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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潤鈺 - 《郎有絕色妹有財 卷三》《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6-1 00:19:42     標題: 潤鈺 - 《郎有絕色妹有財 卷三》《全文完》

郎有絕色妹有財 卷三 作者:潤鈺

要顧今朝說,謝聿就是個攤上她的事就犯傻的傢伙,
明明她只是去勸青梅竹馬的穆二別做傻事,
他卻誤解成她想跟人私奔,不顧自己身子虛弱,
大冷天的騎馬想攔截她,還說接了他的信物就是他的人,要她別想逃;
她為了阿娘和姑姑,決心要隱瞞真實性別往仕途邁進,
他不但支持,誇口有難關他來擺平,更獻出珍本求太傅收她當弟子,
他為她如此盡心盡力,她也決定要好好回應他的感情,
為了他,她著手整理阿娘的藥膳方子、開起藥膳鋪子,
穿上不習慣的女裝,只因「女為悅己者容」,為心儀的他妝點自己,
只是他啊……說他傻他還不承認,都說了她和穆二沒關係,
他竟然因為穆二的挑釁,不只互毆,還被人捅了一刀……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6-1 00:20:02

第一章

  【第三十九章 穆家上門說親】
  顧今朝出了後院,腳步就慢下來了。
  回了前堂發了會呆,很明顯,姑姑和阿娘是想支開她,就像阿娘說的那樣,其中多少事,怕她年少跟著操心,可她雖年少,怎能不掛在心頭?
  回眸間瞥見桌上的兔子,又抓了草稈來編。
  不知不覺又編了一個花環,手邊上的花兒都插編了進去,她手頭上動作不休,心中猛然一動。
  謝聿與太子那般關係,如果旁敲側擊,興許能有什麼線索。
  打定主意了,顧今朝手上動作更快,花環上的花兒掐了長稈,修整了下扎手的地方,連同小兔子放在一起。
  既然是送人家的禮物,總不能這麼空手拿去,她在堂前走了一圈,沒有找到什麼能夠匹配的東西裝,於是轉身去了屋裡。
  回到自己屋裡也是好一頓翻騰,好不容易找了一個錦盒,卻怕壓到了兔子,又是一陣懊惱。
  見穆庭宇送回來的箱子還在角落裡放著,走到跟前想翻開看看,手都摸上箱蓋了,最終卻是歎了口氣,站了起來。
  來寶見她一會兒翻騰,一會兒歎氣,站在門口看著她,直說她中邪了。
  的確是中邪了,顧今朝想了想,抄手拿起錦盒往出走,想把花環放裡面,單手捧了兔子去就是,可才走到前院,就聽見堂前有爽朗的女人笑聲。
  她才走開這麼片刻的功夫,竟是不知前堂又來了客人,而且還是個女人?
  快步上前,顧今朝悄悄推門而入,並沒有驚動裡面的兩人,她抬眼一看,不由得怔住了。
  阿娘不知什麼時候回來的,堂前坐著一個頭戴紅花的老婦人,她妝容誇張,分明已有五十多歲了,偏又刻意扮年輕,臉塗得很白,一雙鮮艷的紅唇一開一合,笑聲朗朗。
  看這打扮,顧今朝就猜出這是個媒婆,不禁皺起了眉。
  阿娘應付著她,兩人說著話,剛好入耳。
  「俗話說得好,無媒不成婚,今兒個老身來景夫人府上,可是給夫人送喜來了!」
  「哦,給我送喜來了?那我且聽聽,有什麼喜?」
  「夫人別忙啊,從前婚事幾多回那都是從前的事了,日子還得往前看不是?老身今兒個給景夫人說合的這家,夫人也認識,那可是與你十分相配,他少年得志、官運亨通,如今府中什麼都不缺,單單缺了個夫人。」
  「您就別繞圈子了,說吧,誰啊?」
  「中郎府穆大人呀,他幾個月前不是沒了夫人嗎?等到孝期一滿,那想進門的姑娘還不是大把大把的?夫人先下手為強,還是舊相識,他滿中意你的,也能得個先機。」
  關上門,顧今朝才要上前,聞聽此言,一下站住了。
  中郎府此時怕是浮在水面的一縷水草,逮到什麼掛什麼,想到穆二,心中更是五味雜陳,她看向阿娘,心在胸腔當中猛跳。
  那頭,景嵐聽了,隨手在錦袋當中摸出一塊碎銀來,抓過那媒婆的手,將碎銀塞了她手裡去,「既然來一回,總不能讓空手空口回去,這點心意就當我孝敬您的,至於這個喜呀,我……」
  話還未說完,顧今朝身後那才關上的房門,「匡當」一聲被人踢開了。
  寒風夾雜著來人的怒意,可真叫一個冷。
  顧今朝才要上前,一眼掃見阿娘回過眸來,她唇邊儘是笑意,眼底多了些說不清的東西,但她看不懂那是什麼樣的情緒,只知阿娘在見到來人時,臉上笑意凝結,失望在臉上一閃而過,未說完的話也不再說出口。
  顧今朝回頭,只見林錦堂大步走過她的身邊,直直走了那媒婆面前,伸手拎著她的衣領就往外拖,嚇得媒婆哇哇怪叫,抓了他胳膊,只求著他。
  林錦堂額角青筋畢露,手上力氣不小,「幹什麼?欺這府中沒有個男人主事?來給誰說親,你說說我來聽聽?」
  媒婆被他拖著直往外走,「林大人饒命啊,老身不過是受人所托,受人所托啊。」
  林錦堂不管她,一直把她拎出了門,還十分惱怒,「再敢上門來,我打斷你的腿!」
  他吵吵嚷嚷給人拎走了,景嵐卻是未動。
  顧今朝走到桌前,將錦盒放了桌上,將花環放置其中,試探著看向阿娘,「阿娘,這麼快就有媒人上門了?這次總要好好挑挑吧。」
  景嵐伸手扶髻,目光一直盯著門口,略有失望,「也許吧,這樣也好沒意思。」
  顧今朝不明所以,也回頭看了兩眼。
  很快,林錦堂去而復返,腳步匆忙,一進屋來就關上了門,他走到景嵐面前,依舊一臉怒意,「你該不會是應了吧?」
  景嵐情緒還處於失落當中,見他到了跟前質問,脾氣也上來了,抬眸瞥著林錦堂,騰地站了起來,「我應與不應與你有什麼干係?嗯?」
  她聲音不就不大,可即使這樣,林錦堂的氣勢一下消失殆盡,後退一步,支吾起來,聲音也輕了許多,「沒、沒什麼干係,我就來看看,你是不知道中郎府出了什麼事,他家的婚事,那對你是有所圖,爺兩個算計你一個,你可千萬不能應!」
  顧今朝張口欲言,可又不知道該說什麼,穆家夫人沒了,穆家大哥也沒了,他們有他們的傷痛,但是這個時候找媒婆上門提及婚事,就連林錦堂都看得出來其中利害,阿娘如何能不知道呢?
  她張口想為穆庭宇辯解一下,卻實在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林錦堂還要說什麼,卻被景嵐打斷,她抱臂以對,揚著臉看著他,「你是怎麼知道媒婆來我這了?」
  林錦堂坦然道:「剛才在中郎府,那婦人過去領了賞銀,只三言兩語就說了,沒想到穆大哥與我兄弟十幾年,心思竟然如此歹毒,此番鬧翻了,以後兄弟再沒得做了。」
  這古代的男人,大多是有一種「一日我妻,終身我妻」的錯覺。
  景嵐抽手推了他一把,也是沒了好氣,「關你什麼事,誰讓你來的……」
  林錦堂力氣比她大了不知多少倍,可景嵐一碰他,他渾身就跟軟了一樣,一推就推走了,男人的那點心思根本也遮掩不住,只是當著顧今朝的面不好說,就磨磨蹭蹭地,從小步從小步往出走,退到了門口卻又站住了。
  「那個什麼……我想……我想喝口茶。」
  景嵐哭笑不得,但今日實在沒有心情招待他了,「喝茶啊,喝茶回家喝去,讓春香給你倒。」
  林錦堂見她開口還是不饒人,也不惱,依舊賴著不想走,「要不,要不你還是……」
  話還未說完,被景嵐一把推了出去,她站在門口,伸手來關房門,「那些話你多留著跟春香說,別在我面前說那些。」說著房門一下關上了。
  門外的男人,與她做了幾年夫妻,還是瞭解她的,知道她這般模樣,內心裡還是惱了的,想到她對穆家著惱,多少放了點心,趁早先走了。
  別說林錦堂察覺到了,顧今朝也感受到了。
  景嵐在門口站了一會兒才回來,堂前一側架上擺著個小鏡子,她走過去拿了鏡子照著自己的臉,眉峰緊皺。
  顧今朝將錦盒放了一邊,上前,「阿娘看什麼?這幾年阿娘的臉都沒變過,一直都像我的小姊姊,可了不得了,再過幾年我長大了,阿娘要還是這模樣,那我以後會不會比阿娘先老?」
  她故意逗阿娘開心,也果然逗得她笑了。
  景嵐放下鏡子,回手拍了她一下,「別胡說,讓別人聽見可要笑死了。」
  想著剛才的媒婆,顧今朝冷靜得很,「其實我爹說的沒錯,穆家現在失去了穆庭風這個頂樑柱,如同受了重創一樣,穆伯伯孝期未過就讓媒婆上門提親也太心急了些。」
  景嵐赫然失笑,「我看你和穆二倒是說得來,經常在一塊玩,我還以為你會喜歡……」
  顧今朝忙搖頭道:「不喜歡,阿娘我不喜歡,我希望阿娘以後再成親,一定是找到個能托付的人,而不是隨意地、只為了有利可圖。」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6-1 00:20:13

第二章

  景嵐也不辯解,只是唏噓。再回頭,鏡中的自己眼角似有碎紋了,伸手刮了刮,到底還是歎了口氣,「以前這麼想過,現在不想了,我也不是懷春少女,非得找什麼值得托付的人,這世上啊,哪有那麼多值得托付的人。」
  話音才落,房門又動,她頓時回頭,眸光微動。
  卻是翠環敲了門,推門而入,進門就來叫景嵐去後院,說容華惦念著前院的事,找她過去說話。
  應了一聲,景嵐抬手將小鏡子放回架子上。
  顧今朝見她臉上似有哀傷,趕緊過來扶她,「阿娘,別想太多了,總會遇見對你好的人,總會遇見的。」
  景嵐往出走,今日媒婆上門提親,正戳到她心口上,她長長地歎息,到了門口,伸手抿了下碎發,迎著寒風去往後院去了。
  眼看著她的背影在面前一點點遠去,顧今朝心中強壓下來的怒火也騰地一下燒了起來!顧不上要去世子府送東西,回手關上了房門,一時惱怒衝出家門。
  外面天寒地凍,顧今朝穿著薄衫,離了家才覺得寒冷。
  她腳步匆匆,千百個念頭在心頭轉過,最後甚至跑了起來,她心跳得厲害,已分不清是憤怒還是什麼,一路疾奔到了中郎府的後門處就上前敲門。
  很快,一個小廝過來說話。
  原本都是認識的,顧今朝揚聲道:「把你們二公子叫來,我有話對他說!」
  她平常太愛笑了,此時一冷著臉,誰都知道是真有事,趕緊去了。
  等了片刻,穆庭宇匆匆走來,此時他還是一身的白。
  後門處的小門還關著,只能從門板的縫隙當中看見來人,他走上前來,一手拉了後門,回頭讓小廝一邊去了。
  才要開門,顧今朝卻也在外面拉住了。她不叫他開,兩手扳著小門,道:「穆二,你知道嗎?今日有媒婆上我家提親了,要把我娘說給你爹,你可知道這件事?」
  穆庭宇聞言只是沉默。
  不見他回答,顧今朝惱怒,「我問你知道不知道?」
  他這才回道:「知道,我爹說是阿娘生前安排好了的。」
  顧今朝放手,伸腳踹了兩下門,猶不解氣,「這種事,你為何不攔著你爹?難不成你還樂見其成?你想以後也來當我繼兄?」
  穆庭宇垂眸,眼底微痛,他不知道阿娘竟然有這樣的心思,也才知道他爹已經讓媒婆過去了,想阻止已然來不及。
  他在屋裡發了一會兒呆,想著,或許命該如此,如果能變成一家人,至少每日都能看得見,成就他一點私心。
  只是這番話,他又怎麼說得出口?
  他沉默以對,顧今朝一怒之下,還是將小門打開了,她衝上前去,揪住他的領口,幾乎是咬著牙的道出口,「我阿娘的銀錢都是留給我的,你們家那麼想要,為何不從我下手?哪怕你就跟我說一聲,說你需要招兵買馬,也算你俐落一回,偏偏要打她主意,為什麼?嗯?」
  她比他矮一些,穆庭宇低著頭,看著她那無比熟悉的臉,眼睫微動,卻不說話。
  顧今朝恨恨將人推開,胸口些微起伏,好半晌才平復下來,「算了,穆二……無緣不必強求,你且回去,勸說你爹莫打我阿娘主意,你也是,有朝一日,你有了別人,願你前程似錦,得償所願。」說著轉身就走,暗巷當中,冷風吹過她的衣衫,冰冰地涼。
  穆庭宇即刻追了出來,見她衣衫單薄,他邊走邊脫了外衫來,可大步追到她身後了,抓住了她的手腕想給她披上,她卻輕易就掙脫了。
  再轉身的時候,兩人都紅了眼。
  穆庭宇顧不得自己穿的也少,將外衫遞到她面前,「天冷,仔細身子……」
  顧今朝卻一把拂開,目光灼灼,「千不該萬不該,你們就不該打我娘的主意,我對你真的是太失望了!」說罷,回身便走。
  穆庭宇舉著外衫的手,還停在半空。
  一步比一步重,一步比一步冷。
  顧今朝當街走了好半晌,胸口哽著的那口氣還沒順下去,然而她衣衫單薄,手腳被凍得冰涼不已,實在冷得緊了才往回走。
  到了自家門前,卻一眼瞥見世子府的馬車停在門前。
  這個時候,她誰也不想見,本想避開,可惜車上的人先一步看見了她,何老五幾步追過來,請她過去說話,只得平復了下心緒,她才走了過去。
  門簾一動不動,隔絕了內外,顧今朝上前見禮,叫了聲世子,可惜無人應答。
  她回頭看向何老五,何老五往裡指了指。
  今日顧今朝實在沒有什麼心氣和耐心,見謝聿不理她,這就上了車。
  掀開車簾,見謝聿微垂著眼,端坐在一側,她歎了口氣,乖乖坐到了他身側去。
  謝聿見她動作,抬眼,「你怎麼上車了?」
  顧今朝懶得應付,凡事都想快些解決,「山不來就我,只好來就山。」
  他淡淡冷笑帶著冬日的冷冽,「只怕,你才是那座山吧!」
  在外面還不覺得,到了車上才覺得凍手凍腳,顧今朝跺著腳,也往手裡呵著熱氣,「什麼山不山的,小兔子我編好了,你在這等著我,我進去給你拿。」說著使勁搓了搓手,起身要走。
  看見她臉色蒼白,手腳直抖著,謝聿皺起了眉,伸手扯住她胳膊,直接讓她又跌坐回了原處。
  她頓時回眸,「怎麼……」
  車裡溫度一下竄得好高,就見謝聿單手解開領口,連著外衫邊上的腰帶,以及內裡。
  她不明所以,驚疑未定,一臉詫異地看著他。
  他動作也快,不消片刻就將衣裳都扯開了些,不由分說地抓住她兩手,當即扯了自己懷裡來。
  顧今朝身子前傾,整個人都快撲到他懷裡了,兩手按在他腰背上,他身子溫熱甚至可說是滾燙的,相較之下,她覺得自己彷彿是一個大冰塊。
  仰臉看著他,所有疼痛和寒冷似乎都煙消雲散,可到底是於心不忍,顧今朝眨眼,望著他道:「你……你不冷嗎?」
  誰知謝聿聽了,竟還攏起衣衫,若無其事地看向別處。
  明明是他拉她過來的,此時這個姿勢卻像是她故意賴著、抱著他腰身一樣。
  他身軀熱,為她暖著手,又似乎暖了很多地方。
  顧今朝心神一鬆,到底是歎了口氣,往他身上靠了一靠。
  屋內燈光稍暖,榻上美人側臥。
  有的時候人就是這樣奇怪,總想找一個安安靜靜的地方,獨自去消化內心裡說不出口的情緒。
  世子府裡如同往常一樣,這一日與每一日都沒有什麼不同。
  記掛著太子的事,顧今朝與謝聿來到了這裡。
  此時,屋裡沒有任何人,只有她一個人,霸佔了半個榻面。
  這年紀對男女之事本來就懵懵懂懂,冰天雪地當中的一抹溫暖,猶如雪中送炭,讓人更覺分外曖昧。
  謝聿從不與人親近,也從來未對別人做過此事。
  命人去拿了兔子和錦盒出來,帶著顧今朝就回了世子府。
  顧今朝低著頭,只說又累又冷,到屋裡尋了被子裹在身上就歪倒在榻上,瑟瑟發著抖,臉色很是蒼白。
  她不看鏡子也知道自己是個什麼模樣,越發地以弱示人,眼巴巴看著謝聿,眼睫輕顫。
  謝聿讓何老五將手爐點上,他親自給倒了熱水,送到她面前,「喝點熱水,暖暖心口。」
  顧今朝特意解釋了下,「今天心情不好,實在不想回家,要是讓阿娘知道了,只怕她也跟著擔心我,借世子府寶地歇息片刻,平復平復我再回去。」
  她和穆二的事,的確傷神,謝聿不疑有他,「嗯,隨你坐。」
  顧今朝喝了碗熱水,心裡暖流微漾,抬眼瞥見謝聿就在身側還站著,往後縮了縮腿,在自己身邊拍了拍,「世子也坐吧,我佔了你的榻,還讓你站著,心裡過意不去。」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6-1 00:20:25

第三章

  今日她倒是親厚一些,謝聿心裡想著回身坐下,正好何老五將手爐拿了過來,他接過來試試,覺得溫度可以才轉身交給今朝,讓她捂著手。
  顧今朝這會已經暖和不少,回眸看著謝聿臉色,又將手爐推到他面前,「我看你臉色也不好,你也暖暖吧,怎麼突然又到我家門前等著我?不是說了嗎,小兔子編好了,我親自送過來。」
  謝聿沒有接,只瞥著她,「有事才去的,路過。」
  顧今朝「哦」了聲,也沒細問,非將手爐塞到他手裡,撇下薄被跳了下去,「我給你看看,今天可不光是一隻兔子,我還給你做了一個花環,一直說給你做個花環,三番兩次都沒成,今日插了花,很好看的。」說著走到門口,桌邊將錦盒和那背著小筐的兔子一股腦都拿了過來。
  謝聿懷裡捂著手爐,目光隨著她的動作移動。
  小兔子先放在他的身邊,顧今朝點著兔子背後的小草筐,讓他看,「我加了小草筐,有沒有覺得很像我,將來我得了空,就背個小筐浪跡天涯去。」說著將錦盒打開了來,將裡面的花環也拿了出來,親手戴在他頭頂。
  謝聿抬眸,眼前還垂下些許細葉,他容顏本就好,被這花環一襯,更是俊美非常,不過這會他的心情實在不美。
  「無事獻慇勤……」話說一半,他還瞥向她。
  顧今朝抱臂,後退兩步,還仔細盯著他的臉,「什麼叫無事獻慇勤?世子待我好,無以為報,編這麼兩個小東西,能算得了什麼。」
  她向來嘴甜,可謝聿卻是敏感地察覺出兩分刻意來。
  畢竟還是瞭解她的,知道她不可能這麼快就變換心意,更是皺眉,「有事直說,別繞圈子。」
  他這個人,戒心實在是太大,想繞圈子,怕也得被他識破,顧今朝站到他面前,看著他,半真半假說道:「今兒個太子殿下又來造訪了,姑姑神智不好,卻不知他三番兩次地來到底想幹什麼,我問阿娘,阿娘什麼都不說,我想著你和他從來要好,能不能……呃……能不能幫我打探一番?」
  謝聿驀地抬眸,摘下花環,隨手放在矮桌上,「倒是好算計。」
  他面色不豫,面無表情地瞥著她,「可惜你打錯了算盤,你我之間,本來就已生疏,更不可能再做交易。」
  做交易怎麼了?顧今朝伸手解下腰間的牛角匕首來,單手遞到他的面前,「那如果我非想知道呢,世子不會言而無信吧?」
  顯然,她想用匕首來換情報。
  謝聿更惱,怒目而視道:「此乃你我信物,你敢再拿它換不相干的……」
  話未說完,顧今朝已將匕首拍在了他腿上,「行了,你說想跟我好,又不肯幫我,什麼信物,我不要了,世子高門深院,我們一介平民可不敢高攀,告辭!」說著轉身就走,一點緩和的餘地都沒留。
  房門「砰」的一聲打開,何老五站在門外,還不知發生了什麼事,顧今朝已是大步去了。
  【第四十章 失而復得的感情】
  何老五吩咐人去送顧今朝後,趕緊進屋裡來,只見手爐倒在地上,謝聿臉色冷峻,手裡拿著牛角匕首,垂著眼,一動也不動。
  他趕忙上前,道:「顧小郎君才走,我讓人備車去送了。」
  謝聿「嗯」了聲,站了起來。
  矮桌上還擺著那隻兔子,他目光一掃而過,不由得抿唇,心道——
  顧今朝這個沒良心的,藉故與他鬥氣,如果應了幫忙,那麼她繼續與他周旋,指不定以後還有多少難事等著他;如果不應,憤而離開,只怕是早有預謀,藉機擺脫。
  來回在屋裡踱著步,何老五亦步亦趨地跟著他,「徐老太醫被晉王爺請了來,都在書房呢,藥膳和補藥的方子都給了他,眼下景夫人標記的冊子他還未見過,還等他再比對比對?」
  屋裡燭火昏暗,只門前燈多些,較亮。
  謝聿腳步緩緩,嗯了聲,「既然將老太醫請了來,那他是對宮裡那個生了疑心。」
  主子們的事,不能妄論,何老五閉口不言,慢慢跟著走。
  片刻,謝聿回眸,「提燈,我過去看看,即使是親孫女,徐老太醫德高望重,想必也不能包庇誰。」
  何老五趕緊提燈走在前面,主僕兩個這就走了出去。
  侍衛隊分散開來,其中有兩個緊跟著謝聿,到了書房門口,又守在了門外。
  謝聿上前敲門,很快,得知是他過來了,有人在裡面開了門。
  進門後,謝聿上前見禮,對於徐老太醫,他還是很尊重的。
  謝晉元和徐老太醫在桌前比對藥膳,不出所料,他比對出來的湯藥份量和景嵐的如出一轍。
  看著已經比對出來的一部分,謝晉元面色陰沉,側坐一旁。
  徐老太醫眉心緊皺,「這方子看似大補,實則虧氣,許多赤腳郎中都信不得,胡亂開藥,調理身子的方子是誰都能開的嗎?瞧瞧……瞧瞧這……」
  謝聿心中冷笑,才要提及景夫人的調理膳食,門口侍衛忽然來報,說是景夫人求見。
  謝晉元親自拿了景嵐的冊子遞到徐老太醫面前,連忙命人去請。
  謝聿坐到一邊,手裡猶自擺弄著牛角匕首,不消片刻,院中便有了輕微的腳步聲,房門微動,小丫鬟帶進來個女子。
  她身穿錦衣,外披黑絨斗篷,因戴著帽子遮掩得嚴實些,只能看見半張臉,可即使只有半張臉,也能分辨得出來人的確與景夫人有相像的地方,但卻不是她。
  來人肩動,玉手自斗篷下伸出來,摘下了帽子,露出了她的臉。
  徐老太醫一眼瞥見孫女,不禁皺眉,「淑寧,你怎麼出的宮?可真是胡鬧。」
  謝晉元臉色頓變,女子身披斗篷,似是癱軟在地,眼睫輕眨,淚珠就滾落了下來,「我有什麼辦法?幾次請了哥哥去,他都不見我,到了門前,若非是報上那女子名姓,恐怕連大門都不得進。我孤苦一人在宮裡頭,當初哥哥曾說會好生照顧我,可誰想得到物是人非,他有了別人就再不想管我了……」縱然如今身份有別,她還是喚著往日親近的稱呼,說話間,已是掩面哭泣,雙肩抖動不停。
  謝聿冷眼旁觀,從她進門就已是認出她來,正是就連皇帝都忍她三分的貴妃。
  若是從前,只怕她一哭,謝晉元都要上前,可今日見了淚珠子,卻面帶厭色,直接將藥膳單子往前推了一推,「好,你來得正好,這些藥膳湯藥方子都是你一手推成,今兒個咱們就來說說,到底是怎麼回事,聿兒是你的親外甥,當著他的面,也當著徐老的面,給世子府一個交代。」
  徐淑寧想要站起來,然而腿一動,滿是泥污的鞋一下掉落下來,就像是沒站住一樣,她整個人也跌坐回地上,狼狽不堪。
  「哥哥說的什麼話,聿兒是我的親外甥,我疼他還來不及,找了多少太醫給他配的方子,我一心為了那死去的妹妹、為了聿兒,你、你說這話太傷人了……你們……我一個人在宮裡十幾年了,我又為的誰?難不成是為了我自個兒?」她面上又怒又惱,語氣又急又氣,淚光盈滿眼眶,像是惱羞成怒了。
  燭火跳躍,徐老太醫側坐桌旁。
  徐淑寧癱坐在地,梨花帶雨、一臉淚水,她平日錦衣華服,吃穿用度都極其講究,何時這麼狼狽過?
  謝晉元視若無睹,目光沉沉,道:「徐老也看見了,這方子就經淑寧一人,多年來,太醫們給聿兒的藥方也都經過她的手。」
  聽到這話,徐淑寧跪行幾步到了徐老太醫身前,伏身在他膝前,「祖父可要給孫女做主啊,宜寧還在世時,姊妹情深,她最是護著我了。聿兒是她唯一的骨血,如今她不在了,我疼愛聿兒還來不及怎麼會害他?藥膳也是太醫們多方斟酌才開出來的。
  「祖父也知道,我從小就不喜歡這些花花草草,對什麼藥、什麼方子只是知道一二,他口口聲聲指我蛇蠍心腸,當真太令人難過!」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6-1 00:20:36

第四章

  她並未嚎啕大哭,也不是小聲啜泣,而是一字一句,哽咽著說出這些話,看著既委屈又憤恨,既無助又傷心。
  徐老太醫悠悠歎了口氣,「這話說的並不假,宜寧還在世時,你就知道我那個孫女從小就機靈,對花花草草更有見解,也得了我的真傳。淑寧性子軟,從小身子不好,藥方都不識全的。」
  聽聞此言,徐淑寧強忍淚水,「祖父您是不知,一打宜寧過世,晉元哥哥對我愈加涼薄,他原是我的未婚夫,怎能和我妹妹糾纏不清?我心善也心軟,想著宜寧過世了,聿兒還小,不與他計較前塵往事。如今我在宮裡,我撐不起徐家的天,也撐不動了,我不盼著他能幫我什麼,唯望他能多照看著徐家,沒想到他竟這般懷疑我,我實在是忍不了了……」
  聽她三番兩次提起徐宜寧,謝晉元的臉色更沉了,「事到如今,也不得不與徐老說一聲,就連宜寧之死也有待查證,當年之事並非意外那般簡單。」
  徐淑寧回眸,更覺悲切,「含沙射影的,當著我的面,這是幹什麼,為何不直接對我祖父說,就是我害死了我妹妹,我害死了原本要進宮的妹妹!她百般不願進宮,我為了她、為了徐家,捨了我自己,成全她,難道我反過來還要害她?既然如此,當初我替她幹什麼?直接讓她進宮好了,哪有後面這些事呢?若不是……若不是她對你有了情意……」
  謝晉元赫然站了起來,「當年多少事早已說不清了,你若不是許了東宮,我自然依著承諾娶你過府,徐家於我有恩,如今兩家人這麼生分,我知道是因為宜寧,但她並沒有錯,若不是因為選秀,我早娶了她了!」
  正說著話,外面有人敲門。
  謝晉元怒意未消,對著門外揚聲怒吼,「滾!」
  門外侍衛知道厲害,忙道:「王爺,景夫人府中來了個……」
  話未說完,謝晉元大步上前,直接走了出去,片刻之後,他去而復返,進門便惱道:「宮裡已經使了人,你且留下與徐老一起核對藥方,明日再送你回去。」說著,又看向謝聿,「貴妃在此,你看顧好了。」
  他行色匆匆,伸手抓了一邊的大氅,急忙忙去了。
  徐淑寧連忙爬起,追過來,一把抓住他的袖子,狠狠扯住,到他面前攔住他。
  她眼底還有淚,此時鬢髮凌亂,雙眼紅腫,「謝晉元,你不能這麼對我,從前過往,是非對錯都隨著宜寧的死一筆勾銷了,如今她已不在了,你答應過她要照顧我一輩子的。
  「我早就聽說了,因著京中那個景夫人,讓你跟丟了魂似的,她一嫁再嫁,你竟然還上趕著上去,幹什麼去?你要是想去見她,那就帶我去,也讓我瞧瞧這女人到底什麼模樣,竟然這麼厲害,勾得你日日寢食難安!」
  謝晉元高抬袖,重重拂袖,輕而易舉就甩開她的手,「今日徐老會在此核對藥方,你既然來了,便一起對一對,我只這麼一個兒子,但凡有丁點差錯,定不饒你。」他語氣很重,顧不上再看她臉色,披上大氅,趕緊出了書房。
  「你!」看他神色匆忙而去,徐淑寧話卡在咽喉中,再也說不出來。
  謝聿冷眼旁觀,何老五上前兩步,在他耳邊耳語,「今日那穆家,讓媒婆去了景夫人府上說親,想是這件事,王爺定是去景夫人那兒了。」
  謝聿不由皺眉,從中可知穆家這是真急了,從前穆庭風還在,長公主有意聯姻,也是想拉攏他們,如今穆家軍受了重創,急需擴充,如果再充不起來,只怕婚事也不能成。只不過景嵐那般精明的人,豈會為那一穆夫人的虛名而雙手奉上家財?
  他從小就知道,謝晉元對景嵐有意,還無意間偷聽過他們對話,景嵐說是因為她長得和他娘有些相像,所以他爹才對她有意,但是她不想替代別人,她只做正室,不做小。
  而且,她那時候是林錦堂的妻子,她說她這個人不喜回頭,哪怕離開了林錦堂,也不會再回頭入晉王府,如今她離了秦家,也絲毫沒有回頭的意思。
  她與一般女子不同,不必擔心她會嫁過來,可真要嫁過來的話,那就真是要讓人頭疼了。
  回頭,囑咐了何老五,讓人繼續關注後續,這就站起來。
  徐淑寧已經回了桌邊,低頭看著對比的藥膳,「這有什麼不妥嗎?」
  徐老太醫細心給她糾正,「這兩味不能放在一起,現在太醫院都是誰主事,方子誰開的,合著藥膳吃,當真胡鬧,若不是發現及時,人還能有命在?」
  徐淑寧此時已經擦了淚,紅著眼道:「此事還需調查一番,不然我擔了害人的名還好說,聿兒要是有什麼三長兩短的,我怎麼對得起宜寧……」一說又要落淚。
  謝聿冷冷瞥著她,若不是礙於徐老太醫在,只怕早就動怒了。
  她吸著鼻子,見他神色,也到他身邊來,直哽咽道:「聿兒,從前你爹不讓我說,也不讓我們認你,只因為你娘,她是我的親妹妹,因為有了你,徐謝兩家斷了往來。後來你娘意外去了,我們家更加恨你爹,如今十幾年過去,你娘若是知道你爹他因一個不相干的女人神魂顛倒,都不顧看好你,只怕也要恨他的……」
  似無意提及景夫人了,說了兩句又是落淚。
  女人的眼淚,有時候就是武器,可惜謝聿無感。
  徐淑寧過來拉他手,「我原本就是你姨母……」
  話未說完,謝聿已然打斷了她,「我娘原本就是個無名之人,不知她姓啥名誰,連個名姓都沒有的人,如何能有姊妹?貴妃矜貴,不敢高攀。」
  他向來橫來橫去,東宮太子還要讓他三分,徐淑寧見他神色,又軟硬不吃,抖著手指著他,還不等說出個一二三來,竟是軟軟倒了下去……
  謝晉元騎馬而行,一路疾馳到了顧宅門前,大門緊閉。
  他上前敲門,片刻之後一個小廝打開了一條縫,就在門縫當中看著他,十分忐忑,「不是小的不給王爺開門,實在是我們夫人今日累了,說是誰也不見,讓關了門……」
  不等他說完,謝晉元已將大門推開,欺身擠了進來。
  這小廝知他身份,也不敢嚷嚷,就一路跟著他身後,「夫人在屋裡,這會兒已經歇下了吧,王爺還是、還是……」
  謝晉元冷冷回眸,嚇得小廝也不敢再攔。
  腳步匆匆進了後院之後,謝晉元直奔景嵐屋裡,到了門前,推門推不開,又砰砰敲著門,「開門、開門!」
  片刻之後,景嵐的身影出現在門口,她親自開了門,抱臂側立一邊。
  謝晉元進門,隨手關上房門,一眼瞥見她只穿著中衣褲,怒氣消散了大半,隨手解下大氅來給她披,可惜被她一把推開,絲毫不領情。
  景嵐瞪他,「剛從外面進來,一身涼氣,你離我遠點。」
  謝晉元跟著她往裡走,面上還有惱意,「才離了秦家幾天,就有媒婆上門,中郎府如今大不如從前,穆家需要的是錢財,你該不會傻得要去添坑吧?」
  想是才得知消息就來了,景嵐慢慢踱到裡面火爐旁,彎腰添炭,「關你什麼事?我願嫁就嫁,願給就給,銀錢沒了可以掙,知心人難遇一回。」
  她故意說得含糊,謝晉元卻是關心則亂,大步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直給人扯了回來。
  景嵐隨著他動作踉蹌一下,差點撞進他懷裡,伸手抵著他胸前,不由得惱怒,「怎麼,我說錯了?說錯了我就再說一遍,我想嫁就嫁,跟你有什麼干係!」
  她脾氣向來火辣,謝晉元不願與她爭執,理智還在,言語更輕,「胡鬧,簡直胡鬧!十幾年了,就算是和我嘔氣,也該消氣了,聿兒和今朝都這麼大了,還要分什麼對錯不成?不論如何,穆家你不能嫁,不光是他,以後除了本王,誰都不許。」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6-1 00:20:47

