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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潤鈺 - 《郎有絕色妹有財 卷二》《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6-1 00:08:22     標題: 潤鈺 - 《郎有絕色妹有財 卷二》《全文完》

郎有絕色妹有財 卷二 作者:潤鈺

她們顧家的女人真的都很不一般,
她姑姑可以癡等一個人等了十幾年,不曾變心,
她娘帶著她這個拖油瓶,只手闖出一片天,鋪子經營得有聲有色,
而她當然要向她們看齊,既然得女扮男裝撐起這個家,
她盡自己本分的乖乖上書院,好好讀書,只是最近衰運找上門——
新爹那不學無術的么弟竟看上她姑姑,妄想癩蝦蟆吃天鵝肉,
氣得她娘大鬧一番,休了新爹;
她的青梅竹馬死了娘,為了陪好友送靈,她放棄大考,惹眾人生氣;
最慘的是,她失戀了,而陪在她身邊的人竟是晉王世子謝聿,
說要陪她喝酒澆愁,但怎麼喝著喝著,他竟自薦要當她的「媳婦兒」……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6-1 00:08:35

第一章

  【第十九章 穆庭宇犯傻挨罰】
  仰面看著藍天白雲,只覺風也輕,雲也輕。
  身下的老牛車走得很慢很慢,顧今朝和穆庭宇枕著雙臂,都快睡著了,他們兩人離開獵場後並沒有直接回京,將兩匹馬兒拴在了一起,一起去爬山。
  回來的時候趕上打草的牛車,二人搭了車,很是愜意。
  顧今朝口中還叼著根草,交疊著腿隨著牛車微微晃著。
  穆庭宇不知想到了什麼,翻過身,在她旁邊支著雙肘低頭看她,「今朝,要不要看看皇上賜了什麼好東西給我?」
  顧今朝看著他,也坐了起來,「什麼東西?我看看。」
  穆庭宇隨手解下錦囊扔給她,「看看,喜歡嗎?喜歡就給你。」
  顧今朝打開錦囊,裡面裝著皇帝賞賜的三大件,一個玉如意,一個殿前行走的腰牌,還有一對扳指,上面都有皇家印記,她拿起來看了看,搖了搖頭。
  穆庭宇側目,「怎麼了?」
  顧今朝重新將這三樣東西收了起來,遞給他,「我更喜歡真金白銀,今兒個是趙琦生辰,上次也怪我粗心,帶她去金鋪時,可能她以為我是要送她的,可惜我手頭上沒有多餘的銀錢,不然帶她去買就是。」
  穆庭宇晃了晃錦袋,「那把這裡面的東西當了就是,能當幾個當幾個,換成銀錢去買不就行了?」
  顧今朝瞪了他一眼,推了他一把,「穆二!你又犯傻了!這裡面的東西都是皇帝賞賜給你的,不能輕易給人,再者,上面都有皇家印記,哪個當鋪敢收?」
  少年笑了,與她肩並肩,「那就不要管她了,她從小到大也沒戴過什麼,也沒怎樣。」
  顧今朝瞥他一眼,想起謝聿來,揚眉道:「沒事,我有辦法,昨兒個我救了世子一命,他可是答應了給我千兩銀子,應當不會賴帳,我們快些回去,上世子府看看。」
  莫名地,穆庭宇不願她去。
  顧今朝與他講了昨日被人擄走的事情,在他看來,世子真是百般為難逗弄,心中自然討厭他,對著顧今朝狠狠拍了自己的胸膛,說不用去,他來解決。
  顧今朝當然不能真的讓他去解決,兩個人乘坐牛車,到了獵場周邊,找到那兩匹馬,上了馬兒,就疾馳回京。來時風塵僕僕,心中忐忑,回去時,他們一前一後追逐著,只覺歡快。
  回京之後,顧今朝直奔世子府。
  可惜謝聿自離府後還未回來,她乘興而來,敗興而歸,一時有些落寞。
  穆庭宇看她不開心,與她一起牽馬走在街頭,也是皺眉,「趙琦與你我一起長大,既是她的生辰,的確該重視一下,那點銀錢不算什麼,待我回家取來,你先去金鋪候著就是。」
  顧今朝忙拉住他,「算了,還是我回府去拿,先向我娘借,等世子送來銀錢再還她。」
  可少年已經上馬,調轉馬頭,「少囉嗦,去金鋪候著!」
  說著一拍馬離去,只見一抹紅影在風中疾馳遠去。
  她也上馬,往金鋪那邊馳去,一路無阻,到了金鋪先行下馬,沒過一會兒,穆庭宇背了一袋銀錢風風火火的下馬。
  啪地把銀錢塞進顧今朝懷裡,他大手一揮,豪氣得很,「這些應該夠了吧?你看著給她買一點,剩下銀錢都給你,喜歡什麼就買什麼,中郎府最不缺的就是銀錢。」
  這袋錢很重,差點掉到地上。
  顧今朝隨手放到一邊,打開袋子一看,呆住了。「穆二,你該不會是把你家家底都拿出來了吧?」
  穆庭宇伸手一把勒住她的頸子,「你也太小瞧了我中郎府。」
  她一把推開他,笑鬧過後,兩人在鋪子裡轉了一圈,商量著說趙琦那日看秦湘玉的額飾好像很喜歡,就給趙琦也買了桃花醉的額飾和耳墜,銀錢還剩不少,顧今朝收好金飾。
  出了金鋪,顧今朝拎起袋子來掂了掂,給穆庭宇掛在馬上,兩人牽馬而行。
  顧今朝說要去找趙琦,穆庭宇卻說肚子餓了,拉她去酒樓吃酒,他今兒個可大方了,帶著顧今朝包了雅間,兩人把酒言歡,很是痛快。
  日頭偏西,酒足飯飽,兩個小酒鬼才出了酒樓。
  這中郎府尋找穆庭宇已經快找瘋了,好不容易當街遇見,直接將人抓走,顧今朝雖然微醺,仍沒忘了去給趙琦送首飾,和中郎府是同一個方向。
  趙家與林家倒是近,越是靠近,難免感傷。畢竟她和林錦堂當了七年父女,人非草木,豈會無情?
  她拍馬走過林家大門,落腳在趙府門外。
  拴好馬,她這才發現不知什麼時候,穆庭宇竟把錢袋繫在她的馬上,她撫過錢袋,不禁失笑。
  回身上前拍門,很快有人來開門,得知她來送禮,門房讓她進入,她拒絕,只說在外面等著,那人便匆忙去報信了。
  從小玩到大,趙府中人也都認識她,一說是顧今朝找來,趙琦提了裙擺就快步跑了出來。
  趙琦站在大門口,透過門縫往外看。馬兒拴了門口柳樹上,少年背對著門,正低頭無聊的用腳尖畫著圈圈,生怕少年等得太久,她趕緊推開大門走了出來。
  聽見吱呀一聲,顧今朝回頭看,只見趙琦一身桃白,嬌俏的對她笑,走到樹下。
  趙琦耳根發熱,還故作鎮定,「你來找我幹什麼?有事?」
  馬兒有些不耐,刨著蹄子,顧今朝伸手輕撫馬鬃,安撫馬兒,才回頭拿出錦盒,遞到趙琦面前。「給,我看你喜歡秦湘玉那樣的,給你買了和她一樣的,看看,喜歡嗎?」
  趙琦臉更紅了,伸手接了過來。
  打開一看,錦盒當中靜躺著一個額飾和兩個耳墜,都是桃花模樣,果然和秦湘玉的一樣,她低下眼瞼,心如擂鼓,聲如蚊蚋般道出幾不可聞的喜歡二字。
  顧今朝從小最受不得女孩受委屈,那日瞧著她看見秦湘玉時的眼神,很是心疼,此時見她說喜歡,心裡歡喜。「喜歡就好,心思就沒白費。你娘身子不好,你爹辛苦支撐著這個家,我知你從小就懂事,畢竟是姑娘,該有點首飾,以後多掙了銀錢再給你買,權當你的嫁妝。」
  聽她說什麼嫁妝不嫁妝的,趙琦害羞的低下頭,抱著錦盒,胡亂捶了下顧今朝的肩頭,「讓你費心了,謝謝你還記著我今兒個生辰……」
  趙琦在她面前提了不只一次,她怎麼可能忘。
  顧今朝回眸瞥見馬上的錢袋,笑道:「不必謝我,這銀錢是穆二出的,他今兒個去獵場拔了頭籌,一時高興,拿了不少銀錢出來,我就只是跑過腿,沾他的光,可沒花一文錢。」
  趙琦瞪了她一眼,仍然開懷,「橫豎你有心了,也謝謝你。」
  時候不早了,顧今朝作揖道別,自己才吃了那麼些酒,當時沒感覺,此時腳步飄浮。
  趙琦拿著錦盒心滿意足回去了,顧今朝才翻身上馬,一心記掛著穆庭宇,直奔中郎府。
  晚風徐徐,馬兒跑得飛快,如同她的心跳,終於在天黑之前到了中郎府。她到門前,讓小廝接過馬兒,自個兒伸手解下錢袋,背在身後。
  前來迎接她的小廝認得她,見她宛如見救星,直道二公子今兒個遭了罪。她一聽,走得飛快,起初還不明白小廝在說什麼,到了前堂,不等上前就明白了。
  堂前亮著燈火,穆家叔伯側立兩旁,穆庭宇趴在長凳上,正在挨打。
  他爹的怒吼聲傳了出來,「混帳東西!孽子!還不說是吧?不說今兒個就打死你!你可知道那是前朝寶物,豈能讓你換些銀錢花花?」
  啪啪的板子聲重重落在少年的屁股上,顧今朝眼看著他挨打,心如刀割。
  穆庭宇才不在意,還嬉皮笑臉地道:「爹,你打累了就換別人來打,可別氣壞了身子。」
  三言兩語,她便明白了,只怕他是偷拿他爹的東西去當。這樣的事,可不是第一次,小時候他就幹過,他向來對人仗義。
  顧今朝站住腳,拉住一邊的小廝,只說她能找到穆庭宇拿走的寶物,在她回來之前,先別說她來過。
  一出了中郎府,她立即上馬。
  既然想瞞著她,那去當東西的地方,不會是她娘開的當鋪,全京中只有兩家,此刻關鍵的不是尋找寶物的去處,而是進了當鋪的東西,恐怕不能原價討回來。還得趁著未夜禁前,時間不多了。
  酒醒了大半,夜風一吹,她不禁打了個冷戰,急往世子府。
  世子府安靜得如同往常一樣。
  何老五掌了燈,謝聿坐在桌邊,一手舉著帖子,正在燭火下面細看。顧今朝棄他離開之後,他在官道上等了許久,世子府的侍衛隊才過來接他。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6-1 00:08:49

第二章

  走了沒多遠,就有人撿到了這帖子,他一眼便認出是顧今朝寶貝一樣揣著的那個,於是收了起來,本想直接回世子府,又怕她去了獵場出什麼差錯,洗漱一番趕緊去了獵場,這才回來。
  此時燈下細看,燙金的帖子幻化出一紅一白兩個少年,他看了扎眼得很。
  老嬤嬤來送湯藥,謝聿隨手將帖子放在一邊桌上,擺手讓他們先下去。
  何老五拿了蜜餞來,他含了一個在口中,伸手晃著藥碗。
  老嬤嬤不願離去,還站在一邊勸慰著他趁熱喝,他嫌她囉嗦,讓她先出去,說這就喝。
  何老五隻說世子今兒個心情不好,將老嬤嬤勸走了。
  兩人一走,屋裡安靜了下來,謝聿起身走到窗前,見何老五與老嬤嬤在外面說話,窗前小花朵朵,開得正盛,他將湯藥倒入花盆當中,回身又將藥碗放回桌上。
  屋裡都是腥苦的藥味,他坐回桌邊,伸手捻起一塊蜜餞放在口中,又酸又甜。
  片刻後,何老五與老嬤嬤回來了,老嬤嬤帶走了藥碗,臨走還囑咐他,要他好好休息。這兩人從小就陪伴在他身邊,此時見她蹣跚的背影,他不禁抿唇。
  院子裡早有小廝送了老嬤嬤回屋去,才天黑,燈還不大亮,謝聿更覺心底煩悶。
  何老五側立一邊,「湯藥倒了沒有,可有不適?」
  謝聿慢慢收回目光,下頷往花盆輕點了點,「倒了。」
  這盆花是何老五從景夫人的花房搬回來的,據說能混淆藥味。
  不一會兒,送藥的小廝又來了,何老五仔細接過來,親自遞到他面前。
  這一次,謝聿一口喝了。
  何老五命人偷偷收走了藥碗,在外面探查一番才回來。「主子只管好生調養身子,上次故意嘔的血,王爺大怒,估計太醫們一時半會不會再有什麼舉動。」
  謝聿一手撫在腰間錦帶上,嗯了聲,「但願來得及。」
  何老五在旁低頭,「已經讓人跟著嬤嬤,只要她進宮,遲早能知道是誰一直暗中害著主子。」
  謝聿聞言抬眼,眼底滿是傷痛,「嬤嬤看著我長大,萬萬想不到,竟是她一直在身邊餵我毒藥,致死是早晚的事,待我查明是宮中何人害我,定叫那人知曉疼痛。」
  何老五頷首,「待老奴查明,定不放過!」
  正說著話,前面來了人,說是顧今朝來了。
  顧今朝一路疾馳到世子府,還好,世子已經回來了。因之前早有交代,府裡人見了她都很客氣,她隨著小廝進了世子府,健步如飛,走過長廊,一刻也不敢耽擱。
  院中寂寥,巡邏隊不時走過,何老五已在石階上候著她,門開著,顧今朝快步進了屋裡,一眼看見謝聿就在窗前,疾步到他跟前,一撩袍角就跪了下去。
  她隨手解下腰間的牛角匕首,雙手高高舉起,急道:「世子救命!」
  謝聿倒是被她這般著急的模樣嚇了一跳,「起來說話,何事求救?」
  顧今朝一動未動,仍舊舉著匕首,「對於世子來說,就是小事一樁,可對顧今朝而言,就是天大的事,打賭的銀錢可以不要,只求世子與我去個地方,幫我贖個東西出來。」
  他皺著眉,「什麼東西?」
  顧今朝這就將穆庭宇為了幫她湊銀錢,將家裡的寶貝當了的事說了,請世子與她一起去當鋪走一遭,勢必將那前朝寶貝換回來。
  窗開著,屋裡藥味未散,謝聿只覺口中更苦。
  他低眸看著顧今朝,她還舉著那把牛角匕首,更覺額角突突直跳,「顧今朝,今兒個倒是跪得容易,你道世子府是什麼地方?你道這牛角匕首是什麼東西?這般令你糟蹋,你以為是什麼東西?」
  顧今朝萬分著急,穆庭宇還在中郎府挨打,她知道他爹的脾氣,東西不找回去,誰也勸不了,她急著抬頭,「世子應我便是救我!」
  不想這一抬頭,瞥見桌上那張眼熟的帖子,她立刻站了起來。
  匕首反握在手裡,顧今朝上前一步,拿過帖子仔細查看,驀地抬眸,「我的帖子怎麼在世子這裡?」四目相對,她茫然的目光逐漸被惱怒替代,「該不是我想的那樣,世子偷了我的帖子?」
  謝聿別開眼去,已冷靜下來,起身要走,「我偷它何用?」
  不管了,顧今朝將帖子扔往一旁,抓住他手腕,無賴道:「我不管,總之是世子害了我!在京外耽擱不少時間不說,回來要是及時送了銀錢過去,何苦連累穆二挨打,現在你得跟我去把東西贖回來,就當抵了。」
  謝聿回眸,「抵了?」
  顧今朝點頭,「抵了。」
  她身上定是沒有能換回那東西的足夠銀錢,當鋪那種地方,想把當了的東西再換回來,只怕要百倍。若有別的辦法,她也不會來世子府。
  謝聿心念一轉,兩指敲在桌上,「我卻覺得抵不了,不然將千兩銀送與你,你自己去換了出來。」
  顧今朝坦然拒絕,「多謝,但是千兩銀只怕那鋪子也難放手,我人微言輕,說什麼只怕當鋪的人不會在意,若是由世子出面,定然不敢二話,乖乖將東西交出來。」
  謝聿挑眉,「哦?」
  要說什麼,顧今朝都替他想好了。「只需提及前朝,對方不敢再留。」
  謝聿向前一步,她訕訕地放開他,心急得手心都出汗了。
  謝聿歎息,「顧今朝,若是能去,你要怎麼謝我?」
  顧今朝連忙點頭,「任憑世子差遣!」
  牛角匕首他沒有收下,帶了人匆匆出府。那當鋪很快找到,在京中能落腳開當鋪的,哪個沒有後台,這種前朝的寶物可不是隨便能見。
  穆庭宇不識貨,當了百兩銀真是可惜了。
  顧今朝身上沒有那麼多,因謝聿開了口,這種前朝東西可說不清,怕招來禍端,這倒楣的當鋪非但沒有收回本銀,還賠了銀錢,乖乖將那前朝的小鼎仔細包好,送與她。
  顧今朝大喜,匆忙謝過,出了當鋪。
  謝聿才走出當鋪,她人已在馬上,一身白的她,在夜色中是一抹亮色。
  她急著要走,已扯動了韁繩,謝聿見她神色,臉色更沉。
  好在她還記得謝他,與他抱拳,揚聲說道:「多謝世子相助,日後上刀山下火海,但凡顧今朝能做到的,必兩肋插刀在所不惜!」
  只怕,這兩肋插刀在所不惜,也是為了別人。
  謝聿一身錦衣,淡然點頭,「顧今朝,今兒個為了別人來求我,你欠我一次。」
  說著,不等她作何反應,在侍衛隊的簇擁下,他上了馬車,絕塵而去。
  顧今朝背好了小鼎,不在意什麼欠不欠的。
  她揚起馬鞭急馳,入夜之後還當街騎馬,也不怕被人抓了。
  到了中郎府,她急急下馬,還在等她的小廝見到她大喜過望。
  她趕緊進了院子,穆庭宇一動不動的趴在那,屁股已被打得血淋淋,他那身子不好的娘伏在他身上哭,一旁丫鬟婆子通通跪著哭,一旁高大的男人一身官服,手中扶杖猶在叫罵。
  顧今朝腳下生風,一路跑進前堂,一口氣才喘上來,便將小鼎舉上前。
  穆夫人見東西失而復得,指著丈夫哭到不行,「多大的寶貝能抵上自己的兒子,你打就打,幹麼打這麼狠?這是存心要他的命啊!」
  見東西找回來了,中郎穆行舟瞧著自己兒子一動也沒動,面色難看,趕緊讓人抬兒子下去,早有人去請了大夫來。
  顧今朝一路跟著穆庭宇回到他房裡,一邊的穆夫人扯了自己夫君哭得要昏過去,她趁機上前。
  少年背朝上趴在軟褥上,顧今朝拍了拍穆庭宇的臉,使勁揉了揉,「穆二,穆二!」
  她是真急了,不想剛才在前堂看似無氣息的人,此時突然睜開眼睛。
  穆庭宇對著她輕眨眼,「噓——嚇唬他們的。」
  嚇唬誰啊!顧今朝一巴掌呼在他後腦上,氣得直咬牙,「你個傻蛋,嚇死我了!」
  穆庭宇見她這般擔憂,雙手捧著臉,眼中儘是笑意。「放心,哥哥沒事。」
  【第二十章 姑姑失蹤】
  大夫來了之後,給穆庭宇上了藥。
  穆庭宇也是皮糙肉厚,從小挨打習慣了,只是皮外傷,可他娘哭到最後真的哭昏過去,氣得他爹為此又罵了他一頓。
  中郎府鬧了好半晌,穆庭宇這屋裡才消停。
  他問顧今朝,怎麼把東西追回來的,顧今朝只罵他不識好物,讓他下次再有這樣的事,千萬去她娘的當鋪典當,畢竟肥水不落外人田,二人嘻哈把這事揭過去。
  時候不早,她該走了,屋裡來了伺候的丫鬟梅香,顧今朝最後上前,在穆庭宇腦門上彈了一下,與他告別。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6-1 00:09:05

第三章

  穆庭宇這時是真懊惱了,千叮嚀萬囑咐,「我起不來,你一個人行不行?讓人送你回去,這麼遠的路,你一個人我不放心。」
  顧今朝回頭看著他笑道:「有什麼不放心的?」
  穆庭宇想了下,還想和她說話,故意歎道:「沒聽說嗎,一入夜,有千年老妖出來專門變成美貌女子或者男子吸取少年元精,你小心些,遇見搭訕的,別理會……」
  顧今朝聽了,抱臂倚著屏風,「怎麼,你遇見過?女子也就罷了,男子吸取什麼元精?」
  就連一旁的梅香都沒忍住笑了。
  穆庭宇對著顧今朝故意齜了齜牙,「如果能遇見像我這般美貌的,你就從了吧,可惜美人常見,像我這般美少年的,世上再沒有第二個。」
  口無遮攔,胡說八道。
  顧今朝忍俊不禁,大步轉身,「走了,看看大街上能不能遇著美少年什麼的。」
  看著她的背影,穆庭宇喊道:「慢著點走!提燈,讓人給你提個燈!」
  知道快走出他的視線,顧今朝並未回頭,只擺手示意知道了。
  前兩夜裡,還是明月高懸,今兒個卻是一片灰色。
  此時從後院走出來,無星也無月,但有點雨點,涼風撲面,清爽得很。
  顧今朝並沒有提燈,街上燈火昏暗,此時已不能騎馬,她準備走回去。
  中郎府的小廝恭恭敬敬地送她出了大門,揖了又揖。
  她一回眸,就站住了。
  一人與她同樣身著白衣,立於石階之下,他一手打傘一手提燈,也不知站了多久。
  顧今朝快步走下,來到他面前,歪頭往傘下看了看。
  秦鳳祤見了她,將傘舉到她頭頂,示意她往前走。
  外面不過有些雨點,不過顧今朝還是接過傘,與他並肩而行,「你怎麼來了?」
  秦鳳祤提著燈慢走,「世子府來人送了信,說你在中郎府,若是晚歸,需要來接。」
  顧今朝撇了撇嘴,「多謝了。」
  兩人走得不快,都保持沉默。
  顧今朝伸手到傘外,發現沒什麼雨,便收了傘,將傘柄在掌心轉著,心情大好,腳步輕快,走幾步還一跳,不知不覺把秦鳳祤落在了後面。
  秦鳳祤看著她,淡淡地道:「回去早些休息,明日一早,我爹帶你去見老師,到了老師面前,萬萬不能放肆。」
  「嗯。」顧今朝點著頭,等他上前,又與他一起走。
  秦鳳祤見她神色,忍不住皺眉,「你還年少,日後會有大作為,眼下還要好好讀書,休要胡鬧。」
  簡直像個老學究!顧今朝轉頭看他,「兄長也未免太囉嗦了,我好著,放心,我也知道我日後會有大作為,而且我現在也沒有胡鬧,安生得很。」
  看著顧今朝,秦鳳祤難免管教兩句。
  顧今朝別開眼去了,笑道:「平日見你在鳳崚和秦湘玉面前也是這樣,是不是當哥哥的都是這樣?對弟弟妹妹們總有操不完的心?」
  秦鳳祤嗯了聲,「長兄如父,自然言傳身教。」
  瞧他一本正經回答,顧今朝忍不住大笑,笑過之後,「有你這樣的兄長也不錯。」
  兩人一路走回秦府,秦府燈火通明,大門敞著,院中小廝丫鬟到處亂竄,顧今朝見狀一驚,上前抓住一個才跑過的丫鬟,發現是個後院的丫鬟。
  「怎麼了?府裡怎麼都亮了燈?」
  「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不只是哪個多嘴,說小公子自昨晚就沒有回來,大小姐當了真,不知往哪裡去……」
  她口中的大小姐就是姑姑,顧今朝忙問:「我娘呢?這什麼時候的事?」
  丫鬟往後院一指,「剛才在後院找大小姐。」
  秦鳳祤也聽見了,上前來,「今日誰看大門?可看見大小姐出去了?」
  丫鬟搖頭說不知道。顧今朝回頭一把搶過燈,轉身就往後院走去,不時能遇著小廝丫鬟喊著大小姐,她心急如焚,衝到顧容華的院落時,正巧遇著景嵐提著燈往外走。
  母女相見,景嵐一把抓住顧今朝的手臂,差點癱軟下去,「兒啊,怎麼辦?我把你姑姑弄丟了,這後院找遍了都找不著,她能去哪?這麼多年她一天都沒離開過我身邊,她能去哪?」
  顧今朝很快冷靜下來,扶住她,「娘,沒事,姑姑福大命大不會有事的,你別著急,前後門都有誰看著,可有找過、問過?」
  景嵐眼淚頓時落下,「我不知道,翠環出去打個水她就不見了,她才來看過我,回去的時候也不知聽哪個碎嘴說你昨晚一宿沒回,說你丟了,她就急了……」
  顧今朝與她一同往外走,景嵐腳步虛浮,抓著她胳膊一時沒了主意,「怎麼辦?這麼晚了,她能去哪?她最怕黑,院子裡都找遍了,沒看見她……」
  遇著秦淮遠和秦鳳祤也一同過來,景嵐看見他們總算冷靜一點,擦了眼淚,問他們找了哪裡,秦淮遠已經將看門的兩個小廝找到了,此時正在前院候著。
  問了兩人,都說盡職守著門,並沒有看見大小姐出去。
  秦淮遠擁著景嵐上前,再問,還是同樣的回答。
  秦鳳祤也走上前去,盯著前門那個,「我出府時,前門無人。」
  看門的小廝叫做高大,忙跪了下來,回說他除了撒泡尿之外不曾離開,顧今朝看他這般模樣,也快步上前,盯著高大的眉眼,見他目光閃爍,突然狠狠一腳將他踹翻在地。
  顧今朝撇了燈,上前一把將他提了起來,不顧他饒命地喊,狠狠將他摔在地上,屈膝重擊他胸口,再按著他狠狠抽了幾巴掌,「姑姑怕黑,要走也只能走前門,現在你說實話,若是出門找到她,有賞,若是耽擱誤了事,我要你賠命!」
  挨了打,且實在躲不過,高大不敢再說謊,只得道出實話。
  原來在秦鳳祤出門時,他真是去解手,但是之前約莫一炷香的時間,他和府裡的丫鬟一起說著話,並不在門前守著。說是說話,其實就是私會,所以之前不敢說。
  依照他這麼說,顧容華應是從大門走了。
  秦鳳祤忙著人出去尋找,此時夜禁,還需一紙公文,秦淮遠為此忙去府衙一趟。
  景嵐母女同秦鳳祤等人,分頭帶人尋找,一時間火把照亮了整條長安街上,到處可聞尋人的叫喚聲。
  稍早之前的太子府前,停了一輛馬車。
  太子李煜才自宮中返回,到太子府前才下車。
  門前不遠處有抹人影無助地來回徘徊,小雨打濕了她的衣裙。顧容華一身錦裙,被禁衛軍阻攔,不敢上前,站在雨中,望著馬車。
  李煜瞥了一眼,皺眉問:「誰家女子,此時怎麼在太子府門前徘徊?」
  守門的禁衛軍上前與他稟報,這女子走到太子府門前,說是她的家,問她來找什麼人卻說不清楚,神智不清,因為女子貌美柔弱,他們都不忍難為她,便將她驅離。
  沒想到她不肯走,即使下雨了,仍站在那。
  李煜回頭望了一眼,著人拿了把傘,對著她招了招手。
  顧容華懵懵懂懂的走了過來,李煜上下打量了她兩眼,將傘遞給她,「你家住哪裡,怎不回去,來太子府做什麼?」李煜身形頎長,一身太子常服,長相清俊。
  顧容華仰臉看著他,「你長得好像我李郎,什麼太子府,李郎就住這裡……」
  她神色迷茫,雖接過傘卻不知撐傘,雨點仍落在臉上,李煜此時瞧著她,也覺得似見過她。
  他脾氣向來溫和,歎息她瘋了,擺手讓她離開,「打傘回家去吧。」
  顧容華倒是聽話,真將傘打開撐了起來,雨聲漸大,李煜轉身要走,她忙上前兩步一把抓住他的袖子,旁人怒斥她放肆,她仍抓緊並未放手。
  李煜回眸,示意無事,不許旁人上前。
  顧容華聲音軟軟的,「你、你瞧著顧今朝了嗎?她昨晚一宿沒回來,我出來找她也找不到,月華也不見了,我、我哥哥也不知道去哪了,我不知道家在哪……」
  看她身上的穿著無不是精品,頭上髮飾金銀都足,手上戴著上等的青白玉鐲子,這女人看著二十幾歲,還是未婚裝扮,定是好人家的姑娘,李煜拂開她的手,見雨大了,便叫人送她上馬車,直接送到府衙去,正好趕上秦淮遠父子都在府衙。
  可惜顧容華不認識他們,說什麼也不肯跟他們回去,沒法子,只得讓人去尋景嵐來。
  景嵐母女在街上漫無目的的找了一陣,等小廝找到她們時,已是酉時三刻。
  一聽說人找到了,在府衙裡,沒事,當即念了無數遍阿彌陀佛,她們趕緊上車,一路疾馳到府衙門前。
  顧今朝扶著腳步踉蹌的景嵐,安撫她,「別著急,慢點走。」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6-1 00:09:16

第四章

  景嵐眼睛又紅又腫,抓著她的胳膊,快步往府衙裡去。府尹周大人也在堂前,他是周家親戚,此時見了太子的車馬可是受到不小驚嚇。
  顧容華手裡拿著一把傘,好好地坐在太師椅上,一眼瞥見景嵐,快步過來,她紅著眼睛拉著景嵐委屈道:「月華,你去哪了?我怎麼找不到你?也找不著咱們家?天太黑了,還下雨了,我好怕……」說著,眼淚就掉落下來。
  聽見她喊的名字,景嵐愣了一下,忙攬過她的肩頭,輕拍著她後背安撫她,「沒事、沒事了……」
  顧容華緊緊抱住她,就像個才找到爹娘的小娃娃,「爹娘不管我也不找我,月華,我只有你了……」
  景嵐又擁緊些,「不怕不怕,你還有我,還有今朝,今朝你忘了嗎?」
  顧容華一會糊塗一會清醒,哭了片刻,聽見她說今朝便抬眼看,似想起自己出來幹什麼,抓了顧今朝的胳膊就往外走。「壞今朝,去哪裡玩現在才回來!走,快跟姑姑回家,外面壞人多著呢!」
  顧今朝哭笑不得,扶著她,「嗯,走,我跟姑姑回家。」
  秦淮遠父子辭別周大人,一起往外走。府衙門外停著秦府的馬車,景嵐和顧今朝扶著顧容華上車,她回頭瞥見秦淮遠父子,怯生生的貼著景嵐耳朵問她,他們是誰。
  景嵐哄了她一同上了馬車,回頭叮囑秦淮遠父子乘另一輛。
  上了車,顧容華還抱著傘,她衣裙已被雨淋濕,臉上倒還乾淨,這是她的習慣,不管她什麼時候,總注重自己的儀容。
  應是走了太久,這時候見到親人真的累了,顧容華靠在景嵐身上,懨懨地道:「月華,我是不是病了?我竟然有點記不清李郎的模樣,我一定是病了。」
  顧今朝脫下外衫給她裹上,三人依偎在一處。
  景嵐一手攬著顧容華,仔細給她裹嚴實了,「沒有,你好得很,沒有病。」
  顧容華將傘舉起來給她看,一臉笑意,「看!那個人長得真像李郎,他送我傘,可我知道他不是,他長得比李郎好看。」
  景嵐輕撫她手臂,安撫她。
  府衙的人說是東宮的人送顧容華回來的,景嵐聽了後怕,連連詢問可有人欺負她、罵她,顧容華擺弄著傘,只說沒有。
  容貌嬌美的她,容易激起男人的保護慾,那些禁衛軍見她說話前言不搭後語,神智不清,好在沒有人為難她,只驅趕她便了事。
  提及送傘的人,顧容華顯然很開心,直拉著景嵐與她說,那人長得多好看。
  景嵐不知她說的是誰,但是這個時候能在街上行走,顯然是個權貴。
  再問,顧容華顛三倒四的說自己剛才找到了李郎的家,這話當不得真,從前的她時好時壞,偶爾也會拉著人上街去找什麼李郎,說是向南走過兩條街再向東,走到最東邊長長的街上再往北,一直走就能走到李郎的府邸。
  顧容華這麼一丟,可把景嵐嚇得不輕,好好哄回院子,親自伺候她洗漱睡下,才放下心來。
  這人再找不回來,翠環就要上吊了,這時再不敢錯開一眼,就在屋裡看著她。
  景嵐特意又安排了兩個丫鬟過去,同翠環專門看著顧容華,等所有事終於消停下來,已經快半夜,顧今朝一直陪著她,親自提燈送她。
  夜深人靜,小雨已經停了。
  景嵐鬆了口氣,走得極慢,「真是老天保佑,還好你姑姑沒什麼事,不然我也沒法活了。」
  顧今朝扶著她,「是啊,老天保佑,幸好沒事。」
  走了幾步,她好奇問:「娘,姑姑怎麼叫你月華?你和我爹那時候,成親了嗎?你不是說過,還沒成親前就有了我,那時候住在祖父家裡,怎麼聽姑姑的話,好像你們早住在一塊了似的。」
  原本顧今朝也不知道,自己是在爹娘未成親的時候有的,有一次她們在一起說話,不知怎的提起她爹,姑姑無意間透露出來此事。娘也痛快承認,的確是有她時,並未成親。
  今兒個聽見姑姑口口聲聲叫她娘月華,她不禁好奇,「月華,這是娘的乳名嗎?姑姑叫容華,你叫月華,還真巧。」
  景嵐臉色微白,伸手撫額,半晌才道:「你姑姑糊塗了,記錯了。」
  顧今朝見她臉色不好,隨即將這件事拋之腦後,攙扶著娘回她自己院裡。走到半路,遠遠瞧見一點紅往這邊來,原來是秦淮遠見景嵐久久未歸,實在不放心,過來接她。
  景嵐站住,欣慰歎道:「今朝,有時候我也想,我為什麼非要嫁給一個不是特別熟的人?可能是看見他牽掛亡妻時那模樣,覺得他有些可憐,就彷彿看見了我自己,一個人孤單,兩個人在一起能暖一點,或許你娘我真是老了,總想著找個人靠一靠。」
  顧今朝如何不知娘過得不易。
  秦淮遠待她娘還行,感情都是一點點相處來的。顧今朝明白她娘的意思,笑道:「放心,我沒事,我跟秦大、秦二相處得還好,才到秦家幾個月,感情循序漸進才是最好的。」
  景嵐嗯了聲,此時竟深感脆弱,秦淮遠走到面前,她上前握住他手,半邊身子都靠在他身上。
  顧今朝與兩人道別後便提著燈走遠了。
  景嵐眼見她走了,突地腿軟,額上冷汗津津,秦淮遠及時伸臂擁住她,嚇了一跳,「這是怎麼了?」
  景嵐搖頭,只讓他快走。
  【第二十一章 你當我媳婦兒?】
  經此一事,顧今朝有了更多牽掛,早起先去姑姑面前坐上一坐,哄得她高興了,跟她說清楚,自己什麼時候回來。
  收拾妥當,來寶來叫她。
  秦淮遠一早去了翰林院,命人備好了車,秦鳳祤親自帶顧今朝去書院,這兩日真是日日有事,她就沒安生上過一次學堂。
  上車之後,秦鳳祤自然是叮囑再叮囑,顧今朝知他是好意,便一一應承下來。
  車到書院前停下來,兩人下車,早有書僮在門前迎著他們,隨著書僮往書院後院走去,院中楊柳垂地,春意盎然,顧今朝跟在秦鳳祤身後,莫名的安心。
  不論別的,秦鳳祤對弟妹之心,可稱為好兄長。
  一路走到書院最後堂口處,老太傅捋著鬍子端坐著,左右各站一人,顧今朝謹記著兄長教誨未敢抬頭,乖乖站在秦鳳祤身邊。
  秦鳳祤跪行大禮,伏身,「鳳祤拜見老師。」
  顧今朝也與他一樣,跪拜,「今朝拜見老師。」
  老太傅一臉笑意,對於這個閉門弟子十分滿意,「書院設五經教讀,今朝,你現在在丙等學堂,不過是初學,如今快到季考了,你既入我門下,也不能省略,需得考過丙乙二等學堂,到甲等學堂來,才算真正入門。」
  顧今朝怔了下,這不是她入學堂的本意。
  秦鳳祤在旁當即應聲,「老師放心,今朝定會全力以赴的。」說著,回頭看她提醒她。
  顧今朝回過神來,這下趕鴨子上架,只得應下。
  老太傅很是歡喜,讓他們起來,一旁的書僮遞上茶來,顧今朝親自端起,慢步上前,這才看清太傅身邊站著的兩個人。
  一側是謝聿,他一身錦衣,在老太傅面前難得他身上沒有太多佩玉,四目相接,他冷目以對,先別開眼去。
  顧今朝不以為意,又瞥向另外一側。
  此人似曾相識,玉樹臨風,眉如遠山,眼中自含三分笑意,他一身常服,長相清俊,見她看來,便仔細打量她,這一看,不禁一愣。
  顧今朝飛快收回目光,上前給老太傅奉茶。
  老太傅伸手接了過去,左右一看,最後瞥向顧今朝,「世子謝聿,太子李煜,你也來見過,日後都是你同門師兄,要敬重兄長。」
  難怪她覺得眼熟,之前在書院門口,秦鳳祤讓他們別回頭,一開始她一向識時務,真沒看,秦湘玉和秦鳳崚都偷看了,還扯了她回頭,她於是敷衍瞥了一眼。
  後來在獵場,她注意力都在穆庭宇身上,想偷看太子又被謝聿阻止,這回是第一回能堂堂正正看這位太子,趕緊上前見禮。
  太子溫和,謝聿孤傲,顧今朝匆忙間見了禮。
  老太傅將幾人叫了一起,挨個叮囑了一番,秦鳳祤最為穩當,教誨也少,讓他先帶著顧今朝出去。
  人走了,老太傅喝了茶,有片刻的失神。「此子聰慧,百局圖一日便破,此等風華面貌,天生討喜。老夫給他卜了一卦,也是天生貴胄,今日見了,又讓老夫想起一人來。」
  謝聿仍望著堂外那抹白影,並未在意。
  李煜卻是微低下眼瞼,「老師所言,可是伯父?」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6-1 00:09:28

第五章

  老太傅輕輕頷首,卻未說破,「先太子風華絕代,可惜了。」
  今日也是個好天氣,日頭才出,因為昨晚淅淅瀝瀝下了點雨,涼風撲面。
  秦鳳祤出了堂前,鬆了口氣。
  他低眸側立一旁,顧今朝抬眼瞧著那一旁垂柳垂落到地,上前折了兩枝拿在手裡把玩。
  她動作也快,低頭編結著花環,秦鳳祤與她同站一處,側目低語,「太子面前,萬不得玩笑失禮。」
  顧今朝嗯了一聲,心底又腹誹起來。
  謝聿與李煜,竟是名同音,聽說是皇帝親自賜名,絲毫沒有忌諱,可見對其疼愛。他出生時,雖然生母不詳,仍受矚目,晉王另有封地,京中這晉王府直接改為世子府,昭顯了他在謝晉元心中的地位。
  說來也是,這麼多年過去了,謝晉元竟再無婚事。
  顧今朝很快編好一個花環,在指尖輕輕一轉,拿在手裡。
  秦鳳祤瞧著她的動作,笑道:「玩心還重,你該收收心,早日考上甲等學堂才是。」
  顧今朝輕點著頭,餘光瞥見有人從堂前走來,忙站好。秦鳳祤也垂下眼瞼,不想只有謝聿一人出來,目光淡淡的掃過他們的臉,他來傳達太傅的話。
  許是太傅有話要對太子說,要讓他們先回去。
  顧今朝沒料到老太傅三言兩語就讓她回去,心中大喜,花環在指尖又是一轉,她對身邊的秦鳳祤笑說:「哥哥先去忙,我有點事先走了。」
  秦鳳祤見她要走,忙叫住她,「幹什麼去?先送你回府。」
  兄長就是管得多,顧今朝對著他眨眼,「我先去中郎府一趟。」
  秦鳳祤還待再叫,人已經走遠了。
  謝聿的侍衛隊都在藏書閣那邊候著,此時院中無旁人,他和秦鳳祤並肩而行,遠遠還能看見少年的背影。顯然顧今朝歡躍得很,走幾步還一腳踢飛了石子,那個柳枝花環一直拿在她手裡,偶爾在指尖上轉一轉,待走過轉角就再也看不見這愉悅的人影了。
  謝聿負手而行,目光才自那背影上收回來,臉色沉了許多,「萬萬沒想到景夫人會嫁入秦府,顧今朝與你做了兄弟,她與旁人不同,你這個兄長需得千萬護好,多多費心。」
  秦鳳祤不明所以,看向他,「怎麼?」
  謝聿快走兩步,「傳聞景夫人水性楊花,可據我所知,景夫人雖隨興,卻並非如此。相反,她極其顧家,就是在林家的時候,也對林家聲譽護得緊,若不是林錦堂觸到了她的底線,也是一段美滿姻緣。說起來,世子府與她有些淵源,她也算我半個救命恩人。」
  原來景夫人與世子府還有淵源,秦鳳祤也覺得她與常人不同,不似傳言那般不堪。
  走上長廊,他道:「世子知道的這些,我也知道。」
  不,他不知道。前些年,景嵐為了林錦堂,都不來世子府,她是如何拒絕謝晉元的,謝聿可是親眼所見。
  世事難料,顧今朝差點進了世子府,轉頭又進了國公府,想至此,謝聿眸色一動,瞥向秦鳳祤,「景夫人的軟肋一直是顧今朝,你將她護穩妥了,別叫她惹出禍端來,否則只怕景夫人和你爹這半路夫妻也不長久。」
  話中有話,秦鳳祤聞言垂眸,才將事情聯想到中郎府。「世子是說,中郎府?」
  謝聿笑而不語,大步離開。
  顧今朝出了書院,直接去了中郎府。
  穆庭宇挨了一頓毒打,此時屁股上還有傷,在自己房裡懊悔,嚷嚷著無趣要出去。可他一動,渾身像散架了似的,根本無法下床。
  中郎府裡可不平靜,穆庭宇挨這一頓打,將他娘給氣病了,穆夫人本就身子不好,昨晚受了驚,一早過來看小兒子,又罵了他一頓,回去就倒下了。
  請了大夫看診,只道是多年病秧子,只能好好調理身子。
  穆庭宇從小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他娘倒下,他娘掉幾滴眼淚,他就心疼得不行,聽到他娘病倒,他掙扎著起來,趕緊到他娘病榻前跪,等他娘轉醒了才回來。
  一回來就趴在榻上,疼得齜牙咧嘴。正嚷著,顧今朝就來了。
  丫鬟梅香一旁給他打扇,「二公子還是先別動,我給搧搧,說不定就不疼了。」
  穆庭宇趴在榻上,身上穿著衣衫遮掩得嚴實,正在捶床,「我穿得這般厚實,你能搧到什麼?疼死了,我爹真是下了狠手了,他真是我親爹嗎!」
  梅香也是急了,跪坐一旁,拿著扇子紅著臉,「要不,二公子脫了褲子,我給搧搧?」
  穆庭宇回眸瞪她,「脫褲子幹什麼?男女有別,豈能不知?」
  從小伺候他的丫鬟,梅香怎會一點心思都沒有,見他這樣瞪她,好像她多輕浮般,令她很不自在。
  氣氛正尷尬,一聲輕笑自窗口傳來,兩人都抬起頭看去。
  顧今朝不知何時來的,正倚在窗外笑看著他們,「我才來,就聽見什麼脫褲子不脫褲子的,是不是打擾到二位了?要不,我等會再來?」
  梅香更是羞得低下頭,「顧小郎君,說什麼呢!」
  穆庭宇見到她,發窘道:「別亂說,快進來!」
  顧今朝掀開門簾走了進來,她手裡提著花環到了榻邊轉了轉,拿眼角瞥著這兩個人,笑道:「我瞧著我好像來的真不是時候。」
  穆庭宇瞥向梅香,惱道:「下去下去,別添亂了。」
  梅香拿扇遮面,趕忙跑了。
  顧今朝看著她的背影,回身坐下,「你這丫鬟十七、八了吧,什麼時候收了呀?」
  穆庭宇趴在軟枕上,伸手來摸花環,「收什麼收,我們府裡不興這個,你這拿的是什麼,給我編的?」
  他才碰到,顧今朝立刻扯開,回眸瞪他,「本來是打算給你的,現在不想給了。」
  說著逕自往自己頭上戴,回頭瞥見穆庭宇呆呆地盯著自己,忍不住在他屁股上拍了一下子,疼得他嗷的一嗓子。
  少年雙手摀住,直嚷著,「早上還見血,你快給我瞧瞧,是不是又出血了?」
  顧今朝才不理他,「你爹就是打得輕,哼!」
  穆庭宇直嚷著要死了,非要脫褲子讓她看看,可才一動,驚得顧今朝忙按住他。
  她才一傾身,穆庭宇趁機將她頭頂的花環搶了去。
  他美滋滋地戴在自己頭上,歪著頭看她,「送我了就不能反悔,你看看,我戴著有沒有你好看?」
  顧今朝忍著笑意,「不好看。」
  穆庭宇兩手捧著臉,揚眉笑道:「胡說,老子是天下第一美少年!」
  顧今朝笑到手抖,「別再說了,再說,我怕我會忍不住想打你。」
  穆庭宇伸手往她腰間一戳,她天生怕癢,當即破功,大笑起來,窗口有清風吹過,兩人鬧成一團,顧今朝笑得停不下來,仍努力按住少年非要也搔他的癢。
  可惜穆庭宇渾身上下哪裡都不怕癢,雖然不癢,仍眉眼彎彎,眼底全是笑意。
  鬧夠了,穆庭宇趴在軟枕上,顧今朝枕著他的後背,與他一同歪在榻上,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閒話。提起昨晚的驚險,兩人各有感歎。
  穆庭宇為自己惹得親娘病倒懊悔不已;顧今朝也與他說了姑姑走失的事,以為她丟了,姑姑才出門,為此心生愧疚。
  兩人相互安慰了一番,更覺貼心。
  顧今朝漸漸困了,穆庭宇就讓出自己的軟枕,自己枕著胳膊,兩人並肩躺著說話。昨晚折騰得不行,今天又起得早,就這麼說著話,慢慢地,兩個人都閉上眼睛。
  雖是一起長大,但是這麼面對面躺著還是頭一回,顧今朝不一會兒就不回穆庭宇的話了。
  穆庭宇睜開眼睛,忘了自己問過她什麼,只見顧今朝胸口微有起伏,垂下的眼睫一動不動,很顯然睡著了。
  就這麼看著她,他呼吸一窒。
  平時玩笑時,他有時甚至都不敢仔細看顧今朝的眼睛,此時她閉上了眼睛,他慢慢湊近一些,細細看她。
  少年眉眼如畫,膚若凝脂,就連那挺直的鼻尖都那麼可愛。別說是男子,就是誰家少女也沒顧今朝好看,他越看越是歡喜,胸腔當中的那顆心控制不住地怦怦亂跳,喉結微動,越發地湊近她一些。
  顧今朝身上總有淡淡的花香,聞著香甜怡人,近了便深陷不能自拔。
  穆庭宇原本只是想再靠近一點,聞一聞她身上的味道,可湊近了,眼裡盯著她那微揚的雙唇,竟再也移不開眼。
  靠近,又靠近,他幾乎屏住呼吸。
  偷香這種事,他從未做過,別說他的心不受自己控制,就是目光、呼吸,都不似自己的一樣。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6-1 00:09:39

