來覆去就這麼兩句,像是他的話。
顧今朝點頭,說是知道了,飛快下車。
穆庭宇掀開窗簾,見她已經進了秦家大門了,那背影和平常一樣,定定看了半晌,才叫車走。
回了院裡,顧今朝直奔後院。
秦湘玉睡了小半日才起來,她進了屋裡,放下書箱將裝著首飾的錦盒給了她,少女柳葉彎眉,巴掌大的臉上儘是疲色。她髮辮微亂,舟車勞頓真是疲乏得整個人都沒什麼精神了。
秦家本來就沒落了,後來她母親身體不好,還變賣了許多嫁妝首飾,這兩年秦湘玉也沒什麼好首飾,顧今朝都看在眼裡,也是心疼。
秦湘玉打開錦盒一看,額飾和耳墜都是桃花,是止不住的笑意,好生喜歡。
今朝在旁也是笑:「明個上學剛好戴,以後我再攢了銀錢時候,再給你買別的。」
秦湘玉抬眼看著她,難得對著她一臉笑意:「多謝,哥哥有心了。」
顧今朝為兄之情頓時氾濫起來,倆人有一搭沒一搭地這就說了會兒話,眼看著天黑了,時候不早了,她想起白日裡秦府鬧的那一出,趕緊又出來了。
走了母親的院子裡,窗戶開著。
點點燭火映著屋裡的窈窕身影,她娘就在窗前,夜空當中,繁星點點,廣大天地,顧今朝眼中只景嵐一人,慢慢上前,腳步輕輕。
哼哼呀呀,不等走近,就能聽見她娘哼著小曲。
窗上只有女人的影子,她靠著窗,伏在窗邊,長長的水袖從她腕間垂落下來,她似無察覺,光只抬頭看著這點點星空。
顧今朝站住了,抬頭望月。
一輪明月似圓盤,那小曲還帶著不易分辨的調子:「一更裡呀,月過花牆……二更裡呀,敲打窗稜,叫聲郎君你哪裡去呀……」
聽著這調子,全是柔情蜜意。
她實在沒忍住,笑了。
還有心情唱小曲,應當沒事。
顧今朝不願上前打擾,連退數步。
慢回身,不曾想到秦淮遠就站在身後。
明月高懸,繁星點點。
秦淮遠推開房門走了進去,秦家的丫鬟冬梅在門口打著瞌睡,景嵐還扶在窗邊,酒色微醺。桌上還擺著幾道小菜,酒壺好好放在一邊,兩個酒盞面對面放著,碗筷也是成雙成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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個人言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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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6-1 00:02:07
第二十四章
他緩步上前,女人還哼著小曲,那奇怪的調子聽在耳中,很是柔情。
景嵐聽見腳步聲,轉過身來。
他再上前,長長的水袖輕輕甩了過來,那調子突然變得幽怨起來,曲子也變了,一把將水袖抓了手裡,她隨著他的靠近,兩步也到了他的面前來。
輕輕依了他的胸前,靠在肩上,輕輕地歎:「落紅偏隨流水,旅人也無歸處,最想那風吹草低時,少年早已浪跡天涯去了~」
秦淮遠輕擁著她,一低頭,薄唇就落了她的額頭上面:「景嵐,你醉了。」
景嵐點頭,伸臂攬住他:「嗯,是醉了。」
她兩手抻著水袖掛在他的頸上,兩手直吊著,揚著臉看著他的眉眼:「人送走了?怎麼說的?」
他一手托著她的腰身,生怕她就此摔了去。
見她神色還有清明,輕輕頷首:「送走了,婉妹去了之後,去過天香樓倆次,秦家書香門第,如今青樓女子懷子登門,實在難以啟齒,有辱家門。」
景嵐笑,不以為意:「成親之前的事,我無意過問,我只問以後。」
說是不以為意,也是委屈,一副勉強之色。
她越是這般不在意模樣,他越生憐惜。
秦淮遠伸手撫開她額前碎發,滿眼愧疚:「雖然人在商道,你也真是天真,青樓女子若是個個都有這樣手段留了孩子,那京中早就亂了,不必理會她,哪來的,她自會回哪裡去。我應你之事,必當做到。」
景嵐藉著他的力,重新靠了他的肩頭:「剛才你進院的時候遇見今朝了?我看見你們在那站了片刻,說什麼了?」
少年那雙笑眼似乎還在眼前,秦淮遠擁著她往裡間走,提及顧今朝了,不由勾唇:「沒說什麼,我才在鳳崚和湘玉那邊回來,說今朝給湘玉買了首飾,我瞧著這孩子們在一塊,用不了多久,就會和親兄妹一樣的,真好。」
景嵐腳下有點飄,他一手扶了她腰底,彎腰將人抱了起來。
到了裡間,直接將她放了榻上。
景嵐躺倒,肩一動,露出上面點點紅痕,是他之前留下的,二人都是許久沒有過房事,又是在書房激烈得很,此時瞧見了,心中蕩漾,低眸間更是動情。
才一低頭,女人伸手摀住了他的口唇:「我知道我的兒子,他品性純良,同我一樣,既然進了秦家門,自然也會掏心掏肺待兄妹好。但是好歸好的,若是誰光只知道得好,不知回個好,母子同心,多大情分轉身就走也是做得出來的,白日人都鬧到門前來了,他見了你,怎能無動於衷,若是隻言片語度沒有,那才是怪了。」
秦淮遠聞言也是失笑,抓過她手:「嗯,是,他問我知不知你和林錦堂為何到了如此地步,景夫人休夫京中無人不知,我怎能不知。」
看來,她對今朝說的話,也真往心裡去了。
並沒有衝動,也沒有憤恨,僅僅是提醒了秦淮遠,警醒一番。
她的好今朝,慢慢就會長大了。
景嵐笑,對著秦淮遠輕眨著眼:「那夫君何意,若想與我長長久久,真個不能胡來,成親以前的事我不管,成親以後,若是堵著我心了,難成夫妻。」
都道人心隔肚皮,二人本來就是半路夫妻,各有所需。
要磨合的地方還很多,此時女人風情無限,秦淮遠就著她的手輕舉了起來:「定……」
話未說完,景嵐已然抽手回去勾著他的頸子了:「別,別起誓發願的,你只需知道,我不賢惠,也不溫婉,甚至脾氣還不大好,我現在需要一個人讓我靠一靠,需要個家幫著照看照看容華和今朝就行了。剩下的,你能做到幾分就做幾分,做不好了,好好分開就是,休做那些無用功。」
秦淮遠被她勾著往下,分明那樣軟糯著的聲音,能勾人魂魄一樣的,卻讓人多生出多少憐惜,他甚至知道,她說的都是真話,隨時都有離開秦府的可能。
他嗯了聲,鄭重應下,與她十指交纏。
該說的話都說了,該交代的事也交代了,這廂男人才要抵到她鼻尖,景嵐卻藉著酒意,只說頭疼,抽出手來,搭了額頭上面。
秦淮遠再一低頭,才尋著她唇瓣,女人一偏臉,也是避開了。
他畢竟是讀書人,做不來勉強人的事,雙手撐了她身兩側,低頭看著她:「怎麼,累了?」
景嵐嗯了聲,也不避他目光,醉眼迷離地:「許是累了,今日就煩請夫君住書房吧……」
男女之間,閨房之樂也能增進感情,若有錯事,樂上一樂,也能通融個七八分,秦淮遠站了榻邊,一時間五味雜陳。
看景嵐之意,略有芥蒂。
剛才還笑顏以對,此時卻似隔了千山萬水了,他再想上前,看見她翻了個身背對著自己,猶豫再三,還是給她蓋了薄被,轉身去了書房。
室內酒香滿屋,室外月夜這個安靜,片刻過後,冬梅出來合上了房門,也不知什麼刮了窗稜上面,沙沙地啪啪作。院子裡桃花隨風擺起,又簌簌落下,為這燭火映著的這道窗,添了許多春色。
春日夜長,次日一早,天也才亮,各個院子就有人起來了,老太太一回來了,秦家的日常就是早起去問安。老太太橫豎看景嵐不順眼,她只是剛成親那兩日來過,後來今個去花房,明兒稱病,再往後就隔三差五想起來來老太太屋裡喝個茶,反倒給她添堵,不叫來了。
但是小輩們,卻須得日日來。
顧今朝早早起了,穿了一席青衣,她人長得白,什麼顏色的衫子到了她身上,都襯得跟個小仙童似地,見了誰都是三分笑意,秦家人也多半都喜歡她。
走了後院來,不想秦鳳祤兄妹三人已經先到了,都站在石階下面說著話。
聽見腳步聲,秦湘玉回過頭來:「來了,人來了。」
說著叫著顧今朝的名字,讓她快些過去。
兄妹三人,都回眸看她。
秦鳳崚比她就大一歲,也著青衫,一旁站著只當沒看見她。
秦湘玉今個穿著新裙,是今年興起的百褶小擺裙,月白漸變桃粉,她柳肩細腰亭亭玉立,再仔細一看,額頭上戴著今朝送與她的桃花醉,耳上也是一對桃花,站在這滿園子都是桃樹的院裡,真是美得十分應景。
秦鳳祤一身白衣,目光淺淺,也是點頭:「今朝,過來,我們一同進去。」
顧今朝站了過去,低了眼簾上前見禮:「給兄長問好,不想都來得這麼早,倒是今朝遲了。」
秦湘玉快人快語,拿著絹帕掩口就笑:「是我們特意來早的,就等著你過來,今日給祖母問個好,怕你生怯,一起去了好說話。」
見了秦鳳祤,又看向秦湘玉:「原本想著妹妹戴這桃花醉定然好看,不想卻是這樣好看,我看著心中真是歡喜,妹妹喜歡就好,以後等我掙了多多銀錢,好東西都給妹妹。」
秦湘玉聞言更是笑,秦鳳崚在旁側面,冷哼一聲:「光你會做哥哥了?就你嘴好……」
話未說完,被妹妹擰了一把,閉口不言了。
見秦湘玉有袒護之意,今朝更是對著秦鳳崚笑:「嘴好會說話也不是誰都能的呢,鳳崚哥哥要是看不過去,那就待我也好些,做個好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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個人言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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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6-1 00:02:18
第二十五章
她揚著臉,笑意十足。
秦鳳崚卻是語塞,說不過她,拉過妹妹去:「走!快走。」
兄妹兩個先往屋裡去了,秦鳳祤落後一步,今朝走在最後。
丫鬟桃兒聽見動靜過來掀起了門簾,眼看著弟弟妹妹進去了,秦鳳祤一腳門裡一腳門外又站住了,顧今朝盯著他的背影,早有準備,離得倆步遠,也頓了足。
前兩日還與他笑嘻嘻,今日客套得很。
也聽得出來,以兄長稱呼,生疏又不失禮。
顧今朝待他這樣,分明也是他的初衷,可秦鳳祤卻是多有失落。
他在妹妹那處也知道了,顧今朝自己湊了不少銀錢,在金鋪給她買了首飾,鳳崚對此不以為意,還嚷嚷著說景夫人有多的是銀錢,母子二人都只知道拿銀錢收買人心。
可一早見過父親了,父親告訴他,說景夫人雖有家財萬貫,但是一小就限制著顧今朝,除了吃穿用度,多餘一文錢都不會給,只讓他自己想辦法去掙的。
金鋪的首飾,都價格不菲,想起那幾錦冊,也是抿唇。
背後人一點動靜也無,秦鳳祤一手扶在門邊,到底回了眸:「今朝,時有言重,是為兄錯,多請見諒。」
顧今朝站得老遠,也只是挑眉:「世間事,是非對錯都有天理,兄長也知有錯,可一而再,再而三瞧人不起,單單這麼輕輕一說,讓今朝這就忘了,恕難從命。」
說著上前兩步,一矮身,從他手臂下鑽了進去。
進了門,那兄妹兩個已經給老太太哄得喜笑顏開的了,今朝上前請安,老太太把她和秦鳳崚叫了一起去,還說秦鳳崚被她這身姿比下去了,氣得那少年直瞪著顧今朝。
兄妹兩個從老家回來,還是要去上學的。
景嵐今日未去花房,馬車閒著,正好倆車都備好了,秦鳳祤帶著鳳崚先出來時候,一人上了一車,今朝給秦湘玉提了書箱,和她走在最後。
秦鳳崚不想和顧今朝坐一起,掀著窗簾,叫了妹妹:「湘玉來,跟我坐一車。」
另一車窗簾也被人掀了起來,秦鳳祤淺淺目光直瞥著顧今朝,剛好她一抬頭,那眸子裡的笑意頓時散了三分,顧今朝推著秦湘玉往他這車邊來了:「還是你和大哥坐一車,我同鳳崚哥哥也有話要說。」
說著不由分說將秦湘玉的書箱放了車上,噠噠噠跑到另外那輛車上飛快上了車。
秦湘玉只當她真有事要說,不以為意,這就上了秦鳳祤的車。
車伕趕車,倆車一前一後離開了秦家門前。
顧今朝才一坐穩,秦鳳崚就炸毛了:「顧今朝,你有什麼話對我說?你怎不做大哥車?知不知道我多討厭你,連話都不想跟你說!」
她放好書箱,也是抱臂,靠在了車壁上,眼角都不想抬一下:「不想同我說話那就閉嘴。」
秦鳳崚:「……」
也不知過了多久,還不等到書院,馬車被人攔下了,也不知來的什麼人,驚得車伕從車上滾落了下去,隨即車簾被人掀開,一個彎腰駝背的老太監一頭鑽了進來。
顧今朝才一抬眸,他那枯瘦的大手抓了她的手腕,直接給她抓了過去。
她驚呼一聲,隨即雙唇被摀住,胳膊也被反擰了,整個人反倒過來直接被扛走了,秦鳳崚反應過來,隨即下車。侍衛隊側立兩旁,眼看著顧今朝還蹬著雙腿,他大步上前,也是追了過去。
「什麼人!放開我弟弟!
日上三竿,窗外白雲懶懶,鳥語花香。
顧今朝兩手扒著窗稜上,探出半個身子往外看,窗下是一個花圃,裡面的迎春花開得正盛,門口守著兩個侍衛模樣的人,院中巡邏隊帶刀走過,腳步齊刷刷的,其中有幾個看見她了,也像沒看見似的。
她大概看了下方位和房屋佈局,暗自記了心裡,這才回身。
屋裡擺設古樸奢華,桌子都是黃檀古木,上面的硯台,落筆,一一過了眼,沒有俗物,顧今朝伏身在桌上,抱了抱:「真想抱家去。」
桌腳邊,少年口中塞著布條,正是唔唔地看著她。
秦鳳崚怒目而對,他雙手反捆,光只剩兩腿胡亂踢了踢,顧今朝低頭看見他,蹲了他的面前來。
四目相對,她搖了搖頭,目光頗有幽怨:「秦鳳崚,你個傻蛋,人家讓你走你怎麼不走,你可以回去報信求救啊,現在好了,咱們被人抓了,怕是家裡還沒有人知道。」
那老太監抓了她來,手上一發力,她就老實了。
顧今朝向來識時務,眼看著秦鳳崚大叫一聲衝了過來,她連連給他使眼色,讓他別過來,快回府報信,可他非但過來了,還跟人家講起了什麼律法來,得,人家嫌棄他聒噪,也一起抓了回來。
他不老實,還捆了他。
他口口聲聲說天子腳下,皇子犯法與庶民同罪,更何況是他們這些歹人,人不愛聽,就拿布帶塞了他的嘴。
才給她們兩個放這屋裡時,她第一時間想給他口中布條拿出來,誰想到少年被塞了一路,惱怒至極,張口就是禮儀道德,羞憤得差點去撞門。
這會兒還好,冷靜了些。
顧今朝舉著兩手,在他面前擺了擺:「秦鳳崚,知道人家為什麼不捆我,非得給你兩手都捆上嗎?」
秦鳳崚:「唔唔……」
顧今朝又指了指他口中的布條:「知道人家為什麼非要給你嘴堵上嗎?」
秦鳳崚更是惱:「唔唔……唔唔……」
她伸指在唇邊噓了一聲,往外面看了眼,又埋頭湊了更近了:「秦鳳崚,我給你解開,你能不能別再大喊大叫了?我知道這是什麼地方,也大概知道是誰把咱們弄來的,你別叫嚷,咱們兩個好好商量一下,怎樣?」
見他點頭,今朝才把他口中布條拿了出來,少年輕咳幾聲,她扶著他肩頭,還給他拍了拍後背。
秦鳳崚肩一動,嗓子已啞:「給我鬆開。」
顧今朝這可無能為力,在他背後折騰半天也沒能打開繩索,這特殊的捆法還打著死結,她坐了地上,翻來覆去研究半天,也毫無頭緒。
倆人挨了一起,她也是洩氣了:「打不開,不知什麼手法,要是我爹在就好了,他保準能打開,也是,我爹在也不能讓人把我這麼扛走。」
秦鳳崚左右看了看:「你哪個爹?」
顧今朝低頭去撿布條作勢再給他嘴堵上,他連忙閉口不言了。
屋裡只她倆個,今朝撞他的肩:「對不住了,你這是被我連累了,自從進你家門了,似乎什麼歪門小鬼都來了,再忍忍,一會兒見了世子我求他放你回府,也許趕上他心情好,不會難為你的。」
世子?
秦鳳崚不由怔住:「你的意思,這裡是世子府?」
今朝點頭:「是,不知道怎麼招到他了,也不知道突然抓我來幹什麼,你且再忍忍,對不住了。」
她連說兩次對不住,懇切得很,秦鳳崚反倒不覺有什麼了:「沒事,若是世子的話,他與大哥是同窗,都是太傅門生,不看僧面看佛面,應該沒甚大事。」
今朝嗯了聲:「你當然是沒甚大事,三番兩次的,我看我是要倒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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個人言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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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6-1 00:02:35
第二十六章
話音才落,房門吱呀一聲開了,那老太監走了進來,鷹目一掃,奔著她們兩個來了,顧今朝自動站了起來,迎頭而上。
果然,他點了點頭,轉身就走。
秦鳳崚掙扎著站了起來,也是追了過來:「你要帶他去哪?把我也帶去!」
今朝回頭瞪了他一眼:「有你什麼事,在這等著。」
說著跟人走出房門,還主動幫著給門關好了,老太監回眸瞥了她一眼,歎了口氣:「你這孩子,還算機靈。」
今朝跟著他的腳步,走下石階,亦步亦趨地:「伯伯,嗯……我能叫您伯伯嗎?世子叫我來,是有什麼事嗎?我書院也沒告假,還有我那個哥哥,他還捆著,他也沒什麼事,能讓他先回去嗎?」
她略歪著頭,好像人真是才被叫來的一樣。
神色謙卑,態度懇切,還十分配合著跟了他身邊,一點膽怯沒有,老管事回眸瞥了她一眼,也是不忍:「是了,世子叫你來,自然有世子的道理,他身子不好,說什麼做什麼你多擔待些。」
這就好比殺人放火前,說的什麼狗屁我心情不好,你多擔待些一樣。
顧今朝心底嘟嘟嘟,面上還有幾分笑意:「那我哥哥他……您看是不是讓他先回去了,他今個得去書院呢!」
走上長廊,涼風撲面,對面匆匆走過來兩個丫鬟,一人手裡端了一個盆,一盆血水,一盆中有碎了的藥碗殘渣,還有帶血的絹帕。
一走一過,見了老管事連忙上前見禮,他可是先急了:「怎麼,見血了?」
其中一個忙是回道:「是,剛開始只有一點血絲,御醫給紮了針了,不想才拔了針,連吐兩口。」
老管事拂袖走過,腳步更快。
顧今朝雙手合十,一邊走一邊暗暗祈禱,可千萬別出什麼事,這個節骨眼上,千萬不要捲進世子府來,什麼事等她出去了再說。
出了長廊,院子裡三個御醫模樣的人正是跪了石階前,一個男人長身而立,他一身官服,正是惱怒,:「不是說有起色了麼,今個怎麼還咳起血來了?歲歲年年都說有起色了,就是這麼有起色的?」
御醫們也是冷汗津津,只是伏身不起:「從脈象上看,的確還算平穩,紮了針之後也卻有起色,老夫也不知為何咳血,還待從卷宗入手,再查實查實。」
老管事腳步匆匆,忙是上前:「王爺息怒,王爺息怒,不如讓御醫們先停了針看看,卷宗中也確有實例,許是不服。」
御醫們也是互相推諉起來,那邊又有人來催著進宮,謝晉元緩了緩臉色,叮囑兩句帶著御醫們轉身要走,顧今朝本來是低著頭的,想著少一事是一事,萬萬不能多事,可人走過她身邊,卻是看見她了。
「這是誰?」
「回王爺的話,是書院的學子,世子這兩日身子不好,御醫又不讓出門。想找人說說話,才讓老奴去請了來的。」
「……」
啊呸啊!
顧今朝驀地抬起了眼來,多少個念頭在心裡一閃而過,正想著要不要直接說是被抓來的,房門開了,一個嬤嬤模樣的,扶了門邊:「顧小公子,我們世子請你快些進去呢!」
一聽兒子催了,謝晉元也是要走,今朝暗暗叫苦,忙是低頭見禮。
顧小公子?
二人擦肩之際,謝晉元又站住了:「京中顧姓罕見,誰家兒郎?」
顧今朝再抬眼:「王爺容稟,今朝乃是花房景嵐之子,如今隨母落在國公府,顧今朝是也,今個和哥哥同車本是要去書院讀書,不想世子突然嗯……突然叫了我們來。」
她定定看著他,自報家門,也是心生僥倖。
如果看了,定能察覺出異樣。
可惜謝晉元是上下打量著她了,但是似沒在意她的話,只是嗯了聲:「顧今朝,你娘起的好名字。」
他怎知是她娘起的名字,今朝怔住。
正是看著他,他已回頭。
老管事知他有話吩咐,低頭:「王爺請吩咐。」
謝晉元眸色微沉:「世子身子不好,自然有些脾氣,但是你和嬤嬤也需知深淺,景夫人與本王有些淵源,說會話可以,也要好好給人送回去。」
老管事忙是連聲稱是,今朝簡直是欣喜若狂。
沒想到,竟然!
她娘和世子府還有淵源,提著的這顆心總算放下了。
謝晉元腳步不停,大步去了,老管事臉色果然緩了許多,伸手來請:「顧小公子請。」
有了謝晉元的這句話,總算有了一點保障,顧今朝更是無懼,大步上前,進了屋裡,除了滿是腥苦的湯藥怪味消散不去,別的已經收拾乾淨了。
窗都開著,謝聿一身錦衣,歪了榻上。
他望著窗外,懶懶白雲飄過,聽見了腳步聲也未回頭,嗓音也是慵懶至極:「顧今朝,你來了啊!」
今朝上前,心想什麼叫我來了啊,不是你讓人給我抓來的麼,倒是想不來了,如果可以的話,誰想來來著!