第五章

  景嵐大力掙脫,謝晉元怕傷了她,放開了她。
  念及往事,景嵐嘴角掛上冷笑,後退兩步,「謝晉元,我並非是一開始就這麼怨恨,想當年,我有今朝,你有謝聿,我見那孩子生得好看也很喜歡他,還幫著你照看了許久。
  「能遇見你,我滿心歡喜,以為好日子來了,能安安穩穩過剩下的歲月,誰想得到我不過是一個替身而已。你為了謝聿他娘不願給我名分,一開始就是你將我推開的,現在你說回頭就回頭,你說不讓我嫁我就不嫁?怎麼,我不嫁他們還要嫁你不成?」
  她向來記仇,當年不歡而散,走得也是決然。
  謝晉元早已經領教過了,此時見她惱怒,還有怨恨,邁步上前,「那有何不可?你若願意,本王願八抬大轎來求娶。」
  萬萬沒有想到,一怒之下說的話,他竟然應了。景嵐愣住,回過神來卻更怒了,「呸!美得你!我嫁誰也不嫁你!」
  屋裡女人的怒罵聲漸漸聲大,謝晉元從來不與她計較,自然是忍了,然後輕聲哄著,燭火搖曳,自窗外看著兩個人的身影,慢慢由遠到近,顧今朝這才躡手躡腳地下了石階。
  她在世子府故意惱怒,一來是真想知道太子的目的,見謝聿未應,她心中暗喜,藉故發了一通脾氣,想與他斷了干係。
  回家後,原本是來問太子的事,此時才到院中就看見謝晉元進了阿娘的屋子,沒想到聽到他們吵架,阿娘竟然說出那樣一番話來。
  在林錦堂之前,阿娘的那任丈夫她沒有印象,問了阿娘,阿娘也總是支吾過去,沒想到竟然是謝聿他爹,只不過沒名沒分未成姻緣。
  其實在她看來,既然能從那時一直守著阿娘,時至今日已十幾年了,這等情意已屬難得,她更願意阿娘能得到這樣的姻緣。
  一想到謝聿,更覺得此事大可促成,如果阿娘真是嫁了謝晉元,那麼謝聿就不會再有那樣的心思了吧!
  光是想著,已覺柳暗花明豁然開朗,一下笑出聲來。
  在院子裡暗處站了一會兒,被凍得手腳冰涼,顧今朝輕跺著腳,一直盯著那扇窗,想等著謝晉元出來,到時候她就去勸勸,順便打探一下阿娘的心意,沒想到,她站了好半晌,謝晉元非但沒有出來,屋裡燈還被吹滅了。
  天亮了,早起燒的地龍還沒熱,屋裡有些冷。
  女人睡得正熟,裸著的肩頭上點點紅痕,身邊人伸臂攬著她,才一動,她就醒了,睜開眼睛看見他正盯著自己,頓時又沒好氣了。
  景嵐翻了身,背對著他,「你最好快些走,讓今朝看見,不知該怎麼跟她解釋。」
  謝晉元坐了起來,將被角給她掖好,「有什麼好解釋的,你嫁過來就是最好的解釋,不然在孩子心裡,只會覺得我是壞人。」
  她冷哼一聲,不以為然道:「想都別想,我不嫁。」
  話音才落,謝晉元扳過她的身子,伸手輕刮了她的臉一下,「心是口非,你明明也很想我,明明喜歡本王。」
  景嵐嗤笑一聲,將他推開,「我喜歡的人多了去了,難道還要挨個都嫁過去看看合適不合適?這京裡頭我是住夠了,保不準什麼時候就走了,不想見你們這些臭男人了。」
  這話說得是半真半假,謝晉元只當她還跟自己鬧彆扭,並未在意。
  穿了衣衫,下床時還俯身下來,還在她肩頭吮了兩口。
  可能真的是太長時間沒在一起了,這一夜可謂折騰死人了,男人一碰到她身子也是控制不住,由淺到深,口舌又慢慢到她腰腹處了。
  景嵐渾身酸痛,躲過去將人推開,半個身子都暴露在冷空氣當中,一把扯過被子將自己遮住。她一動也不想動,不耐煩睜開眼睛,瞪著他,「你屬狗的啊,就知道啃。」
  謝晉元在她唇上吮了兩口,「別鬧了,我好好準備一下,過了這個冬天就成親。」
  抬眼還想罵他兩句解解恨,可入目看到那雙眼睛,從前那般意氣風發的一張臉,此時看著,眼角竟已經有了細紋。
  微怔之餘,鬼使神差的,景嵐「嗯」了一聲,因為還帶著起床氣,嗓音透著慵懶。
  謝晉元勾唇笑了,抵著她鼻尖蹭了兩下,「乖,你既然應了,就不許反悔,這次定不叫你失望,以後誰再敢輕看你,本王就拔了他們舌頭,打斷他們腿……」
  他一笑時,眼角的細紋更加明顯,分明也才不到四十,歲月可真是無情。
  景嵐心中唏噓,伸手在他眼角輕輕撫過,「晉元,我老了嗎?」
  她仰著臉,眼中都是他。
  謝晉元抓住她指尖,放了唇邊輕吻,「老什麼,我看你這輩子是不會老了,總覺得還是當初的模樣,現在雖然圓滑了些,但也遮不住你那潑辣勁,越是這樣的人越是不會老,反而是我,看著聿兒一日日長大,驚覺十幾年過去了,竟然是這麼過去了,想起來那時……自然也是無比懊惱……」說著,擁了擁她,真是唏噓不已。
  許是昨晚上才纏綿過,此時再想推開他竟有些於心不忍。
  景嵐也坐起穿衣,才猶豫著要不要留他一起吃早飯,謝晉元主動提及了世子府那兩個人來——
  「昨天晚上徐貴妃擅自離宮,雖然皇上睜一眼閉一眼,但此事不能隨便對待,我得早些回去,徐老已經在比對藥膳了,如果真是她敢害我聿兒,這等蛇蠍心腸,當真是留她不得。」
  當年兩人鬧得那麼不愉快,也與宮裡那個貴妃有關。
  景嵐始終嚥不下那口氣,騰地坐了起來,「謝晉元,你且自重,如若叫我知道你還對她有什麼心思,那今生今世,我都不可能再見你了,你們那點前塵往事我都知道,就算是謝聿他親娘在世,也根本不會有托你照顧她姊姊那樣的遺言。」
  她向來恩怨分明,謝晉元沉默片刻,拿過她的外衫給她披上,「或許你說得對,根本沒有那樣的遺言。」
  「當然沒有,按你說的,聿兒他娘也是敢愛敢恨的主兒,她躲了選秀和你生情,本來就姊妹反目,臨終之時不交代人好好待她兒子,反倒叫人囑咐你好好照顧她姊姊,這事沒假才怪!」
  景嵐回身穿衣,他搭了把手,恍然道:「是了,我竟沒想過。」
  女人的小心思,當然女人更瞭解。景嵐穿了衣裙,自然而然地伸腳。
  謝晉元親自提了鞋來給她穿,他動作稍緩,半晌才試探著看她,仔細瞥著她的眉眼,「嵐兒,你十八歲之前的事,當真是一樣也不記得了嗎?」
  景嵐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不是十八,大概是十五、六吧,嗯,不記得了。」
  說那廢話,她再之前的記憶就是穿越前的現代時光,誰知道這副身子到底都幹過什麼事?她只記得是顧容華救了她回去,因為看起來兩個人年紀相仿,顧家那善良的兩口子也把她當女兒養了。
  其實是十八。謝晉元握了她的手,心中輕歎了口氣,「沒關係,不記得就不記得了,以後大好的時光,有你同我一起就好,可不許再將我忘了。」
  他這話中有話,景嵐解釋了幾次,還是覺得惱,「我說過了,別再把我當成誰,我誰也不是,我就是景嵐,與別人都不相干!」
  見她神色不豫,他不再提及,只目光深邃地看著她,這失而復得的心,越發的深情。
  【第四十一章 相約私奔?】
  謝晉元在屋裡與景嵐說了好一會兒話這才離。
  時間還早,景嵐親自送了他出去,兩人多年不在一起,好不容易心意相通了些,也有不捨。
  送了到門前,外面天冷,謝晉元擺了手,讓她先回,她站了一會兒,讓他先走。
  他不走,她也不走,一站又站了片刻,過了好半晌,景嵐強將給人攆走了這才回頭。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6-1 00:20:59

第六章

  一進大門,少年冷不防地從旁邊跳了出來,「哎喲,你先走,你先走的,阿娘這是掉了蜜罐子裡嘍,我看這個人還真不錯,挺知道疼人的,要不阿娘就嫁他得了,我雙手贊成。」
  景嵐失笑,摀住心口,「兔崽子,嚇了我一跳,你雙手贊成什麼,別胡說。」
  顧今朝嘻嘻笑著,一把抱著她胳膊,「阿娘,我可看見了,他是昨天晚上來的,都沒走,別人不知道阿娘,我可知道,要是一點心意沒有,你怎麼會留他?」
  景嵐伸手點在她額頭上,「鬼精靈,你怎麼什麼都知道呢。」
  顧今朝抱著她胳膊和她撒嬌,「阿娘,你說實話,以前你說那個打仗沒了的爹爹,是不是就是他?你說出來是糊弄我的吧?嗯?」
  景嵐想了下,如今今朝也大了,有些事用不著瞞著了,就不在意了。點頭道:「嗯,那時候沒成親,娘嚥不下這口氣才那麼說的,其實成親不成親我不在意,但是我還有你和容華,總不能讓你們跟著被指指點點,要說呢,當年也是年輕氣性大,若知道他這一個心思,我早給他扳過來了。」
  母女一起往裡走,顧今朝一聽一過,直跟著她,「那現在也還不晚,至少他不會貪圖你什麼,真心相待的話,我覺得這樣最好,我就希望能有個人疼著阿娘,護著阿娘。」
  景嵐一臉笑意,只往前走。
  顧今朝緊跟著她,「怎麼樣,阿娘,你覺得我說的怎麼樣?」
  不知道她怎麼突然對自己的終身大事這麼上心,景嵐回眸,瞪著她,「不怎麼樣,你娘我成親兩回,失敗兩回,沒那個心了!」
  欸?顧今朝聽了就是一愣。
  日頭還沒出來,時間還早,進了院子,顧今朝趕緊跟了她娘去,娘倆說了會話,景嵐要去花房,早早收拾了東西,讓人備車。
  家裡只有這麼一輛車,阿娘要去花房了,顧今朝只能跟著上車,好去書院。
  不過顧今朝再想套話也套不出來了,她滿心還想再打探打探太子的事,只是不管她怎麼旁敲側擊的,阿娘也滴水不漏,讓她一點辦法也沒有。
  乘車到了書院,顧今朝背了書箱下車。
  揮手作別,娘倆個都心情大好,來得早了,一遍鐘聲還沒響過,顧今朝走到學堂門口,還沒進去先看見了穆庭宇。
  不知道他來這麼早幹什麼,除了他,學堂裡竟然一個別人也沒有,她想躲,然而才要離開,一轉身差點撞到旁人身上,嚇得她後退一步,正好踏進學堂。
  何老五腳步輕,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她身後,這會一站穩,他雙手捧著一物,已到了眼前,恭敬道:「顧小公子,世子命老奴將匕首送來,千萬收下,可別再嘔氣了。」
  學堂當中,看著這一幕,穆庭宇騰地站了起來。
  顧今朝察覺到了他似能噴出火的目光,沒有去接,只道:「回去告訴你們世子,東西我不會收了。」
  何老五見她不收匕首,急了,往東邊指了指,「哎呀,小公子快收了吧,世子去了那邊,他應了、應了。」知道他向來聰慧,定能知道世子是去了東宮了,口口聲聲說是應了,再將匕首雙手送到顧今朝的面前來。
  應了?謝聿去了東宮了,是幫她打探消息去了?
  顧今朝大喜,隨即卻想起阿娘和謝晉元的那般親密,下意識又縮回了手來。
  何老五才要再勸,穆庭宇已是走了過來,他目光灼灼,橫攔在兩人中間,將顧今朝遮在身後,「老管事,既然她不想收什麼匕首,那就給世子帶回去吧,不要難為她。」
  見少年挺拔的身姿立在身前,若是從前,她定然心生歡喜,然而此時看著只覺得心裡五味雜陳,難受得緊。
  物是人非,青梅竹馬,最後也抵不過一個名利場,說不遺憾是假的,可這種失去當中還夾雜著憤怒,若不見他,心中還好受些,偏偏他此時就在眼前,自然怨恨。
  何老五站直了身子,才要再上前來,顧今朝已經從穆庭宇身後竄了出來,她大步上前,勉強扯出一絲笑意來,一把將匕首抓在了手裡,「好,回去告訴你們世子,信物我收下了。」
  何老五當即怔住,隨即躬身告退。
  顧今朝拿了匕首又掛了腰間,她轉身走到自己的位子,先行坐了下來。
  很快,穆庭宇快步走到她面前,學堂還沒有別人,穆庭宇雙手拄在案上,定定看著她,「今朝,雖然我們不能……但我也不想看你沉淪下去,你阿娘只你一個兒子,你遲早要娶妻生子,還是不要和世子廝混在一起了吧?」
  不光是世子,只要想到她站在別人身旁,心都痛。
  只不過這是其中一個比較像樣的藉口,看著她,目光中帶了多少疼痛說不出口,穆庭宇緊緊扣著手指,恨不能這就將她帶走。
  顧今朝也看著他,「穆二,你不用訓練嗎?咱們這樣見面感覺真是尷尬,幸好我很快要去乙學了,以後我的事,你不要管,好嗎?」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她叫他穆二,又是什麼時候,她眼中那團光亮暗淡了下去呢?
  穆庭宇心如刀絞,盯著她說不出話來,是了,以後不管她和誰在一塊,他都再管不著了。
  大力捶了案面一下,穆庭宇回身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坐好,從小一起長大,多少年都和她的笑臉一起度過,他雙手抱頭,額頭抵著案面上面。
  往事一幕幕掠過眼前,阿娘的離世、哥哥死於征途、中郎府的大梁、他父親的期許和失望,彷彿一夜之間全壓在了他身上。
  他不知所措,直到看見今朝,就只是看著她,他就覺得自己都好像被人劈成了無數塊,渾身沒有一個地方不疼,他連她都不能有……他如今還有什麼?
  紅了眼,點點心碎落了下來。
  他如今總是一有空就早早來學堂,畢竟一旦中郎府去路已定,顧今朝離開了丙等學堂,到那時候,只怕是想見一面都難了。
  穆庭宇抬起臉來,伸手戳著顧今朝的後背。
  他輕輕點了點,目光殷切,可惜她沒有回頭。
  顧今朝歎了口氣,揚聲道:「穆二,我得背書了,重考很難,沒有太傅推薦,我只能碰運氣了。」
  當初,她為了他,放棄了大考。昨日種種猶在眼前,穆庭宇抿唇,好半晌才嗯了一聲。
  顧今朝真的背起書來,她心神難安,唯有背書才能讓心平靜下來,書箱當中還有淡淡的香氣,芙蓉糕的味道還在,讓人忽視不掉。
  不一會兒,別的同窗陸陸續續進了課堂,有相熟的與他們兩個說著話,兩人粉飾太平敷衍著說了兩句話,幸好無人在意,各坐了各的。
  上了半日課,顧今朝已經沉下心來,一直沒有回頭。
  到了下學時候,她早早出了學堂,時間還早,書院門前停了許多車馬,她背著書箱站了一旁,左右張望也沒瞧見自家的人,她想著就等了一等吧,可片刻之後,一輛馬車停到她面前。
  車窗簾掀起,穆庭宇定定看著她,「沒有人接你?來,我順路捎你回去。」這一次,是真的順路捎帶。
  顧今朝卻搖了搖頭,「不用了,我再等等。」
  他只覺無力,高高將窗簾掀了起來,露出了車上的趙琦來,「真的是順路,也順路把趙琦捎回去,你們兩個,住得那麼近,很方便的。」幾乎已經是哀求著她了,眼中是滿滿地懇切。
  趙琦也往窗邊湊了過來,看見顧今朝,連連擺手,「你們這是怎麼了?鬧彆扭了?多大人了啊還鬧彆扭,趕緊上車,發生什麼事了,說出來我給你們調解調解。」
  顧今朝還要推托,這姑娘已經從車上跳了下來,連推帶拽,非給她推了車邊來,她只得上了車。
  穆庭宇自己靠坐到一側,趙琦拉著顧今朝坐在對面,他們三人從小一起長大,從來沒什麼嫌隙,因此此時看著這兩個彆扭的模樣,趙琦真心想調解一下。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6-1 00:21:10

第七章

  趙琦上車了就笑道:「小時候啊,你們兩個打架,每次都是來找我,我一說就和好了,瞧瞧、瞧瞧,長大了怎麼還這樣?說說吧,到底是怎麼了?」
  顧今朝忙說沒事。
  穆庭宇只是看著她,沉默不言。
  見狀,趙琦笑了,伸手一邊抓住顧今朝的手,一邊抓住穆庭宇的,「行了,不管是因為什麼,和好吧,這樣看著你們多彆扭,來來來,誰先道歉誰霸氣,握握手,還是好朋友。」說著把兩人手交疊到一起。
  穆庭宇手大,順勢握住顧今朝的手,歉然道:「對不起。」
  趙琦在旁低笑,「瞧瞧,我就知道,每次都是穆二哥闖禍,每次都是穆二哥說對不起,今朝,你也不是不知道他什麼人,他這人大剌剌的,做什麼錯事都無心的,你就原諒他吧,嗯?」
  顧今朝眼低垂,一下將手抽了回來,「其實,我更希望這一次不是他道歉。」
  趙琦撞了她肩頭,示意她見好就收,「行了行了,多大的事啊,趕緊原諒他吧,以後抬頭不見低頭見,總不能一輩子不理他。」
  本是很平常的一句話,但聽起來竟是這樣的傷感。
  顧今朝嗯了聲,「嗯,是,總不能一輩子見不到,好,我原諒了,以後就別再說對不起了。」
  穆庭宇聽出她的疏遠之意,驀然抬眸。
  馬車行得快,全程都是趙琦在說話,她也察覺到這兩人的不對勁,只不過無論她怎麼勸、怎麼說,都再回不到從前。
  先過林、趙兩家,送了趙琦下車,這姑娘下車了還不放心他兩個,直喊著讓他們好好和解。
  穆庭宇放下窗簾,眸光更沉。
  不多一會兒到了顧今朝的家門前,她提著書箱就要下車,他再忍不住,一把將她手腕拉住。
  顧今朝頓住,他往低拉了她,飛快在她耳邊說道:「一個時辰之後,我在南城門外等你,你務必要來。」
  她並未多想,直接下了車,這個時候還見面幹什麼呢,平添傷感罷了。
  進了大門,一路提著書箱回了自己屋裡,打起精神翻騰出不少舊物,其實她手裡也有不少都是穆二送她的東西,大大小小整理了一大書箱,看了一會兒,挨個都摸了一摸。
  當斷不斷,反受其亂。顧今朝仔細收好,打定主意要給他送回去。
  還好她家離中郎府不遠,背著走去也沒有什麼,這麼想著,她叮囑了來寶,讓留神著家裡來人,這就又出來了。
  深一腳淺一腳走中郎府的後門處,顧今朝叫小廝來,將這一箱子的東西遞給他,道:「這是你們二公子的東西,勞煩你給他送去,就說我還給他的,他知道怎麼回事。」
  這小廝詫異地看著她,「二公子已經走了啊,他還讓我在此等候,說如果你來了,就告訴你,讓你去相約地找他。」
  相約地?他去了城外?
  顧今朝眉心頓皺,「他什麼時候走的?都說了什麼?」
  這小廝是相熟的,也不相瞞,「才騎馬走的,也就一會兒的功夫,好像收拾了點東西帶在身上,說什麼沒大注意……哦對了,牽馬的時候好像說了天高地遠什麼的……」
  顧今朝低頭細想,猛地抬起頭來,穆二這是要幹什麼?他約了她,是要私奔?
  這個混小子!
  她有心不管,想就這麼回家去了,但終究於心不忍,讓那小廝又牽了馬出來。
  顧今朝一身薄衣,等馬兒牽出後門,立刻飛身上馬,一扯韁繩這就疾馳了出去。
  她揚著馬鞭,飛快出了巷口,也是心急,竟未注意到世子府的馬車與之錯身而過。
  一路飛奔到南城門前,順利通過,顧今朝牽馬走出城外,果然看見穆庭宇背著一點細軟,牽馬側立一邊。
  她長長歎了口氣,快步到了他面前。
  穆庭宇笑了,朝她伸出手來,「今朝,你來了啊,走吧,我們一起走吧,世上不能容你我,那你就和我離開這裡,所有的一切這就拋下,以後就我們兩個,好嗎?」
  他紅著眼,眼中還有淚。
  顧今朝卻並未伸手,「穆二,你在說什麼,別說我不能拋下我阿娘和姑姑,撇開她們不說,我也不能和你走。我想我們就是結束了,臨了我勸你一句,你身負的一切,當真能放下嗎?你放不下!只要你還姓穆,穆王府的敗落就會一生壓著你,要是個男人,就趕緊回去,該幹什麼就幹什麼,向前走,莫回頭。」
  她話音才落,背後馬蹄聲起,驀然回眸,謝聿一身紅衣,帶著幾個侍衛如風一般衝了過來。
  到了兩人面前,紛紛下馬,已然有人上前走到穆庭宇身側,兩臂一擰將人按下了。
  謝聿一臉怒意,幾步到了顧今朝的面前,冷冷的目光在她臉上掃過,一回手就將侍衛身側的長劍抽了出來,他大步上前,簡直怒不可遏,「竟要私授私奔,今日我就殺了你……」
  顧今朝大驚,知道他這般惱怒,怕是誤會她要跟穆庭宇走,謝聿動作飛快,眼看著他要到穆庭宇跟前,也揚起手了,她再顧不得別的,急忙從背後抱住他的腰身。
  她一手抱著謝聿,一手來拉他手臂,「沒有,你誤會了,我沒有要跟他走!」
  她這般阻攔讓謝聿更為惱怒,「放手!」
  她怎麼能放?非但不能放手,她還死死抱住了他,更急得都有點語無倫次了,「是真的!我都收你信物了,怎麼能跟他走,我是來做了斷的,你看我什麼都沒帶,本來就沒想走……你信我一次,別胡來啊!」
  日頭稍暖,謝聿一身紅衣,牽馬側立一旁,侍衛隊被他打發了去,遠遠地站在那裡,看著城前的那兩個人。
  顧今朝一身白衣,看著有點單薄,她將手裡韁繩遞了穆庭宇,示意他快些上馬,「回去吧,以後別再胡來了。」
  穆庭宇伸手接過,情緒還低落,「嗯。」應是應了一聲,卻未動。
  見他一身錦衣,還略弓著背,英姿全無,她上前一步,一巴掌拍在他的後背上面,厲聲道:「站直了!穆庭宇,你想想你哥哥,想想你爹,你真的要這樣嗎?」
  聽她提起父兄,穆庭宇頓時挺直了背脊,可看著她目光,隱隱都是痛,「今朝,一旦我回去了,我對得起任何人,卻偏偏對不起你,什麼都給不了你,就連……」
  顧今朝搖頭,往後退了一步,站到他對面,「穆二,我們之間,連個像樣的話都沒說一句,沒有在一起過,哪有什麼對不起。你把顧小朝送回來的那天,就該知道你要走什麼樣的路,既然做了,就別後悔,從前你送我的東西我也給你送回去了,從今日起,就別再見了,你要是狠不下心,我來幫你收最後這點念想,今日做最後的了斷,祝好。」說著,轉身就走。
  穆庭宇透過她的肩膀,看見那一抹紅影,緊緊扯住手中韁繩。
  寒風冷冽,顧今朝走到謝聿面前,如釋重負道:「走吧,回去了。」
  謝聿未動,他能感受得到穆庭宇的凝望,事實上,他滿腔的怒火正無處發洩,用冷冷的目光瞥著他,內心深處躁動不已。
  顧今朝正要走,見他不動,順著他的目光往遠處看了一眼,又大聲叫了他一次,「走了!」
  謝聿這才回眸,不過他臉色不豫,一臉淡漠。
  真是拿他沒辦法,顧今朝心中歎息一聲,倒退兩步退到他跟前,微傾了身子,一把抓住他的手,就這樣握住了。
  她拽著他,拽了一下沒拽動,回眸看著他,一臉哭笑不得,「你不走,我自己走了啊?」
  謝聿嗯了聲,「走啊,你隨意。」
  聽見這話,可見他心中惱意還未消散,哄人她還算擅長,便兩手都握住了他的手,用力一拉,道:「走,我帶你去一個好地方。」
  這般再三地拉了拉他,謝聿總算跟著她走了。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6-1 00:21:22