第六章

  穆庭宇屏住呼吸,越發的靠近,一點,一點,只差一點點,少年側身躺著,只待一低頭,一低頭就能……穆庭宇頭頂戴著的花環先一步抵上了顧今朝的額頭。
  一個枝尖扎上她的額頭,她一下睜開了眼睛,雪白肌膚上立即扎出一個紅點。
  四目相對,穆庭宇一口氣憋住,下意識給她揉額頭,顧今朝卻一抬手將他手指頭抓住。
  她開口的聲音說不出的慵懶,「你在幹什麼?」
  穆庭宇別開臉去吐出這口氣,深呼吸了兩下才回眸,硬是掙脫她的手,非在她額頭上指了一指,「剛才有個蟲兒落在你這裡,我才湊過來,真可惜沒能抓到,呃……我這麼說,你信嗎?」目光微閃。
  顧今朝輕眨著眼,「哪裡有蟲?」
  本來就是順口胡謅的,穆庭宇眼珠子一轉,故作驚訝道:「莫非爬到你後面去了?可能是柳枝上的蟲兒也說不定,快,你轉過去,我給你看看,看看頭髮上有沒有。」
  不敢看她的眼睛,也不想她這時候一直盯著他看,穆庭宇推著她讓她轉過身去,顧今朝雖然不大願意,還是翻了個身背對著他。
  穆庭宇暗自鬆了口氣,才一低眸又見顧今朝後頸如玉,忙別開了眼。
  顧今朝語氣輕鬆,故意調侃他,「看見了嗎?有什麼蟲嗎?」
  她頭髮在頭頂挽得鬆鬆的,目光再往下,看一眼,受不住,穆庭宇伸手將花環拿了下來,輕放一邊,折下了兩根帶葉的一截柳枝,湊近了些,故意擺弄了兩下她的頭髮。
  他說:「我看看,我看看,好像什麼都沒有。」
  顧今朝愣愣的,覺得有些奇怪。
  將柳枝插入她的發頂,穆庭宇看著強忍笑意,後退,輕咳了數聲,「可能是我看錯了,好了,沒什麼蟲兒,真是奇怪。」
  顧今朝翻身過來與他相對,作勢要踢他,他下意識一躲,疼得咧嘴。
  顧今朝歎口氣,目光沉沉,「很疼嗎?」
  當然疼,穆庭宇扁嘴,卻對著她搖頭,「不疼,一點都不疼。」
  他的表情說明了一切,顧今朝瞪了他一眼,對著他勾手指頭,「過來。」
  穆庭宇倒是聽話,湊前一些,榻上只有一個枕頭,他往前蹭了蹭,臉貼在榻上。
  顧今朝反手抓了軟枕往他身邊墊,「敢不敢和我枕一個軟枕來著?」
  事實上,兩個人小時候常在一起,這樣的事也不是沒做過,穆庭宇揚起嘴角,再動一下,這就枕在軟枕上。
  屋裡突地安靜得不像話,顧今朝盯著他的眉眼,忽然伸手在他的鼻尖上彈了一記,兩人面對面側身躺著,他一動也不敢動,生怕一動就碰到她。
  顧今朝伸手輕刮他鼻尖,聲音輕輕的道:「穆二哥,你說咱們當中有一個是女孩,是不是更好?」
  穆少年此時整個人都僵住了,怔怔地看著她。
  她見他整個人都愣住了,笑了,故意一動,額頭重重磕了他的,他吃痛,伸手摀住,再抬眼時,顧今朝揚著眉眼,笑得肆意。
  他竟看呆了。「笑、笑什麼?」
  顧今朝笑了好半晌才止住,她仰面躺著,攤開雙手雙腳,嚇得他掉下枕,還爬遠了一些。
  顧今朝看著屋頂的房梁,猶自失笑,片刻才回頭。
  「穆二,」瞧他驚嚇的模樣,她豪爽道:「萬貫家財分你一半,你當我媳婦兒得了。」
  穆庭宇莫名心跳加速,沒忍住呸了她一口,「呸!你個登徒子,沒羞沒臊!」
  顧今朝抓了軟枕一把扔到他身上,「沒羞沒臊?誰沒羞沒臊?誰登徒子?嗯?」
  當然……穆庭宇心虛,抱住軟枕埋首其中,不說話。
  顧今朝不依不饒,腳尖一動,點了他膝頭,「說話啊,誰是登徒子?」
  穆庭宇耳根發熱,就是不說話。
  好半晌,只餘兩人的呼吸聲,顧今朝向他身邊滾了一滾,又到他面前,四目相對,伸出兩手揪住他的兩隻耳朵,重重一扯,定定地看著他。
  「穆二,」她聲音不高也不低,「想要和我好,那不能有什麼屋裡人,通房啊小妾啊什麼都不能有,知道了?」
  「誰、誰要和你好了?」
  穆庭宇惱羞成怒,「顧今朝,你真是……真是……」真是個半晌,也沒真是個什麼出來,最後他強忍疼痛掙脫開來。
  顧今朝拍手,不以為意,「只有這一次機會,你不願意就算了,我今兒個來,也沒別的事,只是來告訴你,背著爹娘想做什麼事,得分輕重,還有,不能被發現,而勢必會被發現且挨打的事,以後可不要傻著去做了。」
  穆庭宇怒目,正要開口,院子裡忽然傳來梅香的聲音,問她話的,正是中郎穆行舟。
  很顯然兩個人都聽見了,說不清是什麼樣的情緒,穆庭宇一下就慌了,「啊,我爹來了!」
  顧今朝連忙跳下榻,飛快穿上鞋子,等穆行舟進門的時候,她已好好立在一旁。
  穆庭宇很是配合地趴在軟枕當中,一旁放著柳葉花環。
  顧今朝正在大聲勸著他,「以後可要聽爹娘的話,記得了?」
  穆庭宇也很大聲,「知道了,以後再不惹我爹生氣,再不讓我娘傷心了!」
  兩人默契十足,才一落聲,穆行舟就過來了。顧今朝只道過來看看穆庭宇,順勢道別,自然無人生疑。
  她從中郎府出來,見天色還早,到街上買了一些甜果,準備回去哄姑姑。
  時候的確還早,回到秦家時,秦鳳祤已先一步回來。
  來寶在前院見了她,直跟她嘀咕著,說秦鳳祤拿了許多課業來,要讓她好好讀書,正在她院子裡等她。顧今朝真怕了這個盡職的兄長,不許人說見過她,然後直奔後院。
  顧容華昨晚一直不睡,白日足足睡了一天,顧今朝將果兒留下,又往景嵐的院子裡去。
  秦淮遠不在府中,景嵐卻在。她早起後精神一直不大好,一直在屋裡歇著。
  顧今朝腳步很輕的到了石階下面,剛巧一個丫鬟出來,問了她娘,說是在睡午覺。
  不想回去面對那些課業,顧今朝乾脆一頭鑽了進去。
  景嵐正躺在她最喜愛的躺椅上,輕輕地晃著,微垂著眼,似在發呆。
  顧今朝悄悄走到她身後,伸手覆住她雙眼,「這位夫人,你猜猜小生是哪個?」
  景嵐笑著伸手按住她的手,「我猜不出,難不成是天上下凡的哪個小郎君?」
  顧今朝自後面一把摟住她,貼著她的臉笑道:「阿娘,你最喜歡哪個郎君?」
  景嵐連想都未想,也蹭了她的臉,「我最喜歡我兒今朝,上輩子怕是最疼我愛我的郎君,今生又做母子,兩世情緣。」
  顧今朝可是被她娘逗得笑到不行,狠狠搖著她,又在她臉上香了一口,「阿娘,你說,你說真的,我能不能……能不能把我這女兒身告訴別人?」
  景嵐被她搖得狠了,臉上笑意更濃,「誰呀?」
  顧今朝想了下,加重了下語氣,「要不,我給您娶個媳婦兒回來?行不行?」
  景嵐見她刻意避開問題,也不追問。「誰無少年少女時,那時候的心,最是赤忱,因為我喜歡你,你喜歡我,便覺得是一輩子。但是人呢,總會長大,等他有了別的牽掛,或許這份心抵不過別的,那時候你還能這麼喜歡的話,那就娶回來吧,還是告訴他,都好。」
  顧今朝猶豫著,也是垂眼,「想那麼多幹什麼,娘也說過,當時喜歡就好,說不定到那時候,人家不喜歡我,那我也不喜歡他就是。」
  景嵐點頭,拍她手以示安慰,「沒錯,看眼下沒錯。」
  這時她好奇再問那人是誰,顧今朝卻怎麼也不肯說了,她也不強求,就一起說說笑笑。
  知道景嵐昨晚也受了驚,顧今朝故意陪著她。
  這陪也沒陪到頭,秦鳳祤得了消息,到底還是尋了來,直接拎著她背書去了。
  顧今朝叫了幾聲阿娘救命,只惹得景嵐失笑連連。
  他們走了之後,屋裡又安靜下來,景嵐臉上笑意漸失,闔上眼睛,又晃起了躺椅。
  搖啊搖,搖啊搖啊,搖著搖著就入了夢。
  十幾年如一日,噩夢一旦出現了,怎麼也驅趕不了,夢中少女笑靨如花,救她疼她,給她起名月華。兩人在花間笑鬧,少年一旁側立,也是一幅美景。
  轉眼間美景變成大火,顧容華一身血跡,她也一身血跡。孩子的哭聲,還有奸人的笑聲全交織在一起。她握緊了匕首,心如刀割……
  腿一動,一下子從夢中驚醒,景嵐慢慢坐了起來。
  攤開雙手,她細細看著自己掌心,好半晌,才又合上。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6-1 00:09:51

第七章

  從小伺候他的丫鬟,自然也是放他屋裡的,梅香怎能一點心思沒有,見他這樣瞪她,好像她多輕浮一樣,也是多不自在。
  正覺尷尬,一聲輕笑在窗口傳來,二人都抬起了頭。
  顧今朝不知什麼時候來的,此時倚在窗外,正笑著他們:「我才來,就聽見什麼脫褲子不脫褲子的,是不是打擾二位了,要不,我等會再來?」
  梅香更是低了頭去:「顧小郎君,說什麼呢!」
  穆二見了她,也是窘:「別亂說,快進來!」
  顧今朝從窗下走過,到了門前掀開門簾這就走了進來,她手裡提著那個花環,到了榻邊兩手來回轉了又轉,拿眼角瞥著這兩個人,也是笑:「我瞧著,我好像來得真不是時候……」
  穆二瞥向梅香,也是惱:「下去下去吧,別添亂了。」
  梅香拿扇遮面,忙是跑了。
  今朝看著她的背影,回身坐下:「你這丫鬟十七八了吧,什麼時候收了呀!」
  穆二趴在軟枕上面,伸手來摸花環:「收什麼收,我們府上不興這個,你這拿的什麼,給我編的?」
  才一碰到,顧今朝一把扯開,回眸瞪他:「本來是打算給你的,現在不想給你了。」
  說著逕自往自己頭頂上戴了,回頭瞥見穆二盯著自己似是呆住了,又在他屁股上拍了一下子,疼得他嗷的一嗓子。
  少年雙手摀住,直嚷嚷著:「早上還見了血,快給我瞧瞧,是不是又出血了!」
  顧今朝才不理他:「你爹就是打得輕,哼!」
  穆二哼哼著,說要死了,非要脫褲子讓她給看看,才一動,驚得今朝忙是按住了他:「喂!」
  才一傾身,穆二趁機將她頭頂的花環搶了去。
  他美滋滋地戴了頭頂,歪著頭來回瞥著她:「送我了不能反悔,你看看,我戴著有沒有你好看?」
  今朝忍著笑意:「不好看。」
  綠葉盎然,穆二兩手捧臉,揚眉便笑:「胡說,老子天下第一美少年!」
  顧今朝笑到手抖:「別再說了,再說我怕我忍不住想打你。」
  穆二伸手在她腰間一戳,她天生怕癢,當即破功,大笑起來,窗口有清風吹過,二人鬧成一團,今朝笑得停不下來,也是按住少年非要也喝他的癢。
  可惜穆二渾身上下,喝哪裡他都不癢。
  即便不癢,也是眉眼彎彎,眼底全是笑意。
  鬧夠了,穆二趴在軟枕上,顧今朝枕了他的後背,也與他一同歪在榻上,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閒話。
  提起昨晚上驚險,二人是各有感歎。
  穆二為著自己親娘,可算是懂點事了,懊悔不已,今朝也與他說了姑姑走失的事,因為是以為她丟了,姑姑才出去了,也心生愧疚。
  少年任性輕狂,可早晚會長大。
  兩個人相互安慰了一番,更覺貼心。
  歪了一會兒,今朝也漸困,穆二就讓出了自己的軟枕來,自己枕著胳膊,二人並肩躺著說話。昨晚上折騰得不行,今天也起得太早,就這麼說著話,慢慢地,兩個人都閉上了眼睛。
  雖是一起長大,但是這麼面對面躺著還是頭一回,顧今朝呼吸淺淺,不多一會兒就不回穆二的話了。
  穆二睜開眼睛,很快就忘了自己才問過她什麼。
  他眼底的少年,胸口微有起伏,那垂下的眼簾一動不動,很顯然是睡著了。
  就這麼看著她,他呼吸漸漸就緊了起來。
  平時玩笑時,有時甚至都不敢仔細看她的眼睛,此時她閉上了眼睛,慢慢湊近了一些,細細看她。
  眉眼如畫,少年美顏如玉,膚若凝脂,就連那挺直的鼻尖都那麼可愛。
  肌膚雪白,別說是男子,就是誰家少女,也沒她好看,越看越是歡喜,胸腔當中的那顆心控制不住地碰碰亂跳,他少年心性,喉結微動,越發地湊近了些。
  顧今朝身上,總似有淡淡的花香,聞著香甜怡人,近了深陷不能自拔。
  穆二原本只是,只是想再近一點,聞一聞她身上的味道,可湊近了,眼裡盯著她那微揚的雙唇,竟是移不開目光。
  近了,又近了,他傾身而動,幾乎屏住了呼吸。
  偷香這種事,少年可從未做過。
  別說他的心不受自己控制,就是目光,呼吸,都不似自己的一樣。
  穆庭宇屏住呼吸,越發的靠近了,一點,一點,只差一點點,少年側身躺著,只待一低頭,一低頭就能……低頭,穆二頭頂戴著的花環先一步抵上了顧今朝的額頭。
  一個枝尖紮了她的額頭上,她一下睜開了眼睛。
  那雪白肌膚上,立即紮了一個紅點。
  四目相對,穆二一口氣憋住了,下意識來給她揉額頭,顧今朝一抬手,將他手指頭抓住了,才醒過來,聲音更是沙啞,說不出慵懶:「你在幹什麼?」
  穆二別開臉去吐了這口氣,胸口起伏了兩下,才回過眸來,硬是掙脫她手,非在她額頭上指了一指:「剛才有個蟲兒,在你這落著,真可惜沒能抓到,我才湊過來呃……我這麼說,你信嗎?」
  他目光微閃,全然沒有一句真話。
  顧今朝輕眨著眼:「哪裡有蟲?」
  本來就是順口胡謅的,穆二眼一轉,故作驚訝道:「莫不是爬了你後面去了?可能是柳枝上的蟲兒也說不定,快,你轉過去,我給你看看,看看頭髮上有沒有。」
  不敢看她的眼睛,也不想她這時候一直盯著他看,穆二推著她讓她快轉過去,顧今朝雖然不大願意,還是翻了個身轉過去背對著他了。
  穆二暗自鬆了口氣,才一低眸又見顧今朝後頸如玉,忙是別開了眼。
  顧今朝語氣輕鬆,故意調侃著他:「看見了嗎?有什麼蟲兒嗎?」
  她頭髮在頭頂挽得鬆鬆的,目光再往下,看一眼,受不住,穆二伸手將花環拿了下來,輕放一邊,折下了兩根帶葉的一截柳枝,這就湊近了些,故意擺弄了兩下她的頭髮。
  他說:「我看看,我看看,好像什麼都沒有。」
  今朝:「……」
  兩下將柳枝插了她的發頂,看著都忍不住笑,穆二強忍笑意,往後躲了一躲,輕咳了數聲:「可能是我看錯了,好了,沒什麼蟲兒,真是奇怪。」
  顧今朝翻身過來,又與他相對作勢要踢他,他下意識一躲,疼的一咧嘴。
  今朝歎氣,目光沉沉:「很疼嗎?」
  當然疼,穆二扁嘴,對著她搖頭:「不疼,一點都不疼。」
  他的表情說明了一切,今朝瞪了他一眼,對著他勾著手指頭:「來,過來。」
  穆二倒是聽話,湊前一些,榻上只有一個枕頭,他往前蹭蹭,臉貼了榻上。
  顧今朝反手抓了軟枕往他身邊也挨了挨:「敢不敢和我枕一個軟枕來著?」
  事實上,兩個人小時候常在一起。
  這樣的事也不是沒幹過,穆二笑,再一動,這就枕了上來。
  呼吸淺淺,屋裡安靜得不像話,顧今朝盯著他的眉眼,忽然伸手在他的鼻尖上彈了一記,二人都側身躺著,他一動也不敢動,生怕一動就碰得到她。
  沒有旁人,今朝眼簾微動,伸手在他鼻尖輕刮著,言語也輕:「穆二哥,你說咱們當中要有一個是女孩兒,是不是更好?」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6-1 00:10:02

第八章

  穆少年此時整個人都僵住了,光是怔怔看著她,欲言又止。
  她見他整個人都怔住了,也是笑,故意一動,額頭重重磕了他的,他吃痛,伸手摀住,再抬眼時候,顧今朝揚著眉眼,笑得肆意。
  他竟是看呆了:「笑、笑什麼?」
  今朝可是笑了好半晌,才是止住,她仰面躺倒,攤開雙手雙腳,嚇得他一下掉了枕下去,又爬遠了一些。
  顧今朝看著屋頂的房梁,猶自失笑,又是片刻,才回頭。
  他枕著自己雙臂,像個呆子。
  「穆二,」她豪爽道:「萬貫家財分你一半,你當我媳婦兒得了。」
  穆少年莫名心跳,沒忍住呸了她一口:「呸!你個登徒子,沒羞沒臊!」
  顧今朝抓了軟枕一把扔他身上:「沒羞沒臊?誰沒羞沒臊?誰登徒子?嗯?」
  當然……
  當然心虛,穆二抱住軟枕,埋首其中,不說話。
  今朝不依不饒,腳尖一動,又點了他膝頭上:「說話啊,誰登徒子?」
  穆二耳根發熱,就不說話。
  好半晌,只餘二人呼吸聲,顧今朝向他身邊滾了一滾,又到他面前,四目相對時候,又伸出兩手揪住了他的兩隻耳朵,重重一扯,她也是定定地看著他。
  「穆二,」她聲音不高也不低:「想要和我好,那不能有什麼屋裡人,通房啊小妾啊什麼都不能有,知道了?」
  「誰、誰要和你好了?」
  穆二惱羞成怒:「顧今朝,你真是……真是……」
  真是個半晌,也沒真是個什麼出來,強忍疼痛掙脫了去。
  顧今朝拍手,不以為意:「好吧,只有這一次機會,你不願意就算了,我今個來,也沒別的事,來告訴告訴你,背著爹娘想做什麼事,得分輕重,還有,不能被發現,勢必會被發現並且挨打的事,以後可不要傻著去做了。」
  穆二更是怒目,正要開口,院子裡忽然傳來了梅香的聲音。
  問她話的,正是中郎君穆行舟。
  很顯然,兩個人都聽見了,說不清是什麼樣的情緒,他一下就慌了:「啊,我爹來了!」
  顧今朝連忙跳下榻去,飛快穿上鞋子,等穆行舟進門的時候,她已好好側立一旁。
  穆二很是配合地趴在軟枕當中,一旁放著那個柳葉花環。
  顧今朝正在大聲勸著他:「以後可要聽爹娘的話,記得了?」
  穆二也很大聲:「知道了,以後再不惹我爹生氣,再不讓我娘傷心!」
  配合默契,才一落聲,穆行舟就過來了,顧今朝只說過來看看穆二,順勢作別,自然無人生疑。從中郎府出來,見天色還早,到街上買了一些甜果兒,準備特意回去哄哄姑姑。
  時候的確還早,回到秦家時,秦鳳祤已是先一步回來了。
  來寶在前院見了她,直跟她嘀咕著,說秦鳳祤拿了許多課業來,要讓她好好讀書,準備考學,正在她院子裡等著她,今朝真是怕了這個盡職的兄長,不許別個說見過她,直奔了後院。
  顧容華昨晚上一直不睡,白日足足睡了一天,顧今朝將果兒留了下來,又往景嵐的院子裡去了。
  秦淮遠不在府中,景嵐卻在。
  她早起之後精神一直不大好,也一直在屋裡歇著。
  顧今朝腳步也輕,到了石階下面,巧著一個丫鬟出來,問了阿娘,說是在睡午覺。
  不想回去面對那些課業,今朝一頭鑽了進去。
  景嵐躺了她最喜愛的躺椅上面,還輕輕地晃著,她微垂著眼簾,似一直恍惚著。
  顧今朝悄悄走了她的身後,伸手覆住她雙眼:「這位夫人,你猜猜小生是哪個?」
  景嵐笑,伸手按住她手:「我可猜不出,聽著動靜難不成是天上下凡的哪個小郎君?」
  今朝自後面一把摟住她,貼了她的臉也是笑:「阿娘,你最喜歡哪個郎君?」
  景嵐連想都未想,也蹭了她的臉:「我最喜歡我兒今朝,上輩子怕就是最疼我愛我的郎君才是,今生又做母子,兩世情緣。」
  顧今朝可是被她娘逗得笑得不行,狠狠搖著她,又在她臉上香了一口:「阿娘,你說,你說真的,我能不能……能不能把我這女兒身告訴別人?」
  景嵐被她搖得狠了,笑意更濃:「誰呀?」
  今朝想了下,加重了下語氣:「要不,我給您真娶個媳婦兒回來?行不行?」
  景嵐見她刻意避開問題,也不追問:「誰無少年少女時,那時候的心那,最是赤城,因為我喜歡你,你喜歡我,便覺著是一輩子了,沒有別的。但是人呢,總會長大,等他有了別的牽掛,或許這份心,抵不過別的,那時候你還能這麼喜歡的話,那就娶回來吧,還是告訴他,都好。」
  顧今朝猶豫著,也是低下了眼簾:「想那麼多幹什麼,娘也說過啊,當時喜歡就好,說不定到那時候,人不喜歡我,那我也不喜歡他就是了。」
  景嵐點頭,拍她手以示安慰:「沒錯,看眼下是沒錯。」
  這時候她好奇再問那人是誰,顧今朝卻怎麼也不肯說了,她也不強求,就一起說說笑笑。
  也是知道,景嵐昨晚上也受了驚了,故意陪著她。
  這陪也沒陪到頭,秦鳳祤得了消息,到底還是尋了來,直接拎著她脖領給人拎走背書去了。
  顧今朝叫了幾聲阿娘救命,更是惹得景嵐失笑連連。
  他們走了之後,屋裡又安靜下來,景嵐笑意漸失,闔上眼睛,又晃起了搖椅。
  搖啊搖,搖啊搖啊,搖著搖著就入了夢。
  十幾年如一日,噩夢一旦出現了,輕易都驅趕不出去,夢中少女笑靨如花,救她疼她,給她起名月華。二人在花間笑鬧,少年一旁側立,也是一副美景。
  轉眼間美景變成大火,顧容華一身血跡,她也一身血跡。
  孩子的哭聲,還有奸人的笑聲都交織在一起。
  她握緊了匕首,心如刀絞。
  腿一動,一下從夢中驚醒,景嵐慢慢坐了起來。
  攤開雙手,她細細看著自己掌心,好半晌,才又合上了。
  艷陽高照,難得舒舒服服睡個懶覺,景嵐遲遲未起。
  轉眼間三月光景又過,近秋了,這日頭是兩頭涼,晌午熱。秦淮遠今日休沐,特意等了她,想晌午同她一起去遊湖,結果等了好久,人也沒有動靜,在書房看了會書,回頭又來叫她。丫鬟們都是偷笑,到門外避開了,他走進裡屋,女人香肩半露,懶懶歪在床上。
  走了她身邊坐下,俯身。
  彷彿又變成了少年,從未如此留戀一個女人的身體,薄唇在那光潔的肩頭上點點而過,呼吸也漸漸亂了,景嵐伸手勾著他的頸子,也是描繪著他眉眼。
  淺吻,秦淮遠想起今日休沐的目的,也是趕緊坐直了:「快起來,我帶你去遊湖。」
  景嵐是真的借力坐了起來,薄被滑落,露出春光無限。
  她身上只鬆鬆掛著一個內衣,依舊環住男人靠了他的身上:「今日怎麼想著要去遊湖了?得空了?」
  秦淮遠伸臂攬過她肩頭,回眸:「我時常想,從前擁有你的那人,是不是很懊惱,你嫁了的原因那般簡單,你離了他的原因也這樣簡單,那麼你心裡,真個有誰嗎?也會傷心的嗎?」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6-1 00:10:14

第九章

  景嵐笑,伸手在他眉間點了點:「想那麼多幹什麼,今日有酒今朝醉,明日憂愁明日愁,我也是人,和誰在一起都是因為歡喜,若不歡喜了,當然也會傷心。」
  她與別個女子不同,秦淮遠不由又將她攬得緊了一些:「說的我心裡忐忑。」
  景嵐更是失笑:「放心,我懶得挪窩,前提是別碰我的底線。」
  秦淮遠也是勾唇,放了她,讓她去穿衣裙,看著她坦然在自己面前走動,眸光也是漸熱,恍惚間似有別的身影在梳妝台前走過,他壓低了眼簾,輕輕歎了口氣。
  來之前,老太太才把他叫過去,怒斥了一通。
  借由秦洪生這一打,後院開支越發大了,可最近這兩個月,景嵐有言在先,除了正常的吃穿用度,誰也支不出多餘的銀錢。
  為此,老太太也是惱,可惜景嵐軟硬不吃,不理她那一套。
  念起亡妻,秦淮遠又瞥向景嵐:「你和婉妹真個沒一點相像的地方,她性子軟,耳根子也軟,什麼事到她面前,她就忍了。」
  景嵐慢條斯理地穿上衣裙,回眸一笑:「忍得太多,所以早早氣死了。」
  男人有片刻的沉默,景嵐知道自己觸及了他的傷心事,一回身坐了他身側來:「年長幾歲之後,我也忍過不少,若是按著我年輕時候的脾氣,怕是嫁進你們秦府來,都留不住三日。」
  秦淮遠聞言也是哭笑不得:「辛苦你了。」
  景嵐再次起身,穿戴整齊,背對著他一邊洗手:「無事獻慇勤,什麼什麼來著,今天怎麼想起要和我去遊湖了呢,是不是老太太說什麼了?」
  秦淮遠沒有否認,但也並未在意:「不必在意那些,洪生如今也能下床了,等老太太壽辰一過,就將他送回老家去。」
  景嵐開始洗臉,片刻功夫,來寶進來了。
  榻上的矮桌上擺好了飯菜,洗漱一番,這就坐過去了,秦淮遠走過榻邊:「我這就讓人去備車馬。」
  景嵐乖巧地點頭,溫和地笑笑。
  來寶送了人出去,又匆匆走回來了:「要去遊湖嗎?準備點什麼好呢?」
  景嵐抬眸一笑:「因著那個不成器的秦洪生,老太太正惱著我,他去備車了,得了這消息,只怕她老人家要氣昏過去了,如果她不使壞的話,應當去的上。」
  來寶抿唇,哼了聲:「國公府就剩下個殼子了,夫人掙的銀錢為什麼要給她們肆意的花費,又不知夫人的辛苦,我看她和林家老太太沒什麼分別,仗著自己兒子臉面,瞧不起人罷了。」
  景嵐才不在意:「隨她說,隨她惱去……」
  來寶撇嘴,說她像個大菩薩。
  飯罷,好半晌沒回來的秦淮遠匆匆過來了,很遺憾,老太太突然昏過去了,他命人去找了大夫,趕緊過來知會一聲,說是下次再去。
  男人是真愧疚,站在景嵐面前也是無奈。
  一語中的,早上還好好的老太太突然昏過去了,來寶氣得不行,想再細問問,被景嵐目光瞥過,低下了頭去。
  景嵐不以為意,讓來寶收拾了碗筷,也催促著秦淮遠:「去吧,你忙你的,遊湖的事呢,也不急於一時,什麼時候你覺著什麼都能舍下了,再陪我去。」
  秦淮遠急著去看老太太,也是點頭,轉身快走了去。
  他走了以後,景嵐站了起來,她走了窗邊,開始舒展身體,抻著懶腰。
  來寶氣不過去後院打探虛實了,屋裡還有一個叫杏書的新丫鬟,一直跟著景嵐身後,其實景嵐也習慣了飯後走一走,只是無意識地來回走動。
  才不多一會兒,顧今朝快步跑了來,一頭扎進來,這就躲了屏風後面去。
  景嵐抱臂晃了過去:「這怎麼跟後屁股跟了狼似地?幹什麼呢?」
  今朝拍了拍胸口,雙手合十:「阿娘,我求你了,秦老大天天看著我背書,我考不考得上甲學乙學,他怎麼這麼在意啊,他若來這找我,就說我沒來過,三個月了,放過我吧!」
  景嵐赫然失笑:「他那個性子,大體和他爹差不多,照顧弟妹很是上心。」
  因為考學也是秦淮遠和景嵐的意思,所以今朝不得不從。
  秦鳳祤這作為兄長,可是將她看得寸步難行,顧今朝白日裡除了去學堂,就是回府讀書背書,偶爾還會被抓去見太傅,聆聽教誨。
  上次去了中郎府,回來時候被秦鳳祤拎走,因著頭頂頂著兩根小柳枝,也被他教誨半天,注重儀容儀表,又責令她背了三書四經孝道倫常了事。
  她天生隨性,不喜拘束,這三個月簡直太難過了。
  只得跑了娘親這來告狀躲避:「阿娘,我吧,我可是為了阿娘聽了繼兄的話,不想讓阿娘為難,可實在忍不下去了,阿娘救命!」
  景嵐更是笑:「真是難得有個人還能治你,為娘欣慰得很!」
  顧今朝索性坐了地上:「娘!」
  景嵐倚了屏風邊上,嘖嘖出聲:「你也該吃點苦頭了,不然不知這世道,人心難處。」
  今朝蹬噠兩腿,直接躺倒:「這秦大簡直是老天爺特意派下來克我的,他那學問哪裡是跟他爹學的,分明是和廟裡的老和尚學的,你知道他天天讓我修心煉性學個什麼……我看他這樣的,將來真個能做個大和尚,與世無爭的那種。」
  景嵐伸腳踢她,讓她快起:「多大了,趕緊起來。」
  顧今朝無力坐起,又站直了,學著秦鳳祤一手拿書的模樣,就連他那一臉無慾無求的神色都學了幾分相像,來回走了幾步,才學他講道:「不責人小過,不發人陰私,不念人舊惡,三者可以養德,亦可以遠害……」
  景嵐撫額,轉過去偷笑。
  顧今朝從背後撲過來,拽著她胳膊來回地晃:「阿娘,我不跟他學了行不行,行不行啊!」
  正是鬧著,秦鳳崚過來找她了,說是秦大今日有事去了翰林院,不與他們一路走,可是樂得清靜,今朝忙是跟了他去。
  秦鳳崚可比他大哥合得來。
  二人一同乘車,這就到了書院。
  這一路,顧今朝可帶到個人訴苦了,秦鳳崚也在大哥手下吃過苦頭,自然是知道他的苦處,也是年少,想了一路法子,說要幫她擺脫大哥的管制。
  下了車了,鳳崚突然想起一個絕妙主意,樂得不行,說有個好辦法。
  他揚眉就笑,拍了今朝肩膀,直接攬住她肩頭湊了她耳邊巴拉巴拉說了一通,今朝大喜,推開他也是在他肩頭捶了一下子,二人都是大笑,一同往書院裡走去。
  書院的大門口,還停著一輛馬車。
  這休了三個月的假,穆庭宇可是第一日來書院,他身上的傷早就好了,不過又被大哥抓進軍營訓練了一個多月,不日才回。
  回到中郎府一問,顧今朝一次也未來過。
  今個才回書院,本來還想在門口等她一等,不想靠了車廂上,沒等來一個人,等來了倆,那沒良心的,跟人勾肩搭背,笑得可是一個真開心!
  上次見面,還說什麼和他好不好的,這才幾日不見……
  穆二在營地可是曬黑不少,一口吐掉口中的草桿,狠狠磨了磨牙。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6-1 00:10:24

第十章

  車伕送他到書院可是等了好半晌了,自家二公子就不進去也不知為何,見他臉色還不敢問,就在旁打著轉轉。
  穆少年目光當中,眼見著那兩道人影,走得遠了,又好像是擰一塊似地,都要冷出冰碴子了,也緊了緊腰間匕首,惱意更加。
  不過他才要上前,侍衛隊已然走到,側立兩旁。
  一人自車上徐步走下,又在侍衛隊的擁簇下走了過來。
  世子謝聿,此人有毒,穆二下意識側身避過。
  今日可是個好天兒,謝聿一身錦衣,環玉微響,一眼瞥見穆二在旁,不由多看了他一眼。
  穆二上前見禮,也是敷衍。
  謝聿在車上就瞧著這幾人光景了,這少年一直盯著顧今朝和秦鳳陵的背影,內情知悉幾分,笑意便有幾分。他可真是敷衍一聲都懶得敷衍,負手而行,只揚首走過。
  夫子不在,學堂裡亂哄哄的。
  顧今朝低頭正看著本書,暗自在心裡默背,也是不得不背,她想快點考上乙學好擺脫秦鳳祤。這位繼兄,簡直是她爹一樣啊!
  才背了一段,身邊走過一人,重重撞了她案前。
  本就靠了邊坐的,上面擺著的書冊一下刮落在地。
  她彎腰先將書冊撿了起來,一回頭瞥見穆庭宇已經坐在了後門。
  三月不見,他抱臂以對,臉上一點笑意都沒有,好像有人欠了他八千銀錢似地臉色,她將書冊捲起來拿在了手裡,傾身一動,這就敲在了他的頭頂。
  顧今朝揚眉便笑:「穆二,你吃屎了?臉色這麼難看!」
  少年更惱,正要發作,門口走進一人,瘦骨嶙峋彎腰駝背的,因為扮相像是太監,眾位學子都通通看向了他,顧今朝還看著穆二,沒有注意到。
  穆庭宇卻是看見他奔著今朝走了過來。
  世子府的老管事,他還記得。
  才要站起來,老管事已然站在了顧今朝的面前來:「小郎君隨老奴走一遭,世子在藏書閣等候。」
  今朝回眸,也不以為意:「是伯伯啊,他等我幹什麼?」
  穆二一下站了起來:「我與你一起去!」
  顧今朝回頭又給了他一個稍安勿躁的眼神,隨即站了起來,果然,老管事多一句也不說,只讓她過去,還得這就過去,不得耽誤。
  自從想起來小時候與他一起玩過,他還教過自己下棋和奇門遁甲做局之後,顧今朝對謝聿的畏懼已減輕了不少,雖然在她心裡,這個人還是有毒得不可描述,但身上還掛著牛角匕首,也不怕他。
  跟著老管事出了學堂,這就去了後院藏書閣。
  侍衛隊全在樓下,老管事給開了門,顧今朝也不管他,這就上了樓。
  樓上安安靜靜的,只窗邊有人,看來謝聿很喜歡這個地方,她大步走過去,也不見禮了,就隨便站了他不遠處,還長長歎了口氣:「世子何事傳喚?」
  謝聿站在窗邊,轉過身來,上下一打量她這神色,也是皺眉:「我見你在門前與人嘻嘻哈哈,見了本世子就愁眉苦臉,這是何意?」
  顧今朝坦然看著他,聳肩:「每一次見了世子,我都要倒霉,怎麼能高興得起來。」
  謝聿赫然失笑,勉強忍住,隨即對她勾指,讓她上前。
  她雖有防備,但還是兩步到了他面前。
  二人都在窗前,才一站穩,謝聿一抬臂,登時在她腦門上彈了一下子,雖然不大疼,但是下意識地,今朝伸手就把額頭摀住了。
  一抬眼就怔住了,謝聿在笑。
  之前從未注意過他,笑也好,冷也罷,都未放在眼裡。
  此時挨著這麼近,竟覺他這般笑意,可真是傾國傾城。
  可惜了,可惜是個人見人厭的毒害。
  顧今朝抱臂,警惕地後退一步:「世子莫不是又想到什麼樂子事,想要耍戲我吧?」
  謝聿更是失笑:「我能有什麼樂子,無非都是小事。」
  今朝歎氣,雙手合十:「我真的只是來書院混日子的,希望世子放過我,讓我好好讀書。」
  這麼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謝聿也未戳破:「是,我聽說你在府中日日讀書,可是轉了性子。多虧了師兄多加看管,再過幾日就要大考了吧,願你早日登進乙學。」
  的確是還有幾日就要大考了,顧今朝想起秦鳳祤就頭疼,只得呵呵乾笑,趕緊岔開話去:「世子傳我來,到底什麼事,一會兒夫子來了,遲遲不歸怕是要挨板子的。」
  謝聿還記著她說的倒霉,一手扶了窗稜上面。
  樓下的轉角處,穆庭宇正靠了君子堂外的長廊上看著他們,他一眼瞥見,更是勾唇。
  今朝卻未看見樓下,光只看著他:「有事快說,沒事我要走了。」
  謝聿轉過身來,斂起了笑意,看著她目光沉沉:「叫你來,自然是有事,我要同許將軍南下平匪,太傅不是說你天生福運麼,討個吉利。你給我請個平安符來,親手做了桃枝桃棒槌,以紅繩編結在一起,後個一早,到城前送我。」
  東西倒是好做,但是顧今朝沒有那份閒心,這就遲疑了下。
  她臉上為難之色才一露出來,一物便從他袖中滑落,伸手遞了今朝面前,謝聿也是低下了眼簾:「你不是也欠我一回?今個便與你做個了斷,這個悄悄拿去給景夫人,是我平時吃藥的藥渣,宮裡有人指使,嬤嬤常年給我吃的,竟是帶毒的。尋常大夫分不出來,眼下我身邊都是眼線不方便去查,你讓景夫人幫我篩查一遍,都是什麼毒物,可有解藥。」
  身邊多年陪伴著的嬤嬤,還下毒害他。
  謝聿身邊,當真沒個真心相待的人,顧今朝心生憐惜,這就將藥包接過來仔細收好了,答應他回去就交給阿娘,當然了,那什麼平安符又桃枝桃棒槌的,舉手之勞而已,也一口應下來了。
  謝聿見她應下了,又想起一事:「中郎府給你的那帖子,我是在路上撿到的,怕你進不了獵場其實是特意去送了你一送,畢竟你少時與我有些情意,你不念舊情,我總得念。」
  他語調輕柔,竟與平時不似一人!
  顧今朝向來吃軟不吃硬,見他這般模樣,更覺世子與傳言些許不同。
  謝聿趁機叮囑:「千萬記得,要親手做的才算數。」
  今朝點頭,一拍胸口豪氣沖天:「這個簡單,我明日早起去寺中給你求個平安符,回來拿紅繩纏了桃棒槌編好,後個一早就去城前送你,你也不必太擔心了,太傅都說我福運好,我給你加持一下,不管是去平匪還是幹什麼,總能平安回來的!」
  她眸色漆黑,在她眼裡,能看見自己。
  謝聿盯著那雙眼睛,好半晌才嗯了一聲。
  許是他神情過於落寞了,顧今朝使勁念著小時候那點舊情,也是笑起:「去平匪也好,世子有事做,才不會覺得世事無趣。」
  她本來就擅長哄人說話,不消片刻,就將謝聿再次逗笑。
  在樓下都能看見,穆庭宇轉身就走,一腳將石子踢開,更是加快了腳步。
  虧他還真的想了,若是和顧今朝好了,會有什麼樣的結果。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6-1 00:10:39

第十一章

  大周民風也算開放,先帝時候,就有龍陽之好的兩位大人開了先例,雖然結局是各自娶妻,但也流傳下來了,他上有兄長,穆家也不算無後了……甚至還想了,誰上誰下什麼的,在營地一夜一夜睡不著時候,就什麼都想了。
  這時候,再看今朝,她好像和誰一起都那樣笑臉。
  若是從前,還能光只偷偷看著她。
  現在只剩患得患失,少年自然悵然若失。
  顧今朝在藏書閣站了一會兒再回學堂,穆庭宇已經先行走了,她好容易捱到下了學,秦鳳崚來接,也只能先與他回府去了。
  二人一早商量好了,先由鳳崚去老太太耳邊吹風,說要給大哥說個親,等親事分散了秦鳳祤的注意力,他就沒心思管她倆了。
  鳳崚也苦於管教,二人一拍即合,也算難兄難弟了。
  回到秦府,顧今朝先去尋阿娘,景嵐一日都在府裡陪著姑姑,三人一起說了會兒話,等姑姑睡著了,今朝才把謝聿給她的藥渣給了阿娘。
  景嵐應下了,說有事出門,回來再看。
  問了她才知道,這段時間一直在給中郎府的穆夫人調養身子,這兩日去的勤些。
  一聽是去中郎府,顧今朝忙是慇勤地幫阿娘背了藥箱,打發了來寶說替她去。
  娘倆個才一出門,秦鳳祤就回來了,嚇得顧今朝連滾帶爬上了馬車,可不敢讓他看見自己。
  景嵐也上了馬車,樂得不行。
  今朝一頭扎進阿娘懷裡,打滾地撒嬌。
  中郎府也不算太遠,因這兩日日日來,早有穆夫人屋裡的丫鬟候在門外了。
  景嵐母女下車,跟著丫鬟往裡走。
  一路走到後院,顧今朝四下張望,也沒瞧見穆二半點影子。
  穆夫人久病在榻,屋裡兩個丫鬟照看著,今朝跟了阿娘身後,上前見禮。
  景嵐瞧著女人的氣色,似乎比昨日好許多,回身坐了榻邊:「姐姐好生將養,我瞧著你這氣色,比昨日好太多,還是見了藥效的。」
  穆夫人握過她的手,看向一旁丫鬟,讓她們都出去。
  等丫鬟們都走了,才是緊了緊景嵐的手:「全靠了你,我又維持了段日子,好妹妹,我聽說你在秦家和林家也沒什麼不一樣,要我說,當初就該找個沒婆婆的府邸,更能容易一些,和夫君好相處好有更多情意。」
  景嵐聞言便笑,不以為意:「少女才講究情意,我又不是少女,我只講利益,老太太有老太太的想法,不碰我底線,我無所謂的。」
  穆夫人定定看著她,也是歎息:「當初你若肯聽我一句,進了中郎府,沒有那些姑婆七七八八的不知省多少心。」
  只當玩笑,景嵐也輕撫她手,當閒話說著:「夫人只管養好身體,以後的日子長著呢!」
  穆夫人輕輕搖頭:「不,我知道我自己,這病懨懨的身子怕是時日不多了,全靠這口氣提著,今個你來我想托你一件事,以前我讓你來你不肯,以後我要是……」
  話說一半,突然瞧見顧今朝也站在一旁,自覺失言。
  景嵐也是回眸,推了今朝一把:「去,一邊玩去,我和夫人說會話。」
  顧今朝才也沒聽穆夫人說話,她那兩隻耳朵都聽著外面,似乎聽見穆二進了院子了,巴不得這就出去找他,規規矩矩低了頭,轉身就走。
  到了門前一掀門簾,正遇著穆二要進門探母,二人差點撞了一起。
  穆庭宇也是沒有想到顧今朝為何在自己府裡,怔住了:「你、你你怎麼在這?」
  真個沒有聽錯,顧今朝一把將人拉住,狠狠扯了往外走,還學著他剛才結巴那一句,故意道:「我、我我怎麼不能在這?」
  院子裡的丫鬟都被逗笑了,還在母親院中,穆二立即甩開了今朝的手,大步就往外走。
  顧今朝緊隨其後,出了院子,又快走幾步,到他面前給人攔住了。
  「喂,」她抱臂以對,終於察覺出點什麼來了:「穆庭宇,你這是在和我生氣?」
  書房當中,桌上一堆沙盤。
  男人大方臉,黝黑的面孔上一片霜色。
  他是天子欽點名將許連任,同謝聿站了一起,連點兩座山頭,目光沉沉:「天下太平,哪裡有匪,邊關不平同時起事,怕是周邊列國蠢蠢欲動,如今我軍人少,只怕此去有險。」
  大周西南分別出現匪事作亂,此時老將多已休養生息,少將初生,中郎府武狀元穆庭風帶穆家軍趕往征西,謝聿臨時受命,替父帶軍。
  謝晉元本來要回封地,不知因何事又耽擱下來。
  許將軍說的沒錯,謝聿看向那幾個關點:「只怕是有人故意試探,不過不怕,小心謹慎即是,過了晉王封地,怕他什麼。」
  許連任也是有所顧慮:「世子體弱,只怕顧看不好。」
  長途跋涉,怎不苦。
  謝聿也知他心中所想,揚眉:「放心,我好的很。」
  許久沒有喝過那樣的湯藥,身子調養得已是不錯,若不是為了迷惑別人假意吐血,只怕現在世子府上上下下就該知道了。
  許連任此次到世子府,本是來見晉王的,但是晉王不在,見了世子,與他商議戰事,見他分析也是有條不紊,精於算計,也放心不少。
  片刻之後,久等晉王不歸,許連任告辭離去。
  謝聿始終站了沙盤前面,伸手輕輕攆過細沙,在掌心摩挲著,片刻之後,書房房門微動,一個小太監模樣的白淨人兒匆忙走進來。
  他並未回頭,來人到他背後就跪,伏身不起:「稟世子,王爺去向已查明。」
  謝聿嗯了聲:「說。」
  來人道:「奴才跟著王爺,一直去了錦繡宮裡。」
  錦繡宮裡,謝聿眸色漸沉:「他去錦繡宮幹什麼?」
  來人道:「像是淑妃請去的,奴才也打聽不出別的,不敢再跟,但是在這宮裡頭,錦繡宮也是王爺唯一會去的地方,後宮之地,世子也知道,若非皇帝允許,肯定不能私自進出。」
  謝聿將手中細沙揚落,聽聲音也聽不出個喜怒:「每月必去?」
  來人道:「自從世子吩咐奴才看著,每月必去。」
  拂袖揮落沙盤,謝聿回身坐下,他一手扶在桌邊,骨節已是漸白,好半晌,才讓來人退下。書房當中,門窗都開著,分明有微風輕撫,卻覺天旋地轉地窒息。
  他抬起手腕,手腕上繫著一個舊帕,伸手撫過,心如刀絞。
  片刻,老管事送了許連任回來,見地上一片散沙,還不知發生了什麼事,一走進,謝聿登時抬眸。
  他雙目赤紅,一臉戾氣:「我以為嬤嬤已傷透人心,不想你也是個二心,何老五!還不跪下!」
  老管事忙是跪下:「世子息怒,仔細身子要緊……」
  謝聿氣血攻心,目光灼灼:「我且問你,我娘到底是怎麼死的?我爹為何還常去錦繡宮!」
  老管事跪行兩步,到他面前:「世子就別問了,王爺也有王爺的苦楚,去錦繡宮也無旁事……」
  話音未落,一道身影已到了書房門口。
  謝晉元一身官服未換,身形頎長:「想知道你娘的事,問我便是,難為他幹什麼?」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6-1 00:10:49

第十二章

  老管事聽見他的聲音,又是跪行到謝晉元面前,直攔著他:「王爺莫惱,世子少年心性,不知深淺,他身子不好,萬萬別……」
  不等他說完,謝晉元已然繞過他,走上前去。
  謝聿還坐在桌邊,滿身的沙。
  謝晉元也是怒目:「竟然派人尾隨,你把誰放在眼裡!」
  謝聿揚起眉眼:「不讓人跟著,我如何能知道,那些關於晉王與淑妃的當年事,都是真的,市井流言蜚語當不得真,總得親眼所見。」
  謝晉元額角青筋畢露,怒不可遏:「別以為你做那些事我不知道,宮裡無人害你,淑寧更是三番五次請求皇上派御醫來顧看你,別不知好歹!」
  他並不信自己,卻信那個女人。
  鮮少有人知道,宮裡的淑妃徐淑寧原先曾是謝晉元的未婚妻。
  二人青梅竹馬陰差陽錯,後來她又成了未過門的太子妃,可惜先太子退了婚事,徐家因此大鬧聖前,後來還是進了宮,成為了現在的淑妃。
  而他的生母,原本也是徐家人。
  謝聿赫然站了起來,他一手扶在軟劍上面,也是怒目:「當初我娘在晉王府就是個孤魂野鬼,連個排位都沒有,怕也是被人所害,這般裝得楚楚可憐,只怕也是她暗中下了手腳,我這就去殺了她,剖開她的心,讓你看看她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在他僅存的記憶當中,女人溫柔的眉眼始終帶著笑意,她那麼溫柔的一個人,牽著自己的手,他有星星點點的記憶,如何不怒。
  隨手拔出軟劍,這就往出走。
  「站住!」
  謝晉元自背後追出,劈手奪劍,父子二人到了書房外去,何老五也是連忙起身,轉身就追,可等他快步下了石階,卻是嚇了一跳!
  不知才怎麼,謝晉元已經奪過了軟劍來,謝聿偏著臉,一抹紅在他右臉直直流下,竟是被軟劍劃了一道。
  謝晉元也是失手,可他再待上前查看,謝聿已是拂袖,轉身往長廊去了。
  何老五趕緊接了他手裡的軟劍又是勸:「我去看看,王爺莫惱,王爺莫惱。」
  說著趕緊跟上。
  謝聿走上長廊上,何老五拿了軟劍疾步追上了,拽過人把軟劍重新置好。
  抬眼看見謝聿臉上還有血跡,忙是拿了帕子要來擦,謝聿側身避開,回身靠了柱子上面。
  老管事在旁歎著氣,也是勸慰:「不告訴你,就是怕你誤會,王爺去錦繡宮,也定是皇上授意,不可能再有私情。」
  謝聿回眸:「何以見得?」
  老管事左右看看,見是無人,才近了些:「王爺心中有人。」
  驀地抬眸,那個人是誰顯而易見,謝聿心中惱火還未消散,湯藥有問題,可找了大夫卻是分不出藥渣當中的毒性,檢驗了一番,自始至終都是無毒。
  膳食也都檢查過,並無問題,他不知問題出在哪裡,回身坐了長廊石凳上面,謝聿望向遠方。
  好半晌了,才是出了這口惡氣:「五叔,去,把顧今朝這就叫過來。」
  顧今朝此時卻還在中郎府裡,穆二不知為著什麼惱了她,問了也不說,問了也不說,這會人在院子裡來回走著,她不遠不近地跟了他後面。
  也不知道他要走到什麼時候是個頭,她大半天沒吃飯了,都餓了。
  一走神,就落下挺遠。
  意識到她沒有跟過來,穆庭宇站住了,回頭瞥著她。
  顧今朝見他目光,連忙飛奔過來。
  她一過來,少年又往前走,顧今朝在地上撿了幾個小石頭子,一邊跟著走一邊扔在他腿上:「誒誒誒,怎麼了啊,你倒是說個話,我這都賠禮道歉好半晌了……」
  穆庭宇瞪她:「你真知道錯哪了?」
  她當然不知道,但是態度極好:「不管錯哪了,反正以後讓你生氣的事我都不做,這樣行不行?嗯?」
  快走幾步,又到他面前,捧臉對著他笑:「別氣了,別氣了啊!笑一個誒,天下第一美少年!再這樣可不好看了啊!」
  穆庭宇是暗自酸了好一頓,可如何能問得出口。
  只怕他心思是真,顧今朝當個玩笑。
  他也不想一直這樣,對上今朝的眉眼又氣不起來了,又惱又恨,趁著左右無人,給她拎過來,就在她腰間抓了兩把,今朝怕癢,頓時又跳又跑躲著大笑起來。
  瞧見她當真一點嫌隙都無,那日說什麼媳婦兒什麼和你好的,好像從未說過一樣,他又追過去,到底追上了一下撲她後背上,不顧她還笑著,就讓她背。
  顧今朝本來就餓著肚子沒什麼力氣,才一笑過,更是背不動,倆人雙雙摔倒,這回可是她墊了底,一下起不來了。
  穆二沒想到她真摔倒,趕緊起來了,對著她伸手:「起來。」
  今朝摔得頭昏眼花,明晃晃地日頭在天上照著她,她眼見著少年伸手,卻是不起,只伸手遮住了眼前的陽光,在指縫當中看著他。
  「我不起,你要是還生氣,還跟我鬧脾氣,我就不起來了。」
  「……」
  「現在我生氣了,我也鬧脾氣!」
  「……」
  幸好這院裡沒有人走過,穆二也就坐了她旁邊:「行了,沒人跟你一般見識,明個一早我要去大悲寺給我娘祈福,你同我一起去,這事就算過去了。」
  顧今朝一骨碌坐了起來,回眸便笑:「去去去,必須去!」
  穆庭宇氣也消得差不多了,才要試探著問她,來中郎府幹什麼,院裡匆匆走進一個小廝,奔著他們就過來了,二人連忙起身,各自拍了拍身上的土。
  小廝很急:「世子府來人尋顧小郎君,都尋到這來了,說是有急事!」
  能有什麼急事,剛好景嵐也從後院出來尋她一起回去,顧今朝只得與穆庭宇作別,跟著出來了。
  老管事就在門前等候,見了她們母女也是上前施禮,說是世子才出了點事,尋今朝過去幫個小忙。
  景嵐向來不干涉她的事,今朝問他什麼事,老管事欲言又止,只請她過去說話。
  畢竟,前些日子還幫過她兩次。
  今朝這便上了世子府的車,一路上老管事千叮嚀萬囑咐說讓勸著些,她也未放在心上,到了世子府,二人下車,她一直跟著老管事身後,也是走得不快。
  才進世子府,就聽見簫聲宛轉悠揚。
  上了長廊,更是近了,老管事遠遠站住了,側身讓開,叫她獨自上前。
  這一讓,便看見了謝聿。
  他一身白衣似雪,坐在石凳上,這會兒可是倚著圓柱前,支著一條腿,正是低頭吹著排簫。
  簫聲歡快,曲目清耳悅心,偏他面無表情,垂著眼簾。
  分明嫡仙之姿,卻讓人心生感傷,連帶著這簫聲聽起來,都覺得如歌如泣,似在訴說什麼。
  似乎察覺到了來人,謝聿放下排簫,抬眸看她。
  此時近了,這才看見,他一邊臉上,還有傷痕,不僅是那一道劃傷的口子,這會兒抽打的痕跡也顯現出了來,右眼下有一點紅痕。
  今朝大驚:「誰?誰傷的你?」
  謝聿看著她,目光淺淺:「顧今朝,下盤棋麼?」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6-1 00:11:02