勾起唇角來,她笑意淺淺:「是,今朝來了,卻不知世子讓今朝來,所為何事呢!」
謝聿輕笑,隨即轉過頭來。
此時他長髮都束了起來,能看見他左眉上一道淺淺的疤,才結痂:「你猜呢?」
若非是唇邊笑意太淺,真個是公子無雙,絕色天成。
顧今朝走上前來,腳步輕輕。
謝聿一身錦衣,支起一條腿來,隨手搭了膝頭上面,他望著窗外的白雲,那般姿態是要多慵懶就多慵懶。
「顧今朝,你來了啊!」
今朝腹誹數句,側立一旁,卻也是笑著回了:「是,今朝來了,卻不知世子讓今朝來,所為何事呢!」
他偏過臉來,讓她看見自己眉上的那才結的痂,笑意淺淺:「你猜呢?」
若不是親眼看見那倆個丫鬟拿走的帶血絹帕,顧今朝差點以為這個病秧子是在裝病了。眉上那道疤,也結了痂,他看著氣色尚可,想了一下,除了故意找茬,也實在想不出他能有什麼事找她。
救命之恩什麼的,更不敢提及了。
顧今朝低下眼簾:「世子眉上的傷結痂了,不如讓我回去尋些藥來,我娘常年與草藥打交道,制過去疤不留痕的那種,還能有養顏美容的功效,保準讓世子恢復天顏之姿。」
謝聿唇邊笑意漸大,他甚至是忍俊不禁的,別開眼輕笑了片刻,才又回眸:「怎麼辦,顧今朝,本世子現在看見你就想笑,你可真是有趣,這些話有些人說了,讓人厭煩,偏到你嘴裡了,怎麼聽怎麼懇切。」
今朝繼續懇切:「自心而發,當然懇切。」
當真懇切,謝聿撫額失笑:「行了,你個謊話精。」
他回身坐了榻邊,一邊丫鬟上前來給他穿鞋,穿鞋下地,轉身往裡間走去,老管事直跟了他的身後。
顧今朝很自覺地跟了過去,進了裡間,窗邊的桌上,放著很眼熟的東西。
謝聿坐了過去,示意讓她也坐。
桌上擺著幾冊攤開著的錦冊,上面貼著磨平了的小石子,各種形狀各種排列,看似雜亂像是隨手擺著的,但有偏偏有倆枚永遠在最下方,旁邊一朵小花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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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6-1 00:02:47
第二十七章
是她做的錦冊,都已經賣出去的東西了,搭眼一看,九冊一冊不少,都在桌上。站在桌邊,顧今朝指尖在一本小石頭上面輕輕劃過,笑意漸失:「這些錦冊已經是別人的了,與今朝無關。」
謝聿見她不坐,也是揚眉:「打著應天書院第一公子的名頭,標了幾首小詞,賣了五百文一冊,可惜無人識貨,光盯著秦鳳祤的字跡,都被一人網去,顧今朝,光想要這五百文錢,何苦磨了石頭,排了陣法,做這些無用功呢!」
錦冊上面,薄薄的小石頭都按照排兵佈陣排的各種陣眼。
每一個陣法下面都是死門,沒有生門,看似簡單,實屬難得。
她自從進了秦家,就一直在做這個錦冊,本也沒想到會有人識破,此時謝聿隨手推了一冊過來,上面石塊排布已經變了,他在死門上點了點,笑:「一朵小花放在這裡,生死一念之間,你是好心境。」
這些錦冊當中,其實藏了她許多心事。
林錦堂教她陣法,教她明辨是非,教她怎麼做人,卻唯獨沒有教她,如何以女兒身份存活在這世上。
她是喜歡這個爹爹的,也是喜歡他與她講的那些豪情壯志。
但是她身為女子,若在市井當中,還能方便隱藏身份,即使是離開了林家,林錦堂對她的教誨也謹記在心中。
若講景嵐教她爭利,那麼林錦堂教她的就是留情。
利與情之間,她亦有才。
想要記住的東西向來過目不忘,林錦堂帶她去校場,她輕易能破幾十陣法,與軍師叔伯對弈,從未怯場。
顧今朝腳一勾椅子,上前坐下:「只是閒來無事做的,冊子我已經賣了別人,不知世子此番何意?」
看著謝聿,少年也是傲氣橫生。
謝聿見她神色,更是揚眉:「既有如此才華,為何偏要藏起,看來,你是個有秘密的人。你娘府衙休夫,京中無人不識,你離了林家,又進了秦門,可自始至終她從未想過讓你改姓,你有沒有想過,她這是重顧家的情,還是輕他家的義呢?」
凡事涉及到她娘時,便不能容忍,今朝騰地站了起來:「敢問世子殿下,我藏起還是露出來,我娘重情重義,還是無情無義,與你何干?」
她漸生惱意,難以控制。
謝聿顯然好心情,一手搭在了桌邊:「無干。」
顧今朝轉身就走:「既是無干,那今朝就此告辭!」
可才要走,又被那老管事攔下了。
「顧小公子留步。」
知道他那枯瘦的手有多少力氣,今朝站住了,回眸,謝聿也正看著她,四目相對時,在他眼裡能看見自己的影子。
盡量平和,好好與他說:「王爺臨走時說了,好生說會兒話可以,世子不能難為我。」
謝聿點頭,也一點脾氣沒有:「嗯,不難為你,想走就走罷!」
這麼痛快讓她走,怎不令人生疑。
都還不知道給她抓過來幹什麼,顧今朝試探著往外走了兩步,果然,老管事側立一旁,不再阻攔了。
她再走兩步,想起秦鳳崚來,再回頭:「還請世子也讓人放了我哥哥,秦鳳崚還捆著。」
謝聿也站了起來,手裡的錦冊啪地扔了桌上:「這可由不得你了,兩個總要留下來一個,你現在也知道了,你娘與我爹頗有淵源,既然如此,那你便走罷。」
他從裡間走出,淡淡目光在她身上掃過。
窗邊掛著個鳥籠,籠子裡什麼都沒有,謝聿站了窗口,伸手推了下鳥籠,反身倚了窗邊,又是看著今朝笑,伸手示意,來去無意。
顧今朝磨了下牙,快步上前。
她和秦鳳崚一起被抓進世子府,此時怎能一個人走,若是秦鳳崚先走也就罷了,若是她獨自回去,只怕秦家人心生芥蒂。
再者說,那傻小子是受她牽連,心直口快的,留他在世子府也不能放心,她爹就總是說,不要欠人情,人情之重,不好承受。
也站了謝聿身邊,語氣就柔和了起來:「剛才世子提到我娘,我就想說,我從小無父,我娘帶著我,照顧我姑姑十幾年,重情重義。歲月有風,人間有情,今朝從小受過無數教誨,留情便是底線,如此和秦鳳崚一起來,便要一起走,世子若真想難為我,就讓他先回去吧。」
窗外風也輕,雲也輕。
謝聿揚著臉,春風拂面。
他一手扶了窗邊,一口惡氣梗了心底,目光陰戾:「是了,你就是這個樣子,讓人看了生厭,這人世間,哪裡來的那麼多情義?顧今朝,你出身貧賤,隨母嫁入林家,後入秦府,我見你日日歡喜,真有那麼多歡喜嗎?」
這叫什麼話,今朝眨眼:「人世繁華,為何不喜?」
她眸色漆黑,這愕然模樣不似作假。
謝聿也是毫不遮掩他的厭世,薄唇微動:「有何可喜?」
她往外看了一眼,伸手,似有風過:「世子府園藝美輪美奐,傢俱家家什都價值不菲,世子自出生起,便生在富貴家,不知人間疾苦。」
回眸又是看他:「我從小跟著我娘顛沛流離,雖然小時候沒有什麼記憶,但是我娘與我說過,最難的時候無處容身,她和姑姑抱在一起給還小的我遮雨,穿破衣,吃剩飯……那種只要活著就好的時候都過去了,如今身穿錦衣,吃穿不愁,怎能不喜?自有記憶來,我爹待我如親生,朋友兩三,如今進了秦府,雖不是親生,但繼父溫情,繼兄友愛,也當歡喜。」
言語間,沒忍住,眼底又有笑意。
許是這笑意太過扎眼了,謝聿別開了眼:「繼父溫情,繼兄友愛,讓你這麼一說,人間似有真情在了,可惜啊可惜。」
「可惜什麼?」
「可惜你個無知少年,人間哪有什麼情義,你娘待你有情乃是親生,林錦堂待你有情,是因你娘,秦家容你也是因你娘,秦家二子一女,你當誰能與你真心相待?人情淡薄,溫情?友愛?怕是笑話。」
話音才落,外面匆匆走進一個侍衛,說是秦鳳祤來了。
顧今朝真是喜上眉梢,低眸便笑。
謝聿看在眼裡,指尖微動,在窗稜上點了點:「別高興得太早了,故意放出風去的,他這時來世子府,只道兩個都觸怒了本世子被抓來了。你來猜猜,若講他只能帶走一個的話,會留誰在險地?」
今朝驀然抬眸,臉上笑意頓失:「世子這是故意難為人……」
他聞言失笑,這更像是一個遊戲,顯然愉悅到他了:「人心最不禁試探,你且看看,事到臨頭,可有真心相待,真讓他辯解一番,你道他會不會故意推脫,為救親弟,什麼都按到你頭上?」
這人世間,若講情義,自然親兄弟更勝一籌,但如今她們也是一家人,秦鳳祤多次袒護,秦家也不會置他於險地而不顧,心下稍安,也是抿唇:「鳳祤哥哥是秦鳳崚親兄,心急擔憂也屬正常,但若說為了他,而置我於險地,我信他不會。」
她言之鑿鑿,眸光發亮。
院中遠遠走來一抹白影,謝聿揚眉便笑,親手關上了窗。
「好,那且拭目以待。」
秦鳳祤腳步匆匆,走進門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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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6-1 00:03:00
第二十八章
他一身白衣,跟著老管事後面,頓了一頓,才往窗邊來了,謝聿坐了榻上的矮桌旁,桌上擺著一碗涼藥,撲面的腥味讓他略一皺眉,到底還是推遠了些。
老管事走上前來,側立一旁:「主子,秦大公子來了。」
謝聿拿著匙,在湯藥當中攪了攪。
秦鳳祤上前見禮,自懷中拿了一冊古籍出來,雙手遞了桌上來:「這兩日鳳祤一直在尋找良方,世子這樣的病色,古籍當中亦有記載,加以時日定有收穫。」
他閉口不提秦鳳嶺和顧今朝的事,彷彿無關。
謝聿伸手拿了一個蜜餞放了口中,也仿若未聞,湯藥越放越涼,老管事見他一直沒下得去口,忙是上前:「讓人去熱一下吧,涼了更苦。」
說著伸手,不想人已經拿了藥碗,揚著頭臉慢慢喝下去了。
藥碗隨手放回桌上,謝聿又拿了一個蜜餞,這個光只是含了片刻,才偏過臉去。老管事拿了痰盂過去,他將蜜餞吐出來,又喝水漱口,屋子裡安安靜靜的,除了他動作之間珠玉叮噹,似乎什麼也聽不見了。
窗合著,快到晌午了,日頭烈得很,窗上樹影斑駁,屋裡暖得不像話。
秦鳳祤垂手側立,等了片刻,瞥著窗外天色,實在是耐不過謝聿,撩袍跪下:「鳳嶺和今朝若有冒犯世子之處,鳳祤願以身抵罪,他們年少無知,還請世子網開一面。」
謝聿漱了幾次口了,還在漱口。
老管事在旁怒道:「當街衝撞世子,下了水牢了!秦大公子也不必求情了,今個世子一口氣差點沒緩過來,光下了牢已是開恩了!」
秦鳳祤與妹妹一車,也沒留神後面的馬車是什麼時候停下來的。
車伕不知所蹤,最後還是別個來告訴他,說是秦鳳嶺和顧今朝衝撞了世子,都被帶走了。父親今日與老太傅上山參禪去了,景夫人也不在府中,他知曉謝聿脾氣,生怕兩人出事,忙是追了來。
此時老管事一說下了水牢了,他只覺兩膝更涼。
秦鳳嶺嬌慣養大,這個弟弟看著他長大,從未吃過半分苦的,更是低頭:「世子恕罪……」
老管事冷目瞥著他:「秦大公子還是請起吧,休得求情,今個他們兩個誰也走不了,只等王爺回來再發落不遲!」
秦鳳祤挺直背脊,目光沉沉,雖是跪著,語氣也重了起來:「謝知非!當年我與你同在太傅門下,太傅見你戾氣甚重,賜名知非,如今太傅就與我父親同在倉蒙山上,非要我去請了他老人家來麼!」
說著,他自腰間取下當年信物,雙手舉過頭頂。
當年身在太傅門下,老太傅給他二人批卦,秦鳳祤得的籤文是天之驕子,他說此子一身正氣,兩袖清風,百年難得一齊晏孺子。
謝聿小他一歲,也得了一卦。
老太傅看了他兩眼,只是皺眉並未批示,那簽直接折了,說他戾氣過重,賜名知非,當知是非。
陳年往事又被提及,謝聿也是皺眉。
那個還跪在地上不肯起來,他手中舉著的,正是當年太傅分送他們兩個的牛角匕首,他們一人一個,謝聿看見,歎了口氣。
他往後靠了軟墊上,似渾身無力,只目光淺淺:「師兄請起,謝聿受不起。」
秦鳳祤見他果然念舊情,也是暗暗鬆了口氣。
他定定看著謝聿,身形一動,這才站了起來:「鳳嶺和今朝有何過錯,鳳祤自當代他們受過,幼弟還小,禁不住水牢大刑,還請世子放了他們。」
說著,那牛角匕首放了矮桌上。
謝聿抬眸看了一眼,也是輕笑出聲:「師兄有何過錯,他們兩個,卻是真個放不得,非要討這個人情的話,不如這就讓人將顧今朝帶走了去,他有幾分本事,總算是個有趣之人。」
言外之意,秦鳳嶺放不得。
想帶顧今朝走的話,可以帶走。
秦鳳祤如何能甘心:「鳳嶺自小正直,雖不穩重卻也不會無故惹禍上身,他如何衝撞能世子?」
謝聿臉色稍緩,一手撫在心口:「衝撞了,便是衝撞了,還要我給師兄再講講?」
秦鳳祤忙是垂眸:「豈敢,鳳祤只不敢置信。」
他見謝聿並未搭腔,也是追問:「顧今朝如今何在?不如將他帶來過問一番,秦家家訓猶在,家弟鳳嶺向來憨厚,如何能衝撞世子?」
謝聿眸光微動,帶了些許笑意,轉身下榻:「師兄這是何意?頂著秦家家訓,你那個憨厚的弟弟秦鳳嶺不會衝撞旁人,你的意思——闖了禍也定是顧今朝所為?秦鳳嶺這是受他所累?」
秦鳳祤並未承認,也未否認,只定定道:「可帶他過來對質。」
謝聿笑,似無意瞥向裡間的屏風:「也不必對質,的確,秦鳳嶺是受他牽連,念及師兄舊情,也只關了他些許時候。顧今朝如今就在水牢裡,一個共犯一個從犯,父王已得了消息,不能就此全都放走,師兄願帶走,那就遂了師兄,可帶走一個。」
秦鳳祤低著眼簾,一手握掌成拳,猶豫片刻,放開了,才是沉聲道:「自進秦門,顧今朝三番兩次闖出禍事,受些懲戒也好,讓他長長記性,我這就帶了鳳嶺回去,也稟明父親與景夫人。」
謝聿點頭,看向老管事:「五叔,送他們兄弟出府罷!」
老管事點頭,這就引了秦鳳祤往出走,秦鳳祤鼻尖微動,從一進門開始,他就聞到了,這屋裡門窗緊閉,除了湯藥味,似乎還有若有若無的一種極淡的香味。
不過他心急之時,也並未多想。
房門微動,只待秦鳳祤和老管事走了,屏風後身影一動,顧今朝從裡間走了出來,她徑直走了謝聿面前,揚臉看著他。
謝聿眼底都是笑意,回手將窗推開,院子裡還能看見秦鳳祤的背影,他腳步匆匆,從未回頭。
他回眸,目光當中都是憐憫:「你個小可憐兒,人不信你,也不救你。」
人家是親兄弟,分明就沒有可比之處。
明明就是已經猜到的結果了,可聽見他那樣說,那樣做,心裡還是不舒坦。
可以不選她,但怎也不信她?
說不清是什麼情緒,委屈有之,不甘亦有之。
許是再遮掩臉上還是流露出了些許失望,謝聿笑意更濃:「是了,人情涼薄,世上事,無非不是如此。說什麼情,道什麼義,你可知道太傅對師兄的批示說的什麼?一身正氣,兩袖清風,他也不過如此。」
他那樣的人,一笑起來,顏色更盛。
幾乎是下意識地 ,今朝別開了眼:「世子為難人,只讓帶一個,他自然要帶那個傻貨走,我比他機靈,回頭再來救我,許是這樣。」
都這個時候了,還不忘給他開脫。
謝聿上前一步,伸手在她肩頭按了一按,也是目光灼灼:「若是瞬息萬變的戰場,再回頭來救你,你早就萬箭穿心了,是以,但凡是排在後面,被衡量過輕重的,那就是不重要。」
今朝不服,肩一動,抖開他手:「情有深淺,我與他才相識幾個月,他們兄弟情深,不是很正常麼,若是我爹來,你讓他只救一個,他當然也是選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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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6-1 00:03:12
第二十九章
本來她也只是順口一說,不過謝聿忽然伸手打了個響指:「一樣,你爹待你情深,不及前程似錦,即刻讓人傳話去,你且看看,他可敢登門來救?」
今朝頓惱,可她卻也攔不住,謝聿隔窗叫了人,送了信去。
她真是氣急,回頭瞥見桌上那把牛角匕首,伸手去拿。
手才碰到匕首,謝聿在身後涼涼道:「莫做傻事,五叔看著你呢!」
抬眼,那老管事真是不知道什麼時候進的屋子,鷹目裡帶著冷光,正緊緊盯著她。顧今朝只得放手,站直了,長長順了一口氣。
謝聿站在窗邊,她也就跟著站了過去:「若講今朝有錯,總得讓我知道我錯了哪裡?世子三番兩次故意難為我,如今非留我在世子府,試探人心,到底是為何緣故?」
少年膚白貌美,口氣一軟下來,真個讓人心疼。
謝聿回眸看她,目光清冽:「就是想告訴你,世間本無情無趣,別再那樣笑。」
她哪樣笑了?
今朝將自己遇見他之後的事情理順一遍,也毫無頭緒,只茫然地看著他:「什麼?」
他轉過身去:「你不要期許太多,林錦堂不會來的,他一個小小金吾衛,除非是不要身家性命了,不然怎敢來闖世子府?」
顧今朝連忙跟上他的腳步:「那我爹他要是來了呢!」
謝聿毫不猶豫:「他若來救,許你世子府信物,即刻放你走。」
「好!」
說實話,她既不想林錦堂來,又盼著他來。
自從那個女人進了林家大門,她也一直想知道,她和她娘於林錦堂來說,到底是怎樣的存在。
不過,坐以待斃向來不是她的作風,世子行事怪異,她兩次進府,都見著他吃藥,在山上時也一副厭世模樣,似心情不佳。
走了外面院子當中,一樹桃花。
忽然想到那個做影子戲的晚上,忙是上前兩步,攔住了謝聿:「世子說世間無情無趣,可今朝不這麼以為。這世間有趣的事情千千萬,有情有義的人也大有人在,只怕世子沒經受過,才不相信,不若給我一個機會,我定然讓世子知道,這世上樂子多著呢!」
她懇切得很,可惜謝聿不願想起那個猴兒,瞥了她一眼與她錯身走過。
今朝再想過去,侍衛隊攔住了她。
她被圈禁在這院子裡,這就坐了石階上面。
別無他法,也只能等待。
謝晉元臨走時候說了,她娘與世子府頗有淵源,不許謝聿傷她,興許沒事。但願她爹別來,心裡這麼念叨著,就拿小石頭在地上畫起了圈圈。
也不知過了多久,林錦堂始終沒有來。
圈圈也不知道畫了多少個,越畫心裡越是空落落的。
腳步聲起,錦衣又到眼前,
顧今朝抬起眼來,抿唇。
侍衛隊側立一旁,老管事遠遠站著,謝聿拿著幾枝柳枝,像是隨手折下來的,也是隨意坐了她的身邊,:「真是個可憐兒,這樣吧,就像那日,你編個花環給我,這就放了你回去。」
說著揚眉,將柳枝遞了過來。
見他神色,是俯視眾生的憐憫,他這是賭贏了嗎?
不,他沒有。
顧今朝並未去接:「我爹會來的,他一定會來的。」
她回眸看著他,那雙眼裡像有團小火苗似的,這兩團小火苗,些微閃爍,四目相對,可少年看了他兩眼,又低下了眼簾去。
可真是倔強,謝聿手動,柳枝搭了顧今朝的腿上:「他若能來,早就該到了……」
這一搭,顧今朝騰地站了起來,那幾枝柳條就像是什麼蛇蟲,連退數步避開了,低眸看著謝聿,心中那些個不甘百轉千回,平復了片刻冷靜下來了。眼下,最快離開世子府才好:「一個花環而已,世子想要,我給你再編一個就是。」
說著重新坐回他身邊,主動拿過了柳枝來。
她手上動作快,來回穿插編著花環。
謝聿笑,尾指搭上了柳枝:「小可憐兒~」
今朝手一動,柳枝在他指尖掃過,小脾氣全都隱藏在小動作當中了:「我並不可憐,世子你才可憐,只怕從小到大,也沒個人對你掏心掏肺,沒人真對你好,所以才這樣戲耍人心。」
謝聿看著她的眉眼,勾唇:「所以,到現在,你還以為他們是真心待你?」
柳枝太長,編了一半,一半拖在地上。
顧今朝嗯了聲,站了起來:「是,知道我遇險,我爹會來救我,即使是秦鳳祤,也是兄弟情深,只不過我沒有那樣的哥哥,若是有,刀山火海,也會來救。」
真是可笑,謝聿抬眸看著她,才要起身,院外忽然傳來了嘈雜之聲。
很顯然,顧今朝也聽見了。
悶響聲聲聲近,打鬥聲從外面直接打到了院中,她驀然轉身,只見一人手持長戟,從外到裡橫掃一片,一頭衝了進來!
少年一身寶藍長衫,長戟狠拄著地是氣勢如虹。
手裡還未編結好的花環,當即掉落地上,顧今朝一腳踩過,快步上前,已是紅了眼:「好哥哥,你何苦來趟這渾水……」
穆庭宇單手扶戟,目光掃過來,已是看見了她。
眼看著她臉上似無血色,眼也紅鼻尖也紅,好像受盡了委屈,真是怒意橫生:「今朝莫怕,你爹和中郎府眾位叔伯已去給你討公道了,到哥哥這來,二哥這就帶你走,看誰攔得住!」
日頭明晃晃的,柳枝就在眼前。
那抹綠葉在青磚上面,顯得有些寂寥,謝聿看了一眼,臉上笑意全失。慢慢站了起來,起風了,春風吹過臉龐,些微的涼。侍衛隊已經提刀將穆庭宇重重圍住,顧今朝去而復返,又來到了他的面前。
少年一臉急色,這回可是有了底氣,聲音清亮了許多:「世子有言在先,現在我是不是可以走了?」
他倒是懂得迂迴,言語間也很有技巧,即使是惱著,說話也讓人厭煩不起來,謝聿抬眸望去,那邊少年一身藍衫,被圍住了,也真個是無所畏懼。
顧今朝更近了些,聲音也低了下來:「世子輸了,當願賭服輸。」
烈日暖陽,在那雙漆黑的眸子裡,看見自己:「是,是我輸了。」
謝聿胸腔當中,不知什麼漸漸散去了,他別開眼去,輕輕頷首,驀然轉身。
一旁的老管事意會過來,趕緊上前。
「住手,世子府不得喧嘩,真想把事情鬧得人盡皆知嗎?」
「……」
老管事一揮手,眾侍衛還刀入鞘。
顧今朝也趕緊從侍衛隊當中擠了過去,她站了穆庭宇的身邊,直拉了他一邊胳膊:「穆二哥……」
他上下打量著她看可有傷處:「傷著哪了?」
她急忙搖頭:「我沒事,別衝動,千萬別輕舉妄動。」
很明顯是敵眾我寡,見她無事,穆庭宇也是怒意漸消,再一細想,只覺事有蹊蹺,看著她才反應過來:「不是說把你下了水牢麼?」
這事三言兩語可說不清楚,今朝搖頭。
她著急要走,在人群當中,有些看不見外面,只能靠喊:「還請世子信守承諾!」
謝聿遠遠站著,也看不見他神色,許是得了令了,老管事一揮手,侍衛隊側立兩旁,讓出了一條路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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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6-1 00:03:23
第三十章
討價還價這種事,千萬不能錯過。
顧今朝雖看不見謝聿,卻看得見這老管事,她雙手抱拳,也十分懇切:「還請伯伯捎帶個話給世子殿下,他曾有言在先,如若有人來救,放我離府不說,還有信物相贈。眼下信物不敢討要,希望伯伯能與世子知會一聲,中郎府無意冒犯,穆二哥也並無他意,只是擔心我而已,以後井水不犯河水,還望世子安康歲歲年年。」
老管事輕點頭,伸手讓走:「請。」
穆庭宇稍有猶豫,今朝推著他,轉身往出走:「快走,咱們快走。」
她對穆庭宇連連使著眼色,好在二人默契還在,雖還他不知發生了什麼,也回身就走,匆匆腳步出了世子府,二人都鬆了口氣。
顧今朝全憑一口氣支撐,剛才在院中,眼看著那麼多侍衛蜂擁而至將穆庭宇團團圍住,心都要飛出來了,才一出大門,腿一軟,差點摔到。
穆庭宇一把扶住,她兩手都抓了他胳膊,也是抬眸:「真是胡來,若是真打起來了,拿了你可怎麼辦?」
他不以為意,單手提著長戟:「那有什麼,哥哥陪你下水牢就是。」
今朝揚著臉,心中都是暖意,伸手捶了他肩頭,直說他傻,正是要快些離去,背後突然又傳來了那老管事的聲音。
「公子留步,落了東西了。」
這老管事可真是,走路沒有聲音,顧今朝下意識轉身,這人已到了背後。
他雙手捧著一個牛角匕首,微彎著腰:「世子應公子的信物,特地讓老奴送來的。」
本來就是一個彎腰駝背的人,這麼看更奇怪,伸手將匕首拿了起來,今朝哦了聲:「世子果然信守承諾,多謝伯伯,那我臨走時候說的事,他可是應了?」
老管事點頭:「放心,世子既已答應,不會無中生事。」
他這樣的人,哪能全信,顧今朝只想快些離開,收了匕首就要走,才一轉身,不想人又叫住了他。
「顧小公子……」
「嗯?」
她站住,不明所以。
老管事盯著她的眉眼看了又看,最後那沉沉目光還是落了她手中匕首上 ,好半晌才說:「此乃世子信物,千萬收好,若有急事,可來世子府尋求庇佑。」
尋求庇佑就不必了,不找她麻煩就千恩萬謝了。
表面功夫做足,今朝再次謝過。
老管事轉身離去,穆庭宇直看著她手裡的匕首:「這是什麼?」
她隨手掛了腰間,才要說是秦鳳祤的匕首,突然拍了他,推著他快走:「我爹和眾位叔伯都去哪裡了?他們去哪裡給我討公道了,千萬別把事情鬧大了啊!」
二人快步走,穆庭宇回頭張望了下,發現是真的沒有人跟著,才是低頭:「只是你爹,你爹他急著去堵謝晉元了,並沒有眾位叔伯的事,我那麼說當然是虛張聲勢,虛張聲勢你懂嗎?」
幸好,幸好。
就算她爹去找晉王爺也沒什麼事,都說了與她娘頗有淵源,應當也不會難為林錦堂的吧。
二人邊走邊商議了下,先去找林錦堂,省的節外生枝,之後再回秦家。
一時間街上也無車馬,只得徒步,二人並肩而行。
想著今日凶險,還心有餘悸。
快步走過世子府這邊街口,今朝又是瞪他:「搞什麼虛張聲勢,你一個人能打得過那麼多侍衛?」
少年聳肩,並不在意:「哪裡顧忌到那麼多,他抓了我下了牢才好,中郎府正好借此到聖上面前參他一本!」
真是年少輕狂,有情有義好兒郎。
誰說這世上沒有人真心待她,想起來就想笑,顧今朝狗腿地跟著他,眉眼彎彎:「穆二,你今天真是,堪稱神勇,簡直就是話本裡的天降奇兵,是這個……」
說著雙手舉得高高的,給他豎起大拇指來。
穆庭宇瞥著她的笑臉,揚眉:「哪個天降奇兵,我怎沒聽過這個話本?」
今朝鼓起雙頰,學著粗狂模樣,甩著胳膊大步向前,到了前面,又轉過身來,面對著他,一掐腰,假意仰面哈哈地笑:「歧西神月族是也,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她學著戲班人走路,可笑至極。
少年實在忍不住,大笑:「你這小身板,不像。」
顧今朝對著他直搖手指,怪腔怪調:「不不不,穆兄不要以貌取人,那對方將士也有一人,如此瞧人不起,神人操手上前,拽衣摔之,當真是衛頓如斷鴛,出十餘步撲地不起,如此其神力,眾人皆驚之。」
一聽她將自己比作神人,穆二更是揚眉:「這麼說的話,也不枉哥哥來一回,這等英姿想也世間少有,等等你說那個神人他長什麼樣子,可有你哥哥我模樣俊秀?」
顧今朝還在他面前倒退著走:「嗯,你們長得差不多吧。」
穆二快步上前:「一樣俊秀?」
她飛快吐了下舌尖,做了個可愛的鬼臉:「身長目凶,無人敢直視,因為長得醜,一千敵人先嚇退五百哈哈!」
說完,長戟帶著風掃了過來,她轉身就跑。
二人笑鬧,先回了中郎府報了平安,見林錦堂還沒回來,趕緊讓人備了車馬,直奔皇宮去了。穆庭宇借他爹的口托了人,可惜的是,只打聽到了丁點消息。
說是謝晉元早出了宮,林錦堂也是打探一番就走了。
沒有找到人,趕緊回還,二人分頭走。
穆庭宇四處尋找林錦堂,顧今朝回秦家報信,她也怕秦鳳祤那邊有什麼動作,再起波瀾,一路疾奔,到了秦家,門口小廝見了她還直問怎麼這麼早下學了。
顯然,家裡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她問起秦鳳祤兄弟,只說秦鳳祤將弟弟送回來之後就離府了,不知去向。秦淮遠和景嵐都未回來,一時間她也不知該往哪裡去了。
正是站在秦家門前,馬蹄聲由遠至近。
顧今朝轉過身來,一抹白影疾馳而來,秦鳳祤風塵僕僕,到了面前看見她了,也是飛身下馬。他鞋底都是泥,白衣衣擺處也多是髒污,有草色,有暗污的血色,像是泥地裡打了滾似地。
她這身青衣,都要比他乾淨了。
揚臉看著他,眨眼:「兄長這是掉泥坑裡了?」
秦鳳祤顧不上牽馬,大步上前,雙手扶了她兩肩,也是上下打量著她:「怎麼回來的?可是我爹回府了?世子可有傷你?」
她輕搖頭,統統搖頭。
他上下見她並無傷處,也是鬆了口氣:「怎麼回事?鳳崚說你們在路上被人截走的,怎麼說你們衝撞了世子?這到底怎麼回事?他真沒有難為你,也沒有傷你?」
今朝想了下,肩一動,躲開他手:「他若是真是傷我,真是難為我,兄長現在來問,是不是有點遲了些?」
她揚著臉,就那麼看著他。
語氣淡淡的,似並無責怪,只在陳述事實。
秦鳳祤臉色頓變,片刻,他歎了口氣,再次看向她:「鳳崚性直,你比他要機靈百倍……」
話未說完,已是哽住。
顧今朝一臉正色,等了片刻,見他沒再說下去,也一本正經嗯了聲:「對,我是比你弟弟機靈,此事也因我而起,就是當著我的面,我也會讓你帶他先走,你說的沒錯。不必內疚,是世子故意挑撥離間,故意難為你,他這個人,真是處處令人生厭,壞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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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6-1 00:03:41
第三十一章
她若流露出半分不快,他或許還有話說。
越是這樣,秦鳳祤越是無話可說,心中一片柔軟:「回府之後,我即刻出城上了山,可惜沒有找到我爹和太傅,現在你既已回府,那便好了。」
今朝聞言便笑,不知為什麼,這時候特別想她爹。
小時候每次在外面打了架,每次回來,林錦堂總是要說,不能就這麼算了,念及那個男人,她恍惚笑笑,口中說著沒事,心裡卻是空落落的。
伸手自腰間解下了那個牛角匕首,這就遞了秦鳳祤面前去。
「兄長的匕首,還與你了,我還得去找我爹。」
這匕首,換了秦鳳崚回來,此時卻由顧今朝還了他。
秦鳳祤隨手接過,心中真是五味雜陳,可他低頭看了一眼,那牛角匕首上,日銘已變成了月,他似不敢置信,又仔細看了看。
顧今朝才是要走,他忙是叫住了她:「這不是我的匕首。」
茫然站住,今朝抬眸:「什麼?」
牛角匕首又放回了她的手裡,秦鳳祤目光沉沉,定定道:「這匕首本是一雙,太傅贈與我和謝聿,日月相對,這是他的那把。」
這個時間,花房更熱。
景嵐才在鋪子裡回來,近日花兒開得正盛,可以制茶的已經所剩無幾,這個時候正是做花糕的好季節,京中不少小姐夫人們都很中意。
晌午時候,丫鬟和採花女都去歇息了,景嵐坐了木桌旁邊,正在品茶。
花房悶熱,也沒有別人,她脫了外衫,裡面只著兜衣,露出一截小蠻腰,可見肌膚雪白。天氣炎熱,花房的窗開著,門也開著,只門簾放下來了。
她從來也不在乎別人眼光,若不是為了今朝和容華,真是連表面功夫都懶得做。
門簾微動,以為是丫鬟進來了,也不以為意。
腳步聲停在身後,景嵐回眸,男人一身官服,目光灼灼:「花房只你一人?怎個連個別人的影子都沒看見?」
他身形頎長,走了桌邊,逕自坐了下來。
景嵐揚眉:「王爺政務繁忙,怎麼想起來我這了。」
說著,一手撈過旁邊的外衫往身上一披,兩隻胳膊這就伸了進去,腰帶隨手繫上,她伸手來給他倒茶,倒好了,推了他的面前來:「來,嘗嘗新調的花茶,看看花香重不重。」
謝晉元低頭,也是扶著茶碗。
她這裡,就連茶碗,都和旁人的不一樣,他抬眸,看著她:「怎麼,不是說你們那裡天氣熱的時候,人人都穿著暴露麼,見了本王,急著披了外衫幹什麼?」
景嵐淡淡一笑,一手在桌上也是點了點:「王爺見諒,實在是和林錦堂在一塊習慣了,他醋味大,看不慣我這習慣,世人也看不得,便改了。若是未成親呢,許還能自在自在,如今進了秦門,還是避嫌才好。」
她說起避嫌,目光在他臉上一掃而過。
謝晉元眸光微動,薄唇微動:「避嫌幹什麼,聽說你又置了一所新宅院?怎麼?才成親數月,便準備好後路了,這是準備離了國公府了?」
的確,景嵐偷偷置了一院新宅,不知道他是怎麼知道的,她也無意去問,只是笑:「人無遠慮,必有近憂嘛,嫁進國公府,也算各取所需。王爺也知道我這個人吧,就愛胡思亂想,先留了後路,總好過事到臨頭再犯愁,對吧?」
她笑意淺淺,妝容精緻。
什麼時候看見她,她都要命的媚。
謝晉元別開眼去:「好歹也做過露水夫妻,無需遮掩,秦家不如意了?誰惹你不痛快了?」
好吧,景嵐笑意漸失,將茶壺轉了一轉,才是看向他:「不痛快是有,但是還不至於過不下去,只要他不觸及我的底線,還能湊合,多謝王爺惦記了。」
他見她不鬆口,也不再追問:「當年你執意嫁了林錦堂,也是這般模樣,如今又進了秦門,也不如意。這一次,若是再有變數,不若來世子府,當年應承你的事,還作數。」
景嵐單手托腮,對著他眨眼,實在忍不住笑意傾瀉:「不,當年都沒有去,現在更不會去,我去世子府幹什麼,上趕著讓你扒我的皮?這些年沒攢下什麼了,還要給今朝留些家底的,王爺少打我主意,多謝你這好意了。」
提及顧今朝了,謝晉元想起了那少年模樣,見她拒絕也不惱。
端起茶碗,茶香四溢。
抿一口,真是個別樣的苦,放下了,也是目光淺淺:「真是人如其茶,看著美看著香,真品到口腹當中了,卻是個苦,景嵐,你真是有毒,品不透。」
景嵐略一低頭,仍舊一臉笑意:「多謝誇獎,受下了,說吧,到底來幹什麼了?」
他細品著茶,半晌也沒再說話。
茶碗空了,放了桌上,才是開口:「無事,剛好路過。」
好一個剛好路過,她又給他添了一碗茶:「既然無事,那就再喝一碗茶吧,許久沒有見過,時間過得可真是個快啊!」
二人是各有心事,雙雙喝茶。
片刻,謝晉元起身要走,景嵐也是來送,出了花房,外面還停著世子府的馬車。二人並肩而行,日頭偏過晌午,映著他們的影子,交纏在了一起。
景嵐站住,無意上前:「外面真是個熱,恕不遠送。」
花房比外面還要熱,謝晉元明知是推脫,也嗯了聲,才要轉身,一人騎馬而來,瞧見他們站了一處,那雙眼睛都快要飛過來了!