第八章

  何老五站直了身子,才要再上前來,顧今朝已經從穆二身後竄了出來。
  她大步上前,勉強扯出一絲笑意來,一把將匕首抓在了手裡:「好,回去告訴你們世子,信物我收下了。」
  何老五當即怔住,隨即躬身告退。
  顧今朝拿了匕首又掛了腰間,她轉身走到自己位置,先行坐了下來。
  很快,少年也快步到了面前,學堂還沒有別人,穆庭宇雙手拄在案上,定定看著她:「今朝,雖然我們不能……但我也不想看你沉淪下去,你阿娘只你一個兒子,你遲早要娶妻生子,還是不要和世子廝混在一起了吧?」
  不光是世子,只要想到她站在別人身旁,都心痛。
  只不過,這是其中一個比較像樣的借口了,看著她,目光當中帶了多少疼痛說不出口,穆庭宇緊緊扣著手指,恨不能作天作地這就將她帶走。
  顧今朝也看著他:「穆二,你不用訓練的嗎?咱們這麼見面感覺真是尷尬,幸好我很快要去乙學了,以後我的事,你不要管,好嗎?」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她叫他穆二,又是什麼時候,她眼中的那團光亮暗淡了下去呢!
  少年心如刀絞,盯著她說不出話來。
  是了,以後不管她和誰在一塊,他都再管不著了。
  大力捶了案面,穆庭宇回身走了自己座位上坐好,從小一起長大,多少年都和她的笑臉一起度過,他雙手抱頭,低下來額頭抵著案面上面。
  往事一幕幕浮過眼前,阿娘的離世,哥哥的沒有歸途,中郎府的大梁,他父親的期許和失望,彷彿是一夜之間全壓在了他身上。
  他不知所措,甚至,已經感覺不到了疼痛。
  直到看見今朝,他光只是看著她,整個人都好像被人劈成了無數塊,渾身沒有一個地方不疼,他已經沒有什麼可以再失去的了,可他還是連她都不能有。
  紅了眼,點點心碎落了下來。
  一有空就早早來學堂,哪怕只是看著她,已成了奢侈,一旦中郎府去路已定,顧今朝離開了丙學,那麼只怕是想見一面,都難了。
  穆庭宇抬起臉來,伸手戳著今朝的後背。
  他輕輕點了點,目光殷切。
  可惜她沒有回頭,顧今朝歎了口氣,揚聲道:「穆二,我得背書了,自考很難,沒有太傅推薦,我只能碰運氣了。」
  當初,她為了他,放棄了大考。
  昨日種種猶在眼前,少年更是抿唇,好半晌才嗯了一聲。
  顧今朝真個背起書來,她心神難安,唯有背書才能讓心平靜下來,書箱當中還有淡淡的香氣,芙蓉糕的味道還在,讓人忽視不掉。
  不多一回兒,學堂當中,陸陸續續進了些別的同窗,有相熟的與她們兩個說著話,二人粉飾太平都嗯啊敷衍著說了兩句話,幸好無人在意,各坐了各的。
  上了半日課,今朝沉下心來,一直沒有回頭。
  下學時候,也不知道誰能來接,早早出了學堂,時間還早,書院門前停了許多車馬,她背著書箱站了一旁,左右張望也沒瞧見自家的人。
  只好等了一等,片刻之後,一輛馬車停了面前。
  窗簾掀著,穆庭宇定定看著她:「沒有人接你?來,我順路給你捎回去。」
  這一次,可真的是順路捎帶了,可即便如此,顧今朝還是搖了搖頭:「不用了,我再等等。」
  他只覺無力,高高將窗簾掀了起來,露出了車上的趙□來:「真的是順路,也順路把趙□捎回去,你們兩個,住的都那麼近,很方便的。」
  幾乎已經是哀求著她了,目光當中,滿滿地懇切。
  趙□也往窗邊湊了過來,看見今朝連連擺手:「誒,你們這是怎麼了?鬧彆扭了?多大人了啊還鬧彆扭,趕緊上車,發生什麼事了,說出來我給你們調解調解。」
  顧今朝還要推脫,這姑娘已經從車上跳了下來。
  連推帶拽,非給她推了車邊來,她也只得上了車。
  穆庭宇自己靠坐了一側,趙□拉著今朝坐了對面,她們三人從小一起長大,從來沒什麼嫌隙。
  此時看著這兩個彆扭模樣,趙□真心想調解一下,上車了就是笑:「小時候啊,你們兩個打架,每次也都是來找我,我一說就和好了,瞧瞧瞧瞧,長大了怎麼還這樣?說說吧,到底是怎麼了?」
  今朝忙說沒事,穆庭宇光是看著她,沉默不言。
  趙□笑,伸手一邊抓了今朝的手,一邊抓了穆二的來:「行了,不管是因為什麼,和好吧,這樣看著你們多彆扭,來來來,誰先道歉誰牛氣,握握手,還是好朋友。」
  說著把二人手交疊了一起。
  穆二手大,順勢握住顧今朝的手:「對不起。」
  趙□在旁低笑:「瞧瞧,我就知道,每次都是穆二哥闖禍,每次都是穆二哥說對不起,今朝你看你也不是不知道他什麼人,他那個人大大咧咧的,做什麼措事都無心的,你就原諒他吧,嗯?」
  顧今朝抵著眼簾,一下將手抽了回來:「其實,我更希望這一次,不是他道歉。」
  趙□撞了她肩頭,示意她見好就收:「行了行了,多大事啊,趕緊原諒他吧,以後抬頭不見低頭見日日見的,總不能一輩子不理他。」
  本是很平常的一句話,但是聽起來竟是這樣的傷感。
  顧今朝嗯了聲:「嗯,是,總不能一輩子見不到,好,我原諒了,以後就別再說對不起了。」
  穆庭宇聽出她的疏遠之意,驀然抬眸。
  馬車行得快,全程都是趙□一直在說話,她也察覺到那兩個的不對勁來,只不過不論怎麼勸怎麼說,都再回不到從前。
  先過林趙兩家,送了趙□下車。
  這姑娘下車了還不放心他兩個,直喊著讓他們好好和解。
  穆庭宇放下窗簾,眸光更沉。
  不多一會兒到了今朝的新宅門前,她提著書箱就要下車,少年再忍不住,一把將她手腕拉住。
  今朝站住,他往低拉了她,飛快在她耳邊說道:「一個時辰之後,我在南城門外等你,你務必要來。」
  她並未多想,直接下了車。
  這個時候還見面幹什麼呢,平添傷感罷了。
  進了大門,一路提著書箱回了自己屋裡,打起精神翻騰出不少舊屋,其實她手裡也有不少都是穆二送她的東西,大大小小整理了一大書箱,看了一會兒,挨個都摸了一摸。
  當斷不斷反受其亂,顧今朝仔細收好,打定了主意要給他送回去。
  還好她府上距離中郎府不遠,背著走去也沒有什麼,她叮囑了來寶,讓留神著家裡來人,這就又出來了。
  深一腳淺一腳走了中郎府的後門處,顧今朝叫了小廝來,將這一箱子的東西遞給了他:「這是你們二公子的東西,勞煩你給他送去,就說我還給他的,他知道怎麼回事。」
  這小廝詫異地看著她:「二公子已經走了啊,他還讓我在此等候,說如果你來了,就告訴你,讓你去相約地找他。」
  相約地?
  他去了城外?
  顧今朝眉心頓皺:「他什麼時候走的?都說了什麼?」
  這小廝平時都是相熟的,也不相瞞:「才騎馬走的,也就一會兒的功夫,好像收拾了點東西帶了身上,說什麼沒大注意……哦對了,好像牽馬的時候是說了什麼天高地遠什麼的……」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6-1 00:21:37

第九章

  顧今朝低頭細想,猛地抬起頭來!
  穆二這是要幹什麼,他約了她,是要私奔?
  這個混小子!
  她有心不管不顧這就回家去了,終究於心不忍,讓那小廝又牽了馬出來。
  顧今朝一身薄衣,只等馬兒牽出後門,飛身上馬,一扯韁繩這就疾馳了出去。
  她揚著馬鞭,飛快出了巷口。
  也是心急,並未注意到世子府的馬車才錯身而過。
  一路飛奔到南城門前,順利通過,牽馬走出城外,果然看見穆庭宇背著一點細軟,牽馬側立一邊。
  她長長歎了口氣,快步到了他的面前。
  少年笑,對著她伸出手來:「今朝,你來了啊,走吧,我們一起走吧,世上不能容你我,那你和我就離開這裡,所有的一切,這就拋下,以後就我們兩個,好嗎?」
  他紅著眼,眼中還有淚。
  顧今朝卻並未伸手:「穆二,你在說什麼呢,別說我不能拋下我阿娘和姑姑,撇開她們不說,也不能和你走。我想我們就是結束了,臨了我勸你一句,你身負的一切,當真能放下嗎?你放不下,只要你還姓穆,那穆王府的敗落就會一生壓著你,要是個男人,就趕緊回去,該幹什麼幹什麼,向前走,莫回頭。」
  她話音才落,背後馬蹄聲起。
  驀然回眸,謝聿一身紅衣,帶著幾個侍衛如風一般衝了過來。
  到了面前,紛紛下馬,已然有人上前到了穆庭宇身側,倆臂一擰將人按下了,謝聿一臉怒意,幾步到了今朝的面前,冷冷目光在她臉上掃過,一回手就在侍衛身側抽出了長劍來。
  他大步上前,簡直怒不可遏:「竟要私授私奔,今日我就殺了你……」
  今朝大驚,知道他這般惱怒,怕是誤會了她要跟穆二走,趕緊上前。
  謝聿動作也快,眼看著他要到了穆二跟前,揚起手了,再顧不得別的,急忙從背後抱住了他腰身。
  顧今朝一手抱著謝聿,一手來拉他手臂:「沒有,你誤會了,我沒有要跟他走!」
  她這般阻攔,謝聿更為惱怒:「放手!」
  她怎麼能放,急急地都有點語無倫次了:「是真的!我都收你信物了,怎麼能跟他走,我是來做了斷的!你看我什麼都沒帶,本來就沒想走……你信我一次,別胡來啊!」
  非但不能放手,她還死死抱住了他。
  日頭稍暖,謝聿一身紅衣,牽馬側立一旁。
  侍衛隊他打發了去,遠遠地站在那裡,看著城前的那兩個人。
  顧今朝一身白衣,有點單薄,她將手裡韁繩遞了穆二,示意他快些上馬:「回去吧,以後別再胡來了。」
  少年伸手接過,情緒還低落:「嗯。」
  嗯是嗯了一聲,卻未動。
  他一身錦衣,還略弓著背,英姿全無。
  她上前一步,一巴掌拍在他的後背上面:「站直了!穆庭宇,你想想你哥哥,想想你爹,你真的要這樣嗎?」
  少年頓時挺直了背脊,看著她目光當中,隱隱都是痛:「今朝,一旦我回去了,我對得起任何人,卻偏偏對不起你,什麼都給不了你,就連……」
  今朝搖頭,往後退了一步,又站了他的對面:「穆二,我們之間,連個像樣的話都沒說一句,沒有在一起過,哪有什麼對不起。你把顧小朝送回來的那天,就該知道你要走什麼樣的路,既然做了,就別後悔,從前你送我的東西也給你送了回去,從今日起,就別再見了,你要是狠不下心,我來幫你收了最後這點念想,今日做個最後的了斷,祝好。」
  說著,轉身就走。
  穆庭宇透過她的肩膀,看見那一抹紅影,緊緊扯住手中韁繩。
  寒風冷冽,顧今朝走了謝聿的面前,如釋重負:「走吧,回去了。」
  謝聿未動,他能感受得到那少年的凝望,事實上,他滿腔的怒火正無處發洩,冷冷目光只是這麼瞥著他,內心深處久躁動不已。
  今朝才要走過去,順著他的目光往遠處看了一眼,又大聲叫了他一次:「走了!」
  謝聿這才回眸,不過他臉色不虞,一副淡漠模樣,真是拿他沒辦法,顧今朝倒退兩步,到他跟前微傾了身子,一把抓住了他的手,這就握住了。
  她直拽著他,拽了一下還沒拽動。
  回眸看著他,簡直哭笑不得:「你不走,我自己走了啊?」
  謝聿嗯了聲:「走啊,你隨意。」
  可見心中惱意還未消散,哄人她還算擅長,兩手都握住了他手,用力:「走,我帶你去一個好地方。」
  這般再三地拉了他了,他便跟著她走了。
  她手很軟,她牽著他手,他也牽著馬。
  二人一馬這就進了城門,謝聿身份在那,無人敢攔,他跟在今朝身後,走得不快。
  街上人來人往,顧今朝放開他手,等他走上前來,與他並肩。
  謝聿一身胭脂紅,連個大氅都未披:「今日做個了斷也好,省的再生事端。」
  顧今朝無言以對,沉默片刻回眸上下打量了他一番。
  他衣衫單薄,臉色略白。
  不由就歎了口氣:「雖然世子穿這衣服很好看,但是再怎麼說,你這身子不好,既然出來也得多穿點啊!」
  他本是乘車去見她的,在巷口遇見了才騎馬追來的,自然沒有顧及到別的。
  不過他關注點已經偏了:「我穿這顏色,也很好看?」
  今朝一臉正色:「嗯,好看,你穿什麼顏色的衣衫都好看。」
  此話一出,謝聿赫然失笑,心滿意足。
  二人走不遠,來接的馬車就到了,先後上了車,將車簾好好放下,隔絕了外面的冷空氣,才覺得渾身暖了一些。車上有一個毯子,謝聿打開了來,讓她挨著自己坐了,蓋住了兩個人的腿。
  挨靠了一起,謝聿偏身過來,尋了她兩手,都握了手心裡。
  她天生畏寒,手腳極愛冰涼,他一手抓了一個,放了自己臉側,給她暖著手。
  就這麼肌膚相近,今朝手抖:「呃……這樣不好的吧?」
  她想抽回手來,可他卻按得更緊:「別動。」
  有心想說阿娘和他爹的事,可他捂了片刻,她非但暖了手,還感受到了不對勁,手下肌膚已是滾燙了。顧今朝連忙傾身過去,抵住他額頭,果然已經熱了起來。
  她頓時急了:「你這身子,不好好管自己,管我幹什麼!」
  說著,大力抽出手來,將毯子拽了起來,直接披了他身上,給他裹得嚴嚴實實的了。
  謝聿只說沒事,可今朝卻是按著不叫他動了:「別動,一會回去得喝點湯藥發發汗。」
  他當然不想回,順勢故意靠了她的肩頭:「本來就有往來,說日後再不見的話,不大可能,其實我也不是特別在意,只不過下次有事見他,需先知會我一聲。」
  今朝嗯了聲:「有什麼事都等你病好了再說,先送你回世子府。」
  徐老太醫比對了藥膳的藥方,怒不可遏,徐貴妃不肯回宮,特意命人跟皇帝解釋了下,並且請了太醫院的幾位御醫過來對質,世子府現在可謂熱鬧,可他並不想回去。
  對於這些,他隻字未提,只是抬眸:「去你府上。」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6-1 00:21:48

第十章

  顧今朝只當他信不過別人,並未多想:「也行,讓我阿娘給你熬點藥,你好生歇著,應該很快就會好了。」
  馬車行得快,些微顛簸,她偶爾摸一下他的額頭,心急如焚。
  幸好他一直清醒,光是發燒,並未倒下,到了新宅門前,顧今朝趕緊給人扶了下來,進了家門問了小廝,說阿娘已經回來了,更是喜出外望,趕緊讓人去叫她。
  客房沒有點火,直接給人送了自己的屋裡,顧今朝讓謝聿躺了她的床,沒等多一會兒,阿娘匆匆趕過來了,一看謝聿這模樣也不慌不忙。
  屋裡的小丫鬟過來給謝聿擦拭,他不許近身,只好換了個小廝。景嵐開了藥,特意叮囑了來寶去給熬藥,又讓人去世子府送信。
  顧今朝給人帶到了,早就鬆了這口氣。
  忙前忙後跟了阿娘的身後,見她臉色也不好,心生擔憂。
  娘兩個都出了屋裡,景嵐腳步匆匆,今朝連忙追了上去:「阿娘今個不是去花房了嗎?怎麼回來的這麼早?」
  景嵐懶懶道:「心裡不痛快,就回來了。」
  早上走的時候還好好的,怎麼這麼一會兒心裡就不痛快了,今朝仔細瞥著她的臉色,試圖從中窺探一二:「怎麼了?早上還好好的,不是說要考慮和謝呃那個誰的婚事了嗎?」
  不提他還好點,一說起他來,景嵐頓惱:「讓他有多遠給老娘滾多遠,成婚?成個屁!」
  這變得也太快了點,顧今朝不明所以,亦步亦趨地跟著她:「怎麼?他做什麼了,阿娘這麼生氣,我看他也不是那般無情無義的人呢!」
  他當然不是無情無義的人,就是因為他太有情有義了,所以憤怒。
  憤怒的是,他不肯與徐家斷了往來。
  她從來不屑與誰爭搶男人,宮裡那個的存在她略知一二,謝晉元說是謝聿娘臨死之前托了人告訴他,要照顧好她姐姐的。
  即使現在懷疑她,請了徐家老太醫來,也還在調查當中,並未斷了干係。
  今日讓人送了新單子去世子府,回來就跟她說了,說世子府有個女人在,正趕上謝晉元來花房接她,一問才知道,昨個晚上徐貴妃竟然擅自出宮,被他保下來了。
  一開始遇見謝晉元的時候,他一度將她認錯,非說她是謝聿他娘,好吧,她長得可能是跟那個叫什麼徐家女有相像的地方,但是她不喜歡被人當做替身。
  如今她能感受得到,他對自己的情意,不過她討厭徐家,尤其宮裡那個,徐貴妃偶爾會在宮裡出點小事,然後叫他過去,女人的小心思,只有女人才懂。
  謝晉元這樣的人是不會懂得那些彎彎繞繞的小心思的,景嵐也懶得說,但是不說不等於可以忍,他再次提及婚事,她只說簡單,讓他斷了與徐家的干係。
  他盯了她半晌,說怎麼斷,今生今世也斷不了了。
  氣的她摔了他一身花花草草,自己坐車先回來了。
  這些事怎麼能跟女兒說,景嵐氣還未散盡,直推了今朝回去:「你趕緊回去看著些,謝聿他身子還沒調養好,本就比常人要弱些,可別出了大事,去去去,別跟著我。」
  阿娘不讓跟,今朝只得回來了。
  原本以為阿娘和謝晉元能成,這會兒又沒個方向了。
  謝聿的存在感太強,這樣的人孤傲如他,清貴如他,並不是她能掌控的人。
  他的信物還掛在腰間,伸手撫過也是五味雜陳。
  顧今朝飛快回到自己屋裡,來寶熬藥還未回來,世子府也未派人過來,屋裡只有她府上一個小廝在眼前看著。
  謝聿這會已是燒起來了,躺在她床上渾身無力。
  他半闔著眼,瞥見她的身影,眸光頓亮:「幹什麼去了?怎麼才回來?」
  今朝上前摸了他的額頭,回身親自來擰了手巾,給他擦臉:「我才出去就回來了啊,怎麼了?難受啊,難受就忍忍,湯藥馬上就熬好了。」
  擦了臉,捲起了手巾又放了他額頭上面。
  回身坐下了,給他蓋上了薄被:「你這身子真得好好調養調養,你看看我,我小時候身子就不好,但是現在就不同了,一年到頭也不病一次的。」
  謝聿勾著她手,抓著握住了。
  今朝回頭看看,自家小廝貪閒,早躲了一邊去了,她怕被人看見,忙是掙脫了給他手放了被下。
  謝聿才要動,她噓了一聲,起身拿了矮矮的馬扎過來,坐了一旁。
  如此伸手到了被底,才又握住了他手。
  掌心滾燙,阿娘說手上也有穴位的,使勁揉著能促進血液流動,緩解高燒。
  用力揉著,她低著眼看他:「你說說你吧,今天這麼冷的天,幹什麼穿這麼少就過來了?受不得風的,得知道自己什麼身子呀!」
  謝聿抬眼,一把握住她手不叫她動:「沒想到,我也有這麼一天,小心翼翼看著人臉色,生怕言重,其實剛才在路上,有一句話是假話。」
  今朝疑惑地看著他:「什麼假話?」
  因著高燒,呼吸都重了些,他勾著她的手指與她十指交纏:「今日了斷了,以後不許你見他,我在意,非但在意,還十分在意。收了我的信物,那便是我的人了,不許你反悔。」
  他目光灼灼,掌心也燙著她,那雙眼睛,望進去了,裡面都是她。
  莫名地心疼,今朝眨眼,不敢再看,忙是別開了臉去,一開口不小心還結巴了下:「誰誰是你的人了?別胡說……」
  話音未落,謝聿已是坐起傾身。
  她還沒反應過來,那雙還帶著不正常體溫的薄唇就落了她唇上,成功將她沒說完的話堵了回去。
  謝聿灼熱的呼吸似乎感染到了她,整個人都似被火團圍住,胸腔當中的那顆心不知道是怎麼了,突然失控撲通撲通飛快跳了起來。
  眨眼,顧今朝渾身都僵住了。
  這個混貨,沾了一下還吮了口,才坐直了。
  四目相對,謝聿舔唇:「現在是我的了。」
  屋裡溫暖如春,院中卻是天寒地凍。
  景嵐慢騰騰走了前院去,也是心煩意亂,一股子邪火無處發洩。
  正要回屋去,看門的小廝蹬蹬蹬跑了她的面前來:「夫人!門口來了人了,我看車徽是世子府車馬,車上坐著個貴人,她說要見您,讓您……」
  景嵐聞言頓時火冒三丈:「讓我幹什麼?想見我就見我,我是她奶媽呀?」
  她踢開腳邊石子,轉身要走,可來人等不及通傳,竟然擅自進了大門,女人一身錦衣,身姿窈窕,慢慢走了過來。
  景嵐站住,頓時環臂:「誒呦,這位夫人是不是走錯門了?」
  二人眉眼有些許的相似,徐淑寧一步一步走過來,緊緊盯著她的臉,似受到了莫大的驚嚇:「你……你是……」
  她腳下踉蹌,差點摔倒了去。
  景嵐瞥著她的臉,略一思索就猜出了她是誰:「怎麼?嚇著你了?」
  她妹妹徐宜寧已經死了,不可能還在世上。
  徐淑寧心下稍安,揚起了臉來:「放肆!你可知道我是誰?」
  景嵐這會正惱著呢,管她是誰:「嗯,真不知道這位夫人是誰,擅闖民宅,理當報官,不過……」
  話未說完,女人已怒:「雖不在宮中,也身為貴妃,爾等還不跪下?」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6-1 00:22:20

第十一章

  跪下?
  景嵐上前,也是勾唇壞笑:「誒呦,貴妃呢,要不要我滿大街給你張揚張揚,說是貴妃不在宮裡就這麼跑到大街上來啦?」
  徐貴妃本來就是偷著出的宮,怎能張揚:「你!」
  景嵐故意不說破,只是招手叫了護院過來:「青天白日的,竟然還有人冒充貴妃,怕是精神不好,趕緊攆出去了,省的招災惹禍!」
  徐淑寧氣的不輕,可一旁走過來的護院可是不由分說,當真來攆人了。
  飛身下馬,韁繩交給了府裡的小廝。
  穆庭宇身上還背著細軟,匆匆忙回了院裡,小廝看見他,可是一臉欣喜模樣,他原來走的時候給父親留了書信了,沒想到人才走,書信就到了穆行舟的手裡。他不叫人去追,府裡人只叫進不許出。
  是以府院當中,有兩個人都知道他離家出走了。
  見他回來,當然喜出外望:「二公子可回來了,主子看了留的書信,一直將自己關在書房當中,沒有出來呢!」
  穆庭宇聞言站住,隨後更是加快了腳步往書房去了。
  門口沒有人,他上了石階,站了片刻,才推門而入。
  書房當中,穆行舟就站在窗前,穆庭宇走了他身後,直直跪了下去:「爹,兒子不孝,兒子知錯了。」
  男人並未回頭,光只是一聲歎息:「庭宇啊,既然走了,那還回來幹什麼呢?」
  穆庭宇低著頭,一味認錯:「是兒子錯了,兒子知錯了,兒子不孝,對不起爹娘,對不起兄長,也對不起列祖列宗。」
  穆行舟伸手撫額,終於轉過身來:「這就是命,庭宇,這就是命,你的命與我是一樣的,想當年我上有兩個兄長,後來都戰死沙場,穆家只剩了我這一股。我與你阿娘青梅竹馬一同長大,因著她,我堅持了下來,生了你同你哥哥,你阿娘身體不好,不然還想給你添個妹子。你是咱們家老,我和你娘偏疼你,你哥哥也是一樣的心。可是誰能想到,總歸是逃不過一個命,如今你阿娘和哥哥都不在了,中郎府只剩下了咱們爺倆,我恍然又回到了當年……」
  穆庭宇伏身磕頭,潸然落淚。
  穆行舟也是雙目赤紅:「我像你這麼大的時候,也同你一樣,渾渾噩噩不知該幹什麼,只能遵從先人的腳步。想我穆王府當年風光,百年來竟然沒落成了這個樣子,若不是你眾位叔伯一起支撐著,真不知道我會不會像你這樣,想著逃走,可我的兒,你至少還有逃走的勇氣,爹也想了,如果你走了,能逃過這個命,也就罷了,算了……」
  少年哽咽出聲:「爹,我錯了……我錯了……」
  穆行舟赫然失笑:「從前你闖禍了挨打,怎麼打都笑嘻嘻的,不知認錯,沒想到現如今怎麼還知道認錯了?所以呢,既然走了,還回來幹什麼?」
  穆庭宇心中悲苦,無處傾倒,只是一個勁地說著:「是我錯了……是我錯了……是我錯了……」
  穆行舟一拳捶在窗稜上面,也是憤恨:「我兒有什麼錯,時不待我,時不待我啊!」
  種種過往都在眼前,他紅著眼,平復了片刻,走過少年身側:「起來,回去洗把臉,換了衣裳,公主府來了信,說不定還有轉機。」
  穆庭宇閉上雙眼,片刻之後站了起來。
  穆行舟親自摘下了他身上的細軟,輕撣著他肩頭:「爹不問你那是誰家姑娘,以後別再想了,好兒郎當精忠報國,穆王府還待興起,就看你的了。」
  少年嗯了聲:「我去換衣。」
  說著頭也不回地走了。
  院中還是從前模樣,天邊的雲也是從前模樣,穆庭宇出了書房,淺淺目光掃過天空,長長吁了一口氣。
  回到房中,小廝給他拿了新衣來,他面無表情地看著,非要他拿了一件胭脂紅的。對鏡換上,將舊衣隨手扔了一邊,這件紅衣許久沒有穿過了,站在鏡前伸手繫著領口,身後似有人過來,他驀然回頭。
  屋裡只有他的小廝,在一旁收拾著東西:「二公子穿上這身衣裳,可真是好看,我可還記著,顧小郎君以前就愛笑你臭美,還總說公子是天下第一美少年呢!」
  穆庭宇看著他,嗯了聲。
  腦海當中彷彿有兩個小小少年一起騎著牆頭,都是一身的土,即使那般灰頭土臉的,顧今朝的臉也那般精緻。
  下了牆頭,穆庭宇跳進了清水池塘,也讓她下去。
  還能記得那時說的話。
  她說:「洗什麼啊,再怎麼洗你也是個混小子。」
  他往她身上揚了許多水:「胡說,老子天下第一美少年!」
  「胡說,老子天下第一美少年!」
  「好好好,你是天下第一美少年!」
  「……」
  其實今日站在城前時候,看見她果然騎馬來了,他心裡更多是害怕,因為對日後的未知,他害怕他會後悔,也怕今朝後悔。
  如此才好,他始終是穆家人,當不負穆家的列祖列宗。
  對鏡整理好衣領,少年轉身,統統將那些東西都拋之腦後。
  到了院中,穆行舟已經等了他片刻了。
  走上前去,已是神采奕奕:「爹,咱們走吧。」
  男人回眸,上下打量著少年,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好!」
  禮物早就準備好了,父子同乘一車,這就往公主府去了。
  就在他們往長街那邊去的時候,也同樣有人背道而馳,往中郎府方向來了,謝晉元才從花房回到世子府,發現徐淑寧不見了,問了人才知道,她竟然私自命人準備了車馬,去尋景嵐了。
  他當即牽了馬出來,一路疾馳往這邊來了,到了新宅門前,正瞧著兩個護院一邊一個駕著徐淑寧,將人攆了出來。
  再怎麼說,也是貴妃,他當即叫住。
  兩個護院看見是他,連忙放手,上前見禮,說是有人冒充貴妃闖進府院裡去了,這話也就聽聽的了,景嵐是怎麼個精明的人,她見了徐淑寧如何猜不出來。
  他沒有說破,讓徐淑寧上車。
  徐淑寧出宮時候,就一個人都沒帶,一個人連個丫鬟都沒有,顯而易見最柔弱時候,她回身看見是謝晉元,眼睛頓時紅了。
  「哥哥可來了?這裡住了個什麼人那,不由分說就將人攆出來,若不是看了哥哥三分薄面,這般冒犯,我回去了定要跟皇上說說的……」
  她髮髻微亂,鼻尖微紅,一臉屈色。
  謝晉元神色不耐,上前一步,看著她目光冷冽,刻意壓低了聲音:「所以說,誰讓你來的?本就偷偷出宮來的,就算皇上有心放你出宮,你到這來幹什麼?你又想幹什麼?」
  一個又字,就已經定了她的罪。
  徐淑寧心有不甘,強壓了惱怒,依舊好言好語的:「我見到了,才知道怎麼回事,原來她長得很像我妹妹,怪不得……怪不得哥哥念念不忘……」
  謝晉元也不與她多說,大步上前:「上車,即刻送你回宮,至於那些藥膳,你祖父會有定論,這筆賬咱們日後再算!」
  都到了這裡來,怎麼能就這麼走,徐淑寧跟了他的身後,輕言輕語地:「即使回宮,也得哥哥送我回去,我這副模樣,如何回的去。你若不想管我,不然我就一頭撞死在這門前,也好和妹妹團聚,能告訴她你為了一個女子……」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6-1 09:37:38