第十三章

  那目光當中,有太多東西,雖然他什麼都沒有說,但這眸光當中,像是住了一隻受傷舔著傷口的小獸,被那麼看著,她心裡都疼了起來。
  對於疼痛,她向來喜於自愈,顧今朝一本正經地點頭,揚眉就笑:「好啊,管飯就行!」
  說什麼管飯就行,她是來蹭飯的麼?
  果然,她對著他笑,他便也想笑。
  金枝鵝掌,花芙甜羹,玉凝香骨,蜜汁仙蹄,香膩小甜餅……
  長長的案台上面,擺了許多好吃的。
  若不是景夫人講究吃食,怕是有的菜色,顧今朝都認不出名字。
  她是真餓了,謝聿說隨便吃一點,沒想到這麼個隨便,她才洗了手,往台上指了一指,不敢置信地回頭:「世子平常,就這麼隨便吃吃?」
  謝聿也才洗了手,一旁坐下:「尋常時候,都是一個人。」
  連個陪著吃飯的人都沒有,今朝不可思議地坐了另外一側,她吃東西從來細嚼慢咽,吃不快。仔仔細細品嚐美味,享受每一日每一時刻,這種意識早已根深蒂固,是從小她娘教過的。
  她吃得享受,那個看得也享受。
  謝聿臉上的紅痕還在,瞥著她,滿眼淺淺笑意。
  今朝喜甜,小甜餅,甜羹都特別對她胃口,可真是吃得很開心,很飽。
  可是,謝聿面前只一碗羹,他似乎沒吃兩口,只偶爾抬頭看看她,等她漱口也擦了手,再一抬頭,那一碗羹還是那麼多。
  簡直是暴殄天物,顧今朝往他身邊坐了坐:「你怎麼不吃啊?」
  謝聿輕搖頭,光只瞥著她:「吃不下。」
  她往案台上看了下,親自將甜羹推了他面前:「這個我嘗過,特別甜,吃了之後心裡都甜甜的,你那碗黑黑的,看著就是我也吃不下啊!小時候我娘跟我說,吃飯睡覺穿衣服還是幹什麼,都是活著時候最享受的事情。窮人在於吃什麼享受什麼,富人說呢,在於一起吃飯的那個人,反正是沒有什麼想什麼,世子心裡想著想要的那一口,喝下這碗甜羹,保準你心裡也甜滋滋的。」
  謝聿歪頭,眉峰微挑:「你娘那是哄你吃飯。」
  今朝也是揚眉:「世子也不是幼童,非要人哄的吧?」
  他頓時失笑:「誰要人哄……」
  話說一半,看著顧今朝一臉期待,他便伸手接了過去,低頭就喝了一口,然後再一口,之後輕輕點頭:「嗯,竟然真的還不錯。」
  今朝笑,站了起來:「多謝世子這頓飯,今天叫我來幹什麼,不會真的只是來下棋的吧?」
  謝聿喝了幾口甜羹,推了一邊:「嗯,現在沒事了。」
  他說沒事,可臉上傷還在。
  顧今朝瞥著他的眉眼,心底柔軟:「誒呀,那今天豈不是白吃了你一頓飯?」
  「……」
  她伸手一托下頜,想了下走了他的身前細細打量著他:「我最不喜歡欠人家的,這樣,今天我回去準備準備,明天給你做桃木棒槌的時候,好生磨一磨,將你名姓刻上保你萬福金安。」
  可真會哄人,真會說。
  同她一起的每個人,相處都是舒服的吧。
  謝聿點頭,勾唇:「你天生貴胄,金口玉言,多謝。」
  今朝往外指了一指:「那我可就告辭了,回去準備準備桃枝,打磨光滑了還得漆上一漆,不然扎倒世子可就罪過了。」
  這張嘴,若是想哄人,真的能把人哄得天上去吧,謝聿輕頷首,讓人送她出去。
  等她走了之後,他又拿匙盛了一點甜羹,入口即甜,果然可心。
  老管事送走了顧今朝也是回還,謝聿還在喝甜羹,他讓人拿了一樣東西,雙手呈了上來:「徐家如今已經沒落了,徐貴妃在宮中也不得寵,老奴讓人拿了族譜過來,還有畫冊名紀,只能在這上面找些蛛絲馬跡了。」
  謝聿一口甜羹,便是梗在了喉間。
  好半晌,他放下匙,也未回頭:「五叔,你真的不知道我娘是哪個?」
  何老五當即跪倒:「老奴說的是實話,當初的確是有個徐家女頂著淑貴妃的名進了晉王府,但內情無人得知。雖無名分,但王爺待她還是很好的,後來有了世子,更是求了封地想求去,誰知道後來到底怎麼回事,淑貴妃被先太子退婚之後,徐家不認此女,言稱有人冒名頂替了去。王爺震怒之餘,還不等查明真相,你娘她就突然病了,這一病不起,真是苦了王爺了……」
  這些,他說的這些,謝聿都知道。
  他手腕上的絹帕是他娘留給他的唯一念想,可那樣一個溫柔女子,卻是自己到的王府,徐家人不認,連個排位都沒有。
  謝聿低眸,伸手輕撫舊絹帕,想起顧今朝說的話。
  在他還是幼童的時候,怎麼沒有人哄?
  那時不想吃藥,他娘可是一口一口餵他呢!
  伸手拿過甜羹,繼續又喝了一點,真的很甜,
  何老五將名冊和族譜放了案上,謝聿卻無再翻看的意思:「放著吧。」
  何老五側立一邊,不多一會兒,又有侍衛進來,到了謝聿身後,開始回報晉王行蹤,說他離開了世子府之後,去了景夫人的花房,並且叫人給景夫人送了信兒,現在二人都在花房。
  謝聿手一頓,抿唇。
  回到秦府,問了阿娘說出去了,再問姑姑說在後院。顧容華本來是出來散步,一眼看見桃樹上的桃兒有熟了的,非要摘桃。有兩個丫鬟跟著她,翠環緊緊看著她,可不敢離開一步,後院有幾棵樹上,桃很大,也的確是到了該摘的時候了。
  顧今朝快步往後院去,遠遠瞧見了顧容華,果然站在樹下。
  這院是老太太的,想來姑姑也是不知道。
  她一手挎了個小筐,一手扶著桃枝,揚著臉很是專注。
  今朝悄悄走了她面前,也摘了兩個桃,遮住自己雙眼,故意壓低了桃枝在容華面前晃了晃頭:「這位美人,我也是桃兒,你快把我摘走吧!」
  顧容華聽出是她,伸手拿走那兩個桃兒,也是來戳她腦門:「顧今朝,又來淘氣!」
  今朝探頭一看,那筐裡已有不少桃兒了:「姑姑這是要做桃糕嗎?摘了這麼多。」
  容華失笑,上前也扶住了桃枝:「做什麼都好,到時候給我們家小饞貓吃。」
  顧今朝兩手弄成小拳拳模樣,這就在臉邊比了一比,眨巴著眼睛喵了一聲,逗得姑姑眉眼彎彎。正說著話,秦鳳崚從老太太屋裡出來,幾步到了她身後,一把攬住了她的肩頭這就往出走。
  今朝將他爪子拍開,直撞他肩:「怎麼樣?你說了沒有?」
  秦鳳崚與她眨眼,拍著胸口保證:「放心放心,祖母這會兒正捶胸頓足呢,用不了多一會兒就得叫人去尋大哥來,嘻嘻……」
  今朝也是偷笑,這個秦鳳陵可真是她的好兄弟,鬼點子很多。
  為了幫她逃脫大哥的管制,他說可以去跟祖母說,大哥不願提及親事,和世子走得很近,只需少少一暗示他有斷袖之癖,那祖母一定將他的親事提上日程。
  這樣的話,大哥應對親事就自顧不暇,不會再有閒空。
  顧今朝為此拍手,秦鳳崚坑哥達成,兩個熊孩子肩搭著肩就躲了院裡的暗處偷笑,果然,不多一會兒,才回到府中的秦鳳祤就被叫了過來。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6-1 00:11:23

第十四章

  大哥走路帶風,顯然事重。
  好兄弟興奮不已,正是撞了肩,狠命撞了肩,惡作劇得逞一樣開心,正是鬧著,顧今朝一下站了起來。
  顧容華一手提著小筐,一手摘桃,因為摘得太多了,竟然有些拿不住,她兩手提著,回身才要叫翠環過來,一人突然上前,伸手托住了筐底。
  是一個男人,她手一鬆,連忙後退。
  翠環忙扶住了她:「小姐,怎麼了?」
  男人雙手幫拿了筐,直盯著顧容華:「容華小姐?」
  顧容華看著他,不知如何作答,她已多年未與男人單獨相處過,幾乎是下意識地,就往後退,男人不是別個,正是秦家最令人頭痛的秦洪生。
  他才進這院來,簡直不敢置信地看著桃樹下。
  秦府裡住了個未出閣的老姑娘,是景夫人帶進來的,聽聞很是貌美,終不得見,今日聽丫鬟說容華小姐就在老太太院裡摘桃,趕緊過來看看。
  什麼老姑娘,分明就是個姑娘!
  女人站在樹下,盈盈風姿。
  近了一些,更能看清眉眼,是怎樣精緻的容顏。
  顧容華在他眼裡已是美若天仙,不敢上前,仿若說一句話都是褻瀆,不由自主地奔著她走來了,見她直往後退,才待要上前來,蹬蹬蹬蹬蹬蹬有人自背後衝了過來。
  顧今朝快步跑過來一把推開了他,秦鳳崚也在身後涼涼叫了他一聲:「二叔,別打什麼歪主意啊,不會是沒在床上躺夠吧?」
  因他娘在世時,就因秦洪生不斷慪氣,所以對他完全沒有好臉色。
  顧容華躲在今朝背後,直低著頭,今朝伸著一臂將她擋在身後:「沒事,姑姑走,咱們回去。」
  說著轉身攬著姑姑,這就往出走。
  翠環和其他兩個丫鬟也連忙跟了上去,秦鳳崚給提了小筐狠狠瞪了秦洪生好幾眼,也是追了上去。
  一直看著那女子背影消失不見了,才是快步往老太太屋裡去了。
  秦鳳祤憤憤走出,叔侄二人撞見,也都各自站開。
  屋裡丫鬟桃兒送了出來,給掀開了門簾,秦洪生趕緊走進了去,老太太猶自還在那邊歎息,這當兒子的到了跟前這就跪下了。
  老太太才在長孫那慪了一肚子氣,見了他也沒個好氣:「跪什麼,你又生什麼事?」
  秦洪生跪行兩步,可是來抱母親的腿:「兒子求母親做主,最後一次求母親了,那院子裡的姑娘,兒子喜歡,真是喜歡,求母親跟嫂子說說,定與我罷!」
  老太太伸手就拍了他一巴掌:「她一個瘋的,你也瘋了?」
  秦洪生挨了一下子,又退後兩步,光光磕頭:「求阿娘了,就這一次,兒子要是得了這媳婦兒一定天天對她好,一定好好過日子再也不去那些個地方混了!」
  他可從未這樣過,說起來這個老兒子,也是因為媳婦兒不如意,才總鬧事。
  到底是身上掉下來的肉,老太太恨恨瞪了他兩眼,也是歎了口氣:「這事,也不是不行。」
  花房正暖,新移植來的木槿花開得旺盛。
  景嵐捲著袖子,在炎熱的花房當中,穿著奇怪的褲子,露出雪白一大截長腿,她正在採花,一走一動之間,都儘是風情。
  謝晉元目光沉沉,似入了定一樣,坐在門口一動不動。
  片刻,景嵐採花回來,坦然坐了他的面前,她將各種花瓣摻在一起搗鼓著,興致盎然。
  謝晉元才在世子府出來,也特意叫了她來。
  二人相見,景嵐一直忙著採花,才坐上一坐。
  搗了片刻,花瓣成了花汁,她拍了拍手,又去拿網布來過濾,絲毫沒有半分想要問他的意思,謝晉元一直瞥著她,也不開口。
  過濾了之後,景嵐又拿了小銅鏡來,不知拿了一根什麼筆,沾了花汁來畫唇。
  唇色誘人,花香也怡人。
  謝晉元目光頓時熱了起來,景嵐小鏡子一晃,晃到他的臉,回眸:「今兒這是怎麼了?沒聽說京中發生什麼大事啊,晉王爺怎麼這般模樣。」
  他淡淡地:「什麼模樣?」
  景嵐聳肩,兩條腿交疊在了一起:「像才死了媳婦兒一樣。」
  額角青筋微動,男人皺眉:「別咒你自己。」
  景嵐大笑,才不在意:「多謝晉王爺抬愛,我與王爺不過露水姻緣,當不得夫妻。」
  謝晉元不與她爭辯,只岔開了話去:「我不知該怎麼待聿兒,他越發像我。」
  景嵐繼續對著鏡子描唇:「你是他爹,他不像你像誰?你看今朝,性子就像我,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嘛!」
  謝晉元伸手撫額,十分頭疼:「這句話不是這麼用的。」
  景嵐隨意笑笑,描好了唇:「管他呢,你聽得懂就行,話說你那個兒子,他托今朝給我了一包藥渣,求我給看看裡面有什麼古怪,我還沒看。」
  謝晉元聞言更是皺眉:「已經找人看過了,就是湯藥裡面加了兩味補藥。」
  景嵐無意參合他們府上的事,收起了鏡子,又開始搗花汁。
  兩個人又好半晌沒有人開口,等花汁顏色調試得差不多了,景嵐又到裡面換回了衣裙,花房的花匠此時都不在,只有她們兩個。
  時候不早了,她該回去了。
  將胭脂盒子和收集花汁的瓶子都收好了,這便到了門口:「還有事?我得回去了,這樣孤男寡女在一起,不合適。」
  謝晉元見她要走,也是起身:「聿兒後日隨軍出征,你要不要這就去看看他?」
  景嵐回眸,迷茫地看著他:「……」
  他才反應過來,給她掀起了門簾來:「這兩日連御醫都信不過,總得再調養調養身子,別人我也信不過,你看看他去,給他再開些湯藥。」
  為父之心,景嵐點頭應下。
  她讓秦府的車伕先回去,這便跟了謝晉元上了車。
  時候不早了,天黑之前總算到了世子府,問了丫鬟說世子在祠堂,謝晉元安頓景嵐先去後院等候,這便往祠堂來了。
  世子府的前身便是晉王府,祠堂裡唯一供著的,是謝晉元仙去的養父母
  快步到了祠堂,何老五正在門前徘徊,見了他很是惶恐:「王爺回來了?」
  往裡面瞥了一眼,能看見謝聿跪在蒲墊上,正在拜祭。
  再往裡走,謝晉元的目光就落在了祭台上,養父母的排位前面,多了一個排位。
  謝聿跪在排位前面,一身白衣。
  「你在幹什麼?」
  「很顯然,」謝聿沒有回頭:「我在拜祭我娘,她既不是王妃,也沒有名分,但如今晉王府已是世子府了,為人子想拜祭她無可厚非。」
  謝晉元握掌成拳,大步上前,一把抓住了排位。
  排位上只書謝徐氏,即便如此,他還是怒不可遏,光噹一聲,手中排位一下摔了謝聿面前去:「謝聿!」
  謝聿下意識彎腰去撿,男人一把抓住他的領口給人提了起來。
  四目相對,謝聿眸中也是一片冷意,可謝晉元卻是毫不相讓:「你聽著,此事我只說一次,你娘她還在人世,受不得這個。」
  隨即一把將他推開,強忍了怒氣。
  謝聿驀然怔住:「你說什麼?」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6-1 00:11:37

第十五章

  可謝晉元卻當未說過一樣,臉色淡漠:「可她在不在人世,都無兩樣,你隨我回去,景夫人特意來看看你,讓她給你再好好開些湯藥。」
  他娘若是死了,他爹愛慕誰都與他無關。
  此時猛然間竟是聽聞,說什麼,說他娘還在人世,謝聿上前,也是跟上了謝晉元的身後:「剛才說什麼,我娘她在哪裡?她還在人世?」
  走出祠堂,謝晉元赫然轉身:「萬事忍得,水到渠成時你便知道了,此事牽扯許多,不得再問。」
  謝聿心亂,片刻又冷靜下來了。
  的確蹊蹺,還需再忍。
  到了後院,景嵐已經將她獨特的聽診的診器拿出來了,正在手裡擺弄著。
  屋裡只有兩個小丫鬟,她也未在意,拿了診器放了自己胸口,喃喃自語不知嘀咕著什麼,兩個丫鬟都悄悄偷看著她,那淡淡的唇色有一層粉紅花色,十分誘人。
  景嵐回眸瞧見她們目光,笑:「你們看什麼?」
  丫鬟們面面相覷,哪裡敢說實話。
  景夫人這張臉,分明不是妖嬈艷麗的模樣,若講美貌,只是平常溫婉可人,但是她那樣的眉眼,那樣的唇瓣,眸光流轉時,總有無限風情。
  尤其今個,這唇瓣像是剛摘的桃子,惹人動容。
  自古女子之間,總有艷羨之心,兩個丫鬟瞧了,也想打聽打聽,用了什麼膏子什麼胭脂,才要說話才要問,門口傳來了腳步聲,晉王父子回來了。
  謝晉元仔細叮囑了幾句,景嵐嫌他囉嗦給人趕走了,謝聿洗漱一番,只著中衣躺了床上,他如今真是心思全無,意念難平心緒不寧。
  長髮都披散在枕邊,此時的謝聿更像一少年。
  景嵐用自製的聽診器給他聽了一番,又依著土方子號了脈。
  他調養得還不錯,身子好了許多,她按著原來的方子上,又改了一些,讓丫鬟照著去準備湯藥,回頭將東西都收了藥箱當中。
  再坐了床前,看著謝聿,也是感慨:「你年少時,我就說過的吧,是病三分傷,你這性子得改,什麼事都在心裡百般衡量,沒病也算出病來了。」
  謝聿聽著她說話,想起了顧今朝來:「是,夫人說過。」
  景嵐側目:「好吃好睡,少年莫要強出頭,什麼事,等你獨當一面再論不遲。」
  謝聿歎息,怪不得顧今朝是那樣的性子。
  看著景嵐就知道,有些人相處起來就是舒服,別說他父親,就是他也覺得,在她面前受益匪淺,三言兩語總能打消他心底煩躁。
  心裡話這就說出來了:「漫漫長夜,總是難眠,又當如何?」
  景嵐笑:「你要是聽我話,病早好了,這人世間,除了生死都是小事,你把心放寬些,歡喜是一天,不歡喜也是一天,我可聽今朝說了,你變著法折騰她來著,可你瞧瞧,她可有憂愁?吃得香睡得香可從不像你這樣。」
  論起今朝了,謝聿也是勾唇:「是景夫人教的好,她自來坦蕩蕩,也無憂也無愁。」
  說起女兒了,景嵐笑意更濃:「是呢,說起來她小時候可不這樣,哭咧咧天天找娘,天天跟著我,我去哪裡她就去哪裡,白天黏著我,晚上不睡覺也黏著我……」
  回想起往事,多是柔情,十分感慨:「那時候,她可真是個愛哭鬼。」
  只有有人哄,才會是愛哭鬼。
  謝聿笑,盯著帳頂:「後來呢,夫人怎麼哄了她?」
  話音剛落,眼前一片漆黑,柔軟的指腹遮住了他雙眼,景嵐的聲音也十分溫柔:「就像這樣陪著她,她睡不著時候就愛胡思亂想,我蒙住她雙眼,她就再也不哭了。」
  謝聿未動,景嵐見他沒有再開口,也是給他蓋好了薄被:「睡罷,橫豎我今個也來了,陪你一會兒。」
  「……」
  這一坐就是好半晌,說來也奇怪,謝聿真的睡著了去,景嵐慢慢移開手去,瞧著他的眉眼,起身離去。
  夜幕降臨,明月當空。
  謝晉元獨自飲酒,邀她入席。
  景嵐婉拒,說要回家了。
  他盯著她看了好半晌,讓人送她回秦府。
  景嵐轉身離去,的確是為時不早了,回到秦府時候,她還未放下藥箱,先去了顧容華的院子,燈還亮著,在外面就能看見屋裡的翠環,似在窗前做著針線活。
  沒有看見容華,她快步走了進去。
  翠環先看見她了,忙迎了上來:「夫人這是從哪裡回來的,怎麼還背著藥箱?」
  景嵐將藥箱遞了她手裡,左右看看,有些牽掛:「容華呢,睡了?」
  翠環笑,說今朝在,正哄著睡呢。
  景嵐悄然往裡屋去了,裡面床頭燭火更暗,顧容華側身躺著,微靠了今朝肩上。
  顧今朝一手覆著她雙眼,一手輕拍著她。
  這一幕似曾相識,她們相依為命,多少年這麼過來的,景嵐抱臂,就這麼倚了門邊,更是柔了眉眼。
  就這麼看著她們,也覺歲月靜好。
  真好。
  明月當空,繁星點點。
  這個時候也是該歇息了,秦府各院卻是各有各的心思,注定是個難眠之夜。
  秦洪生在老太太面前是求了又求,再三保證,得了美人便從此改頭換面,好好過日子了,娘兩個一起商量了下,可盼著秦淮遠回來了,趕緊著人叫了過來。
  屋裡的丫鬟都攆了出去,秦洪生跪了一邊,老太太單單將長子叫了身前來,看看那個再看看這個,也是唏噓年華消逝,蹉跎了許多光陰。
  秦府重禮,秦淮遠向來也孝順,到了母親面前,多半是順著她的:「阿娘喚我來,可是身子又不舒服了?」
  自己這兒子還不到四十,那個小的也才二十多,不得不感慨一個爹娘的,怎麼就差這麼多,拉了秦淮遠坐了床邊,也是抹起了眼淚花:「沒什麼,就是想起你那個短命的爹來了,如今國公府沒落了,我看著你們哥倆不和,心裡總覺得對不起你爹。」
  秦洪生自小就寵溺得太厲害了,秦淮遠心知肚明,當著母親的面不好數落他,不知他又鬧的什麼事,也只淡淡瞥了他一眼:「他衣食無憂,賭債也還上了,以後讓他回老家賣些字畫,也能維持日常用度了。」
  秦洪生當然不想走,住在國公府,吃穿用度什麼模樣,回去了誰管他!
  老太太也是不想給這兒子送走,給了他眼色,這就唉聲歎氣起來。
  得了老娘的眼色,秦洪生跪行幾步,這就到了兄長面前,開始給他磕頭,秦淮遠退後兩步,讓他起來,他說什麼也不起來,伏身叩首在地,哽咽起來:「求哥哥做主,再幫弟弟這麼一回,洪生知道錯了,知道以前都過的什麼混賬日子,敗壞了家業,也氣病了嫂子,現在洪生真的知道錯了,求哥哥留下洪生,以後考取功名,也孝順母親和兄嫂。」
  畢竟是自己親兄弟,秦洪生雖然不務正業,但還是很會讀書的,從前荒廢了學業,其實再考取功名也真不晚,秦淮遠點了點頭:「你有這心便好,回老家也一樣讀書。」
  老太太在旁落淚,擦著眼淚:「他這樣的,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你讓他回老家,那就得等人接濟,老家親戚倒也能接濟接濟,可你這當哥哥的都不護著他,還指望別個?你讓他怎麼活啊!」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6-1 00:11:51

第十六章

  秦淮遠見母親落淚,忙是坐過來安慰:「阿娘莫哭,哭壞了眼睛。」
  老太太見他近了些,更是直捶著他:「你爹沒的也早,長兄如父,你不管他誰管他,他到了今個這樣,你就當好好將他板正過來,正經放在眼皮子底下管教。」
  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秦淮遠只得順著她說:「母親說的是。」
  老太太見他順了一點了,又拿帕子擦眼淚:「你說洪生為個什麼好顏色,就是得不著,今個他在院子裡瞧著個人,你看他可是知道是非對錯了,求著我給做媒,我一想,也是個兩全其美的事,就想叫你過來商議商議。」
  一聽是院子裡的人,秦淮遠頓時皺眉:「誰?」
  老太太瞪了一眼秦洪生,這廝快快跪行過來,依舊把遇著容花求娶的事說了,他見母親眼色覺得大有希望,也是連連保證,說這次知道好生讀書過日子了。
  成親之前,秦淮遠不知道還有顧容華的存在,大婚之前,景嵐帶著他見了一次,那時容華神智還算清醒,只覺貌美,待人溫和有禮,沒太在意。
  其實她的年紀和景嵐應當差不多大,三十已過,只不過這麼多年不經世俗,保養得好容顏未變。
  後來進了秦府了,才知道,她是個瘋的,偶爾會神智不清。
  景嵐別無親人,除了兒子就這麼一個,雖然是瘋的,但是嫁給秦洪生這樣的,他也覺不妥,這便站了起來,:「我勸你們就此打消這個念頭,本也該好好讀書好好過日子,跟有什麼樣的妻子有何干係?你好好讀書考取功名,倒是該待弟媳好些。」
  之前他也不是沒求過,給老太太身邊的丫鬟求了去,結果沒兩天就膩了,那丫鬟也不是省油的燈,捲了不少銀錢跑了。
  見他不認同,老太太也是急著又給人拽過來了:「兒呀,娘這也是為了你。開始娘也不同意,那姑娘是個瘋的,光有個空殼子,還比洪生大,倆人不相配,但是後來我一想啊,這要是定了她,景嵐也省了一份心不是,咱們府上,好歹是國公府,還虧了她了?你這門親事我原先就不同意,現在看她也不全心,此事若成,那就不一樣了,咱們拿著她,也是省得她有二心!」
  秦淮遠本來就不喜後宅之事,當年他那原配就與老太太諸多矛盾。
  如今聽老太太這麼一算計,更是不喜,厲色起來:「阿娘,此事到我耳中便是了結,萬不能到景嵐面前,雖是半路夫妻,但也當盡心相護,不然夫妻離心離德,也家無寧日。 」
  說著回頭也是瞥了秦洪生一眼:「等過了娘生辰,便送你回去,你安生幾日,別無事生事。」
  秦洪生抬頭看向自己親娘,老太太見長子不願幫忙去說,也是氣惱,她給了秦洪生一個稍安勿躁的眼神,可是一頭側歪在枕頭上面了。
  秦淮遠噓寒問暖,再與她說話,便是讓他走不理會他了。
  他只得告退,轉身走了。
  老大一走,秦洪生忙是站了起來,到了床前一臉氣憤:「阿娘你瞧著沒有,大哥現在被景夫人迷住了心竅,一心為著她,可不管咱們娘倆個了!」
  老太太坐了起來,抹掉了眼淚花,也是冷哼著:「你可沒聽見,桃兒那日去鋪子做衣裳,正趕上林家那老不休叫他們府上人去鬧,說是要賣景嵐的鋪子哩!你知道你嫂子京中多少鋪子了?現如今她在國公府,兒子也被你兄長送入了書院,還得了太傅親授,不知幾輩子修來的福氣才嫁到我們府上來,輕易都不能再鬧了。」
  秦洪生嗯了聲:「就是,進一家門,出一家門,哪那麼容易,她再出國公府,誰還能要!」
  老太太抓過他手腕來:「她兒子還沒考去乙學呢,趁著這時候提親剛好,以後這都抓了手裡,拿捏住她,省得她生外心,我看這事也不用問你兄長了,他榆木腦袋問也白問,一兩天趁著你大哥不在府裡時候,得空就叫景嵐來,我與她說,保準能成。」
  一聽此話,秦洪生可是大喜,又是作揖又是跪下來磕頭,娘兩個都是好打算。
  一夜無夢,顧今朝可是早早起了。
  因要上山,得在去書院前就回來,洗漱一番,都顧不上吃點什麼,忙交代了來寶告訴阿娘一聲,這就跑出去了。
  穆庭宇比她更早,已經等在秦府門前了。
  匆忙上了車,穆庭宇抱著雙臂,坐了一側:「吃點東西沒有?」
  今朝坐了他對面,才一坐穩,車就走了。
  她哀怨地看著他:「本來是想吃點東西再走,誰讓你來這麼早,只能餓著肚子去了。」
  少年揚眉,直瞥著她:「不是你說要早去早回的?」
  顧今朝點頭,也不與他分辯:「沒事,餓就餓吧,一頓不吃又能怎麼樣,這麼空著肚子去拜佛,心更誠。」
  穆二哦了一聲:「本來是想給你帶點吃的,那看來不用給你了。」
  說著放開雙臂,自懷中拿出了一包東西來,一打開還熱騰騰,早上剛出鍋的熱甜糕,還冒著熱氣呢!
  今朝大喜,忙坐了他身邊來,伸手就笑:「別呀,好兄弟同甘共苦嘛,有好東西不吃暴殄天物,可是上不對齊爹娘壞了身子,下對不起天下糧倉……快,昨天晚上就沒吃什麼,早餓了!」
  本就給她帶的,穆二這就一股腦都給了她。
  顧今朝側身一歪,這就靠了他身上:「你吃了沒有?」
  其實他吃了,鬼使神差地,張口就說了沒有,今朝大大方方分了他一些,挨著他還撞著他的肩頭,許是洗澡的皂角不一樣,她身上總有淡淡的花香。
  自從上回在榻上差點親了他一口,挨得近了,穆二就渾身不自在。
  他吃不下,就瞥著她:「一會兒我去給我娘祈福,給菩薩進香你要不要去?」
  今朝搖頭:「得快去快回,我就求個平安符就好,」
  穆二抿唇,半晌又問她:「好端端的,求平安符幹什麼?」
  顧今朝對他眨眼,隨口笑道:「求來送人的。」
  說不清怎麼個心思,四目相對時候,一聽她說送人,少年耳根發熱,忙是坐開了些。
  大悲寺在半山腰上,馬車行不到寺前,只能在老遠地方等著,二人下車,還得走過一個坡,顧今朝吃了許多甜糕,這會有點後悔了,有點肚子疼,可能是腹中壓著涼氣了。
  穆二走得很快,幾步一回頭,今朝蹲了地上,正是懊惱。
  他又是走回,低頭看她:「怎麼了?」
  顧今朝仰臉看著他,只覺少年一臉憂色,好生可愛,這就伸了倆手來:「肚子疼,走不動,你拉我,把我拖過去吧!」
  也有趕早上山的,穆二回頭看看,沒有人注意到他們,也是瞪了今朝一眼:「誰陪你混鬧!」
  今朝才不管,就蹲了地上非等著他伸手拖她:「快快快!」
  她強忍著笑意,耍賴的模樣像個孩子。
  穆二無奈,只得認命地轉了過去,背對著拉住了她兩隻手,拖著她走了起來:「顧今朝,你說你是不是故意折磨我來著!」
  當然是故意的了,這多有意思。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6-1 00:12:02

第十七章

  顧今朝鞋底蹭得沙沙響,心情大好,更是吆喝了起來:「嘿!嘿!給我一個哥,我能爬十個坡~」
  什麼個腔調,真是沒個正經,可即便覺得她這般胡鬧,也是歡喜。
  穆二也是忍不住笑了起來,大聲叫了今朝的名字:「顧今朝!」
  今朝在後面應了一聲:「嗯?幹什麼?」
  少年揚著臉,胸腔當中有些東西崩裂開來,對著空中也是高聲喊了起來:「顧!今!朝!」
  山中都是回聲:「今~朝~」
  今朝也笑,一仰臉能看見晨光初露,這般的天空,雲淡風輕,真是好美。
  好美。
  鳥語花香,山林掩映當中,大悲寺一片靜怡。
  晨起有來寺中來幹活的居士,穆庭宇與顧今朝一同進了寺中,都各奔了去處,穆庭宇是去為母親祈福,今朝去求平安符,寺中有開了光的平安福袋,她添了香,跪了好半晌才求得了,很是虔誠。
  求好了福袋,這就拿了手裡,打聽了下穆二祈福所在,忙往後院大雄寶殿來了。
  穆庭宇跪了大殿當中,一步一跪,正是為他母親祈福。
  藥師佛在上,他口中唸唸有詞,並沒有察覺到今朝走近。
  既然都來了,今朝也跪了另外一側蒲墊上面,雙手合十,然後磕頭,祈求姑姑的病症早日根除,祈求娘親身體安康,因想起那身子不好的謝聿,也好心連著求了一求。
  佛祖慈悲,不分你我,身在秦府,她也良善,上下祈了個遍。
  穆庭宇長跪不起,又等了他好半晌,才覺出異常來。
  今朝上前,輕撫少年後背:「穆二,你怎麼了?」
  少年跪直身體,卻見眼底有淚,佛祖面前,忙是擦了又規規矩矩磕了幾個頭,這才起身出來,他今日出來時候,心情就不大好,此時一拜佛祖,想著阿娘那身子,更覺心傷。
  同今朝一起往出走,穆庭宇揚著臉,強忍淚意。
  大殿之外,寺中鐘響,噹的一聲,這般清明。
  顧今朝與他並肩而行,見他這般傷心,也是難過:「怎麼了?夫人身子不好了嗎?」
  穆二點頭,很是傷情:「昨個你們走了以後,阿娘又咳血了,她昏昏沉沉睡了又睡,我守了半宿也沒見她醒過來,一早看了可是醒了,氣息都弱得很。」
  今朝也不知該怎麼安慰他才是,輕拍了拍他的肩膀:「那就多陪陪她,夫人想必也願意日日看著你,別留遺憾才是。」
  也不是幼童了,什麼都懂得。
  穆庭宇心神俱痛,又往另外的求籤處去了:「今朝,我心裡真的很難受,真的很難受,我不敢想,不敢想我娘……」
  二人並肩,他話未說完,垂下的指尖已被握住了。
  驀然回眸,顧今朝就像沒事人似地,還東張西望,不知看著哪裡。
  可他的指尖,被她握得生緊。
  寺中也有香客也有居士,穆庭宇掙脫出來,反手將她整個手都握住了,顧今朝手沒有他手大,就那麼握著,眼淚這就流出來了。
  兩個人誰也沒有看誰,可這種無聲的陪伴,更勝過千言萬語。
  穆庭宇去為母親求了簽,籤文也不大如意,不過那些也毫無意義,他將籤文還給瞭解簽師傅,早早退了出來,而此時顧今朝已在寺外等著他。
  他仰臉看了看空中白雲,平息了片刻才是下山。
  二人來時還曾玩鬧,回去的時候誰都沒有說話。
  穆庭宇靠了車窗邊上,顧今朝靠了他的身上,她下山時候抓了一把草桿,一直低著頭不知編了什麼,馬車細微的顛簸,少年也往她身上靠了靠,沉默無言。
  今朝編了好半晌,才出模樣,是一隻綠色耳朵的小兔子,她放在掌心,舉了穆二面前來:「這個給你,回去放在看得見的地方,實在難受就和它說說話,她是我的妹妹顧小朝。」
  穆二回眸,伸手接過來,也放在了自己的掌心裡:「你竟然還有妹妹,它長得好小一隻。」
  顧今朝拍了拍身上草屑,揚眉就笑:「這你就不知道了,我妹妹是千年兔精,若有精氣神養著她的話呢,她是會一點點長大的。她現在神氣不足,還不能說話,也不能動。你一直養著,有朝一日她能幻化人形,到時候把她嫁了你可好?」
  看看看看,滿口胡言。
  她口中的嫁娶或許都是玩笑,說什麼妹妹,穆二將小草兔子放了近前看,伸手點著小兔子的尾巴,扯了扯唇:「那它什麼時候能說話,什麼時候能幻化人形?」
  今朝笑,照著他剛才模樣也在兔子短尾巴上點了點:「對對,你就這樣,想和她說話了,就點點她尾巴,她都會傳達給我的,我們哥倆一起陪著你,怎樣?」
  穆二回眸,看著她:「……」
  顧今朝見他這般臉色,也坐直了身子,憋了口氣又湊近了,對著那只草兔子吹了口氣:「好了,剛才我吹了一口仙氣給她,她說她知道了。」
  這般一本正經的,少年頓時被她逗笑。
  小兔子靜靜地趴在掌心,他伸手點了下小尾巴,也是瞥著今朝:「顧小朝啊顧小朝,你問問你哥哥,他上次說的那什麼話,還算不算數?」
  顧今朝正在旁偷笑,聽他一問,也有點怔住了:「什麼話?」
  少年點著兔子尾巴,一下又一下地:「算了,我還是等你長大吧,回去也給你吹一口仙氣,顧小朝,行吧,以後你就是我媳婦兒了……」
  馬車狠狠顛簸一下,顧今朝偷笑,忙是掀開了窗簾往外看,也不回頭。
  穆二可是坐得穩,也不看她,只是一低頭在小草兔子上,輕輕親了一口,才捂了在手裡。
  進了城,先送今朝回府。
  顧今朝下了車,二人一個窗裡,一個窗外,都擺著手作別。
  日上三竿了,時候不早,又被秦鳳祤抓住了,為了考學,他特意去了書院,告了幾日假。
  得了,想去書院消停兩日也是不能了,今朝只得認命,拿了書冊跟著他去書房讀書背學,書房外就有桃樹,進門的時候就折了一枝掰成幾段拿了手裡。
  秦鳳祤在書房書架上,也拿了幾冊書來,一邊看著書。
  顧今朝坐了窗邊,外面陽光明媚,是個好天氣。
  她往外面看了幾眼,真是可惜了:「大哥都不用去翰林院的嗎?近日為著我都耽擱不少事吧,其實不用看著我的,我這些書都背得差不多了,大哥不管我也一樣的。」
  秦鳳祤在書架下的太師椅上坐著,背對著她:「快背,還有三日就要大考了。」
  顧今朝隨手解下了腰間的匕首,一邊偷眼瞥著秦鳳祤的動靜,一邊以衣衫接著,開始削木,口中還背著書:「大學始教,皮弁祭菜,示敬道也。宵雅肄三,官其始也……」
  抬著眼,偶爾才低頭,飛快削了一個小棒槌,偷笑。
  秦鳳祤在那邊翻著書冊,她就在這邊一心三用:「大學之教也,時,教必有正業,退息必有居。學,不學操縵,不能安弦……」
  秦鳳祤聽著這邊動靜,也未回頭。
  背書的背了好半晌,他卻是煩躁,書冊都合上了,好半晌,才緩過來。
  顧今朝還背著書,頭頭是道的。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6-1 00:12:16

第十八章

  秦鳳祤起身就走:「你今日在書房背書,飯食就讓人送過來,不得外出。」
  今朝怔住,可他人已經大步走了出去,也不知是怎麼了,氛圍不好,不過他不在她樂得自在,更是放肆,直接在桌上將兩個小棒槌都修了一修。
  修好了形,又來刻字。
  一個刻上名字,一邊要刻上萬福,棒槌很小,刻字很難,正覺匕首不順手,比量了兩下,一抬頭被桌上的影子嚇了一跳。
  回眸,秦鳳祤就站在窗外,也不知他站了多久。
  她乾笑兩聲,忙說:「大哥沒走呀,我都背好了,可以考我了。」
  秦鳳祤幾分慍怒,目光沉沉:「顧今朝,既入秦府,當知曉門楣重要,為兄看著你,不過為你前途,休要不知好歹。」
  今朝理虧,當然認錯:「枉費兄長苦心,今朝錯了。」
  秦鳳祤也是別開眼去:「你比鳳崚聰慧,所以我想也不必再講道理,昨個他去祖母那提點了什麼,我知道,你們都喜約束我也知道,可你們這個年紀,若不讀書,難不成將來一事無成也要像二叔那樣嗎?」
  顧今朝聽見他將自己比了秦洪生,也是惱:「誰跟他相提並論!」
  秦鳳祤站在窗外,還有惱怒:「既知輕重,那就好生讀書,如果無心,那也省了我的心,我不管就是。」
  誒?
  給人氣走了?
  今朝連忙放下手裡的小棒槌追了出去,當然了,她也是將秦鳳祤攔住了,可費了一番口舌,拍胸再三保證了一定好好背書,一定要考上甲學,才算了事。
  秦鳳祤這番便又回來看著她背書,她這可是下了苦心一直背書,翻來覆去,整整一天都在《大學》《禮記》等書當中度過,好好捋順了一遍。
  一直到吃晚飯,才被放出來。
  渾身酸痛,光是坐著也是要散架了。
  出了書房,趕緊抻著懶腰,活動了活動身子骨。
  秦鳳祤見她擰巴著自己,也是走過她身邊:「好好考,等過了,為兄送你個好東西。」
  今朝笑,自然應下:「如此,那便謝過大哥了!」
  鳳祤回頭,也是輕笑著搖頭,又快步走了。
  顧今朝向來重諾,她匆匆吃了些晚飯,歇息片刻這便黑天了,院子裡各屋都掌了燈,她也讓來寶將屋裡點亮一些,趕緊找了小刀出來。
  兩個小棒槌上還沒有刻字,打磨一番光亮許多。
  秦府當中沒有漆,只好讓人去拿了染布的蠟水過來,準備一番,等待浸泡。
  燭火跳躍,顧今朝就坐了燈下,一點一點,刻下了字。
  兩個桃木小棒槌,一邊兩個字。
  謝聿,萬福。
  一個西征,一個南下。
  穆庭風帶領穆家軍西征,也是即刻出發。
  他們走得更早,穆庭宇跟著父親一夜未眠,起早相送,送了兄長離開之後,又乘車往城南去了,祈福需要連去七日,昨個分別時候問了今朝,她說有事,不能一起上山了。
  時間還早,車上窗簾掛了起來,涼風拂面。
  車伕趕著車馬,走不太快。
  許將軍集結軍馬,在三十幾里外等著,世子謝聿在侍衛隊的擁簇下,停馬在城前。
  穆家馬車停靠一邊,不敢上前,生怕衝撞了去。
  穆庭宇遠遠地瞥著那高頭大馬上的人,同大哥一樣,為振士氣謝聿也是一身甲冑,他一手扯著韁繩,一手手執馬鞭,望著這邊方向,還有沒走的意思。
  城門已開,怕是得等他先走了之後再出城了。
  對於謝聿,總有莫名的敵意,穆庭宇目光掃過那張俊臉,伸手去拿窗簾,他手一抬才要回頭,眼見著一道熟悉的影子咻的一下從車邊過去了!
  簡直不敢置信,少年探頭相望。
  竟然真的是那個說今日有事的顧今朝,她騎馬疾馳而來,一路奔著城前去了,那一道白影到了世子面前才一下跳下馬來。
  穆庭宇看得清楚,她舉了一物到謝聿面前。
  謝聿在馬上,這便彎腰,伸手接了過去,那東西紅繩牽著什麼,掛著和他一起去大悲寺求來的平安福袋,因是扎眼的紅,是以立即認了出來。
  他一拍車窗,一下鑽出了車廂。
  直接跳下車去,奔著城前走了過去。
  顧今朝可是折騰了大半宿才將這東西做好,一早竟然睡過了,醒來一看這時辰趕緊起來了,幸好後院有馬,一路揮著馬鞭疾馳而來。
  幸好人還沒走,可算是鬆了口氣。
  到了謝聿面前,這就給了他,謝聿拿了手裡仔細看,紅繩繫著兩個桃木小棒槌,上面各有小字,上書謝聿萬福。桃木小棒槌已經磨光了,還帶著刻意搓舊的顏色,棒槌下掛著福袋。
  勾唇,低頭瞥著顧今朝:「真是你親手所做?」
  顧今朝直點著頭:「當然,平安符也是昨早上親自去大悲寺求來的,我磕了頭開過光的,太傅不是說我有福貴麼,如果真有,希望也送與世子,真個保佑世子萬福金安。」
  謝聿仔細收了懷中,再一低眸看見她眼中笑意,捲著的馬鞭便輕輕敲在她的頭頂,然後翩然下馬。
  顧今朝雙手摀住頭頂,連退數步。
  謝聿馬鞭又敲在自己掌心:「算你有心了。」
  他上前兩步,她下意識也是後退,再退卻是撞了一人身上,穆庭宇站了她身後,身後托了一下她後腰,兩個人都站穩了,他才繞過今朝上前來。
  站在謝聿面前,少年也是一臉笑意,上前見禮。
  倒是這個巧,他遮住了顧今朝半個身子,謝聿看見,隨即揚眉:「你哥哥在城西,你到城南來做什麼?」
  那目光當中,毫不遮掩的敵意。
  有些人是天生敵對,穆庭宇索性將顧今朝整個人都遮在了身後,眼見著謝聿眉峰微動,皺眉,笑意更深:「我去城西送過哥哥了,特意又來送世子一程。」
  若不是在等顧今朝過來,早就該走了。
  謝聿透過他的肩膀,瞥見他背後那個人,探出半個身子,正對他默默擺著手。
  不知為什麼,這樣看著她,也是滿足。
  笑,謝聿對著她也是揮了下手:「終須一別,顧今朝,你這般情義,等我回來再論過。」
  這番話出,穆庭宇更是怒目,眼見他揮手也是察覺背後人的小動作,回頭看她。
  顧今朝卻是嬉笑有之。
  謝聿摀住胸前那桃木小棒槌,回身上馬。
  侍衛隊擁簇著他,走了幾步再驀然回頭,那兩個少年一前一後已是轉身。
  穆家子走在前面,顧今朝匆忙腳步直追著他,也不知跟他說了什麼,去抓人手臂,結果也被少年一把甩開。
  甩開了,她又去追。
  目光所觸之地,都似灼目,謝聿迎風而立,指尖冰涼。
  侍衛長上前提醒他:「世子,該走了。」
  的確是該走了,他這便揚起了馬鞭。
  城前漸漸安靜了下來,顧今朝尾隨穆庭宇到了中郎府車前,一直在前面大步大步走著是少年猛地轉過身來。
  「顧今朝,你跟著我幹什麼?」
  「你這是什麼臉色?」
  今朝一直看著他的臉:「怎麼了?生氣了?」
  穆庭宇脾氣上來了,也是往城外指了一指:「原來昨個與我上山,是特意為世子求平安符了,你和他什麼時候那麼好了?」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6-1 00:12:28