林錦堂一路疾馳,到了花房門前,一下跳了下來。
到了謝晉元面前,非但沒有上前見禮,反而來扯他衣領:「謝晉元!你來花房幹什麼!」
謝晉元側身避開,也是冷淡:「你有臉問?既已娶她,緣何鬧到這般地步?」
林錦堂心底記掛今朝,只是怒目以對:「今日我不與你論這個,我兒今朝,說是衝撞了世子,被你那個好兒子給下了水牢了!」
景嵐本來不想看見他,已經轉過去要進花房了,聽見此言頓時抬眸:「怎麼回事?」
林錦堂忙將傳話的那人說的,說了一遍,大意也是如此,說顧今朝當街衝撞了世子,被世子抓進了世子府,給下了水牢了。
景嵐又看向謝晉元,磨牙:「可有此事?」
男人卻笑,白白瞥了眼林錦堂:「哪裡聽來的,先不說謝聿被禁足在世子府中,不得出府。就是府上,也從來沒有什麼水牢,可笑至極。」
林錦堂也是怔住:「沒有水牢?」
謝晉元瞥著他:「連水井都沒有一個,何況水牢,不過出府之前真是見過顧今朝,只說請來的,並無什麼衝撞,水牢更是無從說起。」
話雖然這麼說的,但還不能全然放心。
他也是上車告辭,景嵐見他親自去查,很是放心,轉身進了花房。
左右無人,林錦堂緊隨著她身後,也掀開門簾走了進去,女人坐了桌邊,正拿著小夾子夾著花瓣,仔細分開花瓣當中的花蕊。
她微傾著身子,外衫滑落,露出半個裸肩。
他光只看著,不敢上前,悻悻的側立一旁,垂了兩手,就乖乖地看著她。
景嵐頭也不回,繼續調茶:「你來幹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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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6-1 00:03:52
第三十二章
林錦堂忙是上前一步,高大的身影將她半個身子都籠在了陰影當中,她似聽見腳步聲,回頭瞥他一眼,他立即後退,站在距離她三步開外的地方。
「到處找尋不到謝晉元,實在洩氣,到你這來碰碰運氣,不是故意來找你的。」
景嵐嗯了聲,也不以為意:「行了,他回去了,今朝多半不會有事,你也回吧。」
林錦堂一動未動:「他來幹什麼?你們不是不走動了?孤男寡女的……」
話未說完,景嵐手中的小木頭夾子已經啪嗒摔在了桌上,她驀地站了起來,怒目以對:「說的是,孤男寡女的,的確不相宜,如今你們陌路,林教頭請回吧!」
說著盯著他眉眼,一步一步走近。
在他面前,她已屬十分嬌小。
可他仍是下意識後退,一臉菜色:「我那時說的氣話,你就別放心上了,打也打了,罵也罵了,就別氣了,你現在殺了我都成,能不能……」
不等他說完,景嵐斷然回絕:「不能。」
她走到門口,抬腳將門簾勾著甩了起來,伸手接住,下頜一點,示意讓他馬上就走。
林錦堂見她發了脾氣,非但不走,還站了她的面前來:「夫人……」
夫你個頭!
景嵐回頭瞥見牆角放著一個掃把,隨手抄了起來,這就照著他劈頭蓋臉地打了過來,林錦堂一手橫在頭頂,別開臉去,還直嚷嚷著:「別打臉別打臉!」
胡亂打了一氣,景嵐狠狠摔了掃把:「趕緊走,聽見沒有?」
林錦堂見她動作,以為她還要打他,本來要躲,肩一動發現她雙目通紅,更是近了來,站著讓她打:「你想打就打,什麼時候能聽我說話我再說,真的是喝醉了,什麼都不記得,現在春香快要生了,我都一點也想不起來!」
景嵐哪裡聽他那個:「簡直說笑一樣,孩子都快生了,你說你想不起來,好,就算你想不起來,我且問你,這孩子你留是不留?」
林錦堂頓時跟咬了舌頭一樣,啞口無言。
景嵐嗤笑出聲,就像看一個笑話一樣看著他:「今年生辰真是掃興,秦淮遠也有個女人找上門來,與你不同,你是身邊的丫鬟,他是從前的相好。就連他也知我容不得,將人送走了,孩子是什麼的結果那是他的命,你卻是放不下,對吧?你需要自己的孩子,甚至期盼那就是你的孩子。府衙休夫,嫁入秦門,我沒給你選擇的餘地,因為對於你我來說,這便是最好的結果。」
林錦堂也是紅了眼:「不孝有三,無後為大,老娘還在高堂,若能生養,哪裡有這些囉嗦事,我只想有個孩子也能對列祖列宗有個交代,誰想到走到如此田地。」
過去事,多說無用。
景嵐再次站了門口,示意他快走:「就是能生,我也不會生,拿我身家性命來賭你們男人的一心,賭不贏。」
伸手來挑簾子,一副淡然模樣,她已是平靜下來,恢復了往日神色。
林錦堂還不想走,自她成親以來,日日都是煎熬,如今可得了空,能見上一面,自然留戀:「既是惱了我,那也不能隨便嫁人,今朝和容華可適應了秦家?雖說他家已有二子一女,但那國公府,也是大家。若知道你不能生養,保不齊又作什麼,真要敢待你不好,趕緊離了他!」
那些與他何干?
景嵐無意攀談,她耐心漸失,才要將簾子掛起,冷不防撞進一雙黑眸當中。
顧今朝不知什麼時候來了,也不知他在門外站了多半天,聽到多少,母女四目相對,沒由來的,景嵐避開了眼,回頭瞪了林錦堂一瞪。
林錦堂可是又驚又喜,一腳門裡一腳門外,來拍她肩膀:「那個什麼世子,沒難為你吧?」
若是平常,自然願意同他親近,此時他這大手才一碰到肩頭,顧今朝已然側身避開。
讓進也不進,她臉上半分笑意也無。
「什麼叫不能生養?我娘不是生了我?」
日頭已經偏了過去,花房真是熱得要命。
林錦堂和景嵐看向了彼此,隨即交換了個默契的眼神,二人齊齊將顧今朝拉入花房,一左一右,側立兩旁。時值晌午才過,林錦堂擦著額角汗意,直說著花房太熱。
景嵐將女兒拉到桌邊按著坐了,親手給她倒水:「嘗嘗娘新調的茶,特別去暑氣,就是有點苦,怕你喝不慣,你這孩子從小就喜歡甜食,逮到甜的總吃不夠……快嘗嘗。」
顧今朝無心喝茶,回頭看著她那個半路爹爹:「我怎麼聽見你說我娘什麼,什麼不能生養?她怎麼就不能生養了,她不能生養,那我是哪來的?」
林錦堂也上前兩步,景嵐瞥他一眼,愛答不理的:「聽他混說,趕緊走,以後別再來了!」
他嗯了聲,卻是未走:「今朝,今個怎麼去了世子府了,有人送了信兒去中郎府,說你衝撞了世子,被下了水牢了,這怎麼回事?」
今朝瞥他一眼,長話短說:「說來話長,反正沒有那回事,鬧烏龍了。」
聽見她這麼說了,林錦堂又想起了書院的事來:「那書院呢,怎麼的,有人欺負你了?」
她也是輕描淡寫:「嗯,都過去了。」
林錦堂臉上頓時憤恨起來:「不能就這麼過去,你回書院,可還有人拿此事說你?現在可還有人欺負你?」
不見的時候,想他。
見了之後,傷心。
顧今朝一時將疑惑放了心底,站了起來:「爹在乎嗎?有沒有人欺負我,爹你在乎那個嗎?」
她在別人面前,都是少年做派,唯獨到了他的面前,可有女兒姿態,仰臉看著他,目光也是咄咄逼人,一手在袖口握掌成全,隱忍得很。
自己女兒什麼模樣,自己知道,顧今朝輕易從來不哭,在自己身邊,也沒讓她受過什麼委屈。眼看著她眼底又泛紅,林錦堂胸腔當中,多少東西全都擰巴到了一起。
也是嗯了聲,萬千愧疚:「竟說傻話,爹不在乎,誰在乎。」
這些日子以來,經受的所有委屈全都湧上了心頭,她克制又克制,看看她娘,又看看林錦堂,到底還是克制不住,抿住了唇。
胸前些微起伏,好半晌才開了口:「我小時候,你就說,我們一家人長長久久在一起,既是這般在乎,為何我做不了你兒子。你林家需要血脈相承,我娘又氣又惱,怕是多少年父子相伴也比不過天生骨血,以後做不到就不要說那樣的話了,我想我和我娘的心也是一樣的,你是個好人,不能無後。」
說著,她拉過娘親手來,狠了心不再看他,擁著直往外走去。
穆庭宇四處尋找林錦堂,後來有人看見他騎馬往這邊來了,她一猜就是來了花房,趕緊追了來。馬車還停在外面,母女兩個都上了車,依偎在了一起。
林錦堂大步追了出來,也到了車邊。
隔著車簾,景嵐也是淡淡地了:「氣也撒了,罵也罵了,林錦堂,從成親那時開始,我就說過,我要是走了,就別挽留,沒有必要。一般的事情不觸及我的底線,我都還好,一旦過了線,那再無轉圜餘地。」
顧今朝轉身靠了她的肩頭,她伸手將女兒擁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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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6-1 00:04:02
第三十三章
林錦堂一手扶了車窗之上:「那……」
景嵐聽得真切,歎了口氣:「我從來沒有想過,你會做出那樣的事來,所以當時離開林府時候還和你吵了架,現在想起來很後悔。錦堂,好聚好散吧,你和秦淮遠不一樣,我隨時能離開秦府,但是你,見了還是傷心,所以還是不要再見了,就像我們說好的那樣,你生你的孩子,我和今朝這就走了。」
說著她讓車伕趕車,也靠了女兒身上。
吵架時候說的話,怎能作數,林錦堂上前兩步,心如刀絞。
他也沒想到,景嵐說離就離,說嫁不足月餘就嫁入了秦府,來時候還想不知她氣消了沒有,好生哄著,打他罵他,光只受著,不氣了就好。
此時看著馬車絕塵而去,才明白過來,人是真走了。
隨之,他當珍寶一樣的女兒,也走了。
馬車些微顛簸,車上只她們娘兩個了,今朝才是湊近了景嵐的耳邊:「他為什麼說你不能生養?你和他成親那麼多年,為什麼沒有一兒半女的?」
景嵐就知道這件事並不能輕易糊弄過去,也就笑了:「開始的時候,忙著掙銀錢,林家的那宅院,那時候還是租的,林家老太太看不上我,主要原因就是我嫁給你爹以後,沒有生孩子。可我那時候忙啊,就避諱了些,自然無子,後來有些心思惦念這個事了,你爹就出事了。」
顧今朝知道,不是她娘的錯,忙是安撫著:「他們不知娘的好,不是娘不好。」
景嵐才不以為意,光是輕拍著她的肩頭:「七年了,他給了你父親的疼愛,我給他留下那宅院,好聚好散,這沒什麼的。」
看似回答了,實則還是把話茬岔開了。
今朝沒再追問,光是和娘親在一起,就足有安全感。
片刻,景嵐也想起了世子府的事,推了她起來問她,去世子府幹什麼,鬧了什麼烏龍,自己女兒什麼脾氣她瞭解得很,無緣無故,怎麼也不能去衝撞世子。
顧今朝這次是毫無保留地,將近日發生在她和謝聿之間發生的所有事,都講了一遍。她幾乎是咬著牙的,說此人可惡,也不怪他體會不到人間直情,從頭到腳都沒有一丁點招人喜歡的地方,誰能掏心掏肺對他好?
一聽是謝聿,景嵐頓笑:「不會呀,那孩子至少長得很好看啊!」
今朝一下坐了起來,瞪了她:「娘!看人怎麼能光看表面!」
景嵐更是笑得厲害:「你這是不記得了,你小的時候還見過他的,那時候你可不是這麼說的。」
她小的時候還見過他?
顧今朝不敢置信:「我怎麼不記得?我什麼時候見過他?」
景嵐雙手合十,學著孩童扁嘴說話,在女兒面前眨著眼:「七八歲?還是八九歲?那時候你成日黏著我,我去世子府曾給他配過藥,人家都不想理你的,你非說人家長得好看,想讓他當你哥哥。就這麼求的,搓著手,好哥哥長好哥哥短的,說最喜歡哥哥了誒呦現在想起來,你也是真沒良心,回頭跟穆二玩了一起去,沒兩天就把人家給忘了。」
竟然還有過這種事,今朝按下景嵐的手,可不讓她再學了:「我不記得了,不記得的事還說什麼,再說你什麼時候去過世子府,我怎不知道?」
景嵐想起女兒小時候的模樣,越想越是覺得可愛,忍俊不禁:「起初去過幾次,因和謝晉元有些淵源,幫他給那孩子調理身子,後來你爹……嗯就是林錦堂他不願我去,就不再去了。」
當年事,她說得都輕巧,沒想到她小時候還見過謝聿,低眸想了下,還是毫無記憶,想到現在他這般性情的,狠狠打了個冷戰,可不想再沾他的邊了。
一路說著話,景嵐也說理當去中郎府謝過,母女兩個都把穆二誇了個遍。
提及秦鳳祤兄弟了,景嵐也是勸慰著她:「別在意那個,倘若非讓我選,讓你爹選,讓穆二來選,哪個都選你,所以情之所長,在於人。那是秦鳳祤親兄弟,他怎能捨得,若是捨了,只怕也不能信,違背道德情理的事情,多半都是假的,更見人性。」
今朝點頭,表示理解:「我知道。」
她娘又說:「你好好和秦鳳祤相處,他為人兄者,我見他氣度算是個好的,真心待他,他也定會回付真心。若是半個心也換不回,那時候估計娘也早帶你走了。」
她繼續點頭:「嗯,我懂。」
景嵐擁了她過來,雙唇就在她額頭上面狠狠親了一口:「娘的好今朝,什麼都懂得,真希望你一輩子都這般豁達,長大了也不受情苦,哪個待你真心好,你再喜歡誰。誰不喜歡你了,你都能轉身就走,那時候,你就真的明白了,人心易變,但是,也不全是假的。好多人都是,跟你好的時候,是真的跟你好,真喜歡你,不跟你好的時候,那也只是他遇著更喜歡的人了,別在意。」
雖然還有點懵懂,但是她娘說的話,總是對的,顧今朝點了點頭。
與景嵐依靠了一起,母女兩個也是溫情。
馬車到了秦家門前才停,才一下車,秦鳳祤聽說她們母女回來了,先是迎了出來,他早已換上了乾淨的白衣,腳步匆匆,站了石階上,先對景嵐喚了聲母親,今朝也上前見禮,以兄長相稱。
景嵐點頭:「你父親可回來了?」
秦鳳祤側身,迎著她們往裡走:「是回來了,正等著母親和今朝呢!」
景嵐笑,推了今朝先走:「等著我們幹什麼?」
風輕,雲白,進了秦家大門,過堂春風吹拂在每個人的臉上,秦鳳祤瞥見今朝,她腰上掛了那個牛角匕首,此時走在一邊,乖得不像話。
不由就多看了一眼:「父親聽說了世子府的事,特意請了老太傅來,說請他收今朝為關門弟子,以鎮福潤。」
顧今朝驀然看過去,冷不防走了長廊的頭上,差點撞了柱子上面。
「誒?」
這是因禍得福……了!