第十二章

  話還未說完,大門吱呀一聲又開了。
  一個小廝從裡面打開了朱門,景嵐抱臂倚了門邊,閒閒看著他們兩個:「有什麼話能不能別在我家門前說,平白噁心人。」
  謝晉元歎了口氣,大步上了石階:「別胡說,我與她並無干係。」
  景嵐正在氣頭上,哪裡能有好氣待他,伸手推著他不讓他上前來,一用力頓時給人推下了石階去。
  她伸手指了他,橫眉立目,眸子裡像有那麼兩團小火苗:「我管你有沒有干係,現在就給老娘滾,你趕緊走聽見沒有?給人帶走,讓我眼前乾淨乾淨,再不走,可別說我不客氣了!」
  謝晉元頓時回眸:「還不走!」
  徐淑寧是在後宮活了十幾年的人,存心打了要讓他們生嫌隙的心,如何能輕易離開。她吃準了謝晉元礙於皇帝不能把她怎麼樣,揉了眼睛,非但不上車,又上前兩步,站了他的身邊來,一副要哭的模樣。
  「哥哥讓我走,我知道是為了我好,可是這位夫人長得這麼像我妹妹,我也想……」
  她這般模樣怎能騙過景嵐,滿腔怒火正無處發洩,回身伸出了手去:「拿來。」
  開著的大門遮擋著,之前誰也沒有注意到門口人拿了什麼,景嵐只是一轉身的功夫,手裡就多了一個水盆。
  她大步上前,冷笑道:「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有人冒充後宮貴妃到此行騙,我已經派人報官了,真是欺負我孤兒寡母沒人做主啊,欺負人都欺負到我頭上來了!」
  說話間,一盆涼水狠狠潑了出去!
  萬萬也沒想到,她竟是如此潑辣,一盆水橫著潑出來,將謝晉元和徐淑寧潑了一身了。
  徐淑寧何時受過這苦,驚叫一聲,已然連連後退。
  地上有水有冰,倉促之間還差點摔倒。
  身上都是透心的涼,可她哪裡顧得上這些,踉踉蹌蹌才站穩了。
  才一站穩,水盆光當一下扔了她的面前,差點砸在她的腳面,嚇得她又是驚叫一聲,幾乎跳了起來,瑟瑟發著抖。
  景嵐擼胳膊挽袖子,又是回手:「再拿一盆來!」
  說話間,竟然真有人送了一盆水來,眼見著景嵐又接了過來,高高揚起,還要潑過來,嚇得徐淑寧花容失色,大步退了車邊,趕緊上了車。
  北風一吹,被水潑過的身上冰冰的涼,謝晉元哭笑不得,趕緊將景嵐攔了下來,她餘怒未消連盆帶水都摔了他身上,他也受了。
  真是太多年沒有見過她這副怒容了,他扶了她,可怕地上有冰摔到了:「她畢竟是貴妃,得經過宮裡頭那位再與她算賬……你仔細別摔了……」
  景嵐哪裡聽他那個,對著他又捶又罵。
  背後的馬車已經很識時務地駛離了,謝晉元擁著她,往門裡送著她:「徐老太醫他已經……」
  話未說完,景嵐已是推開了他。
  她轉身扶住自家朱門,張臂將他攔在了門外:「我不想聽那些,徐家人徐家事與我無關。非但他們與我無關,從今往後,我和你也是一樣,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沒有關係,我和你也沒有任何的關係。」
  他還待上前,她突然又是挑眉一笑:「謝晉元,恕不奉陪,屋裡還燒著開水你就同那水一樣的,給我有多開就滾多開!」
  說著,大力合上了朱門,直接將他拒之門外。
  湯藥的味道經久不散,屋裡一股子的苦腥味。
  謝聿渾身無力,靠坐在床邊,來寶端著湯藥,及時趕到,正在床邊吹著湯藥:「有點熱,世子再忍忍。」
  他嗯了聲,淺淺目光透過她的肩頭,落在那邊面壁的顧今朝身上。
  片刻之後,來寶用小匙盛了湯藥,攪了攪:「好像可以了,世子看看還熱不熱?」
  平時,他吃藥都是直接喝掉的,此時瞥著那人,不由皺眉。
  顧今朝呆呆面壁,幾近抓狂。
  差一點了,就差那麼一點,來寶再快走倆步,就撞見了。
  謝聿這個人,怎麼就這麼……這麼的不可言說。
  輕撫著胸口,彷彿還能感受到當時的狂跳,她對著牆上掛著的那把彈弓,長長地吁了口氣,正是聚精會神看著它,冷不防來寶突然到了身後,拍了她一下:「小主子!」
  嚇了她一跳,今朝忙是回頭:「幹什麼?」
  來寶往謝聿那指了一指:「世子讓你過去。」
  顧今朝連忙轉身,大步到了床前:「你叫我?怎麼了?」
  謝聿自己還拿著藥碗,一伸手遞給了她:「太苦了,吃不下。」
  湯藥哪有不苦的,今朝順手接了過來,回身坐了他身側:「世子可真是嬌氣,吃藥哪有不苦的……啊你等著……」
  話未說完,才想起家裡也有蜜餞,連忙將湯藥放了一旁。
  櫃子裡真的還有她吃剩下的蜜餞,趕緊拿了紙包打開放在掌心,快步走了床前,遞了謝聿的面前:「真的還有蜜餞,給你。」
  他伸手接過,放了枕邊:「先喝藥。」
  今朝拿了湯藥,送了他的面前,謝聿並未去接,光只瞥著她:「喝不下……」
  怎麼又喝不下了,她吹了吹,拿了小湯匙盛了些,送了他的唇邊:「快點喝吧,一會兒藥勁上來了,省的折騰太晚。」
  就著她的手喝了一口,謝聿低著眼簾。
  顧今朝還沒意識到自己在幹什麼,繼續餵他喝藥:「再來一點,對了,就是這樣,我小時候也最討厭吃藥了,不管什麼方子下來,都是那麼難喝,我姑姑就給我準備了很多的糖,一打那時候就控制不住,總愛吃糖。阿娘說吃糖牙不好,後來看了大半年,才戒掉了。」
  謝聿喝了幾口湯藥了,突然握住她手腕。
  她抬眼看著他,他些許傾身,嚇得她往後仰了仰,瞪大了眼睛:「那什麼,來寶看著呢,別鬧。」
  他握著她手用了點力氣,湊過去就著她手將剩下的湯藥喝下去了,謝聿含笑的目光掃過她的唇瓣,還故意舔了舔唇:「喝藥而已,想什麼呢?」
  窘得今朝一下站了起來,回頭將藥碗遞給了來寶:「一共熬了幾碗,那兩碗先熱著,還不知道怎麼個事,或許晚點還得給他喝,隨時準備拿出來就好。」
  來寶點頭,拿了藥碗往出走:「放心,我再去加把火,先熱著。」
  顧今朝耳根發熱,再回頭時,謝聿已是拿了蜜餞輕咬了一口,有些口齒不清:「你這蜜餞放了多久了,也不酸也不甜。」
  的確有些時候了,她上前來,看著他眉眼。
  真是從小嬌養成的,吃個蜜餞而已,這般挑剔,伸手拿了一個,放了口中,頓時瞪他:「很好吃啊,還是甜的。」
  那小丫鬟關門的聲音傳了來,謝聿聽在耳中,頓時揚眉,看向今朝:「怎麼可能,我吃了兩顆,都是這樣,你怎麼一拿就是甜的了。」
  顧今朝坐了床邊,湊近了些,低頭看他手上的蜜餞:「我剛才拿的是這樣的,要不,你再嘗嘗這個,我幫你挑挑,怎麼能不甜呢!」
  說著,真的在其中拿了一個舉了起來。
  謝聿目光灼灼,連著她整個手握住了,掌心滾燙:「想嘗你才吃的那個……」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6-1 09:37:54

第十三章

  才吃的那個,才吃的那個已經下了肚了,顧今朝眼看著他越來越近,腦中警鈴大作。她掙扎兩下沒能從他手上掙脫,才要站起來,他另隻手已然扣了她的後腦上。
  隨即,那雙薄唇又吮了過來,他口中還有苦味,連帶著蜜餞的酸甜,這一次可是登堂入室,深深與她糾纏了一番。
  「唔……」
  有點苦,有點甜。
  謝聿到底還病著,才鉗制她的力氣不過一時爆發而已,顧今朝到底掙了開來,一肘拐在他胸前,給他拐倒了。
  她一手撫著心口,後退兩步,還直呼呼喘著粗氣。
  雖然是痛倒,謝聿同她一樣撫著心口也是笑:「顧今朝,剛才你心跳好快。」
  今朝頓惱,對著他就揮了揮拳頭:「我看你是找打!」
  他歪著身子,只是揚眉:「嗯,給你打。」
  說著竟是大笑起來,許久沒有這麼痛快過,攤開了身子一副任你為所欲為的模樣。
  真是……欠揍。
  顧今朝大步上前,雙手抓住了他領口:「我真的會打死你……」
  他才不在意,眼底全是笑意:「好,打死我。」
  漆黑的眸子當中,全是她,她心慌意亂,看著他唇邊笑意,竟是下不去手,一鬆手,這就放開了他。
  謝聿揚眉,此時他渾身燥熱難解,更是挑釁:「怎麼?不捨得?」
  他那張薄唇一開一合的,光只盯著,就不斷想起剛才的柔軟和咚咚心跳,她不知自己為何會這樣,不想理他,轉身就走。
  偏他還在背後笑,她走得更快了。
  出了屋裡,被冷風一吹,才清醒了點。
  遠遠的,聽見院外似有吵嚷聲,側耳細聽,好像還是她娘的動靜,趕緊大步跑了過去,門前兩個護院都在,朱門緊閉,門外光光作響。
  果然是阿娘,她不許人給開門,正是惱怒:「今個你要敢進來,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今朝上前,忙是扶住了她:「阿娘,發生了什麼事?」
  景嵐握住她手,一起往回走,冷哼出聲:「沒事,能有什麼大不了的事,你娘這些年,誰都能受,就不能受他的,今個就告訴他了,讓他有多遠給我滾多遠!」
  下意識地,就知道門外是誰。
  顧今朝回頭看了眼,拍了阿娘的後背,直給她順著氣:「阿娘莫惱,你不是總說的麼,去了這山還有那山,也不是非要在那一棵歪脖樹上吊死,不想理他就不理他了。」
  景嵐發了一通脾氣,其實已經不那麼憤怒了。
  她輕撫髮髻,順了口氣,停下了步子:「謝聿怎麼樣了?喝了湯藥沒有?」
  一提他,今朝頓時垂眸:「才喝了湯藥了,我看他沒什麼事,哦不我看他是一點事都沒有,就是沒事折騰人呢!」
  景嵐如何能知道女兒那些事,她甚至還白了今朝一眼:「別這麼說,我還挺喜歡這孩子的,他可跟你不一樣,你這身子壯的跟小牛犢似地,人嬌著呢!」
  顧今朝不敢多說,只哼了聲:「阿娘這麼喜歡他,讓他給你當兒子啊!」
  景嵐一指頭就戳了她的腦門上面:「怎麼的,我要他給我當兒子,你幹什麼去?一天到晚竟胡說八道!」
  說著話,再回頭,門口果然沒有了動靜。
  謝晉元從來不會在她發火的時候一直做那低頭做小的事,景嵐冷冷目光掃過朱門,回頭拉了今朝又往後院來了。
  「走,我去看看謝聿。」
  驚得顧今朝立即站遠了些:「那什麼,阿娘我也累了,我去書房躺一會兒,你自己去看他吧!」
  景嵐回眸:「這是怎麼了?」
  心如搗鼓,今朝忙是笑了:「剛才他吃湯藥時候,我突然想到了,那間空著的鋪子能幹什麼了,此事非同小可,也算我第一大桶銀,得好生鋪墊一番……」
  既然是想到了好點子,景嵐自然是雙手贊成的:「不錯,那你去吧,我自己去後院就好。」
  說著轉身就走。
  到了後院當中,來寶熱了藥也才回來,主僕兩個同時進了屋裡,都奔了床前來。
  屋裡沒有個人,今朝就走了,景嵐嘀咕了聲今朝粗心,來寶附和了一番。
  謝聿好好躺在床邊,被都沒有蓋上。
  他閉著眼,似已睡著。
  好好的一個孩子,看著就心生歡喜,他同今朝都是讓人心疼的孩子,景嵐歎了口氣,上前拿了被子,親手給他蓋被。
  才一動,謝聿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他睜開眼睛,發現是景嵐,立即放手,一開口嗓音已啞了:「對不住,我以為是今朝與我玩鬧。」
  景嵐失笑,抓過他手,要放入被底。
  一低眼,瞥見他腕上繫著的舊帕子,不由唏噓:「傻孩子,這麼多年了,還留著這個帕子幹什麼。」
  謝聿聞言頓時抬眸,他舉起手腕,那腕上繫著他常年帶在身邊的舊帕子:「什麼?」
  景嵐將他手強按了被底去,想起往事,也是笑:「當年你爹同我在一起時,我還帶過你,你還叫過我阿娘的,怕是忘了。」
  她目光溫柔,是那樣溫柔:「這帕子還是我給你的呢,你是真忘了……」
  夜幕降臨,星月漸上。
  屋裡點了燈,謝聿發了一身的汗,世子府來了人,何老五親自伺候著他,換上了乾淨衣褲。他手裡拿著那個舊帕子,那些個支離破碎的記憶怎麼也破湊不起來。
  景嵐親自去擰了手巾,過來給他擦臉:「想不起就不要想了,那時你還太小,今朝才出生都沒多久,我第一次見你的時候,你也就三四歲的樣子,別提多招人喜歡了,我一抱你你就不離我半步。」
  謝聿手抬了抬,那舊帕子年頭太多,已經泛黃了:「所以,我記憶當中,喚過阿娘的,是你?」
  景嵐笑,坐了他的身邊:「是呀,當年我帶著今朝,你爹救過我們的,後來他帶了你來,我們在一起生活了一段時間。這帕子還是當年容華繡給我的,幾次分分合合,後來我決心北上的時候,臨走給你擦臉的。」
  謝聿手一鬆,帕子掉落了床上。
  他看向何老五:「你也知道?」
  何老五側立一旁,惶恐上前:「老奴不知,當年照顧世子的嬤嬤因病去了,丫鬟也換了一茬又一茬,老奴始終在京中,確實有幾年時間,主子會帶著世子常年在外,後來才回京中常住的。」
  景嵐將那帕子拿在手裡,細細地看:「嗯,那幾年我同你爹在一起,時間過得好快,一晃你和今朝都長大了,你小時候最喜歡掐她臉的,還記得嗎?」
  謝聿本就發著汗,身上再次濕透,看著她的笑臉,渾身無力:「那我娘呢?夫人可知道?」
  他臉色蒼白,手心裡都是汗,景嵐拿著舊帕子給他輕擦著汗:「你爹個悶葫蘆,什麼都不肯說,不過我猜,你娘是徐家女,因選秀還是什麼與你爹並未婚娶,所以沒有名分。現在你也知道了,徐家沒落了,如今還剩一個徐貴妃在宮中苦苦支撐,那徐老太醫都多大歲數了還出來主事,怕是家中也沒什麼人了。」
  她這話說得很委婉,徐家女查不到下落的,只有一個人。
  謝聿伸手覆住雙眼,才歡躍起來的心又是沉了下去:「可是我爹說,她還活著,我爹說我娘還活著,她只是……」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6-1 09:38:09

第十四章

  一滴淚自他臉邊滑落,飛快落入枕上,那聲音輕的幾不可聞:「她只是忘了回來而已。」
  景嵐看得清楚,不願打破他的幻想,重新將帕子繫了他的手腕上:「嗯,你爹他總不會騙你的,這世上的人,一旦做了母親,就和孩子的心連在一起,早晚會回來的。」
  謝聿沉默不語,她回頭讓何老五好生看護著,這就出了屋裡。
  她也是唏噓,當年一朝穿越,睜開眼睛就在海中飄著,顧不上驚疑,抱著浮木勉強活下來,後來遇見外出的顧家兄妹,把她撿了回去。
  從此以顧家雙生子顧月華的名義生活,一家人倒也和和美美。
  少年少女時候,也常常想,為什麼她在現代的病榻上面,會突然穿到了古代來,這個不在歷史上存在的朝代,與她有什麼干係。
  偶爾夢中,還好似能看見自己躺在病床上的模樣。
  這麼多年了,竟再沒有做過那樣的夢了,恍惚走到了院中,一眼瞥見書房當中亮著燈,想到女兒今朝也到了少女時候,不由眉眼彎彎。
  推門而入,顧今朝就在窗前寫著什麼,景嵐關上門,慢步走了過去:「幹什麼呢?」
  桌子上都是她從前整理的藥膳方子,今朝一手壓在藥典上,抬眸便笑:「剛才瞧著世子吃藥,每每嫌苦,大人尚且如此,何況孩童。我想起我小的時候,也討厭吃藥了,不如那個空著的鋪子,改建一下,開一個私房菜,專做藥膳調養身子的。另外我記得阿娘不是和我一起整理過那些花兒的屬性,也可以放入藥中入味,良藥雖苦,但是我們可以放些不相沖的東西調解一下嘛,剛好身邊就有個病秧子,不如拿他練練手,看看能否行得通。」
  景嵐聞言便笑,坐了她的身邊:「我兒聰慧,但也別想太多,你好好讀書,這機會不多,也不知我們還能在京中住上多久,一旦離了京中,怕是再不能有去書院的時候了。」
  顧今朝才不以為意,放下筆來:「阿娘不必擔心我,上書院雖是一介草民的唯一的別樣出路,但是真正去了的人,就該知道,光靠小聰明是不行的。說的到底你看從書院當中出去的人,看看謝聿,看看秦鳳祤,看看穆二,無非不是老子是幹什麼的,將來他們還幹什麼,是傳承,也是命數,我本是女子,既不能去朝堂,也不能上戰場,當然還是老老實實做個平頭百姓才好。阿娘家財萬貫,我自當更強,對吧?」
  話雖這麼說,還覺得是委屈了她。
  景嵐握住了她手,放了自己額頭上,抵住了好一會兒,才是緩過這口氣來:「你這個孩子,就這樣不好,什麼事都太像我了。太識時務有時候也不好,看他們那些幹什麼,你爹比起他們,不知強多少,論什麼傳承,你小時候阿娘和姑姑是沒有辦法,才把你當個兒子養,等以後咱們離開京中了,你願意幹什麼就幹什麼……」
  今朝笑,站了起來。
  她自後面抱住了景嵐,讓阿娘靠了自己懷裡:「我習慣了當個小子,到時候我就娶個媳婦兒,可不想當回姑娘,好沒意思。」
  景嵐失笑,又摟著她親近片刻,不知怎麼著,想起那邊還病著那個,也是心疼:「是啊,咱們娘倆好歹日日在一起,你看謝聿多可憐,他爹就是不會哄人,是個悶葫蘆,一小沒娘的,身邊也沒什麼好人,人的命啊,真是奇怪,總不能叫人圓滿。」
  今朝聽她唏噓,忙是打探,多問了幾句。
  景嵐歎了口氣,這就將當年的事簡單說了,臨了,才想起謝聿的生母:「我曾經聽謝晉元提過兩句,從前徐家悔婚,他當妹子的個姑娘,死心塌地地跟著他。那時候因選秀名單上有她,不能成婚,那徐姑娘為了他與徐家決裂,逕自進了晉王府,後來他出去打仗的空,早產生下了謝聿,等他自千里之外趕回來時候,人已經斷氣了。」
  顧今朝聞言,只覺心疼:「太可憐了。」
  景嵐也歎著氣:「誰說不是呢,更可憐的是他以為他娘還活著,剛才我不小心說漏嘴了,生生打消了他這念頭,這會指不定怎麼傷心呢!」
  今朝:「……」
  正說著話,外面有人敲門,找景嵐找到了書房來。
  她上前開門,是被放進來的一個侍衛,常在謝晉元身邊的,他進門便跪,徐老太醫比對了所有藥膳,眾位御醫當堂對質,他老人家判定藥膳屬於無心之過,王爺特意命他來請她過去說話。
  請她過去說話,說什麼?
  景嵐頓時咬牙:「好一個德高望重的老太醫,這分明是偏袒他家孫女,一個無心之過便能了事?這是欺負謝晉元不懂藥性,他這個嘴笨的,你等著,我這就過去,看看他們到底能把我怎麼著?」
  說著拂袖,匆忙去裡面拿了一件斗篷披了身上,叮囑今朝照看好家裡,轉身走了。
  顧今朝聽得分明,更是歎息。
  送了阿娘出去,她原本想回書房繼續整理藥膳單子,心思一轉就拐了院裡去,房中亮著燈,來寶坐在桌邊,她的影子被拉得老長。
  似乎在做針線活,顧今朝推門而入,來寶看見是她,忙是拉住了她:「別過去了,那老管事被攆出去了,我收拾了客房讓他去歇著,我來回走動倒沒攆我,這會世子好像心情不大好,藥碗都摔了地上了。」
  顯然,來寶都受了驚嚇了,今朝心疼地拍拍她後背:「沒事,我過去看看,今個你去和翠姨擠一擠,我看著他就行。」
  來寶當然不放心:「那怎麼行,你個姑……家家的,不行,還是叫別人來吧!」
  顧今朝只說沒事,給她推了出去。
  裡屋一點動靜都沒有,彷彿她的床上根本沒有住人一樣,送了來寶出去,今朝關好房門,輕手輕腳地走了進去。
  藥碗還在地上,想必來寶都不敢上前了。
  謝聿半闔著眼,聽見腳步聲,微抬了眼,他長髮披在肩頭,臉邊都是汗,和打濕了的碎發。
  今朝彎腰撿起藥碗碎片:「你吃我家湯藥,住我的床,怎麼還摔我家的碗?」
  他眸色漸沉,定定看著她。
  顧今朝收了碎片走回床前,見他這副模樣,轉身去擰手巾:「你剛才那樣對我我都想打死你了,你得了便宜怎還這麼傷心模樣?我也只當被狗啃了,算了不與你計較了……」
  擰了水,她還濕著手,抖了兩下,攤開手巾過來坐了床邊:「過來些,我給你擦擦臉。」
  她臉邊的碎發微垂了下來,眼簾微顫,像是有什麼在他心上刷了幾下,謝聿手尖一動,目光沉沉:「你過來。」
  她還怎麼過去,今朝往前湊了湊:「好吧,好吧,我過來。」
  說著低頭,撫著他臉,給他擦臉。
  四目相對,謝聿嗓音沙啞,薄唇微動:「嗯,你過來,你過來抱抱我。」
  今朝怔住,隨即想起阿娘說的話來,原本還以為親娘還活著,不小心竟是說錯話了,低眸看著他那眉眼,心也疼了起來。
  她回手將手巾放了一旁的矮桌上面,隨即上前一步,走了床頭去,張開了雙臂:「那你得起來,你病快些好,我來抱你。」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6-1 09:38:19

第十五章

  話音才落,謝聿一下坐起,抱住了她腰身。
  今朝咬唇,便也環住了他。
  書房的房門開了,一人提燈走進。
  火紅的斗篷猶如一團火,在暗夜當中,一下扎進眾人的眼,景嵐向來不喜歡身邊帶著小丫鬟,她獨來獨往慣了,腳下生風,穩穩地,又爽利得很。
  書房當中,徐老太醫坐在一頭,圍著長桌站了一圈的人,謝晉元沒想到她來得這麼快,快步走了過來。
  他接過她手裡的燈籠,還虛扶了一把:「怎麼自己來的,不讓個人跟著點,好歹也給你提個燈。」
  景嵐淡淡目光掃過書房內眾人,她眼睛也毒,看過的人從來過目不忘,徐貴妃站在老太醫的身邊,猶如小白花一樣的。
  桌邊站著大小六個御醫,御醫也分等級,從他們穿著打扮能猜個八九不離十,她親手解開了斗篷的帶子,隨手遞了謝晉元的手裡,走了徐老太醫面前,翩翩施禮。
  徐老太醫目光沉沉,面無表情地看著她:「聽說謝聿的藥單是你比對出來的?」
  景嵐站直了,坦然看著他:「對,是我親自比對出來的。」
  她長得與自己的小孫女實在相像,徐老太醫長長歎了口氣,淡淡說道:「你這丫頭,倒有些能耐,只不過是誤會了,實在是我這個不成器的孫女不懂藥性,好心辦出了壞事,御醫們可以作證,藥膳的單子並非一起出的,藥性相沖份量太小,也不足以致命,現在查出來就好了,老夫可特意給那孩子調理身體,此事到此為止。」
  景嵐點頭:「既然老太醫下了定論了,那還叫我來幹什麼呢?」
  徐老太醫瞥向謝晉元,扶著桌邊的手頓時緊了緊:「藥膳的單子,是你比對的,現在你來告訴他,怎麼個結果。」
  景嵐不急不慢地嗯了一長聲,之後挑眉笑笑:「這可做不到,老太醫恕罪,小女子本來也是識時務的個人,但是事關重大,不能說假話。偏巧了,謝聿那孩子從前喚過我阿娘,一日為母,也終究是個為人母,雖然不是親生,但是聽說我長得與他娘還有些像,這苦命的娘倆個,別人心疼不心疼我不知道,我真心疼,是就是是,不是就不是,藥膳的單子有問題,這無需置疑,究竟是故意還是無意,我想,老太醫心中也是知道的吧!」
  徐淑寧在旁紅著眼睛:「這位夫人,不怕你笑話,論起藥性,其實我只懂一二,若不是這般無知,也不會闖下大禍,當然了,錯就是錯了……」
  話未說完,淚已落下。
  她一說話,一旁的御醫紛紛出來作證,哪個單子是誰所出,因為牽扯的御醫也多,一時間藥單比對出來的時間線就亂了。
  景嵐都了在眼裡,她見老太醫不說話,開始捲袖子,左手卷右手的,右手卷左手的,露出雪白的一截肌膚。
  謝晉元忙是過來遮掩:「這是幹什麼?」
  景嵐橫眉立目,頓時瞪了他:「讓開。」
  雖是不願,他還是跟了她的身後。
  景嵐上前,站了長桌的一角上,笑對幾位御醫:「敢問幾位大人,都是太醫院的嗎?」
  徐老太醫在太醫院德高望重,太醫院多是他的門下弟子輩的,當著他的面,都畢恭畢敬的,不過面對景嵐,自然不屑。
  礙於謝晉元在,也都應了,說是。
  景嵐渾不在意,只揚聲說道:「藥性相沖是大事,學醫是為救人,不是殺人,是以入門的第一課,想必老師們都教過你們的吧,什麼被反,什麼相畏?」
  她看向徐老太醫,老太醫隱隱點著頭,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還覺他唇邊似有笑意。
  這些最基本的東西,有誰能不知道呢,景嵐淡淡目光在他們身上掃過,最後落在徐淑寧身上:「即使是對藥性只知一二,也會從反畏學起,半夏、瓜蔞,瓜蔞皮、蔞仁、天花粉、貝母不管是浙貝母、還是川貝母、白鼓、白及反烏頭,這些包括川烏、草烏、附子、天雄、側子。海藻、大戟、甘遂、芫花反甘草。人參、黨參、太子參、丹參、玄參、沙參、苦參、細辛、白芍、赤芍反藜蘆。硫磺畏朴硝,水銀畏砒霜狼毒畏密陀僧,巴豆畏牽牛,丁香畏郁金,川烏、草烏畏犀角,牙硝畏三稜,官桂畏赤石脂,人參畏五靈脂。這些,大人們,可有不知道的嗎?」
  有心還是無意,全屏一張嘴。
  御醫們紛紛看著景嵐,想打馬虎眼也不好說話,正是一個瞧著都猶豫著,景嵐聲色俱厲,冷哼出聲:「我一個江湖游醫都知道的,最基本的道行,你們若是不知,我看太醫院可以清查了,醫者仁心,首先得會醫,大人們該不會連這淺顯的道理都不懂的吧?」
  說著又看向徐老太醫:「徐老太醫德高望重,現在太醫院弟子也都師出名門,若是這般無知,卻不知太醫院是個什麼地方了?」
  老太醫臉色頓沉。
  其中一人,忙是回道:「夫人說的沒錯,這些反畏,開方子的時候,需要注意避諱。」
  輕描淡寫的一句,景嵐眸光微動,不慌不忙又道:「這麼說來,大人們應該是都知道的了。」
  當然知道,若再說無意,不知,豈不是要被太醫院攆出去了?
  一個說是,立即就有兩個三個,景嵐又道:「大黃、黃芩、黃連、石膏、知母、夏枯草這些大寒的藥性,你們又有誰不知?」
  御醫們忙是低頭,不等他們回話,景嵐拿起了藥膳的單子:「中藥之溫、涼、寒、熱、平,謂之「氣」;酸、苦、甘、辛、鹹、淡,謂之「味」;發表、攻裡、化痰、消積、軟堅、散結、疏肝、理氣、利小便等,講的是藥物的「用」一個用字,能進太醫院的列位,不會不知,藥性相沖,哪有那麼多的偏巧,沖的只是一點點,一點點地令人體虛,漸病,從血中,腎氣,一點點瓦解生意,這是不小心能出的藥方嗎?我看倒像是千方百計避開常用藥,連起日日夜夜的藥膳,能置人於死地的。」
  她從懷中,拿出自己列出的每一樣的錯處,輕輕放在了桌上:「所以,是你們刻意聯起手想要謀害世子的吧?」
  御醫們紛紛跪下,不敢抬頭。
  景嵐按著自己所列之冊,推到徐老太醫的面前:「老太醫可以詳細看看,每次藥膳當中,多少量,這般無意可很不巧,每次都那麼不易察覺呢!」
  徐老太醫伸手拿了過去,先還面無表情,待仔細看清景嵐所書字跡,兩手竟是隱隱發抖,他驚疑未定,一把扣下藥冊,瞥向了景嵐。
  徐淑寧在旁扶著他胳膊,察覺到祖父的異常,也是皺眉:「景夫人說這話未免太過刻意,我的確不大懂藥性,藥方的確也是御醫們決策出來,就是我過一眼……」
  景嵐根本就不搭理她,只是定定看著徐老太醫,揚眉一笑:「我知老太醫身份,也十分仰慕,卻不想您這孫女說不懂藥性,天下人都知道徐貴妃是老太醫的親孫女,若有心袒護,也總得有說得過去的證據,不然,天下人會說,喲,那就是徐老太醫的孫女,說者無意,聽者有心,聽的是誰過錯,全聽在了老太醫身上,醫者仁心,醫者仁心,其實想做醫,還得先學會做個人,您說呢?」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6-1 09:38:31