第十九章

  顧今朝坦然道:「之前於他有所欠,他向我討的,說我自帶福運,沾沾福氣而已。」
  少年聞言更是惱:「這就是你昨個說的有事,很重要的事?」
  他脾氣來得莫名其妙,顧今朝想了下,退步道:「你若想,我回頭給你求一個。」
  穆庭宇別開眼去,轉身上車:「誰稀罕!」
  他上了車,可掀開車簾再回頭,顧今朝還在車上,毫無要上車的意思,少年更是怒目:「顧今朝!」
  今朝也是看著他:「我是真的有事,過幾日要大考,今個去學堂初考。」
  穆庭宇一下怔住,臉色緩和了些,又覺暗惱:「那還不快回去,在這磨蹭什麼?」
  說著一頭扎進了車廂,讓車伕趕車。
  雖然心有不甘,也是並未上前。
  眼見著馬車絕塵而去,今朝才回身找馬,她真得盡快趕回去。
  一路疾奔回府,果然,秦鳳祤已經在等著他了,忙是背了書箱與他一起上了馬車,之前已經考過她了,初考必然能過,二人都胸有成竹,不怎要緊。
  等這哥倆走了,來寶才轉身進門。
  她送走今朝,轉向景嵐的院子,一早上,景嵐已經起了。
  顧今朝給她的那包藥渣,她已經分了幾種藥性出來,對於藥性的敏感讓她察覺出不對勁來。問題出在哪裡也說不上來,謝晉元的事,也當盡心盡力,她為此寢食難安,百思不得其解。
  秦淮遠起來時候,身邊已經沒有人了,伸手摸了兩把,起來才看見梳妝台前的人。
  景嵐一身中山羅裙,更顯細腰。
  他趕緊起來,穿衣洗漱。
  來寶回來似乎,丫鬟們已經打好水了,她側立一邊,光顧著景嵐。
  秦淮遠穿了官服,臨走之前,也往梳妝台這邊來了:「難得這幾日有空,怎麼不多歇息歇息,一早起來搗鼓什麼東西呢?」
  景嵐正用小草棍分著藥渣,低著眉眼:「別吵我,我正忙著。」
  屋裡的那兩個丫鬟都強忍笑意,站得更遠了,秦淮遠站了一站,想起後院老太太說的事情,也是心神難安,也是坐了一邊。
  景嵐在鏡中看見他的身影:「今個怎麼還不走?有事?」
  秦淮遠始終不大放心,有心問問,便又站了起來,走了她的身後來:「阿娘要做壽,府中難免多些個人,別個還好說,只怕驚著容華姑娘。」
  他說的也是,景嵐點頭:「沒事,多叫兩個人看著,不叫別人去她院子就好,她不會到處亂走的。」
  秦淮遠見她說得輕巧,更是皺眉:「我總覺著不安生,你說她不會到處亂走,上次不是走遠了?她這神智時好時壞的,究竟怎麼病的?」
  景嵐手裡的草桿一下折斷,面上卻還是三分笑意:「沒事,她這是十幾年前受了驚嚇的,如果沒有人刺激她,她不會怎麼樣的,畢竟她只是忘了點東西,也不是真的瘋了也不是傻了。」
  秦淮遠歎了口氣,也是惋惜:「那她一直未有婚配嗎?」
  容華從來都是梳辮子的,景嵐理所當然道:「當然,她還是個姑娘。」
  秦淮遠:「以後呢,有什麼打算,就留她在身邊一輩子嗎?」
  一個大活人,也有神智清醒的時候,若是正常早該成婚了,他這麼問也是有所擔憂。景嵐奇怪地瞥著他,一抬眼頓起戒心:「什麼意思?國公府容不得我們容華了?」
  秦淮遠當然說不是,見她如此在意模樣,更是打定了主意要看住秦洪生,早早將這禍根送走。
  雖然他否認了,但是景嵐還是斂起了笑意。
  她赫然站了起來,一步站了秦淮遠的面前,仰頭看他:「我調理了那麼多年,她的病已經大有起色。這麼多年,容華多有清醒時候,她並非是瘋了無人提親才不論婚事,而是這世上,已有那麼個人入了眼,別個都不能替代,所以現在還未婚嫁。我與她情同姐妹,有一句話也是說得,至今也未遇著配得上她的好人兒,從不敢提她婚事。怎麼,有人與你提了她的婚事了?」
  秦淮遠神色淡淡地:「夫人多心了。」
  景嵐抬手給他整理了下官服,錯身走開:「但願是我多心。」
  她往出走,一直到了外間門口,才叫了一聲來寶。
  來寶立即跟上,到了門口來掀門簾,卻是一人先走進來了。
  秦洪生提著個鳥籠,一身青衫,幾多笑意上前來揖了一揖:「嫂子這是要幹什麼去?」
  景嵐頓時皺眉,側身避開:「誰讓你來這院裡的?」
  秦洪生將鳥籠往前送了一送:「嫂子莫惱,洪生今個是特意來給嫂子賠不是來了,這鳥兒可是市上難見的,還會唱小曲呢!」
  顧今朝和容華對羽毛絨毛都特別敏感,因此景嵐多年來從來不碰鳥獸。
  眼看著鳥籠子都要推到她眼皮子底下了,真是惱怒。
  拂袖揮落,也是橫眉立目:「滾!」
  秦淮遠聽著外面動靜,趕緊也過來了,見是秦洪生臉色更沉:「洪生,不得無禮!」
  鳥籠子掉落地上,籠子裡的鳥兒撲稜著翅膀來回地飛,景嵐回頭叫了丫鬟過來收拾乾淨,這邊秦淮遠已經給那個混賬東西給攆了出去。
  庭院當中,花枝亂顫。
  自古以來,女人多的地方,就是戰場。
  景嵐帶著來寶來送新品,公主府上今日可真是熱鬧,嬌俏的少女三五成群,多半都是京中還未出閣的姑娘,不知今個是什麼樣的日子,相聚一堂。
  府中園藝也美,長公主愛花,在花房移植了不少花樹來,長廊上都是爬高的籐蔓花枝,這個月份真是難得一見,少女們也是流連忘返,到處可見感歎之聲。
  秦湘玉一早就接到了邀請的帖子,梳洗打扮一番,還特意穿了新裙,府上她的裙子,都是景嵐讓人特製的漸變色霓虹新樣式,一到公主府就被眾多姑娘圍住了。
  她心裡也是受用,和新入京的御史家女兒林靜怡一起靠邊站了。
  長公主府上兩兒一女,長子齊軒早年陣亡於前線,次子齊孚還未成婚,唯一的女兒齊敏也才及笄,這姑娘像極了她母親,自小就精通騎射巾幗不讓鬚眉。
  駙馬不在府裡常住,齊敏呼朋喚友好不熱鬧。
  少女們各有打扮,長公主也在堂前,公主府還有畫師給眾位小姐作畫,景嵐走過長廊,一眼瞥見秦湘玉也站在這些人當中,下意識地皺了下眉。
  這個時候的女人,地位高的能有幾人,多半都指望嫁個好人家。
  今年長公主三番五次聚集她們,孩子們都刻意打扮了,個個花枝招展。
  這些在景嵐眼裡,難免唏噓。
  景嵐走過長廊,長長地歎了口氣,來寶捧著新裙,低著頭在旁偷笑:「夫人又在替古人擔憂了。」
  景嵐也是笑,她從前總愛說這句話,玩笑說自己是在為古人擔憂,主僕裙擺微動,從院中直接穿過,到了前面堂口,早有丫鬟出來相迎。
  長公主與她見過兩次,把酒言歡很是聊得來。
  景嵐上前見禮,長公主請她坐了,來寶將疊得整整齊齊的新裙捧了過去,一共六件,都是最新樣式,長公主挨個看了看,眉眼間都是笑意。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6-1 00:12:40

第二十章

  她年過四十風韻猶存,身形高挑,如今豐盈了不少。
  一眼瞥見景嵐唇色,登時笑了:「怎麼光我見老,你是越來越像小姑娘了?」
  景嵐似不經意地提及,笑笑:「新制的胭脂特別提臉色,還有這唇色,公主沒瞧著眼熟,都是花色,現在還做著,我給公主留了些,等新品出了,送過來讓公主也試試,說多了怕是瞎話,年輕十幾歲還是有的。」
  她自己就是個活招牌,長公主更是笑:「行啊,宮裡的採辦也托與你。」
  沒想到這麼順利,景嵐忙是謝過。
  長公主抬眼瞧著女兒瘋跑而過,忙是招手讓她過來,齊敏早就聽說過景嵐事跡,上來就上上下下打量著她。
  景嵐可不怕看,任她看。
  也是打量著這姑娘,齊敏也是高挑一些,和今朝差不多高,她生得劍眉英目,身上也穿著兒郎服飾,英姿颯爽,平添多少英氣。
  心中暗澀,她今朝如果也生在這般府上,何用遮遮掩掩。
  齊敏看了衣裙之後,不大感興趣,倒是長公主給她說了一通,她這個女兒從來不喜歡裙釵,正是訓著,長廊那邊突然有人驚叫了一聲,十幾個姑娘們大驚失色,尖叫聲傳了這邊來。
  有人落水了!
  齊敏連忙衝了出去,很快,一丫鬟過來回話說是府尹家的周小姐不小心掉了池塘裡了,一個小廝跳下去給人救上來了,嗆了幾口水,幸好徐小姐在,將水拍出來了……
  什麼周小姐,徐小姐的,景嵐也未太在意。
  長公主聽見,卻是皺眉:「敏兒也請了徐家丫頭來?」
  丫鬟忙稱是,到底是在公主府出的事,趕緊就叫人給這徐小姐周小姐都叫了過來說話,兩個小姑娘都是驚魂未定,長公主在新裙當中,一人賞了一套,讓去換了。
  都走了,長公主還瞥著那少女背影,微微歎著氣:「自淑妃之後,徐家竟是十幾年未有人再入宮了,沒想到這姑娘也有幾分她姑姑的風韻。」
  徐家小姐,淑妃這幾個字眼放了一起說,景嵐及不可見地皺了皺眉。
  長公主也是自言自語,撞見她目光笑了下:「哦可能你還不知道,為何有此感慨,徐家醫藥世家,太祖時往後出過三代皇后,可謂榮盛一時。如今宮裡那位淑貴妃就是徐家人,可惜徐家已衰,接連十幾年都再未出一妃,剛才看見徐家那小姑娘,不免想起過往,也是唏噓。」
  景嵐淡淡一笑:「於我們尋常百姓而言,貴妃便已高不可及,不過景嵐更敬公主,像長公主這般人的,才是真高貴,巾幗不讓鬚眉,天下女子之典範。」
  長公主聞言便笑,多年不在朝堂,卻也受用。
  二人說了一會兒話,長公主漸疲乏了,景嵐忙是告退。
  其實她是猶豫了很長一段時間的,在京中扎根,沒有背景怎麼能活得下去,她那些鋪子,若無強悍後台,誰也護不住,遲早被人搜刮去。
  尤其她這樣的,女人當家哪有那麼容易。
  那麼多雙眼睛盯著,實在不易。
  如果能與宮中採辦連上,光明正大地奉獻一些,再有家世相稱,許能保平安。
  出了公主府也是累了,早上出來時候,總覺得秦淮遠話未說完,無緣無故地,怎麼就提起了容華婚事,越想越是不安,趕緊就回去了。
  到了秦府,直奔容華的院子,院中無人,她和翠環都不在房內。
  平常時候,顧容華也會出來走動,可今日不比往時,景嵐心中越發不安,來寶也去別的院裡都尋了尋,她並不在。平常看著容華的兩個小丫鬟也不在,可是巧了。
  越是看不見人,心裡越是沒有著落,可到處問了,誰也沒看見。
  景嵐更是急了,趕緊叫了幾個丫鬟小廝,到處詢問,才要指使人出去找,後院來了個小丫鬟,說是老太太讓她過去說話。
  這小丫鬟可很是眼熟,正是看護容華的那兩個當中的一個。
  景嵐忙是問她,小丫鬟說容華在老太太屋裡,心裡一塊石頭還未落地,又是緊了一緊,懸了起來。
  景嵐這便隨著她往後院去了,走這一路,心便沉了許多。
  到了老太太屋裡,容華果然在。
  老太太坐了榻邊,正拉著她手說話,翠環就在門口,可是鬆了口氣模樣。
  老太太瞧著景嵐來了,也是笑面相對:「嵐兒來了,快過來,我正和容華說著話呢,這姑娘天天在院子裡,怕是悶壞了,還得有個人陪著說說話才是。」
  一看見景嵐來了,容華手便抽出來了。
  她站了起來,快步走了景嵐身邊,怯怯地抓住了她胳膊:「你怎麼才回來,我,我渾身疼。」
  害怕了,不舒服了,就說渾身疼,景嵐安撫地拍了拍她手,這就轉身:「容華難受,我先送她回去。」
  秦淮遠這會兒不在府中,又是當著容華的面,老太太怎肯放過這好機會,便又叫住了她:「別呀,我剛才和容華說話,話才說一半,沒說完呢。」
  說什麼,景嵐不感興趣,可她才一轉身,老太太已經問出了口來:「才要問她,許了人家沒有?眼下可有個好事,親上加親呢……」
  話未說完,不等景嵐開口,容華已經呆了一呆:「許了人家沒有?許了呀!我許人家了!」
  眼見她又有點發怔,景嵐忙是叫來寶和翠環扶著她先回去了。
  老太太屋裡一共就那麼兩三個丫鬟,當著她們的面,景嵐還給她留了些臉面的,走過去,先見了個禮:「多謝娘親惦記,您也聽著了,容華許了人家了,莫要再提婚事。」
  老太太拿著帕子捲了卷,可不以為意:「都這麼長時間了,哪裡來的人家,她說的瘋話我又不是聽不出。若是別人,我懶得操那份心,也就是你帶過來的,總得有個人照顧,這才多分了心去,說來也不是別人,就是我那老小子,洪生。你也知道的,他就是太年輕了,前兒個看見容華了,可就上了心了,怎麼也勸不住,起誓發願的,要是娶了她呀,說一定好好讀書考取功名,雖說容華這姑娘神智不大好,但是我一想啊……」
  她聽明白了,也想明白了。
  聽明白老太太是個什麼意思,想明白秦淮遠未說完的話是個什麼了。
  景嵐揚眉,伸手撫髻,打斷了她未了的話:「行了,要說論個別人,說笑也就過去了,秦洪生啊,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他連只蛤蟆都不如,禽獸不如個東西,還想打容華主意,我看你們是安生日子過夠了!」
  竟敢……她們竟敢打容華主意!
  怒不可遏,萬丈怒火全壓心頭,她也怒目。
  誰家媳婦兒敢這麼跟婆母說話,老太太一拍榻上矮桌,帕子都摔了出去:「放肆!放肆!」
  矮桌上還擺著茶水和糕點,為了哄著容華過來,特意還剝了點果兒。
  景嵐瞧著她神色,大步上前:「嗯,你這樣的也不值去重,爛透了的國公府,上樑不正下樑歪,也就剩你這做派還像個樣了,誰放肆,你們才放肆!我呸,主意都打到容華頭上去了你那兒子也配!」
  隨著話音,她雙手已扶了矮桌上面,一把掀翻了去!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6-1 00:12:51

第二十一章

  矮桌摔落一邊,差點砸到老太太,桌上茶碗果盤摔得到處都是,多少東西都摔了她身上去。
  老太太尖叫一聲,丫鬟們卻誰也不敢上前了。
  景嵐無意再留,轉身就走,身後都是老太太的哭聲,哭著嚷著讓人去找秦淮遠回來。
  她餘怒未消也才不理會,到了院中,翠環和來寶一邊一個正擰著秦洪生,扭打成了一團。
  來寶告狀:「夫人可聽見他說什麼了,還說要定我們家姑奶奶……」
  左右看看,容華不在。
  景嵐頓急:「人呢?」
  剛才還在,來寶和翠環回頭張望,可這鬧哄哄的院子裡,哪裡還有容華的影子。
  微風拂面,李煜單手撫額。
  戰事重起,西南各有戰報,群臣都心知肚明,絕非普通匪事,京中也不安生,面臨新老交替,廢舊之時,正是頭疼。
  他坐了窗邊,瞥向外面,長巷當中,一抹白影吸引到了他的注意力。
  一般人如何能到東宮之地來,不由多看了兩眼。
  車輦行過之處,能見女子一身錦裙,單單站在風中。
  她烏髮成辮,容顏精緻,也有車行過,也看了過來。
  竟還是雨夜那個,李煜眸光掠過,細細打量。
  似曾相識,哪裡見過一樣。
  禁衛軍分行兩旁,眼見著有人上前驅離,李煜讓人停下,這便下了車。
  他一身太子常服,隨侍春時連忙跟了他的腳步。
  緩步到了女人面前,李煜低眸看著她:「怎麼又是你,你在這幹什麼?」
  顧容華雙手並在身前,看著他也是怯怯地:「我在等我李郎,既然許了他了,我想問問他為何還不來接我?」
  她目光清澈,站在這巷口,要多乖巧就有多乖巧。
  李煜看著她這般模樣,也是失笑:「你這心裡,怕是只有這麼一個執念,才日日記掛,可他既然一直未去接你,那便不該再等。」
  容華迷茫地看著他,似有不解:「為什麼不等,他說過一定會回來接我的。」
  李煜回眸,東宮高高的宮牆整整齊齊,長長的空巷除了禁衛軍,也再無別人,他下頜輕點,往宮牆看了一眼:「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嗎?你李郎不在這裡。」
  容華搖頭,堅持:「他在這裡,他說他家就在這街後的巷子裡。巷子很長,他家很大,牆很高,青磚有瓦門口有很多護院守著,平時不讓人進的。」
  她看起來年長幾歲,可神情嬌俏如少女,李煜始終也沒想起來哪裡見過,聽她這麼一說,頓時失笑:「你是說,你家郎君姓李?」
  大周國姓從來李姓,李也是天下大姓,滿京中姓李的人都一抓一大把。
  李煜也未在意,叫了春時上前,讓他給她送回去,一轉身容華已追上了他:「嗯,他叫行雲,你可見過?」
  李煜驀地轉身:「你說他叫什麼名字?」
  容華又說了一遍:「行雲,他叫行雲。」
  李煜瞥著她的眉眼,又是細細看她:「你家住哪裡,家中還有何人?」
  容華見她這般詢問,頓起戒心。
  她雖然神智不怎清楚,但也有懼心,下意識就退後了一步:「我是來找李郎的,他不在,那我可能走錯了,我要回去了。」
  說著左右看看,轉身就走。
  李煜盯著她的背影看了片刻,回身上了車,讓人趕車在後面慢慢跟著她。
  禁衛軍遠遠地跟了後面,馬車行得很慢,顧容華走得不快,她一直未回頭,只到路口分辨街道時候猶豫了片刻。一路跟著她走了許久之後,不僅是李煜皺眉,就連春時在旁都發現了,說她在繞圈子。
  走了能有幾里路了,顧容華停了下來。
  她自己也發現,找不到來時的路了,左右看看,街前的酒樓她走過。
  找不到回去的路,容華轉身進了酒樓裡去。
  李煜瞥向春時,讓他跟過去看看,片刻之後,容華自酒樓裡面再次走出來,一個夥計模樣的給她搬了籐椅放了門前,她這就坐了上去。
  春時匆匆而回,到車前:「這位……呃……這位夫人叫了許多名菜,給了那夥計一塊腰牌,讓他去請人過來,卻不知為何她坐了門前。」
  李煜伸指挑著窗簾,勾唇:「你且看著她些,她這是找不到路了,等著人來接。」
  春時忙是應下站了車下直看著她。
  又過許久,果然有人來接,那人身形高大,看那服飾也是眼熟,瞥著她們乘車離去,春時也是去去就回,上了車,忙是來回話。
  春時:「我問了酒樓的夥計,說是中郎府的腰牌,點的菜都付了銀錢,都沒吃光接了人去。」
  她神智不大清楚,但卻是不笨。
  非但不笨,還很聰慧,一女子若說實話怕生多事,叫了名菜,只說沒帶銀錢,夥計自然去給跑腿,坐了酒樓門前,若有出來尋她的人,也能看見。
  李煜讓春時繼續跟著,打聽了具體行蹤和家世再回來,春時忙是應了。
  顧容華再次離府,國公府沒有尋到人,景嵐頭痛欲裂。
  這麼多年,其實最難的事情並非是生計,而是容華的安全,沒嫁入林府之前,她雇過護院,可容華時好時壞,從不敢將她一個人放在家裡。
  後來她走到哪,就把容華帶到哪裡,等進了林家之後才好些。
  林家那老太太對容華還算上心,對她和今朝也是照顧有加,景嵐有事出門也能放心些,這也是離了林府給他們留下了兩個鋪子的主要原因。
  沒想到就這麼簡單點事,卻總不安生。
  她才將老太太跟前的矮桌掀了,這時候老太太也不讓人收拾,自個躺倒在榻上,哭喊著讓人去尋秦淮遠了,要死要活的,哭聲傳得老遠。
  兩個丫鬟過來追她,也是哭著求她回去看看老太太。
  她厲色喝退,讓來寶和翠環去收拾東西,又叫人備了車,還記著容華說過的那條街,除此之外無處可去。才出了秦府,趕得也巧,秦淮遠回來了。
  要去翰林院尋他的丫鬟桃兒也剛好出來,見了他忙是跪下了。
  才下車,就看見桃兒哭得跟淚人似地,秦淮遠心中已是隱隱不安。
  景嵐走下石階,他忙是攔住了:「你幹什麼去?府中發生了什麼事?」
  景嵐冷冷一瞥,卻是怒目:「想必你也是知道了吧,你那個混賬弟弟想要定容華的事……」
  話未說完,桃兒跪行兩步,哭得更是厲害:「主子快去瞧瞧吧,夫人掀了桌子大發脾氣,老太太受不住都哭昏過去了!」
  秦淮遠頓時皺眉,來拉景嵐手腕:「容華婚事再從長計議,先回去看看老太太。」
  才一碰到她手,景嵐已是摔開了去。
  她冷冷目光掃過他臉,從他身邊走過,這就上了車,桃兒從地上爬起來,也到了跟前:「主子快看看去吧,老太太背過氣去了!」
  秦淮遠面色更沉,大步上了石階。
  夫妻二人背道而馳,誰也沒有回頭。
  在京中繞了一大圈也沒找到人,馬車行出之後,景嵐揉著額頭,細細回想。
  猛然想起自從上次走失之後,顧今朝將中郎府的腰牌給了容華,趕緊又讓人往中郎府那邊去了,說來也巧了,林錦堂親自趕車,當街遇見。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6-1 00:13:06

第二十二章

  趕緊下車。
  林錦堂停車一邊,顧容華見了景嵐也下來了,姐妹相見,容華面露怯色乖乖站了她身邊來:「對不住,我又亂走,讓你憂心了。」
  景嵐搖頭,拉過她手,給她臉邊碎發掖了耳後去:「沒事,你沒事就好,你沒事就好。」
  容華含淚,反搖著她手:「我不喜歡那個家,我也不想嫁人,我都許了人家了,李郎你還記得吧,他長得很好看很好看的,他說會回來接我的,才走這麼幾天,我怎麼能嫁人呢!」
  景嵐點頭,輕攬住她的肩頭:「嗯,容華想嫁誰就嫁誰,不用理會他們那些。」
  容華淚珠滾落,也是恐慌:「我也不想再回去了,那個人好噁心,我怕他。」
  景嵐繼續點頭,伸手給她臉上淚珠都抹去了,柔聲柔氣地:「好,我們不回去了,再也不回那個什麼國公府去了,他們都是壞人,我帶你回咱們自己的家去,走吧。」
  拉著她手才要上車,登時發現車馬也是秦府的,擺手讓車伕趕回去了。
  林錦堂連忙給掀開了車簾,讓她們上車。
  猶豫片刻,景嵐帶著顧容華還是上了他的車,與他報了街道巷口,竟與中郎府不遠,趕車過去也不到一炷香的時間。
  車到門前,三人下車,當著容華的面,林錦堂也未多說什麼,只快走了幾步上前敲門。
  旁門開著,看門的小廝瞧著是他還不認識,景嵐上前才將大門打開,這院子置辦了幾個月,如今傢俱已經齊整了,小廝丫鬟們忙前忙後還收拾著東西。
  扶了容華去後院她的閨房,裡面佈置同她以前的一模一樣,她很是歡喜。
  景嵐又帶著她在院子裡轉了轉,容華實在疲乏了,就在新房當中歇下,很快就睡著了。
  林錦堂一直沒走在前堂候著,安頓了容華之後,景嵐才想起他來,她也是身心俱疲,讓人倒了茶了,也到前堂坐了一坐。
  這個時候,哪有心情喝茶,新置辦的宅院花草都移栽了那麼多,定是早有準備。
  林錦堂深知景嵐脾氣,也不敢深問,只在旁旁敲側擊:「那酒樓的夥計拿了腰牌去中郎府尋人,起初我嚇了一跳,還以為是今朝出了什麼事。」
  景嵐將茶水往他面前推了一推:「不是她的事,你放心,離府的時候我就說過,她永遠都是你的兒子,如果有事我也會找你商議的。」
  只能是作為兒子,而不是女兒。
  林錦堂知她話中什麼意思,也是點頭:「她沒事就好,我怎麼聽容華跟你說的那話,像是受了委屈呢?怎麼的,偌大的國公府,容不下她了?」
  不提還好些,一說起來滿腹怒氣:「他們家老太太,打的好主意!」
  說著,將秦府的老太太,和秦洪生如何算計容華的事說了一遍。
  林錦堂也是勃然大怒:「秦洪生那廝,在京中的時候,就不學無術,吃喝嫖賭樣樣精通,還提給容華,他們是沒安好心!這哪是提婚,放他娘的屁!這是想絆住你!」
  旁觀者清,景嵐又如何不知,更是懊惱:「你說的對,放他娘的屁!」
  說著,騰地站了起來,捲起了袖子就往外走。
  林錦堂連忙跟上:「你幹什麼去?」
  景嵐腳步匆匆,是頭也不回:「去他娘的國公府,我這就去給她長長臉!」
  顧今朝初考結束,又等了一個多時辰。
  當場宣佈了通過考生,她名字赫然在列,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秦鳳祤被請回來會考監生,一直在書院門口等著她。
  今朝得了大考的頭貼,也是十分高興,不過她想先告訴穆庭宇。
  快步走了乙等學堂門口來回張望,夫子正在前面打著瞌睡,學子們各做各的,一眼瞥見穆二坐在案前,不由偷笑。
  少年手裡拿著筆,卻是拿在手裡來回轉著耍玩,今朝在門口看見他了,對他擺了擺手,可惜這呆二單手撫額,不知想著什麼心事,眼皮都沒抬一下。
  她回頭撿了個石子,閉上了一隻眼睛,對著穆二就扔了過去。
  小石子就扔在他腳邊,少年手上筆一頓,驀然抬眸。
  今朝見他看了過來,連忙將手裡頭貼舉了舉,她揚眉便笑,可穆二也只淡淡瞥了一眼,就轉過去背對著他了,他低頭拿了本書冊在手裡,倒真像個芊芊學子了。
  顧今朝有心進去,又怕進去被夫子抓個現行不讓走,這就轉身繞了另外一側窗邊。
  撿了兩個小石子,站起來扒著窗口這就瞄準了穆二,遠遠一扔,眼見著要打到他身上了,笑彎了眼睛,誰想到少年頭也不抬,只書冊一擋,石子崩跑了,竟是朝著老夫子打了過去。
  正打在夫子身上,誒呦一聲,老夫子立即抬頭:「誰?!」
  顧今朝早躲了窗下,聽著腳步聲往外面來了,趕緊偷跑了。
  一口氣出了書院,也是些許沮喪。
  穆二又鬧彆扭,誰知道他因為什麼不大理她,上了馬車,也是歎了口氣。
  秦鳳祤已是等了她好半晌,見她這般模樣,也是詫異:「初考未過?」
  顧今朝將大考的頭貼拍了他的手裡,懨懨地坐了一邊:「怎麼可能,當然是過了。」
  秦鳳祤仔細地看了看頭貼,初考竟是第一,不枉他期盼一場,勾唇便笑,這麼多天以來,終於寬了心。再一抬眸,卻見少年趴了窗邊,還朝外張望著。
  他拍她肩頭,將名帖還了她:「你聰慧有餘,用心不足,以後若能一直這樣下去,定能高中。」
  顧今朝身份在這,才不會去考什麼狀元。
  她將名帖收好,也不在意,仍舊趴了窗口,看著外面。
  馬車一動,顛簸了下。
  今朝坐好,終於回了頭:「總之,也要謝謝哥哥了。」
  秦鳳祤見她臉色,並無喜色,也是奇怪:「怎麼不大高興?」
  顧今朝敷衍笑笑:「沒什麼啊,就是高興不起來,初考能過,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這話說的就欠打了,也是年少輕狂,才說得出口。
  秦鳳祤赫然失笑,馬車走了一會兒又停下,他拍了今朝讓她下車。
  本來心思都在別處,以為到了秦府了,顧今朝跟著下了車,才發現二人還在鬧市,秦鳳祤竟是帶了她來了東市,此時街邊攤販已經不大多了,唯有三兩貨郎到處瞧著撥浪鼓,挑著擔子四處行走吆喝著。
  左右看看,也是好奇:「來這幹什麼?」
  秦鳳祤等她上前,也是揚眉:「今日監生領了賞銀,你想吃什麼,買給你。」
  他語氣是難見的溫柔,顧今朝與他同行,仰臉看他,心中微暖,一暖就笑出來了,心中鬱結之氣一下消失殆盡,笑起來也是一發不可收拾。
  秦鳳祤見她一直笑,也是不解:「笑什麼?」
  說著一眼瞥見旁邊有人走過,忙拉了一把顧今朝,生怕她撞到人。
  今朝兩手舉到頭頂,狠狠抻了個懶腰:「我是笑呀,笑你時而嚴厲像我爹,哦不,其實我爹一直也不嚴厲,他脾氣不好,但是待我很好,他才不管我讀書不讀書。但是你說長兄如父的時候,我就覺得你像我爹,有時也覺得你很溫柔,待人親厚,我想這就是家人的感覺吧!」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6-1 00:13:18

第二十三章

  聞言便笑,秦鳳祤也是將目光瞥向別處,快走了幾步:「當然是家人,竟說傻話。」
  今朝連忙跟上,二人走到一處賣纏糖的攤販前面,秦鳳祤登時上前:「聽說你也喜歡甜食,要吃糖嗎?買給你。」
  顧今朝也歪著頭看草桿上插著的幾根纏糖,輕點頭:「我小時候最喜歡吃糖了,為了我的牙呀,我娘可是下了一番功夫給我管住了。」
  秦鳳祤一起買了好幾根,包好了拿給她。
  今朝拿了纏糖,在旁偷笑:「要不要給哥哥行個大禮什麼的感謝一下?」
  國公府向來注重這個,秦鳳祤也知她在調侃自己,笑意也是更濃:「大禮什麼的,等回去再謝過不遲。」
  二人再往前走,很顯然,他也沒怎麼來過,越走越是偏遠,最後街上兩邊都是賣魚賣柴的了,秦鳳祤還有點懵,回頭直張望著。
  今朝大笑,舉著纏糖在他面前蹦躂:「我看哥哥是故意的,故意帶我來東市,誰都知道東市就邊上有那麼兩三賣糖的,裡面都是家用,沒什麼好東西。」
  這可是真冤枉人了,秦鳳祤臉色略窘:「我從未來過,以為東市和西市是一樣的,這個時候,從哪邊往西市去能近一些?」
  顧今朝本來也是隨口一說,見他這般在意也是忙拉了他往回走:「買了纏糖就好了,哥哥有心就行,我們回去吧,不知道秦鳳崚和湘玉回來沒有,我給她們分了糖去,讓她們也沾沾喜氣。」
  時候的確不早了,只得往回走。
  可真是懊惱,些許遺憾。
  秦鳳祤和今朝兩個都是一身白衣,走在人潮當中,也是扎眼,抬頭見他神色,今朝忙是推了他快走。
  待上了車,再看,秦鳳祤還略有失意。
  顧今朝察言觀色,這就坐了他身邊:「哥哥不必懊惱,你已經是我見過的人當中,最好的兄長了。」
  驀地回眸,秦鳳祤也是鬆了心神:「說什麼最好的兄長,謬讚。」
  今朝對著他搖著手指:「不不不,真的,我覺得你是我見過的人當中,最好的人,真心話。」
  少年淺淺笑意,一臉正色。
  秦鳳祤被她那雙眸子盯著,竟是移不開目光,微怔之餘忙是別開了眼:「胡說八道。」
  顧今朝掰著手指頭與他混鬧:「怎麼不信呢,你比世子謙和,你比穆二穩重,你比我見過的所有人都明是非,為人正道,連我阿娘都誇你,說你這樣的翩翩公子,是那些閨閣未婚小姐的頭號夫婿人選。」
  越說越沒邊了,秦鳳祤將她推得遠了些:「去去去,那邊坐著去!」
  今朝對他眨眼,乖乖坐了另外一側,卻是揚眉:「誒呦,哥哥這是害羞了嗎?」
  她總是這樣,能輕易挑動你心神,秦鳳祤也是掀開了窗簾,看向外面街上,可是再不理會她了。
  馬車行至秦府門前,倆人下車時候,今朝還舉著纏糖笑眼彎彎。
  快走兩步卻是怔住了,一男人站在秦府石階下面,正是來回徘徊,一臉焦躁。
  竟然是林錦堂,顧今朝連忙上前,叫了他一聲:「爹,你怎麼來了?」
  秦府門前兩個小廝守著,見了秦鳳祤更是急切:「公子可回來了,快去後院看看,國公府可是鬧翻天了,都要出人命了!」
  秦鳳祤忙撇下今朝走了進去,林錦堂也是推了今朝一把,讓她快走:「你娘不許我進去,也不許我過問,你快去看看,她一個人進去好半晌了,別吃了什麼虧!」
  顧今朝也是急著上了石階:「怎麼回事?」
  林錦堂怒罵一句:「他們打你姑姑主意,想要把她許給秦洪生那個混賬東西,你娘氣急了,這會怕是鬧翻了!」
  腦中嗡的一聲,顧今朝抬腿就跑。
  一路疾奔到後院,果然未到近前,院中已是哭聲一片。
  也有幾個小廝遠遠站著不敢上前,秦鳳祤才到,顧今朝也是到了。
  院子當中,就在石階下面,擺著一個圓椅,景嵐坐在椅上,支著一條腿,一手還拿著個匕首搭在腿上,猶在叫罵。
  長裙的裙擺全落在椅上,那百褶形成扇形竟是別有風韻。
  屋裡老太太的哭聲也是撕心裂肺:「怎麼娶了這麼個老虎精,對著婆母小叔叫罵不休,這日子是沒法活了,沒法活了……淮遠……淮遠……你讓她走……讓她走……」
  外面地上跪著秦洪生,左右兩邊臉被抽得腫的老高,哽咽著也是哭著耷拉個腦袋。
  翠環和來寶一邊站了一個,各自背了個包袱,進府時候帶的東西不多,看模樣已經將首飾等重要物品收拾妥當,後院幾個丫鬟都跪了一邊哭。
  秦淮遠在屋裡不知說了什麼話,老太太哭得更是厲害了:「沒法活了……沒法活了……」
  景嵐在外面已然又呸了一口:「我道國公府書香門第,卻不知院裡也藏污納垢,讓我走?得我想走時再走,你們以為這裡是想讓老娘來老娘就來,想讓老娘走老娘就走的嗎?養了這麼個東西,招災惹禍大淫蟲,到外面四處說說,看看誰給你們留臉面?吃喝嫖賭禽獸不如,上來就調戲嫂子,誰生的誰養的……」
  她在後院已經叫罵了快一個時辰了,誰也勸不動,手裡拿著匕首,秦淮遠也不得上前。
  說起來到底是個文人,怕是他也沒見過這般潑辣的。
  景嵐拿了匕首一個人就將秦洪生拎了來,一腳踹翻在地,左右開弓可是抽了好半晌,若說打人也就是洩氣,她從一開始就沒停下來,對著秦洪生叫罵,真是比抽嘴巴還疼。
  老太太如何能受得了,在屋裡哭天喊地。
  秦鳳祤已從小廝口中得知了前後原委,忙是上前:「母親消消氣……」
  才要走過去,顧今朝更快一步攔住了他,她手裡還拿著他買給她的纏糖,四目相對時,少年已是神色淡漠。
  事到如今,已無轉圜餘地。
  今朝目光掃過一片,對著屋裡揚聲說道:「你們秦家未免欺人太甚,將那樣的阿咂許我姑姑,是欺我顧家無人嗎?顧今朝在此,顧家有人!都說做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今日我帶阿娘回去,此事到此為止。我亦為阿娘做主,此番不受休書,明個府衙和離,不見不散!」
  說著回頭,手中纏糖已是隨手扔了一邊。
  她到景嵐面前,親手來扶:「娘,我們走吧,終究不是一家人,不進他家門就是。」
  景嵐放下腿來,也將匕首遞給了她:「還是我兒懂我。」
  她撣了撣衣裙,裙擺隨著她的動作又揚起落下,輕撫髮髻,回眸間依舊風情萬種,好似剛才罵過打過撒過潑的人根本不是她。
  下了椅,也看見秦鳳祤了,終是緩了口氣:「你們兄妹無錯,不必憂心難過,好歹母子一場,也是惋惜。告訴你爹,就像今朝說的那樣,不受休書,府衙和離,好聚好散。」
  說完,淡淡目光掃過地上跪著的秦洪生,巧是遇著他目光,嚇得他一激靈。
  景嵐冷哼一聲,直往外走去。
  今朝連忙跟上。
  屋裡老太太都那般模樣,此事怕真無餘地。
  秦鳳祤上前幾步,有心相送,一腳踩了個物件上,低頭一看,那纏糖已從紙包中摔了出來,黏了他一腳。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6-1 00:13:29

第二十四章

  夕陽西下,晚霞滿天。
  下了車,林錦堂尾隨其後。
  來寶和翠環一人背了一個包袱,也都耷拉個腦袋,匆匆忙進院裡收拾東西去了,容華還一個人在後院,怎能放心,趕緊過去看看。
  景嵐也是行色匆匆,才進大門,回眸看見林錦堂了,也是差點忘了他這個人,這就停下來了。
  她瞥了眼身後的今朝:「你送送你爹,我去看看你姑姑。」
  顧今朝連忙點頭,迎著林錦堂:「爹,我送你。」
  林錦堂卻是不走,依舊跟著景嵐身後:「其實我現在倒是很同情秦大人了,國公府是什麼地方,你這麼一鬧,可真是毫無轉圜餘地了。如果還想承著國公府的名頭,那也得給他們留些臉面,不想留了,也沒必要鬧得那麼難看,老太太雖然糊塗,算計了你,但她就像我娘似地,就是有自己的打算……」
  話未說完,景嵐已是轉身。
  她抱臂以對,目光灼灼:「打住!我是什麼人,從死人堆裡爬出來才活下來的,我們顧家只剩下三個人了,現在不及時退出國公府,難不成還要等出事了再去懊惱?我不能拿容華去賭,若是相比,那老太太還不如你娘,至少你娘只是想要個孫子,這沒什麼錯。她們心術不正,我還留什麼,他們的臉面自己都不顧及,我為什麼要顧及?我就一大俗人,能忍的我都忍了,不能忍的管她那個,誰想動容華和今朝,我就不依!怎麼了?做不來那哭哭啼啼的模樣,罵他幾句他就受不了了?」
  她從來就是這樣,平時多大的事到了面前,都是小事。
  很多事都能渾不在意,但是碰了她的底線,她不能忍。
  非但不能忍,惹急了,什麼事都幹出來了,口舌上更是厲害,林錦堂想到自己與她幾年夫妻,到頭來也是這樣結果,也難免唏噓。
  其實,他們在一起的時候,她多半是慵懶模樣,府裡打理得井井有條,和他娘關係也算還好,就是今朝,他娘也是喜歡得緊。
  抬眼,長長歎了口氣。
  顧今朝為了方便他們說話,已經先一步去了大門口候著他了。
  林錦堂一動不動,光看著眼前的女人,她還和初見時候一樣。
  這個當口,想安慰都無法開口,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景嵐揚眉,見他這般模樣,已知他心裡想的什麼了:「不用費心安慰我,我沒事,回去吧,多謝你今日接了容華,不然指不定出什麼大事,以後我好好看護著她,不會再有下次了。」
  林錦堂輕點頭:「也是,你做事果斷,口舌也是厲害,總不能吃什麼大虧。」
  景嵐揚著臉,看著天邊的彩霞,也是輕笑出聲:「我不喜歡黏糊糊的,在一塊時候自然盡心盡力,不能在一塊就痛快分開,就是故意讓此事再無轉圜餘地。國公府不能留了,轉身走了就是,出這口惡氣,我無非不過是背個大不孝,撒潑的惡婦名聲,他國公府該娶娶,以後不差分毫,就算我送秦淮遠一份大禮了,他娘是他娘,他是他,他還是個不錯的人。」
  她身形嬌小,卻是從來果斷,林錦堂突然傷感起來。
  她們和離時候,也是鬧得人盡皆知,百姓們議論紛紛,但多半同情林家,說了她一身不是。
  誰是誰非,誰會真的在意?
  本就是成婚時候,他應的她,一生一世只她一人,上前一步,更是一把拉住了景嵐的手:「如果……如果你……那我們……」
  景嵐輕拂袖,後退一步才是站好。
  她看著他,抬眸便笑:「不能,錦堂,我這個人有個毛病,做什麼事都只會往前看,不會回頭。從哪裡開始,到哪裡結束,我喜歡快刀斬亂麻,什麼事做了就是做了,不會後悔。再說你不用心疼我,這麼多年了,我早已油鹽不進,只要容華和今朝好好的,我什麼都不在乎。」
  林錦堂登時紅了眼,垂下眼簾也是哽咽:「嵐,你待你自己,也這般狠心?」
  景嵐痛快點頭:「沒有容華,我早死了,我不這般狠心,不讓自己變成滾刀肉,油中魚,這世上諸多惡人,如何能護得住她們。」
  林錦堂更是心疼,上前一步,一手捶在了自己肩頭上面:「那,我等著你。」
  景嵐笑,與他擺手,讓他先回去。
  男人點頭,轉身離去。
  景嵐在院子裡等了片刻,顧今朝送了一送,就回來了。
  母女相見,卻是相視一笑。
  顧今朝上前握住阿娘指尖,再往上,將她整個手都握住了:「娘,沒事。」
  景嵐嗯了聲,也是任由她牽著自己往前走,娘兩個蕩起了手來,越走腳步越是輕快:「嗯,沒事。」
  能有什麼事,明日日頭照樣升起來。
  揚臉能看見最後的夕陽只剩餘光,男女之事,顧今朝還處於懵懵懂懂的時候,自然更不懂那情之妙處,拉著阿娘的手,言語間也是傷感:「以後,阿娘不要胡亂嫁了,怎麼總也遇不見好人?」
  景嵐與她往後院走去,邊走邊笑:「別亂說,喜歡一個人的時候,就是單純的喜歡,哪裡能管好人壞人?沒有那麼絕對的事情,你爹是個好人,其實秦淮遠也不差,只能說他們心有牽掛,所以不能成為我心裡的那個人,就算分開,念著好就行。」
  她從來都是這麼教誨,是以今朝心無怨恨。
  母女走了後院去,顧今朝走了一路,也是不解:「阿娘心裡那樣的人,那是什麼樣的人?阿娘最喜歡什麼樣的人?」
  容華屋裡窗開著,能看見翠環來回走動,正收拾著東西。
  景嵐放開今朝的手,又上前擁抱住她:「我的兒,不是喜歡什麼樣的人,人哪有一樣的呢?阿娘和你爹在一塊時候也喜歡你爹,你爹重情重義有男人擔當,和你秦爹爹在一塊時候也喜歡他那般穩重。若非要問,最喜歡,為什麼要說最,那就是有比較的了,人這輩子要遇見很多人,可不管是哪一個,都有最美時候。在一塊的時候就全心全意,不在一塊時候就成全,就像阿娘,總有一天……」
  她緊了緊這個擁抱,也是笑:「總有一天,會有那麼個人,除你之外心裡再不下別的,陪你笑看風雲變幻,與你一起走過萬水千山,星辰大海。」
  抱了一會兒,才放開她。
  景嵐走上石階,隔著窗戶叫了翠環,翠環也是擺著手,說容華還在睡。
  顧今朝呆呆站在石階下面,她好像懂了什麼,又好像還不懂。
  天色朦朧,這麼快夜幕就漸籠罩了大地。
  景嵐去而復返,拍了她的肩膀:「你姑姑還睡著,你也去看看新房間,看看喜歡不喜歡,可有什麼需要添置的,就跟娘說,當然了,說也不會給你添置了,十四了,你得自己去想法子掙銀錢……」
  話未說完,今朝已經轉身:「娘我出去一趟!」
  天色漸黑了,她跑得飛快。
  景嵐跟了後面想要問問她幹什麼去,一想女兒大了,也是算了。
  顧今朝出了新宅,直奔中郎府。
  本來就相距不遠,沒多一會兒就到了中郎府的大門前,衝動之餘跑了來,可到了門前,又不知該怎麼進去,見了穆二又說什麼。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6-1 00:13:43

第二十五章

  顧家只她一個'兒郎',她女兒家的身份還不能暴露。
  可這般少年,該怎樣和穆二修好,她不知道。
  來回在府院門前徘徊走動,一時竟是不知該如何是好。
  星月上了樹梢,顧今朝靠了牆邊暗處,正是歎息,一人從府院當中走了出來,月光之下,能見少年之姿。
  穆庭宇腳步不慢,也是行色匆匆,不知幹什麼去。
  今朝連忙遠遠跟了上去,少年走得越來越快,越走街巷越是熟悉,竟是她來時路。
  她忍不住唇邊笑意,一路跟了他的身後。
  到了新宅門前,穆庭宇才是停下了腳步,林錦堂去尋他爹喝酒,他也是才得知,景嵐大鬧國公府,她們搬進了中郎府附近的一處宅院,細細打聽了哪一所,趕緊就出來了。
  也是到了門前,停步不前。
  心中牽掛,卻不知見了面之後,說什麼。
  生怕多看一眼,那些話就脫口而出。
  越是近了,越是患得患失,越是不知所措。
  正是猶豫,背後腳步聲頓起。
  幾乎是下意識地,少年連忙裝過路過,可腳步聲竟是越發的近了,才走過新宅門前,到了暗處,不等他回頭,一個柔軟的身體已經撞了上來。
  顧今朝從背後一把將他抱住:「穆二,你是來看我的嗎?」
  在後面抱的他,後面,後面……
  驚得穆二連忙掙脫開來,轉身,月光之下,少年一臉笑意,眉眼如畫。
  心裡早就酥了去:「路過而已,我就是路過……」
  今朝才不信,上前一步,仰著臉看他:「我都是今天才知道新宅在這,你一路過的,怎麼這麼巧?」
  說著不等他再說別個,伸手來勾他手指頭。
  高牆邊上,更是暗一些,她勾了那麼一勾,少年連忙反手將她手握住,將她整個人都扯了暗處去,二人都靠了牆邊,誰也沒有再說話。
  顧今朝指尖微動,撓他掌心,剛一動,馬蹄聲起。
  就像是偷什麼東西了一樣,兩個人都不敢動了,本想來人很快就會過去,可馬兒到了門前卻是停了下來,一人身形頎長,飛身下馬,隨手將韁繩扔了一邊,這便進了新宅的大門。
  前院沒什麼人,來人直奔後院。
  院中生著火,景嵐坐了圓椅上面,旁邊的矮桌上擺著幾壺酒,兩碟小菜。
  隨手不知將什麼東西又扔了火中,看著火花跳躍,景嵐一手提著酒壺,仰頭喝酒。
  月光洋洋灑灑映著她的影子,夜空當中繁星點點。
  正覺美酒佳餚人生快意,腳步聲越發近了,一人快步到了面前,遮住了星月。
  他也是風塵僕僕,一身朝服未換。
  一把奪了酒壺去,男人也是低眸看著她:「景嵐,你又胡鬧了……」
  不用抬頭也知道是誰,景嵐聞言便笑:「你來幹什麼?來看看我,是不是後悔了?嗯?」
  男人再上前,也是站了她椅前來扶她:「你這是喝了幾壺了?醉了?」
  她向來酒淺,一抬頭就是笑了。
  火光當中映著她的臉,景嵐拉住他衣袖,也是歎息:「你來幹什麼?你說你這個時候來幹什麼?你說我是不是特別胡鬧?嗯?你們這個世界,我是不是特別胡鬧?我就胡鬧,就胡鬧怎麼了?」
  說著,扯著他的衣袖就站了起來。
  揚著臉,眼中男人清俊如斯,她酒色微醺,一起來還有點搖晃,他伸手托住她腰身,才站穩了些。
  景嵐笑,伸手描繪他眉眼:「既然來了,那就讓我靠一下,就靠一下。」
  說著,一低頭,這便抵了他肩頭上面。
  日頭照樣升起,次日也是風和日麗一個好天氣。
  景嵐早早到了府衙,因為上面打過招呼了,府尹周大人可不敢怠慢,請了在堂前好好坐著,戶貼早就準備好了,只等秦家來人,到時如果好言好語,那和離就很容易的事。
  等了片刻,秦淮遠便也到了。
  景嵐一身錦裙,即使來和離也是淡掃蛾眉,臉上看不出任何不快,端端坐了一旁。
  周大人迎上前來,秦淮遠點頭應過,卻只走了景嵐的面前去,他一身青衫,早起刮了鬍子,也是神采奕奕,看不出一丁點的別的情緒。
  到了近前,夫妻兩人都打量著彼此。
  景嵐笑,請秦淮遠來坐,他卻是不坐,對著她伸出了手來:「成親以後,一直說想去遊湖,一直想帶你去,我以為以後還有很多機會,不想卻是物是人非。和離已無轉圜餘地,我不想挽留,只有一個條件,今日,在我們還是夫妻之時,去遊湖,如何?」
  遊湖是景嵐提出來的,因她從前太忙,不曾去過。
  盯著他手,卻是失笑:「秦大人不必如此的。」
  秦淮遠目光淺淺,示意她過來:「望你回念國公府時,不留遺憾,走吧。」
  他神色坦然,一如初見。
  的確物是人非,景嵐笑,這便伸手握住他手,秦淮遠稍微一用力,直接給她拉到了自己身前,她纖纖玉手十分柔軟,就那麼握了手裡,也是轉身:「已備好車輛,回來再到這府衙來。」
  景嵐點頭,與府尹大人告辭,也說回頭再來。
  二人出了府衙,也是一直牽著手,過往百姓無不頓足偷看,景嵐也混不在意,秦淮遠左右瞥見,走得更慢:「其實還是有些遺憾的,從前沒有這般親密過,一次也沒有過。」
  景嵐也隨著他緩了腳步:「沒做過的事情真的太多了,我也沒想到,這麼快會離開國公府。」
  國公府的車就停在府衙對面的街上,走過去了,秦淮遠讓她先上車去,景嵐提了裙擺,他在身後還扶了她一把,上了車,二人也是手挽了手,仿若初識。
  秦淮遠與她一同坐了,也拍了自己肩頭:「要不要靠一會兒?」
  景嵐搖頭,看著他笑:「我昨日那樣鬧你府上,你不生氣?」
  男人就握了她手,只是歎息:「委屈你了。」
  多麼好的一個男人,景嵐這便挑開了窗簾,看著外面的藍天白雲,暗自惋惜。
  馬車出了京中,這便奔著郊外的西湖去了。
  今日好時光,一路行至水榭,二人下車。
  水榭邊上停著幾艘小窗,還有一艘畫舫,裝飾得很漂亮,秦淮遠牽她手緩步上前,指著畫舫笑道:「看來今日來得剛剛好,租一日畫舫,我帶你去遊湖。」
  他回眸便笑,難得見他這般笑意,景嵐也是笑了:「嗯,剛剛好。」
  二人到前,租了畫舫,這便上了船。
  底下都是船工在划船,上了二樓上面,能見湖面平靜,晨光映著波光粼粼,藍天,白雲,垂柳,岸上綠樹成蔭,湖面綠光游過。
  船動,景嵐隨著方向一邊,那邊青山之下,更是仙霧寥寥,猶如仙境。
  她扶住窗欄,不由驚呼出聲:「天那,好美!」
  秦淮遠就站在她身後,他雙手都扶了船欄上,將她圈在懷裡,親吻著他側臉髮髻:「嗯,這個時候遊湖最好了,一會兒霧散盡了,就到山下了。」
  景嵐伏身在窗欄上面,難得心中無事,欣賞美景。
  男人擁著她,也是望著遠處:「知道你走了以後,孩子們都是怎麼說的嗎?」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6-1 00:13:55