顧今朝洗了手臉,正發換衣,依舊一身青衫。
秦淮遠親自帶了她,去堂前拜見老太傅,景嵐卻去往書房,叫了賬房過來對賬。
自從嫁進秦家,還是第一次問賬。
賬房先生將平時用度都報了一遍。
來寶在旁輕輕打著扇,景嵐靠了椅背上面,拿了賬冊翻看著:「還有什麼?這賬上數目明顯不對,除了日常還有什麼,今個多支了二十兩,尋常百姓一年才多少銀錢,怎麼回事?」
賬房先生忙是低頭,這才要報賬,書房門響。
來寶前去開門,秦鳳祤緩步走進,他走到景嵐面前,當即撩袍跪下:「今日事出突然,還未給母親請罪。」
秦家注重禮數,注重忠君孝道。
若是平時,景嵐不喜這個,早讓他起了,低眸看著他這一身白衣,似凡塵不染,勾起她淺淺笑意來:「鳳祤何罪之有,何故來我面前請罪?」
秦鳳祤低著眼簾:「我先帶鳳崚回來的,獨留今朝在世子府涉險,為兄者,不能一碗水端平,特來母親面前請罪。」
他白衣似雪,看著扎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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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6-1 00:04:24
第三十四章
景嵐連敷衍都懶得敷衍,嗯了聲:「道理上講,不能要求你把她和鳳崚一起看待,若是讓我選擇,如果非得二選一,我也會只選我兒,立場不同這不能怪你。但是此事若非論起來,我這當娘的心裡也不舒坦,厚此薄彼這種事,的確令人傷心。」
秦鳳祤輕點頭:「是為兄者錯。」
景嵐瞥他一眼,輕描淡寫地應了:「起來吧,兒郎膝下有黃金,我不喜歡我的兒子總是跪來跪去。」
他當即站起,側立一旁。
賬房先生拿眼睛直瞥著他,景嵐手在桌上點了點,看他一眼:「繼續,還有什麼,除了日常的吃穿用度,還有哪些超支的。」
當著秦鳳祤的面,賬房支吾了起來:「呃……」
景嵐臉色頓時沉了下來:「你在秦家管賬多少年了,如今支著我的銀錢,說著誰的話?你看他幹什麼?他讓你糊弄我了?」
賬房忙是擺手:「沒有沒有!豈敢豈敢,大公子向來不問賬的。」
景嵐:「那就說!」
賬房只得照實說了:「崚哥兒受了驚,老太太院裡的丫鬟桃兒來支了五兩銀錢,請了老大夫來,開了許多補藥,後來老太太傳了話來,說是老家的那一家子來了,安頓下了府裡,又支了一些。」
景嵐頓時抬眸:「老家的那一家子?哪一家子?」
她看向鳳祤,秦鳳祤也是皺眉:「叔嬸原來在老家,說是投奔了來,沒想到祖母前腳回了京,他們這麼快就跟了來。」
景嵐哦了一聲,她不在府中,不知這些。
老太太支了銀錢,顯然是充了臉面,別開臉去,又看向秦鳳祤,非要敲打敲打他:「聽見了?老太太也知道崚哥兒受了驚嚇,支了銀錢去請了大夫。我兒是後帶來的,若是我掐了銀錢,偏我兒錦衣華服,補藥一把把的,你們破衣囉嗦,你們怎麼想?我兒費盡心力攢些銀錢,統統拿去給湘玉買了首飾,她是真心相待,拿你們當了親兄,若是半大子都換不來,你們未免也太寒她的心!」
厲聲厲色,先是責備一番,抬眼看著秦鳳祤那般神色,已有愧色,又是歎息,動之以情:「鳳祤,你們兄弟出生之後,好歹親娘還在,父親祖母都喜愛你們,衣食無憂,受盡寵愛。我們今朝,你可知道為何給她起名叫今朝的嗎?」
鳳祤看向她,已然動容。
景嵐拿出帕子來,轉過身去在眼角旁擦了擦,她並未落淚,也把眼睛揉得紅了些:「她生於大火當中,我用布條捆著她在胸前,後面背了她姑姑,拼了命也躲不過逃不出,若不是天降大雨,只怕都沒命了。逃過一劫,外面連個容身之地都沒有,我和她姑姑抱在一起,舉了破衣為她遮雨。那時候烏雲散盡,我就想,什麼是福什麼是命,自己會享受就是福,暴雨疾風,只要守得雲開,珍惜當下,那就是天命,是以取名今朝,希望她日日歡喜,歲歲有今朝。」
再回眸,雙眼通紅:「先在林家,林錦堂也是疼她的,如今在了秦家,只願你們也多疼疼她……」
秦鳳祤出身書香門第,向來儒雅,景嵐若是強硬,斷他秦家用度,或還有幾分不平,此時她一副柔弱之態,更像無助的普通婦人一樣的,更叫人多了幾分憐惜。
「母親放心,」他自然更添愧色,「兄弟如手足,日後定護好今朝。」
話尾一收,景嵐也是安撫兩句,讓來寶送了秦鳳祤出去。
她那眼淚瓣到底也沒擠出來,賬冊翻看兩頁,也懶得翻了,看了眼賬房先生,將賬冊推回了他的面前:「今個就給足老太太臉面,私下你知會一聲,緊著些,趕明兒再這麼用,怕是要入不敷支,但凡再有這樣的事,需問過我再支。」
賬房連聲應下,忙拿了賬冊出去了。
來寶送了秦鳳祤回來,繼續給景嵐打著扇,書房的窗開著,院子當中桃樹滿枝的花此時已經所剩無幾,主僕兩個都望著外面,一時都看得入了神了。
片刻,秦淮遠往這邊來了,來寶怕她沒看見,叫了她一聲:「主子,秦大人找你來了。」
景嵐嗯了聲,忙把帕子又拿出來,在眼上又揉了揉。
她是忽然想起了,初見秦淮遠的那日。
離了林家,是在自家的當鋪遇著他的,他想贖回亡妻的首飾,奈何銀錢不夠,只得一件件的往回贖,也只道此人情深意長,沒有妾室通房,乾乾淨淨是個值得托付的人。
秦淮遠推門而入,瞧見她果然在書房,也腳步匆匆,往這邊來了。
景嵐坐著未動,他擺手讓來寶先下去,站了她的身側來。
景嵐彷彿沒看見他一樣,非但不理他,還偏臉過去,不看他。
秦淮遠忙是揖了一揖:「夫人莫惱,秦生給夫人見禮賠罪了。」
景嵐見他動作,才轉過來一些:「我過生日那天,女人找上門來,雖然是從前與我無關的事,也當真掃興,老太太不喜歡我,卻喜歡花我的銀錢,我兒今個又受了委屈,七七八八加起來,都是減分,我看你這分也快要減沒了,沒什麼好留戀的了。」
她在他面前,鮮少發脾氣。
這般冷面,也是頭一回,秦淮遠也是拉過椅子,坐了她身邊。
牽了她的手,握住了:「既然說了,今朝必當親子,一定做到,今個特意請了老太傅來,若有緣分,收了他去,與太子世子同門,也是個保障。」
景嵐回眸,拿那雙紅眼睛瞥著他,才露出了點一點笑意來:「好吧,給你加點好,我再品品。」
秦淮遠也是含笑,伸手在她眼底輕撫了下:「嗯,日後都不讓你費心。」
景嵐笑,突然又想起來了:「老太傅能這麼隨便就收她嗎?要都這麼容易,他門下得多少人了?」
秦淮遠輕輕頷首:「這得看她自己,鳳祤之後,鳳崚也曾見過,可惜他三門未過,未入眼緣。」
「三門,那是什麼?」
「入門考題,過三即可。」
自己兒子,終究沒捨得說他笨,說未入眼緣。
可就是這麼一說,景嵐也明白過來了,她揚臉便笑,滿眼得意:「我兒向來很有眼緣,這個不必擔心。」
房門緊閉,顧今朝此時跪了堂前,才是跪拜過。
老太傅年紀一大把,此時鬍子花白,卻不見老態。
他才問了卦象,此時得了簽,低眸看著她,眼簾微動:「上前來。」
今朝乖乖起身,慢慢走了他的面前來。
老太傅讓她伸出雙手,她依言攤開雙手,微舉了些。
他依次看了看,才是抬眼:「你這孩子,也是難得,左手功,右手貴,天生貴胄,老夫看了卦象,也是清奇,或許天命如此,你入我門下,想學什麼呢?」
顧今朝這是被人趕鴨子上架送來的,她並無功名之心,自然不放在心上,只是笑道:「太傅說我天生貴胄,我怎麼不覺得呢,準得像太子世子那樣的,才是天生貴胄,我一介小兒,真有天命的嗎?」
她幾分笑意,見了他從無懼色,坦然得很。
眉眼如畫,倒是個好模樣。
打眼一看就令人喜歡,老太傅輕頷首:「老夫過眼之人,無錯處,太子有他的天命,世子也非貴胄,若講一個貴,只你承得,你若不明白,就當是什麼,天下人都餓得嗷嗷直叫,你也吃飽一碗懷揣一碗,這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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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6-1 00:04:35
第三十五章
今朝更是笑:「多謝太傅吉言,這個天命我喜歡。」
她娘總是說,這年頭的老夫子都教仁義道德的,不必太當真,她秉著尊老愛幼的心,其實未太當真,自然更多自在,無得失心。
老太傅只捋著鬍子,頻頻點頭:「老夫也喜歡,所以,願你能過三門,得師生之情。」
今朝不明所以:「三門,那是什麼?」
老太傅擺手,書僮拿了卷軸過來,才要鋪上,有人敲門。
秦家人送了人來,告退,來人雙手托著長方錦盒,進門便跪:「世子得知太傅在秦家,特意讓老奴送來薄禮,還請太傅過眼。」
那世子府的老管事,一路跪行到面前,將錦盒呈了上來。
書僮伸手去接,因為太重差點失手。
抱了桌上,打開錦盒之後,才又退立一側。
老太傅嗯了聲,責令來人退下,老管事恭恭敬敬磕了頭,才轉身離去。
錦盒上面一封書信,老太傅拿了出來細看,露出下面的東西來,顧今朝在旁看見,不由側目,然後怔住。
齊齊整整放著她做的的那些錦冊,因是單數,露出一個豁。
不等她作何反應,老太傅已然拿了一冊,打開了來。
看了兩眼,又看向她,目光在她腰間的牛角匕首上輕輕掃過:「奇門遁甲,你能做多少局?」
「……」
奇門遁甲,聽起來就十分玄妙。
顧今朝坦然看著老太傅,然而,什麼是奇門遁甲,她還真是只知道毛皮。
只得如實相告,老太傅讓書僮拿了兩個軟墊放了地上,讓她與之席地而坐,二人當中擺了一個八卦奇門甲圖,攤開了來,他耐心與她講解著:「三奇,八門,六甲,甲為貴,隱遁與戊、己、庚、辛、壬、癸六儀之下。你這冊上,排兵佈陣,很是精巧,用子大膽,生死同門,便是奇門用法。」
她完全被八卦奇門甲圖吸引住了,傾身細看:「我爹教我佈陣時,很是簡單,我是喜歡擺弄,後來去營地兩次,很容易就破了他們的陣法,如此自己做了許多小陣,但比起這些局面來,似乎不值一提了。」
太傅點頭:「奇門遁甲四千九百六十局,但是無論多麼精妙的陣法,一如你這生死同門,也會有紕漏敗壞的可能,天時地利人和,都是變數。」
那八卦圖在她眼裡,已經轉了起來。
顧今朝兩眼放光,兩膝一動,規規矩矩跪了老太傅的面前,伏身下來:「請太傅出題,今朝願為太傅門下精學奇門!」
老太傅瞥著她:「既如此,那便限你三日時候,破百局,如能做到,便收你入門。」
顧今朝大喜過望,抬頭便笑:「還請太傅指點一二!」
老太傅見她笑顏,也是勾唇:「也別高興太早,三日百局,並不簡單。」
想也不簡單,今朝忙是討價還價起來:「那太傅為何非要定在百局,三日的確倉促了些,今朝才懂得一星半點,只怕來不及。」
老太傅:「你這孩子,倒是知道變通,不過只需掌握生死門,便是簡單。」
好吧,顧今朝還是抱有一絲希望的:「先人可有破過?」
老太傅點頭:「世子謝聿,先你之前,一日便破了。」
顧今朝:「……」
她單手撫額,真是不想和他有半點的交集,老太傅指了三奇八門與她細細講解一通,今朝也是聚精會神,不敢分心,從前自己無論如何都解不開的謎題,如今也是霍然開朗。
她記憶超群,看什麼向來都能過目不忘,老太傅講解的話從不講兩次,低頭看著八卦圖,牢牢記在心裡。
不知不覺日頭偏了西,外面天色漸暗了起來,老太傅讓書僮開始收拾了卷軸和八卦圖,錦盒送還與今朝,他每一冊都看了,讚不絕口。
誇得她實在不好意思了,上面與秦鳳祤相似的字跡也無人在意,寫的那些詩詞也不打緊的一樣。
時候不早了,秦家擺了家宴,秦鳳祤前來相請。
他和今朝站了一處,目光也在那盒錦冊上面掃過。
老太傅最後收那封書信時候,也瞥了他一眼:「謝聿已經讓人傳了書信來,說明了今日事,一切緣由皆因老夫而已,你們,今個便是做了死門當中的一個棋子。」
今朝抬眸,不明所以。
今日事?
謝聿不是在針對她的嗎?
秦鳳祤也是怔住,隨即,老太傅歎了口氣,回身坐下:「三年前老夫曾在鳳凰山設過一陣,並應承過此陣者,可留山上研學。謝聿年少輕狂,與鳳祤,太子李煜同闖鳳凰山,過陣之時,鳳祤清正,心甘為餌,李煜仁厚,多有愛護之意,也落了陣眼,唯獨謝聿左突右進,後挾太子來到老夫面前,後被驅逐下山。」
顧今朝有點不明白了:「既然他闖過了陣法,為何又被驅逐下山了呢?」
太傅頓了片刻,才是說道:「此子命中帶煞,桀驁不馴,心高氣傲,功利心太重不分是非,闖陣時不計得失,因棄鳳祤無情,是以未過生門。他今日故意將鳳祤牽連過去,你二人猶如闖陣之甲,鳳崚為餌,世子府便是死門,看似鳳祤帶了鳳崚離開了死門,實則鳳祤選誰都是敗了,猶如那日,重蹈覆轍。」
秦鳳祤臉色倒是淡然:「沒想到三年前,我為棄子,三年後,我為謝聿。」
顧今朝設身處地想了下,還是想不通:「那我離開了世子府,可算破了死門?」
太傅點頭:「天時地利人和,謝聿都佔了,但你天生貴胄,如有神助,所以那道門困不住你,他也困不住你。他將此法一一道來,不過是為爭當年的一口氣,想讓老夫承認,權衡功利是人之常情。太子習得治國之道,鳳祤習得忠君之道,而謝聿一心嚮往奇門,奇門遁甲老夫並未傳與他,今日他將牛角匕首贈與你,也極力舉薦你入我門下,只怕你他二人已有根緣。」
怪不得,當時,謝聿那樣看著秦鳳祤。
沒想到,他竟是精通。
只怕在書院,謝聿撿起那本錦冊的時候,就布下了這個局。
顧今朝垂下眼眸,聽著太傅說起神助,也是忍俊不禁。
穆二神勇,想起他就是想笑。
老太傅到底也沒留下,他只說明日一早會讓人送來百局圖,他要去世子府一趟,帶著書僮這就走了。秦淮遠帶著幾個兒子恭恭敬敬將他送出大門,才一起回還。
吃晚飯時候,一家人一起吃的家宴,顧今朝滿腦子都是那些奇門遁甲的命盤,草草吃了點東西也沒大注意別的。回到自己屋裡沒忍住將自己的那些錦冊拿了出來,因老太傅指點過,又有不同見解。
不能幹坐著等,連忙起身。
想去書房找找,看看能不能有些有關的書卷,可以參考多看一看。
才出了院子,就看見秦鳳崚匆忙走過,她先前還沒太在意,可那少年一溜小跑跑了,她才走到前院書房門前,他又不知道哪裡冒出來的,跟了她的身後。
走了石階下了,一回頭,把他抓個正著:「秦鳳崚,你跟著我幹什麼?」
秦鳳崚還想別開眼去,假裝看樹,可眼看著顧今朝轉身又要走了,趕緊叫住了她:「顧今朝,你站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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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6-1 00:04:45
第三十六章
今朝停步,回眸看他:「有話就說,扭捏的什麼,像個小姑娘了~」
一聽說他像個姑娘家了,少年幾步衝到了她的面前,本來還想爭執一通,見她臉上還有疲色,忙是軟了下來幾個調調:「祖母讓大夫來過了,給開了不少鎮神的湯藥,也讓人給你送去了,你喝了沒有?」
什麼鎮神的湯藥,她沒看見,不過那些不重要:「沒事,我不用喝,我好著呢!」
秦鳳崚乾咳兩聲,可是很不自在:「我等你不回來,在那廂房一直很擔心你,大哥來的時候,他問了我你的事,我想等你一起走的,可是大哥說只能先把我帶走,再想辦法來救你。」
今朝點頭:「嗯,我也這麼想的,應該先把你救走,因為你比較笨一點。」
第一次被人說笨,還惱不起來,秦鳳崚想反駁也無從反駁,只能乾瞪她一眼:「這麼說,你是不會怪我們把你扔下了,我聽說你也很快出來了,那你怎麼出來的?」
顧今朝想了下:「怪你們幹什麼,這是世子故意挑撥,才讓鳳祤大哥選一個帶走的,你想想,他只能帶一個走,他能選誰?」
秦鳳崚頓時惱了:「世子這也太毒了!」
今朝點頭附和:「沒錯,他不僅是太毒了,是簡直有毒,所以不要在意那些事。」
秦鳳崚:「你不在意才好,我大哥為了救你去山上還滑落了山澗,他也幾日不得休息,疲乏得很不說而已……」
眼看天都黑了,顧今朝急著去書房,不等他說完就打斷了他:「你大哥人中龍鳳,真的是個好哥哥,我能得這麼個哥哥,真是燒高香了。」
說著三言兩語打消他愧疚之心,推了他往出走,一直給人送出去老遠才是回來。
夜幕降臨,黑幕籠罩大地。
書房當中漆黑一片,顧今朝快步上了石階摸黑推開了房門,又關上了。
按照記憶當中的位置走了桌邊,摸索著找到火石點著燭台,秦家書房可是真大,左右環顧看了兩眼,大步走了書架旁邊。
到底是書香門第,對於書卷的整理還是很有心得的,按照上面排序尋找了下,竟是在最邊側的一個書架上真的發現有關奇門遁甲的書冊。
屋裡昏暗,有點看不大清。
燭台又舉得高了些,從前林錦堂就不喜看書,他家連個書房都沒有,得了空就跟頭把式地帶著她去營地校場,如今想起來,也是唏噓。
她讀書識字,都是姑姑好時候教的。
她娘識字,很聰慧,但是她娘寫出來的,經常是寫著寫著就變成了很奇怪的字,不過她娘很會講故事,小時候總是纏著她給講故事,那猴兒大鬧天宮西天取經的故事,是百聽不厭。
有點高,拿不到。
正是歎著氣,嫌棄自己個子矮,輕輕的腳步聲在背後響了起來。
急忙轉身,燭光映著那白衣似雪。
秦鳳祤也不知在這書架旁站了多久,她竟是沒有察覺到,此時人到了面前,就著她手往高一托她手裡的燭台,抬手按在了一本書上,伸手拿了下來,這就遞了她的面前。
正是她要拿的那本,顧今朝還揚著臉,下意識就接了過來。
燭火之下,秦鳳祤低著眼簾,與她一同站在書架之間,兩個人靠得有點近,他低眸看著她眉眼,也是言語漸輕:「不用燒高香了,既是好哥哥,總需做點好事。」
今朝眨眼,從來淡定:「要做什麼好事?」
秦鳳祤依舊瞥著她,拿著燭台往桌邊走了過去:「過來。」
她連忙跟上他腳步,剛才點火時候,也沒太注意,原來桌上已經擺了一摞書冊,此時秦鳳祤將燭台放穩,將她按坐了旁邊。
書冊拿下一本,放了她眼前,他也挨著她坐下了:「我對奇門遁甲不如謝聿上心,是以開始看見你做的那些錦冊沒有在意,入門的時候,也一同看過,這些都是我當時看過,上面有批注和要點,你可以看看。」
翻看兩頁,的確有,趁著明日的百局圖還未送到,可以熬夜看看。
顧今朝從來不矯情,道了謝,這就翻看起來。
秦鳳祤也沒有走,拿了筆一同翻看繼續批注,也不知過了多久,困意上湧,今朝打了個哈欠,抻了個懶腰。身邊的秦鳳祤低著眉眼,還低頭寫著什麼。
他胳臂來回動作著,外肘處似乎有傷,此時已經滲出了殷殷血跡。
盯著看了片刻,他有所察覺,不過沒有看她:「看什麼?」
今朝雙手環臂做枕,伏身枕了上面,依舊盯著他,細細打量他:「其實,真的不怪你,你不必做到如此。」
秦鳳祤筆尖一頓,回眸:「折在謝聿手裡,不算什麼,我做這些,不為別的。」
燭火啪地跳了個火花,這時有人陪伴的感覺,真不一樣。
顧今朝沒忍住,笑了:「為什麼?那你做這些為什麼?」
景嵐與他講過的她名字由來,秦鳳祤此時想起,放下了筆。
他一手按在她肩頭,也是暖了許多臉色:「為兄之道,來日方長。」
接連幾日的響晴之後,早起就見沉色。
灰濛濛的,也無風也無雨,秦鳳祤到了書院,即有人迎了他,侍衛隊守在藏書閣樓下,整個院子都安靜得不可思議,他腳步也輕,一身白衣,在這霧濛濛的灰色當中,添了一抹雪色。
走進藏書閣,上了樓頂的閣樓。
開著窗,樓上也無風,真是平靜。
秦鳳祤緩步上前,謝聿一身錦衣,站在窗邊,聽見腳步聲轉過身來,依舊是束髮著了冠,隨著他的動作,身上佩玉叮噹作響,薄唇微勾。
老管事連忙過來,雙手呈上一物來。
謝聿親自拿了過來,遞到秦鳳祤的面前:「師兄的匕首,還與師兄。」
秦鳳祤抬眸,細打量著他。
今日氣色不錯,不過沒有伸手去接:「願賭服輸,既用它換了鳳崚,便是世子的了。」
謝聿見他不接,再次揚眉:「只是遊戲而已,師兄別放在心上。」
秦鳳祤連退兩步,欠身:「世子以為是遊戲,鳳祤卻在戲中連丟兩子,若講遊戲未免傷心。」
謝聿笑,隨手將匕首放回老管事手裡,一手扶在了窗稜上面,他看著外面,也是歎息:「三年之前,你我情誼非常,可上了一通鳳凰山,因一局生死門,我挾太子過關,之後再無過甚交集,真是令人唏噓。」
三年之前,三人上山,都是年少輕狂。
結果,老太傅驅逐謝聿下山,卻留下了太子李煜和他,也真是耐人尋味。
自此秦鳳祤與謝聿,也是漸行漸遠,除了那日月相對的牛角匕首之外,似乎已再無牽連,若是平常時候,秦鳳祤早上前兩步見禮了,此時看著謝聿,也是釋然。
謝聿還瞥著窗外的各個院落:「你帶鳳崚走時,可想過,顧今朝即為棄子?」
秦鳳祤如實回道:「萬萬沒有將此事與三年前的鳳凰山聯想在一起,鳳崚自小嬌慣,為人性直,帶他走時並未多想。也是以為,世子不會真的傷到今朝,畢竟,他曾背你下山。」
謝聿回眸看著他,目光沉沉:「雖是繼兄,這些日子我看你也袒護得緊,好一番兄弟情深,可即使知道是迫不得已,知道有情可原,心中也有芥蒂了,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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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6-1 00:04:58
第三十七章
看似在說顧今朝,實則是在問他。
秦鳳祤也是揚起眉來,因為曾成棄子,有了芥蒂,也實在是老太傅驅逐謝聿下山之後,他消沉了許久,一個得意,一個失意,陰差陽錯漸行漸遠。
他得了太傅精修,偏該得意的是他,卻無比失意。
失意那個卻是一笑而過。
笑,別開眼去。
隨即,很快,又是回眸。
秦鳳祤一拳過去,謝聿拳到,輕輕擊打在了一起。
一切盡在不言中,真個是一笑而過。
一同站在窗前,能看見書院的學子們陸陸續續分流而走,謝聿一眼瞥見那一抹青影,不由皺眉:「顧今朝今個不該是在府裡解局?」
秦鳳祤順著他的目光也望過去,顧今朝一身青衣,才到學堂門口,後面追過來一少年,自背後撲上來,差點給人撲倒,二人笑鬧一番,才一同進了學堂。
再看,因屋簷遮擋,什麼都看不見了。
也是皺眉:「一早上,太傅命人送來了百局圖,的確該在府中解局。」
謝聿回身坐了躺椅上面,輕輕一晃,躺椅就輕搖了起來:「因禍得福,他應該謝謝你。」
秦鳳祤轉身,也看著他:「理當謝謝世子,只她不知,奇門遁甲百年難遇一子,你如此舉薦,三日百局,太傅這便是認了他,如此說來,我便替今朝謝謝師弟恩德。」
謝聿隨手接過老管事手裡的匕首,抽出來把玩,漫不經心地:「他能過了百局再謝不遲。」
說著,合上匕首,回手遞給秦鳳祤。
這一次,秦鳳祤接了手裡來,重新掛了腰間:「翻閱古籍,也未對上病症,御醫們下針也並非毫無根據,此事還待再對一番。」
桌上放著一本市井話本,謝聿拿起來,不以為意:「太傅常言道,人之命天注定,若是命中注定是個短命鬼,不必相爭,算了,不必再查。」
這番話,似漫不經心。
秦鳳祤一手撫在匕首上面,心中一動,忙是上前:「景夫人建花房之前,就頗有名氣,聽說她會調劑許多湯藥,具有神奇的效果,不若……」
話未說完,謝聿已然皺眉:「當年世子府還是晉王府時,景夫人便來過……」
此話一出,也是說了半截。
如今景嵐已是國公府夫人,是秦鳳祤的繼母,當初差點成了晉王府的王妃,這種話如何說得。
秦鳳祤聞言也是詫異:「她們母子這麼些年,也是不易,不想竟是也去過晉王府,可有為你調養些湯藥?」
謝聿才翻看兩頁,頭也未抬:「我勸你少些擔憂別人,景夫人過往的確不易,但是她家財萬貫,頗有手段。就是她那個整天笑嘻嘻的兒子,你見他可憐,殊不知他天生貴胄,生來身邊都是貴人。」
秦鳳祤:「何以見得?」
難得謝聿心情不錯,身子也不錯,抬頭瞥了他一眼:「太傅卜了卦,說他是福星貴命~」
拉長的音調昭顯了不屑,謝聿將攤開的書冊蓋了自己臉上,這就躺倒。
秦鳳祤見他已有倦意,回身就走,要去繼續查閱古籍。
人才一動,背後又響起了謝聿的聲音。
躺椅微動,書冊之下,是他閒閒腔調:「他自小就一副笑面,花言巧語,巧舌如簧,人前指天發誓色不改, 滿面真誠全是鬼話,你若信了他 ,卻不知,他轉身就能賣了你。」
這是在說誰?