第十六章

  她對徐家,本就存著一口惡氣。
  也知道謝晉元定然護得住自己,自然放開了膽子說,一個不得寵的貴妃,因著外臣子,偷離出宮,徐家也定然不會張揚此事,現在御醫們都被請了來,說明謝晉元不打算草草了事。皇帝還得讓他三分顏色,她不替他說這些話,又有哪個能懂藥性,敢懟老太醫呢!
  徐老太醫一口氣梗在嗓子裡,也是火冒三丈,騰地站了起來:「我孫女……我孫女怎麼了?宜寧要在,天下人也早知道她了,我那孫女誰能比的上……我那孫女……」
  一口氣沒緩好,他直直往後一仰,竟是昏了過去!
  幸好旁邊有人,給接個正著。
  也不敢亂動,先放平在地上了。
  徐淑寧尖叫一聲,頓時大哭起來,誰也不叫上前,景嵐實在沒想到會變成這樣,其實她從第一面見到徐老太醫,就覺得親切。只不過因惱怒他袒護徐貴妃,才牙尖嘴利,一句不饒,眼見著老人家倒下,她心裡也咯登一下。
  到了跟前,眼見著徐淑寧還護著心口哭,一把將她推開了。
  她上前急救,幸而只是氣梗住了,只按壓幾下,人就幽幽醒過來了。
  院中又有嘈雜之聲,謝晉元得了消息,宮裡來人接徐貴妃了,徐家事 ,還得自徐太醫這了,他讓人攙著徐淑寧,這就給人先行送了出去。
  至於太醫院的這些御醫們,也各自摘錄在案,還得細審,被人拖了下去。
  徐老太醫人氣還不大順,先不能移動,景嵐給人救了過來,長長出了口氣,跪坐了他的身側,慢慢給他順著氣。
  寒冬臘月,地上還有點涼,這口氣順過來了,她回頭叫了丫鬟去找有力氣的男人過來,想給人扶起,才一動,老太醫就抓住了她的手臂。
  景嵐心生愧疚,自然柔和許多:「老太醫見諒,景嵐只是為了給那孩子爭一口氣,謝聿與你徐家也有些淵源,想必您也知道,如果他娘還在,定然不會有此事發生。世上哪有那麼多偏巧呢,分明就是人為的……」
  話未說完,老太醫的手又抖了起來,他手一滑,又狠狠鉗住了她的手腕:「你……你究竟是誰?」
  景嵐怔住,不明所以:「我名景嵐。」
  徐老太醫定定盯著她眉眼,再三確認了,眼睛頓時紅了,就連聲音也顫抖了起來,他掙扎著要坐起,扯了她手已是老淚縱橫。
  「不,你是我孫女宜寧,你是我孫女宜寧!」
  站在樹上,能看見高牆裡面,那個長廊長長的。
  小小的顧今朝順著枝杈上了牆頭,順著牆頭又瞪著牆面一路下滑,此處眉眼巡邏隊通過,她人小腿快,蹬蹬蹬跑進了長廊裡。
  出了長廊,正遇見巡邏隊往這邊來了,她大大方方迎上前去,裝作大人模樣還抱了拳,說是世子哥哥讓她來的。
  當然無人戳穿,她急忙跑了。
  跑到一處院中,四處安安靜靜的,上了石階,趕緊去敲門,可惜無人應她。
  推一推,推不開,她只得跑到窗下用力扳著爬了上去,窗稜上還掛著小鈴鐺,小心扶著了,才跨腿進去。
  腿短,下去的時候扶著窗稜,伸腳點了點,點到了一個矮凳,小小的人兒鬆了口氣,整個人都站在了矮凳上面。
  再回頭時候,慢慢下了矮凳。
  一個人都沒有,可門鎖著,怎麼能沒有人。
  今朝輕手輕腳地走過屏風,進了裡間,這才看見床上的人兒,小謝聿仰面躺在床上,蓋著薄被,閉著眼睛臉色蒼白。
  她過去站了一站,看見他額頭有汗,伸手摸了一把。
  手才一碰到他,謝聿突然抓住她手腕,睜開了眼睛,看見是她才放開了她。
  小今朝眨巴著眼睛,低頭看著他:「好哥哥,你怎麼了?病了嗎?門怎麼鎖著?叫了大夫給你看病嗎?吃了藥了嗎?」
  一口氣問了好幾句話,謝聿全部沒有回答,只是定定看著她。
  她今日淘氣,跑了一身汗,額頭上還有新刮的一個小口子,他回手在枕頭下面摸出一個帕子來,這就坐了起來:「我不叫人進來的,才夢見我娘,想跟她去,你就來了。」
  說著,拉了她上前,給她擦臉。
  小今朝回手解下腰間的錦袋,抓過他手來,從中倒出了兩顆糖豆來:「我在穆二那搶來的,他糖好多,這個特別甜,給哥哥留了。」
  謝聿攤著掌心,上面靜靜躺著兩個糖豆。
  他聽見這個陌生的字眼,不由皺眉:「穆二是誰?」
  顧今朝笑著眨眼,想起來就眉眼彎彎:「一個伯伯家的哥哥,我爹帶我去玩了,他家裡好多玩具,還有好多好吃的,他娘好溫柔的,他哥哥人也好好的,我……」
  話未說完,那兩顆糖豆已經隨著謝聿的動作飛了出去。
  那帕子還在他掌心擦了擦,謝聿白著一張臉,眸色漆黑:「你這幾天沒來,就一直跟他玩了?」
  今朝回頭看著,那兩個糖豆早不知道滾落哪裡去了。
  她下床,有點生氣了:「好心給你帶了的糖,我都沒捨得吃,你不喜歡吃幹什麼要扔?」
  小謝聿眉峰微揚,只是冷笑:「我為什麼要吃?你那麼喜歡和他一起,那還來我這幹什麼?」
  顧今朝抿起了唇,她一步一步後退:「好吧,哥哥好像不喜歡我來,那我以後就不來了。」
  後腳跟不知道撞了什麼上面,還踉蹌了下。
  她始終看著謝聿,那眼前的小小的謝聿似乎急了,他那麼向前一撲,也摔落床下。
  這麼一摔,顧今朝一下睜開了眼睛。
  她伸手在床上摸索了下,摸到謝聿還在,才鬆了口氣。
  看護了他半宿,才睡了一會兒,她竟然做夢了。
  夢中的情景似幻似真,彷彿真就在眼前,她伸手撫額,使勁揉了揉臉,才清醒了一些。
  仔細一想,好像真的有那麼回事,忘了因為什麼,反正因為她,謝聿從床上摔了下來,嚇得她叫了人來,然後逃跑了。
  此時在夢中想起,也是可笑。
  天亮了,伸手覆在謝聿的額頭上,才一動,他按住了她手,睜開了雙眼。
  顧今朝喜道:「恭喜世子,退燒了,看來你身子是好了許多,從前一燒總是得燒幾日的,以後可得注意,千萬別有下回了。」
  她是真心歡喜,眉眼當中都是笑意。
  謝聿看見她這張笑臉,也是勾唇:「死不了就好。」
  他坐了起來,見她臉上還有睡著壓的印痕,伸手撫了下:「你在這看了一夜?」
  今朝才不以為意:「沒事,我精神著呢,世子也起來吧,我洗把臉換了衣裳,一會兒要去書院了。」
  他才待伸手,她偏臉躲開了去。
  顧今朝快步離開,邊走邊說去找人來。
  謝聿坐起,盯著她的背影,抿唇。
  很快,何老五拿了新衣過來,他服侍著謝聿換上,也囉嗦著叮囑他,以後千萬仔細身子,不能再衝動了。
  謝聿隨口應下,穿戴整齊,下地洗漱。
  床邊還掛著一把彈弓,這房間是顧今朝的,被褥是她的,上面似乎還有她的味道,屋裡擺著的所有東西,都是她的。
  環顧一周,才來得及打量一番,發現擺設有些簡單。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6-1 09:38:41

第十七章

  她不像別的姑娘那樣喜歡紅紅綠綠,牆上還掛著她喜歡的金裸子,喜好就是那麼明瞭,梳妝台倒也有,可上面沒有任何的飾品,謝聿伸手一一撫過,低眸不語。
  亮天之後,府中人都起來了,按部就班地做事,顧今朝走了之後就沒影了,謝聿拾掇了一番,親手給疊了被子。
  他展開雙臂,活動了下筋骨,發現自己恢復不少力氣,應當是沒事了。
  何老五一旁看著自己,他才有笑意又板起了臉。
  負手而行,匆匆走過。
  出了屋裡,才下石階,一旁廂房的門也開了。
  顧今朝還掩口打著哈欠,和個丫鬟說著話,她沒抬頭,自然沒有看見他。
  下了石階,這姑娘展開雙臂,狠狠抻了個懶腰,謝聿大步上前,兩個人當即撞見,相差兩步遠的時候,又都站住了。
  謝聿依舊一身錦衣,只不過腰間多了個牛角匕首,輕輕一卦,除此之外,再無別物。
  顧今朝的目光在他身上一掃而過,笑:「世子好了,大喜。」
  她一身白衣,腰間也掛著同樣的匕首,謝聿看見,點頭:「大喜的事在後面,你守了我一夜,我當回禮才是。」
  要什麼回禮啊,今朝忙是撇清:「我娘臨走時候吩咐我要看顧好你的,這有什麼,要什麼回禮,不必多禮不必多禮。」
  雖然這話有撇清的嫌疑,謝聿卻不大在意。
  他即刻轉身:「過來,今個是非謝不可。」
  其實說起來,他還是這般英姿傲然,才像他,她不喜歡病懨懨的世子,如此看著他,彷彿自己被叫過去了,也是理所當然,趕緊就跟了上去。
  謝聿走在前面,可惜也就走了這麼幾步,就不知往哪邊去了,今朝大笑,還是往前走了幾步。她倒退著走,邊走邊是看他:「世子無病才好,我剛才想了下,所有苦惱都是庸人自擾,真個好沒意思。」
  說著,站住了對他勾指,讓他過去。
  謝聿上前,她定定看著他,此刻已然忘了自己是誰,他是誰。
  只是記得,他的歡喜。
  顧今朝等他站了眼前了,才低聲說道:「該在一塊的人,早晚能在一塊,不能在一塊的人終究會分開,想多了沒用。我不喜歡扭捏,喜歡我的人,我才喜歡,世子如果當真深情,那我也試試,如果日日看著歡喜,定不負你。」
  謝聿驀然抬眸,不由勾唇:「如此,便說定了。」
  眼看著來寶和何老五快到眼前了,今朝一撥腰間的匕首:「信物還在,放心。」
  她對他眨眼一笑,轉身就走,他連忙跟上。
  一個時辰之後,二人用了早飯,一起讀了會書,又一起出了新宅。
  顧今朝說先送謝聿回世子府,他卻提及了謝禮,還非謝不可了。
  二人上了車,單單就這麼兩個人的時候,謝聿牽了她手,緊緊握了手裡。今朝不習慣被人這麼全握著,也反手抓著他手心,你握我,我握你的,就這麼折騰了幾次,到底是十指交纏了一起。
  這麼光明正大的一起牽手,反倒沒有人說話了。
  到了書院,先後下車,顧今朝背了書箱,才要往學堂走過去,謝聿卻是跟了過來,她左右看看,見沒有人注意到她們,才是對著他擺手,不叫他跟。
  謝聿就坦然跟在她身後,相隔不過一丈遠。
  顧今朝開始有點後悔了,她可不想引人頓足觀看,尤其在丙學,如果讓人看出她與謝聿過分親厚,只怕流言蜚語會一下爆發了。
  可她不管是瞪他,還是瞪他,他都渾不在意的。
  走上石階,她站了學堂門口,往裡面看了眼。
  同窗們都在,她後面的那個也在,不知道為什麼,心裡的那股子歡喜氣一下子淡了許多,才要走進,書箱被人扯住了。
  顧今朝忙是回頭,謝聿提著書箱的肩帶,一把扯落了去。
  他伸手提著她的書箱,轉身就走:「跟上來,今日送你一大禮。」
  誒?
  不知道他要幹什麼,今朝忙是跟了上去:「喂喂喂,你這是要幹什麼去啊?等等,等等我!」
  謝聿不回頭,只腳步匆匆,從藏書閣下的長廊一直往北,出了院落,上了山背,爬了石階能有三十幾,再往下竟是繞了書院的另外一側去。
  那裡面有一靜院,門口松樹挺拔,還有侍衛看護。
  當然了,看見謝聿,立即放行。
  顧今朝可從來不知這是什麼地方,抬眼看著匾額才恍惚認將出來:「這是甲學的學堂?」
  謝聿嗯了聲,走得更快:「先讓你過來,但是需得你自考通過,否則大考一過,即刻打回丙處。」
  她想起那誰誰,也覺整日見著尷尬,嗯了聲。
  謝聿見她神情,知她心中所想,並不回頭,只淡淡道:「既然應許我,不許再私見他。」
  今朝也不想見,只重重點頭,就算應下了。
  學堂與外處都不一樣,走到門口,聽不見一聲嬉笑玩鬧聲,寬敞的大堂當中,也只寥寥幾人,顧今朝隨著謝聿走進去,環顧一周,目光落了窗邊。
  那裡坐了一少年,他單手托腮,也隨著謝聿走進,將目光投向了她。
  顧今朝才瞥過去一眼,還沒仔細看清少年模樣,前面的謝聿已經轉過身來了:「知道讓你來是幹什麼的吧,再敢多看一眼,眼珠子挖下來!」
  今朝:「……」
  書院的新任山長親自出面,留下了她來。
  謝聿沒有時間在書院逗留,不過就這麼放她在學堂,也不放心。
  二人站在門口,他往裡面瞥了眼:「來這的學子無非分成三種人,一種是寒門子弟,悶頭只知讀書十分清高,一種是名門望族目中無人,還有一種,是無需讀書,純純來放風的。剛才那個,是第四種人,碰不得,也看不得,記住了。」
  今朝嗯了聲,很好奇:「他是誰?」
  謝聿薄唇微動:「質子衛淵,閒來無事麻煩一個,學堂裡還有他的近身侍衛,想活命就離他遠一點。」
  他瞭解她,向來不喜歡麻煩事,還很識時務,是以放心。
  一聽是質子,今朝立即沉默。
  她從來都是事不關已高高掛起,被她列位自己人,才能在她的世界裡放肆。
  謝聿將書箱給了她:「你不是說帶我去一個地方?我去宮裡有事,回來接你,若是遲了,你就在書院門口等著我。」
  早上阿娘也沒有回來,府上沒有車,顧今朝連連點頭,應下了。
  謝聿安頓了她,匆忙離開了去。
  同謝聿說的一樣,山長雖然留她下來,但是明確說了,她還需參加一個月之後的進考。之前因退考一事,整個書院怕也是沒有誰不認識她了,從前在丙學多半都是玩鬧,冷不丁到了甲學來,還有些許不適應。
  一間學堂當中,寒門子弟少之又少,但少不代表沒有,能有三五個人,他們常在一處說話,剩下多半是名門望族出身,她被謝聿送進來,無人注意,沒誰上前來說話。
  夫子安排她坐在後面旁聽,這樣也好,顧今朝背了書箱坐了最後面的位置。
  其實京中多俊男,尤其書院當中的小公子們,多數還沒有世故起來,少年英姿,各有各的姿態。
  之前她看見的那個少年,在她的斜前方。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6-1 09:38:57

第十八章

  進門時候,之所以注意到他,也可能是那一回眸,他眸光當中帶著些異色,好奇才多看了一眼,走過他的身邊,能見他顏色,當真柔美。
  他身穿異服,雖然髮飾與本土人沒甚兩樣,可耳邊的耳飾似乎昭顯了他的不同。
  顧今朝從小和小子一樣,走路生風,動作之間向來瀟灑,自帶三分英氣。
  可即便這樣她也不敢輕易佩戴飾品,生怕別人多想,此人剛好相反,男生女相,天生異瞳,偏還帶著耳飾,美得野,美得放肆,可你要說他是女子,怕是無人相信。
  因那一雙眼,邪氣得很,分明是少年之色,一舉一動之間,多有笑看風雲的姿態。
  不多一會兒,鐘聲響起了,夫子來上課,堂中頓時鴉雀無聲。
  顧今朝在下面所學之處,多半是靠秦鳳祤,至此才聽上一堂真正的大解,她心無旁騖,也不出頭,靜靜坐了後面悄無聲息的。
  這間學堂,多她一人不多,少她一人不少。
  鐘聲響起的時候,夫子先行離去,顧今朝低頭默書,聚精會神地。
  正是在心中默念,紙上突然暗了一暗。
  她筆尖一頓,抬眸。
  前面的少年回過頭來,正探頭看著她寫字。
  他眉清目秀,偏是個光頭:「了不得了,我竟然坐了顧今朝的前面,看來夫子待我真是不薄。」
  之前沒有注意到,顧今朝仔細打量了他一眼:「你認識我?你是?」
  光頭整個人都轉過來面對著她,還不大好意思地笑了笑:「現在書院當中,有誰不知道你的名字呢?我是左侍郎府上的小和尚,陳長生。」
  他穿著打扮同平常人一樣,只是光頭看起來突兀了些。
  今朝雖然心有疑惑,但也對他笑笑:「長生,你這名字起得好,名姓之中已有命數,我看你福澤深厚,定是個心善的好人。」
  話音才落,一聲嗤笑在前面傳了過來。
  顧今朝循聲望去,卻不知是誰才笑的,她環顧一周,似不以為意,依舊低頭寫字。
  陳長生雙手合十還說了一聲阿彌陀佛,今朝抬眼就笑:「為什麼說自己是個小和尚?」
  長生一本正經地看著她:「不是我說的,是我一小就是個小和尚,我阿娘說我生下來以後勉強能活,只有不斷修好修善才能好好長大,是以一直在寺中常住,偶爾才回府一次,這次師傅讓我來修行,沒想到我也很擅長讀書……我聽說過你的,沒想到你人,人生得這般好看。」
  話音落了,人臉也紅了。
  顧今朝不由失笑,可她還未開口,前面又是一聲輕笑。
  她抬眸看去,斜前方的那人,回過頭來也看著她。
  他手裡還拿著一把折扇,吧嗒吧嗒地打在手心,那雙妖冶的眼中,都是點點笑意,她謹記謝聿的話,不想惹事,只禮貌地點了下頭,隨即別開了眼去。
  陳長生頭也未回,只壓低了許多聲音:「別理他,他邪門得很。」
  說著又高聲念了幾聲佛號。
  忍俊不禁,今朝抬頭看了一眼 ,嗯了聲繼續寫字。
  片刻之後,前面不知誰叫了陳長生,他轉身離去,大步向前,才一轉身,不知絆到了什麼,差點一頭紮下去,幸好顧今朝眼疾手快,傾身一抓,拉住了他。
  不僅是她,窗邊的少年也扶住了他另一側胳膊。
  今朝先放手,仿若無事地低頭。
  陳長生站直了,還心驚膽戰:「多、多謝。」
  少年笑,拉著他的手臂拍了拍他的胸口:「小和尚,所以說,為什麼要跟別人說小王的壞話呢?」
  陳長生頓時明白過來,不過礙於眼前人的身份根本不敢說話,只是低下了眼簾。
  少年聲音也是好聽,如沐春風一樣的:「即使背對著我,我也知道你說了什麼,小心點呀,小王心情不好的時候,是會報復的。」
  長生哪裡還敢反駁,只哼哼啊啊地答應著。
  顧今朝都聽在耳中,只當不知,片刻之後,前面又坐了人,她以為是陳長生回來了,也未注意,可一抬眼卻是嚇了一跳。
  少年沉沉目光正落在她臉上,見她驚嚇,不由失笑:「怎麼?嚇著你了?你就是顧今朝?」
  今朝坦然點頭:「我是,怎麼了?」
  書院當中並無大小高貴之分,是以眾生才能共處。
  她收好書卷,也目光淺淺,絲毫沒有避諱的意思。
  少年笑,向前傾身:「我問你,你進門的時候看我幹什麼?」
  他與常人不同,不看他才奇怪的吧?
  今朝想了下:「不經意看見,沒什麼,如有冒犯,還請公子見諒。」
  少年揚眉:「你真是不聽話,那謝聿是不是跟你說,不許你多看我一眼?還說要把你眼珠子挖下來,現在他人不在,你還看?」
  顧今朝聞言頓笑,她不知道他是如何得知,她和謝聿之間的對話的,但可以看出,這個質子在京中生活,該有多無聊,才會到處找茬。
  她目光淺淺,正色道:「那怎麼辦,公子擋了我眼前,我不看公子,還能看什麼?」
  少年頓笑:「巧言善辯,看來你和謝聿要好,他那種人竟然也有朋友」
  其實顧今朝在謝聿面前,的確是有些不知所措。
  因為他霸道,強勢,看著她的目光總是讓人太過心疼。
  可在別個面前,尤其這樣看不出深淺的,她也是從不露怯,什麼都能藏在心底的,聽聞這少年將謝聿歸位那種人,竟生了維護之心。
  楚國的質子送了來,那是戰敗之後的戰利品。
  還是謝聿親手捕獲的,揚眉便笑,她也是假意不識:「我們世子的確不才,敢問,這位公子是誰家兒郎?」
  少年笑意頓失。
  他一拍案前,這就站了起來,不過他很快回眸,回眸便笑:「小王衛淵,你記得了。」
  說著,兩步回了窗邊。
  自此鐘聲再響,學堂當中安靜了下來。
  到了晌午下學時,顧今朝將小記捋順好,收拾了書箱背起就走。
  從甲學出來,走過藏書閣下,長廊當中還站了不少人,有人看見她了,還遠遠打著招呼,現在她走在書院當中,已經習慣了。
  出了書院,謝聿果然來遲了,今朝就站了一邊靜靜等候。
  站了一會兒,侍衛隊擁簇著衛淵從後面走了出來,二人本也不相熟,顧今朝索性假裝沒看見,別開了臉去,不想這人還未走過,便停下來了。
  侍衛隊側立一旁,衛淵站了顧今朝的面前,她不論如何也裝不下去了,只得回身見禮。
  少年揚眉便笑:「自從我到了大周,還一個朋友沒有,今個遇上就巧了,你家住哪裡,捎你回去?」
  顧今朝忙說不用,斷然拒絕:「馬上就有人來接我了,多謝公子好意。」
  說著,她一眼瞧見世子府的馬車已經往這邊來了,遠遠一指,更是喜笑開顏:「看,他來了,那我先走了。」
  衛淵也看見了:「那真是巧了。」
  顧今朝可不與他再做糾纏,就那麼輕輕一揖,趕緊奔著馬車走了過去。
  車伕看見她了,登時停車。
  書箱放了一旁,今朝頭也不回地上了車,車內謝聿端坐一旁,還虛扶了她一把。
  回身坐了他的旁邊,她還拍著胸口:「萬幸,萬幸你這會可是來了。」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6-1 09:39:09

第十九章

  說話間一眼瞥見謝聿竟是一身朝服,不由拉了他袖子細看,誒呀一聲。
  玄色的暗紋朝服,沒想到穿在他身上更顯神俊,顧今朝長歎一聲,雙手合十:「老太爺,說不定我這回是撿到寶了……」
  謝聿頓時勾唇:「不然呢?」
  她登時捂眼:「可不敢再看了,世子今日面如冠玉,玉樹臨風,再多看一眼就要死了……」
  一時沒繃住,謝聿笑得肩動,正是說笑,問她要去哪裡,門簾一掀,又有一人鑽了進來。
  少年不請自來,也是一臉笑意。
  世子府中,徐老太醫穿戴整齊,這口氣是徹底緩過來了。
  他靜臥許久,情緒也終於平復了下來。
  景嵐就坐在他的床前,已經守了他大半夜了,已經到了第二日還是不敢離開。老太醫情緒激動,始終堅稱說她是他的孫女徐宜寧。
  要多可笑,就有多可笑。
  這麼個德高望重的人,其實看著他這般模樣,只覺可憐又可歎。
  謝晉元讓人做了點粥,親自送了過來,他送了她的面前,示意她來照顧一下。
  說實話,景嵐一夜未眠,自覺已經仁至義盡,她並沒有接過來,光是回眸淡淡瞥著他,臉色不虞。
  徐老太醫坐了起來:「你說你原名什麼?今年幾歲?祖籍哪裡?」
  他這般急切地模樣 ,畢竟是個老人家,景嵐緩了臉色,接過粥碗,應了一聲:「我原姓顧,是顧家女,名叫月華,今年三十有二,祖籍淮地。」
  徐老太醫目光當中的那點光亮又漸漸熄滅了去:「怎麼可能?怎麼可能呢?就連字跡都像,這世上哪還有人像她那般愛寫半字,她向來聰慧,對藥性瞭解得比我這個老頭子都通徹,我就說她怎麼能死呢,怎麼能呢!」
  他悲痛欲絕,伸手捶著自己胸口。
  這般傷心,她看了竟也心疼:「老太醫說起的這個徐小姐,其實我略有耳聞,但是上有父母親人,下有朋友兒子,自始至終,我十幾歲之前都未來過京中,這是千真萬確的事。」
  徐老太醫不敢置信地看著她,一顰一笑像,說話的口氣像,狡黠的模樣像,字跡像。
  可景嵐說她十幾歲之前從未來過京中,這又說不通。
  起初的激動,到頭來似一場空,更覺難過。
  景嵐也不願這樣打擊他,只不過,有些話不得不說:「還有,至少您孫女她生了謝聿,謝聿今年十七,過了這個年眼看就十八了,我今年三十二歲,完全沒有那種可能,老太醫看著我這張臉,也該知道,只是長得有些許相像而已,我並不是她。」
  徐老太醫眼前已是模糊,她說得沒錯。
  看著她姐姐就知道,徐宜寧若還活著,三十七八了,年紀對不上。
  最主要的是,當年,明明確確是斷了氣的,那是他親眼所見。
  想起從前孫女模樣,徐老太醫不禁老淚縱橫,景嵐不願再刺激他,盛了粥來餵他:「老太醫還是先吃點東西吧,若是您孫女還在世上,也是想讓您老人家健健康康的,無憂又無愁。」
  他如何能吃得下去,直搖著頭。
  景嵐也熬了一夜了,一臉疲色,她見他說什麼不肯吃,就將粥碗放了一邊,起身告辭。
  謝晉元忙出來送她:「在這歇歇再走?」
  景嵐披上自己的斗篷,輕搖頭:「不了,我得回去看看,一夜未歸,容華和今朝怎能放心,這可能是我最後一次來世子府了,以後有關徐家的任何事,都不要來找我。」
  她腳下發飄,謝晉元虛扶了一把,又被她摔開。
  出了客房,外面陽光明媚,景嵐下了石階,腳步緩緩。
  謝晉元緊緊跟了她的身後:「徐老太醫於我有恩,他在一日,便沒辦法斷了干係,貴妃一事,牽扯甚多,皇帝一插手也無法再深究下去……」
  話未說完,女人已是站住了。
  她長長歎了口氣,沒有回頭:「謝晉元,從前你也懷疑過的,對吧,你懷疑過我就是謝聿生母,不知道為什麼我一想到這件事就無比憤怒。我現在還是從前的那句話,我不是她,無從得知她是以什麼心情那樣死心塌地為你付出,我只是想說,如果我是她,決計不會原諒你,」
  她脾氣向來說一不二,謝晉元知道她正在氣頭上,大步上前。
  自背後環住了她,他緊了緊手臂:「你若是她,我也決計不原諒你。」
  親自送了景嵐回來,謝晉元重新回到了徐老醫的床前,老太醫已經起來了,他要回徐家去,身子還有些虛弱。
  景嵐不在,徐老太醫怒目以對:「這究竟是怎麼回事?究竟是怎麼回事?當年宜寧分明斷了氣的,她那產後出血我救治不來,是我親自讓她閉上的眼,這位景夫人何以能這麼像她?我且問你,你把宜寧埋在哪裡了?」
  當年因為徐宜寧之死,謝聿搶回了孩子和她的屍首,與徐家決裂。
  多年來,都無什麼走動,若不是之前有承諾在先,偶爾會多照拂照拂徐貴妃,只怕至今都不會再有交集。
  謝晉元沉下心來,只是低眸:「她不是宜寧,宜寧當年是我親手葬的。」
  多年以來,徐老太醫從不知孫女下落,從前是傷心不問,如今疑雲重重,自然刨根問底:「你葬了哪裡?嗯?你把她埋在哪裡了?」
  謝晉元沉默不語,轉身離去。
  彷彿還能聽見她的笑聲,她說她怕黑,也怕被埋,如果她先他一步死了,那就讓他把她放在竹排上,到時候她順著水流,說不定能回到她來的地方去。
  他聽了她的話,當真將她的屍首放了竹筏上面。
  竹筏順著水流一路往東,他抱著兒子,就一路往東,後來,竹筏找到了,可她已經不在了。
  當時年輕,他再見到她時,她已是景嵐。
  她是宜寧,她又不是宜寧。
  救了她們一家,她還帶著才出生不久的女兒,世事無常,偶爾也怨過,可分分合合多少次,錯過多少次,也不能放下。
  他回封地時,不想她離了林家,又進了國公府。
  這世上總有些人,一再錯過,若不緊緊抓住,唯恐今生無緣。
  上了長廊,叫了人來,準備車馬,即刻進宮面聖。
  景嵐回到府裡時候,顧今朝已經回來了,她陪著姑姑一起繡著花兒,說著話,三個人一起說了會話,笑鬧不休。
  過了晌午,容華睡了午覺,景嵐回屋裡歇息去了,顧今朝手巧,特意在錦袋上繡了朵花,放回腰側。
  其實她早就回來了,謝聿與她一起,本來兩個人說好了,她要帶他去個好地方,結果那個楚國質子衛淵不請自來,上了車。
  京中也有衛姓,百年前就有楚國的質子被棄,後來留了京中,便有衛姓後人。
  現在長公主府上,駙馬就姓衛。
  仔細算來,衛淵同駙馬還有幾輩關係,他往馬車當中一坐,她和謝聿都沒法說什麼了,可能是看出她的不情不願,走了長街上,謝聿就讓她先回來了。
  她走的時候,衛淵掀開窗簾看了她一眼,目光似別有深意。
  不過她也只一笑而過,因為她看見了,謝聿在他後面,對著她擺了下手,明明也是熬了大半夜沒睡,應當困乏,可是睡不著。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6-1 09:39:34