第二十六章

  景嵐沒有回頭,也是應了聲:「怎麼說的?」
  秦淮遠輕輕歎了口氣,更是將她擁緊了些:「湘玉回來之後聽說你們走了,還哭了一通,鳳崚與我說,他阿娘要是有你一半厲害,只怕也不會鬱結成病,也不會死了。」
  景嵐失笑,轉身過來面對著他。
  他低眸,眼簾微動:「是我不好,婉妹才含怨去的,是我不好。」
  景嵐點頭,伸手勾了他的頸子:「以前,你有沒有帶婉姐姐來游過湖?」
  秦淮遠輕搖著頭:「國公府一日不如一日,婉妹的身子也一日不如一日,她倒是和姐妹們一起來過,現在想起來,母親怎麼待她,我都知道,不過是讓她忍了。」
  湖面上,憑空起風。
  景嵐勾著他低頭,定定地看著他,也見他眼中哀傷:「是了,我有今朝,有容華,還有從前的好多事,所以總不能一個人。你身邊有你娘,有兒女,有國公府,也難得一個人,今日便當只我們兩個人,好好遊走一天,別的,明天再記起,怎樣?」
  一低頭,便蹭到她的臉,景嵐又轉了過去,看著湖面。
  秦淮遠也隨了她的目光去:「我知道了……」
  景嵐笑:「你又知道什麼了?」
  秦淮遠:「那些你離開的男人,他們一定會一直牽掛著你。」
  景嵐:「說什麼呢?」
  微風拂面,秦淮遠輕擁著她,隨著畫舫的飄動也是輕晃著她:「仔細一想,你也為國公府做了許多事,也忍了許多,想起你,唯有心疼和愧疚,怎能不牽掛。」
  景嵐赫然失笑,揚著臉,迎風而立:「可惜了……」
  秦淮遠也是點頭:「嗯,可惜了。」
  這世上總有些人,懂得了你,但是卻還不能在一起,二人誰也沒有挽留,注定的結果無法改變,徒留惋惜。
  山澗間飛瀑很美,山腳下的農家院也很美,山裡很美,湖面也很美。
  在畫舫上吃著美味的糕點,二人依偎著一起,好生繞著青山轉了一大圈,大半日才回來。
  回京之後,秦淮遠並未食言,即刻到了府衙來。
  戶貼已改,當堂和離。
  和離之後,秦淮遠命人送了許多書冊到新宅院來,特意留書給顧今朝,讓他好好讀書,莫負期望。
  景嵐也是讓人送了許多料子過去,特意給秦鳳祤兄妹都各自送了禮物。
  顧今朝照舊上了學堂去,時日還短,書院當中也未見流言,她早早到了學堂,才坐下,默讀片刻,穆庭宇就來了,這兩個人也是心照不宣,走過時候,相視一笑。
  穆庭宇將書箱放置一邊,拿了書冊戳著她脊樑骨。
  今朝又癢又疼,回眸瞪他,作勢打他:「幹什麼?我默書呢!」
  他揚眉:「不幹什麼。」
  不幹什麼還戳她,今朝又轉了過去。
  來得太早了,學堂當中都還沒有別人,穆二單手托臉,繼續戳她,戳了兩下她不回頭,就伸腳踢她,他腿也長,一腳輕踢在她小腿肚上面,人就又轉過來了。
  顧今朝歎著氣,搶過他手裡書冊,照著他劈頭蓋臉就啪啪一頓:「幹什麼?幹什麼?問你幹什麼又不說,我馬上大考了真要背書的知道不知道?」
  穆二雙手捂頭,任她啪啪一頓,才一放手,顧今朝扔下書冊了,又是一手掐住他一邊臉,這就往兩邊抻了抻:「還鬧不鬧?還鬧不鬧?」
  穆少年頓時揚眉,口齒都被她扯得不清不楚的了:「快放偶(手),(登)聽見沒有?」
  今朝吐著舌頭對他做鬼臉,一個鬼臉還沒做完,穆二兩手掐了她腰上。她最怕癢了,啊地一聲,忙是推開穆二轉身就跑,可惜身後人馬上就追了上來,一口氣跑了學堂的後面,穆二又是追到,兩手掐著她的腰眼,癢得她笑出眼淚,可怎麼躲竟也是躲不過,笑鬧不止。
  正是笑著,穆庭宇忽然放開了她。
  顧今朝背靠著牆,胸口也是起伏不休,她看著他,他耳朵都紅了,盯著她喉結微動。
  她在他眼中看見自己,一抹白影。
  學堂當中,似乎有誰的心跳聲,碰碰跳著。
  四目相對,正覺臉也漸熱了,學堂門口突然傳來一聲輕咳聲,穆二似乎受到了不小的驚嚇,幾乎是跳開的,顧今朝也是快步往回走,一抬眼怔住了。
  秦鳳祤也是一身白衣,正站在學堂門口。
  她立即上前:「你怎麼來了?」
  他看她的目光有些奇怪,今朝快步走了他的面前,還不知所謂,仰臉看著他。
  秦鳳祤的目光卻是透過她的肩頭,看向了窗口座位上若無其事的少年,他手中拿著厚厚幾本書卷,往前一送,淡淡地:「不日即將大考,你也不在府中了,沒人看著你,自己要知道用心,這是我從前大考時準備的批錄,拿回去好好看看。」
  顧今朝連忙接過:「多謝,多謝呃多謝秦大公子。」
  秦鳳祤聞言皺眉,卻也受了:「嗯。」
  今朝抬眸看著他,心裡真是五味雜陳。
  這時候見他,總覺得彆扭,她支吾了片刻,見他似乎還看著自己,更是抱緊了懷中的書卷,不動還看不著,書卷一錯開,其中壓著的一片紙包就露了出來。
  看那模樣,竟是和昨日買的纏糖一樣的。
  抬眸,更覺心中是百轉千回,正是不知所措,秦鳳祤身形一動,這便低了眉眼。
  錯身之際,男人的聲音就在耳側:「領口扣子扯開了一顆。」
  說完,人已是大步去了。
  顧今朝懷抱書卷忙是放了一邊,伸手一摸,領口處的盤扣果然開了一顆,指尖劃過之處,是她袒露在外的光潔頸子,她驀然想起什麼,瞪向窗邊少年。
  可那穆少年,才還偷看著她,一見她目光,立即轉向了窗外。
  繫好盤扣,又是回頭,秦鳳祤卻已走遠。
  木槿花開了,木槿花又落了。
  窗口擺著的花盆當中,花開花謝,又是一個花期。
  花有重開日,人無再少年,女人靠了軟墊上面,微垂了眼,手裡拿著一串佛珠,連按動的力氣都沒有,透過那開著的窗,偶爾能傳進來些許笑聲,是走過院子的小丫鬟說著話。
  她今日精神還好,雖然已是什麼都吃不下,但早起喝了點溫水,也覺得有了點力氣。
  藍天白雲,光是遠遠地瞥著,也覺得是那麼的美好,她發著怔,連眨眼都好半晌才動一下,正是看著外面,門簾一掀,高大的男人快步走了進來。
  他手裡還拿著藥碗,走了榻前坐下,這就往前湊了湊。
  女人勾唇,聲音輕得幾不可聞:「行舟,別費心了,我吃不下。」
  穆行舟也是拿匙盛了一口:「喝兩口,在外面都涼好半晌了,一點不熱。」
  女人眨著眼,依舊輕搖著頭:「我知道我這身子,不行了,行舟,預備後事吧。」
  難得她今日精神好,早起還讓丫鬟給好好綰了發,吃什麼吐什麼,到什麼也吃不下,如今已經瘦得皮包骨了,男人傾身,伸手撫住她額頭,輕輕將她臉邊碎發掖到耳後,也是輕言輕語:「別胡說,好芙蓉,別胡說。」
  說著放下藥碗,挨著她坐下了。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6-1 00:14:06

第二十七章

  穆夫人閨名芙蓉,也是靠了他的身上,佛珠放了旁邊,這就握住了他手:「我與你說的事,你可記得了?」
  穆行舟輕攬過她的肩頭,垂眸瞥著她,一低頭,溫熱的唇瓣就落了她的額頭上面:「別想那些事了,我真後悔告訴你景夫人和離的事,她絕非普通女子,之前和錦堂時我拿她當妹子,如何做得了夫妻……」
  話未說完,穆夫人伸手將他口唇摀住:「你聽著,穆王府已經不復存在,但先祖列輩的遺願,我穆家還待復興,因著我你已經放下太多東西了,我不能做個罪人,景嵐一個人在這京中也屬實不易,你護著她們三個,她身下家財除了給今朝的,也能幫你招兵買馬,搭伙過日子,將你們交給她,我還是放心的。」
  穆行舟更覺感傷,擁著她給她撫著心口這口氣,心如刀絞:「別說了……」
  女人的氣息已經穩不住了,可她逮到機會,如何能不說:「她離了林家時候,我就說讓她來,她是個好人,你也是個好人,好人就該和好人在一起。我兒庭宇也是景嵐看著長大的,她只一個今朝,當知道為人父母的心,也定然不會虧待我兒的,行舟,我若去了,你遲早要再娶,那就聽我的,娶了她罷!」
  按說穆行舟年紀不過,再娶續絃,也大把的人在。
  但是那些嬌滴滴的姑娘新婦,除了能勾著男人的心不思進取,未有幫助,景嵐不能生養,萬貫家財在手,既能搭伙過日子,又信得過她人,於她兩個兒子,於中郎府只有益處。之前就與穆行舟說過了,可惜他並未放在心上。
  再要勸,渾身無力。
  穆行舟連忙扶著她躺下了,一躺下,又忍不住重重咳嗽起來。
  一邊的丫鬟連忙上前來遞痰盂,乾嘔了好半晌,才又躺倒,穆行舟連忙給她順著氣,一不小心又碰倒藥碗,光噹一聲摔了地上。
  他手足無措地看著穆夫人,這便紅了眼。
  女人看著他,目光懇切:「你看,離了我,你便什麼都做不好,那我說的話,你是聽還不聽?」
  妻子年長他幾歲,照顧他二十夫妻恩愛。
  卻不想,她竟是真一日不如一日了,穆行舟單膝跪了榻前,這便握了她手:「你好好的,我便聽。」
  穆夫人含笑點頭,目光又看向窗邊的那盆花。
  她向來喜歡花花草草,那是景嵐送她的,正是盯著,從窗外一下探出少年半個身子來,穆庭宇不知哪弄來一個老虎面具,戴了頭上,對著他娘還張牙舞爪地:「這是誰家夫人長得這麼美,我要進去看看,帶回山寨去當壓寨夫人咯!」
  穆夫人頓時被他逗笑,穆行舟兩步到了窗邊,一把將面具從他臉上扯了下來:「混鬧什麼!」
  沒控制好手勁,一下刮到臉了,穆庭宇忙是跳開,省的挨揍。
  從窗口對著阿娘笑笑,轉過來就往屋裡來了。
  到了阿娘面前,也是一直給她講著學堂趣事,穆夫人目光溫柔,一直看著他,笑容滿滿。
  好半晌,穆行舟嫌棄他太吵,狠狠在他後腦勺拍了一下子:「兔崽子,你吵著你娘了!」
  穆庭宇挨了這一下子,已經習慣了,可憐巴巴地看著他娘:「娘,你看我爹又打我!」
  穆夫人也是歎息:「庭宇,你可是什麼時候才能長大啊!」
  在阿娘面前,當然長不大。
  穆庭宇可是想陪著阿娘再說會話,可他爹卻是說費了太多神,直接給他攆出去了。
  拿著面具回到自己屋裡,也是一頭栽倒了榻上。
  窗開著,榻上也涼,少年在榻上滾來滾去,在爹娘面前時候想不起也不在意了,剩他獨自一人了,腦子裡不受控制地便浮現了那雪白的頸子。
  好想……好想啃一口。
  越想越是渾身難受,來來回回就在榻上滾來滾去,好半晌竟是睡著了。
  半睡半醒之間,也不知夢見了什麼,嘿嘿直笑。
  笑了又笑,一翻身笑醒了。
  穆庭宇再次坐了起來,摸到了一邊的面具,慢慢回眸,榻上的矮桌上放著那只草兔子。
  屋裡也沒有別人,他心煩意燥,狠狠瞪了兔子一眼:「顧小朝,你看什麼看!」
  說著一扔面具,直接給兔子蓋住了。
  蓋住了又想起是個草編的,趕緊撲身來救,掀開面具,底下的兔子已經扁了,兩手團了團,才給兔子弄得鼓一點,好歹有兔子形了。
  又是唉聲歎氣:「顧小朝啊顧小朝,你怎麼長得這麼白……」
  揪著兔尾巴,因為太短手還滑,根本揪不住。
  放下草兔子又覺煩躁,春時他要爭武狀元,尤其顧今朝即將大考,一旦她去了甲學,怕是都不能日日看得見了。
  一刻也等不了了,穆庭宇起身就走。
  好在現在中郎府距離景夫人宅院不遠,出了大門還在門口樹上折下一枝樹條在手中甩著,越走腳步越是輕快。
  一路走了新宅門口,大門緊閉,少年扔下樹條上前敲門。
  好半晌,一個小廝才來開門。
  也不認識,穆庭宇忙問今朝,上下打量了他一眼,這小廝也是恭恭敬敬揖了一揖:「我們公子和兩位兄長一起研學呢,不能見客。」
  兩位兄長?
  穆庭宇頓時皺眉:「顧今朝哪來個兄長,還兩位?」
  那小廝左右看看,也是不耐:「我們公子的兄長,還能有誰,今個不待外客。」
  外客?
  少年怔了一怔,那小廝見他說不出什麼來,竟要關門了,穆庭宇勃然大怒,一把將門推開。他力氣也大,直接將那看門的小廝推了個跟頭,這便也不等通報了,直接就往裡面走。
  那小廝揉著腰板爬起來就追:「誒誒誒,你幹什麼?你是誰呀!」
  穆庭宇大步流星直奔了後院:「我是誰?我是顧今朝她爺爺!讓他出來!」
  有闖進來的了,這小廝也是個盡職的,扯著嗓子就喊了起來,院裡有兩個護院都在,可也攔不住他,少年這麼一鬧騰,沒等顧今朝出來,已經有人去叫景嵐了。
  穆二也是慫,一聽景嵐在家,頓時冷靜下來了。
  他轉身就跑了,真個是來也匆匆去也匆匆,任誰來追也沒追上。
  顧今朝這會兒也正是水深火熱,她今日下了書院,就給秦鳳崚給攔住了,之後一起上了馬車,等回到了新宅了,秦鳳祤已經等候在她家前堂了。
  不是都和離了嗎?
  她也是不明白,秦鳳祤和她娘一起說著話,也是一派和睦。
  之後秦鳳崚也是上前,依舊管她娘叫著母親,直看得她目瞪口呆。
  秦鳳祤還特意提了下大考的事,景嵐自然也叮囑了今朝,讓她與兩個兄長好好研學研學,這一研學就研學了一個來時辰。
  秦鳳崚也是個乖孩子,讓他背什麼背什麼,今朝跟著他們在書房,真是如坐針氈。
  白日裡,她和穆二一起混鬧,可被他瞧見了。
  也不知他察覺出什麼沒有,想試探試探也是無從開口,一走神,秦鳳祤那邊冷冷目光就瞥過來了,索性真個背書,與秦鳳崚坐了窗邊,也是規規矩矩了。
  又過這麼一會兒,院中忽然嘈雜起來,說有人闖進來了。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6-1 00:14:18

第二十八章

  顧今朝在窗口往外一看,正看見穆二往這邊來了,這少年才進後院就又跑了,她才要站起,秦鳳祤已到身側,按住了她的肩頭。
  秦鳳崚倒是好事,跳了窗就追了去。
  書房當中,有風從窗口吹進來,些微的暖。
  顧今朝往外了指了一指:「我朋友來找我,我去看看。」
  秦鳳祤依舊按著她坐下了,他站了她的面前,也是語重心長:「今朝,你現在年紀還小,理當讀書為重,我大周雖是民風開放,但娶妻生子才是正道,你和中郎府那小子的事,我沒有與你娘說。等你再年長幾歲就知道男女之情的妙處,到時候再談情不遲。」
  顧今朝:「誒???」
  她揚著臉,十分無語。
  說出這番話也是不易,秦鳳祤別開眼去,也實在不敢再看這少年。
  顧今朝這張臉才是最禍害,正是瞥向窗外,秦鳳崚卻與景嵐一同往書房來了。
  景嵐已經捲起了袖子,腳步匆匆:「鳳崚,你可看清那人什麼模樣了嗎?」
  秦鳳崚亦步亦趨地跟著她:「沒有,我才一出去,他就跑沒影了。」
  到了石階下面,透過窗口一眼瞥見書房當中站著的秦鳳祤,也是問他 :「誰看見剛才來人了嗎?給他出息的,說是顧今朝她爺爺,我倒要看看是我哪個爹來的?」
  秦鳳祤下意識瞥向今朝,她躲了窗下,搖頭好似撥浪鼓。
  「可真是見了鬼了!」
  景嵐在窗前走來走去,她捲起了袖子還在手腕上鬆鬆掛著,來來回回踱著步,不時還往窗外看看,就好像隨時能揪出個什麼人來。
  她猶自狐疑,抱著雙臂:「還能是誰擅自闖進來?顧今朝你可有眉目,知道是誰嗎?」
  顧今朝挨著容華坐了榻上,姑侄倆個正在一起喝甜羹,她低著頭,見她娘問了忙是搖頭:「我不知道,許是他們聽錯了,我哪裡來的爺爺。」
  景嵐也是冷哼一聲:「小兔崽子別讓我抓到,許是你書院的同窗,故意臊你的!」
  今朝大口大口喝著甜羹,乖巧得不像話。
  容華見她吃得快,以為她餓了,將自己那碗也往她面前推了一推,景嵐走了兩圈,又轉了回來:「顧今朝,我想來想去,該不會是穆二那混小子吧?」
  顧今朝強裝鎮定,一本正經地看著她娘:「不能,不能是他,穆夫人這兩日不大好了,他在家裡守著他娘呢!再說,借他多少膽子也不敢說是我爺爺,他對您很是敬重,嗯對,很敬重的。」
  心裡是將穆庭宇罵了無數遍,面上卻不露分毫。
  景嵐點頭,回身坐下:「他娘已是油盡燈枯,只怕沒兩日了,」
  人生無常,說到沒兩日了,顧容華怔怔看著今朝,似乎出了神,顧今朝抬眼看見,不明所以,更是來扶她:「姑姑,怎麼了?」
  二人本來就挨著坐著的,容華也是回身。
  她伸手輕撫今朝的臉,指尖輕輕劃過那精緻眉間:「一晃啊,一晃今朝都這麼大了。」
  顧今朝蹭著她手,也是笑:「嗯,姑姑再等等,等今朝掙了許多銀錢,有了能耐,就帶姑姑走遍千山萬水,到時候姑姑喜歡什麼地方,就給你買下來。今天我們去江南,明天我們去北地,夏天我們從海上走,冬天從雪山過,姑姑想去哪裡就去哪裡!」
  容華被她逗笑,掐了她臉笑:「油嘴滑舌,跟你爹一樣。」
  今朝聞言也是揚眉:「我爹油嘴滑舌的?姑姑你記錯了吧?我娘可說我爹那是天下第一悶葫蘆啊!看來我爹在你面前就特別能說,到了我娘面前就害羞得說不出來話了,是吧娘?」
  她傾身,看向景嵐,本也就隨口一說。
  不想她娘不自在地輕咳一聲,卻是勾了手指頭讓她下榻,顧今朝連忙下榻,又被她推了一把,讓她趕緊回去讀書。
  秦鳳祤臨走時候可是給她留了許多課業,顧今朝不甘不願地對姑姑擺手。
  容華也聽出些個,柔聲柔氣地笑了聲:「去吧,好好讀書,等你日後有出息了,好帶姑姑去那千山萬水。」
  今朝揚眉,痛快應了聲好勒,這就去了。
  從窗口能看見她的影子,腳步輕快,少年並無煩惱。
  顧容華盯著她的背影,又是看得呆了去。
  景嵐見她這麼一直盯著,也坐了旁邊:「日日看也看不夠啊,她才十四,日子長著呢。」
  容華回眸,又伸手輕撫景嵐的眼角,一笑之下,也有些微一丁點眼紋,細細摩挲著,直到景嵐抓住她手,才長長地歎了口氣。
  景嵐見她神色哀傷,頓時上了心:「怎麼了?好端端的,歎什麼氣啊!」
  顧容華略歪著頭,細細看著她:「今朝都十四了,十四年了,李郎不會來了,我哥哥也不會回來了,都十幾年了,他們若還在世上,怎能音信全無呢?」
  平時這樣的話,可不敢當著容華的面說,景嵐忙攏了她兩手,握了一起:「今個怎麼說起這個來了?」
  容華眼一紅,淚珠立即滾落下來了:「渾渾噩噩過著日子,總也不明白,原來都過去這麼久了,這麼久了……十幾年了……」
  可不能叫她哭,景嵐忙是拿了帕子來給她擦臉:「你還有我,還有今朝,見不著他們就不要想了,與其煩惱那些,不如也幫我想想日後。」
  說著故作煩惱模樣,也唉聲歎氣起來。
  容華擦了眼,注意力一下就被她吸引過去了:「你怎麼了?」
  景嵐挨了她身上,也是唏噓:「得知我已和秦淮遠和離了,穆夫人讓人給我送來了一封書信,邀我過府,明著是讓我幫她調理身子,可其實每次都要勸我,勸我和穆行舟搭伙過日子。」
  容華皺眉,景嵐連忙解釋了下:「中郎府你還記得吧,穆行舟是穆王府後人,如今穆家軍也是艱難,眼下他家長子穆庭風帶軍滅匪才走,靠著這個兒子不知道能不能翻身,穆夫人說只要我答應,那中郎府定重金相聘。」
  顧容華這會兒神智再清楚不過,聞言頓笑:「這夫人打的好算盤,她知道只她一去,中郎府還會有新人入府,不如早早給安排好。找了別人又不放心,也不甘心,在黃泉也怕有人再生了孩子,自己兩個兒子不省心,她見你不生養孩子了,又家財萬貫,從前和中郎府也有些交情,情義錢財說是搭伙過日子,滿打滿算好精細的心。」
  景嵐順勢躺倒在她腿上,仰面看著她,也不以為意:「我容華才精細的心,她跟你比還差了點。」
  顧容華被她這奉承模樣逗笑,終於展顏:「可她也太急了些,國公府都不放在眼裡,更何況中郎府,景嵐,這次你萬萬不能再拿你終身大事玩笑,她說娶我們就要嫁的麼?真是笑話。」
  景嵐嗯了聲,伸手捲著容華身側垂下來的長髮髮梢:「其實她說的也沒錯,今朝還未長大,我一個人守著這些銀錢鋪子,沒個家世也是個難。最令她有底氣說那些話的還是穆行舟這個人,你看她病了這麼久,家裡連個丫鬟他都不近,沒有通房沒有妾室也不去亂七八糟的地方,這完全符合我對男人的要求。」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6-1 00:14:29

第二十九章

  容華低眸:「你覺得可行?」
  景嵐笑,看著容華,卻是想起另外一個人來:「才怪,你以為她一走將穆行舟塞給我我就得撿著啊,我又不是撿破爛的。我累了,不想胡鬧了,我要享受單身生活。」
  說著,又是一下坐了起來,說要給容華好好梳頭,打扮得美美的。
  容華只得依著她,與她一同下榻。
  景嵐這會兒心情不錯,還唱著詞牌,將人按了梳妝台前:「今日有酒今朝醉,明日有憂明日愁,難得你今天這麼好,我給你打扮一下。看來是後加的那味鎮神的藥有效的,假以時日,容華你要相信你會好的。」
  鏡中映著姐妹兩個臉,容華也是笑:「嗯,會好的,都會好的。」
  景嵐親自上手,給容華綰髮。
  其實她這個年紀了,綰髮更合適,長髮綰成髮髻,上面兩枝蘭花金枝,旁邊一孔雀開屏,耳飾是同款的蘭花,對鏡一看清新又華貴,更多一分嫵媚。
  容華看著鏡子的自己:「我還未嫁呢!」
  景嵐才不管,又去拿胭脂過來:「你們這說道太多,一個髮型而已,我給你打扮美美的,也帶你出門轉轉。」
  淡掃蛾眉,唇香撩人。
  景嵐喜歡用花色調製唇香,好生打扮好了,給人拉了起來,上上下下地看,自己也是感歎不已:「難怪今朝說你是天下第一美人,誒呀,經此這麼一看,果然不負盛名!」
  顧今朝的腔調多半都和景嵐學的,沒個正經。
  原本就是故意調侃的話,容華卻也看向鏡中,美人猶在,行雲卻杳無音信。
  她的念想便又深了一些。
  景嵐正說著話,翠環進來找她說是有人送了個紅珊瑚來,說是給她的,又不留名姓。
  這年頭珊瑚可是少見,景嵐忙是讓翠環看護著些容華,趕緊去了。
  翠環來扶容華,也不覺驚呼:「大小姐今個可真是美!」
  顧容華也呆了一呆:「可惜他瞧不見,美不美又給誰看去。」
  她錯開腳步走了兩步,回眸又在鏡中看見了自己,心中頓起漣漪,這就讓翠環去叫了顧今朝來。
  今朝正在書房背書背得煩悶,眼看著日頭往西偏來了,還記掛著穆二,想要去問問他是不是腦袋被牛頂了,竟敢說是她爺爺,這不是變相說是他未來婆母的爹麼,缺心少肺的個二!
  應當好好收拾收拾他,怎麼收拾他呢,剛想著是要打一頓,還是要掐一頓,翠環就來了。
  一聽是姑姑叫她,趕緊出了書房。
  顧容華已是在房中拿了一件寶藍色的薄衫斗篷披上了,她站在院中,雙手攏於斗篷之下。
  這寶藍色將她襯得更是天人之姿,單單往那一站,便覺傾國傾城,回眸一笑,更是驚鴻一瞥。
  今朝忙是上前,看著姑姑眉眼彎彎,雙手抱拳:「小生這廂有禮了,敢問美人可是從天上來的?」
  容華更是笑,伸手拉過她去:「再胡說要打你了,一出門總也不認識路,今個你帶姑姑出去轉轉,找個畫師,我想讓他把我這副模樣畫下來,留個念想。」
  顧今朝當然應允,這便扶了她去,讓人備車。
  翠環也去和景嵐說了,因為有今朝陪著,她也是放心。
  車馬備好,姑侄兩個才要往出走,看門的小廝卻是快步跑了來,說是有貴客登門。
  也不等眾人反應過來,他身後已是有二十幾人衝將進來,禁衛軍側立兩旁,隨即,貴客已然不請自入,他身形頎長,亦然也披了件牙白斗篷,清貴如斯。
  顧容華見是他,咦了一聲:「我認得他。」
  太子李煜,顧今朝也認得他,微怔之餘,忙是攙扶著姑姑上前準備見禮,此時再避已然來不及了,只能過去說話。
  李煜站定,目光落了顧容華的臉上,停留片刻,又轉向了今朝:「師出同門,不必見禮了。謝聿臨走之前,托我一事,差點忘了,今日聽聞景夫人搬了新宅,特地過來一敘。」
  他言語之間,不輕不重,今朝猜不著其中事,忙是相請。
  景嵐也得了信迎了出來,抬眼看見容華呆呆看著太子看,怕她心病又犯,趕緊奔著她來了。
  今朝也察覺到了,姑姑一直盯著太子看,當著李煜的面,還不好說什麼,只得來扶。
  可容華心心唸唸著那個人,這會功夫似乎和太子重疊了一起,她這時候偏又糊塗起來了,今朝一把沒拉住,人直直走了李煜的面前去,眼含淚珠,可是一個委屈。
  「是我李郎嗎?」
  「……」
  顧今朝趕緊扶住了她:「姑姑,你認錯人了,姑姑……」
  容華也不知哪裡來的力氣,一把將她推開,可是不管不顧撲到了李煜胸前,她伸手環住他腰身,這便靠了他的肩頭,眼簾一顫就滾落下來了。
  「你怎麼才來!」
  景嵐和今朝都急的不行,衝撞了人太子,哪是小事,可不等她們再來拉扯,李煜手一動,便托住了容華腰身,低著眼也是配合得很。
  「嗯,我是來得遲了些。」
  母女二人面面相覷,李煜已是擁著人往院裡走去了。
  景嵐再上前,李煜回眸以目光詢問住處,趕緊著人在前面帶著他們,這才鬆了口氣。
  今朝也是被驚嚇得不輕,她落了後,伸手扳過僵硬的肩頭,正要跟上去,只聽憑空當中,突然咚的一聲,那悠長的哀樂之聲,穿破了長空,一下入了她耳中。
  隨著這一聲咚,哀樂更起。
  驀地,她站住了。
  距離這麼近,怕是穆家……
  顧容華鬧了一通,李煜配合著景嵐把人送了後院去,還特意叫了畫師來給她畫像,等她安生坐下來,才回到前院來。景嵐對他自然是千恩萬謝,解釋說自己這個小姑子是病了,有所衝撞實在抱歉。
  迎客入堂,堂前擺著還未來得及挪走的紅珊瑚,此物屬於富貴祥瑞之物,這般瑩潤色澤,又有孩童高的更是罕見,一般人家見都未見過。
  李煜淺淺目光掃過珊瑚,也是坐了下來:「景夫人不必在意,不過是舉手之勞。」
  第一次走失,就是東宮派人將顧容華送回的府衙去,對此他竟是隻字未提。
  景嵐上前見禮,也是一謝再謝:「容華神志不清,是以才會認錯人,剛才哭了這麼一通,冒犯了太子,我看衣衫上都有淚漬,回頭差人給東宮送些新衣聊表心意。」
  李煜伸手,修長的指節在斗篷細帶上輕輕一勾,隨侍春時已然上前,將斗篷接了過去。
  前面肩上淚痕猶在,她的眼淚可是真多。
  輕皺眉,也是看向景嵐:「夫人這病,還是第一次見,卻不知她這是時好時壞,還是總神志不清?」
  景嵐垂眸:「十幾年了,多半都是神志不清的。」
  不知為何,她總覺得太子看著容華的目光,別有深意,是以說話也是半真半假,不敢托底。
  李煜目光淺淺:「那是緣何才這般模樣?」
  景嵐眼簾一顫,歎了口氣:「都是孽緣,受了情傷,一時想不開就這樣了……哦對了,太子殿下說是受謝聿所托,卻不知所托何事?」
  李煜見她神色,也不再問,一回眸,春時呈上一封書信來,雙手捧到了景嵐的面前。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6-1 00:14:43

第三十章

  李煜的注意力似已在容華身上撤回來了,眉目溫和。
  太子是出了命的溫順性體,市井傳言說他是百年難見的親善儲君。
  景嵐拆開書信,裡面詳細記載了謝聿平時一日膳食,足足有一年之久。她看了兩眼,抬眸:「這……這孩子是懷疑膳食與藥性相沖?」
  李煜見她意會過來,輕輕頷首:「此事晉王尚不可知,他托了我,讓景夫人幫著查看一番。」
  每日都有記錄,吃了什麼喝了什麼,既然湯藥上查不出什麼,謝聿懷疑膳食中有問題,可膳食也看不出什麼所以然來,他心細,記錄許久,托了李煜送了景嵐這來,也是最後的一絲懷疑。
  景嵐將書信收好,也是一口應下:「景嵐定然盡心盡力,請太子殿下放心。」
  李煜勾唇,點頭:「當然放心,景夫人與晉王似乎交情不淺,這株紅珊瑚乃是貢品,今早父皇賜了他,這方才得了,就送了府上來,可見一般。」
  景嵐笑,也不辯解。
  有的時候,對於別人的試探,就笑笑不說話最好。
  果然,李煜探不出深淺,也不再問,這便站了起來:「既是如此,那便等夫人消息,此事不得讓晉王知曉,夫人聰慧,自當知道什麼意思吧?」
  景嵐點頭:「如有頭緒,必當告知太子殿下。」
  李煜起身,春時一捧手裡的斗篷,因斗篷上有那點淚漬,不敢給穿。
  李煜也果然沒有想穿,這便告辭。
  一盞茶都未喝,他左右看看,也是疑惑:「才還見著顧今朝,這會兒去了哪裡?」
  自太傅那見過,也算師出同門。
  他這麼一問,景嵐也是左右看了兩眼,心中狐疑,面上只是笑笑:「她自小就跟姑姑親,這會兒許是在看著容華,太子有事傳喚?不如我讓人去尋?」
  李煜本就隨口一問,這便往出走了:「不必。」
  景嵐連忙出來相送,走了大門口了,禁衛軍擁簇著李煜,很快便出了府門,李煜上車,小太監春時蹬蹬蹬又跑了回來。
  到了景嵐面前,也是笑吟吟地揖了一揖:「夫人,我們殿下讓我知會夫人一聲,說是宮裡曾有先例,有位太妃得過□症,後來有位老御醫接連給開了幾十服藥,加以針灸,後來就開了心竅那麼好了。如今老御醫已不在宮裡,但如需引見,舉手之勞,東宮可幫夫人見一見。」
  景嵐聞言大喜,也是將腰間的錦袋整個扯下來塞了他手裡:「那可是太好了,多謝殿下記掛。」
  春時也未拒絕,拿了那錦袋轉身走了。
  上了車,李煜正勾著窗簾往外看,景嵐還站在門口。
  馬車漸漸駛離,春時將錦袋捧了他面前:「景夫人好大的手筆,我看這錦袋這麼重,裡面怕是得裝不少銀錢,都給了我。」
  李煜放下窗簾,回眸瞥了一眼:「嗯,賞你了。」
  春時懷裡還抱著那斗篷,收了錦袋,又將斗篷舉了一舉:「殿下,這斗篷……」
  其實也不過是淚痕還在,李煜並未抬眸,只是皺眉:「也賞你了。」
  春時大喜,笑得合不攏嘴。
  馬車絕塵而去,天邊的最後一抹彩霞也要落下去了,景嵐返身直奔後院,後院容華的屋裡,來寶和翠環側立一旁,容華側臥了榻上,畫師不知所措地站了一邊,因是太子派人叫來的,還不敢輕易離去。
  景嵐掀了門簾進門,就瞧著這副光景。
  顧容華背對著她們,朝著榻裡,鞋都沒脫,就那麼歪著。
  她忙看向來寶,來寶嘴快:「才畫了一點,就不讓畫了,躺了榻上這會兒好像睡著了。」
  景嵐只得來送畫師,也是好生讓人給拿了銀錢,說來日得空再去請。
  畫師巴不得這就離開,趕緊去了。
  景嵐讓來寶去送,自個卻是上前,走了榻前這就坐下了,傾身扳著容華的身子,輕叫了她兩聲:「容華,容華睡著了?」
  顧容華原本閉著的雙眼,這就睜開了:「他走了?」
  景嵐嗯了聲:「嗯,走了。」
  容華回身坐了起來,眼底還紅著:「他長得和李郎可真像,若說十幾年了都有點記不清了,一看見他就又想起來了,李郎十幾年前,可不就他這般模樣?」
  相伴十幾年,容華如何不知她的。
  她若真個突然神智不好了,誰也不能把她拉開的,不想李煜送了她回後院,幾句安撫,她就任憑他走了,那時候景嵐就知道,容華這是裝的。
  顧容華吸著鼻子,還有些許哽咽:「我記得他,我見過他,卻不想他竟是太子,來咱們府上幹什麼?借此鬧了一通,只讓他知道我是個瘋的,日後若有事,就拿我出去抵上。」
  景嵐拉了她的手,緊緊握住了:「胡說什麼,別亂想,他親自登門的確有些蹊蹺,但不至於有什麼大禍,放心吧。」
  容華也靠了她的身上:「你說,李郎跟我說他府上在揚州,會不會是騙我的?」
  在揚州根本找不到那個李家,景嵐早有有所懷疑。
  不過到了京中之後,卻未想過此事,姐妹兩個面面相覷,此時都想到了一處去,不禁齊齊搖頭,連呼不可能。
  這邊說著話,景嵐也是奇怪:「今朝也不在你這裡,去哪了?太子來時還在,一回頭就瞧不著她人影了,你可看見了?」
  容華當然沒看見,兩個人忙是叫了翠環去尋。
  翠環應下,才一出屋,來寶送了畫師回來,這便衝進來了:「不好了,剛才在大門口聽著哀樂了,我聽著挺近的就打聽了一下,說是穆夫人才沒了!」
  景嵐忙是站了起來:「怪不得,我才在門口也聽見了,急著回來沒多想,那今朝肯定是去穆家了,好歹姐妹一場,穆夫人於我也有恩在先,我也去瞧瞧。」
  她安頓了下,讓來寶和翠環陪著容華,這便換了素衣,取下了金釵,趕緊往中郎府去了。
  顧今朝的確是在中郎府中,她跟著景嵐迎了太子,聽見哀樂,轉身就出來了。
  的確是中郎府的哀樂,其實後事早就準備好了,穆夫人一日挨過一日,挨了幾個月已是油盡燈枯,今個精神頭那樣好,竟是迴光返照。
  穆庭宇自景嵐那宅院跑出來之後,就回了中郎府。
  才一入府,小廝就來叫他,說是夫人不好了,找他呢!
  才還和她說著話,怎想竟是這樣的快,少年急匆匆奔了後院去,到底是見著阿娘最後一面,穆夫人拉了他的手,話都說不出來了,只剩兩滴眼淚。
  這兩滴眼淚落下來了,人也不行了。
  任憑他千呼萬喚,穆夫人也再未睜開眼。
  中郎府上下也沒有個主事的,好在穆夫人在臨走之前,自己都安頓好壽衣了,穆行舟命人去請了人來送樂,他痛失愛妻,方寸大亂,也是落淚。
  親自給妻子沐浴一番,仔仔細細撒了香,穿上了壽衣。
  如此陰陽兩隔,可謂痛極。
  屋裡門窗緊閉,只他一人。
  院中哀樂已唱,穆庭宇還是白日穿的那身錦衣,直直跪在石階下面,伏身不起。
  兩個婆子來尋了他,讓他披麻戴孝,換下錦衣,卻是叫也叫不起,勸也勸不動,一想到夫人活著時候待下人們也是極好的,都哭得不行。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6-1 00:14:55

第三十一章

  顧今朝一口氣跑到後院,正見這般景象。
  少年伏身跪著,額頭抵著地面,還身著錦衣。
  她連忙上前,婆子們見了她也是避開了些:「顧小郎君來了,快勸勸我們二公子吧,人死不能復生,夫人去了,也得先換上麻衣啊!」
  顧今朝也是跪了少年身前,雙手緊緊握住了他一邊胳膊:「穆庭宇,是個漢子你就起來,你哥哥不在府裡,你爹悲痛欲絕還在夫人面前,可發了訃告了?前院亂成一團了,你先換上麻衣……」
  少年抬眸,雙眼通紅,淚痕滿面。
  知道他痛,都不忍再說下去了,今朝伸手將他抱住,也是紅了眼眶:「我陪著你,穆二,我陪著你。」
  滾燙的淚珠掉落她的頸間,穆庭宇一下痛哭失聲。
  「今朝,我沒娘了,我沒有娘了……」
  穆夫人這一去,中郎府可是亂了。
  景嵐到時,院裡哭聲一片,主事的反倒沒有一個,穆行舟把自己關在屋裡不出來,穆庭宇還是年少,從未辦過喪事不知所措。
  她從前辦過喪事,只得念著舊情,幫襯著張羅張羅。
  林錦堂也是聽聞穆夫人過世了,過來看看,見著景嵐張羅著喪事,一直也跟了她的身後。
  景嵐讓人拿了穆夫人平時穿的衣裳,給了穆庭宇,讓他立於房頂之上,招生魂歸位,其實穆夫人走了有一會兒了,但是府中也無人主事,就亂了套了。
  穆庭宇紅著眼,這便上了房。
  連呼阿娘數聲,當然並無生魂,穆夫人已然歸西。
  景嵐讓人抬了箱,招魂不來,便接了衣來,回頭叫了林錦堂和另外兩個人硬闖了屋裡去,到底給穆行舟從屍身跟前扯了開來。
  舊衣遮面,口唇含食物又壓了玉,再設奠帷。
  幸好來幫忙的人不少,林錦堂等人幫襯著,這就佈置了靈堂,因著有人主事,也是事事都井井有條。穆行舟哭了一陣,終於緩過來了,著人發訃告。
  到了景嵐面前,自然是千恩萬謝。
  景嵐也只能讓他節哀,三言兩語安慰安慰。
  穆行舟夫妻恩愛,多年來很是依賴妻子,如今一個撒手走了,剩下他是真傷心,陸陸續續有不少人來了府中,忙是上前去了。
  能清醒過來就好,景嵐幫襯這麼一會兒,也是鬆了口氣。
  剩下的,就都好辦了。
  院中起了風,正是靠了一邊,正是以目光尋著顧今朝的蹤跡,林錦堂才搭建好靈堂,也尋了過來。
  這會哀樂漸輕了,二人站了一處,他不知哪裡弄了一盞酒來,送了她的面前:「喝口酒壓壓驚,晚上小鬼多,省的他們近身。」
  景嵐也不跟他客氣,拿過來就喝,剩下酒盞又放回他手裡。
  才要走,林錦堂又拉住了她:「誒你幹什麼去?先別走啊!」
  景嵐回頭,偏他又欲言又止的,支支吾吾地,頓時惱了:「有話快說,有屁快放!」
  他一下沒說出口來,景嵐轉身就走:「不說我走了。」
  林錦堂忙是拉住了她:「我來中郎府喝酒,可是聽說穆夫人還在世時候就想撮合你和穆大哥來著,如今她這才一走,你看你就幫著張羅這個那個的,你真有心進中郎府?」
  夜空當中一彎月牙,院裡人正在替換白燈籠,影影綽綽地。
  景嵐見他口無遮攔地,狠推了他一把:「胡說什麼呢!我真該抽你兩個大嘴巴,穆夫人是有心撮合,但是先不說我也就拿穆大哥當個兄長看待,你和他這麼多年兄弟相稱,我不看別人看著你,給我金山銀山也不能往一塊貼合!這話可別叫別人聽見,要是傳出去了,看我不打死你!」
  推了一把,還不解氣又照著他胳膊打了兩下。
  林錦堂吊著的心可算放下來了,任她打罵,也是不以為意,就讓她打。
  他那身肌肉,打了也是她手疼,狠狠瞪了他自覺沒趣不想理他,轉身又走。
  林錦堂隨即跟了上來:「別走呀,我話還沒說完呢!」
  景嵐腳步也快:「那就說。」
  林錦堂步子大,跟著她腳步還得慢著些:「娘說好久沒瞧見今朝了,著實是想她了,叫她得空回去看看她,給她做的什麼百福褂子,我要看還不讓我看。」
  景嵐白了他一眼:「春香也快生了吧,讓她老人家多看看自家孫子吧,今朝還是別去了,免得給春香添堵,衝撞了孩子什麼的,我們罪可大了。」
  一提春香,林錦堂就蔫了,只吶吶地:「讓今朝去吧,娘真是想她了。」
  景嵐瞪了他,旁邊也是無人,他作勢要跪,口中直說著求她了。
  她趕緊扶了他一把,嗯了聲算是應了,見她答應了,林錦堂也是鬆了口氣。
  靈堂前面,穆庭宇披麻戴孝跪在靈前,走了近處才看見顧今朝就站在不遠處,畢竟是姑娘家家的,林錦堂忙是招手,給人叫了過來。
  人活著的時候,胳膊腿都能動,能開口說話,能哭能笑,一旦死了那身子骨就是一堆死肉。
  可怕的是,人終有一死。
  不敢去想,人人都有這麼一日。
  顧今朝也是怔了半晌了,到了林錦堂面前,蔫蔫的。
  景嵐瞧著她臉色蒼白,一把拉過來,這就摸了把她額頭:「這孩子怎麼了,誒呀,有點熱。」
  之前被風一吹,的確是覺著有點冷。
  沒想到會熱,顧今朝自己也伸手摸了一把,額頭的確挺燙的。
  動作之間,又來一股邪風,吹得她狠狠打了個冷戰。
  林錦堂推著她們娘倆,這就往出走:「趕緊回去吧,本來就不該讓她來,吹了邪風就不好了,回去喝點熱湯,也給她喝口酒。」
  今朝不願走,可回頭瞧著,穆庭宇已被人圍住了。
  就算她在,也上不得前。
  他娘沒了,只怕他這兩日都要跪了,人太多,無法過去安慰什麼,猶豫著時,景嵐也是拉了她手:「走,跟娘先回去,這喪事操辦起來得好幾日,養好精神頭了,願意來再來。」
  林錦堂也是勸著,一左一右就將她推了出來。
  穆行舟就在門口,三人出來,都說了話,今朝思來想去,也跟他說了,讓他告訴穆二,說自己過會再來。
  這個當口,說什麼的都有,穆行舟全不在意,送了他們一送。
  林錦堂親自送了景嵐母女,又再三叮囑了今朝,讓她回去好好喝點去熱的湯藥,與她說了,等身子好些了回來看看祖母,老太太直念叨著她,給她做了好東西等著她呢。
  其實今朝離開林府之後,幾次都想回去看看。
  那林府的老太太待她從來親厚,雖然不知親生的什麼樣,但在她跟前也長大的,還真沒受過什麼委屈。顧今朝一口應了,回頭看看阿娘,見她也未阻攔更是放下了心。
  到了新宅門口,林錦堂還要進門,被景嵐攔住了。
  他也有自知之明,眼看著她們母女進了宅院,轉身走了。
  回來時候,先讓來寶去熬了些去熱的湯藥,府裡常備這個,都是現成的。
  顧今朝渾身發冷,披了個翻毛的斗篷將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的,景嵐要去看容華,她便也跟著去了,後院當中,那屋裡還亮著燈。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6-1 00:15:06