秦鳳祤站住了,可再回眸,謝聿搖椅輕動,人再無聲息了。
顯然,真是疲乏了,老管事忙拿了斗篷給他蓋上,藏書閣即刻安靜了下來。
藏書閣是安靜下來了,書院外面卻是喧鬧起了一股邪風。
據說是長公主來了女學,親自要為及笄的女學子結髮。
常山長公主李敏當年扶持天子,人人敬仰。
如今民風開放,與她也無不關係,她主張女子走出閨房,今年更是要親自為女學及笄少女結髮。
聽說公主的女兒也來了,此時學院裡喜歡看熱鬧的人都出來了,顧今朝是被穆庭宇拉出來的,一路被拉到了一牆之隔之處,兩個人都不得不感歎著,少年愛美之心皆一樣。
階級矮牆上已經掛了不少少年,他們下面有踩著人的,有落起高物的,一眼看過去,也是個景。
二人鄙夷地看著他們,轉身就走。
到了高牆邊上,可是無人。
然後,齊齊後退,相視一笑,擺臂,助跑。
一口氣衝到牆邊,憑空蹬上高牆牆體,然後向上攀爬幾步,齊齊探頭出現在了高牆的牆頭上面。
兒時沒少爬牆,顧今朝雙手扳著高牆牆簷,遠遠張望著。
公主的儀仗隊都在女學的書香殿外,現下女學子們排成長排,依次走過可能是人數過多了,現在殿外站著幾十少女,此時灰雲散盡,日頭又烈了起來,個個都擦著汗。
千嬌百媚也都變成了凡夫俗女。
穆庭宇也扒著牆,嘖嘖出聲:「日頭太烈了,我願化成一把大傘,為小姐姐們遮光擋雨。」
顧今朝在旁撞他的肩:「喂喂喂,穆二,要流口水了嗎?」
動作之間,頭頂的帽子歪了下來,遮住了她的一邊眼睛,她誒呦一聲,一手扳著牆,一手扶帽。
今個出門時候,秦鳳崚送了她一頂帽子,據說是他才得乙時候,山長授予的。
此時戴了她頭頂,有點點大。
穆二回眸,:「今朝,你戴這個帽子好……好好笑……」
說著這便真的笑了起來,雙肩抖動,似不能克制。
顧今朝作勢要打,一動,藉著風氣,帽子便被折了腦後去,光剩下帽帶輕勒在頸間,她渾身上下都怕碰,可是癢得想笑,伸手勾了帽帶將帽子抓了下來。
動作之時,身子後仰,穆二一手扶了她後腰上:「小心點,別掉下去。」
她把帽子扣了他頭上,笑:「你且幫我戴一會兒。」
穆二伸手扶帽:「我戴一定比你好看。」
今朝連連點頭,說好看,二人緊緊挨著,繼續看小姐姐。
片刻,兩人在人群當中發現了趙□,顧今朝揮手和她打了招呼,可趙□抬頭看見他們兩個,微怔之餘,轉過身卻是不理他們。
許是因為怕人傳閒話,倆人也未太在意。
又有結過發的少女走了出來,剛好從牆邊走過,那邊想起一溜的噓聲,穆二哼哼著:「這些人,也太沒趣。」
話音剛落,幾個少女結伴從眼皮子底下走過,他含指吹出口哨來,待人抬起頭來,笑得不能自已。
顧今朝搖著頭,歎氣:「你這笑臉,未免有些猥瑣,醜的真是一言難盡……」
穆二笑臉頓失,一揚眉眼,將帽子摘下來塞了她面前:「胡說,老子天下第一美少年,舉世無雙!」
今朝不要,非要他戴上:「舉世無雙,穆二傻只服你一人。」
笑鬧,穆二搶了帽子也給他戴:「你才傻……」
赫然間,失笑聲在背後響起,二人齊齊回頭,高牆下,不知什麼時候,站了許多的人,秦鳳祤手裡提著個書箱,正看著他們。侍衛隊擁簇著謝聿,他一身錦衣背負著雙手,也是才要走過的架勢。
秦鳳祤也是皺眉:「不在府中解局,怎地在這胡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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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6-1 00:05:10
第三十八章
在牆上的倆人都看著他們,想起世子府還心有餘悸。
偏偏這個時候,手一抖帽子也沒拿住,翩翩落下,直接掉了謝聿的面前去。
顧今朝才要說百局圖已經解完了,那人已經踩著她的帽子走了過去。
「不必相爭,舉世雙傻。」
「……」
顧今朝從高牆上跳下來,一踉蹌還差點摔了。
秦鳳祤已經撿起了帽子來,拿在手裡拍了拍上面的土:「你都沒考乙院,哪裡來的這帽子?」
她上前接過來,說了句鳳崚送的,這就抱在了懷裡。回眸瞪著那個被擁簇在侍衛隊當中的身影,也是送了他一個白眼:「真是,真是讓人見了就不痛快的一個人,掃興。」
穆庭宇也在牆上跳了下來,站了她的身側來,指了指她又指了指自己:「他剛才,是在說我們?」
顧今朝拍了拍他的胳膊:「不,兄弟,他是在說你。」
穆庭宇抱臂,瞥著她,一本正經地:「我以為他是在說你。」
秦鳳祤別開眼去,這兩個少年,也真是幼稚:「今朝,你不是該在府裡解局的?怎麼來了書院了?」
顧今朝推開穆二,轉身過來,對著他笑:「哥哥這是在擔心我?」
穆庭宇還沒有走遠,站了一邊,秦鳳祤不好當著別人的面提及老太傅的事,只過來推今朝的胳膊:「此等機遇,不得玩笑。」
她嗯了聲,才說了聲我知道,書院鐘聲便響了起來。
趕緊撇下他,走了穆庭宇的身邊去,回頭還對秦鳳祤擺了擺手,歡快得很。
像是不知人間疾苦的美少年,他才要上前,一個丫鬟匆匆過來請他,說是公主得知他在書院,特意命人來請的,問了才知道,謝聿才要離開書院也被截住了,現在人在女學院那邊。
只得先跟著去,大步去了。
課業不難,顧今朝早早完成了,夫子不在,學堂裡鬧哄哄的,像她們這樣的丙等,許是就來混日子了。
她閒暇時間,就拿出錦冊,在冊上排演小圖。
片刻之後,背後的穆庭宇用筆桿戳了戳她後心:「誒誒誒……」
今朝回頭,他雙手抱拳,努力睜大雙眼使自己看起來可憐巴巴:「幫個忙啊!」
橫豎夫子也是不在,顧今朝這就拿了他的課業到案前,她左手簡直妙手,衡量著他的筆跡,開始模仿他的字跡,隨便寫了課業。
穆庭宇推了案子抵了她的腰身,人往前一傾身,這就湊了她的耳邊來。
他氣息微熱,聲音極低:「今朝,後天我便要隨著哥哥去獵場了,待我拿了頭籌,就能掙狀元去了,你要不要去看看?」
顧今朝耳邊被他吹得直癢癢,一個後肘,就將他懟了回去。
片刻,他又拿筆桿子戳她:「今朝今朝今朝顧今朝……」
她無語,只得回頭:「獵場那守衛森嚴,也不是誰都能進的,我不去,沒的沒事找事。」
穆庭宇歎了口氣,抱臂以對:「我就知道,你那聲哥哥都是白叫的,你哥哥我呀,為了你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惜,世子府什麼地方,都闖了,你呢?你真是傷我的心,算了算了,不去不去吧,就當沒你這個兄弟。」
說著,別開了眼去。
今朝來抓他的袖子,也被他一把揮開。
她整個人都快伏到他案上了:「穆二,你得好好想想,我要是去了,你輸了怎麼辦?很丟臉的吧?」
少年驀然回眸:「我不喜歡輸,也不會輸。」
顧今朝連連點頭,雙手合十:「知道了,天下第一美少年,你一定會拔得頭籌,但是獵場那種地方,你讓我怎麼進去,我既不是皇親國戚,又不是權貴公子,都沒有觀貼。」
穆庭宇完全沒有想到帖子這件事,見她提出來了,也是怔了下:「中郎府應該有帖子,等我回去問問。」
進獵場是要被搜身的,顧今朝有點頭疼:「但願你呃……能問到。」
話才一停頓,他就在她帽子上拍了下,帽簷一掉,又將她目光遮住,今朝伸手將帽子扶穩,笑著要打他,門口傳來一聲輕咳,知道夫子回來了,連忙回身坐好。
案上的課業還沒有完成,顧今朝趕緊拿起了筆來。
不想夫子卻給所有人一驚喜,說是書院又來了貴客,怕人太多出什麼紕漏衝撞了人,完成課業的學子們可以先回去了。
眾人大喜,忙地低頭寫起課業來。
夫子在學堂坐了片刻,顧今朝就在他眼皮子底下奮筆疾書,看著好不用功,可等寫完了卻不敢這麼交上去,只得磨蹭了又磨蹭,別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才抓了個空,反手將課業塞給了穆二。
穆二自然感激不盡,歡歡喜喜交了上去。
顧今朝收拾了書箱,幾乎是最後才走,出了學堂,少年一身藍衫,正在院中等她。上前並肩而行,穆庭宇還惦記著獵場的事情,主動接過她書箱背了過去:「帖子的事,我來解決,你只管去就好,大哥當武狀元時候,你是沒有瞧見,頭籌會獎賞好多東西呢!」
光只是頭籌,就獎賞好多東西了?
今朝只得硬著頭皮點了點頭:「是啊,好可惜,那時候我沒有瞧見。」
出了院中,因是時間還早,還沒有人來接,穆庭宇撞了今朝的肩:「時候還早,要不要同我去中郎府?你爹昨個回來大醉一場,都沒回家去。」
顧今朝多少能猜到怎麼回事,歎息:「不去了,見了也是傷心。」
穆庭宇輕輕點頭:「也是,林家現在也有點亂,老太太一下失去了平時吃穿用度,沒處使瘋,只能將氣都撒在春香頭上呢!」
她在林家時候,喚林家老太太為祖母,她待自己還可以,卻不想也是這樣的人。
春香是老太太身邊的丫鬟,後來在大屋裡伺候著林錦堂和她娘。
她娘的確是安了安家的心,否則不能將那宅院買下來,如今雖然地契上是她顧今朝的名姓,但也說不會倒手,留給林錦堂了。
如今真是物是人非,林錦堂要是能過得好些,或許她還能放心些。
她以為,她選了那個孩子,心裡應當也是歡喜的。
沒想到,還是傷心。
當即搖頭:「各人有各人的命,希望我爹也能有後,等孩子生下來,能更痛快些吧!」
正說著話,女學這邊也有人陸陸續續往出來了,穆庭宇自後面搭住了今朝肩頭,不叫她走:「看看,今天命好,小姐姐們都出來了,快看看,指不定誰家小姐姐一眼中意我了,我爹就不會為我討媳婦兒發愁了。」
顧今朝肘擊得手,給人推開:「穆二,你清醒點吧,這些小姐姐看不上你。」
穆二往前站了站,哼哼著:「此話怎講?」
今朝笑,抱臂:「因為有我,她們是看不見你的。」
穆二愣住,隨即將背後書箱摘了下來,直接抓了今朝的胳膊,給她背上了:「好走不送。」
今朝背後一沉,只說他真小氣,正是笑鬧,秦湘玉也跟了後面出來了。
忙是站好,遠遠地對著她笑。
今日結髮,秦湘玉及笄不久,也得了公主花枝,她頭頂戴著桃花額飾,耳邊耳墜也是兩朵桃花,一身粉嫩很是相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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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6-1 00:05:22
第三十九章
穆庭宇搭眼一看,嘖嘖出聲:「顧今朝,你這是看中誰家小姐了?」
今朝回眸瞪他:「別胡說,這是秦家小姐,我白撿的小妹妹。」
她身邊還跟著丫鬟香秀,主僕兩個也看見顧今朝了,都快步走了過來,到了跟前,秦湘玉對著穆庭宇微一欠身,算是有禮了。
顧今朝忙是介紹一番:「是我中郎府的哥哥,穆庭宇穆二公子,這是新得的妹妹秦湘玉。」
秦湘玉略一皺眉,也是嗔道:「讓二公子見笑了,妹妹就是妹妹,什麼是新得的妹妹?好好說話。」
今朝忙來賠不是:「妹妹息怒。」
穆二平時笑嘻嘻,一到了小姑娘面前,反倒拘謹起來,竟是閉口不言了。
今朝頓笑,拿他打起趣來。
說話間又見到了熟人,趙□在些結髮挽髻的少女當中,顯得十分扎眼,她一身青裙,還梳著髮辮,獨自背了書袋,一直低著頭,才要走過,顧今朝衝著她叫了聲姐姐!
趙□驀地抬眸,隨即怔住。
門口並無車輛,顧今朝看向穆二:「你家小廝呢,什麼時候能來車馬,順路給趙□捎帶回去正好。」
穆二看她一眼:「那你呢?」
今朝笑,下頜一點秦湘玉:「一會兒秦鳳崚出來了,我與他們兄妹同去就是。」
穆二只得點頭,趙□已到面前,他一眼看見著姑娘還梳著髮辮,狐疑道:「趙□,你早及笄了,怎沒上前去,讓公主賜花枝,親結髮呢?」
趙□淺淺目光,在他們幾人臉上一掃而過,最後看了眼秦湘玉,低下頭來:「今日不知公主前來,未換新衣,身上連件首飾都沒戴,自慚形穢,沒有上前。」
一個姑娘家,說出這般話來,已是面紅耳赤。
三人本就相熟,穆二隨手摸向腰間,可惜腰間只掛了個從顧今朝那討回來的匕首,別的什麼都沒有:「呃……回頭我讓人送點銀錢去府上……」
趙□忙是搖頭:「不必了,多謝二公子,也不用送我,我過來就是有句話想對今朝說。」
顧今朝正在一旁誇著秦湘玉結髮好看,沒注意到她二人說了什麼,待趙□走了眼前了,才看見她,上下一打量也是問了一遍:「你怎沒有結髮?」
趙□抬眼,雙目微紅,也又答了一遍:「今日不知公主前來,未換新衣,身上連件首飾都沒戴,自慚形穢,沒有上前。」
那雙紅眼睛可真是紅,今朝怔住。
趙□別開眼去,也不再看她,說該走了,真就轉身走了。
穆二湊過來問,趙□對她說了什麼,今朝忙給他推走了:「沒說什麼,好像哭了,你快去送一送。」
穆少年雖不明所以,還是追了去。
顧今朝目送二人離開,心中微亂,她和秦湘玉側立一旁,等了好半晌沒等到秦鳳崚乘車過來,倒是把秦鳳祤等出來了,他與書院的掌教一起自女學院走出,到了門前,見三三兩兩還有未離去之人,統統驅逐。
到了自家弟妹面前,也是皺眉:「你們怎麼還未回府?」
秦湘玉只說在等秦鳳崚,秦鳳祤抬眸看見她已然結髮,那髮髻上還賜了一多桃花,不由怔住。
顧今朝瞧著他神色,心中已然猜到幾分:「怎麼了?長公主親來結髮,我見湘玉戴的花枝也不是誰都有的,莫非還有別的意圖?」
左右無人,秦鳳祤才要開口,突地一聲鑼響,真個響徹長空。
眼見著禁衛軍護著一車往這邊來了,他一手推了一個,不叫回頭:「太子親臨,莫作聲。」
話音才落,車輦已到。
夕陽西下,南街上雲裳坊才靜了一靜。
送走了來收衣的丫鬟,夥計小羅成趕緊去提壺,給掌櫃的倒了茶,又給景夫人倒了茶,然後跟其餘兩個小夥計一起收拾著布料,層層疊疊擺放整齊。
景嵐在鋪子裡看了看,這新開的鋪子客人還不算太多。
全靠老鋪的回頭客,在這個年代,銀錢是最不安全的東西,容易招來禍端,只能多置辦房產地契。她一個女人,又不好守財,好在今朝是兒郎身份,為她省去不少麻煩。
喝了點茶,也還是困乏。
掌櫃的還要她點點賬,擺手也是罷了。
來寶在旁邊給她拿著衣料,挑選著什麼款式,想給今朝做新衣,兩碗茶水下肚,受不住了,景嵐起身往後院來了,後院有三間,兩間儲物,一間休息。
她一身新裙,獨自來了廂房歇著。
門窗都開著,屋裡涼快,她貪涼脫了外衫,這就歪了榻上。
涼風陣陣,才是迷迷糊糊將要入夢,腳步聲由遠至近,有人來了廂房,像是被夢靨住了,也睜不開眼睛,只覺身邊像是坐了人。
淡淡的酒香味,來人俯身下來,抱住她,微熱的唇舌到她肩上,一碰觸到了,她一下睜開了眼睛。
景嵐淡定地坐了起來,男人還擁著她,埋首在她肩頭。
她將他推開,對上他赤紅的眼:「林錦堂,你有完沒完?」
林錦堂後退兩步,撩袍跪下,一抬眼那眼中更是滴了血似地:「我不要別個,單單就要那個孩子,夫人饒我一次,這輩子都聽夫人的!」
景嵐側身,雙腿捲著裙擺搭在榻邊。
抓過一邊的外衫這就披了身上,慢條斯理地繫上了腰帶,才是看向他:「夫人是哪個夫人?林錦堂,你看清楚,如今我已是國公府的夫人,夫家姓秦了。」
男人聞言,上前兩步,抱住她的雙腿,臉側緊貼了腿上,像個無助的孩童一樣:「我不,你說走就走,你都沒給我一點餘地,轉眼就嫁了秦家,你現在和他和離,我們就和好了好不好?」
那麼大個個子,竟然像個小無賴一樣的。
景嵐卻是歎息:「我說走就走,那是因為誰也改變不了結果,你娘說的對,不能讓林家無後,那樣我就是罪人了,這麼些年,也沒能給你生個一兒半女,也是愧疚,如今你有了骨肉,這不是很好麼。」
林家老太太一直以無子想要壓制她,或許她也以為一個丫鬟而已,有了骨肉,景嵐大不了也就是鬧一鬧,不會輕易離家,畢竟和自己兒子也是夫妻恩愛。
可誰也沒想到,景嵐痛快地離開了林家。
大鬧府衙,甚至不惜落了個悍婦的名聲,之後迅速嫁入秦家,更是讓人議論紛紛。
她那時一是傷心,二是冷靜下來,也需得找個好家世的人,秦淮遠有兒有女,唯獨沒有夫人,偌大的府院也好做橋樑洗錢,看他容貌俊秀,便是嫁了。
有的時候,會寂寞,有個人在一起也能寬慰自己。
林錦堂聽她說好,更是心如刀絞:「不好,不好,我都聽說了,你又單獨置辦宅院了,就是在修而已,是不是秦家待你不好,他這一半路夫妻,你快離了他才是!」
夫妻七年,景嵐低頭看他,因是醉酒也憔悴許多,伸手在他臉上輕撫而過:「還記得吧,當初我嫁你時候,是因為什麼?」
林錦堂額頭抵在她腿邊,跌坐了地上:「記得,謝晉元給不了你名分,你說露水夫妻難長久,想長長久久找個人,你說我長得很像你家郎君。」
七年時間,人非草木,怎能無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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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6-1 00:05:35
第四十章
景嵐心間也是百轉千回:「是,我也想長長久久,可我不是今朝那麼大的少女,咱們活在這世上,更為簡單,利為先。林家需要傳宗接代,我需要一個伴兒,今朝需要清白家世,容華需要有人呵護,我在林家七年,一心一意,也算對得起你,是以你娘不待見我,也忍了,至於我置辦宅院,那也是與你無關了。」
林錦堂聞言,更是心碎。
她纖纖玉手,正是輕撫著他頭臉,讓他回去,前面又有人來。
景嵐一拍他胳膊,他連忙站了起來,來寶匆匆進了屋裡,一眼瞥見林錦堂也沒給他好臉色:「林大人什麼時候進來的?莫不是故意腳前腳後這是來逼我們夫人來了?」
景嵐瞥了她一眼,問她怎麼回事。
來寶憤憤然地看著林錦堂,說林家那個不要臉的丫鬟在前面跪著呢!
景嵐忙是穿鞋,出了後院,也不叫林錦堂跟著,自己先往前去了,果然,春香挺著肚子,正跪了鋪子裡,旁邊還跟了一個林家老太太身邊的丫鬟。
景嵐上前,吩咐羅成:「太叫人笑話了,關上門。」
羅成上前,才要關門,一個人影這就擠了進來,景嵐看著眼熟,也是丫鬟打扮,瞧著屋裡這光景,到她面前連忙福了一福:「小婢是老太太跟前的桃兒,特意來尋夫人拿些布料的。」
可是亂成一鍋粥了,景嵐仔細一辨認,才明白過來,這個桃兒是秦家老太太身邊的人。
她回身坐下,先沒理會春香,光看著桃兒了:「拿什麼布料?」
桃兒站了她的面前,低頭道:「天暖和了,說給幾個哥兒和姐兒做新衣,老太太讓來問問夫人,可有準備?」
做幾件新衣裳而已,景嵐點頭,看向羅成:「多擔些料子,丫鬟們也都做一套。」
說著也讓桃兒跟著羅成去挑了,桃兒一聽連丫鬟們都有,自然滿心歡喜,忙跟著羅成一邊去挑布料了,景嵐見她們一邊去了,才看向春香。
春香從前是老太太屋裡的大丫鬟,十七八時候就該婚配了,可老太太捨不得。
原來是有私心,也是,看著柳葉彎眉的,模樣也不錯,她心中岔了一岔,也是唏噓,半晌才開口:「春香,我與林家已無干係,你這是來幹什麼?」
春香一手還撫在隆起的腹上:「春香來請罪,一切都因春香而起,夫人不要怪罪主子,也不要生老太太的氣,現下老太太因著此事都病了……」
也不等她說完,景嵐歎了口氣:「行了,別說了,我不想聽這個。」
一邊的桃兒探頭探腦,她不願做惡人,仍舊好言好語地:「回去吧,以後別來這了。」
春香跪了半天,也是兩腿發麻,跪行兩步也是實在抹不開臉了:「春香也是別無他法了,老太太這一病,家中也無存銀,讓我想法子,我能有什麼法子,只能來求夫人,老太太問東街的鋪子,不然能不能頂出去……」
話未說完,林錦堂掀開簾子大步走了過來,他醉酒已醒了三分,強忍惱怒:「住口!」
春香一見他,臉色頓白:「主子……」
景嵐起身,涼涼道:「你們老太太也真說得出口,別說東街的,就是你們現下住著的,都是我兒今朝的,回去告訴她,就說我說的,就算我想給,她兒子也沒臉要,讓她斷了那個念想!」
說著,怒目瞪像林錦堂,已是沉了臉色。
林錦堂也是羞臊得沒臉見她,真個是沒臉見她。
他一把扯起春香的胳膊,給人拉了起來,讓自家丫鬟扶著她往出走,自己頭也不回地走了。
春香也是被林家老太太逼得,她一個丫鬟哪裡能求得動景嵐,哭了兩聲,也不敢再說別的,跟了林錦堂身後去,一時間鋪子裡安靜了下來,來寶拿了扇子直給景嵐扇風。
「夫人息怒,那老太太就是個攪屎棍,有苦有難處了想起夫人來了,哪有那麼美的事,還指望夫人能管她們怎麼著!」
「嗯。」
景嵐回眸,瞥見桃兒一旁磨磨蹭蹭地,也是點頭,故意敲打著:「誰的銀錢都不是大風刮來的,最可笑的就是那些自以為高高在上的,瞧不起商販,可知道享受,卻不知享受也是需要銀錢的呢,林家這老太太以為我高攀了似地,別說他林錦堂,就是現在秦家,我也照樣離得!挨著邊靠得近了,自然得些好處,都和離了,我與林家還有什麼干係!管她呢!」
說著起身,來寶趕緊上前,叫了桃兒說給她捎帶回去。
桃兒挑好了布料,聽了好些事,也不敢作聲,趕緊就跟著出了鋪子上了車。
這些料子都叫人來家裡剪裁,挨個得量一量,景嵐就上車時候過問過問,又恢復了平時臉色,到了秦家門前,幾人下車,桃兒可不敢不敬,恭恭敬敬施了禮,忙是去後院遞信去了。
來寶瞧著她那模樣,挨了景嵐身邊扶著她:「她這是去嚼舌根了,走得這個快。」
景嵐才不以為意:「說了才好,也好讓老太太知道知道,我的銀錢能是隨便給誰花的麼?她想動想用,那就低氣點,畢竟,我也不欠她的,惹急了,就讓她也從高處落下來試試。」
才進府時,秦家已經剩了個空殼子。
景嵐讓人備了名貴的藥材和許多銀錢,寵慣了一陣子,世人都是這樣,吃人家的嘴短,拿人家的手短,她用不著笑臉相迎收買人心,光是銀錢上,就有底氣。
也是林錦堂這麼一鬧,心中厭煩,念及自己那個時好時壞的小姑子,轉了腳就往她那院去了。
來寶見她不回自己院裡,就猜著了,還直叨咕著說忘了沒大小姐買果兒。
景嵐也是忘了,忙差了她去自己屋裡拿些。
來寶點頭,忙是去了。
景嵐伸手撫髻,這才走了幾步,出了這院,差點撞一人身上!