第二十章

  顧今朝回了自己房中,躺了床上翻來覆去地睡不著。
  被褥上,都似還有那人身上的熏香味道,明明就是個不討喜的人,怎麼還記掛上了,她揉著臉,索性脫了外衫給自己催眠。
  「我困了我困了我累了我累了我累了……」
  摒除雜念,就這麼念著困了困了的,竟也慢慢睡著了去。
  睡夢當中也不消停,一會夢見謝聿穿著錦衣,在花車上遊走,一會兒夢見他穿著朝服,一會兒這身朝服又變成了紅衣。
  鮮衣怒馬,在眼前疾馳而過。
  她還跟在後面跑,一路跑了家裡來,他飛身下馬,竟是來找她了。
  這個混物,在門口一直叫她的名字:「今朝!顧今朝!」
  說來也奇怪,這世上叫她名字的人多了,偏他的聲音就不一樣,他是笑是怒,每次叫她的名字,她都覺得肝顫。
  夢中人正是喚著她,大門一開,謝晉元和阿娘一起走了出來,場景變換,當真是驚出一身冷汗。
  「顧今朝,今朝,顧今朝!醒醒……」
  不知道過了多久,叫她的聲音就在耳邊,顧今朝被人推了兩把,迷迷糊糊睜開了眼睛。
  夢中的人兒,就在眼前。
  屋裡昏暗,也沒點燈,看模樣還沒黑天,謝聿一身朝服,就伏身在床邊,正握著她的手腕晃她,已經不知道來了多久了。
  「醒了?」
  「嗯。」
  「你怎麼來的?」
  「當然是光明正大走進來的……」
  謝聿冰涼的指尖點在她的臉上,見她躲閃,還壞心地把手放了她臉旁冰著她。
  顧今朝低呼一聲,一下清醒過來,翻了個身趴在床邊。
  謝聿匆匆而來,聲音很低:「你不是說要帶我去一個好地方?去哪裡?」
  他的手可真涼,今朝想了下,遺憾地看著他:「這時候,看門的大叔估計早就走了,我在京中盤的一個鋪子,完全是靠我自己掙的銀錢,我想帶你去看看,因為以後那裡可能會做與你有關的東西。」
  一聽說是與他有關,謝聿頓時來了興致:「做什麼?」
  顧今朝眨了眨眼:「先不告訴你,等做成了再說……那個質子送走了?你還未回府上?怎麼還穿著朝服?」
  謝聿站了起來,回身坐了床邊:「此人嬉笑沒個正經,你少搭理他。」
  本來也不想搭理他,今朝嗯了一聲,渾不在意。
  她睡了一覺,醒過來時候想起夢中場景,還心有餘悸,坐起來了,輕撫胸口。
  胸口雖平,謝聿見她動作,還是轉過身去,背對了她去。
  顧今朝穿上外衫,猶豫地坐了他的身邊去:「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前幾天你爹來過這兒,我看他和我娘很親密的樣子,如果她們……」
  話未說完,謝聿已然回眸:「別胡說,從前是有過一段,不過我能確定,他們現在已經不可能了。」
  今朝雖然不明所以,但是想到阿娘那樣惱怒模樣,也未多想。
  她蕩著腿,謝聿俯身拿了她的鞋來。
  他單膝跪地,絲毫不覺得有什麼不妥,親自給她穿上了鞋,顧今朝想要阻止都來不及了:「誒……世子不必做到如此地步的。」
  穿上了鞋,謝聿才是起身。
  他彎下腰的時候,溫柔又深情,他站起來時候,又孤傲如斯。
  說一點不動心,怎麼可能?
  彷彿有什麼東西被填滿了,顧今朝仰臉看著他,突然就很想笑。
  謝聿見她眼中笑意,對著她伸出手來:「走,聽說今日是個極月,月亮特別圓,夜裡星月特別美,出去看看。」
  握住他手,今朝跳下床來。
  夜幕降臨,她手心的那指尖還是那麼冰涼,順著手腕往上摸了一摸,他穿的可真是單薄。
  在她家中,二人在一起說話當然不方便了,她想了下,說等等,回身抱了一床薄被,這才跟了他的身後,讓他出去。
  剛黑的時候,院子當中還真沒有人。
  顧今朝和謝聿一前一後出了大門,光遇著個看門的,瞧著他們也不敢來問,世子府的馬車就停在一邊,二人上車放下車簾,車上漆黑一片。
  謝聿靠了裡側:「去哪裡?」
  今朝挨著他坐好,攤開薄被將他和自己都裹了一起,才又掀開了窗簾:「不是說要看月亮看星星的嗎?哪也不用去。」
  說著在冷風吹過的時候,更是挨緊了他。
  車窗之外,一輪明月慢慢爬了上來,隨著夜色更濃,星星也逐漸多了起來,兩個人擠在一床被裡,一人扯著一邊。
  而肩靠著肩時,顧今朝也緊緊握住了他的手。
  同她在一起時,忍不住笑意漾開。
  夜空當中,星月還是那樣的星月,今朝看了半晌,也沒覺得與平時有什麼不同,聽見他笑,搖著頭歎息。
  她勾著他手指頭,百般無聊:「你說的極月,就這樣?好看嗎?」
  謝聿笑意更濃,嗯了聲。
  「好看。」
  屋外星月奇談,屋內暖意如春。
  景嵐回到房中之後,補了一覺,才睡醒已經快戌時了,她迷迷糊糊也做了一個夢,夢見自己才到顧家時候,和顧家兄妹去逛廟會,那時候就遇見了個誰,還叫過她宜寧的,已經記不大清了。
  夢裡那人卻是看得清楚,像是謝晉元,又不像。
  這本毫不相干的一個夢,即使醒過來了,還是有些恍惚。
  下地,她走到鏡前,在鏡子當中看著自己的臉,說來也奇怪,這麼多年,她青春還在,容顏變化不多。
  說她像是二十出頭的人,也不奇怪。
  這麼反感謝晉元與徐家,不是沒有緣由的,當初開始與他在一起時候,他十分在意今朝的那個不存在的爹,二人總不能同心。
  如今多年過後,她嫁了又嫁,從不回頭,唯有他還在原地。
  解開腰帶,扒開肩頭外衫,景嵐對著鏡子看自己的肩頭,在她的右肩上,有三顆小痣,謝晉元對這小痣情有獨鍾,這也是當年他錯認她的話。
  他曾說過,她就是宜寧。
  她是嗎?
  她不是,能讓他等了這麼多年,唯有那個叫做徐宜寧的人吧。
  可她不是,她一睜開眼就在水上,之前的記憶都在醫院的病床上,偶爾清醒,分不清是古代還是現代,後來即使是做夢,也乾脆再回不去了。
  多年以來,她都不願去想。
  伸手輕撫過那三顆小痣,景嵐合上外衫,重新繫好了腰帶。
  她回到床邊坐好,開始回想最初的記憶。
  還未來到這個世界上的時候,她有斷斷續續的夢,可十幾年過去了,根本記不得是什麼了,她醒過來以後,便是顧瑾和容華一直照顧著她。
  那少年,應該是比她大,她打心底喚了他哥哥,每次一叫哥哥,都滿心歡喜,害的容華都總笑她,說是離不了兄長。
  顧瑾在時,他守著她,她還沒等理清心意,不想這一分開,就是這麼多年。物是人非,再仔細回想當年,穿的什麼衣裳,都什麼口音,說了哪些話,根本記不起來。
  她捂著額頭,閉著眼,慢慢地一點點往前想。
  沒有,什麼都沒有。
  可是,從前這麼堅定以為她與那人毫無干係,現在卻也不得不懷疑起來,頭疼得厲害,景嵐打開窗,吹了吹冷風。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6-1 09:39:47

第二十一章

  明月高懸,繁星點點。
  還是不能心安,轉身出了屋裡,就奔了後院。
  這時候顧容華還未睡下,快步進了她屋裡,給翠環和來寶都攆了出去,緊緊關上了門。姐妹兩個坐了一起,各有心思。
  景嵐抓了容華的手,壓低了聲音:「我思來想去的,還是去揚州一趟,探探虛實。」
  顧容華嗯了聲:「裝瘋賣傻也不是辦法,可揚州真的有什麼東西嗎?我不能去,此事交給別人去做我也不放心。」
  景嵐靠近了些許,與她附耳:「正好我有一批料子貨,可以藉機離開揚州,冬日路不好走,趁機能在外面走上一段時間,到時候我就去揚州看看,如何?」
  容華想了下,也握了她手:「我在京中牽制著他們,也只能你去,但是千萬小心,也或許那裡什麼都沒有,也或許有什麼,總之一定一定要顧好自己才是。」
  景嵐點頭:「我知道,只是,要不要把今朝送走?」
  顧容華輕歎著氣,低下了眼簾來:「明日我便出府看看,估計是送不走了,多少雙眼睛都盯著呢,即便是你走,也要穩妥才行。」
  景嵐渾不在意:「放心,長公主會安排我走一趟商的,名正言順。」
  如此最好了,二人緊緊靠在了一起。
  容華不由心生愧疚:「月華,最是苦了你了,若是我有什麼差池,你一定幫我照顧好今朝,她是行雲,也是我顧家留在這個世上的最後的骨血了。我時常想,當年若沒有遇見行雲,是不是顧家就不會有此大禍了,我恨他,惱他,可他終究是回不來了……他到死也沒忘了去當和尚,我想他不是不想回來,是回不來了……哥哥沒有下落,我這輩子都對不起列祖列宗……」
  言語間,眼睛已是紅了。
  景嵐扶住她肩頭,擁住了她:「竟說傻話,沒有你,我早死了,別想太多了,我們還有今朝,只要她好好的,顧家還有血脈。」
  姐兩個說著話,想起當年都不由感傷起來。
  又過一陣,容華歇息了,景嵐陪了她一會兒,等她睡著了,才走出來。
  今日不知怎麼,月亮特別圓,特別大。
  站了石階上面,正是仰著臉看著,院中突然傳來了腳步聲,景嵐連忙迎了出去,來寶匆匆走來,見了她就問可有看見今朝,說是沒有見到,這小姑娘就有點急了。
  來寶說顧今朝在屋裡睡覺時候,她去和翠環說話了,等她回來,今朝就不知道哪裡去了,床上還少了一床被子,可是奇怪。
  外面早已經黑了天,如果無事,今朝不會無緣無故走的,她從來不會叫人擔心。
  往遠處望了望,景嵐也是皺眉:「府上可有誰來過?難道是和穆二出去了?」
  來寶想了下:「好像來了人,我聽見外面誰叫了一聲,但不知是誰,穆家二公子都多少天沒來過了,再說都黑天了,外面天寒地凍的,能幹什麼去?」
  說的也是,景嵐有點不放心,即刻回屋點了燈,這就出來了。
  她在院中問了一問,誰也沒瞧見,唯獨看門的小廝往外面指了一指,說是和世子一起出去的,應該沒有走遠。
  一聽是和謝聿在一起,景嵐多少安了點心。
  她自大門走出,果然巷口停著世子府的馬車,提燈走了過去,不等上前,車伕攔住了她。
  景嵐常去世子府,怎能不識?
  車伕也只攔了一攔,揚聲叫了一聲景夫人,車上那兩個頓時聽見了。
  夜空當中,滿月如圓盤,顧今朝聽見車伕喊著阿娘,嚇得一下將謝聿推開,起身就往外面走,車上沒有點燈,她腳底下也不知踩了什麼還差點摔倒,掀開車簾就跳了下來。
  景嵐提燈也到了車前:「今朝?」
  顧今朝故作鎮定,應了一聲:「阿娘,你怎麼來了?」
  景嵐上下瞥著她,提高了燈瞥著她臉色:「你怎麼了?在這幹什麼呢?」
  今朝心如搗鼓,勉強扯出一點笑意來:「沒、沒事。」
  平時再機靈的人,一慌了也露出馬腳,景嵐都看在眼裡,回眸瞥向車上。
  正是起疑,門簾一掀,謝聿抱著一床薄被出來了,他逕自下車將薄被放了今朝的懷裡,臉色淡漠至極。
  「顧今朝,不用這麼獻慇勤,你求我的事,恕難從命。」
  「……」
  這是唱的哪一出?
  今朝眨眼,隨即反應過來:「呃……世子這般說話,可實在太傷我心了,不過我這個人向來這樣,你不願幫忙就算了,天這麼冷,這床薄被還是送了世子罷!」
  這話中還有真話,兩個人就像打啞謎似地,不過從中也不難猜出,顧今朝是上趕著有事求人家,人家才來的。
  景嵐在旁看著他們,若是從前,早給人迎進府中好好打探一番了。
  然而此時,她定定瞥著謝聿,心中當真是五味雜陳。
  他就那麼站在月光之下,今日看著他眉眼,更覺心緒複雜。
  謝聿當然不知她心中所想,上前來作別。
  顧今朝不由分說將被子塞了車上給他蓋腿,母女兩個一起將人送走了去。
  往回走了,今朝慇勤地給阿娘提著燈,景嵐與她並肩而行。
  心裡一直嘀咕著,不知阿娘信了沒有,生怕她再三盤問自己再露馬腳。
  可景嵐似有心事,一路上都沒再說一句話,可叫顧今朝鬆了口氣。
  娘兩個到了門前,景嵐才回了神,拿過了燈給人抓住了,不由分說提了屋裡去。
  屋裡還未點燈,顧今朝在旁忐忑,趁著阿娘點燈的一會兒功夫,在心裡盤算了一下。
  燭火亮了起來,景嵐回身坐了桌邊:「說吧,今個是什麼事,你在謝聿的車上和他嘀嘀咕咕說什麼呢?」
  走近車邊時候,的確是聽見有說話的聲音,但是聽不大清。
  這會發難問了,今朝已經想好怎麼說了。
  還是阿娘教過她的,說謊的時候要面不改色:「呃……我說實話阿娘別生氣,就是想求他去東宮打探打探,太子到咱們府上到底有什麼目的……」
  景嵐驀地抬眸,聲色俱厲起來:「我說過了,這件事你不要再問,也不許再問!」
  已近年關,景嵐這兩日就常去公主府。
  連著去了兩趟,終於得了令,要配一批花色,如今花房裡的花已經沒有什麼了,只得去南方采料了。馬車漸漸停了下來,又一場雪過後,入眼的都是白。
  到了家門口,景嵐捂緊了手爐,裹緊了斗篷才下車。
  雪花洋洋灑灑地,門口站著一人,已不知站了多久了。
  謝晉元肩頭薄薄一層清雪,瞥見她回來了,忙打了傘上前去接,景嵐自傘下走過,到了門前回眸看他:「你還真是一根筋,說了不讓你來的吧?」
  謝晉元目光沉沉,親自給她打著傘:「我看你這兩日又雇了一輛車馬,要出遠門?」
  景嵐嗯了聲,隨口道:「是,明日就要出京采料,不知多久才回。」
  謝晉元聞言皺眉:「怎麼還不知多久才回?」
  她本來就心情不順,此時更是冷冷瞥著他,上了石階:「與你沒有什麼干係的事,晉王爺少管閒事。」
  連日來,他每次來都吃閉門羹,這一次她依然並不打算放他進來,走進大門,站住了,冷目相對:「謝晉元,我們之間,不可能了,你別再來了。」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6-1 09:39:59

第二十二章

  男人才待上前,怒目:「景嵐,從前的事我可以不計較,但是如果你敢再隨便找個別人,我們便是真的再無可能。」
  景嵐仰臉一笑,不以為意:「你不計較我還想計較呢!為什麼不計較?」
  從前的事一直橫在二人之間,謝晉元自知失言,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腕:「你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
  不管他是哪個意思,她都摔開了他的手去。
  大門當著他的面又關合上了,景嵐的壞脾氣在他的面前表現得是淋漓至盡,可以說她之所以脾氣壞,也多是他多年養成的。
  謝晉元本就不善言辭,到底做不來魯莽的事。
  他讓人繼續看著景嵐,等不來她回心轉意,先回了世子府去尋謝聿。
  他走了之後,景嵐才在門前離開。
  她沒有回自己屋裡,反而走了後院去,顧容華坐了窗前,正在作畫。
  景嵐進門就歎了口氣,容華回頭,見是她,輕笑:「怎麼來就歎氣?不順利嗎?」
  景嵐將手爐放了桌上,回身坐下,慢慢解開斗篷帶子,往窗口瞥了一眼:「那一根筋又來了,不知道他怎麼就這麼擰。」
  顧容華赫然失笑:「能等了你十幾年,還能有幾個,何況他那樣的人,你還是別計較太多了。」
  景嵐低下了眼簾,輕撫著心口:「我心裡不痛快,很不痛快。」
  容華也放下筆來,站了她的身邊:「怎麼不痛快了?跟我說說……」
  從前時候,容華也知道些她的秘密。
  景嵐沒說那麼直白而已,如今她人要去揚州了,可心裡還記掛著一個人,記掛著一件事,這些日子以來,這件事在她心裡壓得她始終不痛快。
  靠了容華懷裡,她恨恨道:「等我去揚州回來的,定要好好收拾收拾那個女人,我越想越是生氣,皇帝雖不寵她,也給了她封號,太醫院多是徐家人,肯定是在後宮有用才留了她一席之地,礙著徐家和皇帝,謝晉元動她不得。那麼陰狠歹毒的心,不以其人之道還了她,我嚥不下這口氣!」
  容華擁著她,輕撫著她肩:「那麼,你現在這麼氣,還是因為謝晉元嗎?既然知道他的心意,為何還那樣不能和他在一塊?」
  景嵐揚起臉來,眼前也已經漸漸模糊:「我不知道,我從前不願提及他們,也不願想,可前幾天在老太醫那得知了一件事,徐宜寧分明斷了氣了,但是屍首被謝晉元搶了去,之後就下落不明瞭。聽他說起這姑娘的體貌特徵,還有身上的小痣 ,我簡直……我簡直不願意再想。但是冷靜下來之後,我氣也好惱也罷,我發現我最不能忍的,還是宮裡那個,若不是謝聿他自己發現了,只怕到死也不會知道,他自小體虛還好,大了以後可是被人害的,可也是,太醫院出的良方,有誰能懷疑呢!」
  這兩日,姐妹兩個時時在一起談心,就算景嵐沒有直說,容華也明白了過來:「你是說,你這是借屍還魂?你佔的這身子,就是那徐家小姐的?那徐貴妃是刻意想害謝聿?她自己的親外甥,這是為何呢?」
  若不是多年信任,此事不能被人所知。
  景嵐輕點著頭:「能為什麼,無非一個情字,得不到,氣不過!從前我只當自己是個替身,現在看來是那樣了,怎麼就偏偏是這個……我不惱別的,我現在只想把那個什麼貴妃撕成碎片!」
  不知為什麼,看見謝聿,就越發地恨她。
  恨不得將她五馬分屍,恨不得這就殺了他!
  她平復了許久,看見謝晉元也難免遷怒於他,可當務之急,還是要先去揚州,景嵐只得先將這口氣壓下去了:「等我回來的,我一身身家無非不過是身外之物,到時候就是全搭了,我也要把她這個毒婦先弄掉了再說!」
  語氣雖重,眼中也有什麼流了出來,容華忙是給她擦淚:「說著說著怎麼還哭上了,你說得對,她這般害人,必當留不得,她靠了誰,就從哪裡下手就好。」
  景嵐也不知自己落淚,忙拿了帕子擦掉了:「是呀,我怎麼還哭了呢。」
  姐兩個靠在一起,車馬都準備妥當了,這要離京,一時間還有些捨不得,家裡備了家宴,景嵐準備了一番,就等今朝下學。
  不多一會兒,顧今朝真個下學回來了,進門就奔了火爐子。
  從前時候,她偶爾會和謝聿在一起搭車,有的時候,那孩子也會跟著一同進來,今個卻是今朝一個人回來的,雖是想著那那麼多的巧事,還難免有些失望。
  很奇怪,沒有什麼太多交集,沒有生養那樣的感情。
  但還是很在意,景嵐平復片刻,抱住今朝的一邊胳膊,給她拖進房中好生叮囑了一番。
  留她在京中,也屬不得已,還是讓她什麼都不知道才好。
  於是,只說自己要去南方采料,讓她在家中好生照顧好姑姑。
  顧今朝當然是一口應下了,她的日子沒什麼變化,去書院讀書,每日背書,得了空時候,她就去她的那個鋪子裡排藥單。
  新鋪子已經籌備得差不多了,在阿娘的幫助下,藥膳單子已經先行拎了出來。
  就差後廚那些東西,天寒地凍的,又快過年了,就懶得準備,想過了年再說。
  新鋪子的匾額還未準備好,謝聿說要給她提一個,結果那個質子淵,總是有意無意地跟著他,今朝本來也忙,近日來竟有七八日沒看見謝聿了。
  年前還有一次自考,就在三日之後。
  秦鳳祤自外差回來,過府探望,趕得這個巧,家宴還未開。
  景嵐忙就留了他下來,今朝都差點忘了有多少日沒有見過他了,冷丁一見,還甚是想念。
  說了一會兒話,他給今朝講述了他出外差所見所聞,也問起了她的課業,她說自己現在在甲學讀書,他還愣了一下。
  準備妥當,小丫鬟過來叫他們過去用宴。
  秦鳳祤也未推脫,就在一邊洗了手,二人走了堂口,堂前擺著一個圓桌,一頓相讓之後,紛紛入座。
  今朝也未刻意坐,只不過隨意一坐,秦鳳祤挨著她左手邊坐下了。
  景嵐向來信任他,剛好要離京,還囑咐了一下,讓他照看著些今朝,這話說起來可就長了,正是閒談,還未上好酒菜,外面的小廝匆匆跑了來。
  他還是個打頭的,說是世子來了。
  話音才落,謝聿捧著個錦盒就到了,他身邊帶了個侍衛守了門口,只他自己大步走了進來。
  景嵐起身相迎,走了外邊來。
  他雙手將錦盒送上,笑意淺淺:「父親讓我送個東西過來,沒有叨擾到夫人吧?」
  這個時候謝晉元讓他送什麼東西來,無非是個由頭,景嵐心知肚明,隨手將錦盒放了一邊,忙是招呼了謝聿,問他吃過晚膳沒有,邀他入席。
  謝聿隨著景嵐往裡走,才過屏風就見今朝笑意。
  秦鳳祤竟在桌邊,兩個人挨著,顧今朝往他那側些許傾著身子,不知聽了什麼,正是輕聲低笑。
  來往丫鬟們正在布菜,景嵐快走兩步,讓謝聿過去坐。
  謝聿輕點頭,卻直直走了顧今朝的背後去,他一手按了她的左肩上面,下頜一點,示意她往右邊竄動一個位置去。
  「我坐這裡,你讓開。」
  「……」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6-1 09:40:11

第二十三章

  顧今朝回眸看著他,見他面無表情的,不明所以。
  不過,她在他面前,向來多讓著他,坐哪裡無所謂,真個起身動了一動。
  謝聿見她動作,坐了她之前的位置上面。
  秦鳳祤目光淺淺,不由多看了他一眼:「世子別來無恙啊!」
  四目相對,謝聿揚眉:「托了師兄的福,我近日福星高照,好的很。師兄才回來,我也得挨著師兄,好多沾沾外面的喜氣,也想聽聽,師兄這次出京的所見所聞。」
  話是這麼說,他右手在桌底一尋,順著顧今朝的袖子,就抓住了她的手,不顧她受驚模樣,緊緊握住了。
  這頓飯吃得心驚膽戰,顧今朝可怕被人看見,用了力才掙脫開來。
  飯罷,景嵐留了謝聿和秦鳳祤喝茶,幾個人在堂前說著話。今朝側坐一旁,想著阿娘即將要離開京中,略有不捨。天色不早了,秦鳳祤先一步告辭,顧今朝親自來送。
  容華趁機說累了,叫了來寶和翠環一起出來。
  一時間,屋裡只剩下了景嵐和謝聿。
  謝聿一直盯著門口,似是心不在焉地。
  景嵐親自給他倒了茶,送了他的面前來:「皇帝有心庇護,說明徐家還有餘力,徐貴妃這個人,暫時還動不了,你別怪你爹,他只你一個親人了,怎能不疼你。」
  謝聿嗯了聲:「其實是老太醫,宮裡的太醫院中,多是他門生。」
  景嵐輕點著頭:「你知道就好,自己小心一點,如今才大勝歸來,你娘在九泉之下也會為你祈福的。」
  謝聿不作分別,依舊盯著門口:「夫子此次離京,也要小心,京中一切事宜,世子府會多加照顧的。」
  低頭喝茶,抿了兩口,門口還沒有動靜。
  謝聿將茶碗放了一邊,目光沉沉。
  景嵐回身倒茶,看著他眉眼,不由暗暗歎息。
  片刻之後,門外終於有了動靜,顧今朝送了秦鳳祤,登登登跑了回來,外面太冷,她進門就奔了火爐,整個人都站在爐火前面。
  才烤了一烤,景嵐已是連連搖頭:「冷一下熱一下,豈不是更容易受涼?你倒是暖和一會兒再烤。」
  今朝回眸,還搓著手:「外面怎麼這麼冷,真是讓人受不了,整個冬天可快點過去吧,可快著點的吧!」
  她從小就怕冷,一到冬天都恨不得天天窩在屋裡。
  在火爐旁烤了一會兒,渾身暖過來了,簡直不想動。
  可這個時候,謝聿站了起來,他一說要走,回眸瞥著她。
  顧今朝背對著他,正抱著椅背昏昏欲睡,好像沒有聽見他作別的話。
  景嵐見他目光,也叫了今朝一聲:「今朝!世子要走了,你送他一送。」
  今朝回頭,不甘不願地站了起來。
  她臨出門之前,還特意拿了手爐抱在懷裡。
  謝聿走出門去,外面侍衛立即跟了上來。
  顧今朝提著燈,快走兩步,走在謝聿前面:「我最討厭冬天了,每一年都討厭。」
  背後人不說話,不理她。
  她不以為意,腳步更快,一路送了大門外,今朝才站了車邊,親自給謝聿照亮,掀起了車簾。
  謝聿上車,一手扶了車簾,回頭看她:「讓你去送師兄,樂顛顛去,好半晌才回,讓你來送我,就一臉不情願,顧今朝,是不是除了本世子,你待誰都上心?」
  顧今朝怔了下:「怎麼這麼說?」
  他心中不快,又不願與她發作,才要進車廂當中去,今朝又往前湊了湊。
  她脆生生叫了他一聲:「等等,謝聿!」
  這看是第一次叫他名字,平時都世子世子的叫,謝聿站住,她雙手舉了一個物件,高高地送到他的背後來:「我送秦家大哥時候,可沒給他送手爐,倒是人家直催著我快些回去,怕凍著我。」
  謝聿回頭,她手裡捧著小手爐,很明顯,是特意給他拿的。
  他伸手接過來,再回眸:「小氣鬼,說你兩句,你那麼多話等著我。」
  顧今朝抱臂:「到底誰小氣鬼?嗯?」
  手爐很暖,謝聿勾唇:「你。」
  說著趕緊進了車裡,掀了窗簾,探出頭去看她:「那麼怕冷,趕緊回去吧!」
  今朝點頭,對他擺了擺手:「走吧,我看著你們走了,再回去。」
  說著又是環臂,還跺了跺腳。
  馬車漸漸駛離,謝聿始終掀著窗簾,一直到快要看不見了,才坐回車裡。
  顧今朝在外面站了好半晌,天上月光淺淡,她一手提著燈籠,揚著臉突然打了個噴嚏,揉了揉鼻子,趕緊回了院裡了。
  一夜無夢,早上日頭才出來,景嵐準備妥當,放了不少乾糧放了車上。
  她只帶了一個賬房和兩個身邊人,一起在院子裡說著話,東西都收拾好了,顧今朝和姑姑一起來送她,這還是她們第一次這麼分開,都有些擔心。
  景嵐悄悄拉了容華的手,二人十分默契都點了點頭。
  送了大門口,巷口什麼人都沒有,景嵐與同行人欣然上車,隨著車伕一甩鞭子,馬車漸漸駛離,到底是出了她們的視線。
  馬車行得不慢,上了長街,街上人多了才慢行起來。
  景嵐起得早,靠了車廂當中的角落裡,這就閉上了眼睛養著神。
  馬車時快時慢,好在並不顛簸,又過了好一會兒,到了城門前,有人上前查問,早有貼令,誰也沒太放在心上。車伕上前交涉,門簾也掀了起來,守城的官兵往裡面看了眼,隨即放下了門簾。
  眼看著要出城了,景嵐才睜開眼睛。
  她掀開窗簾往外看了看,正要放下窗簾,門簾一掀,一個人又鑽了進來。
  他一身青衣常服,身上也背著細軟,進了車廂不等其餘三人問起,已經奔了景嵐旁邊,拎起了挨著景嵐的賬房先生,讓他坐了對面。
  景嵐手裡的窗簾啪嗒掉落下去,瞠目結舌地看著他:「謝晉元,你這是幹什麼?」
  男人目光沉沉,坐了她的旁邊,也不說話,光只靠了車壁上。
  幸好他沒帶太多人,景嵐推了他一把,可她能有多大力氣,推也推不動:「我這是有事出門,你跟著我幹什麼?」
  可惜任打任罵,人就不動。
  非但不動,還閉上了眼睛,大有一種定要跟著她同去的模樣。
  一聽姓謝,其餘三人都知是誰,可不敢放肆,都靠邊坐了些。
  景嵐攆也攆不走,實在沒辦法,靠了他身上歎氣。
  快過年了,書院放了假,距離自考還有兩天,這麼冷的天,顧今朝完全沒有想出門的心。好在秦鳳祤回來了,對她考試之事向來上心,這不,才送走了阿娘,他又來了。
  今朝不願自己背書,就讓他在旁聽考。
  其實對於自考,她是胸有成竹,那些課業幾乎都已倒背如流,但是只怕自考時候再遇見太傅,他若惱了她,還是需要考第一才好。
  是以背了又背,秦鳳祤見她對課業上心,也十分欣慰。
  今日來時,他還給她買了纏糖,小小一隻,拿在手裡像個小玩具一樣,全部課業都考完了之後,著實將她誇讚了一番,才送了她的面前。
  今朝毫不客氣的接了下來,來回在手心裡轉著:「我也不是小孩子了,每次都要用糖來哄的。」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6-1 09:40:51

第二十四章

  秦鳳祤目光淺淺,想起昨日謝聿看著她的那樣眼神,淡淡道:「在我眼裡,你就還是個孩子,還是個什麼都不懂的孩子,而且,我希望你永遠都是孩子,不用沾染世俗。」
  顧今朝才不與他理論這個,隨手將纏糖插在了一邊窗上:「我可不這麼希望,我得快點長大,阿娘和姑姑還等著我護著他們呢。」
  她倒是個孝,秦鳳祤漸漸勾唇,又從懷裡拿出兩個香包,說是秦湘玉做的,要送她的。
  今朝在掌心看了片刻,收起掛了腰間。
  她腰間單單一個牛角匕首,秦鳳祤一眼瞥見,不由想起昨日謝聿身側,似乎也戴著那個匕首,不知怎地,他定定盯著這匕首,心中忽然慢慢沉了下去。
  「你還戴著這個匕首?」
  「嗯。」
  問了她,她也沒太在意的,秦鳳祤垂著眼簾,淡淡道:「當初,如果我捨了秦鳳崚,帶了你出世子府,你會不會覺得,為人兄者,當得,因此更親厚一些?」
  今朝想了下,搖頭:「我不知道,不過當時還是有些傷心。」
  這樣的傷心,他經受不過,自然懂得。
  秦鳳祤淺淺目光,再次落了她腰側的匕首上面:「當初,我也惱過世子,現在想想,不過是太過較真了,這世上總有些事情,難以言表。」
  今朝笑笑,不予作答。
  香包是秦湘玉送的,自然要道謝回禮的。
  兩個人沉默片刻,又開始說著一些閒事。顧今朝正和秦鳳祤說著話,院中又嘈雜起來,她快步到了門前一看,府上又來了貴客。
  禁衛軍守在門口,李煜一身常服,身披大氅,慢慢走了進來。
  過往遇見的小丫鬟小廝,無不磕頭見禮。
  顧今朝笑意漸失,眼看著禁衛軍都留了前院了,她叮囑了秦鳳祤不要出來,自己卻徑直走了出去。
  外面寒風冷冽,再冷也冷不過人心。
  之前謝聿真的去東宮打探了一番,可惜太子對此事隻字不提,根本不知道他到底來幹什麼的,此事阿娘才走,後院只姑姑一人,她如何能放任不管。
  快步走了後院去,到底還是落後一步。
  李煜早進了屋了,來寶和翠環都被攆了出來,顧今朝走了門口,上了石階。
  她才要進去,在門口竟聽見了裡面姑姑的聲音,想必兩個人都在門裡不遠處說著話,不然不能聽得這麼清楚,今朝當即頓足,回身站了門邊細聽。
  姑姑神智清醒得很,似在來回走動著。
  她的聲音不急不躁地,整個腔調還似帶了三分愉悅:「太子說的是,現在只要太子應許我一事,我便真個與太子站在一處。」
  李煜笑,似不以為意:「什麼事?」
  顧容華又來回走了走,不知說了什麼,聽不真切。
  反倒是李煜十分驚異,突然揚聲:「你說什麼?你想進宮?」
  顧今朝頓時抿唇,屋裡的顧容華已是嗯了一聲:「既然你父皇掛了我的畫像,想必也知我的存在,多年前一場大火,顧家從此消散個乾淨了,說到底當然是心有不甘,想要討個說法。」
  李煜:「不,此時你躲還來不及,為何還想進宮,一旦捅破了這層窗紙,只怕父皇也會追問,到時候豈是美色可以權衡的?」
  他以為她光有美色,容華卻笑:「放心,我自然有你父皇想要的東西,若非要問為何這時候想進宮的話,那我也可以告訴你,那有個八竿子打不著的親戚,這會兒特別想見她。」
  那親戚二字,是咬了牙才說的,屋裡頓時安靜了下來。
  院子裡又恢復了往日平靜,顧今朝合上了書,心神不定。
  秦鳳祤見她神色不對,伸指在桌上敲了敲:「怎麼了?剛才回來就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
  因是親自教授,所以對她還有信心,他一身青衣,若不是知道已入了翰林院,看著還像個讀書的誰家公子,今朝雙手揉臉,坐直了身體。
  她腦子裡滿騰騰地,都是姑姑要進宮的話。
  偷聽了兩句,後來院中有人走過,驚得她就先跑了回來。
  指尖在書上輕輕劃過,顧今朝垂下了眼簾:「哥哥你說,我這般讀書,為的是什麼?日後又能幹什麼呢?」
  秦鳳祤仔細瞥著她臉色:「書中自有顏如玉,書中自有黃金屋,不讀書,你又能幹什麼呢?」
  今朝抬眼看著他:「可即便是哥哥這樣的,也只能從翰林院入仕,如今國公府的模樣,想要再光耀門楣,護住從前盛時,也難以維持。」
  的確是這樣,秦鳳祤少年成名,然而如今也只能走他爹的老路。
  日日與古籍相伴,國之歷史,朝夕之間,天天都是重複前一日,枯燥無味。
  都道他是自小聰慧,卻不知寒窗刻苦,也曾日夜無眠。
  唯有此時,看著顧今朝了,才覺活生一點。
  世上竟然還有這樣的少年,一日一日地,肆意,歡快無所畏懼,無所憂慮,非把日子過成了他想都不敢想的樣子,而且,她還是個姑娘家。
  艷羨之餘,心底更多了兩分疼惜。
  此刻聽著她說了洩氣話,合上手邊書冊,伸開了兩手,讓她細看:「這世上的人,千千萬,有多少能文,有多少能武,人各有所長,想要光耀門楣,也都是個天時地利人和,從古到今,史書上有名的,又能有幾人?」
  今朝點頭,只覺無力。
  秦鳳祤見她神色不好,循循善誘:「眼看大考在即,你別想太多,眼下能幹什麼就幹什麼?你年紀還小,日後前途不可限量,想多了也是無用功,萬萬不可再錯失良機。」
  顧今朝輕輕點頭:「嗯,我知道。」
  說話間,院子當中稍有嘈雜之聲,太子李煜在禁衛軍的擁簇下已是離去了,今朝赫然站了起來,可是一刻都不能等,快步走了出去。
  秦鳳祤不知發生了什麼事,也追上兩步,到了門前,人才回頭。
  今朝急急擺了擺手:「哥哥先回去吧,我今日有事,明日自去尋你!」
  來寶和翠環都在容華屋裡收拾著東西,顧今朝可等了李煜離開,迫不及待跑了進去。
  顧容華妝容精緻,一身錦裙,側坐了窗邊,再無半分瘋癲模樣。
  今朝上前,叫了來寶和翠環,給人攆了出去。
  房門吱呀一聲關上了,顧容華眼簾微動,盯著今朝眉眼,見她走過來了,伸手握住了她手腕。
  顧今朝一下跪在了她的面前:「姑姑,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我阿娘前腳走了,怎麼就……怎麼就後腳的事,你要進宮去了?我是不是聽錯了?姑姑你快點告訴我,我是不是聽錯了?」
  此事隱瞞不住,容華也不瞞她。
  只不過,既然將自己暴露在天下眼下,那麼她就不能和今朝相認。
  景嵐為她母女做的已經夠多的了,也該為她做些什麼。
  顧容華又輕撫今朝臉龐:「你沒有聽錯,姑姑的確是要進宮去了,此事事關重大,特意等你阿娘離京之後才去,就是不想讓她知道。」
  今朝抿唇,頓時紅了眼睛:「為什麼?我想知道為什麼?」
  容華站起身來,將椅子推了一邊。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6-1 09:41:21