第三十二章

  顧容華站在桌邊揮著筆,身影就映在窗上。
  景嵐母女進屋,她剛好落筆。
  上前去了,才見桌上畫像筆墨未干。
  容華見了她們,也是將畫像托在手裡,轉過來讓她們細看:「怎麼樣?」
  畫上一男子立於楓樹下面,楓葉通紅,男子一身白衣,寥寥幾筆,神韻天成。
  腳邊溪流蜿蜒,一旁提著字詩。
  顧今朝頓時拍手:「姑姑書畫一絕,卻不知畫中人是誰?」
  景嵐在旁也是細看:「你爹,還能是誰……」
  話未說完見那姑侄倆個都看著自己,又是大笑起來,遮掩幾分:「不好意思看錯了,你爹那個木頭橛子可沒有這般風華。」
  容華也是嗯了聲:「我哥哥是呆了點,沒有李郎好看。」
  景嵐在旁揉著胸口:「不是說記不清了麼,今日怎麼還作起畫來了?」
  容華將畫像放下,目光在那鉗著行雲二字的小詩當中一掃而過:「我突然想起了點事,像做夢似的。」
  景嵐見她這般癡癡的,生怕她又不好了,這就戳了今朝一下,想讓她緩和緩和氣氛,不想顧今朝還一直盯著那畫像細看,怔怔出著神。
  被戳了一下,才回了神。
  還好容華一直都很清醒,坐了一會兒,她見今朝臉色不好趕緊讓她去歇著,娘倆個這就出了屋裡。
  下了石階,回頭張望,已瞧不見姑姑的影子了。
  今朝扶著景嵐的胳膊:「娘,姑姑畫上的那個人,真的是姑父嗎?」
  景嵐含糊其辭地應了聲:「也許吧,十幾年了,我記不大清他樣子了,也就她們拜堂時見過一次,誰想到沒兩天就走了。」
  顧今朝記性向來好,記人記事都記得准,一聽景嵐說記不大清了,也是歎了口氣。
  景嵐忙問她是怎麼了,她又回頭看看,確定沒有人跟著,才湊了阿娘的耳邊來:「我覺得姑姑這病又重了些,她畫著這個人,好像太子!」
  景嵐頓時瞪了她一眼:「別胡說。」
  出了院子,正遇著熬藥回來的來寶,這就回了自己屋裡。
  不知怎麼地,身上是越來越熱,趕緊把藥喝了。
  顧今朝又在浴桶泡了一泡,洗漱一番出來了,有心再去穆家看看,偏又發了汗,只得躺了榻上好生歇著。
  景嵐生怕她半夜又熱,也不敢離了眼前,就挨了榻上的矮桌邊。
  橫豎無事,把謝聿那膳食的單子拿了出來,一一抄記分類。
  燭火跳著火花,顧今朝睡也睡不著,就看著阿娘感慨:「阿娘,穆夫人這一去,穆二就沒有娘了,他好可憐啊!」
  景嵐就在燭火下,提筆抄記膳食名單,頭也不抬:「人各有命,他生來爹娘寵愛,哥哥也疼他,生在蜜罐子當中一樣的,疼他十幾年,可憐什麼。」
  今朝心裡向著穆二,自然不服:「怎麼不可憐,以後他爹再打他,都沒人拉著了。」
  景嵐聞言頓時失笑:「竟說傻話,你當他爹為什麼打他?不懂事罷了,這個才是真可憐,從小沒有阿娘疼愛,當爹的都不知道該怎麼和他相處,好容易病歪歪長大了,還時時仔細著有人下毒害他。」
  說著筆頭往單子上一杵,撇了撇嘴。
  顧今朝裹著被這就起來了,眼睛在那膳食單子上一掃,頓時咋舌:「一天吃這麼多花樣?」
  景嵐笑,拿筆在她額頭上點了一黑點,冰冰的涼:「一邊躺著去,你懂什麼,這多半都是藥膳,全是藥,吃錯了,是要出人命的!」
  這麼一說,是真可憐。
  今朝滾落一邊,也是挨著景嵐的腿,這就抱住了。
  景嵐看了她半宿,發了一身的汗,應當沒事了,她才收了東西回了自己屋裡。
  一宿無話,次日一早,中郎府又來人請了,景嵐囑咐了來寶和翠環千萬看好宅院,也是去了。
  顧容華早起精神還好,非給今朝做鞋,因是找不著底料了,翠環只得去鋪子裡找,急急忙忙出了門。來寶生怕她出什麼差錯,也不敢離開,這就在容華屋裡一直守著她了。
  顧今朝半夜發了汗,可是睡實了。
  卻不想,偏這當口,來了不速之客。
  秦湘玉知道今朝要參加大考,特地去寺中求的護身符,據說有文曲星加持,靈驗得很,小姑娘臉皮薄不願意到景夫人這來,就托了哥哥來。
  秦鳳祤要去翰林院,只能趕早來。
  看門的小廝都認識他了,這就讓他進了來,前院有人說今朝還未起,他也並未在意,奔了她屋裡來。
  也敲了門,無人應聲。
  秦鳳祤推門而入,原也想著將東西送到就走,不想進了屋裡,見榻上有人,這就到了跟前來。
  榻上捂汗的被褥都踹了一邊,顧今朝披散著長髮,睡得正熟。
  她只著中衣中褲,胸前些微起伏。
  這張臉,也真是個禍害,秦鳳祤才看一眼,才要別開臉去,驀地,又回了頭。
  這一覺,可是睡到了晌午。
  顧今朝勉強爬起來,渾身都沒有力氣,來寶給她拿了菜粥,也吃不下,一動都不想動。
  這兩日胸口疼得更是厲害,明顯鼓起來些,不狠心纏了,只怕遮掩不住。本來身子就不爽利,正好借此機會讓人去書院告了假,不用去了。
  穿了素衣,也照了鏡子,鏡中的那張臉可夠蒼白,一臉病色。
  姑姑早起就開始給她做鞋了,今朝看她無事,急匆匆出了宅院。
  幸好距離中郎府不遠,快步到了門前,來穆家來弔唁的人不多,走了靈前來磕頭,穆庭宇看見是她又紅了眼,他跪著還禮,只這一日一夜便覺消瘦許多。
  磕了頭,又到少年面前。
  顧今朝臉色蒼白,也帶病色。
  穆二抬眼瞧著,也是多看了一眼:「怎麼了?受了風了?」
  今朝伸手搭在他肩頭,也低了眉眼:「不知道,許是看你太難受,我便也病了。」
  她輕輕一按,也稍許加了些力氣。
  穆二回眸,眸色通紅。
  四目相對,有些話什麼都不用說,就都明白。
  顧今朝輕輕揉著他的肩頭,少年直直跪在地上,一動也不動。
  今日尚可還能告假,明日卻要大考,巧著這會兒面前沒有人了,還能說上兩句話。
  「吃點東西了嗎?」
  「吃不下。」
  「什麼時候送靈去?」
  「明天。」
  明天就送靈去寺中停靈了,顧今朝怔了一怔:「明天我大考。」
  穆庭宇也是看向了她:「大考之後,怕是就不能一個學堂了。」
  的確是,之前從未想過。
  如果大考順利,她甚至會跳過乙學,直接去甲學。
  抿唇,再回眸看著少年,已是沉默。
  相對無言,穆庭宇也垂下了眼簾。
  又有人來弔唁,今朝只得走開,遠遠看著那少年直挺挺跪在靈前,只覺他已沒了魂一樣。
  晌午又是頭重腳輕,硬被景嵐抓到攆回了府院去,即將大考,可拿了書卷也一眼看不下去,眼前總是浮現少年失望的目光,那種無言的痛比撕心裂肺叫喊還要惹人憐惜。
  有心再去中郎府,可過了晌午又是起不來了。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6-1 00:15:17

第三十三章

  昏昏沉沉過了這麼一宿,早上還是來寶將她叫起來的,簡單吃了點東西,對鏡正裝,這便背了書箱出了門,原本以為是自家備好了車馬,一出大門才發現是國公府的。
  也不知等了她多久了,顧今朝回頭看看來寶,來寶便推了她一把,讓她快去。
  想來,是之前就與阿娘說好了的。
  這便上了車,車簾掀著,裡面坐著國公府長公子秦鳳祤,如今雖已稱不上兄長,但他依舊很是盡心盡力,坐了他的身邊,今朝也是謝過。
  窗簾也掛著,有風吹過,秦鳳祤盯著窗外,伸手入懷。
  昨個早上實在是驚嚇不小,走得太急東西都忘了給她。
  護身符摸了出來,他送了她的面前,才是回眸:「湘玉去求來的,說是文曲星加持過的,保佑你大考順利,磕了頭的。」
  顧今朝伸手接過來,也是笑了:「妹妹有心了,多謝。」
  她臉色還白著,懨懨地,似還有病氣。
  臉邊一點碎發,長髮雖是綰了起來,那精緻容顏也不減半分。
  秦鳳祤瞥著她眉眼,不敢多看,忙別開了臉去:「按著你平時背書,大考也沒有問題,等你去了甲學,太傅便可正式收你入門。」
  今朝嗯了聲:「我知道。」
  她嗓音微啞,又與平時不同,秦鳳祤說知道就好,想要好好嗯一聲,好半晌這一嗯也沒嗯出來。
  若是平時,她總有說不完的話,這一路上可安靜得很。
  送到了書院門口,秦鳳祤幫她托了書箱,親自送她下車。
  顧今朝又是道謝,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樣。
  他抬手才要拍她一拍,手一動,還是垂了下去:「去吧,等你考過,哥哥帶你去西市。」
  今朝輕頷首,轉身走了。
  今日大考,凡有帖子的,都要去書院後身的大堂聽考。
  順利進了大堂,已有幾十學子在了,書箱放了身側,筆墨都準備好了,案前一點舊墨已不知是何人所留。顧今朝坐了下來,盯著那滴墨,怔怔出著神。
  這麼早,也不知穆二上山了沒有。
  她若是去甲學,那便真是要再與他分開了吧,他還會來書院的麼?
  她究竟為了什麼進的書院,究竟為何要上甲學?
  從丙到甲,年年都可以考,而今日,於穆二來說只怕只這一日。
  若留在現在的學堂,還能陪伴他些許時日。
  只將錯過太傅山門。
  出神之際,書箱已被人搜了上去,大考之時,大堂門窗要緊閉,許出不許進,此時時間還早,老太傅親自到了堂口來,瞥見她位列在前,也是欣慰地點著頭。
  再一回頭,便有人便將門窗都關了,顧今朝提筆等待。
  片刻,第一考題分了下來,是大周編年制,她背的滾瓜爛熟,想沉下心思來,手卻抖了起來。
  洪武元年春正月乙亥,祀天地於南郊,即皇帝位……只此一日……當真是心亂如麻,穆二去世子府救她時候,怕是都沒想過身家性命,她一女子,進了太傅山門,既不能入朝堂,也不能上戰場,身後還有姑姑阿娘,何以能走仕途去瞞那欺君之罪!
  不入山門,來年仍然可以大考。
  憑借自己依然還能去甲學。
  如此,今年還剩幾個月光景,能與穆二同窗。
  筆尖落字,顧今朝才寫一行,猛然站了起來。
  她手中還拿著筆,到老太傅面前,便是雙膝跪下:「太傅恕罪,我願退出大考,請准今朝自行離去。」
  前一刻,還是欣慰著的老太傅,登時愣住:「你說什麼?」
  今朝磕頭,更是揚聲:「請准今朝自行離去,我願退出大考!」
  啪嗒一聲,戒尺自面前摔落,老太傅面色已沉:「大考豈可兒戲?多少學子求不來的頭貼,顧今朝,自出這個門,便無師生之緣了。」
  她知道,秦淮遠給她求來的那一卦一緣,點頭稱是,又是伏身給老太傅磕了三個頭,轉身就走。
  大堂當中,眾學子無不瞠目結舌地看著她背影,可她一心去那山上,出了堂口更是一路疾奔,好在書院門口還有相熟的人,總算搭上了一輛馬車,這就奔了京中長街來了。
  長街上正是漫天紙錢,送靈的隊伍走得極其緩慢,穆行舟與穆庭宇一側一個,扶棺而行,顧今朝遠遠看見,從隊伍的最後面,往前追了來。
  一口氣追到穆庭宇的身後,才是站妥。
  少年一手扶棺,走得很慢,顧今朝隨著他的腳步,在他身後。
  一路出了京中,又送靈上山,穆庭宇父子親自將棺槨送了寺外,這一停靈還不知要停多久,都是悲痛,做了法事,送靈的隊伍才是下山。
  山上風也輕雲也輕,穆庭宇走在最後,一抬眼就看見了顧今朝。
  她始終站在山路旁等著他,已然不知站了多久。
  他也是愕然:「你不是去大考了?怎麼在這?」
  今朝渾不在意地笑笑:「考題太難了,我就回來了,甲學有什麼好的,我將來能養家護住阿娘姑姑就成,眼下什麼都比不過你,我想陪著你。」
  左右無人,少年低頭,與她並肩而行,好半晌才從鼻底嗯出一聲。
  此刻身邊之人,猶如救命稻草。
  下山的路很長,顧今朝始終跟他說著話,穆庭宇偶爾應上兩句,這一天與平時沒有什麼分別,可這種陪伴,在這少年不知愁滋味時,初嘗苦澀之際,這樣的日子裡,分外暖心。
  中郎府還有一大堆事宜,穆行舟父子即刻回了府中,顧今朝與穆二作別,目送他進了自家大門,才是轉身。
  出書院的時候,上山的時候,乃至於到中郎府門前了,她還未覺任何不妥。
  可從中郎府回來的路上,這姑娘越走越慢。
  到了自家門前,又徘徊不絕,因為不知進了門見了阿娘,該怎麼對她說。
  正是躊躇,馬蹄聲由遠至近。
  今朝抬頭,馬兒疾馳到身前一下停下來了,嘶鳴著刨著蹄子,可見來人抽打多急。
  馬上之人一身白衫,也是飛身下馬。
  秦鳳祤手裡還抓著馬鞭,放開馬兒這就到了她的面前,可是一臉怒容:「顧今朝!大考豈是玩笑?為何突然退出?」
  從未見過他如此動怒,今朝見了他,更是莫名心虛:「我……我不想考了。」
  秦鳳祤哪裡信得她這話,厲聲厲色:「太傅門下,千載難逢的時機,我國公府為你盡心盡力,你不當為了國公府,也該為你阿娘為你姑姑著想,不為她們也當為自己著想,大好前程,為何說退就退了?」
  他本就如同嚴師,又句句在理。
  退考是一時衝動,顧今朝如何不知道理,她低著眉眼,不知如何作答。
  秦鳳祤見她低頭,更是怒極,即刻轉身:「算了,算我錯看了你,你太令人失望了!」
  今朝忙是追了上去,這就拉住了他袖子,亦步亦趨地跟著他走了幾步:「我錯了,哥哥別生氣,今朝知道錯了,知道錯了……我明年再考也一樣的!」
  才走幾步,背後已然響起了景嵐的聲音:「什麼錯了?什麼叫說退就退不考了?嗯?顧今朝!」
  二人回頭,景嵐已然快步走了過來。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6-1 00:15:32

第三十四章

  她才比對好世子府的膳食單子,整理成卷冊急著出門,不想到了門前正好遇著這哥倆一起說著話,原還以為有什麼事要在門口說,不想聽了內容再忍不住,這就衝了出來!
  今朝見了阿娘,頓時站定。
  從小到大便是如此,闖了禍的,若是無錯,就是追著她也追不上早跑了,若知有錯,動也不動。
  景嵐是又惱又怒:「顧今朝,你再說一遍,你退了大考了?嗯?」
  今朝不敢不應,嗯了一聲。
  景嵐可是捲了手中卷冊,這就往她身上招呼來了:「小兔崽子,你這是要氣死我啊!」
  顧今朝只管閉了眼,可驚呼聲後,卻未見疼痛,再睜開眼時,卻見秦鳳祤站在面前,他才錯步過來,後背上生生替她挨了兩下子。
  寒風瑟瑟,日頭爬在當午了,還是個冷。
  初考結束之後,顧今朝得了個乙學的貼,出了書院時候,同窗們有瞧見她的,也揮手笑笑。時日長了,就再沒有人笑她棄考的事了,她重考之日,需得從丙考到乙,再從乙考到甲。
  並且其中,復考時,又有千百人爭奪名額,比起她那個頭貼,簡直天上地下。
  不過沒關係,即使這樣,也是第一。
  臨冬了,這麼個天氣,顧今朝不大喜歡。
  她生來就愛凍手凍腳,一到冬天就體寒畏冷,快步走了一輛馬車旁邊,跺著腳趕緊上了車。
  車內尚暖一些,男子懷裡抱著一個手爐,見她坐下了,趕緊遞了過來。
  他眉細眼長,一身白衣,儒雅如斯:「怎麼樣?初考可過了?」
  今朝出門時候,身上披了一件兔毛的斗篷,去書院參加初考才脫下去的,此時斗篷就在車上,拿過來這就披了身上,抱了手爐還發著抖:「呃……好冷。」
  男人的那清俊的臉上,頓時皺眉了:「初考……」
  這次不等他說完,今朝已是從斗篷下伸了一隻手出來:「當當!第一!不用擔心的啦!」
  他錯愕之際,隨即勾唇:「過了就好,你可知道因你上次棄考,太傅大怒,差點將你攆出學堂,如今好容易求了他原諒,也只能再有這麼一次機會,還得你自己考,千萬把握住這次機會。」
  從甲學出去的人,不是狀元就是榜眼,皇帝親見。
  考題之後,也有山長把關,也正因為如此,每年考到甲學的人才寥寥無幾,今朝曉得厲害,連連點頭:「知道了,多謝哥哥提點。」
  這位被她稱作哥哥的,也不是別人,正是她的上一任繼兄秦鳳祤。
  這位兄長,可真是一日為兄,終身為兄。
  摟著手爐,可終於是暖和一點了,今朝長長吁了口氣,也是感慨不已:「時間過得可真快,一下子就到了冬日了,也不知什麼時候下雪,這天天冷的,冬天要快些過去才好啊!」
  秦鳳祤今日是受了景嵐之托,特意來送她的,送到又等了她,可是耽誤了小半日了。
  第一次大考之時,因著顧今朝棄考一事,景嵐大發雷霆,可氣急了打那麼兩下子都打了秦鳳祤身上,這股火一下子就消散了。
  景嵐可惜的不是大考,可惜的是老太傅的那扇門。
  但是就那麼問今朝了,為什麼棄考,她也未說。
  只說來年自己再考,一定不讓阿娘失望。
  她相信今朝再考也一樣能過,原本就是女兒身,奔著朝堂有欺君之罪,奔著戰場也是不妥,來讀書時,只願她能修身養性,讀了書反倒添了些許功利心。
  既然錯過,也或許是福。
  景嵐便不再追問,反倒是秦鳳祤猜出些個,不過他也什麼都沒說,到底求了老太傅網開一面,留了顧今朝在書院,依舊許她自考。
  平時她也總和中郎府那少年在一起的,今日卻瞧著就她一人,秦鳳祤也是稀奇了:「你和穆家那小子不是焦不離孟,孟不離焦的,今個他沒來學堂?」
  今朝不以為意,只是笑笑:「他啊,他去營地了,他爹揪著他練騎射呢,說是春時要爭武狀元。」
  或許是她笑意太暖,他也只是歎息:「顧今朝,這麼長時間了,你可想過,後悔嗎?值嗎?」
  馬車漸漸駛離,顧今朝回憶幾個月前的棄考那日,也是還笑得出來:「沒什麼好後悔的,什麼值不值的,穆二是我最好的朋友,他闖進世子府救我的那時候,也一定沒有想過他的身家性命,也沒想過爹娘兄長,也沒想過自己前程。」
  提及世子府了,秦鳳祤登時垂眸不語。
  今朝知道戳到他痛處了,也於心不忍:「都過去的事了,我也只是隨口一說,別放在心上。」
  秦鳳祤嗯了聲,又是抬眸:「「那假若你有這麼個弟弟,為了情或義,唾手可得的機會就在眼前,太傅親保,可他偏就這麼放棄大考了,你怎麼想?」
  顧今朝想了下,頓時揚眉:「這麼傻,我會打折他的腿,讓他知曉知曉厲害!」
  說完連自己都笑了,秦鳳祤也是失笑。
  今朝擺手:「好哥哥,能不能不提這件事了?」
  她肌膚白皙,平時不論從走路的姿勢,說話的豪爽的勁頭,還是什麼,都和嬌滴滴的姑娘不一樣,秦鳳祤瞥著她的眉眼,這般全身都是秘密的個人,他光是看著,也覺疼惜。
  馬車走好了一會兒才是停下,顧今朝還抱著手爐,有點狐疑:「這麼快就到了?」
  秦鳳祤先一步下車,給她掀起了車簾來:「下車吧,今日你這麼聽話,一定要獎賞一下。」
  今朝往外看了一眼,跟著他就下了車。
  馬車竟然停了西市街前,秦鳳祤已經走在前面了,西市比東市要熱鬧得多,上了街,他站了一側,等著她,今朝快走了幾步才追上去了。
  天空當中,點點片片,竟有清雪洋洋灑灑飄落下來。
  顧今朝站了他身後,伸出手來,雪花落了她的掌心,一下又化了。
  冰冰的涼,可這種涼又帶著些許的樂趣,她看向秦鳳祤,眼底都是笑意:「下雪了!你看!」
  他也是笑,轉身過來,伸手提了她斗篷上的帽兜給她戴上了。
  雪白的兔毛頓時將她的臉團住了,更顯少女嬌俏之姿,秦鳳祤瞥著她,走在了前面:「走吧,看看喜歡什麼,買給你就是。」
  顧今朝雙手攏於袖中,抱著手爐亦步亦趨地跟著他後面:「什麼都行?」
  秦鳳祤並未回頭,也是嗯了一聲。
  今朝想了下,故意叫嚷道:「那哥哥可要破費了哦!」
  鳳祤更是站住了,側立一旁,示意她隨便挑,當然了,破費只是玩笑,顧今朝依舊讓他給買了長長的纏糖,拿了在手中。
  糖人是話本子當中的妖怪圖,長長的竹籤拿在手中,也覺滿心的歡喜。
  兩個人從西走到東,今朝只買了這麼一根纏糖。
  她走了好半晌,身上熱乎勁上來了,也不覺得多冷了,伸了手在外面舉著糖人也是眉眼彎彎。
  難得兩個人都有閒情逸致,秦鳳祤與她走了許久,雪漸漸大了些。
  今朝一早出來時候,阿娘就不在府中,說是太子給引薦了個太醫院的老學究,年歲大了,得好生探望才能得見。不知這會兒回沒回來,她也是記掛家中姑姑,這就往回走了。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6-1 00:15:46

第三十五章

  到了街頭,秦鳳祤些有不甘,回頭又買了包炒栗子,熱乎的拿過來說給她暖身。
  顧今朝順手接過來,這就摟了懷裡。
  二人才要上車,突然一聲鑼響,震得兩耳發麻。
  這鑼聲很急,鳴鑼開道者在雪中疾奔,秦鳳祤不知想到了什麼,望向了城門處。
  今朝舉著糖人,挨了他身邊來:「看什麼呢?」
  還不等他說話,只見城前一抹紅影騎著高頭大馬,踏雪疾奔而來。
  此人身形頎長,身後披風紅似火,還未等看清模樣便隨著馬兒呼嘯而過,走過面前時,只瞥一眼,便也驚鴻,那般眉眼被這番紅,襯得真絕色。
  能有五六匹馬,帶著清雪冷風,咻咻咻地從面前過去了。
  過去了,才反應過來,顧今朝那糖人才往前指了一指:「誒誒誒,那個不是那個誰嗎?」
  秦鳳祤也是瞥見了,嗯了聲:「聽人說起了,世子得一谷中巧用陣法,大敗楚軍,都說他不日便能回來,沒想到竟是這麼地快。」
  邊疆重地,哪裡來的那麼多匪事,不過是認為之。
  對於這些,顧今朝沒太大感覺,光只盯著那抹紅影,心中唏噓。
  秦鳳祤伸手輕扶她一把:「雪大了,走吧!」
  是該回去了,她才要轉身,已經走遠了的,扎進眼中的那抹紅一調馬頭,竟然去而復返。
  馬兒噠噠噠噠噠噠慢跑了回來,一直到她面前才是站下。
  顧今朝揚著臉,不時有清雪落在眼簾上面,她細細看著馬上之人,也是笑了:「恭喜世子,賀喜世子,果然金口玉言萬福金安!」
  來人正是謝聿,他一雙鳳目也染了些許雪色,低著眼簾看著她,勾唇便笑:「如此說來,的確該好好謝謝你,因著你這福袋,連破數局而身安無憂,顧今朝,別來無恙啊!」
  她整個人都在斗篷下面,就連臉邊都是毛茸茸的兔毛,只露著巴掌大的臉,鼻尖還有些微的紅,要多可愛有多可愛。
  京中少了他這個禍害,安生得很呢!
  謝聿面前,今朝只是陪笑:「別來無恙,別來無恙,當然無恙了!」
  秦鳳祤也是上前見禮,問他可是才回京中。
  謝聿點頭,依舊扯著韁繩。
  他那含笑目光,全落在今朝身上,任由馬兒不耐地刨著蹄子,也是伏身對著她勾了勾手指:「過來,千里之外,本世子還給你帶了謝禮。」
  他可是一本正經地瞥著她,還傾著身。
  火紅的披風垂落身後,在馬下看著,猶如天邊的一抹紅雲。
  「多謝世子記掛,還給我帶了謝禮?怕不是唬我的吧?」
  秦鳳祤才要出聲,今朝已然上前,不料還未站穩,謝聿已然一指點在了她的眉間。
  顧今朝下意識後退,再抬頭時,那人身披紅雲,已是拍馬離去。
  誒???
  雪越下越大,越下越大。
  東宮當中,全染上了白,亭樓圍欄,池塘假山,各個宮殿瓦尖也白。
  景嵐還是第一次如此接近皇宮,著實忐忑。
  正因為在現代知曉些古時規矩,這種君臣制度之下,掩蓋著的,是上位者對平民百姓的殺戮,尤其皇親貴族,更是隨意。
  何為王法,王就是法。
  她此時站在東宮宮門前,才是慶幸,顧今朝棄考也是幸運。
  早上來過一次了,太子留了話來,老御醫要親自看過容華,才能行過方子。
  只得回去接,今日早起,顧容華就一直對著窗外怔怔發呆,與她說過話了,看著無恙,說是去東宮,太子幫著尋了一個老太醫,曾為太妃治過□症。
  容華不想來,但是事已至此,也不得不來。
  她一早穿了錦裙,也披了件翻毛的斗篷,特地綰髮,做了婦人打扮。
  景嵐接了她下車,輕扶了一把:「走個過場而已,你這是心病,心病終歸還需要心藥醫,過去的事情就不要想了,以後我們一直在一起,不必太在意別人說什麼。」
  容華抬眼,也是看著宮牆:「我沒事,我只是覺得奇怪。」
  景嵐扶著她:「怎麼了?」
  顧容華目光淺淺:「站在外面看著這面高牆,看了幾次,心裡慌得很。」
  春時早早迎了出來,接她們入宮。
  身後的來寶和翠環腿都軟了,留了人在車上候著。
  大雪覆蓋大地,東宮宮中長廊迂迴,容華走過長廊,腦海當中響起那人的笑言:「我們家府院很大很大,從正門進來便是兩根大石柱,先輩們在此留下太多傷痕,新漆了一漆。長廊很長,很長很長,走過長廊,能遙望許多院落,太和,靜怡,安居,永善……」
  她走得極其緩慢,能看見遠遠的宮牆院落,都有名字。
  一一掃過,頓時紅了眼。
  景嵐與她跟在春時的身後,瞧著她的臉色,無聲握了握她手。
  容華回眸:「景嵐,我們當初是為什麼來的京中啊!」
  前面的小太監,仿若未聞,景嵐輕靠了容華身側,挽著她的半個手臂:「想在京中有個立足之地,說不定在這住久了,哥哥也能聽聞我名找過來。」
  這是第一次,在她口中說出哥哥兩個字,容華卻已淚目,更是狠狠握緊她手:「以後就別想了,他不能回來了,我剛才突然想到,李郎這麼久未來接我,或許不是他不想來,是他來不了了。」
  淚珠滾落,她聲音很輕。
  本來就是這麼回事,只不過,她一直渾渾噩噩,只怕說了她心病更重,景嵐挽住她手臂,也是唏噓:「哥哥在或不在,都與你無關,不是你的錯,不必耿耿於懷。」
  下了長廊,顧容華目不斜視,低下頭來。
  她平復片刻,已恢復尋常神色。
  二人跟著春時,這便進了太和殿,太子李煜不在,老御醫已是等候多時。
  他端坐桌邊,手裡拿著茶碗正在喝茶。
  景嵐扶著容華,上前見禮。
  這老御醫已是隱退多年,花白的鬍子修整得很是齊正,看年紀得有七八十歲,慈眉善目和善之象。
  不知怎地,一見他就覺得很親厚,景嵐見了禮,抬眸一笑:「徐太醫有禮了,這便是我妹妹容華,想必太子殿下已經與您說過了。」
  她笑意淺淺,面前的人見了她,手裡的茶碗卻一下掉落了去。
  徐老太醫已然失態,一下站了起來。
  翩然下馬,火紅的披風掃過腳面。
  謝聿腳步匆匆,大步進了世子府,地面已是一片白了,他走下石階,火紅一下掠過眼前。何老五亦步亦趨地跟著他,一路瑣碎的事講個細緻,才下長廊,就講到了中郎府夫人過世,顧今朝突然棄考之事。
  前面那團紅頓時站住了,謝聿回眸,笑意已失。
  何老五見他神色,繼續道:「主子莫惱,秦大公子看著呢,跟老太傅求了情,許她自考,今個也正是初考,已經讓人跟著些了,不能再出差錯。」
  雪花一片一片自空中飄下,謝聿身形一動,火紅又掃過雪上。
  一路快步走進世子府後院,到了屋簷下才伸手解開繫帶,進了屋裡,隨手放了一邊,回身就坐了桌邊。
  風塵僕僕,一路奔波,生怕被大雪隔住。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6-1 00:16:06

第三十六章

  已是一整日沒有喝過一口水了,何老五趕緊給倒了水,謝聿接了手中,卻是低眸盯著杯中水,那漾起的水波像是難以掌控的什麼,著實令人生怒。
  他抿了兩口放了桌上,終究還是沒有忍住,一拂袖掃落在地,碎成幾塊。
  何老五忙是上前:「初考也是第一,顧小郎君還是下了功夫的……」
  話未說完,謝聿已是怒目:「以她身份,如何能上朝堂,可以棄考,但為了穆家那小子棄考,是什麼道理!」
  正是惱怒,外面又有人來,說是腳前腳後,太子來了世子府。
  勉強收斂了些怒容,不消片刻,李煜在禁衛軍的擁簇下,便是到了。
  隨行侍衛都在門外守著,他竟是連春時都沒帶,一個人來的。
  謝聿起身,兄弟久不相見,上前擊掌。
  何老五轉身去沏茶,一腳踢了碎茶碗,才想起來地上還有這個,趕緊低了頭收拾走了。
  李煜瞧這光景,坐下來了也是笑:「才回來,怎個就動怒了?」
  謝聿騎馬趕路,身上穿著厚些,此時屋裡也無別個,他伸手來解錦帶,低著眉眼,看不出喜怒:「家養的貓兒,登梯子上房天天闖禍,再不回來,怕是要無法無天了。」
  何老五過來倒茶,李煜未接茶碗,光只瞥著謝聿:「你臨走時托付之事,如今也有眉目了,不過藥膳太過複雜,還需親見景夫人,讓她與你說才是。」
  謝聿走進裡屋,換了常服出來,一身輕鬆。
  他比之走時,似乎又高了一點,去了錦衣華服,身穿常服也難掩風華:「既有了眉目,那就開始抓鬼吧,世子府和宮裡,總有那麼兩個小鬼。」
  說起宮裡了,李煜輕笑出聲:「你不在時,也生了許多趣事,顧今朝有個瘋瘋癲癲的姑姑,你可見過?」
  謝聿也坐了一邊,他拿了茶碗托住,想了一下:「小時候聽她提過,說她姑姑長得很美,就是身子不好,總是病著。」
  李煜拿了茶碗也到面前:「機緣巧合我見過兩次,原本就覺得眼熟,可後來你猜怎麼著,知道為什麼眼熟嗎?」
  謝聿喝茶,以眼神詢問。
  李煜不得不感歎人生奇妙,直歎著氣:「原來是我少年時就見過的,我很確定,一定是她。」
  什麼是她,沒頭沒腦的兩句話,謝聿見他笑顏,不由皺眉:「景夫人於我有恩,不管是什麼原因,不能傷人。」
  李煜揚眉,頓時失笑,不說這個了:「行吧,說了你也不知道,因為你沒見過,底細已經摸得差不多了,我心中有數。說個別的,你肯定知道,父皇登基之後,據說丟失了一樣東西,那可是傳國的玉璽,至今並未找到。」
  的確,此事機密,為此登基以後,曾有先太子舊部大鬧朝堂,怒斥新帝名不正言不順。
  一場清君側,可謂清了能有十幾年,堵住眾人悠悠之口並不容易。
  此事當然蹊蹺,謝聿看著李煜,並未開口。
  李煜不以為意,只淡淡笑意:「就是你想的那樣,此事怕是與皇叔一樣,要深埋於世了。」
  謝聿心思深沉,只是皺眉:「太子如今名譽天下,儲君在位,實在不該再提先太子之事。」
  左右無人,何老五守在門前,也是盡心。
  李煜笑意一收,已是冷面:「儲君之位,高處不勝寒矣,你不在京中卻是不知,母后已三月未見我,若非從來小心,只怕早被人拿了錯處。」
  太子親生母親身份卑微,當年皇后未育,為與徐貴妃爭寵,才將他養在身下。
  皇帝膝下,如今三男一女,太子之位,不過就是個空談。
  長公主前些日子數次提及東宮婚事,皇后並未應允,稱病不起。
  他去了多次,都未得見。
  也只是二人在一起時候,能放肆一些。
  繞了一繞,李煜將此事講了一半,謝聿就明白過來了,傳國玉璽就是在皇帝登基之前丟失的,是丟的還是根本沒有,從來就在先太子那裡,已不能細論。
  如果太子得了此物,儲君之位,更勝一籌。
  此事非同小可,二人四目相對,心照不宣。
  李煜以茶代酒,舉碗:「總之,很高興你平安歸來,並且比中郎府更早回來,京中多事,以後也得放開手腳了。」
  茶碗輕碰,謝聿一手在腰間的福袋上輕撫而過:「我有萬福附體,自然平安。」
  一盞茶罷,李煜起身,邀他去東宮,說是景夫人稍後會到,可以一探究竟。
  謝聿知道在藥膳當中,查出些許眉目了,本該前往,不過,他瞥向門口的五叔,幾乎已是磨著牙的了:「稍晚些再見景夫人,我還有一事未了。」
  李煜見他神色,直搖著頭。
  看著時候不早了,顧容華該是到了東宮了,他也起身離去。
  謝聿讓五叔送他,回身又進了裡屋,片刻之後,何老五送了太子回來,沒瞧見有人。
  進了裡屋了,才看見謝聿已然又換了一身。
  他站在鏡前,正看著鏡中自己。
  真個是華服美冠,盛世俊顏。
  一看就是要出門,何老五不由多問了一句:「王爺不在府中,太子也才走,主子這是要哪裡去?」
  謝聿自鏡前轉身,不答反問:「五叔,你覺得本世子可比得過穆家那小子?」
  何老五眼中,當然誰都比不過謝聿,自然誇讚:「世子風華絕代,可是穆家那小子能比的?就是他們哥倆一起,也沒的比。」
  謝聿聞言,不笑反怒:「嗯,她是瞎了眼。」
  說著走過何老五身邊,命他備好車馬,即刻動身前往中郎府。
  今年的第一個冬雪,洋洋灑灑下了大半天了。
  東宮之中,徐老太醫和容華一旁說著話,給她開了幾副方子,太子回來之後,也與景嵐坐了一處,各自說著話,提及顧今朝棄考了,是真唏噓。
  景嵐只說隨緣,這樣也好,那樣也罷。
  她總是這樣,言語間滴水不漏。
  外面天寒地凍,李煜端坐在桌邊,讓人換茶。
  景嵐謝過,不敢大意。
  李煜見她神色自然,也是心中佩服:「說起來,太傅要收顧今朝之時,曾托過人去查他底細,追到他祖籍去時,發現顧家已經沒了,想當年,那淮地顧家輩輩出將才,沒想到不過百年竟是這般沒了,真是可惜。」
  景嵐點頭,淡淡一笑:「從前聽婆母提及過一二,興衰都正常,老人家過世之後,我們就離開了淮地。」
  家世清白有跡可循,從祖籍地去查顧家,根本查不出什麼。
  她心中有底,坦然得很。
  若是光從祖籍地,當然查不出什麼,李煜饒有興致地看著她,也是笑意淺淺:「當地人提起顧家還有印象,高門大戶,一子兩女,長子顧瑾,兩女是為月華容華雙生女,可惜十幾年前,死的死,失的失,顧家只剩下了顧容華一人。」
  景嵐眸光微動:「不,還有遺腹子今朝,怎能說顧家只她一人。」
  李煜點頭:「景夫人這麼多年也是不易,一直照顧著她們。」
  景嵐當然搖頭:「談不上是我一直照顧她們,我們是相依為命。」
  早就命人去查過了,顧今朝的祖籍地確有顧家,家世清白。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6-1 00:16:20

第三十七章

  但是奇怪的是,當地人從來沒有聽過景姓,關於顧家子女的印象也停留在了十幾年前,顧瑾為人方正,少年時期還曾在江淮兩地有些名氣。
  可惜他十幾年前就失蹤了,同時失蹤的還有顧家的妹妹顧月華。
  二老過世之後,顧家一場大火燒了個乾乾淨淨,顧容華神志不清,當年隨著那場大火,當地還有兩起命案,因過去太久了,宗卷不全。
  景嵐心理強大,看不出任何破綻。
  李煜不再打探,瞥著一邊屏風後的動靜,顧容華一直安安靜靜的,看起來今日神智清醒,十分配合。沒多一會兒,熬太醫給開好了方子,又讓景嵐過去說話。
  景嵐趕緊起身,走了屏風後面去,徐老太醫讓人扶著容華先走,她見了景嵐不肯動,就站了一邊。
  景嵐上前,拉住了她手,顧容華躲了她身後。
  她安撫了片刻,才肯離開。
  景嵐親自送了她到一邊坐下,才又返身走回。
  她站了一邊,徐老太醫將方子遞給了她:「我看了你以前的方子,能看出來很是用心在調養,這麼多年的時間,老夫看容華夫人言辭清晰,心智已無礙了,身子好了,病的還是心。那心病還需心藥醫,如果一直不心結打開,她心智上會不斷暗示自己,反覆無常。」
  景嵐看了幾眼藥方,只是調解了下平時用藥,沒有太大幫助,有些失望:「我知道這些,但是從前那些事她不願想的,不想也罷,掀開傷口只能令人更痛苦。」
  老太醫瞥著她眉眼,聞言怔住。
  怔了一怔,片刻又是歎息:「景夫人不光長得有些像我小孫女,言語也像,那孩子打小就愛和泥巴,多大事在她那都不算事,不分是非對錯,總愛稀里糊塗地過,一天到晚笑嘻嘻,可惜到頭來也沒落下個好命。」
  之前相見,老太醫見了她嚇了一跳,說她長得很像他的小孫女。
  老人家還惦記著自己已故的孫女,看著面相有相似的更是唏噓。
  景嵐向來尊重老人家,尤其這個年代真正的長壽人不多,能活到七八十歲身子還這麼硬朗更是難得,一起探討了下容華病情,再三謝過太醫以及太子,才是作別。
  顧容華一直低著頭,也不多話。
  趕得巧了,謝聿親自來接,剛好一起走。
  他今日走了一遭中郎府,可惜穆庭宇去了營地並未在府上,自然也沒能因著他,釣出大魚來。既然太子有心拉攏穆家軍,他也做了順水人情,穆庭風自離開京中之後,只一次戰報,與謝聿同樣,傳回來的簡訊上所述並非是匪事。
  之後再無音信,謝聿回京時,也著人去西邊打探了一番,不日便有消息。
  穆行舟自然心懷感激,謝了又謝。
  謝聿出了中郎府,即刻命人又去東宮。
  接了景嵐和顧容華,親自送回府院,堂堂正正跟著走了進去。
  知道顧今朝搬出了秦府,新宅院還未來過,不想距離中郎府這麼近,心中不快,也深壓了下去。雪還未停,院中小廝都出來掃雪了,一派和像。
  翠環和來寶一直扶著容華,景嵐在前面走路,引著謝聿往前堂去了。
  院子裡幾個小廝丫鬟紛紛見禮,景嵐腳步匆匆,也沒問起今朝,謝聿回眸遠望,身邊的何老五輕咳一聲,故意停下了腳步來。
  隨著景嵐走進前堂,小丫鬟過來倒茶,謝聿回身坐了桌邊,不消片刻五叔就追了過來,站了他的身後。
  趁著景嵐去拿藥膳比對單子時候,何老五才是傾身與他低語:「問了,還未回來。」
  謝聿不由皺眉,從當街遇見,到現在已經能有小半日了,他從世子府到中郎府再到東宮走了兩個來回,顧今朝卻還未回來。
  眼看著雪越下越大,絲毫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景嵐再回來時候也是和一邊的丫鬟嘀咕著:「顧今朝怎麼還沒有回來?一會兒她要再不回來,讓人去中郎府看看,是不是又和穆小二幹什麼去了?」
  謝聿聞言更是皺眉,別開臉去。
  景嵐走了桌邊來:「我有點不明白,你父親要是知道有人想害你,定不能饒了他,為何還要瞞著他,還有,今日太子介紹了一位老太醫,是一位德高望重的前輩,你與太子如此要好,托付給他了,為何不問那老太醫?」
  謝聿抬眼,淡淡地:「徐老太醫是徐貴妃的祖父,如何能信得。」
  景嵐對後宮之事沒有興趣,不甚在意。
  她拿了整理好的卷冊,這就攤開在了桌上,推了他的面前:「這是你離開之後,我比對整理的,藥膳和每日飲食以及補藥。如果不是對藥膳和補藥都特別熟悉,一般的大夫恐怕發現不了有什麼問題,但是說起來很不巧,我曾研究過很長一短時間藥膳,按著你這過去一年內的藥膳來看,沒有那麼多的巧合,藥性相沖,分明就是有心人故意為之。」
  謝聿翻開兩頁,不由皺眉:「此人好仔細的心。」
  若不仔細,怎能做得天衣無縫,景嵐也是冷笑出聲:「何止蛇蠍心腸,分明是想要你的命。」
  她卷冊上詳細記載了每一種藥膳當中的藥性,以及會與補藥相沖的部分,因為他能提供的藥渣不多,所以證據是有,但是不確切多少。
  都在謝聿意料之中的事,他垂下眼簾,說不上是惱怒還是什麼。
  正是這時,院子裡忽然響起了一聲尖叫,帶著興奮的笑聲,直傳了屋裡來。
  景嵐也聽見了,頓時撫額:「這孩子,回來就混鬧。」
  一聽就是顧今朝回來了,謝聿又翻開了兩頁,可人始終沒有到前堂來,反倒是院子當中不斷傳來玩鬧嬉笑聲,一會聲高一會聲低。
  謝聿合上了卷冊,又推到景嵐面前來了:「還是景夫人幫我調理身體吧,別人我信不過。」
  這般模樣的個人,從前一直在生死邊緣徘徊,景嵐看著都覺心疼:「好,這兩日我就著手,世子府的藥膳先不要吃。」
  謝聿起身,何老五連忙跟了上來,也是勸他先回去歇息歇息。
  本來就是風塵僕僕,一直沒有休息。
  「世子,回去先歇息歇息,千萬仔細身子,凡事且等一等再說。」
  「嗯。」
  景嵐見他要走,上前來送。
  到了門口,發現外面雪更大了,鵝毛般的大雪從天而降,眼前都是白茫茫一片。
  景嵐忙讓人拿了兩把傘來,還能遮上一遮。
  謝聿從未見過這樣材料的傘骨傘架,親自打了,走下石階。
  他腳步慢慢,目光直尋著那個熟悉的身影。
  那一團白影似乎融在了雪景當中,顧今朝蹲在雪地上面,正在奮力搓著一個雪球,看起來她對這場大雪有所期待,口中還笑哼著不成調的曲兒:「今天下雪了……滴滴噠滴滴噠……滴滴噠滴噠……」
  她眉眼彎彎,身上披著的兔毛斗篷鬆鬆垮垮披在身上,鼻尖和耳朵都凍得通紅,偏偏那樣歡快,團了一雪糰子,揚手一扔,打在一個小丫鬟的身上。
  今朝動作飛快,打了這個又打那個,嬉鬧不休。
  幾個丫鬟也是奮力還擊,雪糰子不停打在顧今朝的身上,她笑得不行,跑了一邊趕緊攢雪。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6-1 00:16:34

第三十八章

  謝聿打傘走近,冷不防,這一糰子遠遠扔了過來,啪地打在了他的腿上。
  他手一動,傘身後傾。
  傘下露出他的臉,顧今朝瞧得仔細了,認出他來,笑意頓失。
  來之前,想的所有話都沒有說出口,謝聿瞥著她這般瘋鬧這般笑鬧的,一時早將惱意拋之腦後,真是奇怪,看見她,就想笑。
  也根本忍不住,勾起了唇來。
  沒想到他會在自己宅院當中出現,今朝忙要上前見禮,他卻更快一步上前,站了她的面前。
  紛紛大雪當中,這時候再看見她,與才回來時候當街遇見時又覺不同。
  雪花飄落她的頭頂,手一動,傘就塞了她的手裡,謝聿與她擦肩:「顧今朝!」
  今朝手裡拿著傘,還是愕然:「誒?」
  雪中那人已經走過,又是回眸一笑:「來送我。」
  他那樣的身子,站在雪中,風雪這般的大,幾乎是下意識地,顧今朝這就快步跟了上去。
  大雪封路,車馬不能行,顧今朝沒能將謝聿送走,反倒給人帶回來了。
  景嵐命人收拾了一間客房,謝聿還留在前堂和她說著藥膳的事。
  顧今朝的斗篷都濕透了,玩雪的時候,靴子裡也進了雪,玩鬧時候不覺得冷,一回屋裡,可是直打冷戰,哆哆嗦嗦都脫了,趕緊讓人送了熱水去自己房裡,說要好好泡一泡趕緊去後院了。
  回了屋裡,來寶給她捂著腳揉,不能直接下熱水,怕出凍瘡。
  揉了好半晌,熱水打好了,今朝進了浴桶將自己泡進了水裡,溫暖的水流輕撫過身體,她將整個自己都埋入了水中,享受著這溫暖時刻。
  片刻之後,已達到極限,一下又鑽出水面。
  烏黑的長髮服帖地在腦後,肩上,背後,顧今朝趴在浴桶邊上,懶懶地不想動。
  雪白的背上還滴著水,來寶過來給她擦背:「我讓人在門口守著了,可以多泡一會兒,今個天寒,畢竟是個姑娘家,也得注意點身子,少往雪裡站。」
  今朝舒服得哼哼著:「知道了,就你話多。」
  外面天寒地凍,屋裡這麼暖,來寶給她擦了擦背,顧今朝貪暖又滑入水裡。
  來寶笑,瞧著浴桶:「快出來,還要不要洗頭了?」
  今朝也笑,坐好了,撲騰著水。
  長髮都搭在桶外,來寶理順了,給她洗頭:「這麼大的雪,世子還指不定什麼時候走,你小心點,別讓他識破了真身。」
  顧今朝點著頭:「嗯,知道。」
  洗了頭,水漸涼了,來寶拿了乾淨衣衫過來,先給她擦頭。
  今朝舒舒服服往那一躺,仰臉看著她,一臉笑意:「來寶,你真是個寶,一會兒換點水,你進來泡一泡,我也給你洗洗澡。」
  來寶是被景嵐救起來的孤兒,從來就沒離開過她們身邊,對今朝也十分照顧,明明就大她兩歲,可能囉嗦了。擦著今朝頭髮,被她逗笑玩笑著:「貧嘴,誰要你洗,你是想占本姑娘便宜吧!」
  平時在一塊玩鬧慣了,今朝口舌上從來愛貧,抬手在她臉上刮了一下:「要說娶妻啊,其實還是要娶你這樣的,名字起的好,天天都來寶,既溫柔又賢惠,如果以後我改不回女裝了,要不,就娶你得了,你說怎麼樣?」
  來寶在她腦門上點了一下,哼了聲:「誰要嫁給你啊,你不嫁人我還要嫁人的!」
  顧今朝哈哈大笑,踢著水撲騰著水花,來寶還扯著她長髮,一本正經地,正是笑鬧,門口傳來了腳步聲,急急地奔著這來了。
  是穆二的聲音:「今朝呢?在裡面沒有?」
  門口的丫鬟給人攔住了,不讓進:「我們公子洗浴呢,二公子先去前面等會兒。」
  今朝一下坐直了身體,聽著外面的動靜,穆二叫了她一聲,她應了聲也不知道他聽見了沒有,很快人就走了。
  她趕緊起身,來寶拿了大浴巾給她裹上。
  幸好屋裡很暖,出了浴桶,才踩上鞋,門口又有動靜,只聽見門口丫鬟上前阻攔,驚呼一聲,房門隨即被人推開了。
  外間的動靜傳了裡屋來,幾乎是下意識地,顧今朝立即背過身去,拖著鞋站了屏風後面。
  穆庭宇去而復返,這就闖進來了:「今朝,我才想起來……」
  「呀二公子怎麼進來了,我們公子……」
  「站住!」
  話未說完,隨著一聲怒斥,一下站住了。
  可真是亂了,來寶迎出去沒能攔住他,謝聿突然出現在門口,叫住了他。
  他原來是在前堂,聽聞穆庭宇來尋今朝,直接去了後院,這才急匆匆過來了,大步走上前來,目光瞥過裡間的浴桶,氣息還未平。
  地上都是水,屏風後面似有人影,穆庭宇回眸看見是世子,忙是上前見禮:「世子喚我何事?」
  謝聿到他面前,目光沉沉:「正好你來了,有事問你,出去說。」
  少年茫然地看著他,隨即轉身。
  腳步聲頓起,顧今朝站在屏風後面可是鬆了口氣,她扶著屏風,悄然探出了頭來,長髮披垂在肩頭,手捂緊胸前浴巾才一露頭,正撞見謝聿目光。
  四目相對,他頓時轉身。
  見他還沒走,顧今朝也趕緊縮了回去。
  很快,謝聿腳步聲起,今朝再次扒著屏風,偷看他背影,不由皺眉。
  來寶送了他們出去,回來時候也是拍著胸脯直慶幸:「真是險了,幸好世子有事給二公子叫走了,不然他要是硬闖進來,誰能攔得住。」
  沒想一直瞞著穆庭宇,但是現在不是告訴他的好時候。
  她要參加自考,他也在爭武狀元的名頭,常去營地,二人得了空就在一起說說話,只怕讓他這時候知道了,還不定生出多少事來。
  這回是真的沒有人來了,顧今朝重新纏好胸,穿戴整齊坐了鏡前。
  來寶給她梳頭,今個在府院當中,也不見外人,顧今朝心中一動,讓她給梳雙髻。來寶雖然不明所以,也幫著她挽起了兩個髻在頭頂兩側,挽髻餘下之兩股尾髯自然垂在耳邊,對著鏡子一看,像個小仙童,雌雄難辨。
  顧今朝左右看著自己的臉,不見半分笑意:「謝聿突然闖進來幹什麼,為什麼是這個時候,偏偏是這個時候叫走了穆二,他有點奇怪,難不成他已經知道了我是女人了?」
  從前就懷疑過,可漸漸也打消了這個疑慮。
  書箱當中的紅梅帶,也是她當時太緊張了,後來一想,即使他看見了,堂堂世子,怕是不能知道那是個什麼東西,如此釋然了,現在心又提起來了。
  被她這麼一說,來寶也有點緊張了:「他是來得有點巧,不過他知道了也沒關係的吧?」
  今朝伸手在自己肩頭長髮上繞了一繞,看著鏡中的自己,揚眉:「待我且試他一試,若是知道了也沒什麼,反正我不走仕途也不上戰場,他管不著這些事。」
  來寶來回在她背後踱著步,還是有點擔憂:「夫人家財可都在你身上,這個時候還是不要別人知道的好。」
  顧今朝也是點頭,站了起來:「沒事,我過去看看。」
  她一身白衣,因著外面大雪紛飛的,特意又披了件大氅御寒,戴了個翻毛的帽子,只露出巴掌大的臉,打了阿娘親做的傘,這就往前堂來了。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6-1 00:16:45