是個男人,還是個年輕的男人。
這後院當中,哪裡來的男人,她頓時皺眉:「你是哪個?怎麼到這後院來了?」
看衣著也不像是小廝,他看著也就二十幾歲,眉清目秀的,見了她上下一打量,眼睛就沒離開過她的臉,雙手一拱,忙是揖了一揖:「這便是新嫂子罷,許是沒見過,秦洪生是也。」
男人揖了一揖,叫了聲嫂子。
那樣的目光,景嵐不是沒有見過。
她退後兩步,才要開口,背後已然傳來了秦淮遠的聲音:「洪生,你在這幹什麼?」
回眸間,秦淮遠腳步匆匆,這就走了過來,他有意無意地還站了她的面前,這個動作頗有深意,景嵐失笑,自他背後微探出半個身子,瞥著秦洪生。
秦洪生忙與兄長見禮,倒也是個知道禮數的,在秦淮遠面前可是目不斜視,萬萬不敢多看她一眼。
「才看望過母親,從院裡走出來,繞來繞去,錯了路了。」
他低著眼簾,似有茫色。
秦淮遠給他指了路,他再次與兄嫂告辭,趕緊走了。
自他走後,秦淮遠才是回頭。
景嵐輕撫髻間,仍舊將耳邊碎發抿了一抿:「這人是誰,我怎沒見過?」
秦淮遠低眸,女人無限風情,盡在一舉一動當中:「孽障,因是老來得子,爹娘太寵溺了些,一小沒慣好,人也歪心也歪,別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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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6-1 00:05:46
第四十一章
景嵐第一次在他口中聽見他提及這個弟弟,還是以這種口氣,未免想笑。
靠近了些,她一手在他官服上面理了理,揚起臉來,也是眨眼:「夫君今個不忙,怎回來這麼早?」
她一副小女兒姿態,秦淮遠也露淺淺笑意:「不忙,夫人今個回來得也早,也不忙了?」
景嵐輕點著頭,張開雙臂:「都不忙,那要抱抱~」
太過可愛,就是平時穩重的男人,也難免失笑,伸臂擁住了她:「這是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景嵐靠在他的肩頭,開打小報告:「不舒坦,先前在林家,老太太看不上我,到了秦家,老太太還是看不上我,吃我的喝我的,要是讓我聽見有什麼人亂嚼舌根,但凡到我耳朵裡,我可是誰都不給面子,心情好的時候不想計較,心情不好的時候,就要人哄,不然就該病了~」
她沒有忍辱負重的習慣,向來肆意。
秦淮遠聽出她言外之意來,更是低頭抵住了她的額頭:「放心。」
這邊夫妻相依偎,那邊少年少女們有說有笑也進了院子,秦鳳祤走在前面,後面跟著三,太子突然來了書院,書院守衛森嚴,也是無事,都回來了。
秦鳳崚背後背了一個書箱,手裡提了一個。
顧今朝給秦湘玉拿著書袋,三人並肩,才一進院,都站住了。
秦洪生站在門口,要走不走,正是回頭張望,順著他的目光,遠遠能看見秦淮遠擁著景嵐,他微瞇著雙眼,扶著園門,還微彎著腰。
秦鳳祤走了他背後,他都未察覺。
還是秦鳳崚淘氣,到他後面嗷的一嗓子:「二叔!」
驚得人差點沒跳起來,回頭一看侄子侄女們都在,若無其事地清了清嗓子:「什麼時候了,下學了?」
秦鳳祤眼簾都未動一下,逕直從他身邊走過。
秦湘玉也是瞪著他,沒個好氣:「你鬼鬼祟祟在這看什麼?」
秦洪生忙是回身:「時日太長,園子都找不到路,走錯了,我這就回西邊,回西邊……」
說著,也是趕緊就走。
顧今朝若有所思地瞥著遠處,那兩個還依偎著人,回頭又看秦洪生的背影,皺眉:「他是你們叔叔?我不喜歡他看我娘的眼神。」
秦湘玉和秦鳳崚左右一邊站了一個,都冷哼數聲。
秦湘玉拽了今朝的胳膊,靠近了些,才是說道:「什麼狗屁叔叔,祖母給慣壞了,前些年因著他,我娘受了多少氣,我爹一怒之下給人送了老家去,誰想到這又回來了。」
秦鳳崚在另外一側補充道:「這個色胎,我們兄弟他倒是不敢,你小心點,他男女通吃。」
顧今朝實在被他逗笑,兩邊胳膊一抖,給兩個人都抖掉了:「借他幾個膽子,你看他敢不敢打我主意,胳膊腿都打折,不打得他親娘都認不出算我白說!」
秦鳳崚在旁失笑,前面秦鳳祤見他們三個湊一起,也是站住了:「幹什麼呢,快走。」
三人上前,秦湘玉和秦鳳崚快步走過去了,唯有顧今朝站住了。
秦鳳祤見她頓足,也瞥著她:「怎麼?」
顧今朝抱臂以對,繞著他走了一圈,才是嘖嘖出聲:「所謂書香門第,真是道貌岸然,一個高門大戶,也有此等淫蟲,可見你們的臉面也不算什麼,不過爾爾。」
少年笑顏 ,可那笑意當中揶揄著的,都是他從前拿出來說的。
真是愛記仇,一句不讓。
秦鳳祤眼簾微動,失笑:「家門不幸,所以更要維護門第,你若再為太傅收山弟子,也是有光,」說著也是目光淺淺,關愛得很,「百局生死門,只限三日,你做了多少?」
今朝揚眉,笑:「不勞兄長擔憂,百局已破。」
說著就要走過,冷不防秦鳳祤追上來,一把拉住她的手腕:「破了?這麼快?可送了太傅那去?」
顧今朝甩開他手,繼續往前走:「當然,這百局不知和謝聿那百局一樣不一樣,如若一樣,可有意思了,他為人倨傲才不按常理,事實上百局相生相剋,如果找到規律了,可相互攻克,快得很。」
沒想到她竟是這麼快,秦鳳祤真是沒想到,也有欣喜之意:「太傅怎麼說?」
今朝攤手,沒他那麼多的喜悅之情:「還沒送去,限我三日,那就三日,出那個頭幹什麼,生出別的禍端就不好了。」
分明少年之色,卻無輕狂得意,真是難得。
秦鳳祤抬眼望去,秦鳳崚兄妹在前面,因著什麼又追打起來了,哪裡有這少年一點心計,不由歎氣:「真是可惜了,可惜。」
顧今朝心中還有別事,與他站了一處:「太子來書院幹什麼,還有長公主給湘玉的桃花,可有深意?今個書院可真是熱鬧,不過我覺著吧,要有不好的事發生了,能不能跟我說說?」
二人並肩往前走,秦鳳祤也是並未回頭,看著自己的妹妹,抿唇。
半晌才說:「長公主親自挑選了些及笄的閨中小姐,以花為表,要行選秀,桃花之意,多半是要進宮的。」
顧今朝已然猜中了幾分:「選秀都選什麼?為當今聖上選妃?還是太子皇子?太子可到了婚嫁年紀?我剛才看了一眼,他和你們差不多大,神色不好,來幹什麼?」
她一口氣問了這麼多,也是實在好奇。
秦鳳祤回眸瞥了她一眼:「不是告訴你了,不許回頭?」
真是好笑,今朝回瞪他一眼:「秦湘玉和秦鳳崚都捅了我讓我看,他們都偷看太子了,我也就回頭偷看了一眼。」
那兄妹兩個也是讓人頭疼,秦鳳祤也是垂眸:「你們……也不讓人省心,太子不察覺還好些,今日他來得匆匆,想必與長公主頗有微詞,我走的時候謝聿還在,卻不知選秀之事會不會如期。」
顧今朝見他擔憂,故意歎氣:「你妹子若能進宮,也是家門之光,你們國公府說不定榮耀……」
話未說完,人已橫眉:「再不濟,也不會賣女求榮,顧今朝,你未免也太看低國公府了!」
今朝笑,大步走開:「沒想到,你倒真是個好哥哥。」
秦湘玉和秦鳳崚衝散了那對夫妻,當中兒女的面,秦淮遠側立一旁,兩手規規矩矩的,可是離景嵐老遠,一副冷淡模樣。
這兩個上前見禮,回自己院裡了。
秦鳳祤也叫了父親,去書房商議選秀之事,先做打算。
單單剩了今朝母女,連著去拿了果兒回來的來寶,一起進了姑姑的院子。
天氣尚暖,顧容華今日氣色好,心智也好些,坐了窗下做女紅,翠環一旁給打著下手,兩個人一起說著話。來寶給掀開了門簾,娘倆個就進了屋。
抬眼看見她們母女,顧容華溫婉笑笑:「今個什麼日子,怎麼一起來了?」
今朝上前,飛奔一樣撲了她旁邊坐下,然後抱住姑姑來回地晃:「姑姑姑姑姑姑,你在做什麼,是給我的嗎?」
女人被她晃得東倒西歪,笑得不能自已:「嗯,給你,都給你,什麼好東西給我們今朝,快放開我罷,都要晃散架了!」
她手裡拿著一個裙邊,上面繡工齊整,已是做了許多日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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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6-1 00:05:58
第四十二章
景嵐看見女兒這樣,也是搖頭:「你可輕點吧,你姑姑才剛好些,再搖糊塗了!」
今朝笑,偏就靠了姑姑身上,抓過容華的手臂攬在胸前,做出一番姑姑摟著她的模樣:「糊塗了,姑姑也認得我,對吧姑姑?」
容華也笑,低頭刮了下她鼻尖:「對,我們今朝三歲能詩,五歲做對,我怎麼能把今朝忘了呢,就是糊塗時候,也知道,誒呦,這是我那天下第一聰慧的侄兒,誰也趕不上,我最喜歡今朝了!」
顧今朝抱著她手臂,更是討歡:「嗯,姑姑是天下第一美人,今朝也最喜歡姑姑了!」
景嵐坐了一旁,看著這一幕,也是撫額:「真是受不了你們兩個,要不,我一會兒再來?」
幾人都笑,春色真暖。
在顧容華屋裡坐了一會兒,母女才又一起出來,只要姑姑精神還好,這娘倆個也是心滿意足,出了院子,顧今朝想起那雙色瞇瞇的眼睛,也是生厭。
她拉住景嵐,把看見的那一幕告訴了她。
景嵐冷哼一聲,說他敢什麼主意定不輕饒。
今朝向來不願吃虧,這樣齷齪的人,一眼的虧也不願:「不行,我不喜歡他看你的眼神,不如給他個下馬威……」
景嵐見她神色,回頭叮囑來寶,叫人守好容華的院子,才是握緊了女兒的手。
四目相對,二人默契地都點了下頭,幾乎是異口同聲的。
「那就先治治他!」
同笑,景嵐一點今朝鼻尖:「你有好法子了?」
顧今朝眸光一動,計上心來,上前附耳輕語。
景嵐揚眉,也是笑:「如此甚好。」
晚宴之前,老太太讓各院裡的人都去了她跟前說話,秦洪生也帶了他在老家娶的妻子在了。他那妻子周氏十分清瘦,肌膚稍黑,模樣還算端正,倆人成親這麼些年也無子,能看出她在老太太面前一直低著頭,鮮少開口說話。
顧今朝和秦家兄妹坐了一處,她娘就在秦淮遠的身邊,偶爾才開口說那麼兩句。
秦淮遠又叮囑了一遍,讓洪生少住些日子,便回去。
老太太自然有自己的打算,不過當著兒子的面,不方便說,就哼哼著岔過去了,秦家人也是各有各的心思,景嵐平時連幾個丫鬟都懶得記,更何況是揣摩她們的心思。
她拿眼角挨個瞥了瞥,瞥到秦洪生時候,他揚眉就笑,不過也就是先探他一探,隨即別開眼去了。顧今朝一直關注著這邊,母女兩個交匯了個默契的眼神,也都是輕點著頭。
漸漸的,全都告退。
今朝單單跟上了秦鳳崚的身後,一走一過,擦肩時候還狠狠撞了他。
少年猛然回頭,見是她,也是惱著一把抓住了她:「急著趕著幹什麼去?撞得這麼狠!」
顧今朝站住了,一抬頭一臉憤恨。
不過是強忍的模樣,扯了秦鳳崚走遠了些才憤憤道:「你那個叔叔,瞧見了沒有,看見我娘眼睛都要黏她身上了,怎麼地,從前他也那麼看你娘的?」
秦鳳崚呵呵冷笑:「他敢!因祖母袒護,他敗了家業,我娘一病不起,他主意打到我娘的丫鬟身上,我爹光把他送走就算饒了他了!」
這少年心直口快,最容易套話了。
顧今朝和他一起走了他屋裡,給丫鬟嬌嬌攆了出去,倆人說著話,很快,就將從前秦洪生生平都套了出來。
果然是個色胚,於女人身上吃了多少虧偷香竊玉好個淫棍。
不過平時依仗自己容貌俊秀遮掩些,道貌岸然。
好歹叫個二爺,國公府的丫鬟們也有膽大往身邊湊的,他可真是色膽包天,說是就老太太身邊的丫鬟,也敢上手。
聽聞顧今朝說起自己的二叔,竟然把主意打到了繼母身上,秦鳳崚也是火冒三丈,直嚷嚷著要去祖母那告狀。
今朝連忙拉住他:「萬萬不可讓老太太知道,想收拾他,那還不容易?只不過我身份在這,不方便下手,需得一個老太太都心疼的人,跟你那個不爭氣的二叔相比,也不差二分的,就算得手了被人識破,也無心追究,那樣才好。」
秦鳳崚這脾氣也是沾火就著,本來因著哥倆將今朝扔在世子府那事,還耿耿於懷,今兒個眼見著他母子受辱,自然更是仗義:「照你這麼一說,那此事就非我不可了,你可有什麼主意?咱們哥倆個教訓教訓他就是!」
顧今朝要的就是他這個態度,拉過他如此如此一番。
二人準備一番,分頭行事。
秦淮遠留了屋裡跟老太太說著話,景嵐就帶著來寶先出來了,她出了老太太院裡,讓來寶站遠些,就獨自提了燈,站了一站。
片刻功夫,秦洪生打發了妻子就走了過來。
上前見禮,秦洪生往前站了一站:「嫂子在這幹什麼,等我哥哥說話來著?」
景嵐冷哼一聲,也是歎氣:「等他幹什麼,好話都不會說半句的!」
她輕撫髮髻,冷不防手一動帕子掉了下去,不等她彎腰,秦洪生先一步撿起了帕子,舉手送到了她的面前:「哥哥惹嫂子生氣了?他向來不會說話,跟原先的嫂子倒是感情好,嫂子到底是新嫂子,你想聽個什麼,不若我給嫂子講講?」
他倒是膽大,見她伸手去拿帕子,還輕握了下她手。
指不定聽了老太太多少閒話,以為她多有輕浮,才能這般猴急模樣,景嵐心中冷哼,面上也是不動聲色,她拿著帕子抽出手來,聲調也是幽怨,轉身就走:「你們國公府也真是悶趣,連個會說話的都沒有,我呀,我一會兒還是去書房看會書罷!」
秦淮遠的院子可不敢隨便進,但是書房卻在前院的廂房,更像試探,去得。
男女之間,莫非都由曖昧開始,秦洪生見景嵐之前,就知道她這麼個人,如今得見,更覺她膚若凝脂,動作之間都是風情,說上一句兩句話骨頭都酥軟許多。
左右也是無人,他就直跟著景嵐後面一口一個嫂子的,叫的這個親熱。
景嵐再往前走,已經能看見來寶了,故意又站住了。
秦洪生也瞧著前面有人了,也不等他上前,女人已是歎了口氣:「怎麼哪都是人,後門的耳房無人看守,許是幽靜,可是敢去?」
她這話也不知說給誰聽的,秦洪生心尖上打了個顫兒,手都抖了:「洪生這就去耳房看看,嫂子若是方便,一會兒也去看看,我給嫂子講些過路見聞,有趣得很。」
景嵐未動,也未出聲,來寶上前來提燈,這就引著她往別處去了。
秦洪生癡癡望了一望,背後也傳來了腳步聲,趕緊往後門走。
他這兩腳都似走在雲端上面,景夫人的風流韻事在京中可不是什麼秘密,越想心裡越是癢癢,一路心肝亂顫,走了後門的耳房邊上去,才要進去,旁邊突然有個黑影閃過去了。
這個影子一下打散了他的淫心色膽,正是驚疑,不知什麼東西搭在了他的肩頭,他下意識一回頭,一個披頭散髮還帶著獠牙的面目赫然出現,才要驚叫出聲,背後一棍掄來,痛呼倒地。
本就是個中看不用的,能有多大能耐,秦洪生眼前天旋地轉,瞬間就被人捆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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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6-1 00:06:11
第四十三章
好像是一個人,好像又不是一個人,嘴巴被人用破布塞住了,身上衣衫都被扒了個乾淨赤條條的,隨即一個大黑布袋子照頭兜下,拳打腳踢就停不下來了,他哀嚎出聲,可也悶悶的都發不出什麼大動靜來了。
後門處本就沒有什麼人,漆黑一片的。
紮緊袋子,一頓狠踢,出了這口惡氣,顧今朝和秦鳳崚也不管腦袋屁股將人狠揍了一頓,聽著沒什麼動靜了,抬了往馬廄裡一扔,才算了事。
二人一人一個面具,此時都披頭散髮的,才要回耳房收拾收拾頭臉,好巧不巧的看門的老秦大哥回來了,一嗓子驚得馬兒都嘶叫起來。
顧今朝推了秦鳳崚,二人分頭就跑。
按著老太太對小兒子的寵溺,此事若被發現,定是不依不饒。
秦鳳崚不怕被發現,被發現了,才能讓老太太矛盾自攻,不再追究,但是顧今朝卻是得千萬小心,不能被人發現了,她腳步也快,此時一身玄衣幾乎融入到了夜色當中去。
從後門往前院長廊走去,才要過去,護院聽著後門動靜已經往這邊來了。
她回身躲進暗處,才要蹲下身子,手腕當即被人抓住。
驚得她一回頭,不知什麼時候跟了她身後的秦鳳祤拉著她,後退數步,到了高牆邊上。
她一把甩開他手,因是戴著和秦鳳崚一樣的面具,只要不被他抓住,也好推脫。
才要再走,秦鳳祤已是先開了口:「這麼快就破了百局生死門,此事怕是遮掩不住了。」
今朝回眸,站定。
既然當著她的面這麼說了,那就是認出她來了,也是不怕他認出來,光只是惱:「此話怎講?」
她披著長髮,臉面上是個惡鬼面具,獠牙嚇人。
秦鳳祤步步上前:「我爹已是派人將百局圖送了太傅那去,然你知道太傅是在哪裡,他眼下正在世子府留宿。我也不明白,按你這般,去書院考取乙等手到拈來,為何遮遮掩掩?如此聰慧,滿心算計,你算計的又是什麼?顧今朝,我看你母子卻是有事瞞著我們秦家才是!」
才到面前,他猛然出手,一把抓住了面具邊上,連帶著繩帶走扯落了去!
扯她面具幹什麼!
顧今朝也是沒有想到,頓時抬眸。
不過很顯然,他比她還要錯愕,漆黑的夜色當中,藉著頭頂溫柔月光,四目相對,都怔了一怔。護院由遠至近,嘈雜之聲頓起,幾乎是下意識地 ,秦鳳祤一手拉過她去,兩個人都緊緊貼了高牆邊上,躲進了暗處裡。
挨得太近,少年身上還有淡淡的,若有若無的花香。
她柔順的長髮披在肩頭,遮住了小半張臉,與平時感覺又是不同。
秦鳳祤心中微動,更是移不開目光。
花好月圓不常有,今個月圓,景嵐洗漱一番,在窗前賞月。
秦淮遠一身青衣,也提了酒來,站了窗外看她。
隔著個窗,二人都笑。
難得景嵐有興致,說要喝些小酒,他親自去拿了來,此時丫鬟們都讓退去了,單單她們兩個,一個窗裡,一個窗外。
男人提高了酒,也是笑:「那日你唱的什麼調,真是從未聽過。」
景嵐今日也甩了水袖逗弄他,心情太好,招手讓他上前。
正是情濃,她勾了他的頸子,在他耳邊哼著調調:「一唱呀裙釵女,唱的是崔鶯鶯,鶯鶯想張生……花園以內呀觀呀觀花景,花草比人好傷情……」
水袖一動,人已退去,勾著指頭讓他進去。
正是情濃,秦淮遠看著她,也是喉結微動,才要轉身進屋,院子裡忽然嘈雜起來,也不知是誰喊了句主子,腳步聲紛紛而至。
他手中酒壺緊了一緊,忙是下了石階。
花好月圓,來人卻真是大煞風景:「主子!快瞧瞧去吧!後院出事了!」
秦洪生在馬廄當中,被澆了一身馬尿,又被驚馬踩了幾腳,已經昏過去了。
他被人從袋子裡弄出來時候,自己也是屎尿糊了一身,赤條條的,渾身是傷,即便如此得了消息的老太太還是撲上前去,好一通哭,叫人去找了大夫來。
身上骨折多處,好歹是留了一條命在,老大夫給看了,也只能接接斷骨,給人開了些外傷藥,傷筋動骨一百天,可有的日子熬了。
可真是,昏過去了又被痛醒,身上去不掉的馬尿味,連他妻子都不願上前。
秦淮遠趕到時候,秦老太太正抹著眼淚問這寶貝疙瘩,到底怎麼回事。
怎麼回事?
秦洪生眼見著自己大哥到了跟前,眼淚這就掉下來了,可他不傻知道自己被設計了也不敢說是景嵐讓他去的後院,因為他在秦家,就是自己老娘都知道自己那副德行,如果景嵐反咬一口,只怕大哥也不會信他,反倒還會直接將他送走。
支支吾吾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就光說有個披頭散髮的人,青鬼獠牙的嚇了他一跳,打了他一頓。若說這般鬼靈精的,秦家還真沒這樣的人,秦老太太在心裡轉了好幾個念想,想著這個不成器的兒子,能得罪什麼人,念及他那時候偷看人家景嵐模樣,也是咬牙,說此事必當深查,差了丫鬟婆子小廝都出去搜了。
她特意叮囑了人,給哥兒姐兒都帶過來,她們的屋裡也都好好搜搜,不讓秦淮遠離開。
片刻,秦鳳祤和顧今朝以及秦鳳崚兄妹都被人帶了過來。
老太太也讓人去叫了景嵐,不過丫鬟回來說夫人已經歇下了,有什麼事明天再說,秦淮遠自然是袒護得緊,不許再去叨擾。
老太太心中堵的很,給孫子孫女都叫了跟前挨個地問。
秦湘玉還揉著眼睛,說才要睡下,問出了什麼事 ,平時一個乖巧得不能再乖巧的小姑娘,心疼還來不及,如何能懷疑,不過是走一過場,趕緊讓丫鬟扶著下去了。
她看向長孫,也是隨口一問:「你剛才幹什麼去了?」
秦鳳祤輕描淡寫地:「我在書房。」
老太太又看向顧今朝:「今朝,你從我屋裡出去,幹什麼去了?」
今朝此時還是一身青衣,頭髮也早攏回了從前的一揪,見老太太問到頭上了,也是笑,恭恭敬敬地上前叫了聲祖母,說:「我也在書房。」
老太太怔了怔,目光凌厲:「你也在書房?你去書房幹什麼去了?」
顧今朝笑意更深,看向秦鳳祤:「大哥去書房幹什麼,我就去書房幹什麼去了啊,出了祖母的屋,我就同大哥在一起,一直在一起。」
少年倒是坦然,老太太心中卻是起了疑心:「鳳祤?」
秦鳳祤低著眼簾,沉聲應了一聲:「嗯,我一直與今朝在一起,才從書房過來。」
他親自說了,老太太又是瞥著今朝,親生和後養的怎能一樣,不過到底還是個孩子,她見景嵐未來,心中惱怒,正要著人再去叫,去搜屋子的丫鬟婆子們回來了。
不巧的很,在秦鳳崚屋裡搜出了一個帶獠牙的青鬼面具!
當然了,秦鳳崚原本也未想太過遮掩,立即上前,當著秦洪生的面就承認了:「對,是我,他色心不改,竟然還覬覦景夫人美色,我實在看不下去就打了他一頓,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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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6-1 00:06:22
第四十四章
若是別個,老太太怕還要追查下去。
只是風崚,原先因著他娘就和這秦洪生做了仇了,一個是自己的老兒子,一個是自己最心疼的小孫子,手心手背都是肉,比較起來,心如刀絞。
若是別個被查出來,秦洪生還好托詞,一見自己的親侄兒,這口氣只能嚥下去了,等了老太太回過這口氣來,娘倆個一起掉眼淚。
秦洪生那樣的,誰能真心疼他,秦淮遠叫了鳳崚去,老太太又怕他責罰孫子,捶著胸口,還直跟了後面罵了兩句,說鳳崚還小,叫他萬萬不得再訓孩子。
出了門口,丫鬟來扶,老太太走得太快還差點摔了,白白嘔了一肚子的氣,少不得回頭又給秦洪生說了一頓……
一場鬧劇就此落幕。
秦淮遠不過做做樣子,給小兒子叫走了去,顧今朝冷眼旁觀,那秦洪生沒兩個月都不能下床,也是解了氣。她挨了最後才從屋裡出來,外面明月高懸,真個是好天氣。
才一下石階,就站住了。
秦鳳祤一身白衣,站在桃樹下面,他微揚著臉,似乎在賞月。
顧今朝快步走了過去,擦肩時候才是出聲:「哥哥真是好興致,這是在賞月嗎?」
他默默跟了她的身後,腳步也是不急不慢地。
夜色漆黑,少年腳步匆匆,越發的快了起來,秦鳳祤也加快了些許,一路跟了她到她院裡,看她一直上了石階,才無奈出聲。
「站住!」
今朝站了石階上面,才要掀門簾,聽見他喊自己,回身:「哥哥叫我?」
秦鳳祤上前幾步,也站了她的身邊,壓低了些許聲音:「不請我進去坐坐?」
顧今朝站在門口,絲毫沒有讓他進去的意思:「時候不早了,哥哥請回。」
她可真是坦然,彷彿那個差點被人抓到少年不是她一樣。
明月當空,屋簷下掛著兩個燈籠,映紅少年的臉,秦鳳祤盯著她那衣衫高領處,也是又近了些:「顧今朝,今日是我幫了你,卸磨殺驢也不用這麼快,你要知道,現在我去告訴祖母,是你攛掇並且夥同鳳崚一起打了二叔,也是來得及的。」
顧今朝怕他那個,抱臂以對:「秦鳳祤,我並沒有讓你幫我,你可以現在就去告訴老太太,甚至把事情往我腦袋上一推,都可以。但是你也要知道,你敢去告狀,老太太敢難為我,我這就去我娘那把事情都捅破,保管等不到明天日頭出來,她就會帶著我和姑姑離開你們家,你信也不信?」
簡直就是個小無賴,秦鳳祤可從未見過這樣的少年,頓時失笑:「家裡才安生兩日,你這是威脅誰呢?」
今朝揚眉,下頜一點他:「威脅你啊!」
沒辦法,她這一本正經的模樣,實在令人哭笑不得,可愛得緊,秦鳳祤本來也沒打算要拿她怎麼樣,不過瞧她都不理會自己嚇唬她而已。
當然了,嚇唬也沒嚇住,顯然這少年不是被嚇大的。
什麼都有個應對,他真是忍也忍不住,笑意傾瀉。
秦鳳祤微一傾身,見她下意識後仰躲避,伸手按住她額頭,還在她額頭上面點了一點:「你呀!」
隨即從懷裡拿出個物件來,一把塞了她手裡。
顧今朝低頭一看,是她的鬼面具,當時一時情急忘了哪去了,原來一直在他身上。
她拿起來在手裡晃了晃,知道他根本沒有打算告訴別人,也是笑:「謝啦!」
哦,變臉比翻書還快,這就笑面相對,知道說謝了,秦鳳祤瞥她一眼,那種異樣的感覺越發強烈。不過也說不上哪裡不對,總之和她在一處,總是很想笑就是了。
比起鳳崚和湘玉來,竟然覺得顧今朝更是可愛一些。
許是今個撞見她頭戴面具那模樣,也許是摘下面具的那時候,理也理順不清,秦鳳祤見她還擺弄著那鬼面具,也是斂起了些笑容。
「以後,就不要再戴這面具了,太嚇人。」
「……」
雖是青面鬼王,獠牙外露,但是顧今朝卻很喜歡,這一對面具,還是她的藏品呢,如此聽他這麼一說,一手又將面具扣了臉上,故意對著他歪頭,沉聲道:「嚇人嗎?這樣?這樣?」
秦鳳祤伸手撫額,轉過身去:「……」
少年圍著他轉,又是嗷的一聲,學著鬼叫:「有沒有覺得,真的很嚇人?奧?」
白衣再轉,一回頭對上少年雙眼,那眼中全然都是笑意,真讓人心尖亂顫,即使帶著鬼王面具,也覺可愛,真是令人忍俊不禁,差點就笑出聲來。
秦鳳祤忙是下了石階,轉身就走:「胡鬧,快回去吧!」
他自出生以來,與父親面前,從未這樣失態。
他學的是道,七情六慾都少之又少,不想連連破功,趕緊走了。
顧今朝可是不以為意,回了屋裡洗漱一番,因是心情太好倒頭就睡。
這一夜可是美夢連連,早起已是日上三竿,本來還想著去秦淮遠面前問問那百局圖的下落,這會兒發現時候不早怕是要遲到了,可是急忙收拾一通,就出了院子。
秦府大門前停著一輛馬車,平時府裡常備車送她,是以也並未多想。
背了書箱,才要上車,一旁巷口那等了好半天的少年一下跳出來了,穆庭宇一身藍衫,不敢大聲喊她,連連在一邊與她招手。
左右無人,顧今朝退後數步,定睛看了看,趕緊過去了。
到了巷口,她也是急:「穆二你在這幹什麼?去書院都要遲了!」
少年從懷裡拿了一個燙金的帖子,這就塞了她手裡:「我今個要同大哥去校場,不去書院,明日一早你千萬別忘了來獵場,這上面有中郎府的蓋印,沒有人會攔著你,到時候你進獵場就去我爹那處……」
真是沒想到,他當真弄了個帖子來,今朝怔怔看著他,目光複雜:「穆二哥,我這……」
穆庭宇狠狠拍了她肩頭一下,瞪她:「還是不是好兄弟了?二哥為你上刀山下火海都行,讓你去獵場討個吉利就不行了?」
可是,從前在她面前,穆二打架從未輸過。
眼看著少年已是漸惱,她也只能硬著頭皮點頭了:「好,天下第一美少年的場子,我一定去!」
這還差不多,穆庭宇滿意地後退:「那我就走了,說定了,你一定要去,看不著你我肯定輸,我要是輸了,拔不了頭籌了,到時候就怪你!」
今朝擺手,二人相視而笑。
隨即各自轉身,時候不早了,顧今朝將帖子收在懷裡,匆忙上了馬車,車裡淡淡一種香味,說不出的香甜。
開始還念叨著,快點再快點,快點去書院別遲了。
慢慢的,她眼皮越來越重,越來越重……
迷迷糊糊要睜不開時,顧今朝忽然想起了這種香味,是出自哪裡了。
她娘常年和草藥打交道,她也懂得一些,是迷香。
心眼閉合,漸漸入夢。
馬車也並未朝著書院去,車伕甩著鞭子,直接出了城。
最先發現顧今朝被人擄走的,是秦鳳崚。
一早起來,秦鳳祤帶了妹妹先走,他昨晚上被秦淮遠叫走,輕描淡寫地說了幾句,被留了書房查看課業。也是起晚了,收拾妥當,就讓人備車,準備叫了顧今朝一起走,沒想到才到門前,就看見顧今朝上了馬車絕塵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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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6-1 00:06:33
第四十五章
他追著跑了幾步,顧今朝一點動靜都無,越是喊越是追馬車趕得越是快,最後落後許多。
起初還以為今朝與他玩笑,可等他坐車到了書院更是沒見到她的蹤跡,非但如此還無故缺席,夫子也不知她所去。這少年仔細一想府中也無多餘車輛,細思恐極。
不過他認定是世子府那位又作妖了,趕緊讓人回府知會一聲。
秦淮遠早不在府中了,這一知會,就知會到了景嵐的面前,等這話到她面前,就變成了,二公子親眼所見,顧今朝又被世子擄走了!