第二十五章

  她自懷中拿了帕子出來,這就蹲了今朝面前,眼看著那兩滴淚水在眼眶當中轉著,兩手捧住了她的臉:「你現在知道了,你姑父是先太子,如今我們本該隱離京中,去過那無憂無慮的日子。可現在走不得了,既然走不得,總得往前走,宮裡面有個人,碰了你娘的筋骨,姑姑想趁著你娘不在,過去把她收了,省得你娘蹉跎年華,不得安生。如此還能調查下當年顧家的事,一舉兩得。」
  今朝一直忍著,生生將淚意憋了回去:「可是,姑姑進宮去幹什麼?既然與先太子有關,手中若無利器,如何還能去招惹皇帝?我們報什麼仇血什麼恨,如果有什麼閃失,可叫今朝怎麼活?」
  她一小就與阿娘姑姑相依為命,無論如何不敢想像,姑姑若是進宮,會有什麼樣的結果。
  其實,這些問題,顧容華也想過了。
  她渾渾噩噩過了十幾年,如今清醒過來,只覺愧疚。
  欠了父母兄長太多,欠了景嵐太多。
  景嵐為了她,為了今朝,為了顧家,失去了太多機會,如今這麼一個眼中刺,肉中釘,就是為了景嵐,她也要親自挖出來。
  昨日臨走之前,二人就商議了下。
  後宮當中,想動徐貴妃,那麼必須碰太醫院,經過皇帝之手。
  顧容華眼看著景嵐遷怒謝晉元,也懷疑她是故意為之,為的就是往宮中用力,還說什麼拼了身家,只怕她又打了什麼主意,不想牽連其他人,才瞞著沒說。
  她們姐妹之間,有一個人幸福就好。
  容華進宮的心,是釘了釘的。
  眼前的少年容顏,入了眼裡,彷彿又回到了十幾年前。
  顧容華低頭抵上了今朝的額頭,輕擁了她:「今朝,你長得真像你爹,以後姑姑若有了什麼事,那你就好好孝順你阿娘,咱們顧家就剩你一個骨血了,不求名動天下,只求平平安安。」
  顧今朝一下投入她懷中去了:「姑姑,什麼眼中刺,肉中釘,你等今朝再大一點,考取功名,也能平步青雲,將來我護著你和阿娘,不會再叫人欺負了!」
  那哪裡來得及,容華一臉笑意,將她推開了些:「你只管讀你的書,別想那麼多,起來吧,姑姑得收拾點東西,聽說皇帝與先太子是親兄弟,長得很像,其實我還真的很想見見他的。」
  說著,不由分說,將她拉了起來,給人推了出去。
  顧今朝叫了她倆聲,人也不許她進,光只叫了翠環和來寶,繼續收拾東西。
  房門緊閉,顧容華坐了桌邊,伸手撫額。
  翠環給她倒了碗水,送了她的面前:「我看今朝像是要哭了,能不能……」
  話未說完,容華已是怒目:「不能!等景嵐回來之後,就叫她帶著你們離開京中,以後也不要回來了,什麼時候我洗清了顧家血跡,什麼時候咱們再有相見之日。」
  翠環不敢再勸,只得走了。
  顧今朝被攆出門了,還不甘心。
  她回了自己屋裡坐了一坐,又抱了被子出來,往後院姑姑屋裡來了。
  到了門前,中氣十足:「開門!」
  驚得屋裡的來寶趕緊出來給她開了門,顧容華也不理她,只與翠環一起,收拾著從前東西。顧今朝將自己的被子放了姑姑床上,脫了鞋子,這就往床上一躺,說什麼也不下去了。
  容華回頭看見,哭笑不得:「你這是幹什麼?」
  今朝仰臉看著帳頂,抿唇:「我要和姑姑一起住,姑姑去哪裡我就去哪裡,要是你非得走,那就把我也帶走,反正我要跟著你……」
  她一身白衣,在床上滾了一滾,像個頑劣的孩子。
  顧容華頓時失笑,回身坐了她的身邊。
  顧今朝伸手將她抱住,說什麼也不肯放手:「姑姑,我真的會考取功名的,文不成就走武,總之你和阿娘再等一等,再給我點時間,到時候今朝護著你們,求你了,你別去……」
  容華歎氣,隨即與她相擁:「別急,此事也不是沒有餘地,如此這次你大考過了,能再受太傅青睞,那麼我等你阿娘回來也好。」
  今朝啊的一聲:「真的嗎?」
  她一下跪坐起來,恨不得這就將姑姑抱將起來,當真是喜形於色。
  顧容華都看在眼裡,輕輕點頭。
  如此大喜,顧今朝可是鬆了口氣,靠了姑姑身上。
  再三地問,容華再三保證,說是等她大考回來再說。
  來寶和翠環收拾了一通,她不願回去,就留了姑姑這屋裡,姑侄兩個躺了一塊,沒事講起從前趣事,也是歡快。
  顧今朝躺了姑姑懷裡,聽著她講祖父母,講顧家興衰,心中很是唏噓。
  一夜亂夢,早上起來時候天已是亮了。
  因是要參加大考,來寶給今朝腰間繫了紅腰帶,容華親自給她梳了頭,細細叮囑著她,要她一心一意,可要好好考試。
  顧今朝乘車離去,主僕幾個親自送了她出門。
  馬車緩緩駛離,顧容華一直站了好半晌,才是轉身。
  來寶和翠環一邊一個,都看著她。
  天空當中,白雲懶懶,顧容華抬眼看見,不由暗自歎息。
  她奔了前堂去,腳步匆匆。
  來寶小心翼翼地看著她:「姑奶奶,不回屋嗎?」
  容華嗯了聲:「嗯,不回,我在前面等,一會兒能有人來接我。」
  來寶與翠環面面相覷,心中微驚:「接你?去哪?姑奶奶不是說,要等小主子回來的嗎?她這去考試,回來要是發現被騙了……」
  一陣陣的心疼,都不忍心說下去了。
  顧容華何止心疼,可她還是笑了:「沒事,我今朝最是懂事,她會明白我的苦心的。」
  說著雙手合十,往那大理寺的方向低下了眼。
  「她雖然沒有爹,但是她有兩個娘,從此,願我兒今朝,平安喜樂,順心如意。」
  話音才落,大門已是開了。
  一隊禁衛軍魚貫而入,容華驀然回頭,有人來接她了。
  車簾掀起了些,顧今朝枕著雙臂,伏身在車窗旁邊。
  冷風吹著她的臉,她微起了點身,伸出一隻手來,迎著風。
  張開五指,冷風從指縫吹過,些微的涼。
  日頭還未出來,馬車從巷口轉過去,今朝捂著自己額頭,才要回身坐好,一輛馬車在禁衛軍的擁簇下與她擦肩而過。
  她驀然回頭,探出了半個身子,喊了趕車是林大叔停車。
  林大叔立即停車,顧今朝當即從車內鑽了出來,她站在車轅上,看著那輛車奔著她來的方向去了,不由抿唇。
  老林看見,回頭看著她:「小主子,怎麼了?」
  禁衛軍無緣無故怎麼會出現在這裡,顧今朝站了一站,掀開門簾,還是坐回了車裡。
  她仰著臉,硬將剛生出來的淚意憋了回去:「林叔,走吧,去書院。」
  再不是幼童,成長的代價,就是懂事。
  正如,她懂得穆二留不住,現在她也知道,姑姑想做什麼,她也攔不住。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相信姑姑,相信阿娘。
  秦鳳祤說得對,她只能做好眼下的事情。
  馬車漸漸駛離,顧今朝一直仰著臉,沒有低頭。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6-1 09:41:32

第二十六章

  到了書院門口,已經有不少人在了,這一個鯉魚躍龍門的機會,多少學子由家人送來,在書院門口作別,今朝背了書箱,慢行下車。
  秦鳳祤竟然都已經等在書院門口了。
  顧今朝走了過去,低頭見禮。
  她雖是沒有哭泣,但情緒低落,秦鳳祤一眼瞥見,可是又警醒了一番:「這是怎麼了?打起精神來,今日不管發生什麼事,都需好好考試。」
  今朝嗯了聲,低著眼簾。
  秦鳳祤只當她緊張考試,抬指一彈,彈了她的額頭上:「沒事,你可以的。」
  幾乎是下意識的,顧今朝後退了一步。
  她避開他的碰觸,只是點頭:「嗯,我沒事。」
  與秦鳳祤揮手作別,走進書院,顧今朝直奔考場。
  人生無非就是這樣,永遠走在十字路口。
  她穿梭在來往學子當中,抬起了頭。
  走進考場,堂內略有喧嘩。
  今朝伸手扶住書箱,逕直走了進去。
  謝聿一身朝服,站在堂前,正與監堂的夫子說著話,餘光當中瞥見她了,這就走了過來。
  這是考場當中,本不該在此處相見。
  二人迎頭撞見,謝聿走了她面前,側身而立,他甚至故意站偏了一點,等著她走過來時候撞她的肩頭。
  可顧今朝低著眉眼,雖然撞了肩頭,但真個是仿若未見,從他身邊走過。
  謝聿唇邊淺淺笑意頓時收回,等她走過,驀然回眸。
  學堂當中,學子們越來越多,大庭廣眾之下,他盯著她看了片刻,隨即責令人給今朝留了話,讓她在書院等他來接,才轉身離去。
  都說一日之計在於晨,此時日頭還未出來,屬於顧今朝的人生卻已開始變了方向,她沉下心來,彷彿週遭的一切都與自己無關了。
  三場考試,第一場,史論。
  《楚鄭外重內輕,秦魏外輕內重各有得論》
  《賈誼五餌三表之說,班固譏其疏。然秦穆嘗用之以霸西戎,中行說亦以戒單于,其說未嘗不效論》
  《申公堂無申商之心而用其術,秦公遠用申商之實而諱其名論》
  ……
  第二場,各國政治,義學五道。
  第三場,《四書》《五經》
  ……
  日頭偏了西,學子們逐一從學堂走了出來,書院門口停了許多車馬,時間一點點流逝過去,到了最後幾乎已經沒什麼人出來了,慢慢地,喧鬧變成了安靜。
  世子府的馬車在書院門口停了好半晌了,窗簾些微掀著,露出謝聿丁點側顏,何老五來來回回在車下徘徊著,每走出一個人來,都要張望半天。
  可始終沒有看見顧今朝的身影,他只得回到了車邊。
  謝聿早起來了一趟,隨後被人傳去東宮,掐著時間急急趕了回來,等了這半天,也是不耐:「都這個時候了,怎麼還沒出來?」
  他來的時候,下場鐘聲還沒響起,應該來得及。
  何老五忙是低頭:「老奴還是進去看看吧!」
  他見謝聿點頭,趕緊往書院去了。
  紅霞滿天,即便是最晚的學子也自敲鐘之後,走了出來,怎能不見今朝?
  謝聿伸指將窗簾又掀大了些,側目,讓車伕趕車上前,停車在書院的門前。
  片刻之後,馬蹄聲由遠至近,少年一身銀白軟甲,飛身下馬。
  穆庭宇牽馬往前走了幾步,將馬兒拴在了路邊樹上,急急走了過來。
  他才得了消息,想到書院打探消息,不想來遲一步,才要進書院找夫子問上一問,一抬頭就看見了世子府的馬車。車窗前,謝聿也瞥見了他,四目相對時,都沉了臉色。
  到底是聲名在外,穆庭宇上前見禮。
  謝聿本就多疑,此時見他,更覺不快:「這個時候了,不知穆二公子還來書院幹什麼?」
  穆庭宇倒是直白:「能幹什麼,聽說今朝今日大考,我來看看。」
  若非遇見彼此,還不會如此直白。
  天生情敵,尤其是他,謝聿更是耿耿於懷:「聽說中郎府要與公主府聯姻,婚事都要定下來了吧?」
  句句扎心,穆二揚眉:「那又怎樣,世子不必挑撥,再挑撥也是無用功。」
  他上前兩步,到了車邊了,一手扒在了窗邊,又沉聲道:「顧今朝她喜歡的人是我,就算不在一起,也是我,世子三番五次故意接近,可曾聽過她一句軟話?從前我們一起長大,她為我做了太多,我欠她太多,可即便如此,也是日日歡喜的吧!」
  說完連連後退,依舊施禮走過。
  他也是腳步匆匆,惦記著要去打聽一番,趕緊告退,進了書院去了。
  窗簾啪嗒一下落下,平復片刻,謝聿才又靠了窗邊。
  這一次,不消片刻,何老五匆匆自書院走了出來,他快步上前,急急道:「監堂的夫子說,顧小郎君不等敲鐘就走了!」
  謝聿回眸,一手掀了窗簾頓時皺眉:「什麼?可是落了題了?」
  何老五當即搖頭:「那倒沒有,只是早早寫完就走了。」
  分明給她留了話了,可她沒有等他。
  他想起穆庭宇才說的話,更是惱怒。
  顧今朝今日可是心無旁騖,下筆時候一次不曾猶豫,早早答完了,第一題藩鎮,第二題平戎,第三題舉賢,第四題變法,第五題以夷制夷……
  早早交了上去,早早回了自家車上,讓人立即回府。
  一路疾馳顛簸得很,她心急如焚,到了自家門口,直接自車上跳了下去。
  看門的小廝依舊在門口耳房打著瞌睡,顧今朝一腳將大門踹開,將他嚇醒了,她快步走了後院去,揚聲叫了幾聲姑姑,一直上了石階時候,還抱著一絲希望。
  來寶迎了出來,眼睛已經哭紅了。
  姑姑當然不在,留給顧今朝的,只有一封書信。
  猶如叮囑孩童一般,讓她聽話,讓她保重,只說讓她等著阿娘回來,千萬別去找姑姑,也別對他人提及。
  就知道是這樣,今朝將書信燒掉了,回身走出姑姑房中,讓人備飯。
  來寶直跟了她的身後,亦步亦趨地:「主子誒,你倒是說句話呀,姑奶奶和夫人都不在,現在這府上只有你了,我一點主意都沒有。」
  顧今朝回了前堂洗手洗臉,似與平常無異:「我說什麼,該幹什麼幹什麼就是了。」
  水涼,洗了之後手也涼了。
  她一個人在堂前,將藥膳的單子分成了溫寒濕熱幾種,一忙起來就忘了時候,眼看著日頭要落了,晚飯也都擺了上來。
  差點忘了,家裡只有她一個人。
  圓桌上擺了飯菜,顧今朝讓人擺了三副碗筷,自己獨坐一邊。
  她才要端飯碗,來寶急急跑了來,說是門前來了人,世子府的車馬就停在巷口,請也不進來,非要她出去相見呢!
  今朝將碗筷放下,頓時起身。
  出了房門,快步下了石階。
  院子當中靜得不像話了,一路飛奔到了巷口去,謝聿並未下車。
  她站了車邊,仔細看著車徽,的確是世子府的。
  何老五側立一旁,雙手攏在袖子裡,對著她揖了一揖:「世子留了話給小郎君,忘了?」
  沒忘,只不過,顧不上了。
  今朝搖頭,看向車上:「既然來了,他怎不下車?」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6-1 09:41:44

第二十七章

  說著,也不等何老五回答,快步到了車窗邊上,自外面掀起了窗簾來,往裡面看了一眼。
  天還未黑,車上昏暗看不真切。
  謝聿端坐如斯,顧今朝看著他眨眼:「這是怎麼了?怎麼不下車了?」
  他本不想動,可一抬眼見她笑臉,不由暗驚。
  當真是笑比哭難看,當即下車。
  車簾甩動,謝聿自車上走下,站了一邊,顧今朝快步又到他面前,長長地歎了口氣。
  她才洗過臉,臉邊的碎發還濕著,被冬日的風一吹,像碎針一樣。
  日頭終於整個落下去了,夜幕降臨。
  謝聿登時皺眉:「怎麼了?」
  話音才落,顧今朝一低頭,額頭就抵在了他的肩上。
  他順勢將人環住,萬般惱怒都變成了溫柔似輕雲變幻:「這是怎麼了?今天沒考好?」
  這身朝服才穿了沒多久,就已經有了他獨特的味道,顧今朝低頭聞見,不由失笑。
  她已長大,只管往前走就是。
  站直了身體,將自己自謝聿的懷中站開,顧今朝抬眸就笑,多少東西如釋重負。
  「要不要同我一起吃個飯?」
  兩個人總比一個人要好,顧今朝在謝聿的陪同下,吃了點東西。
  其實是相互陪伴,謝晉元說要回封地,人已經走了,世子府就剩了他一個,此時一個對著一個,成了雙,當真是另外一種心境。
  晚飯過後,時間還早。
  顧今朝收拾了下書箱,整理了從前的書卷。
  謝聿一直在旁看著她,想想穆家那二小子說那些話,心中橫了根刺一樣的。
  也不是沒看過,顧今朝同他在一塊時候,那樣的笑臉。
  他靠在椅背上面,一手搭了桌邊,目光淺淺,似是隨意瞥著她,今朝只管收拾著東西,臉上並無太多表情,按理說就是她娘離了京中了,也不至於她這般模樣。
  可問了她,她不說。
  對他還有所隱瞞,不急,他遲早知道。
  眼簾微動,謝聿突然開口了:「今日在書院門口遇著穆家那二公子了。」
  顧今朝嗯了聲,似渾不在意:「嗯,遇著他怎麼了?」
  他定定盯著她眉眼,揚眉:「他瘋了,竟然挑釁說你喜歡他,同他在一塊日日都歡喜,可有此事?」
  手邊的書卷都收拾好了,今朝走了他的面前,一手拄了桌上,揚聲道:「今日大考,老太傅下了山來,現在時候還早,你能不能帶我過去,我想求他,看看能不能重入門下。」
  謝聿未動:「你還未回我的話。」
  今朝先別開臉去,平復了下胸中氣息,才回頭:「我說了,你就信?我與他幾乎已無交集,這樣的事為什麼還要問?」
  他指尖微動,在桌上點了點:「你且說來聽聽,信與不信是我,說不說實話在你。」
  還是早上那身朝服,為了她怕也是下了朝就來了,一日未歇。
  顧今朝沉吟片刻,才是歎氣:「我現在不想說這個。」
  謝聿站了起來,目光沉沉:「剛才你說什麼,想讓我帶你去見老太傅?還想重入他門下?」
  今朝點頭,垂眸:「不想做無用之人,我得捨了這女兒身,若非功成名就,恐怕不能護住阿娘和姑姑,這世上不得已的事多了,遇山過山,遇海過海就是。」
  謝聿:「那我呢?」
  顧今朝想了下,抬眼:「既不能恢復女兒身,無以為報,只能等以後時機成熟再說,但是只要世子待我情深意長,我也定不負君意。」
  這倒是實話,半分哄騙他的意思都沒有。
  謝聿點頭:「好,就算是個冰坨子,也非要給你捂化了,你只管做你自己,我來過山海。」
  說著轉身,讓她跟上來。
  今朝意會過來,連忙跟上。
  這是答應了,她快步走上前去,亦步亦趨地跟著他:「得備份禮吧,家裡還有許多東西,不如過去看看,有什麼合適的,就送給太傅。」
  謝聿走在前面,腳步匆匆:「太傅不喜歡那些俗物,世子府有我收藏的八卦殘本,都送了他就是。」
  按說本不應該晚上去見,但是明日一早,只怕人又走了。
  二人上了馬車,謝聿讓人回世子府去拿殘本,這就兵分兩路。
  何老五及時送了殘本來,他雙手接過,遞給了今朝。
  老太傅如今住在東宮偏殿,白日裡謝聿已是去過一次了,此時到了東宮,太子不在,他身份在那,無人阻攔。
  通報過後,片刻,就有小太監過來帶路。
  東宮有一半的地方是黑漆漆的,剩下這一半燈火也稀鬆。
  不多一會兒,都了偏殿來,門口竟有禁衛軍守護,因是得了令了,謝聿帶著今朝直接上前,進了殿中,逕自往裡走,才瞥見殿前坐著兩個人,登時怔住。
  老太傅身邊之人,瘦瘦高高,眉宇之間雖是清俊,可淺淺都是寡淡之象。
  他雖然一身常服,天生貴色,幾乎是下意識地,謝聿拉著顧今朝立即跪了下來:「皇……」
  老太傅見他身邊今朝,忙是打斷了他:「黃大人過來看看老夫,莫要見怪。」
  謝聿當即明白過來,回眸,示意今朝見禮:「快見過黃大人和太傅。」
  顧今朝依言照做,老太傅先讓謝聿起來了,才低眸看著她,神色淡淡地:「顧今朝,怎麼?你又後悔了?」
  今朝雙手舉起殘本來,低頭:「人活一世,當知進退,錯就是錯了,並無悔,只求太傅再給今朝一個機會,讓我重入山門,一生願侍奉太傅身邊。」
  謝聿側立一旁,逕自上前接過了殘本,親自送了太傅面前:「人之清正氣也,洗滌而清,陶冶而潔,非生來之清也,她個混物,既已知錯,還望太傅再給她一次機會,也好讓人知曉太傅度量。」
  這是用他自己的臉面,來博人一容。
  老太傅瞥了眼他手中殘本,回眸看向身側之人:「的確是個混物,這便是上次老夫提過的孩子,姓顧名今朝,少年做派隨性得很,當真配得上這名字。」
  的確與他提過,男人聽她名姓,才是開口:「你姓顧?顧今朝?。」
  今朝坦然抬頭:「我名今朝,阿娘給取的。」
  她眉如遠山,眸光漆黑,少年身姿果然一派風流,看著這張臉,男人竟是怔了怔:「可有典故?」
  顧今朝坦然相告:「得即高歌失即休,多愁多恨亦悠悠。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來明日愁,我阿娘說是一個詩人曾作此詩。意思是說,得到什麼就大聲歌唱,失去了什麼也不難過,今日有酒那就喝個酩酊大醉,明日有愁明日再來憂愁,希望我一生喜樂之意。」
  看著她,這位黃大人也露些許笑意:「你阿娘是讓你得過且過,可好兒郎怎能毫無鴻志?」
  她想起阿娘,揚眉便也笑了:「並非如此,阿娘與我說,鴻鵠之志事在人為,用盡力氣才能安然等待,正所謂盡人事知天命,得過且過,就是一種心態,不相干的人才覺得荒唐。」
  不知怎的,看著她,心生恍惚。
  男人歎了口氣,回頭看著老太傅點了點頭:「今個既然趕上了,那就收下吧,年少輕狂,總有錯時,以後再調教也不遲。」
  老太傅赫然失笑:「我說什麼來著,這孩子天生就有一股子讓人歡喜的模樣。」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6-1 09:41:56

第二十八章

  男人點頭,算是應了這句話。
  看著這二人,謝聿當即看向今朝:「還不謝謝黃大人,謝謝太傅?」
  顧今朝連忙磕頭,大禮謝過。
  男人起身,老太傅親自來送,謝聿緊隨其後,不叫今朝出來。
  片刻偏殿當中,只剩了她和宮女面面相覷。
  顧今朝也是無意識打量了她一番,小宮女頓時紅了臉。
  ……
  高高的宮牆,被圈起來的一方天地,站在牆下,只能看著頭頂的一片天。
  夜幕降臨之後,這一片天,也只剩點點繁星,前面有人提燈,顧容華跟隨著宮人的腳步,走得極其緩慢。入宮之後,先去洗浴,後又到了偏殿等候。李煜安排了兩個宮女陪著她,親自出去尋了皇帝,結果走過幾個宮殿,都沒有消息,只得在宮中等候。
  偏等了這個時候,才有人來傳,說是帶人去德軒殿。
  太子李煜被幾人擁簇著走在前面,一個太監模樣的人,正與他說著話,片刻之後,他停了下來,回頭。
  容華抬眸看見,走了他身後站下。
  李煜目光一到,宮人們紛紛避開,退了下去。
  宮中特別安靜,他定定看著容華,歎了口氣:「記得我說的話吧?那幅畫在御書房掛了十幾年,不知深淺,倘若能得父皇寵幸,那便是你的命數。」
  顧容華勾唇一笑:「既來之,則安之,我顧家十幾年顛沛流離,按著命數來講也該變通了。」
  從前李煜來的時候,就與她提過,他從小看著她的畫像長大,而那個將畫像堂而皇之掛在御書房的,不是別人,正是當今皇帝。
  起初時候,顧容華只當聽不懂。
  景嵐一走,她立即改變了主意,說要進宮。
  李煜再三試探,自然是一口答應了。
  他之前只與父皇說了,尋了一個面容與那畫中人一樣的,這會兒叮囑過了,親自送了顧容華到了德軒殿前,又說了小太監兩句,才讓人走。
  其餘人頓足在殿前,唯有小太監提燈走在前面。
  顧容華低著眉眼,緊緊跟著他走。
  進了德軒殿,只覺週身涼意都被暖了起來。
  殿中溫暖,她天生畏寒,此時揉了揉手,才覺得是個活人了。
  走了窗前,一人身穿龍袍背對著她們,小太監上前見禮,容華也是低下了頭去。
  片刻,腳步微動,男人轉過身來,上下打量著她,淡淡開口。
  「抬起頭來。」
  容華抬頭,入目的那張容顏,即使有了心理準備,知道他當與行雲相像,也是怔住。
  真的很像。
  不僅是她,即便是那人,也是緊了眉:「你……」
  容華手抖,隨即穩住,提裙跪下:「我名容華,給皇上請安。」
  皇宮當中,一到了夜晚,就只有一個盼頭。
  眾位嬪妃,眼巴巴等著皇帝翻牌,皇帝自登基以來,已是數次遣散後宮,如今宮裡已是寥寥幾人,皇太后的身子越發的不好,皇后常去陪伴。
  皇帝子嗣稀少,除了太子之外,也只一個皇子,年僅十五歲。
  自此之後,再無生育。
  到了晚上,皇帝偶爾會去徐貴妃那,雖然她從來沒有孩子,但是多年來,後宮裡的女人,除了皇后以外,也只剩下她一個從前的貴妃還在。
  選秀之後,留下來的女人,多數都會在三年之後送走。
  來來回回,唯有徐貴妃,一直在。
  今個又是難眠之夜,月亮只剩下了一個邊,彎彎的,徐淑寧換了新衣,坐了窗邊。
  殿中特別溫暖,皇帝走到哪裡,都不喜涼意。
  可她不喜歡這麼熱,開了窗,外面的冷風吹著她,這就伏身歪了窗口。
  風一吹,微皺眉。
  殿中燈火通明,可更多的卻是日常安靜。
  嬤嬤站了她的身後,直擔憂著:「貴妃還是離窗口遠點吧,受了風還是自己遭罪,身子本就弱了些,還需要好好調養調養呢!」
  她仰臉看著月牙,歎著氣:「等皇上來了,再叫我。」
  嬤嬤連連點頭:「已經讓人去請了,皇上今個來了,明個那些個嚼舌根的就該知道了,貴妃什麼時候都是貴妃,她們算個什麼呀,過了今年選秀還不是遣散回去了。」
  徐淑寧聞言怔住:「這麼快,三年時間又過去了?」
  嬤嬤笑道:「可不,聽說過了這個年,再選秀可跟從前不一樣了,長公主瞧了不少姑娘,打算趁機讓東宮娶親呢!每三年時間,從前的嬪妃都要被送回去,她們這些個人不明所以的,還敢編排貴妃,真是可笑!」
  她回宮之後,的確有人說些閒話。
  皇帝接連多日未來過,閒話更盛,徐淑寧扶著窗稜的手緊了緊,趴了雙臂上:「讓她們說去,這宮裡來來去去的人多了,最後哪個留下來了?」
  嬤嬤當即附和,片刻之後,腳步聲起,一個小宮女匆匆走了進來。
  不等到跟前了,人就跪了下來:「劉總管說皇上去了德軒殿,今日不能來了。」
  德軒殿?
  那裡從前可是個禁談之地,傳聞當年曾有一貴妃在那過世,之後就空了下來,什麼時候住了人了,徐淑寧登時皺眉,回身坐好。
  嬤嬤給窗合上了,側立一旁:「德軒殿怎麼了?沒聽說哪位嬪妃讓去,你沒多問問?」
  小宮女恭恭敬敬地低著頭:「劉總管不讓問,說是等皇上回來了,就會跟他傳達貴妃身體微恙的事,讓咱們再等等,我給了銀錢了,他說今個不用等了,皇上定是不能來了。」
  來了也只是坐一坐。
  至少能堵住那些人的嘴,徐淑寧站起身來,走了裡面寢宮。
  偌大的銅鏡當中,她側著臉,在鏡中瞥著自己,與十幾年前相比,真個是不一樣了。
  才還精心梳妝打扮了一番,此時看著頭頂的那些首飾,一一扯了下來,隨手就扔了一邊。老嬤嬤忙是上前,趕緊都撿了起來:「貴妃不必惱怒,皇上今個不來,明個總會來的,明日一早再去打聽打聽,德軒殿什麼時候住了人,這後宮之中,哪裡能有什麼秘密能藏得住呢。」
  女人頭也不回地轉身:「明個去皇后那請安就知道了,費那心打聽幹什麼。」
  嬤嬤跟了她身後,將首飾都放了宮女手心裡。
  很快,殿中燈火慢慢都熄了,這一次連一丁點動靜都沒有了。
  而另外一個方向的德軒殿當中,卻是明珠通亮,殿中亮如白晝,顧容華坐在桌邊,看著面前的兩個宮女,有些不明所以。
  李煜有意無意提及過皇帝,她只知他並不沉迷美色,但似乎對她的畫像有所執著,那幅畫一直掛在御書房當中,想不多心都難。
  可才一相見,她抬眼間怔住,十幾年過去了,看見他,就似看見了從前的行雲。
  只不過,他比行雲要淡漠得多。
  顯然,他看見她的容貌也十分驚訝,不知出於什麼樣的心情,定定看了她好半晌,問她叫什麼名字,家住哪裡,都還有什麼人。
  她說與嫂子侄子住在一起,夫君早亡。
  又問何時入的京,兄嫂何人何處,都一一說了。
  之後,他似有事,匆匆忙走了,再未回來。
  只是片刻之後,劉總管帶著宮女過來了。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6-1 09:44:08