第三十九章

  景嵐已經磨藥粉配藥去了,此時堂前只站著謝聿和穆庭宇二人。
  對於穆少年來說,其實他對世子的敵對情緒,早在第一次闖進世子府救今朝時,就埋下了,此後見面不過敷衍,每每見了他都覺煩躁,只能忍下。
  二人回到前堂,穆庭宇拂落身上清雪,一旁謝聿也是走得急,並未打傘,何老五給他撣著身上雪,一時間鴉雀無聲,無人開口。
  片刻,丫鬟來倒茶,謝聿回身坐下,伸手請穆二也來坐。
  穆二不客氣,坐了另外一側,他才在大雪當中疾馳回到京中,其實渾身早已濕透,急著來問顧今朝初考的事還並未回府。此時在屋裡這麼一坐,冷暖交替,不消片刻,腳底就有了水跡。
  還好身邊有熱茶,伸手拿起來,好生捧著暖手:「不知世子剛才叫我,所謂何事?」
  謝聿目光淺淺,此時低著眼簾,也瞥見了少年腳底的水跡:「沒甚大事,想問你哥哥可有音信?」
  穆庭宇忙是回道:「沒什麼音信,不過如此大雪,估計應該攔在回京的路上了。」
  謝聿嗯了聲,也是歎息:「穆二公子這麼火急火燎地跑了這來,看你這身上雪,難不成還未回府直接來的?還是回去先換身衣衫吧!」
  穆二笑,不以為意:「這算什麼,在營地還在大雨當中練過傢伙,我身子沒那麼嬌弱,從小到大沒生過什麼病,多謝世子掛心。」
  謝聿:「……」
  正說著話,房門已開,顧今朝人先進,傘後進,隨後又關上了房門。
  冷風一吹,穆二捧茶的手又緊了一緊。
  傘放落一邊,今朝跺著腳,一步一步往堂前來了,她才到桌前,伸手摘下了帽子露出頭頂雙髻來,耳邊都是垂落的碎發,襯著她小臉更有柔美之色。
  少年之姿,此時英美非常,顧今朝眉眼間眸光微動,真真是個雌雄難辨,她回眸去看謝聿,他端著茶碗目不斜視,卻似沒看見她一樣。
  倒是這邊穆二一下怔住,放下茶碗這就站了起來:「今朝,你今天和平常不一樣……」
  他性子較直,顧今朝打定主意先打發了他去,回過身來。
  一低頭就看見這少年腳邊的水跡,忙是推了他去:「你這是掉雪堆裡了?都濕透了,回家去好生洗個澡換了乾淨衣衫再來說話,去去去!」
  穆二心有不甘,又心心唸唸著她的初考,被她強推了幾步不願走:「你今天初考結果怎樣?」
  今朝站住了,將傘塞了他手裡,見他還不動,抱臂以對:「能怎樣,第一。」
  穆二大喜:「今朝,你真厲害!」
  顧今朝點頭,繼續看著他:「回去換了衣裳再來,快走。」
  穆二不捨,尤其此時謝聿還在,他是一萬個不願意離開,眼巴巴地看著今朝。
  今朝身形一動,這就作勢往出走:「你不走我走了。」
  穆二快她一步,趕緊走了:「我去去就回!你等著!」
  他動作也快,很快就衝出了門去。
  外面又起風了,顧今朝頭髮還沒乾透,被風一掃過,後頸發涼。
  她驀然轉身,慢悠悠地又走了桌前來。
  謝聿正是親自倒著茶,今朝上前,也是笑了:「來我府上,哪有讓世子自己倒茶的道理,來,我給世子倒茶。」
  說著她那纖纖玉手,來拿茶壺,有意無意地按了他手上。
  似柔弱無骨,茶壺頓時抖了一抖。
  茶壺這麼一抖,茶水一下溢了出來。
  顧今朝雙眸含笑,定定看著謝聿,另只手也伸了過來,大有非要拿過茶壺去給他倒茶的意思。
  謝聿手背上那一隻手,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好像還摩挲了下,他也只抖了那麼一抖,隨即揚眉,反手將她手腕握住,一把將人扯了面前來。
  一個站著,一個坐著,一個人低著頭,一個人揚著臉,四目相對,都看著彼此。
  謝聿指腹也在今朝的手腕上輕輕摩挲,笑意淺淺:「顧今朝,你剛才在幹什麼,該不會是故意的吧?」
  顧今朝些許傾身,就快抵上他鼻尖了,才是停下來看著他:「故意什麼?」
  她才洗浴過,身上還有花香,謝聿端坐如斯,手勁大了些,在她耳邊低語:「京中權貴,許多人都是男女通吃,本世子也不例外,你這般少年之姿,其實也很合我心意,不如……」
  說著又在她手腕往下一滑,握住她手,與她十指交纏。
  驚得顧今朝一把將他推開,連續退後好幾步才是站定:「啊呸呀,世子這般清貴,卻不想是這種人。」
  她今日梳的雙髻,髻下碎發垂在耳邊,動作之間更顯嬌俏。
  謝聿別開眼去,猶自又倒了一碗茶:「哪種人,本世子是哪種人?」
  俊顏似很無辜,也不回頭。
  今朝分不出他話中真假,心中暗惱。
  京中的確有不少人男女通吃,還有些權貴在府院當中養些孌童,想起來就渾身起疙瘩。這會兒屋裡還有她家的小丫鬟,雖然她和何老五都一邊站著,不敢多言一句,但在他們面前,被謝聿這般當個男人調戲,也說不出的彆扭。
  尤其,他那雙眼睛,總覺得這並非是玩笑話。
  再共處一室,只怕自己會忍不住打他一頓,想試探也不該這般被動,心中一動,又是後退:「我看看,外面好像不下了,道上大雪封路,等清好了怕不得什麼時候,不如我讓人去準備些酒菜,把酒言歡,也好給世子接風洗塵!」
  她不由分說地快步到了門前,外面果然不下雪了。
  推開房門,可跟才配了藥膳回來的景嵐差點撞到一起。
  景嵐進門,也跺了跺腳:「這孩子,走這麼快幹什麼,本來外面就滑,差點沒摔到。」
  鞋上雪都跺了差不多,她拿著方子,也走了過來。
  謝聿正若無其事地喝茶,回身坐了另外一側,景嵐伸手搭在桌邊:「伸手過來我看看,心肺和之前有什麼不妥之處沒有。」
  他放下茶碗,依言搭了手在桌上。
  景嵐才在外面回來,指尖微涼,到口邊呵了口氣,才伸手搭脈。
  她才一碰到脈搏之處,立即皺眉。
  謝聿回眸:「怎麼?」
  景嵐驚疑地看著他:「怎麼回事?脈搏怎麼這麼快?按著平常來講,心跳太快了些。」
  幾乎是下意識地 ,謝聿縮回了手臂。
  有一種心事無處遁形,秘密被揭穿的感覺,他又拿起茶碗來,粉飾太平:「剛才……剛才嚇了一跳,確是有些心緒不寧。」
  低頭來喝茶,眼簾微動。
  嚇著了也是又可能會心跳加快,景嵐點頭:「那就平復片刻,再看也不遲。」
  片刻之後,謝聿心緒漸寧,再次伸手。
  景嵐給他看了下,和之前相比,心肺更是強硬一些,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情,之前調理身體的湯藥又換過了,仔細叮囑幾句,都這個時辰了,自然留他下來一起吃晚飯。
  讓人去了,結果回來說顧今朝叮囑過了,這麼個天氣,實在不宜出門。
  安排的客房已經收拾妥當,謝聿出了前堂暫時先行歇下了,大雪已經停了有一會兒,外面一片銀白。院子裡的雪已經清理得差不多了,不少丫鬟小廝在院中攢雪,偶爾還能聽見嬉笑聲。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6-1 00:16:57

第四十章

  客房很暖,屋裡還點了火爐,景夫人真是奇怪,每間房中都有個奇怪的火爐,點上木柴架起火了,屋裡就暖和起來,地面也熱,但是和一般人家的地龍不大一樣。
  爐火前一把躺椅,躺上去了,輕輕一晃,也是舒坦。
  溫暖,悠閒。
  謝聿一手撫在胸口,似還能感受到那樣的目光,笑意吟吟,眉眼彎彎,那微垂下來髮梢上,還帶著特有的馨香,恨不得這就……這就……
  許是爐火太盛,烤得人耳根發熱,頭昏腦漲。
  不多一會兒,院子當中,又聽見顧今朝的聲音,片刻就沒動靜了。
  好像從未來過一樣,謝聿閉上眼睛,連日的奔波令人疲憊,這般烤著火,只覺渾身的骨頭都暖了起來,一動也不想動。
  何老五站門口看了一會兒,也過來站了他的身側:「景夫人這院子有些奇特,和一般人家不一樣,我看著屋裡擺設也有說道,單就這火爐,京中可從未見過,這麼燒柴,那得多少銀錢才能過冬。」
  提及景夫人了,謝聿也是歎息:「得有這麼好的阿娘,不然顧今朝如何能是這般性子。」
  榻邊還有薄被,何老五拿過來給他蓋了身上,很是心疼:「世子舟車勞頓,這麼趕著回來,想也累了,趁著這會兒,睡一會兒罷!」
  這麼暖烘烘的,的確有了睏意。
  謝聿身心放鬆下來,嗯了一聲。
  不消片刻,院子裡又有動靜,這次顧今朝的聲音似近在咫尺,還帶著些懶懶鼻音:「下雪天喝點小酒簡直是人生快事,小心些腳下,這邊,這邊。」
  謝聿驀地睜開雙目,才一偏頭過來,房門就被人推了開來。
  顧今朝側立一邊,四五個丫鬟都提著食盒,齊齊往這邊來了,何老五上前迎住:「世子才閉眼歇會,這是幹什麼?」
  今朝往裡看了眼,笑道:「難得有機會給世子接風洗塵,想和世子把酒言歡,既是這樣,那算了吧。」
  她聲音也不高,對著幾個丫鬟擺了擺手,幾人才要離去,謝聿的聲音已經傳了出來。
  「既然都來了,那就拿過來吧!」
  顧今朝聞言大喜,讓人提著食盒往裡走。
  全屋當中,當然是火爐旁邊最暖,顧今朝到了謝聿跟前,伸手推了下躺椅,嘻嘻笑道:「世子既然醒著,那就勞煩動一動,屋裡就這塊最暖和,讓人鋪了地毯席地而坐才有意思。」
  謝聿未動,回眸看著她:「就連吃飯喝酒,你也能弄出花樣。」
  今朝揚眉,伸手一讓:「請。」
  來之前,所有的想要教訓她的想法,都拋之腦後了,別說是屋裡這般溫暖,就是外面天寒地凍,此時看著她眉眼,怕也是要笑出來了。
  如沐春風,那漆黑的眸子裡,只要有你,就與別人不一樣。
  謝聿起身,將身上的被子遞給了一邊的五叔:「好,那都依你。」
  顧今朝將躺椅推了一旁,丫鬟們從房中拿出地毯鋪好,將方形的矮桌並了兩個放了地毯上面,食盒裡面的菜都擺了上去,又有人送來了碗筷和酒。
  今朝到火爐前面烤手:「阿娘好偏心啊,我屋裡都沒生火,光給點了地下的,還是你這暖和。太傅還說我是什麼天生貴胄,我看他是花眼了,世子殿下和太子殿下才能稱得上是貴胄吧,我呀,我也就一普通百姓,要是能有世子這般身家,那可早就阿彌陀佛樂死了,哪還能皺下眉呢!」
  謝聿走上前來:「既然這麼羨慕,不如換一換,你去世子府,我跟著景夫人好了。」
  顧今朝想了下頓時笑出聲來:「那可不行,我阿娘可是天底下最好的阿娘了,誰拿什麼都不能換,別說世子府讓我稱王稱霸,就是給我多少金山銀山,都不能行。」
  感情世子府在她眼裡,連金山銀山都不如。
  她甚至還對著他眨眼,一本正經地像真事一樣。
  謝聿赫然失笑,這就坐了下來。
  酒菜都擺好了,顧今朝跪坐一旁,親自來給謝聿倒酒:「今日機會難得,也算個慶功宴吧,世子首戰告捷,以少勝多,佩服佩服。」
  謝聿學著她的口氣,挑眉:「不敢當不敢當,太傅面前退考,顧今朝,你真是出息了,失敬失敬。」
  今朝捂臉,將酒盞推了他的面前來:「世子才回來就知道了,看來以後是稱不上同門師兄了,真是可惜啊可惜。」
  提及退考一事,謝聿臉色漸沉:「我看你並沒有覺得可惜。」
  她坐了他的對面,對著他晃了晃酒壺:「過去的事了,不要拿出來再說我了,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有憂明日愁,我當時當然知道可惜,所以正在自考,世子不必為我惋惜,我這樣剛好,也知道以後要什麼,現在不必強求。」
  兩盞酒都倒滿了,顧今朝舉起酒盞來,一臉春風。
  謝聿滿腹惱怒,因著她的坦然盡數消散。
  她看得清自己,從來不做無用功,眸光微動,他低著眼簾瞥著桌上酒菜,伸手在酒盞上面輕輕摩挲。
  不得不懷疑她特意來把酒言歡的目的。
  今朝再舉盞相邀:「不知世子猶豫什麼,今朝真心想結交,該不會是連個機會都不給吧?」
  她眨著眼,懇切得很。
  兩個人都是揣著明白裝糊塗,謝聿更是從來喜怒無形於色,也舉起了酒盞來:「好,不醉不歸。」
  不醉不歸?
  不存在的,顧今朝從小在香酒當中長大的。
  景嵐不善飲酒,碰酒就醉,為此試探著讓她喝一些,沒想到今朝一下就喜歡上了酒的味道,各種酒各種喝法,若不是刻意控制著,不叫她多沾,只怕現在早就名聲在外了。
  二人飲盡一盞,今朝又來倒酒,她一手提袖,一手提著酒壺,真是一派風流。
  謝聿定定看著她,目光淺淺。
  院子當中略有嘈雜之聲,二人誰也沒有理會,不消片刻,來尋今朝的小丫鬟敲了門,說是穆家二公子來了,正找今朝呢。
  酒壺微頓,顧今朝回頭:「就說我今日有事,讓他回去。」
  不想讓穆二參合進來,他性子直,酒品又不好,早早打發了好。
  可惜那小丫鬟還未離去,謝聿已是叫住了她:「等等,既然來了,豈有不請進來的道理?讓他過來吧!」
  說著,他一擺手,何五叔已經明白過來,親自去請了。
  今朝:「……」
  她手中的酒壺即刻被人搶了過去,謝聿親自給她倒酒,動作之間,腰間佩玉叮噹作響,那福袋隱隱半露在外,乍一看,紅黃交錯在美玉當中,更為錦瑟。
  房門再動,穆庭宇隨著何老五走了進來。
  桌上只有他二人碗筷,謝聿倒是大方得很,叫了丫鬟過來,慢慢道:「再添一副碗筷,一盞酒。」
  謝聿親手倒了酒,遞給了對面的人。
  他一舉一動,都帶著天生的雅。
  和一些從小在泥巴當中摸打滾爬的人不一樣,穆庭宇隨著何五叔走上前來,心底真是五味雜陳。
  桌上擺著兩副碗筷,顧今朝和謝聿各坐一邊,丫鬟又拿了一副來,擺了旁邊,就像他是無意間闖進來的多餘人一樣,少年挨著今朝坐了下來,勉強笑笑。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6-1 00:17:08

第四十一章

  他這會兒換上了新衣,玄色暗紋的外衫將他臉色映得更沉一些。
  謝聿抬手,旁邊的丫鬟連忙彎腰,將酒盞放了他的面前。
  他倒上酒,略有笑意:「我看今朝總叫你穆二,既親切又隨意,你們真的是很要好。」
  小丫鬟拿了這盞酒放了穆庭宇的面前,他接了過來,點頭:「嗯,我們很好。」
  顧今朝在旁偷笑:「小時候一叫就翻臉,必須叫穆二哥才行,我們從小就一塊玩的,都熟得不能再熟了。」
  說著也舉起酒盞來,回眸瞥著穆少年:「是吧?小時候也是,我們家一吃飯他就來了,一吃飯就來了,可能蹭飯呢!」
  都是淺淺笑意,可穆庭宇拿著酒盞一仰而盡,臉色更是不好了:「我不是來蹭飯的,有事跟你說才來的,你姑姑現在在中郎府,為了告訴你特意來的。」
  一聽姑姑在中郎府,顧今朝手中酒盞忙是放了下來,一下站了起來:「她去中郎府幹什麼?什麼時候去的?」
  對面還坐著謝聿呢,少年不想他知道太多,這就拉住今朝,給人又扯坐下來:「放心吧,沒事,景夫人也在,她們一起去的。外面路滑,天黑之前應該能回來。」
  阿娘也在一起,當然放心。
  顧今朝並未放在心上,提起酒壺給這兩人倒酒。
  一盞下去,穆庭宇空盞示人,今朝隨即跟上,看向謝聿。
  此酒香甜,多半是果兒酒,謝聿不以為意,也是飲下,趁著倒酒的空,又想起不少往事,唏噓不已:「據我所知,小時候,你來世子府時,還不認識他。天天來尋我,讓我去你家裡當哥哥,可惜後來等了你又不來,等我第一次出門尋你時,就看見你跟著人家身後二哥二哥的玩得不亦樂乎。」
  對於這段記憶,可能是年紀太小,完全不記得了。
  顧今朝赫然失笑:「看來,世子對我頗有怨言,那既然都出府尋我了,就和我們一起玩好了,說不準那時候要也像我們上山下河的,這時候病早好了。」
  謝聿也勾起了唇:「是麼,那現在開始也不遲。」
  穆二在旁看著她們,你一句我一句,明明只是再尋常不過的言語,聽著都有言外之意。
  他適當提壺,也來勸酒。
  謝聿一手搭在桌邊,淡淡目光瞥過少年的臉,再看向今朝,姿態慵懶。
  今朝一心將他灌醉,頻頻敬酒,三人坐了一桌上,可謂是各有心思。
  雪停之後,容華將景嵐叫了過去,當年事能記起的蛛絲馬跡都與她說了,此時真相就在眼前,卻不敢邁出這一步。
  在東宮時候,見到那些熟悉在腦海的東西,她就已經心如止水了。
  跟景嵐一說,更是傷感。
  多年來,她從未主動與景嵐一起說過當年事,因為傷疤每每掀開,都撕心裂肺,以至於神志不清。
  今日忍不住了,將畫軸拿了出來。
  景嵐也是下了狠心要好生治治她的病根,帶著她這就出了家門。
  走到中郎府時,穆行舟剛好在府,此時無事,忙給人迎進了前堂來。
  此番大雪,到處都在除雪當中,外面天寒地凍,景嵐和顧容華出來時候穿著不算單薄,進屋一著熱還是都狠狠打了冷戰。
  坐了前堂了,穆行舟還特意讓人點了手爐給她們。
  景嵐這個小姑子,他是知道的。
  從來都被嬌養的,以前也見過幾次,客客氣氣地,跟著景嵐喚他一聲大哥。
  容華今日也十分乖巧,坐了一邊。
  景嵐與他一同坐了桌邊,將腋下夾著的一副畫軸推了他的面前來:「大哥看看,這畫上之人,可有見過?是不是認識的人?」
  穆行舟打開畫軸,將畫像拿起來細細地看。
  畫上人一身藍衫,手執長扇,長身而立。
  乍看一眼,還以為是太子李煜,可他眉眼間畫得那般傳神,一雙桃花美目含情脈脈,仔細一眼,穆行舟也是怔住了,他皺眉之餘,再定定地看:「這是哪裡來的畫像?」
  容華低著頭,在旁不語。
  景嵐知道她聽著呢,將手爐讓了桌上,雙手狠狠攪在了一起:「是與我有過幾面之緣的人,早些年遇見了,尚還欠我些東西未還,今日去了東宮,竟也在那看見他的半身人像,所以想找個托底的人問問,此事還需保密不能外傳。」
  夫人過世之後,景嵐幫襯不少,穆行舟感念在心,自然點頭。
  看了此畫,他頓時皺眉,重新捲上了畫軸推送回來:「東宮竟還有先太子畫像,真是不可思議,這副畫回去也燒燬了吧,此人也不必再尋了,他如今不能再回來了,也是個不能議論的主。」
  這般直白地告訴她們說,這就是先太子。
  雖然心理已有準備,但還是不敢置信。景嵐拿回畫軸,聽他這麼一說,腦中也是嗡嗡作響:「大哥什麼意思,你是說,此人乃是先太子?」
  屋裡也沒有別人,穆行舟輕輕點頭:「是,看這模樣是先太子李琰,他與當今聖上乃是一奶同胞親兄弟,樣貌上有些相像。」
  容華指甲都要掐到肉裡去了,景嵐瞥了她一眼故作鎮定:「什麼叫不能回來了?先太子現在身在何處呢?怎麼從未聽說過。」
  男人一聲歎息,也是知無不言:「此話一聽一過就算了,先太子如今在大理寺出家,已有十幾年了,只有鮮少幾人知道,當年我曾隨軍護送,是以知道。」
  這可真是,原來她們入了京,便一直在那人眼皮子底下。
  別說顧容華不敢置信地抬眼,就是景嵐也難掩激動:「你是說,他現在還活著?」
  穆行舟輕點著頭:「大理寺坐落在西子湖邊,皇陵之前,先太子出家為僧,守著皇陵,這麼多年了,應當還在,只是無人得知而已。」
  景嵐收好了畫軸,當即謝過:「原來不知,他竟是先太子,那欠我們的帳便算了,此事可不能被別人知道,以免落了什麼不好的名頭,穆大哥,多謝多謝。」
  穆行舟知道厲害,當然應下了。
  天黑之後,路上更滑,還是趁著亮走才是。
  景嵐扶著容華,這就告辭,也幸好兩家距離不遠,走起來也沒有那麼吃力,巷子裡都是掃雪的小廝,二人相互扶持,誰都沒有說話。
  一路回到新宅,進了容華屋裡,緊關上了房門,才有真實感覺。
  顧容華坐了一邊,已不知是悲是喜:「我不會聽錯了吧?行雲……行雲他是先太子?」
  景嵐按著她坐下了,拍著她肩膀直拍著她:「你沒聽錯,而且他還活著,穆大哥說他在大理寺,十幾年了,如果他在大理寺,那咱們大哥,你說會不會也在?」
  容華撫著心口,已是不知如何是好了:「能嗎?大哥能在大理寺嗎?大哥能在大理寺嗎?」
  景嵐來來回回在她面前徘徊著:「我真的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他怎麼能是先太子呢?一窮二白的,這事當年就蹊蹺,要不是他說要入贅顧家……他怎麼能入贅顧家呢?大哥就那天晚上出去的,然後……然後這麼多年了……」
  快走幾步停了容華面前,景嵐已是迫不及待了:「容華,我們去大理寺一探究竟吧!」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6-1 00:17:21

第四十二章

  顧容華也是雙目含淚,什麼話都說不出來光剩嗯嗯嗯嗯了。
  景嵐心潮澎湃,想起多年前的往事,心緒複雜。
  大雪封路,外面已經漸黑天了,一定不能出城,只能等到明日再去,二人商量了一下,先叫了翠環過來陪著容華,這才往前院來了。
  雪已經被收拾得差不多了,景嵐自容華院裡過來,又到客房來了。
  屋裡嬉笑聲不斷,她站門口站了一站,聽見顧今朝在說酒令,暗自搖頭,轉身出來了。
  她女兒喝起酒來,輕易都不會醉。
  放心得很,邊走邊是想著大理寺的事,上次與秦淮遠去遊湖,也沒太在意,不想竟與大哥咫尺天涯,擦肩錯過。這麼多年了,他一定還在……
  回了自己院裡,一路低著頭笑,笑著笑著就紅了眼睛。
  屋裡無人,也沒點燈火。
  她平時不喜有人在跟前伺候著,多半時間都一個人,推門而入,長長地吁了口氣。
  關好方面,吁出這口氣之後,不禁失笑。
  撫著心口,空落落的心裡,似乎被什麼填滿了。
  再轉身時,不由哼起了最喜歡的調子來:「郎呀郎……」
  才一轉身,桌上燈火頓亮,男人坐了桌邊,已不知坐了多久。
  燭火映著他的臉,臉色不虞,正是盯著她:「去了趟中郎府,就這麼高興嗎?」
  景嵐嚇了一跳,定睛一看,走上前來,抱臂以對:「陰陽怪調的,我去中郎府高不高興,關你什麼事?」
  才到面前,他一把抓住她手腕,給人扯了過去:「我看你是忘了,本王與你說過的吧,你離穆家遠點,離穆行舟,也遠一點。」
  沒有站穩,直接跌落他懷裡,景嵐低呼一聲,雙手抵在他胸前,揚眉就惱:「謝晉元!我也說了吧,我從不吃回頭草,我離誰遠離誰近都和你沒有關係,你這是操的哪門子心!」
  她一把推開他,這就站了起來,隨即不等走開,手腕又被人握住了。
  男人站起身子,自背後環住了她腰身,不讓她再動:「別鬧,穆家門庭怕是完了,我是為你好,即使你不願回世子府,也不能嫁去他家。」
  此番話中有話,景嵐自他懷中轉身,揚起臉來:「什麼叫穆家完了?」
  謝晉元原本是來府上接謝聿的,不過才一出門,突然得了密信,當著景嵐的面,他入懷摸出書信來,這就放了她手裡,重重一壓,也是歎息。
  「穆庭風與聿兒同歲,可惜了。」
  酒過三巡,穆家突然來了人,給穆二叫走了。
  只說府中有急事,讓他快些回去,他雖是萬般不願,但還是匆匆忙走了。
  顧今朝與他擺了手,親自送了門口去,她酒量好,一丁點醉意都沒有,走起路來利落得腳底生風,關好房門吱呀一聲,再回頭時,看見何老五出來張望。
  這會丫鬟們都下去了,只有他跟著在屋裡。
  「伯伯,怎麼了?」
  「沒事,世子擔心小郎君醉了摔到,讓我出來看看。」
  腳底沾了不少雪,今朝跺著腳,連連擺著手:「我沒事,我沒醉。」
  話是這麼說,何老五卻依舊擔憂地看著她。
  她不明所以,才要走過,何老五又追了上來,亦步亦趨地跟著她,用幾不可聞的聲音叫著她:「小郎君,小郎君……」
  顧今朝站住了,回眸:「怎麼了?」
  何老五看著她,略有為難:「借一步說話。」
  今朝想了下,後退兩步,仍舊站了門口,何老五尾隨過來,這才作揖:「我們世子身子不好,從不飲酒,就是這次回來,宮裡也備了慶功宴,推脫了。他才行了百里路趕回來的,一直還未歇息,總也得顧及一二。」
  從不飲酒?
  這可沒想到,不過這樣更容易套話。
  顧今朝連連點頭:「既然如此,那不能讓他喝太多了。」
  何老五當即放心,連連稱謝。
  今朝伸手撩過耳邊碎發,大步走了進去,火爐邊暖得不像話,謝聿單手托臉,正懶懶看著她。
  她笑笑,脫鞋走過去坐了他的旁邊:「怎麼樣,還要繼續嗎?」
  謝聿半闔著眼,勾唇便笑:「當然,當然要一陪到底。」
  顧今朝伸手去拿酒壺,回頭找他酒盞,卻找不見了,桌子上面只剩下了她和穆二的,她低頭到桌下去找,也未找到,真是奇怪了。
  前前後後都找了一遍,不由洩氣。
  才出去這麼片刻功夫,酒盞就不見了,坐好,才要問謝聿,卻是怔住了。
  他才還看著她,這會兒已是閉上了眼睛。
  她側身過來,輕喚了一聲:「世子?」
  謝聿依舊托著臉,呼吸淺淺,似乎真的睡著了。
  這是酒上頭了,還是累的?
  顧今朝哭笑不得,近了些將酒壺放了他身邊,過來輕推了他下:「世子……」
  才一推,人當即栽歪過來,手臂一鬆,就要摔桌上了,眼見著那張俊顏真是要磕酒壺上了,今朝眼疾手快,下意識伸手。
  謝聿枕了她的手心,接個正著,顧今朝可是鬆了口氣。
  隨即又覺著不對,幹什麼要接他,往旁邊一推,聲音又大了些:「世子,醒醒!」
  謝聿直接往旁邊摔去,驚得她又是一把拉住,人這就靠了她的身上。
  聽見她的動靜了,何老五忙奔了過來:「怎麼了?」
  今朝無奈地看著他,是真無奈:「你們世子,才喝了這麼點酒就醉了?快把他扶到一邊去。」
  何老五抬眼看看,先去鋪被:「這是累的,我先去把被褥鋪好,你先扶著他些。」
  扶……她扶著?
  她雙手扶著他肩頭,他整個人都已經靠了自己肩頭上了。
  何老五一走,等了片刻不見回來,她抖了抖肩:「喂喂喂,世子殿下,醒醒醒醒……」
  沒有反應,再一推,謝聿眼簾微動,睜開了眼了。
  依舊是半闔著,不知是清醒,還是夢中,顧今朝神色不耐,回眸瞥著他,就差一把推開他了:「你快點起……」
  話未說完,人已離開了她的肩頭。
  她鬆了口氣,不想謝聿在她肩頭也只稍微一動,更是尋了個舒服些的姿勢,他半張臉枕著她的肩窩,淺淺呼吸就落了她頸邊。
  再回頭看他,臉一下貼了那雙好看的薄唇上面,驚得顧今朝一把將人推開,幸好何老五及時趕回來,伸手接住了。
  「小郎君這是……」
  顧今朝騰地站了起來:「既然睡著了,那就先在客房歇下吧,你看著他些,我先走了!」
  說著轉身走了。
  何老五還未回過神來,房門光噹一聲已經關上了。
  他扶著謝聿,才要推,人已經睜開了眼睛。
  何老五登時愣住:「世子未醉?」
  謝聿向來自律,就著他的手站了起來:「頭疼得厲害,眼睛都要睜不開了,不敢再喝了。指不定她打著什麼主意,只怕再來兩盞難以自控。」
  一起身,身下頓時滾落一個酒盞來。
  謝聿低眸,目光瞥著這酒盞,平生第一次裝醉,剛才那般細膩肌膚貼了唇上,恨不得咬一口,走動之時,耳根泛紅,頭更暈了。
  何老五忙扶著他,進裡面休息:「那先歇這,晚些再回世子府。」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6-1 00:17:33

第四十三章

  他扶了謝聿歇下,回頭又往爐火當中添了些柴。
  時候不早了,冬夜微冷,地面還是一片銀白,顧今朝出了客房,撫過頸邊,渾身都難受得很。
  踩著打掃好的青磚路上,才一出院裡迎面走來兩個人。
  謝晉元親手提著燈,走得不快,她阿娘抱著雙臂,和他並肩往這邊來了。
  兩個人也是看見她了,快步上前,景嵐忙是問她:「穆二走了?你怎麼也出來了?世子呢?」
  顧今朝坦然道:「穆二家裡有事走了,世子醉了,已經歇下了。」
  她上前見禮,謝晉元讓她不必多禮,回頭看著景嵐:「既已歇下了,那明日一早再來接他。」
  景嵐嗯了聲,接了他手中燈去:「行吧,那你先回去。」
  當著今朝的面前,謝晉元只是點頭,他轉身要走,顧今朝上前一步,卻是叫住了他:「請王爺留步。」
  男人站住,回身。
  今朝歎了口氣,她也不知道哪裡來的氣,抱拳道:「本來是世子的家務事,不該多言,但是看您和我阿娘也算舊友,今朝斗膽勸王爺一句,骨肉親情,世子只有您一位親人了,您要是再不信他,只怕這世上再沒有能讓他相信的人了。您看他錦衣華服,殊不知他了無生趣,都與您不無關係,他說有人想要害他,那便是真的有人害他,還請王爺三思。」
  謝晉元頓時怔住,隨即轉身:「此事你阿娘已與我說過,世子府膳食已著人清查,本王知曉。」
  知道就好,顧今朝說出口了,也覺自己多嘴。
  幹什麼要為謝聿說話,她肯定是喝酒喝多了,自己腦子也不清醒了,外面冷風一吹,頓時清醒不少。好在謝晉元即刻走了,不然要是問她為何有此話說,她還不知如何接下去才是。
  人走了,景嵐拉過今朝的手,挽在了一起。
  娘兩個往後院走去,景嵐緊緊掐著她手,抖了又抖:「今晚上,阿娘和你一起睡,有一件天大的事,只怕過了明個,咱們就再沒有這樣親密時候了。」
  這說的什麼話,顧今朝不知她因何傷感,也好生攙扶著她:「說什麼呢,別說過了明日,就是過了八百年,我也要在阿娘身邊。」
  景嵐被她逗笑,兩個人一起走得都很慢很慢。
  寒風吹過,雖然透骨的涼,但是母女二人相互依偎著,便也不覺得冷了。
  一夜無話,次日一早,顧今朝還需去書院交付考貼,走得很早。
  世子府來了車馬相接,謝聿也隨即離開,景嵐和容華收拾一番,讓人備了車馬,強忍了半日,等路好走一些,乘車這便出了京城。
  官道的雪堆在兩側,日頭一暖上來也化了不少。
  車上放了手爐,容華怕冷,抱著取暖。
  因要去寺中說話,兩個人都穿著素衣,想到一會兒,就算見不到也能有些線索,心中都特別激動。
  容華手一直在抖,還是景嵐握住了,二人靠了一起。
  都想起了從前,一時間相對無言。
  大理寺坐落在西子湖邊,車到寺前,有些未清的雪還堆積在路上,兩個人只得下車,相互攙扶,短短那麼遠的距離,真個寸步難行,走了好半晌才到門口。
  門口的小沙彌拿著佛珠在門口側立,見了她們將人攔住。
  景嵐連忙上前,說明來意:「請問小師傅,行雲師傅可在寺中?」
  昨日臨走時候,穆行舟猶豫再三,才說了先太子的法名,正是行雲。
  小沙彌前面引路:「行雲師傅一早知道有人尋來,特讓我在門口守候,已等候二人多時了,這邊請。」
  景嵐怔住:「他怎麼知道我們要來?」
  顧容華雙目已紅:「是人是貴,今個我也要去見見了!」
  說的也是,二人挽手,跟了小沙彌的身後。
  晌午日頭漸暖,都走出汗了,北風一吹,些微的涼。
  小沙彌繞過大理寺中的大雄寶殿,往殿後走去,後面一處靜院,再往後怕是要連著皇陵了,他腳步又輕又快,進了靜院,站了園門之處。
  「二位施主請。」
  景嵐握了握容華的手,二人提裙上前。
  園中桃樹林深,枝頭還有壓雪,青磚小路遙指了林中。
  影影綽綽,好似林中有人。
  踩著地上積雪,顧容華走得更急,景嵐落後一步,進了林中了,才是看清。
  林中的確有人,男人身形頎長,披著件錦絨大氅。
  容華急急上前:「行雲!」
  腳步聲近了,此人轉身,也露出了才遮住的一塊石碑。
  他清眉俊目,看著顧容華已是勾唇:「夫人慢些走,仔細摔著。」
  景嵐快步上前,卻見此人不是別個,乃是當朝太子李煜。
  容華怔住,越發近了:「怎麼是你,你怎麼在這兒?」
  李煜側身,讓她看清石碑上面的行雲二字,伸手撫碑:「我來看望皇叔,他生前是個可憐人,總想要做那天邊的雲,自由自在,可他做不得。做不得雲,想要出家,也出不得,萬事身不由已,唯有臨死之前托了我,想要埋身此處,做個自在鬼,便由著他了。」
  「李行雲,你娘真能同意你入贅到我家嗎?」
  「當然能啊,她不喜歡我,巴不得我走遠遠的呢!」
  「萬一呢,萬一她要是不同意,不讓你和我在一起,也不讓你回來了怎麼辦?」
  「不可能,除了你,我這輩子誰都不娶,我回去就同她說,要是不許我來,我就出家當和尚去!」
  行雲二字入目,淚已滾落,前塵往事猶如走馬觀花一般,盡數都在眼前掠過,顧容華要緊牙關,卻也耐不住眼前一黑,直直倒了下去。
  「容華!」
  歷代皇帝都信奉佛祖,大理寺原本是政務機關,皇族當中也有皈依佛門之人,像那樣的人,就會在大理寺出家,並看守皇陵,永世不得入俗。
  先太子李琰,葬身於此。
  李煜說他皇叔是抑鬱成病,是以一病不起。
  他說李琰是個可憐人,總想做那天邊的雲自由自在,做不得了,想出家,也出不得,萬事身不由已,唯有一把白骨,葬在寺中,還是托了李煜。
  彼時李煜正值少年,也總算不負所托。
  景嵐在李煜處得到的回答是這樣的,其中話語不多,但也能聽出來,一個身不由已詮釋了所有,容華直接昏了過去,她又打聽顧瑾的下落,可李煜卻說李琰身邊從來沒有過這樣的一個人。
  怎麼可能沒有,再三詢問,依然沒有任何的線索。
  自古生在帝王家的,成王者書寫歷史,失敗者屍骨無存,當年的真相已無處考究,唯有兄長顧瑾還是下落不明。景嵐大失所望,在外面站了一會兒才回來。
  偏院當中,房門緊閉,她上了石階,不等開門,顧容華已經走了出來。
  李煜安排了休息之所,容華自昏倒之後,夢裡燒起了熊熊大火,李行雲久去不歸,兄長下落不明,父母雙雙離世,景嵐病起高燒不退。
  一切源頭,都在行雲開始,禍事也由他引出。
  那奸人如何仗勢欺人,她在夢中一一走過,雖然家中再無男丁,可也護得了月華,她雙手染上獻血,不要命的撲過去,骨頭都似重新疼過,匕首扎入那人後心,一下又一下的……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6-1 00:17:44

第四十四章

  自那時就醒了過來,她看著雙手,過往再無糊塗,念及過世的爹娘,失蹤的兄長,更多的是愧疚,一切皆因她而起,是以她恨,恨行雲,恨自己。
  這麼多年都不願想起,皆因為恨,因為悔。
  如今行雲石碑就在林中,是愛是恨,已說不清還剩什麼。
  姐妹相見,顧容華拉住了景嵐的手:「月華,這麼多年了,苦了你了。」
  她眸光當中,褪去天真,徒留痛色。
  景嵐又喜又驚:「容華,你好了?你想起以前的所有事了?」
  顧容華嗯了聲,四處張望:「此處說話不便,我們回去再說,先太子不在世上,此事無人得知,李煜故意引了我們來,必定有所圖。」
  景嵐點頭:「他說根本沒有見過太子身邊有過兄長那樣的人,你說那這麼多年,哥哥能去哪了呢?」
  一提到顧瑾,又見淚意,容華伸手給她擦落:「多半也不在世上了,別想了。」
  二人下了石階,果然又有小沙彌來引路,說是太子在偏殿等候。
  顧容華捏了景嵐的手,不讓她透露什麼,跟著小沙彌走了偏殿去,她讓景嵐等在門口,獨自走了進去。
  景嵐雙手交纏在一起握緊了,心中忐忑。
  萬萬沒有想到,還有這樣跟皇室相連的一天,勉強忍住了,才沒能走動,腳下像生了根一樣的站定,她得鎮定,還得鎮定,還有更多的事情等著她們。
  不多一會兒,顧容華走了出來,她也是挽起景嵐手來,二人往出走。
  偏殿更多禁衛軍守著,誰都沒有說話。
  出了大理寺,外面路上雪已經化了不少,兩個人相互攙扶著,心情都十分沉重,車伕還停車等著她們,上了車了,都沒忍住掀開窗簾回頭看了看。
  馬車顛簸,越走越遠,景嵐放下窗簾,心神不寧。
  顧容華回身坐好:「他在找一樣東西,不過只是千般試探,好像還不太想讓我知道是什麼,皇室爭鬥向來殘酷,我不想咱們都被捲進去,景嵐,你照顧好今朝,顧家血脈,只有她了。」
  景嵐握住她手,驀然抬眸:「今朝她是……」
  容華抽手出來,一把遮住她唇:「她就是你的女兒,此事千萬不要對她說起,既然活過來了,我總得對得起爹娘和兄長,那歹人死了,父母兄弟還在,我們至今不敢回生地,難道是我們的錯了?你只管看顧好今朝,我非要讓他們血債血還!」
  顧容華外柔內剛,性子剛烈,清醒過來的第一件事,就是想那些惡人。
  不僅僅是那些惡人,還有行雲之死,兄長下落,當年事,也需得查明,不能輕易這般過去。
  叮囑了景嵐,她打定主意,又貼了耳邊,低聲說道:「你還記不記得,我與你說過,李郎說家在揚州,當年我們去那尋過,如果我猜的沒錯,他就是走了,也肯定留了東西給我,不然臨走時候,不會千叮嚀萬囑咐,讓我記住他家家門。」
  景嵐心中狂跳:「那是什麼?」
  容華勾著她指頭,在她手掌心寫字:「我們先不能動,現在多少雙眼睛看著,得快些理清關係才好。」
  景嵐點頭:「今朝還在自考,那以後還要不要考下去?」
  她的擔憂不無道理,容華也是怔住,隨即歎了口氣:「等過段時間,看看還有什麼變動,除非站穩了,否則你們就撤出京中,去過自在日子吧。」
  「那你呢?」
  「我不能走,以後我護著你們。」
  回到府院,先行問過今朝,都說她一早去了書院,還未回來。
  姐妹兩個挨了一起,說起當年事,都心有不甘。
  顧今朝一早到了書院,交了考貼,沒想到她考了頭名,想起上次棄考夫子略惋惜地看著她,反倒是今朝毫不在意,回了學堂讀書背課。
  不過,穆二沒有來。
  自他昨天晚上被家人叫走,就再沒有了消息。
  顧今朝在學堂上了半日學,過了晌午才得以下學,走出書院還遇見了秦鳳崚,這傢伙狠狠瞪了她一眼,攔住了她的去路。
  她沒有心情玩鬧,也斂起了笑容:「二哥哥這是要幹什麼?」
  一叫二哥哥了,秦鳳崚頓時炸毛:「誰是你二哥哥!」
  腿也快,說跑就跑了。
  秦鳳祤這兄弟兩人,簡直兩個極端,鳳祤對她的督促可謂盡心盡力,這小些的,不能理解景夫人為何離府,如今國公府中,那個秦洪生已經被秦淮遠送了老家去,老太太哭鬧兩日也就那樣了。
  原本她就不喜歡景嵐,如此恢復了從前沒有兒媳婦的日子,也不知她心中所想,到底是高興多一些,還是哀愁多一些,只不過,孫子孫女去給請安的時候,也打探打探景嵐母子消息,小心翼翼的。
  這都是從秦鳳祤口中得知的,若問她娘,也悄悄問過,她娘肯定沒有後悔。
  眼看著秦鳳崚的背影,才想起來秦鳳祤今日要去翰林院,感懷他多日以來的幫助,想回去給他準備一份薄禮,也謝過他這為兄之道。
  出了書院,乘車離去,沿著街頭尋找書齋。
  書院之外的書齋能有一排,隨便找了一個下車,顧今朝精心挑了一個桃木鎮紙,上面雕刻著精美的桃花朵朵,十分文雅。
  她看著喜歡,隨手給了銀錢買下放了懷裡。
  出來時候,車伕問她是不是直接回府,她記掛穆二,讓他先趕車到中郎府去。
  車到中郎府前,停在一邊。
  顧今朝下車,到門前來,中郎府府門緊閉,她繞了一圈到了後門處,上前看看,揚聲喊了兩嗓子,片刻之後,裡面有人聽見動靜跑過來給她開了門。
  都是平時相熟的小廝,今朝一手扶在門上,笑道:「你們二公子可在府裡?今個怎麼沒去學堂啊!」
  這小廝也不知根底,光是低著頭:「回小郎君的話,我們二公子今個一直在府中,並未出去,昨晚上他回來以後就同我們大人去了祠堂,一早也沒說去學堂的事。」
  這是怎麼的呢?
  顧今朝推了他去:「那你去後院看看,給他叫出來,我有點事問他。」
  這小廝忙是去了,府院當中,很是安靜,今朝沒有輕易進去,她和穆二來往頻繁,已經引出不少口舌了,不想再多出流言。
  後門處站了一會兒,腳步聲起。
  顧今朝探頭看去,穆庭宇一身素衣,臉色蒼白,大步走了過來。
  他低著眉眼,整個人都懨懨地。
  她一手扶著後門,一手掐腰,等他到了面前了,不由笑道:「喂!天下第一美少年!今個這是怎麼了?可不像我認識的穆二了呢!」
  穆庭宇站了她的面前來,抬眸間眸色已紅:「今朝,別鬧了。」
  看這樣子,真是出事了,顧今朝看著他,臉色也變了:「怎麼了?到底出了什麼事?」
  少年回頭,確保自家的小廝沒有跟過來,這才開口:「我娘這才走了幾個月,我哥哥他在邊疆中了埋伏,穆家軍潰不成軍,大敗。」
  此時安慰也只能是口頭撫慰一番了,今朝也覺言語無力,可又別無辦法:「勝敗乃兵家常事,只能重頭來過。」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6-1 00:17:56