之前謝聿難為這三子,顧今朝也未吃虧,過後景嵐就睜一眼閉一眼那麼過去了,不想世子又擄了人去,她即刻動身,獨自一人乘車到了世子府,正好將謝晉元堵住了。
謝晉元才要回封地,晉王府遷走之後,天下無戰事,晉陽城也是平和,只偶爾回去小住。
他被景嵐質問一番,也是勃然大怒!
謝聿百口莫辯,他也是懶得辯駁,只說沒有做過,帶人就出了世子府,這青天白日的,一輛馬車如何能藏匿得住。
他也命人去四城門口,終於得了一點線索,快馬加鞭這就追出了城外。
天子腳下,不敢行兇,也是有人借由府衙之力輕鬆將人擄走出城,謝聿等人追出七十幾里,才將人追上。
車伕受人買兇,不等動手,便被人拿下。
逼停馬車,謝聿上前,連叫顧今朝兩聲,無人應答,車伕已是交代說門簾窗簾都掛死了,內中迷香迷昏了人。
侍衛上前揮刀,車簾掃斷,窗簾也是統統劃開,在外面就能看見,顧今朝早已癱軟滾落,仰面躺在車裡,雙眼禁閉,昏睡不醒。
謝聿上車,車內香味還在,香的膩人。
若非書箱攔著,還不知要撞傷幾次,如今京中找她都快翻個底朝上了,她毫髮無損,看這面相,怕也是還在夢中。
無意當中,他竟然也成了她的貴人神助,老太傅說她是福星,連身邊人都能借運,此時低眸看她,謝聿薄唇微抿,伸手在她腦門上戳了戳。
「你倒是睡得香……」
再低頭,顧今朝毫無察覺,依舊動也不動。
「沒心沒肺,什麼時候都能睡著,還真是一點沒變。」
眉眼已是和幼時不大一樣了,看了兩眼,謝聿轉身下車。
門簾和窗簾一去,車內清涼,顧今朝迷迷糊糊不得轉醒,多少場景似夢似真,她遊走在清醒的邊緣,虛無的空幻當中,終於落了腳,卻發現眼前的一切似曾相識。
偌大的晉王府,長廊裡涼風陣陣,不知是哪裡還掛了風鈴,總有鈴聲叮噹作響,顧今朝看著年幼的自己跟在母親身後,像個跟屁蟲。
也的確是個跟屁蟲,走過長廊,跟著丫鬟進了一間大屋,眼前的男人身形頎長,一身官服迎將出來。
她看見母親牽了她的手,拉著她上前無奈笑道:「這兩日黏人黏的厲害,我走哪裡她就跟哪裡。」
站在小今朝的身後,才恍惚認出來,男人也不是別個,正是見過的謝晉元。
他將景嵐母女迎入大屋,單單讓人拿了糖果和糕點來,可拿什麼也哄不住,小今朝亦步亦趨地跟著她娘,好奇地張望。
許是夢,但若說是夢,也太過真實。
若不是夢,如何能來回變換視覺,已是不知她變成了小今朝,還是看著小今朝,眼前的大床上,長得極其漂亮的人兒長髮微攏,定定看著她面無表情。
小今朝也眨著眼睛,一下鬆開了她娘的手,拍了娘親兩下:「娘,娘,他怎麼了?」
景嵐上前查探一番,將她推開一些:「你站得遠一些,小心過了病氣。」
病氣一出口,床上人兒已是垂下了眼簾。
今朝不以為然,兩隻眼睛就光盯著人看,她猛然想起些事情來,小時候有段時間,在林錦堂有意無意的灌輸下,總想要個弟弟的,想來就是那個時候。
眼前的人兒臉色蒼白,偏那目光清澈,眸色漆黑。
長得那般好看,她當即搓了兩手,對著她娘跺起腳來:「娘,我不想要什麼弟弟了,我想要個姐姐,這個小姐姐好好看!」
景嵐失笑,又推她遠些:「哪裡來的姐姐,這是哥哥。」
一聽是哥哥,小今朝又是搓手:「哥哥好,好哥哥,那讓他當我哥哥好不好?」
說著還跳了一下,眼巴巴地看著她娘,景嵐被她纏得緊了,就與她說,只要人家願意,那就可以管他叫哥哥了。謝晉元將她叫走一邊說著話,小今朝片刻不等,這就爬上了大床。
她跪坐了謝聿面前,眼巴巴地看著他:「我叫你哥哥好不好?」
此時夢裡夢外,已知他便是幾年前的謝聿,有些東西即使看不到也想了起來,那雙漆黑的眸子裡,總是什麼都沒有,什麼都沒有。
和她記起來的一樣,謝聿不理她。
場景變換,顧今朝隨著那小身板,在晉王府歡躍,每一次來找謝聿,他都不大理人的,不過她從府外帶了許多小東西給他,偶爾心情好了,他便教她八卦輪迴圖,與她擺局玩上兩局。
那八卦圖上,生死兩茫茫,多少時候,都是棋錯一著,滿盤皆輸。
每每都是差一點,引得她抓心撓肝。
迷迷糊糊,好像是什麼時候,那日謝聿頗有興致,帶她去郊外西山,不想一時失足,他跌落山澗,昏了過去。被人抬回府去之後,來了許多御醫,親眼所見那晉王爺大發雷霆,雖是並未提及她如何如何,但也是被嚇得不輕。
謝聿一直不醒,她便一直哭泣,誰說要送她回去了,她不肯這就躲了起來。
也不知是有多久,是夢中夢,還是什麼,想睜開眼睛也睜不開來。
雖是閉眼,也知道那孩子抱著雙膝,就那麼坐在謝聿屋裡的大櫃裡,睡著了。
晉王府差點被人翻了天,也沒找到她。
再見謝聿,是他一臉怒容。
「你躲這裡幹什麼,什麼時候都能睡得著,沒心沒肺的麼!」
櫃門開著,他額上還帶著過病的額帶,伸手來抱。
真是既想哭又想笑,今朝傾身一動,這就睜開了眼睛。
眼前是馬車的車頂,車內還有餘香,淡淡的,不易察覺。
顧今朝一下坐了起來,車上馬兒已是卸了下去,車身傾斜,她扶著一邊,從車上跳下去,涼風頓過耳邊。
也不知是哪裡,周邊都是半人高的雜草,遠處密林高山,顯然人已不在城內。
似有溪水潺潺,循著耳邊水聲,今朝在雜草當中快行了幾步,站住了。
一條溪流蜿蜒而下,溪邊的石頭上,坐著一人。
他一身錦衣,手裡石子兩三,隨手一扔,激起水花點點,看著真是百般聊賴。
左右望望,是個從未來過的地方。
顧今朝大步上前,站了他身邊去,頓時著惱:「世子真是好興致,把我弄這來幹什麼?」
謝聿將石子扔光,才是回眸:「醒了?」
今朝外衫上面,都似還有香味,一想到自己著了道,怎能不惱:「若是有事,叫我一聲即可,世子用這下三濫的手段,真真令人瞧你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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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6-1 00:06:44
第四十六章
謝聿伸手一撈,又隨手拿了幾個石子,一下一下扔入水中:「是,你也知道,想讓你來,叫你來不敢不來,何必用這下三濫的手段,不來便是殺了又當如何。」
他似漫不經心地,再未看她一眼。
今朝回頭,此地只他二人,仔細一想,也心知有異:「難道,不是世子所為?那世子何以在此?」
謝聿無心解釋,這就站了起來。
荒郊野外,也是鳥語花香,從未注意過,此地還有這般風景。
走過雜草,身後腳步聲亦步亦趨。
上了羊腸小路,路邊野花遍地,謝聿徐步而行,走向密林。
這可只有她們兩個人,顧今朝連忙跟上:「對,世子沒有理由擄我,那難道是你救了我嗎?」
謝聿走在前面,雲淡風輕:「你就當是我擄的你。」
今朝想起夢中種種,不禁唏噓起來,看著謝聿背影,竟也覺些許親切:「哪有這麼當的,我剛才做了一個夢,夢見小時候不少事情,呃……原來我小時候就去過你們府裡,還和你一起玩過呢,哦對了……」
她猛地一拍手,快走兩步,與他並肩:「我才想起來,老太傅口中的什麼奇門遁甲,這不是我爹教的我,原來是小時候和你一起玩過的,是你教我的?後來我爹帶我去營地也是機緣巧合……」
二人到了密林前,日頭被遮住大半,只留些許斑駁陽光在地面,星星點點,似有還無。
話未說完,謝聿已是站住了。
他雙手負於身後,回眸時目光清冽:「你記錯了,從前,本世子可未曾見過你。」
說著大步走進密林,顧今朝下意識跟上他的腳步,走了片刻才察覺出來不對。
抬頭,密林遮日,遠望,四週一樣。
偏偏只謝聿一人,離她不過兩步遠,看著她目光沉沉:「百局圖光只知破,而不知敗,若是上了戰場也這般紙上談兵?」
顧今朝知道他是故意引她入局,也是不慌了:「世子何意?」
謝聿本就一時興起,也是勾唇:「不若我們打一賭,看你能否破此局,走出生門?」
已在局中,如何能躲得過去,今朝不退反進,斷然上前:「好,我若贏了,要世子送上五百銀,可是敢賭?」
謝聿:「……」
密林當中,陽光斑駁。
星星點點,映著少年的臉。
四目相對時,謝聿勾起唇來:「好,看你有幾分本事。」
今朝隨手解下匕首來,撕過自己外衫隨手劃過幾道,回身坐了地上。扯下布條,飛快擰成了一股繩,編結在了一起。
謝聿看見,錯身走開。
很快,顧今朝又站了起來,她追上兩步,一把拉住了他:「為防走散,你我連在一起才好。」
說著已經在他腕上結下了死扣。
謝聿手腕上還繫著那舊帕子,今朝小心避開了,也好奇地多看了兩眼。
謝聿抬手看看,瞥著她:「你這是怕我走散了,還是怕你走散了呢?」
今朝低頭咬著布條一端,一手翻過,來回打著結,也繫了死扣,來回扯動一下,見二人實實在在是繫了一塊,才是吐了口布渣渣,笑了。
「五百銀,世子輸定了。」
謝聿眸光淺淺,不以為然:「何以見得?是我輸定了我而不是你輸定了?」
顧今朝也學著他的模樣將雙手負於身後,快走兩步,扯得謝聿只得跟了上來,她回眸一笑:「世子光定賭局,卻不限時間,破局是遲早而已,無須擔心。」
謝聿不喜歡被人牽著走的感覺,站定,也是扯動繩索。
冷不防被扯動身形,顧今朝退後兩步,站了他的身旁。
謝聿冷笑:「雖無時間限制,但山中不比外面,或有猛獸或有冷夜,一無衣食蔽體,二無生路可尋,你能堅持幾日?」
今朝伸手抓住繩索,往他身邊站了站:「那怕什麼,就算我破不了此局,不能從陣中全身而退,也有世子墊背,你總該知道陣眼何處,不能落個橫屍野外的下場吧?嗯?」
謝聿也反手抓住繩索一頭:「陣中多的是陷阱,只需引你過去,等你認輸即可。」
顧今朝先他一步發力,拉了他就走:「我不跟你在這打嘴仗,橫豎你也不能把我扔在險地,不然幹什麼一定要跟著我,怕是也得留神注意著,怕傷了我才是。」
謝聿驀地抬眸:「自以為是。」
顧今朝拉著他在原地轉圈:「其實我就跟緊你,等著你帶我出去就算贏了,但是我不喜歡靠別人,也不喜歡等,既是世子非要賭一把,那我奉陪就是。」
四周參照物都所差無幾,首先須得辨明方向。
走了樹邊,仔細查看,樹皮粗糙程度,挨個做了記號,由最粗糙皮樣辨出北方,左右一看,來時路就在東方。
拉動繩索,叫過謝聿:「我們自東方而入,所謂正東生門得入,須得西南休門殺出,正北復入,此陣可破。」
謝聿揚眉:「休想得到提示。」
顧今朝一把拉過他,往西南走去:「只怕此處依山傍水,你又不能佈置這般簡單的陣法,出了林子又不知還有什麼等著我,我只管抓住你,反正也不吃虧。」
謝聿跟了她的身後,也不在意她說什麼。
與她一起說話,還得千般注意,稍不留神,就會被她套出話去,索性什麼都不說,跟著她就是了。密林當中,也沒個方向,顧今朝走走停停,一直依照樹皮來辨別方向,頭頂枝葉繁茂,漸漸一點陽光也無。
進林子時候,晌午都過了,天黑之後更是危險。
所以要盡快走出密林,顧今朝腳步匆匆,更是堅定地往西南走去。
林中鳥兒飛過,也不知是什麼樣的聲音,更像是哀鳴聲,謝聿走在後面,懶懶腳步,只等她扯上一扯,才會動上一動。
今朝回頭,見他這副慵懶模樣,也是無語:「世子殿下能不能快些走,天黑之前我們得縱觀全局。」
謝聿舉手晃了晃:「把這個解開。」
她才不解開,用匕首在樹上做好記號,快走幾步,帶動著他也只得快走。
謝聿被她拖行幾步,也只得上前,顧今朝生怕他不配合,回頭抓了他手腕處繩索,直接抓在手裡走得更快:「快點走,我肚子都餓了。」
二人一路奔著西南,因方向無錯,走了約莫能有兩炷香的功夫,竟是到了頭了!
隔著山,陽光所剩無幾。
顧今朝先行出林,掐腰而立。
林邊還是林,不知謝聿哪找的這地方,山石林立,密林遍地,山石變法應當是他挪動過,密林天成,卻不知其中有無凶險。
雜草橫生,她四處張望,側耳細聽,似有水聲。
謝聿也走出林間,揚著臉,看天上白雲卷,愜意得很。
不遠處的林中,一大群鳥兒撲簌簌飛起,二人都瞧見了,對視一眼,各自別開。
今朝伸手來解腕上布繩,幾下將死結變成活扣,然後回頭看著謝聿,一本正經地嚇唬他:「荒郊野外,即使是你命人能動山石,也不知山中有多少凶險,我勸你好好跟著我,若是有個什麼三長兩短的,我回去也沒法交代。」
她捲著袖子,外衫已是缺了好幾條,此時看著滑稽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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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6-1 00:06:55
第四十七章
他伸手盤繩,將落地的布繩一點點抓在手心:「誰說不是呢,這山裡能有什麼成了精的狐狸仙女也說不定,到時迷住心竅,跟著得道成仙也不錯。」
顧今朝挽好袖子,回頭瞥他一眼:「成了精的狐狸仙女有沒有我不知道,山裡有豺狼虎豹可是真的,小心艷遇沒遇著,撕爛你的外衫,將你拆吞入腹。」
說著回身,扶著樹幹,兩腿交替用力,這就爬將了上去。
越來越高,越來越高。
謝聿抬眸,仰望著上面,那少年手腳麻利爬樹一流。
很快,她又倒退,一點點滑落,倒爬下來了,一下跳了他身邊去,笑眼彎彎:「你猜我看到了什麼?就是我看見你時候那條小溪啊,原來一直順沿直此,有水就能活了,那便是生門,我們走吧!」
說著來拿他手裡的布繩,謝聿側身避過,低眸:「你確定要去水地?」
顧今朝嗯嗯點著頭:「我看了,天水訟,那方為北,有活路。」
謝聿淡淡一瞥:「生門擺在那麼明顯的地方,是個人都能走出去了。」
今朝瞪他:「虛中有實,實中有虛,空門戲才叫人生疑,你這人向來多疑,怕是故意擾我心神,我不信你,我要去生地。」
再往前一撲,一把抓住了那布繩,抓過他手臂都纏了他手臂上,然後抓住一頭就走:「讓你走就走,哪來那麼多的廢話。」
謝聿被她扯動,也只得跟了她走。
走過雜草荒蕪路,進了亂石堆,顧今朝在樹上看得分明,記著方向一路往北。
亂石堆也是各有巧妙,不過也是難不住她,出了石碓,竟置身在了山谷當中,原先看見的密林早已不知所蹤,顧今朝堅定自己方向無錯,轉道往西。
夕陽西下,隔著這麼座大山,日落都要早上許多。
謝聿走不快,今朝就一直拉扯著他:「快走快走,天黑就不好了。」
野花遍地,卻是無路,顧今朝就在雜草野花當中踩過,溪水聲果然越來越近,遠遠瞧見那蜿蜒河流,她也是站住了,回頭瞥著謝聿,仰臉就笑:「備好五百銀,到時候送到……呃不要送到秦府上去,這麼多銀錢招人盤問,就送到錢來當鋪去,到時候我讓人收著,先行謝過世子了哈!」
謝聿未看她一眼,也只盯著不遠處的小溪:「你未免高興太早了些。」
說著先行走了過去,顧今朝慢騰騰跟在他身後,也是笑:「到了生地,自然高興……」
高興也沒高興到頭,她才要上前,變故陡生!
前面不遠處的謝聿一腳踩了虛無草上,直接在她面前落入草底,悶哼聲在大坑當中響起,顧今朝大驚失色,才衝到跟前,也是急了!
天色不早了,草下漆黑一片,也不清深淺。
她趴了洞口處,不敢冒然下去:「怎麼樣?摔傷了嗎?」
一點聲息都無,顧今朝側耳細聽,也聽不出個什麼來,她呆坐在坑洞上面,四處遙看,不由洩氣。
距離水地已經很近了,這個坑洞下面也不知有沒有利器,多半是獵戶為了抓捕來喝水的動物所做,顧今朝接連朝著下面叫了兩聲謝聿,他都沒有回答。
眼見著要黑天了,她定定看著下面,暗自著惱:「你說的對,這並非生門,若是生門,你怎能輕易遇險,此處你也不熟,怕是之前也未來過。」
話音剛落,謝聿的聲音也自下面傳了出來:「呵,知道就好。」
顧今朝聽見他回答了,大喜:「你沒事啊!太好了,下面很深嗎?有沒有傷到?」
謝聿淡淡道:「很深,四周都是青苔,滑得很,腿傷了不能動。」
今朝探了半個身子下去,感覺下面還有涼氣直衝臉上,忙是叫道 :「那怎麼辦,你的侍衛隊在哪裡快告訴我,我去找他們過來把你救出來啊!」
謝聿潑她一頭冷水:「侍衛隊押著行兇者早已回城,未免家中擔憂,也已知會景夫人,說你與我在郊外遊玩。」
顧今朝:「……」
二人靜默片刻,顧今朝回身坐好,想了想,又是揚聲道:「天馬上就全黑了,要不我先離開此地去尋人救你?你腿不能動,怕是我一個人也救不出你,再者說我不能被困於此,我明天一早還得去獵場看穆二呢,我都答應他了!」
她從來識時務,又不會衝動,想了一番也是理所當然。
這就站了起來,不想才一動,謝聿涼涼聲音又到:「顧今朝,你敢把我一個人扔下試試?」
她當即站住,伸手入懷。
穆庭宇給她拿來的帖子還好好在懷裡,拿出來看了看,看了又看,到底是貼了唇邊,哈了口氣:「穆二,你等著我,我一定能去。」
說著又將帖子放入懷中,反手抽出匕首,又到了坑洞邊上。
趴在洞口,底下嘶嘶涼氣直撲著臉。
顧今朝探下身子,用匕首在坑洞牆壁上劃了一下,的確很滑,帶起來的青苔沾了匕首上面,伸手一抹,滑不溜丟。
她回手摸了一塊石頭子,叫了謝聿一聲:「讓開些,我探探深淺!」
謝聿聽風辨聲:「嗯。」
今朝往下一扔,石頭滾落下去,好半晌才傳來一聲悶響。
她在上面好生發愁:「這麼深,我要是下去了,估計也不一定能爬上來,這可怎麼辦?」
下面那個又應了聲:「嗯,別下來。」
不下去,怎麼把他弄上來,顧今朝用匕首在坑洞邊上滑了兩下,往下挖了挖,還好能挖得動。她站起身來,回頭看看,不遠處有一棵歪脖子樹,還好能借上點力。
她往坑洞裡看了一眼,歎氣:「這荒郊野外的,你說我要是這麼走了,剩你一人,估計能活活餓死,不過要是餓死了,別人也不會知道的吧!」
謝聿:「……」
顧今朝繼續望天:「如果我現在把這個坑填上了,那更是人不知鬼不覺。」
謝聿:「……」
她拍拍屁股站了起來:「這樣,我不想浪費時間,我想辦法救你出來,你帶我走出生門,我得趕在城門關閉之前回去,明天一早還得跟著中郎府叔伯們去獵場,不能再耽擱下去了。」
坑洞裡一點聲息都無,顧今朝踢了腳邊的沙石,落了坑洞裡面去,又問了他一聲怎樣。
謝聿冷笑出聲:「你倒是一點不吃虧。」
今朝聳肩:「快點決定,不然我這就走了。」
她看不清坑洞下面,下面卻看得見上面模糊的人影,天色的確不早了,謝聿靠坐一邊,伸手輕撫臉邊的流蘇,淡淡出聲:「此地外藏八風,內收五行,上承天光,下澤地德,前有流水,風水天成,是個不錯的葬身之地,不若,這就埋了我,也不錯。」
顧今朝:「……」
謝聿在坑洞裡,半闔了眼:「我這樣的人,也是活夠了,有勞。」
她在上面跺腳,更多沙石滾落,氣的真想就此將匕首甩下去,先送他去西天!
今朝怒道:「謝聿!爹娘生養一回,你才多大,就說這話!不管你了!你就在這自生自滅,餓死就餓死,凍死就凍死,我娘我姑姑都指望我活著呢,我的命可金貴,我回去了!」
說著腳步聲頓起,人真個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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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6-1 00:07:07
第四十八章
在這坑洞下面,真個又濕又冷,謝聿靠坐一邊,真個闔上眼了。
腳步聲越來越遠,遠到聽不見,四周都安安靜靜的,安靜得,似乎又回到了那時候,他被圈養在晉王府的後院裡,一方天地,哪都去不了。
有那麼一天,一個白白淨淨,健健康康的孩子闖進了他的屋裡來。
這孩子能跑能跳,還會撒嬌。
撒嬌時候就眨巴著那雙漂亮的眼睛,使勁眨巴著,他搓著手,用那樣天真的笑臉問他,叫他哥哥好不好。比起晉王府的死氣沉沉,他就是活生生的人。
謝聿自小體弱,嬌養長大。
多少次,那孩子翻牆而來,給他講外面的事情,他用棋局留他玩耍。
後來,後來一次嫌隙,那孩子就不來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身上似已被洞底的水氣打透了,耳尖一動睜開了眼睛,外面天已經黑透了,坑洞上面窸窣著不知什麼聲音,謝聿側耳細聽,啪嗒一聲,不知什麼東西甩了下來!
差點掃到他,逕直掉落在了他的頭頂。
漆黑一片,也看不出個什麼東西,抽了抽,很快,上面還傳來了吭哧吭哧的聲音,他揚起臉來,皺眉:「顧今朝?」
上面正是顧今朝,她不知正在幹什麼,費了好大力氣打砸,吭哧吭哧的。
聽見他的聲音了,她忙裡偷閒,與他說道:「除了我還能有誰?我可告訴你,你是欠我兩條命的人了。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更何況是救命之恩,以後你的命就是我的了,出來之後給我好好活著,做個好人,時刻想著報答我,最好是給我光不沒的銀錢,給我個排位,天天打板供起來才是。」
謝聿失笑,他伸手撫額,許久沒有這樣的時候了,那種對生命的渴盼,想笑。
顧今朝在上面固定好籐條,再三確認了安全,這才鬆了口氣。
天已經黑了,幸好天上還有星月,才不至於什麼都看不見,她用匕首到處搜羅能用的籐條,幾股編成一大股,因為從樹到坑底需要太長的繩索,她只能不斷地編結在一起,真是要累死了。
光固定在樹上還不夠,用削好的木釘將籐條釘了在地面,也借不少力,一切準備就緒,她再次到了坑洞邊上:「我甩了籐條下去,你看能摸得到嗎?」
謝聿伸手:「摸不到。」
今朝抖動籐條:「站起來能不能摸到?」
謝聿站了起來,摸到了:「能碰到。」
她拍手,抬頭看了眼星月:「阿娘保佑,我回去了以後可再不惹你生氣了。」
抽出匕首來,一手扶著籐條這就順著往坑洞裡下了,顧今朝兩腿都纏在籐條上面,左右扶著籐條,右手在洞壁上扎洞維持身體平衡。
一點點,滑落下去,今朝往下看著,仔細辨別人影:「人呢?躲開躲開!」
謝聿靠立一邊:「我在這。」
籐條順不到底,顧今朝扶穩了,縱身一躍,跳了他的面前來,洞底也是濕滑,她腳下一滑,下意識揚起匕首扎入牆上才是站穩了。
謝聿下意識也是扶了她一把,匕首就紮在他的旁邊,他兩手在她腰上緊了一緊,歎氣:「這匕首削鐵如泥,殺人會更快。」
今朝已經習慣了他說話的腔調,站穩了,又抽出匕首來。
推開他手,她伸手在洞底摸索了下,洞身還真不小,牆上都是青苔的確濕滑,這般直上直下的,怕是不好攀爬,籐條能承受的力道有限,她力氣也有限,不能拉他上去。
抱臂,她在黑暗當中適應著:「怎麼樣,能走嗎?」
謝聿猶豫一下,還不等他回答,顧今朝已是蹲下身去了,她將匕首放了一邊,伸手來碰他的小腿,幾乎是下意識地,他動了一下。
今朝仰臉:「很疼嗎?」
他一手輕撫胸口,也沒聽清她說什麼,嗯了聲。
顧今朝拿起匕首來,又扯過他手腕上的布帶來,解開死結,擁著他的腰身一頭繫了他腰身上,這一頭和籐條連接了起來,光憑這些,怕是不能負重。
她拉扯了兩下,抓了謝聿的胳膊:「這個籐條不能承太重,所以只能一個個上去,你腿上有傷不能持力,等我上去給你開條路,你踩著些,等我上去再拉你一把,應該能上去。」
黑暗當中,也似能看見她那眸子,似會發亮。
謝聿嗯了聲,反手握了她的手一下:「你小心。」
顧今朝拉動籐條,整個人都蕩悠了起來!
她一手扶著籐條,一腳踩在牆上,借力盤上籐條,這就向上爬了幾步,再蕩回牆邊,匕首往牆上一扎,這就挖了起來。
每隔兩步,她就會挖出一個落腳點,一路往上,也好半天才爬出這大坑洞。
坐了上面,草叢當中不知名的蟲兒受了驚,一下跳開,還叫了幾聲,顧今朝喘了口氣,將匕首收好,雙手扶了籐條,揚聲叫了一聲。
「可以了!你找好落腳點,我在上面拉你,你借力往上爬,別著急。」
謝聿回了一聲好,抖動籐條。
顧今朝在上面拉動籐條,也是緊著讓他多借一點力,因為牆壁上已經挖好了落腳點,謝聿比她上來時候要輕鬆許多,不過籐條也是堅持不了多久,二人都心知肚明,都用盡了力氣。
謝聿一探頭,今朝用最快的速度把他從坑洞當中拉了出來,二人雙雙摔倒一旁,好半晌都沒動一下,夜空當中繁星點點,月已爬上了半腰。
顧今朝看著那大月亮,胸口還在起伏:「我以為昨天的月亮就夠圓的了,沒想到今日更圓。」
謝聿渾身濕透,伸手搭在額頭上:「嗯。」
這個時候了,今朝又摸向懷裡:「拜你所賜,城門已經關了,我回不去了。」
她將那中郎府的帖子拿了出來,舉在眼前看了看,雙手合十抵在額頭上面,口中唸唸有詞也不知又說著什麼,謝聿偏過臉來,月光下,少年顏如玉,顧今朝眼簾微顫,那滿是泥漿的雙手當中,寶貝一樣扣著個燙金帖子。
祈禱了一番,顧今朝將帖子放入懷中,坐了起來。
她拉動謝聿的胳膊,讓他起來:「起來,你快起來,看看還能不能走,這是水源地不安全,我們得盡快離開這裡。」
謝聿被他拉動,也坐了起來:「腿折了,不能走,無論如何,明天早上去獵場你都來不及了。」
顧今朝才不管那個,直接站了起來。
她伸手拉了謝聿起來,一個反身 ,矮下腰身,整個人就被她背了後背上面。
也不知哪裡來的那大力氣,今朝快走兩步,幾乎是咬著牙地:「不行,我必須去,晚一點也沒關係,我一定得去!」
謝聿在她背上,兩手環住她。
他的臉就貼在她的頸邊,甚至還能聞到她衣衫上還是哪裡的淡淡花香,緊貼了些,他在她耳邊歎氣:「那不如放下我,這就放下我,你自己走,或許走出生門,明天早上之前趕回去還能來得及。」
好癢,顧今朝偏過臉來,肩一動:「閉嘴吧你!」
被怒斥了,謝聿不怒反笑。
也不知他哪來的情致,還笑得出來,她背著他走了幾步,也是氣喘吁吁:「再說這些沒用的話,我這就把你扔這,我可告訴你,五百銀,一銀也不許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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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6-1 00:07:19
第四十九章
話未說完,人已是站住了。
謝聿聞言也是壓低了眼簾,才要開口,顧今朝已是慢慢將他放下了,他下意識一抓她胳膊,又被她飛快抖開。非但如此,她按著他一起趴下了。
雜草直刮著他的臉,謝聿才一抬頭,顧今朝一把摀住了他的口鼻。
另外一隻手已將匕首抽了出來,她在他耳邊,氣息熱辣燙耳:「別動,有個大傢伙,真要命。」
不用她說,他也看見了。
不遠處一個黑影伏低著身子,兩眼發紅,似乎正往這邊來了。
不遠處一個黑影伏低著身子,兩眼發紅,似乎正往這邊來了。
二人都屏住了呼吸,顧今朝反手握著匕首,兩腳蹬在地上,蓄勢待發 ,她兩眼緊緊盯著那個影子,心中暗暗嘀咕著:阿彌陀佛阿彌陀佛,走開吧,快走開,別過來別過來……
當然了,怎能事事如意。
皎潔的月光下,一頭黑毛的野豬獠牙發亮,直直衝了過來!
顧今朝下意識推了謝聿一把,隨即就地翻滾躲開,一下跳了起來,這頭野豬能有兩個人身形那麼大,全身黑毛髮亮,這種動物向來凶殘,並且不知退縮,被它咬上一口,那獠牙能置人於死地。
二人都分別躲開,一邊站了一個。
原本還想著能躲就躲過去,看來動物比人的嗅覺要靈敏得多,今朝緊握匕首,也是緊緊盯著這頭野豬:「可別讓它咬到,我娘跟我說過,這東西咬一口能要命。」
謝聿一旁側立,一動未動:「你別動。」
這和今朝想得一樣,她從小到大,跟著林錦堂上山下山,對於這種東西毫無畏懼感。相反,她更擔心那個傷了腿的,看那樣子,世子也是個中看不中用的模子,在野豬面前,在它動之前,誰先動,它撲誰,所以,她腳步一動,轉身就跑,風中還能聽見她的聲音:「你才別動!」
她奔到坑洞旁邊,側身避過,可惜野豬奔著她衝過來,到了坑洞面前又及時站住了。
顧今朝一匕首將地上籐條斷開,這邪物又衝著她疾奔而來,她直奔一旁的樹去,不等到近前,那野豬轉身又跑了,她到樹前,一下斷開籐條這邊,削掉。
拆開籐條編結,留了兩股拿了手中,身邊詭異地安靜讓她猛然回頭。
原來剛才是謝聿過來將野豬引走了去,此時他就地一滾才起來,她大步疾奔:「把它引過來!這東西皮厚不好對付,引它進坑洞裡去!」
她身上有香,一過來,野豬又奔著她來了。
顧今朝揮舞著匕首,不退反進!
不想這東西衝力太大,一邊獠牙削落,它鼻子一拱又撞了上來,她力氣有限,當即被撲倒。月光之下,謝聿大驚失色,他快步上前,手一動,在腰間立即卸下個軟劍來,此物柔軟,像劍又像鞭,平時不注意看著像個錦帶,他揮劍上來,堪堪將那豬頭勒住了。
血一滴一滴滴落,野豬嚎叫,更是發了瘋地低頭撕咬。
顧今朝後腦勺磕了一下,可她顧不上疼痛,趁機將匕首狠狠插入了致命處,野豬更是嚎叫,謝聿一將它踹翻,上前又是補了幾下子。
雖是皮粗肉厚,哪裡禁得住她們兩個這般利器。
今朝剛才架那一下子,已經耗費了太多力氣,此時躺了地上是一動不想動,胸口起伏得厲害。
氣不順,她手裡還抓著匕首,不肯放開。
謝聿快步到她面前,蹲下來,伸手在她肩頭胸前點按兩下:「傷著了嗎?咬到沒有?」
顧今朝搖頭:「別亂摸,我沒事。」
他未來得及收起軟劍,見她未受傷,也是鬆了口氣:「沒傷到就好。」
她看著他,頓起疑心:「既有利器,怎麼早不說?我不回洞裡救你,你也出得來?」她回想了一下剛才他的步數,也是瞥向他腿,「你腿也沒折,世子何意,故意拖我後腿不想我在天黑之前離開生門?」
謝聿將軟劍擦拭一番,解下軟鞘仔細收好又掛了腰間,也不回她:「水源地並非生門,我已提醒過你,天黑之前怎能出局,你不聽能怪到我身上嗎?」
說著,來扶她:「起來,看看可有不適?」
此時這麼晚了,又在距京中七八十里的地方,怎麼回去也來不及了,顧今朝懶懶的一動也不想動,眸光一動,誒呦一聲摀住了腿:「別動,我腿好痛!」
她從未矯情過,謝聿忙上前查看,可他一伸手,顧今朝就將他推開,連連呼痛。
問她哪裡疼,她說腳踝疼,許不是腿。
若是說骨折,其實仔細查看一番立即就能察覺,腳踝更真實一些,謝聿關心則亂,也未懷疑。
他扶著她:「看看能不能起身,還能不能走?」
今朝收好匕首,抓著他的胳膊:「不行,剛才用盡了力氣,怕是不行,我得緩緩。」
謝聿左右看看,也是皺眉:「不行,此地不能久留,再有什麼險物過來,只怕應付不暇。」
顧今朝坐在地上,揚著臉:「湧泉相報的時候到了,世子害我受傷,我之前也背了你,現在,你背我。」
她眸光微動,很是理所當然。
謝聿還從未背過別人,回身這就矮下身來:「過來,我們得離開這裡。」
顧今朝暗自偷笑,重重一撲,撲身到他後背上面,謝聿將她背負起來,緊托了她兩腿,朝向水源地相反的方向走去:「能讓本世子背的人,你也是這世間第一人了。」
星空當中,明月高懸。
今朝仰臉看著那些星星,很是享受被人背著的感覺:「雖然是你背著我,但是我背你兩次更多,說到底還是你欠我,別的也不敢討要,等我回京,那五百銀世子可不能抵賴。」
心心唸唸那些銀錢,謝聿也是失笑:「此局未破,你還未贏。」
顧今朝靠了他背上,可能歇上一歇了:「天黑不能縱觀全局,先找個安全的地方休息,只怕要等天亮之後才能離開了。」
謝聿嗯了聲,背著她朝谷中走去。
來的時候就看見了,那谷中猶如世外桃源,在兩山當中夾著,也無風也無浪的,這麼個夜裡,還是找個山洞背風才好。
走進山谷,卻不想也有溪水,謝聿將今朝放下了,二人都洗了手臉,精神不少。
沒有光火,幸好樹影之下還有星星點點的銀白月光。
謝聿一直背著今朝,順著溪水往上,山谷當中偶爾能聽見鳥兒的怪叫聲,他來時觀望了下,循著記憶當中的印象往裡走,果然沒多遠就找到個山洞。
也是鬆了口氣,到了洞口,將顧今朝放了下來:「小心,我……」
話未說完,顧今朝已經大步走了進去,她兩條腿都好得很,哪有一丁點疼痛的模樣,這個眥睚必報的小鬼頭,分明也是騙他背她。
謝聿:「……」
洞中漆黑,今朝站了邊上往裡張望:「喂喂喂,有人嗎?」
這附近有狩獵的痕跡,還有陷阱,山洞也許是獵戶臨時歇腳之地,當然無人響應,能容身的地方不大,顧今朝拿了匕首摸索一通,發現無險處,才放心地坐了下來。
她靠了邊上,閉目養神。
謝聿坐了另外一邊,仰望星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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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6-1 00:07:30
第五十章
山谷當中,雖然無風,但夜也涼,他渾身濕透,當然冷。
不過能找到一個遮風的山洞也是不易,不能奢求有火了,他懶懶倚坐一旁,才要閉眼,狠狠打了一個噴嚏,顧今朝誒呦歎了口氣,還在旁說風涼話。
「騙你背我一段,你身上這濕,把我都衣衫都打透了,好冷啊好冷。」
「……」
也無火石,無法生火,謝聿垂眸。
片刻之後,窸窣聲在旁響起,顧今朝站起來,走了背後坐了下來。
緊貼了他的後背,她整個人都靠了他身上:「兩個人總比一個人暖,挨過這一夜就好了。」
涼氣頓消,心中微暖。
謝聿勾唇,也是靠向她。
相互依靠,總要暖一點,顧今朝歎著氣:「所以,世子殿下,你說你是不是吃飽了撐的,就算不是你擄的我,為何又留下我來,沒事找事。」
謝聿:「……」
她在黑暗當中眨巴著眼睛:「我不管,五百銀我覺得我吃虧了,世子當多賠一些。」
本來就是揶揄,顧今朝才要閉上眼睛,背後人卻是嗯了一聲,許是良心發現,她心滿意足闔上雙眼,再無抱怨。
謝聿背後甚暖,也闔上了眼。
二人也是累極,很快就入了夢,等一早鳥語花香,謝聿再睜眼時候,背後已經沒有了人,他霍然起身,身上衣衫還潮著,洞中什麼都沒有,昨晚上就像做夢一樣,彷彿少年從未來過。
扔下他自己走了?
謝聿頓怒。
他走出洞中,才辨別方向,對面山上一陣鳥叫,抬眼望去,顧今朝騎著一大枝樹杈從山上滑了下來,她還啊啊叫著,歡快得很。
心中惱意漸散,在翻車之前,少年從樹杈上跳了下來。
三步兩步到了謝聿面前,她揚眉就笑,還伸手指了他:「世子真是太壞了,我在山上看得分明,之前來路故意擺了死門誤導我,那水源地也是陷阱,我已找到生門,這就能出去了!」
謝聿見她笑臉,也是勾唇:「好,待你走出生門,世子府送上賭銀千兩。」
顧今朝當然更高興,趕緊就走:「走走走,趁早走,現在趕回去說不定來得及。」
二人從山谷離開,順著密林往回走,這一次暢通無阻,當真一口氣走了出去,上了官道,天才大亮,這距京中還有七八十里路,也是犯愁。
謝聿是不急,日出東方,彩雲美得很,他還在路別摘了野花,腳步緩緩。
今朝可是著急,她需要趕去獵場,快走幾步發現他還在後面閒逛,也是心急火燎地:「快點走快點走啊,我要趕不上了!」
謝聿淡淡瞥著她:「獵場在城東,現在我們在城北,等你回了京,怎麼也來不及。」
顧今朝心有不甘,自然惱怒:「來不及我也去!」
他走不快,才不以為意:「隨你。」
今朝瞪他:「你不快走,我可不管你了,本來出了局,我已贏了,眼下大可分道揚鑣。」
她在心中將謝聿罵了一通,正是惱怒,在謝聿背後,慢慢趕來一輛驢車,農戶那車上全是草,雖然驢車也慢,但聊勝於無,趕緊跑了過去。
驢車被她攔下,顧今朝上前苦苦哀求一番,可她身上沒有什麼值錢的東西,人家當然不肯將毛驢借她騎,這唯一的希望了,她蹬蹬蹬又回到謝聿面前來。
四目相對,她一手拉過他臉邊流蘇,狠厲一扯:「得罪了!」
一把扯落塊玉石,趕緊跑了。
謝聿驀然回頭,顧今朝已是將那玉石給了老農,卸了毛驢下來。
他側身而立,以為她至少要問過他,會停下來。可那小毛驢噠噠噠地跑過他身邊,風聲當中,只留顧今朝瀟灑的背影了。
「駕!」
走走停停,進秦府大門時候,已是日上三竿。
看門的小廝沒頭沒腦地接過小毛驢去,顧今朝快步奔了後院,身上外衫七零八碎,也是髒污一片,她白白淨淨一張臉,頭髮上還沾兩根小草棍。
回了自己屋裡,趕緊叫了來寶準備溫水,一頭紮到櫃子裡翻出了自己新衫,拿了屏風後面去換。髒污的衣衫都掛了屏風上面,才穿戴整齊,聞訊而來的景嵐就到了。
來寶打來了溫水,房門緊閉。
顧今朝上前洗頭洗臉,景嵐目光掃過那破爛衣衫,也是上前來咬牙切齒地:「衣衫破成這樣,我兒不知吃了多少苦。今個書院也給你告了假的,在家裡好好休息休息,此事不能這麼過去,我不會放過周家的!」
今朝才洗了兩把,撩起長髮看著她:「周家?」
景嵐點頭:「在書院與你打架的那個,竟然買兇害人,若非世子府察覺得早,真個不敢去想有什麼樣的後果。」
顧今朝細細問了,這才知道,是周行他爹買兇害她。
謝聿是帶人追了過去救了她,當然,救她是一回事,坑她又是另外一件事。
她將昨個發生的事都講了一通,也是忙得趕緊擦臉擦頭髮,來寶和景嵐一邊一個,也幫她梳理著長髮,才洗過的臉蛋也是嬌滴滴的嫩,一抬眼在鏡子當中看見自己臉,雙手捧了,左右地看。
聽聞是謝聿救了她,但是又與她打賭,導致二人一夜未歸,景嵐也是眉梢微皺。
女兒似未放在心上,低眸看見,也是長長地歎了口氣。
今朝抬眸瞧見她神色當中,儘是擔憂,伸手握住了阿娘的手,搖了一搖:「阿娘,怎麼了?幹什麼歎氣,你不是說最不喜歡歎氣的嗎?不用擔心我,我好得很。」
擦乾了頭髮,景嵐讓來寶出去望風,她站了今朝身後。
長髮一分為二,取下頭頂的髮釵在女兒的頭頂比量了下,低頭與她一起看著鏡中少年,不由唏噓:「實在難為我兒了,若是好生打扮一番,實在是美,可惜了,只能做這般兒郎,若你爹還在,哪裡能讓你受這委屈。」
今朝抬手將髮釵拿過來,隨手放了一邊:「阿娘快幫我梳頭,我還得去獵場,我爹在不在,我這都不算委屈,衣食無憂,我日日守在阿娘和姑姑身邊,委屈的什麼,再說兒郎有兒郎的好,趕明我給阿娘娶個媳婦兒回來,到時候多生幾個小娃娃,保管阿娘和姑姑天天開懷。」
景嵐給她將頭髮挽起,也是赫然失笑:「去獵場幹什麼?你娶媳婦兒回來?娶誰啊?」
顧今朝在鏡中對著阿娘眨眼:「去獵場見您老人家的兒媳婦兒去!」
說著騰地站起來,躲過她娘呼她後腦勺的巴掌,一下跳開,笑的樂不可支。
景嵐掐腰:「你娘我年方十八,誰老人家!」
今朝眉眼彎彎,對著她做了個鬼臉,她到屏風處,在衣衫內裡摸了一番,笑意頓散。
帖子不見了……
景嵐抱臂,倚靠了屏風旁邊:「誒,說真的,我兒媳婦兒是何方神聖,改天讓你娘我也見見,你中意哪個,娘幫你看看。」
今朝顧不上貧嘴,使勁翻騰昨天穿的衣衫,可怎麼也沒找到那個帖子,竟然不知道什麼時候丟了!
她仔細回想,明明,明明在遇見那野豬時,帖子還在的。
時候已是不早了,顧今朝將舊衣隨手一扔,走過阿娘身邊:「八字也沒一撇,我先去撞撞大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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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6-1 00:07:42
第五十一章
說著已是往門口去了,景嵐轉身追了過來問她去哪,她打開房門說去獵場,人就快步衝了出去,外面艷陽高照,顧今朝到後面馬廄牽了匹馬,從後門而出,這就上了大街。
她先去了中郎府,可想而知,中郎府眾位叔伯已經都去了獵場,問清楚了獵場位置,這就飛身上馬,一路往東城門來了。
出了城門,一路往東。
謝聿果然沒有騙她,獵場在東郊外,距離京中三十里外,這個時候應該是真的晚了。
一路疾奔三十里路,遠遠地看著獵場外面守衛著的禁衛軍,跳下馬來,將馬兒拴在路邊樹上,她也靠了樹上,遠遠地張望。
看這守衛森嚴,應當還未離去。
每天帖子也不能隨便進去,聖上面前,豈敢放肆,顧今朝雖是心有不甘卻也不得不放棄,她懊惱地回想昨天晚上,怎麼也想不起這帖子什麼時候丟的,真是鬱悶至極。
狠命地踹了一腳樹身,正是惱著謝聿,在心裡將他罵了一百遍,原處塵土飛揚,一行人騎馬而行,疾奔而來,那為首一人,一身錦衣,風塵僕僕。
她快走兩步,抱了一棵樹,從樹後探頭看去。
謝聿這是也回了京中,竟然與她腳前腳後,不消片刻就疾馳過身邊。顧今朝大喜過望,轉身跟上,快走了幾步。
謝聿下馬,身後的老管事接過他手中的馬鞭:「主子,都快晌午了,還未歇上一歇,仔細身子要緊。」
身後的侍衛隊側立兩旁,示意他先走。
前面幾步開外,就是禁衛軍,謝聿單手解開披風,隨手給了別人:「等等。」
等的什麼,侍衛隊眾人也不敢問,就這麼停了一停,很快,一個少年從侍衛隊的隊尾跟了過來,不等拔劍,老管事眼尖瞧見了,招手讓他上前。
顧今朝笑吟吟地,快步到了他們面前,可是揖了一揖:「伯伯,好巧。」
老管事看向謝聿,多少猜中了些許他的心思,也是敷衍:「此乃皇家狩獵重地,你怎在此處徘徊?」
顧今朝一臉笑意,忙是站了謝聿身後去:「世子大人大量,帶了我進去,我為世子保駕護行……」
謝聿並未回頭,卻是直往前走去。
老管事瞥向今朝,她厚著臉皮跟了上前,也是對老管事擺了擺手:「多謝多謝,世子這是同意了的意思哈!」
才落後兩步,前面已然傳來了謝聿冷冷的聲音了:「還不快過來?」
她趕緊低頭,緊緊跟了他的身後。
因為謝聿在前,也無人敢攔,也無人上前搜身,更是方便,進了獵場邊上有各處貴妃公主等人歇息帳篷,問了小太監,只說武狀元等人在北邊場裡比賽,趕緊往那邊去了。
北邊圍場門口也守著禁衛軍,謝聿留下侍衛隊在外,只帶了顧今朝和老管事,逕直走進,場上賽事正熱,顧今朝人是跟著謝聿後面,目光卻不由被場中那抹紅影吸引住了。
穆庭宇今日一身紅衣,他背後背著箭筒,胯下是疾馳當中的汗血寶馬,此時正與三四個人競逐著幾頭小鹿,鮮衣怒馬,少年英姿就在眼底,顧今朝心中碰碰地跳,唇邊都是笑意,冷不防一時失了神,沒察覺到前面的謝聿停下來,一頭撞了他的後背上,忙斂起了心神,低下頭來。
謝聿冷冷回眸,將她臉色都看在眼裡。
站了一站,才又往前,再往前上了圍牆邊上的台上,圍觀之人不在少數,知道皇帝太子還有一干權貴都在,顧今朝可不敢抬頭,跟了謝聿後面,就當自己是個小廝模樣的,跪行大禮。
拜見皇帝太子之後,皇帝也是憐惜謝聿身子,讓他一旁落座。
顧今朝亦步亦趨地跟了他身後,與老管事一邊站了一個。
獵場當中,她還從未來過,雙手握成拳頭,也是為穆二捏了一把汗,可穆二哪裡用她費心,很顯然,他神威無比,場中幾個少年都不是他的對手。
鑼聲響起,少年們紛紛下馬。
看來,她是來遲了,賽事已了。
皇帝讚歎一番,也是挨個點了名字,少年們各自牽著馬兒,垂目聆聽。
一旁的小太監也等候在旁,各有賞物。
皇帝說了什麼,也無非就是讚歎,今朝沒太在意,她站了謝聿身後,光能看見皇帝的背影,只見他身形頎長,瘦瘦高高,一身龍袍在身掩不住風華清瘦。
到了這裡了,也難免好奇,不由多看了兩眼,還待再看看太子,謝聿閒閒道:「別亂看。」
她忙收回了目光,乖乖站了他身旁。
往前看,穆二已然上前單膝跪倒,不知皇帝親賜了什麼,那一邊的太監揚聲叫了一嗓子,這回聽清了,中郎府穆庭宇拔了頭籌,待日後再與其他兩少年再爭武狀元。
顧今朝一下失笑,小聲嘀咕著:「什麼嘛,還說我不來就會輸,這不是贏了,逗我啊!」
謝聿在旁側目,臉色更沉。
片刻之後,皇帝乘坐車輦而去,太子與眾臣寒暄一通,也往這邊來了,謝聿站了起來,二人相見也是比別個親厚一些。太子李煜著太子常服,也是身高,清俊英美,因年長兩歲,以兄自居。
他問謝聿先說不來,怎麼又來了。
謝聿幾乎下意識地回眸,可身旁已無人了。
他的目光追尋著場中的那抹紅影,果然,顧今朝就站在穆庭宇背後的不遠處。
雖然在場上是相爭,但私下關係都不錯,穆庭宇拔了頭籌,少年們紛紛上前擊拳慶賀,他只淺笑,看不出喜悅,反倒有些落寞,只挨個謝過。
賞賜給他的東西都放入囊中了,父兄也沒有過來,他挨個告別,牽過自己的棗紅馬來。
贏了,不過……
正覺失落,一個小石頭子啪地從背後扔過來,打在他的肩頭。
少年回頭,驀然失笑。
顧今朝抱臂以對,正歪著頭對著他笑。
他飛身上馬,調轉馬頭,一身紅衣在風中飄擺,幾步到了她的面前,眼中儘是笑意。
今朝雙手拱起,學著戲文當中的那老唱腔揚聲笑道:「天下第一美少年,果然不負盛名,今日一見,甘拜下風,敢問美人名姓,可否載我一程?」
她一身白衣,才是翩翩美少年。
穆二大笑,對著她伸出了手來:「上來!」
顧今朝抬眼看他,握住他手,借力上馬,這就坐了他的身後。
馬場往西,還有另外一條路,與來時路,雖然不是一條,但是總歸也能回到京中,就是繞點遠是了,謝聿與太子李煜站了一處,也是抿唇。
馬鞭揚起,那棗紅駿馬馱著一紅一白,很快就消失在了眼底。
【卷一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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