第四十五章

  穆庭宇別開臉去,微揚著眼,才沒讓淚水掉落:「不,不能了,他沒了,我哥哥他也沒了。」
  穆庭風沒了?
  穆王府沒落之後,軍隊散成各部,多年來勉強維持著這僅剩的一點餘力,長子穆庭風由此一死,錯過這個機會只怕中郎府也再難翻身。
  此時還能說什麼,喪母之痛,喪兄之痛,連番的打擊對於穆庭宇父子來說,都很致命。
  顧今朝上前一步,伸手來牽穆二的手:「你……」
  不想落了個空,少年後退一步,刻意避開了她。
  他的目光甚至都也是躲著她的,不敢看她:「長公主早有與中郎府聯姻之意,原本打算等我哥哥回來就去求親,如今他沒了,我爹說只能我去。我去了,奪了武狀元,受了長公主扶持,穆家才能重新聚集舊部,為我哥哥報仇,我去了,才能重振家門……」
  聲音越來越輕,越來越輕,輕得最後都快聽不清他說什麼了。
  可是,今朝懂了。
  她一下就明白過來了。
  心有不甘:「穆二,自古以來急功近利都沒有好下場,你這是想好了?你要去嗎?你要是去了的話,我就再也不能來找你了。」
  日頭偏了一偏,顧今朝手裡拿著那個鎮紙,漫步走在回家的路上。
  積雪已經清了兩旁,偶爾能有被她踢起的小石頭,輕輕一用力就不知道踢到哪裡去了,一共也沒有多遠的路,走到自家門前,不想進去。
  轉身往另外一條巷口去了,腳步慢慢。
  她小的時候,喜歡小兔子小貓小狗,可惜一碰那些身上就起疙瘩,許久不下去。林家沒有其他的孩子,林錦堂經常帶著她上山下河的,她沒有個寵物,就想要一個玩伴。
  能一直和她在一起的,林家的祖母告訴她,如果阿娘生了弟弟妹妹,那她就有個伴了。
  可她想要個哥哥,像穆二他哥哥那樣的。
  穆二的哥哥叫穆庭風,對穆二溫柔得很。
  她和穆二一起上牆爬樹的,等快黑天時候,來寶來叫她,穆家呢,總是穆庭風來叫穆二。
  穆二他哥哥真是好啊,每次都仔細給穆二身上的土拍掉,拉住他的手,跟他說一會回去,給他準備了什麼好吃的,讓他乖一些,不要惹阿娘生氣。
  今朝和來寶回去,就是在泥巴裡打滾,她爹娘也只是一笑了之。
  她一直都想要個好哥哥,後來她開始試探著叫那兄弟倆個大哥二哥,他們也都不怎在意,其實她心裡很高興,自此待穆二更親厚一些。
  穆二待她也是掏心掏肺,他總是愛笑,爹打了也笑,娘罵了也笑。
  在那樣的家裡,他笑時最多。
  幾多時候,他也不怎笑了,成長的代價,如果就是失去,那又能得到什麼。
  長大了以後,就有太多的不得已,顧今朝一路低著頭,到了府院門前抬頭一看,竟是不知不覺走了林家來,自從爹娘分開之後,她還未回來過。
  在門口站了一站,正是猶豫要不要進去,看門的小廝來回走動瞧見她了,一下子就衝了出來:「公子回來了?這麼冷的天耳朵都凍紅了,快進來!」
  說著不由分說到門前把她推了進去。
  這大嗓門進門就喊了起來,說是咱們今朝公子回來了,畢竟住了幾年,都相熟,看著這些熟悉的面孔,她也是五味雜陳。
  林錦堂不在,春香月前給他生了個女兒,她阿娘還讓人送了禮和些許銀錢來。
  到了院裡,早有人去老太太面前送信了,今朝跟著從前認識的丫鬟往後院去,到了院中,就聽見孩子的哭聲,一聲接過一聲的。
  她左右張望,小丫鬟跟她說,春香生了個女兒,她自己都帶搭不理的,孩子一直都是奶娘看著,這兩日肚子不好總是哭。
  顧今朝長長歎了口氣,進了老太太屋裡。
  這老太太才聽說今朝來了,正要下地呢,見著人一掀簾子進來了,趕緊對她擺手:「快過來,給我瞧瞧,這都多長時間沒見著了……」
  平時只當斷了關係,不來時候也不想,來了,一見到人,就濕了眼眶。
  今朝上前,扶著她坐下了:「祖母……」
  老太太見她依舊喊了自己祖母,更是紅了眼:「好孩子,祖母都念著你多長時間了,給你做了百福衣,你也不來,鞋都做好幾雙了!」
  顧今朝挨著她坐下,聽見外面好像還有孩子的哭聲,歎氣:「祖母不是有了親孫女,還想我的麼?」
  老太太哭笑不得,直撫著她臉:「竟說傻話,你娘是從林家出去了,可你一小就在我眼皮子底下長大,就是阿貓阿狗養久了還有個情分呢,何況是人,我們今朝是天下最好的孩子,祖母當然想你。」
  或許,世間總沒有兩全,今朝靠進老太太懷裡,紅了眼:「祖母,我突然想,什麼叫不得已呢,我爹和我娘和離,也有不得已嗎?是不是人長大了以後,就有了太多的身不由已和不得已呢?」
  胸中苦悶無處訴說,在老太太面前靠了這麼一靠,不禁落淚。
  林老太太忙拿了帕子給她擦眼淚:「誒呦,誰給今朝惹哭了?別哭了,世道輪迴,從生老病死人就沒辦法掌握自己,人和人都不一樣,是以太多不得已。」
  她最近念佛,很有受益,攬住今朝在懷中輕輕安撫著,見她總不展顏,又晃了她肩頭:「要不要看看小妹妹,讓奶娘抱過來看看。」
  顧今朝吸了吸鼻子,點頭:「要。」
  外面很冷,奶娘將孩子包好又仔細裹仔細了,才帶了過來。
  攤開襁褓,才還哭著的孩子,這會吮著手指頭,睜大眼睛直蹬著小腿,可愛得緊。
  老太太推著今朝:「你小時候一定比她好看,你摸摸,摸摸這小臉……」
  一想到都是因為這個孩子,爹娘才和離,本來沒有多大興致,但是親眼瞧見了,又覺不同,她伸手輕輕點著這孩子的小臉蛋,柔軟得不可思議。
  抬眸:「我爹呢,他喜歡嗎?」
  林老太太直笑著:「畢竟是自己的骨肉,他怎麼能不喜歡?」
  顧今朝再低頭,小寶寶便入了眼。
  男女之愛,多半就是這樣的吧。
  就是當年再恩愛,散時候那般懊悔,他得到了想要的,也算是一種撫慰吧。
  慢慢的,隨著時間的推移,認了命了,就會有新夫人,重新開始。
  怪不得阿娘總說,情至深,則傷人,因為總要分開。
  低頭逗弄了一會兒孩子,心中那般痛竟似少了些許,和老太太說了會兒話,拿了她送的百福衣和鞋,包好了,提了手裡才從林家出來。
  時候不早了,顧今朝快步走回了新宅門前,門口停著一輛馬車,車徽眼熟得很。
  她肩一低,抬頭走進。
  一路走回自己屋裡,才把包袱隨手放了一邊。
  來寶給她打了溫水,洗了手臉,回身就倒了榻上。
  閉上眼睛,顧今朝有點累。
  來寶來回走過,還十分不解:「今日這是怎麼的了,了無生氣的……」
  今朝閉著眼哼哼著:「昨天晚上喝了太多的酒,今天有點頭疼,你出去把房門關上,我躺一會兒。」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6-1 00:18:10

第四十六章

  來寶一口應下,才要走,突然想起什麼,叫了她一聲:「對了,剛才中郎府來了人,他家二公子讓人送了點東西給你。」
  顧今朝一下坐了起來:「在哪裡?」
  來寶往矮桌上指了一指:「喏,竹箱子裡就是,好像還挺重,不知裝了多少東西。」
  說著走了出去將房門關好了。
  今朝回頭,矮桌上果然擺著一個竹箱,她爬了桌邊,將整個箱子都抱了榻上來,果然很重。
  打開,放在箱子最上面的,就是那只草兔子。
  伸手拿出來放在掌心,回憶在腦海當中一幕幕閃過,有什麼東西立即蓄集在了眼眶裡,她一手點著兔子的短尾巴,扯著唇想笑,沒笑出來:「顧小朝,他不要你了啊……」
  有什麼從眼底滾落,顧今朝將草兔子放了一邊,又在箱子裡翻騰。
  裡面真的裝了很多東西,她給他編的花環,已經變成了枯枝。
  她送他的匕首,靜靜躺在一角,下面還放著各種玩意,都是平常一起時候給他的。
  一樣一樣拿出來,看了又看,最後又一樣一樣放回了竹箱。
  只留那隻小兔子,就那麼看著,也是喃喃出聲:「顧小朝,看你那點出息,這有什麼啊……」
  房門微動,顧今朝一直盯著那隻兔子,以為是來寶又回來了,並未回頭:「我不是說了嗎?我累了,我要躺一會兒。」
  鼻音當中,已帶了哭聲。
  腳步聲不停,不似來寶,她驀然回頭,謝聿一身錦衣,走了過來。
  臉上還有淚珠,顧今朝別開眼去:「你來幹什麼?」
  中郎府失去了穆庭風這個頂樑柱,有意與公主府聯姻,此事已有苗頭,謝聿得了消息,即刻趕了來。
  他幾步走了榻邊,低眸看著顧今朝。
  她臉上還掛著兩滴淚珠,雙眼微紅,揚著臉也看著他,不知那神色當中的幾分倔強是給誰看,彷彿有巨石壓了胸口,疼的卻是他。
  謝聿站了她的面前,目光掃過竹箱以及旁邊的小草兔子。
  伸手拿了過來,顧今朝偏臉看著他,已是哽咽出聲:「你別碰它,那是我妹妹顧小朝。」
  說話間,淚珠又是掉落,謝聿回眸,將小兔子放回她手裡:「就那麼難過?既然這麼難過為什麼不問問他去?問問他為何要往你心口上捅刀子?問問他為什麼不親自來送?」
  顧今朝輕輕吸著鼻子:「我這麼聰明的個人,當然知道他不來的道理,這樣也好,這樣也還好。」
  或許來之前,還有慶幸。
  見了她之後,只剩惱怒,惱怒那人讓她痛,連著他的五臟六腑都抽痛起來。
  面前的人兒眼也紅,鼻尖也紅,就這麼看著,都手足無措。
  再多的心計,隱瞞下來的所有事,在她面前都似不值一提,伸手撫在她臉上,就那麼慢慢抹去淚珠,謝聿撩過她耳邊的碎發,就連聲音都輕柔得不可思議。
  「不然,現在就告訴他,說你本是女子,或許還有餘地。」
  「……」
  顧今朝才還頭腦發昏,聞聽此言,驀然抬眸。
  所有渾渾噩噩消失殆盡,一下清醒了過來。
  「你說什麼?」
  「不然,現在就告訴他,說你本是女子,或許還有餘地。」
  「你說什麼?」
  顧今朝一手撐著身體跳下地去,站了他的面前。
  謝聿低眸看著她,長長地歎了口氣:「不用問我,我已經知道了。」
  「你知道什麼?」
  「知道你是個姑娘,還能是什麼。」
  百般試探,不想他就這麼輕易地說出口了,今朝跌坐回榻上,依舊看著他目光灼灼:「什麼時候的事?你是什麼時候知道的?」
  她眸光漆黑,一臉戒備。
  就知道會這樣,謝聿坦然地看著她:「小時候,在你還小的時候跟我說過,後來在書院遇見時就想了起來,見你行為舉止心生懷疑,百般試探當中已能確定了,你真是女子。」
  顧今朝不由怔住:「我與你說的?怎麼會?」
  謝聿回身坐下,目光落在那竹箱之上:「怎麼不會,你到現在也還是那個樣子,喜歡誰就掏心掏肺,恨不得把什麼都給了人。」
  心情大起大落,此時已冷靜不少,顧今朝身份敗露,更多的是不安。
  彷彿自己身上的一張皮被人掀開了去,她起身上前一步,小心翼翼瞥著他的神色:「我不入朝堂,也不去戰場,只圖安身,守住我阿娘和姑姑而已,我阿娘你知道的,若不是男兒身,怕早守不住這點家財了。」
  細細看著他,就連他臉上最細微的表情也不放過。
  不想謝聿神色淡然,只是嗯了一聲。
  顧今朝可是鬆了口氣,試探著對他揖了一揖:「知我身份也未聲張,多謝世子袒護。」
  恭恭敬敬地,彷彿初見。
  謝聿失笑,眼前的人兒和剛才哭鼻子的,彷彿不是一個人,她總是有很強的自愈能力,即使亂了心神,冷靜下來也
  是圓滑得很。
  他又嗯了一聲,目光淺淺,光只瞥著她。
  多少念頭在心裡飄過,今朝期期艾艾往前站了站,見他絲毫沒有刨根問底的意思,挨著他就坐下了。
  她雙手揉了揉臉,似乎真的清醒過來了一樣。
  可即使這般,他也是垂眸:「男人心性,你當適當示弱,如若穆二知道你是女子,說不定能回頭。」
  顧今朝將臉邊垂下來的碎發掖在了耳後,露出光潔的額頭:「何苦呢?他喜歡我時也不知我是男是女,不想拖泥帶水斷了這念想也不是因為男女的問題。穆伯伯說的沒錯,假如長公主有意拉攏穆家軍,那聯姻是最好的辦法。穆二接連失去了兩位親人,此時最是傷心又不得不頂起大梁來,這般迫不得已已經夠傷心了,何苦再去告訴他,他知道了豈不是更加為難?」
  她甚至還晃著雙腿,一副輕快模樣。
  謝聿看著她晃動的腿:「你真是一心為他。」
  今朝也低下頭去:「不,我只是很清楚,即使是我現在告訴了他,怕是也不能改變什麼。」
  她雙手扶在腿上,手心裡還抓著那只壓扁了的草兔子,時日太多,草葉早就枯了,一折就斷,此時兔子已是面目全非。
  謝聿歎了口氣,自她手中拿過這隻兔子:「小可憐兒,不如我們出去吃酒?這樣的日子,也當不醉不歸。」
  說著兩手擺弄著這兔子,好生揪了揪。
  不揪還好點,一揪草桿頓時散架了,他修也修不好,放了矮桌上面,耐心等著,靜默了好半晌,顧今朝才是動了動,她站了起來,抬眼看著他:「世子待我這般上心,我心裡毛毛的,能不能如實相告,既然知道我的身份也不揭穿,現在要同我一起去吃酒,這是在安慰我?」
  戒心頓起,看著他也是一臉防備。
  謝聿定定看著她:「我說你就能信嗎?」
  今朝眨眼:「你……究竟為了什麼?」
  他盯著她看了片刻,才開口:「不為什麼,不想看見你哭,若是非問究竟,大體是見識短,沒見過你這樣的姑娘,越是看著,就越喜歡罷!」
  顧今朝錯愕片刻,隨即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什麼?世子莫不是在玩笑吧!」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6-1 00:18:23

第四十七章

  謝聿也站了起來,大步到她面前,一手按了她的肩膀上,按了又按,與她擦肩:「當然是玩笑,你不會是相信了吧?景夫人與我有救命之恩,不過是不願她跟你操心而已,走吧,去酒樓,早點整理好那些爛事,也好早點收心。」
  走了幾步,回過頭來。
  顧今朝還站在哪裡,光只盯著他看,動也沒動。
  謝聿眸光微動:「還不走?難不成還要留在府裡,讓別人都知道知道?」
  當然是不想讓阿娘跟著操心,本來就是個毫無結果的,悄悄過去才好。
  她慢步上前,看著他的目光還驚疑未定。
  謝聿只等她走過來到了眼下,靜默片刻平復了些許怒氣,磨了磨牙:「景夫人近日正為我配新良方,你最好別讓她費神費心。」
  不管什麼事,真假也罷,總會有這樣的怪圈。
  一件事,說第一次的時候,因人都有戒心,是以難以令人相信。
  但是戒心之後,往往她不相信的這件事,你再說一件不相干的,哪怕是假話,她也很容易接受,如果好言好語解釋,依舊還是不能置信,但是你若惡言惡語的了,反倒更令人相信此事為真。
  謝聿這麼一說,才符合顧今朝認知的情理,她心神漸鬆,輕點著頭:「你別告訴我娘。」
  這就是要跟他一起出去了,謝聿再不看她,轉身就走。
  他腳步也快,幾步到了門口。
  房門一開,冷風頓時吹了進來,顧今朝兩眼乾澀,往外看了一眼,趕緊追了出來。
  天邊一抹火燒雲,映著空中美景,謝聿下了石階,站了一站,等房門關合,人走了自己身後,才出了這口惡氣,淡淡道:「只此一日傷心,過了今日,就全忘了。」
  她嗯了聲。
  他見她乖乖應下,鬆了口氣,二人走出新宅,門口世子府的馬車還在,謝聿側立一邊,讓今朝上車。
  二人先後上車,叮囑了車伕趕車,車上還有人備著的爐火,雙雙近了些烤手。
  馬車漸漸駛離,他兩個烤得兩手滾熱,顧今朝又是傾身,整個人都快到爐火前了,謝聿回身拿了帕子過來遞了她的手上。
  今朝低頭擦著指尖:「多謝。」
  謝聿揚眉:「光只說謝,你倒是好好謝一個。」
  顧今朝穩了這麼一穩,恢復不少精神:「謝,必須要謝,卻不知世子喜歡什麼呢,我這次一定好好謝謝世子,還請你饒了我這次吧!」
  馬車些微顛簸,謝聿想了下:「那隻兔子,我從前也有一隻,後來不知道哪去了,你給我重編一個。」
  今朝並未細想,欣然點頭:「就這點小事,沒有問題,我阿娘花房當中有許多綠苗,回頭我給你編一個大一點的,好好送到世子府去。」
  謝聿嗯了聲,算是應下。
  馬車走了一會兒,到了艷陽樓下,二人下車。
  日頭已經偏西了,顧今朝跟著謝聿上樓,樓裡的夥計迎將出來,給兩個人迎到樓上了。
  三樓早有準備,整個樓上都沒有閒雜人,臨街的梅香苑裡,酒菜都準備好了。
  珠簾微動,謝聿走過去,親手掀起了珠簾:「進。」
  顧今朝低頭走進,雅間當中,酒菜滿桌,抬眸看著謝聿:「什麼時候?都準備好了。」
  謝聿放下珠簾,站了她的背後:「今日我做東,不醉不歸。」
  顧今朝快步上前:「好。」
  坐了桌邊,謝聿親自拿了酒壺,今朝一手扶著矮窗,她俯身往下看了看,不由怔住。
  自這艷陽樓上,能遙望許遠,眼下最惹人注意的還是不遠處的公主府,長街上人來人往,回頭瞥著謝聿,不知他是有心還是無意。
  不過,都沒有關係。
  她也拿了酒壺來,二人相互為對方倒酒。
  艷陽樓裡安靜得很,安靜得能聽見外面的車馬聲,顧今朝仰臉喝酒:「艷陽樓好像偏遠了點。」
  她剛才往下看的時候,表情微變,他都看在眼裡。
  謝聿直接道:「有一件事你說得對,即使你現在去告訴穆二,你是女子,也改變不了任何事情,他們需要的是能重振旗鼓的機會,與你是男是女並無干係,所以,你現在知道了?你沒有長久做男子的野心,太傅門下也不稀罕,但像這樣的機會,世上多少人趨之若鶩。你昨日掏心掏肺,今日不過這樣的結果,當真可笑。來艷陽樓,就是讓你親眼看著,只怕中郎府都等不到晚上,就得來談婚事了。」
  顧今朝舉起酒盞,一仰而盡:「就算是這樣,穆二也是好的,他只是不得已,世子是想告訴我什麼?我沒有長公主那樣的身家,所以爭不過?」
  謝聿並不喝酒,只是看著她,又提酒壺來給她倒酒:「我只是想告訴你,你掏心掏肺,給錯了人!」
  街上喧鬧,艷陽樓下車馬走過,馬蹄聲起。
  那揚起的馬鞭上,還有小鈴鐺,他往外瞥了一眼:「瞧瞧,來的是這麼的快。」
  顧今朝也是回頭,公主府的門前,幾個人長身而立,那少年微低著頭,一身錦衣。
  他哥哥的屍身還未到京,他此時跟隨在中郎府眾位叔伯身後,一眼就看見了。
  她只看一眼,隨即轉過身來,背對著窗外。
  舉盞,笑:「真好,穆二要有媳婦兒了,我應該高興才是。」
  連喝了幾盞酒,潤得嗓子清亮不少,當著謝聿的面,也不用遮掩了,實實在在喊了一嗓子:「誒呦!穆二要有媳婦兒了,高興,來,我是真高興!趕明我也再找一個,找一個比他還要好的媳婦兒!」
  仰著臉面,看著房樑上掛著的五福糧袋,片刻之後輕微的腳步聲走過身邊,隨即謝聿的那張俊臉就出現在了眼前,遮住了她的目光。
  今朝頭還枕著椅背,冷不丁他低著頭,就這麼入了眼底,渾身都僵住了。
  謝聿眼簾微顫,眸光深邃:「有這麼個人,你要不要同他一塊試試?」
  四目相對,這種姿勢有些太過曖昧,顧今朝當即坐直。
  謝聿也走了一邊去。
  她隨著他的腳步略有不安:「誰啊?」
  人已到了窗前,謝聿一手扶了窗稜上面,站了一站,才是回頭:「要不,你到本世子這來?我給你說個媳婦兒,如何?」
  「……」
  窗前,那人背光。
  恍惚跟了他去,站了他的面前。
  他站了一站,才回頭看她:「要不,你到本世子這來,我給你說個媳婦兒,如何?」
  顧今朝揚著臉,再一次看著他:「你給我說個媳婦兒?誰呀?」
  四目相對,謝聿垂眸看著她,眼簾微動:「再過來點。」
  她雖然不明所以,還是往前蹭了蹭。
  到他眼皮子底下了,才要開口,眼前暗了下,謝聿一低頭,薄唇就落了她的額頭上。
  溫熱的唇,溫熱的呼吸。
  驚雷也不過如此,顧今朝下意識後退兩步:「世子莫拿我玩笑,你這是什麼意思?」
  謝聿見她大驚失色指腹在窗稜上磨了磨:「你說什麼意思?難道本世子還比不上穆家那小子了?」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6-1 00:18:35

第四十八章

  今朝瞠目結舌地看著他,別說是沒醉,就是才有那麼點的酒意也被嚇醒了:「你……你這是在自薦枕席?啊不是自薦枕席就是那個世子……這……這……我不明白,難道你看上我了?」
  驚恐得看著他,甚至有點語無倫次了。
  謝聿倒是坦然,索性直白地點了點頭:「嗯,你就當我瞎了眼,看中你這個沒良心的。」
  「……」
  一下睜開雙眼,酒醉之前的點點滴滴都像做夢一樣,在腦海當中反覆出現。
  顧今朝雙手撫額,用力揉了揉,還有點頭暈,矮桌上的燭火飄忽不定,屋裡燈火昏暗,隔著窗紙往外看,似乎還是漆黑一片。
  再往屋裡看了眼,她已經回到了自己屋裡。
  艷陽樓裡,謝聿竟然明著暗著和她說,要和她好?
  尷尬得她不知說什麼好,今朝回眸間瞥見酒菜,靈機一動與他說,不如兩個人行酒令比個酒氣,誰後醉倒就送另外一個人回府去,假如謝聿能送她回府,那她就認下他了。
  別的不說,喝酒的話顧今朝很有底氣,不過是想找了一個借口拒絕他,誰想到喝到最後,也不知道什麼時候竟是醉倒了,連怎麼回來的都不知道。
  艷陽樓的酒從來都是後勁大,但是怎麼也沒想到,會是這麼個結果。
  腦子裡清明了些,抓過旁邊薄衣穿上了,即刻掀開被子下地。
  才穿上鞋子房門就開了,來寶提著燈走了進來,一眼看見她起身了,誒呀一聲:「誒呀可是醒了,回來之後就這個睡呀,一直睡到現在,再不醒可要給你灌點醒酒湯了。」
  顧今朝飢腸轆轆,精神還好:「還沒亮天我怎麼又餓了,我好像也沒睡多久。」
  來寶歎了口氣,往外指了一指:「還沒睡多久,半夜被世子送回來的,還是第一次見你醉成這樣,這都第二天晚上了,整整一日一夜呢!」
  竟然睡了這麼長時間,今朝訕訕地笑笑,隨即又想起什麼似地看著來寶:「世子送我回來的?他下車了嗎?」
  來寶搖頭:「他並沒有下車,是他身邊的侍衛將你背回來的。」
  沒道理她都醉了,他還一點事沒有。
  既然沒有下車,那他……
  她拉住來寶,接過燈來:「你們可見著世子了?他是不是也醉了?」
  來寶白了她一眼,直搖著頭:「別提了,怎麼突然和世子出去喝酒了,你這一直睡還好些,世子回到世子府一直吐,聽說白天也折騰好半天,晉王爺讓人來請夫人去給他看的。」
  謝聿從小身子不好,輕易都不會飲酒。
  也不知道這會兒怎麼樣了,今朝歎了口氣:「那我娘現在回來了嗎?」
  來寶搖頭:「沒有,一直沒有回來。」
  顧今朝提著燈來回在屋裡踱著步,思來想去總不放心,這時候已經完全感受不到宿醉的頭痛了,她向來不喜歡在一件事上糾結太久,站了片刻,這就往外面走。
  「不管了,我過去看看。」
  來寶追了她出來:「你去看什麼啊,車馬都沒在府上,宵禁了!」
  京中宵禁時,只有主街才有禁衛軍巡夜,她走偏街小巷,身上還有世子府的信物,撞見了也不怕,心中念著不放心,到底是往出來了。
  到了門口了,來寶拿了斗篷追過來才發現自己身穿薄衣。
  顧今朝披上斗篷,肚子提燈,這就出了大門。
  出了巷口一直快走,到了中郎府門前,她回頭看了看,垂眸走過。
  和她想的一樣,光走偏街小巷沒有遇見任何一個人,到了設防的主街上遇著巡夜的,只說是去世子府給世子送藥方的,親自被人送了世子府去。
  世子府朱門緊閉,顧今朝在高牆邊上溜邊轉悠著,不知疲憊。
  猛然間,似乎想起些事來,她沿著高牆往後門走去,記憶當中彷彿給她開了一扇門,小時候她偷偷來找謝聿,似乎就這樣一直這麼走下去,印象當中有一棵高樹。
  她提著燈,到了世子府後門處,果然有一棵高樹。
  不知道這麼多年了,為何還留著它,她將燈火吹滅藏了暗處,雙手扒著樹身這就爬了上去。
  果然和記憶當中一樣,順著這棵大樹有枝杈伸到世子府牆上,顧今朝身輕如燕,上了高牆貓著腰,緊緊抓著斗篷找了個落腳點,反身扒著牆身這就滑了下去。
  她知道謝聿住在哪裡,更是小心。
  走上長廊了,忽然失笑,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明明可以光明正大地走進來,明明可以有許多借口過來看一看,非要跳什麼牆,如果真的被人抓到了,真個是說不清。
  身上的翻毛斗篷幸好是玄色的,在這夜色當中不易被人察覺,連帶著自己都覺得可笑了。
  更加坦然,腳步輕快許多。
  當然了,立即被侍衛隊撞個正著,顧今朝還未拿出信物,都未開口,那打頭的侍衛提燈一照發現是她,上前抱拳,恭恭敬敬地點了頭,比她先一步離開了。
  她站了一站,不願細想,趕緊去尋謝聿了。
  後院裡靜靜地,謝聿屋裡還亮著燈,顧今朝快步上了石階,先到窗前聽了一聽。
  沒聽見有她阿娘的動靜,這才到門前敲了敲。
  屋裡的丫鬟給開了門,她閃身而入,趕緊關上了門。
  這丫鬟可不認識她,張口驚呼,驚得她一把給人嘴捂上了。
  顧今朝可不敢放手,直在她耳邊急急道:「別叫啊,我是景夫人的兒子,給世子送藥來的,他醒了沒有?如果醒了看見是我就知道怎麼回事了。」
  小丫鬟往裡指了指,今朝挾著她往裡走了走。
  到了裡間,一眼瞥見謝聿靠坐在軟墊上,似乎聽見腳步聲了,也抬眸看著她。
  他臉色蒼白,長髮垂在背後,眼邊還有些許碎發,看著又添病色。
  看見她這般模樣進來的,他怔了怔,隨即失笑:「你要來便來,挾持我府上丫鬟幹什麼?」
  顧今朝忙放開這丫鬟,可是長長鬆了口氣。
  她大步上前,站了床前。
  醉酒之後,她在榻上滾來滾去也滾了一整天多,雙髻微鬆。
  耳後掖著碎發,雖是粉黛未施,但是就是這麼一張臉,看著也是少年英姿,精緻容顏雌雄難辨。
  這屋裡太暖了些,走了一路更熱。
  顧今朝伸手解開斗篷,隨手掛了一邊,她看著謝聿,突然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想了下,才開口:「昨日是你送我回去的?」
  謝聿饒有興致地看著她,給一邊還驚慌失措的小丫鬟攆了出去,輕輕嗯了一聲。
  聲音輕得不可思議,今朝就那麼看著他:「其實吧,其實我昨天說的是玩笑話,心情不好想喝酒,但是這個吧……」
  不等她說完,他已是打斷了她:「並非玩笑,你這是輸不起?」
  她當然不是輸不起,她覺得這是她的失誤,是以無言以對。
  謝聿神色淡淡地:「其實你昨天喝醉了之後,還幹了一件事。」
  顧今朝:「什麼事?」
  謝聿眸光微動,伸手挽起了袖子。
  隨著他的動作,能看見那小臂上還寫著蠅頭小字。
  他一臂攔在胸前,讓她看清上面的字跡,伸手點了點:「自己看。」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6-1 00:18:45

第四十九章

  顧今朝更貼近了些,仔細看了眼,竟是她的字跡。
  兩行字:天成佳偶,同甘共苦。青山眉好,永結一心。
  下面還落了今朝二字。
  她眨著眼,好半晌都沒緩過神來。
  肯定是她寫的,確實是她的字跡,但是這得喝多醉,才能在人家世子胳膊上寫字 ,還寫什麼天成佳偶,永結一心,就是她自己看著,都覺得臊得慌。
  撫額,頭好像又疼了。
  謝聿始終未動,可是讓她看得清清楚楚,眼見著她一副被雷劈了的模樣,垂下了眼簾,也放下了袖子。
  顧今朝乾笑兩聲,很是尷尬:「哈,哈,這個……這個一洗就能洗得掉的吧!」
  他驀然抬眸,嗯了聲。
  再無言語,四目相對,她甚至不敢看他的眼睛,連忙別開了臉去。
  謝聿終究是歎了口氣,淡淡道:「凡事不能強求,既然你連試試都不肯,那不如這樣,現在就讓我死心。就現在,你看著我,如果你說你厭惡我,已經厭惡到看一眼都不能,我聽你親口說,那昨日之事便就算了,從此陽關道獨木橋,永不相見。」
  頓時回眸,正撞見他沉沉目光。
  那目光當中,有她的影子。
  顧今朝:「……」
  謝聿眸色更沉:「說吧。」
  他絕色天成,恍惚之間,似乎回到了艷陽樓裡。
  他說:「你只當我瞎了眼。」
  如今對著他這張臉,她如何說得出口。
  正是這個時候,偏偏門口又有了腳步聲,耳尖地聽見是她阿娘和謝晉元往這屋來了,莫名地心虛,心都要飛出來了!
  怎麼辦!
  怎麼辦!
  她左右看看,謝聿倒還是冷靜,伸手拍了拍大床裡側:「躲上來。」
  今朝:「……」
  夜裡風大,大雪過後,風也刺骨。
  景嵐穿了厚衣,脖子上還掛著一個自製的帶繩手套,兩隻手都插在裡面,捂在一起,走也走不太快。才上了石階,謝晉元尾隨而來,叫住了她。
  她站住,回頭看著他,舉著戴手套的手擺了一擺:「才回來?不用管我,我再最後看一眼孩子,這就回去了。」
  謝晉元也上了石階:「這個天氣還來回跑什麼,住下罷!」
  景嵐笑,抱臂:「喂,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其實你挺厭惡我的吧,因為我嫁了又嫁,離了你也有別的男人,總之,大概原話我記不清了,大概是這個意思,所以咱們兩個還是別往一塊湊了,兩看相厭呢!」
  她向來小心眼,還記仇。
  就是當年的一句話,也還記得。
  男人皺眉:「兩看相厭?本王也未婚娶,做了什麼讓你生厭的?」
  景嵐望天,夜空當中,星光黯淡,她實在不太喜歡這個時空,可惜也是回不去,認真想了下,她走過他身邊,上前敲門,在他面前言語間總是那麼直接了當:「你還不如正經婚娶,人倫正常,就那宮裡裡的貴妃,我不說你也知道是誰,三番五次的,我看你得記掛一輩子了,你心裡的白月光呀,這般牽扯不清的,真真令人生厭。」
  門內無人響應,景嵐上前推門,冷不防謝晉元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她這手套很厚實,抓了手裡一看,差點被她逗笑。
  早在她第一次轉身嫁人之後,他就該知道,她這個人,不回頭。
  還竟說些聽不懂的話:「什麼白月光?你又胡說八道,徐貴妃家裡於我有恩,多加照看了下而已,而且現在聿兒的藥膳還在調查當中……」
  景嵐最討厭的就是宮裡那位,聽他口氣輕描淡寫地,更是惱怒,甩開了他手:「別碰我,我現在和你什麼關係都沒有,是你硃砂還是白砂用不著跟我解釋,我進去看看,這就走了。」
  說著一把推門房門,逕直走了進去。
  屋內很暖,謝晉元在門口站了片刻,也終究是歎了口氣,房門當著他的面關上了。
  景嵐進門,左右看看,也是疑惑:「怎麼屋裡都沒有個人?」
  沒有人回答她,她腳步不快,再往裡走,裡屋也安靜得很。
  謝聿已經躺下了,白著一張臉,半闔著眼。
  床前站著一人,身披斗篷,少年身姿可是眼熟得很。
  景嵐心裡驚疑,走過去時多看了兩眼,正趕上那人回頭,娘兩個視線一對上,今朝立即道:「阿!娘你可回來了,我來接你了!」
  景嵐瞧著她這打扮,的確是穿了厚衣服,沒多想:「還接什麼,阿娘這就回去了。」
  說著上前,來看謝聿:「怎麼樣,現在還有反胃的感覺嗎?」
  謝聿看著她,淡淡地:「好很多了,多謝景夫人關心,其實今朝她今天來是……」
  話還未說完,顧今朝已經乾笑兩聲,打斷了他的話:「哈,哈!對,阿娘,其實我今天來也是想看看世子,畢竟是因為我們打賭才喝酒來著,沒想到他不勝酒力醉成這樣,那什麼,我輸了他一個草兔子,回頭我給他編一個送過來就是,沒事,沒別的事哈!」
  說著趕緊低眉順目地上前揖了一揖,正八經地應承道:「明天我就編一個草兔子給你送過來,明天就來。」
  謝聿輕嗯了一聲,不難為她了:「行吧,那我就等著了。」
  景嵐重新給他號脈,坐了一坐,也沒什麼事就起來了:「你這脾胃不好,也不是一日兩日的事,還得好生調理,醉酒沒有什麼,過了今天晚上就應當沒事了,歇著吧,我們回去了。」
  顧今朝連忙來扶她娘:「嗯,時候不早了,咱們回去吧!」
  謝聿看著她們母女兩個,剛要起身,也被景嵐按住了:「別起了,估計酒勁還沒全散,歇著吧,你爹在門口,他送我們就行了。」
  說著拉了今朝的手,娘兩個往出走。
  出了屋裡,謝晉元果然在還在石階上站著,他見了今朝也沒想到,親自送了她們上車,有心再解釋一番,顧及到孩子在身邊,都忍下了。
  車上涼了許久了有點冷,顧今朝緊緊挨了阿娘身邊,離開了世子府門前了還有點心驚膽戰。
  她打開斗篷,將阿娘和自己都裹住了。
  在阿娘進門之前,謝聿拍了拍身側,竟然想讓她躲到床上去。
  顧今朝則趕緊拿了掛起的斗篷穿了身上,假裝才來,她可不想一會兒被人抓到,如果真是在謝聿床上被阿娘抓到了,他再在其中亂說,那可真就說不清了。
  還好,阿娘似乎並未多想。
  景嵐伸手攬著她肩頭,娘兩個靠了一起,感覺暖和了一些:「今朝,等你大考結束後,不管結果怎麼樣,咱們離開京城怎麼樣?」
  顧今朝詫異地抬頭,有點不敢置信:「為什麼?來的時候阿娘不是說要在這立足扎根嗎?」
  景嵐歎了口氣,也是唏噓:「阿娘更想和你去遊山玩水,銀錢這種東西吧,掙多少也不多,一多了呢還有人惦記,阿娘這幾年也是累了,想歇歇。」
  花房今年才算真正完工,這兩年阿娘一直在忙這個,今朝有點不大相信:「是發生什麼事了嗎?花房才完工呢,阿娘因為什麼不開心,還想要去遊山玩水,是因為國公府的事,還是因為春香生了孩子?」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6-1 00:18:57

第五十章

  景嵐被她這般正經模樣逗笑,笑了好半晌才握住了女兒的手:「說什麼呢,春香生孩子了跟我有什麼干係?我和國公府也不過一場交易,能有多少傷心,你阿娘不大在意這些個,散就散了,想那麼多幹什麼?」
  說到散了,今朝又覺傷心:「這些人裡,阿娘最喜歡誰?是我爹嗎?」
  景嵐笑笑,點頭:「怎麼突然又想問這個了?」
  顧今朝環住她腰身,埋首在她懷中,很是失落:「就是想知道,阿娘和他們分開時候,難道不傷心的嗎?一個散字說的那般輕鬆,可人非草木,心裡肯定難過的吧!」
  景嵐伸手輕撫她腦後的碎發,輕輕歎氣:「難過很正常啊,可是就有些人,一直牽著手走著走著也能走散。分開當然難過,可人活著就得往前看啊,實在捱不過這日子的話,那就趕緊再找一個,兩個人在一起時候,總能好受一點,慢慢的,一個治癒一個,就不那麼傷心了。」
  她在訴說自己的心路歷程,顧今朝卻從中聽出些個別的來。
  靠了阿娘懷裡,才覺得微涼的心暖了一些。
  心裡那重如石頭的東西,彷彿被人搬開了些,她以為她不會醉,可還是醉了。
  醉生夢死之後,整整睡過了一天,早在那窗邊看見穆二時候,還想著,要不要去找他,要不要親自去問問他,要不要像謝聿說的那樣,示弱,告訴他她就是個女兒家。
  一邊是理智,說即使去了,也未必改變什麼結果。
  一邊是衝動,說還是去吧,總得給自己一個機會。
  然而,她直接睡過去了。
  現在想想,這樣剛好,一夜無夢,顧今朝早早起了。
  因為醉酒已經耽誤一日沒有去書院,今個可不能再耽誤了,她吃了點東西,還沒等走呢,來寶就過來說,秦鳳祤來接她了,直問她為何又停學一天。
  嚴師也不過如此,今朝趕緊去把鎮紙找了出來拿在手裡,背了書箱就出門了。
  平時秦鳳祤都在車上等他,今日也不知怎麼了,早早下了車。
  她趕緊將鎮紙送了過去:「哥哥來得好早,剛巧給你準備了個小小禮物,不成敬意,請笑納。」
  秦鳳祤伸手接了過來,讓她上車。
  鎮紙是他喜歡的模樣,他拿在手裡,也是勾唇。
  外面還冷,顧今朝把窗簾捂得嚴嚴實實,靠坐了一角,秦鳳祤後一步上車,也拿了一枝纏糖出來,似乎很隨意地遞了她的面前。
  今朝拿過去看看,來回在手裡轉著:「今個這是怎麼了呢,怎麼突然給我買糖了?」
  秦鳳祤想了下,淡然道:「呃……聽說人在低谷的時候,吃點甜的,很快就會遇上好事,而且是大好事。」
  真的是相當難得了,秦鳳祤竟然也說得上這樣的話了。
  這可是今朝對他說過的話,當時就是隨口說的,沒想到被他拿來安慰自己了。
  可是等等,他為什麼要安慰自己?
  今朝揚眉:「低谷?什麼低谷?我自考才得了第一呢!」
  一早他從父親那裡得知到,中郎府與公主府突然來往過密,似乎有聯姻的打算,秦鳳祤匆匆趕了來,淺淺目光在她臉上掃過,輕嗯了聲。
  他聲音是真的很輕:「是為了祝賀你,可能只要吃一點,會有更好的事情發生吧!」
  顧今朝從小喜甜,在他目光注視下,真是咬了一口。
  很甜,心裡也默念了幾遍:「阿彌陀佛,今個會有好事的,一定會有的。」
  到了書院門口,秦鳳祤目送她下車,與她作別。
  眼看著馬車絕塵而去,顧今朝手裡還拿著那根纏糖,甜的膩人,真希望……
  她心裡默念著好事好事好事,可一轉身,笑容立即垮了下去。
  何老五手裡不知捧了什麼東西,正站在書院門口等著她。
  硬著頭皮走過去,也只能乾笑著打了招呼。
  何老五手拿食盒,在書院門口一站,像個護院。
  他今日穿著隨意,光站著並未彎腰。
  不彎腰的時候,還不能看出他那瘦骨嶙峋的模樣,看著就像個和藹的小老頭,顧今朝硬著頭皮走了過去,上前好好打了招呼。
  何老五果然是在等她,到了跟前了,他將手中食盒遞給了她:「早起新做的芙蓉糕,世子命我給小郎君送一些過來,才出鍋的,還熱著。」
  顧今朝左右看看,發現沒有人注意到她了,才趕緊上前:「不必這麼麻煩的,還請伯伯帶回去吧,讓別人看見了不好。」
  何老五面不改色:「世子就知道小郎君不願多帶,特意包上了,既然是他一片心意,那就拿一包去,總算我也沒白來。」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今朝也不好意思拒絕,只得點頭:「那就多謝世子了,還請伯伯回去替我轉告他,以後可別做這樣的事了。」
  食盒打開了,裡面已經是包好了的糕點,顧今朝隨便拿了一包出來,熱乎的剛好暖手。
  何老五自然是裝聽不懂,轉身離去。
  顧今朝單手托著芙蓉糕,香味飄散,似乎隔著紙包就能聞到它的香甜之氣,這東西有點熱,熱得燙手,隨手就想扔掉。
  左右看看,竟是無人。
  本來早上起來已經將他忘得乾淨了,不知怎麼地,人沒來,光是送了糕點來,就這般讓人在意。人家好心好意送來的,不知怎麼鬼使神差地,到底還是拿住了。
  進了學堂,下意識看向後座,穆庭宇並沒有來。
  不來也好,省得遇見了尷尬。
  她快步走了過去,趕緊坐下。
  芙蓉糕就放了案上,昨日未來,念及過往心裡五味雜陳。
  如果一早知道是這樣的結果,那還不如之前就明明白白與他說了,至今一句承諾一句喜歡都沒說過,年少時候曖昧著的所有小事大事,彷彿在一瞬間時,消散了。
  不想讓阿娘知道,不想她們跟著她傷心。
  生怕謝聿說出去,是以勉強以草兔為借口,先應了謝聿。
  他應當聽明白了,從書院下學之後可以去花房拿些綠桿……不知不覺出了神,就連身邊走過人也沒有察覺到。
  穆庭宇卻是一直瞥著她才走過的,坐了她身後。
  顧今朝昨日並未來學堂,無緣無故缺了一堂課,這是她棄考以來,從未有過的。
  他無意間聽人說起,早上在府中糾結了好半天,還是記掛就來了學堂。
  不少同窗陸陸續續也都來了,不斷有人在今朝身邊走過,她偶爾抬眼,後面的大個最後走進,完全是踩著鐘聲走進來的。
  他到今朝跟前,伸手在案上點了點,嬉笑道:「顧今朝,今個這是帶的什麼呀,給穆二帶的?」
  平時她都愛叫穆二,同窗們還笑過他們。
  顧今朝聞言瞪了他一眼:「趁我還未發火,趕緊滾~」
  大個伸手來搶,更是笑得厲害:「我來看看,這是什麼,聞著好香啊!」
  他笑得太猥瑣,動作之間被今朝搶先一步,她看著他這張臉,直覺不想讓他碰到芙蓉糕,肘擊逼退來人,回身差點打到背後的人。
  一下撞到穆庭宇的目光,當即坐回之前的位置,手裡的芙蓉糕更加燙手,一下跌落在了案上。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6-1 00:19:11

第五十一章

  穆庭宇見她神色慌張,也看了眼那紙包:「給我的?」
  沒有所謂的真在一起過,也沒有所謂的分開。
  二人青梅竹馬,一起長大,唯一能紀念那麼些年的,只有那箱子東西。
  以後抬頭不見低頭見,不可能一句話不說,顧今朝連忙將芙蓉糕按住了,乾笑一聲:「咳……不,不是。」
  後面也不知道是誰笑了聲:「我來的時候可瞧見了,世子府派人送來的,怎麼能是給穆二的。」
  今朝坐直了身體,這包芙蓉糕推了哪裡都覺得礙眼。
  身後再無動靜,她在前面也是如坐針氈。
  這種煩躁直到夫子來了,才好一些,一堂課結束了,好容易捱到夫子離開,趕緊大步走了出去。
  身後腳步聲起,彷彿是有人追著攆著一樣,頭也不敢回。
  穆庭宇尾隨其後,急急叫了她一聲:「今朝!」
  才出門口,顧今朝站住了。
  她未回頭,少年快步走了她的身後:「我跟我爹去了公主府……」
  不等他說完,今朝微偏著身子,已是急急打斷了他:「你去公主府跟我說什麼?我不想聽這個。」
  其實本意也不是想說這個,但是他不想隱瞞,穆庭宇看著她側顏,聲音是越來越低:「我不想讓你在別處聽到,遲早知道,還是我告訴你才好。」
  顧今朝回眸瞥了他一眼:「何必呢,咱們之間,本也沒什麼,別在意。」
  說著再不等他,大步去了。
  心中堵得慌,躲了後院來,靜寂無人,才覺得好些。
  站了藏書閣樓下,揚臉望天,不經意樓上有人走過,驚得她退了好幾步。
  幸好沒有人出來叫住她,否則這個時候謝聿要真在樓上,只怕她得瘋。
  心裡慌得緊,在院子裡走了一圈,又回了學堂。
  穆庭宇還坐在自己的座位上,顧今朝沉下心來,認真聽夫子講學,芙蓉糕被她放了書箱當中,就這麼過了半日,一直到下了學了,她和穆二也未說上一句話。
  那芙蓉糕早就涼透了,收拾書箱的時候看見,心煩意亂撥了一旁。
  早早收拾好了東西,離開了學堂。
  下了石階,何老五又側立一旁,等著她。
  顧今朝一見他就頭疼,只能上前:「伯伯怎麼又來了?」
  何老五些微低著頭:「世子讓老奴來知會小郎君一聲,今日楚國有使臣到訪,他回來可能晚些,若有空就去世子府等他一等。」
  他不回來才好呢,世子世子世子是無處不在。
  顧今朝點頭應下,略有些不大耐煩了:「知道了,以後不要來書院找我,我會去世子府的。」
  何老五連連應下:「失禮失禮。」
  這不是失禮的事,今朝沒法解釋這個,她背好書箱了,眼見著穆二也出來了,趕緊往出走。
  何老五尾隨其後,腳步匆匆:「世子也是一心討你喜歡,小郎君喜歡吃什麼玩什麼,他一時還拿不太準……」
  他聲音不高也不低,落後幾步的穆庭宇聽個正著。
  顧今朝回頭瞥見他們兩個,更是心煩:「他討我喜歡幹什麼,你別跟著我,別說了……」
  何老五偏還要跟著,才要上前,少年自後面追過來,一把扯住他胳臂。
  本就是老手,早有防備,身子一擰避了開來。
  穆庭宇大步上前,當即橫欄在他與今朝中間,一手還做防護模樣:「她說不想讓你跟著她了?沒有聽見嗎?」
  顧今朝連忙拽住他:「沒事,我沒事,你別管了。」
  穆二如何能不管,還將她護在身後:「世子府什麼時候欺壓人都欺負到書院來了……」
  真是個一團亂,顧今朝自他身後探出頭來,抱著他一邊胳膊看向何老五了:「伯伯別在意,他什麼都不知道,咱們走吧,走吧!」
  少年力氣向來都比她大,但是如此被她抱著胳膊,竟是動彈不得。
  何老五沒有動,目光透過他們兩個,卻看向了他們背後,忙是低頭:「世子。」
  顧今朝驀然回頭,幾乎是下意識的,這就放開了穆二的手臂,側立一旁趕緊站好了,才回頭。
  謝聿身後跟著兩個侍衛,不知什麼時候到的,目光灼灼,正盯著她眉眼。
  穆庭宇不知今朝為何那麼怕世子了,登時皺眉。
  謝聿站在幾丈開外,未動。
  顧今朝瞥著穆二,見他臉色驚疑未定的,趕緊先一步上前,快步走了過去。
  到了跟前了,謝聿才是開口:「他的確是什麼都不知道,所以本世子也不與他計較了。」
  今朝是真怕穆二與他槓上了吃虧,可不等她開口,謝聿就知道她心中想什麼了,她可是鬆了口氣:「那走吧,我與你一起走。」
  謝聿未動:「你同我一起走?去哪裡?」
  她趕緊上前,伸手來推著他,想盡快把這尊大佛送走:「不是說要我給你編兔子嗎?這就去,也省的再去找你了。」
  一推就走了,謝聿腳步不快,與她並肩而行:「那個不急,今日楚國使臣到訪,還送來了質子淵,人都說楚國人又高又壯,第一次見到這麼秀美的少年可要把你比下去了,要不要過去看看?」
  二人一起走著,可把穆二拋在了身後,少年聽著他們兩個言語之間那般相熟模樣,不由抿唇。
  一聽什麼秀美少年,只要不是單獨和謝聿在一起就好。顧今朝的興致果然被提起了些來,出了書院,立即隨著謝聿上了世子府的馬車,馬車徐徐而動,顛簸了片刻,她掀開車簾往外看了眼,卻是往郊外去的路。
  回眸看著謝聿,這口氣立即又癟了下去:「世子不是說要帶我去見什麼美少年麼,怎麼往郊外來了。」
  本來就是說說而已,故意給穆二聽的。
  謝聿與她坐在一邊,聽見她問了眼簾一動,頓時抬眸:「質子可是隨便見的?再說他美不美與你何干?」
  這賊船似乎上來了就下不去,顧今朝看著他,真是無語:「那我們現在幹什麼去?」
  謝聿坦然道:「本來還以為要晚上才能回來,沒想到這麼快,既是這樣,那就去花房吧,現在就去採些花花草草,該幹什麼幹什麼去。」
  些微一顛簸,兩個人挨得又近了些,說話間謝聿又伸手到她面前,定定盯著她眉眼:「手疼,給我揉揉。」
  顧今朝:「……」
  她才一遲疑,謝聿便捲了袖子,讓她看見手腕處的淤青:「看看,喝醉了力氣可大了,抓著我不放,非要在胳膊上寫字……」
  不等他說完,顧今朝乾笑兩聲,趕緊給他袖子放了下來,握住他手,可是放輕了動作,揉了又揉。

  【卷二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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