第二十九章

  這位太監總管畢恭畢敬地在她面前欠身:「夫人莫怕,有事就差遣這兩個丫頭,春花和秋月,外面有侍衛守著,明日再調兩個小太監過來伺候著,皇上臨走放了話了,讓夫人先在此處歇息。」
  容華點頭謝過,拿了賞銀給他,他不敢要,一個勁的推脫。
  後來始終也沒拿,只讓她好好歇息,趕緊退了出來。
  匆匆出了德軒殿,回頭問了宮裡的小太監,得知皇帝在御書房,劉總管也趕緊找了過來,御書房的門口,侍衛側立兩旁,裡面亮著燈火。
  他上前敲門,得了令才進。
  男人一身龍袍還未換去,雙手拄著桌面,還隱隱發著抖。
  劉總管趕緊上前:「皇上,才徐貴妃打發人來了,說是她身體抱恙,問何時過去?」
  沒有回應,片刻之後,眼前清瘦的身影才站直了:「劉世春,給侍衛總管呼剛叫過來,朕有事問他。」
  劉總管多年在皇帝身邊伺候著,自然知道輕重,趕緊應是,轉身出了御書房。
  這麼個時候,突然傳召,別說是侍衛總管,就是劉總管也猜不出皇帝心思,急急將呼剛叫了來,親自提燈帶著他來到了御書房,又親自將人送了進去。
  呼剛已為侍衛總管多年,進門便跪。
  御書房房門緊閉,男人回身坐下,一手緊緊鉗在了桌邊,低眸看他:「不是說淮地顧家一場大火,全都乾乾淨淨了?我讓你找了幾年,找了個屍骨無存,如今人好生生的活著,你……」
  一開口,眸色已紅。
  他幾乎是落荒而逃,逃到御書房來的。
  呼剛先開沒反應過來,此時一聽是顧家事,不由怔住,隨即伏身:「老奴跟隨皇上十幾年,等找去顧家時候,的確是一場大火什麼都沒有剩下,接連幾年也沒有什麼蛛絲馬跡,並有府衙的人作證,說是顧家兩女都喪命在了大火當中,如是還活著,這些年沒有消息,老奴有罪,還請皇上息怒!」
  一直都是他的身邊人,男人垂目:「既是東宮送來的,不知李煜什麼打算,她竟在京中過了七年,就在朕的眼皮子底下,十幾年了,從前過往,你且去追尋謝晉元,查明顧月華!」
  呼剛自然應下,十分忐忑:「卻不知容華小姐現在何處?」
  那人雙手撫面,似哭似笑,好半晌才平復下來,仍舊坐直了身體,恢復了平時神色:「她進了宮了,你留神別讓她瞧見你。」
  呼剛忙稱是,轉身去了。
  片刻之後,周帝回了寢宮,換下龍袍又穿上了常服。
  他讓劉世春親自去,將顧容華帶了過來,這一次,是在寢宮當中,女人多少有些不自在,不過她強裝鎮定,低眉順目的,倒是柔弱之姿。
  周帝在一旁批示揍折,給了她筆墨,讓她一旁陪坐。
  他長得很瘦,很瘦很瘦。
  眉眼間還有清俊模樣,但因著這般的瘦,覺得他既熟悉又陌生。
  顧容華在旁坐著,偶爾他會說個數字讓她記下。
  時間一點點過去,這般枯燥的,真是容易困乏,容華已是紀錄了許多數字,不是有何深意,宮女已是過來換了兩次燈火,夜晚的皇帝寢宮當中,只能聽見淺淺的呼吸聲,落筆無聲。
  夜深了,容華漸困,強打著精神提筆,可還是點了頭打起了瞌睡。
  男人並未抬眼,只餘光當中瞥見了,淡淡道:「你長得很像朕一個故人,皇兒與朕說起時,朕還不大相信,今日見了,竟是一模一樣。」
  顧容華頓時清醒了些:「皇上也很像我一個故人,我也不敢相信,世上還有這般相像的人,如此能陪伴皇上身邊,就好像同他一起一樣。」
  他聞言便笑:「說的是,朕也是這樣覺得。」
  奏折還剩一些,可夜真是深了,抬眸之間,看著女人的臉,不由怔住,她似乎被養的很好,膚色白皙,容貌依然,氣色也如同正值青春的閨中小姐並無兩樣。
  知她疲乏了,忙是叫了人來,讓宮女帶著她去寢宮外的榻上去睡。
  顧容華自然是跟著去了,雖然疑慮重重,但還是聽命睡下了。
  宮裡不比別處,自然要小心行事,可寢宮當中實在太過溫暖了,她躺了榻上不多一會兒就睡著了。
  許久之後,天都快亮了,容華更是沉沉入夢,身沉大火當中逃不得。
  到處都是大火,她身下到處都是血跡,渾身一點力氣都沒有,景嵐將才剛出生的孩子結結實實捆了身前,又背起了她,橫衝直撞地往出跑。
  火苗就在眼前,彷彿一張血盆大口要吃人似地,片刻之後兩人都摔倒了去。
  孩子的哭聲,似被火中吞噬。
  陷入夢靨之中,她身不由已,囈語幾句,胡亂伸手抓了抓。
  一抓之下,有人伸手握住了她手。
  她心下稍安,到底是沉沉睡去。
  後宮當中,突然冒出來了一個雲貴妃。
  打探了一番,也沒打聽出來這個貴妃到底是從哪裡冒出來的,彷彿是一夜之間,就出現了這麼個女人,徐淑寧起初也未在意,以為是哪個新晉的嬪妃,年輕的新妃也曾有過封號,但是最終都沒能留下,每三年選秀之際,就會被人送出宮去。
  可嬤嬤去了德軒殿,親眼見了那雲貴妃,回來表情複雜,只說那貴妃不是嬌俏少女,模樣倒是怪好看的,一身的嬌氣似天生,遠遠看了一眼心都肝顫。
  連續幾日都沒看見皇帝,稱病請了也沒來。
  徐淑寧當即皺眉,讓人去拿了濃湯來,精心打扮了一番,這就走了出來。
  眼看過年了,寒冬臘月,徐嬤嬤提了食盒,身後還跟著兩個宮女,一行人直奔了御書房來,皇帝果然是在御書房,劉總管就站在門口來回踱著步,瞧見她們了,迎了上來。
  徐淑寧一身錦裙,雙手攏於袖中:「皇上可在御書房中?」
  劉總管待人總是那般客氣,笑道:「是在御書房中,不過此時雲貴妃在,淑貴妃還是避讓一下吧。」
  都到門前了,哪有避讓的道理。
  徐淑寧微微一笑:「不知這雲貴妃出自何處,怎的這些日子,日夜相伴,我聽說妹妹們都頗有微詞,皇上辛勞,今個特地拿了補湯來……」
  管她說些什麼,劉總管自是見招拆招。
  他們在外面言談聲音,御書房當中隱隱能聽見一些,隱隱約約的,顧容華正在一邊研磨,聽著是淑貴妃三字,低下了眼簾,若有所思。
  自她進宮以來,的確是日夜陪伴。
  不過皇帝每日政務繁忙,她最多也就是研磨,從不多嘴。
  她還在試探,不知自己定位在哪裡,一個毫無用處的貴妃頭銜,或許只有徐貴妃那些人才在意的緊,她並未放在心上。
  此時聽著外面動靜,想了一想,才是抬眸:「皇上,我聽著外面動靜,好像有人給送補湯來了。」
  周帝嗯了聲,頭也未抬:「怎麼,你想喝?」
  她聞言便笑:「既然人家一番好意,就這麼打發走了怪可惜的,皇上不想喝,可以給我喝嗎?」
  他抬眼瞥了她一眼,見她一臉笑意,有異於這些日子以來的小心翼翼,便點了點頭,一擺手,門口的宮女打開了房門,請了淑貴妃進來。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6-1 09:44:23

第三十章

  徐淑寧才還與劉總管說著話,聽見皇上有請,站住了。
  劉總管自然是低頭認錯,連翻好話,才算放過他了,嬤嬤上前遞上了食盒,徐淑寧親手拿了,才是上前,進了御書房,裡面的宮女翩翩施禮,她笑意淺淺,走過她們身邊。
  在往裡,笑意頓失。
  女子研著磨,坐了周帝的身邊,她一臉笑意,分明已不是少女了,但那樣精緻的容顏,笑起來竟帶了幾分嬌俏。穩穩走了過去,她恢復了笑意,將食盒往前舉了下。
  「皇上,臣妾送濃湯來了,這天寒地凍的,補補身子吧。」
  周帝眼簾一動,淡淡地:「放那吧!」
  徐淑寧雙手扶著食盒,放了一邊案上,回眸瞥著容華,帶了三分探究:「皇上,卻不知這位是誰,我在宮中多年,怎從未見過呢!」
  顧容華也是第一次見到她,上下打量了兩眼,揚起了臉來。
  四目相對,都能感受到彼此的敵意。
  不過,容華隨即輕笑,別開了眼去。
  徐淑寧得不到周帝回應也習慣了,她親自將濃湯盛了一碗,拿了過來,才送了他面前,他抬手接過,竟是一臉柔色,她心中暗喜,才要勸上兩句,卻見湯碗被他直接放了容華面前。
  周帝回眸,看著容華:「你多補一點也好,想喝的話日日讓人去做。」
  顧容華毫不客氣地捧碗,隨即低頭,輕輕歎氣:「那多麻煩,其實不喝這口湯也沒什麼。」
  周帝一臉憐惜,見她小心翼翼地吹著熱氣,不由失笑。
  再抬眼看見徐淑寧了,好像才想起她一樣:「可是聽見了?回去讓人每日都做,送來給雲貴妃,太醫院善於調藥,給她身子調養好了才行。」
  她口中稱是,指尖卻是抖了一抖。
  顧容華將補湯喝了個乾乾淨淨,還柔和道了謝,徐淑寧親自收拾了空碗,有心在御書房再做停留,可惜容華低頭撫額,又打起瞌睡來。
  周帝當然瞧見,再次瞥見徐淑寧:「下去吧。」
  彷彿她再多留一刻,多打擾了一樣,徐淑寧提了食盒,連忙告退:「臣妾告退。」
  說著退出了御書房。
  徐嬤嬤趕緊迎了上來,一行人很快離去。
  這兩日皇帝寵幸新妃子的消息不脛而走,聽聞徐貴妃到御書房送湯,得以相見,也有人效仿,徐淑寧腳步匆匆,食盒摔了嬤嬤手上,只是回眸。
  「讓趙太醫過來,皇上要給雲貴妃調理身子。」
  周帝從未管過後宮事宜,這可是多年來頭一遭,徐嬤嬤快步上前,一把扶住了她:「要不要……?」
  話未說完,徐淑寧已然惱怒:「你瘋了!正值風口浪尖,這位貴妃可要好好伺候著……」
  一行人漸行漸遠,御書房中,顧容華研好了墨,抬眼看見周帝來拿筆了,隨手拿了一支遞給了他,兩手碰擦而過,周帝忙是避開,光只接了筆去。
  她在旁看著他,越發的奇怪,總覺得他就是行雲。
  十幾年了,她甚至已經記不太清他少年模樣,但依稀還有星點記憶,李行雲那張臉與李煜有些相像,跟周帝更為相似。
  如果他還活著,又該什麼模樣?
  周帝在御書房掛著她的畫像,為何執迷,她還一無所知。
  即便是那副畫像,現在也未見到,但是奇怪的是,自從她進了宮來,他果然待自己很好,那雙眼中,總是有深邃目光,看不透底。
  他不碰她,只是一有空就讓她陪著自己。
  當真奇怪,今日淑貴妃過來送湯,她試探之下,發現他果然讓了自己幾分。
  即使是徐貴妃那樣的人,他也淡淡的,可待她卻溫柔得很。
  她準備好的條件,甚至都沒有拿出來講的機會,先太子彷彿是皇宮當中的禁忌,從未有人提及過,皇帝更是不會問她,不過這樣也好,容華心中衡量一番,自有主意。
  片刻之後,太子進宮,她自然告退。
  顧容華才出御書房,身後跟了侍衛隊護著她,兩個宮女在旁攙扶著,就連劉總管都一旁親送,李煜匆匆而來,正是撞見。
  顧容華上前見禮,他淡淡一笑,擦肩而過。
  容華也沒有回頭,回了德軒殿。
  李煜進了御書房,周帝正翻閱奏折,見他獨身一人,也將宮女和小太監都攆了出去。
  片刻之後,李煜上前跪下。
  周帝垂眸,神色不變:「這是幹什麼?」
  李煜跪行大禮:「母后已有數月不見兒臣,兒臣不知錯在哪裡,還請父皇教誨,若是為了太子之位,母后大可不必如此……」
  話未說完,周帝已然惱怒,奏折隨手按在案上,他已是冷冷瞥了過來,不怒自威:「朕無意換太子!」
  李煜才失言脫口而出,實則是故意,見周帝漸怒,即刻認錯:「兒臣一時心急,說錯話了,還望父皇莫惱,只是母后她不見兒臣,實在令兒臣傷心。」
  周帝嗯了聲,只說不必在意,讓他退下。
  李煜伏身不起:「兒臣斗膽問一句,不僅是母后,即便是父皇,也疏遠許多。當年皇叔回宮之後,父皇命我遠征在外,一直未得相見,自父皇大病一場之後,不喜見我,這是為何?」
  周帝垂眸:「身為儲君,莫要像個孩子。」
  李煜生母身份低微,從小養在皇后身邊的,如今皇后已經數月不見他了,起初只因他的婚事有過分歧,不想她一怒之下,當真拒見。
  他此刻儲君之位還未坐穩,形勢微妙。
  李煜自當力爭,百般試探:「雲貴妃是偶然遇見,現已查明她竟做過皇叔妻子,既與皇叔一起過,那傳國玉璽許有線索。」
  周帝嗯了聲:「此事朕自有計較,你不必再插手。」
  正說著話,外頭響起了匆忙的腳步聲,劉總管上前敲門,可是一副急得不行了的樣子,李煜起身,人便已衝進來了。
  本就是個太監,說話帶著些怪異的嗓子,一喊叫起來自然也是刺耳。
  「皇上!可是不好了,才送了雲貴妃回去,淑妃派人送了棗餅和甜茶,這雲貴妃說是渴了,將甜茶喝了,還不等我回來了,人就腹痛如刀絞,這會兒竟是昏過去了!」
  才還拿在手中的奏折一下摔落了去,周帝霍然站起,臉色陰沉。
  他撇下李煜,快步出了御書房。
  劉總管還在一旁跟著:「按說也不應該是老奴多嘴,但是從前新進宮的嬪妃,也有氣著淑妃的,可這送甜茶送棗餅還是頭一回。」
  那哪裡是什麼棗餅甜茶,此時在見怪不怪的劉世春眼裡,就是毒藥。
  周帝腳步匆匆:「交代你好生看顧好,儘是廢物!」
  劉世春本就想推脫,見他責怪,趕緊閉嘴,跟了他身後。
  到了德軒殿,宮女們已是亂成一團了,太醫院的御醫也被請了過來,可本就是徐家們生弟子,此時他們輪番上前給容華探查,再說甜茶還是棗餅都無甚毒藥,又有幾個能信呢!
  周帝走了床邊,見顧容華呼吸淺淺,還是未醒。
  自然是怒不可遏:「去把淑妃叫來!」
  顧容華雙眸緊閉,已是昏迷了好半晌。
  太醫院的御醫們來了,也是束手無策,因為甜茶已經入腹了,查不出棗餅有什麼問題,針灸也針灸了,所有辦法都做了,可雲貴妃還是沒有醒過來。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6-1 09:44:36

第三十一章

  周帝站在床邊,臉色陰沉。
  徐淑寧跪了旁邊,兩腿發麻,已是哭了好半晌了。
  她說她只是想和雲貴妃親近一下,特意送了棗餅和甜茶,都是她才吃過的東西,她都沒有事,不知為什麼雲貴妃卻昏了過去。
  可此時人還未醒,當真是百口難辯。
  如此到了晚上,顧容華睡醒了,才睜開眼睛,周帝始終陪在身邊,見她悠悠轉醒,可謂是鬆了口氣,御醫們紛紛上前,徐淑寧已是癱軟在地。
  周帝坐了床邊,一時失態握住了她手:「怎麼樣?哪裡不舒服?」
  容華一睜開眼睛就看見他,還有點雲裡霧裡,手被他鉗在掌心,眸光一動就瞥見了一邊的徐淑寧,她略微艱難地開了口,半闔著眼:「我這是怎麼了?像做夢一樣的……」
  一臉病色,自己都不知道怎麼了,她並未指責徐淑寧,然而這種無辜,更令人疼惜。
  御醫們醫不出個所以然來,開了些補藥,容華故意說不要責怪淑貴妃,還指為她求情,不求情還好一點,這麼一勸,周帝更是怒不可遏,直接讓人將徐淑寧帶了回去,禁了她的足暫時不許她再出來。
  太醫院的御醫們都不敢言語,只求雲貴妃快些好起來,以證清白。
  好在她喝了湯藥之後,好像好多了。
  精神好了些,顧容華就坐了起來,周帝再三確認她沒有事了,將別人都攆了出去,他坐了床邊,情不自禁握住了她手,緊緊鉗制住了。
  握住了之後,又要放手。
  容華抬眸,回手將他手指抓住了。
  一抓之下,驚得男人站了起來,那尾指在她掌心勾了一勾,有一個奇怪的弧度。
  顧容華靠在軟墊上面,驀然抬眸。
  周帝已是轉身:「好生歇著吧,有朕在,哪個也不敢打你的主意。」
  說完,人已是走了出去。
  門口的春花和秋月趕緊過來看顧著些,容華笑容已失,怔怔看著周帝的背影,握掌成拳。
  劉世春就在門外守著,周帝一出來,他立即跟了上來。
  「皇上,呼總管已在御書房等候多時了。」
  「知道了。」
  快步走了御書房去,劉世春又守在了門口,周帝指尖發麻,腳步匆匆。
  走進御書房,呼剛果然在了,周帝上前,人就跪了他面前,低頭道:「奴才該死,自始至終都未想過,顧家姐妹就在京中,那些年天南海北找個遍,只道她們真個火中喪生。卻不知她們從大火當中逃生之後,一路往北又往東,後來定居在了京中。現已查明了,京中盛名在外一嫁再嫁的景夫人即是顧家月華小姐,至於容華小姐這些年身子一直不大好,問了林家的老僕才知道,她神智一直不好,偶爾還瘋著,總是說夫君李郎會來接她,從前往事記不大清了,一直未嫁。不過月華小姐將她保護得很好,只不過有一事比較奇怪……」
  周帝站在桌邊,伸手按在椅背上面,氣息已是不穩:「什麼事?」
  呼剛猶豫了下,忙道:「這是顧大人私事,本不該妄議,月華小姐之所以改名換姓,許是因為產子,現在她身邊有一子名喚今朝,查了戶籍乃是淮地顧家,她對外聲稱與容華小姐乃是姑嫂,說那孩子即是顧大人的遺腹子。淮地的戶籍老奴從前查過,並無此人,現在一查就出來了,卻不是有心還是無意,定是有人幫著她們改了戶貼。」
  周帝聞言回頭:「今朝?顧今朝?」
  他已經想起了那個孩子,在老太傅那,曾有一面之緣,少年生來笑面,眉眼間真與容華相像,不知怎的,心尖上顫了又顫。
  呼剛猶豫道:「現已查明,可要通知顧大人?」
  周帝歎息,回身坐下:「此事不能被外人所知,沒想到這麼多年過去了,老天還是眷顧了我,想必他知道了,快馬加鞭即刻就回來了。」
  呼剛點頭:「可從京中到北方極地,這一來一回就得小半年了。」
  是了,周帝點頭:「即刻修書一封,快馬加鞭送到流沙鎮,交於顧良辰手中,命他即刻回京。」
  呼剛忙是稱是,想來想去,又是支吾起來。
  周帝目光灼灼:「什麼事,無需吞吞吐吐,有事直說。」
  呼剛想了下,好言相勸:「皇上小心些,暫時還不能讓雲貴妃知道身份,一旦消息被人悉知,只怕朝綱不穩,大周不平,就連貴妃人身安全也難以保證。」
  周帝垂眸:「在她面前,如何能瞞得住,如此巧合必定有人在背後推動,太子親自送進宮中來,只說尋到與畫中女子一模一樣的人,他定是有所懷疑,百般試探。可就算是這樣,朕也斷然不會再讓容華離開身邊一步,今時不比當年,朕再不會心軟了!」
  呼剛跟隨他多年,聞言更覺唏噓:「太后身子是真不好了,皇上得空還是去看看她老人家吧,她只為了這江山社稷,這麼多年了……」
  話未說完,男人冷冷目光已掃了過來。
  驚覺失言,呼剛連忙岔開了話題:「景夫人如今接了長公主的單,去南方采料,據我所知,晉王爺也隨著去了,其中關係還需整理,只怕得等他們回來再查明了。」
  周帝沉吟片刻,嗯了聲。
  呼剛在御書房將能查到的所有事情都一一向他講了一番,周帝一直沉默,只聽到景嵐因秦家有意提親,想將顧容華許給那個混賬兒子而離了國公府時,拂袖摔了茶碗。
  時候不早了,皇宮裡的夜,總是這般寂靜。
  周帝來回在御書房踱著步,按奈不住到底還是走了出來,呼剛已是領命離去,劉世春在前面給他提著燈,問他要到哪個宮裡去,他沒有說話。
  劉世春在他身邊已是多年,到底還是走了德軒殿去。
  殿中燈光微亮,小宮女迎將出來,顧容華已是歇下了,周帝讓劉世春挑了牌子,這就走了進去。
  春花和秋月跪了一旁,他擺手讓她們先下去,吹了燈火一個人來到了容華床前。
  漆黑一片,慢慢地,慢慢地,走過去,然後跪了下來。
  黑暗當中,他伏身在床邊,伸手握住了那隻手。
  片刻之後,那隻手輕輕掙脫開來,撫上了他的臉。
  指尖劃過他的眉,他的眼,輕撫過他臉龐,沾了兩行淚。
  那淚水沿著她的指腹,緩緩落下,顧容華側身躺著,伸指輕將抹去:「我都沒哭,你哭的什麼?」
  周帝伸手按住她手在臉旁,嗓音頓啞:「容華……」
  話未說完,顧容華傾身過來,單臂環住了他的頸子,她枕在他的肩頭,蹭了又蹭:「我沒想到會是這樣,從前以為你活著,夢裡問過你,到底為什麼不來找我。想過千次萬次,想著若是你另有家室,那只好對你說,就說那句聞君有兩意,故來相決絕,斷了心思罷了。後來以為你死了,恨過,惱過,可看著天邊的雲那,總是想,你連名字都那麼好聽,到頭來還是去做了和尚,要是活著的話,哪怕真有兩意,也好過一捧黃土。可現在呢,生不是生,死不是死,原來是個玩笑,我卻當了真了……」
  周帝伸臂,將她擁緊:「這宮裡就是我的墳墓,我找了你幾年,只道你們姐妹都葬身火海了……沒事,你還活著就好,現下還不能認你,以後你便知道了,再等等。」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6-1 09:44:47

第三十二章

  容華挨著他肩上靠著,似夢似幻:「好,你讓我等,我就再等等,好容易找著你了,可不能就這麼放過你,行雲啊……」
  她也緊了緊手,在他頸子上咬了一口,叫一聲行雲,幽幽地歎息:「你欠我太多了,非讓你一一還了我才行,我且問你,我哥哥哪裡去了?」
  ……
  天色已晚,天香樓的二樓上,顧今朝酒色微醺。
  她此次大考又是第一,因老太傅將她再次收入山門,在書院引起了一番轟動,甲學同窗起哄著,非要讓她請吃酒,實在推不過去,就帶了他們人,到了天香樓上吃酒。
  天香樓本就有歌姬舞妓,這地方是同窗們選的,起初她不願,可衛淵起哄,非要來,說要見識見識軟香白玉的,她只得跟了來。
  少年心性,雖不敢公然嫖妓,但是舞曲過後,老鴇讓人陪酒,有的人清高將女人驅逐了去,當然也有人抱著妓子狎玩,來來回回,坐過他們身邊,只今朝挨著衛淵,兩人只管吃酒。
  多半都是醉了,不過今朝酒量深,只面有緋色,單手撫額,親自給衛淵倒了酒。
  衛淵揚眉,才要伸手來接,又走來個衣不蔽體的女子,老鴇跟了後面,直嚷著,要她可要伺候好公子們,說起來這些姐姐們,最喜歡少年郎了,今個一口氣來了這麼多個,自然不想放過。
  女人袒胸露背,這就坐了衛淵身邊,他額角一跳,隨手搭上右側今朝的肩頭:「今朝,你得救我,千萬別讓我在這地方失了童子身。」
  顧今朝伸手抓住他手腕,往下放了放:「這不是你非要來的嗎?我救不了你……」
  才放下了,他又搭了她肩頭上面:「就知道你救不了我,所以我早讓人去通知了世子,想必唯有他來,才能救我於水火之中了,看見那些美人沒有,聽說真正的頭牌才不會出來待客自降身價,如果你有心,我可以幫你點個頭牌,陪你一夜,至於銀錢嘛,本王出了就是。」
  他微側著身子,言語雖輕,卻不懷好意,驚得顧今朝往後仰了仰:「你這是在害我,你真是要害死我了!」
  話音才落,樓下已經傳出了驚叫聲,雜亂的腳步聲過後,是侍衛長怒斥之音。
  鴇媽媽趕緊下樓,才見了來人,竟是最不願之人,立即跪下了:「不知世子到來,失迎失迎……」
  樓上顧今朝手裡的酒盞一下掉落了去,她才要站起來,衛淵一把按住她肩頭,這就抱了她胳膊,倒了她身上了。
  「今朝……我好像醉了……」
  「……」
  天香樓的女子,穿什麼顏色的衣服都有。
  此時出來陪酒的,多半衣著暴露,對於少年來說,不管是胸前的隆起,圓潤的曲線,還是嗲嗲的聲音,都令人陶醉。真正名門當中的公子哥,家教嚴的都將人攆走了去,當然也有一起喝著酒唱著酒令耍戲著玩的。
  在這其中,顧今朝和衛淵坐在一起,因他緊挨著自己,顯得略顯親密。
  聽聞世子上了樓,衛淵一頭栽了今朝身上,驚得顧今朝差點將他摔出去,可他緊緊攬住她了,可是整個人都靠了她身上:「今朝……我好像醉了……」
  她直掰著他手:「起來呀……」
  衛淵勾著她的頸子,抵在她肩頭的臉上,滿滿都是淺淺笑意:「我一直都很好奇,顧今朝,你和謝聿你們兩個,到底是什麼關係?嗯?」
  她們什麼關係關他什麼事,今朝起身,直接將他胳膊扯了開來:「公子真是醉了,我讓人送你回去。」
  衛淵喜歡別人稱他為公子淵,在學堂時就古怪得很。
  他一直跟謝聿走得比較近,但這兩日謝聿去了營地不在,雖然時時躲著他,但是衛淵總能找茬,她竟不知謝聿是何時從營地回來的。
  開春時候,會從中選出競賽者,爭奪武狀元。
  之前穆庭宇已經得了頭籌,還需挑選十數人,謝聿是代太子去的,臨走時候說了,等他回來,一起過年。
  還有這麼兩三天,眼看著就過年了,可他爹回了封地之後再無消息,她娘去了南方也杳無音信,姑姑進了宮了,只謝聿去東宮打聽了一番,得了個雲貴妃的名。
  倆人也算是同病相憐,才一站起來,衛淵自背後又撲將過來,他一手攬著她肩頭,好像真的站不穩那樣。
  與此同時,謝聿緩步走了上來。
  難得能見他穿白衣,渾身上下也無一件飾品,光只腰間掛著個牛角匕首。
  他走得很慢,目光一掃,將眾人百態都看在眼裡。
  當然,也正看見衛淵與今朝勾肩搭背的那般模樣,他略一站,侍衛隊立即衝了上來。
  謝聿淡淡道:「楚王子醉了,立即將他送回府裡去。」
  顧今朝才掙脫衛淵的的手,見有人上前,忙是推了他一把:「哦對,他醉了,快點把他給送回去吧!」
  她將人推開,還拍了拍手。
  一見謝聿,眾人紛紛站了起來,因母不詳,從小就最厭惡別人拿女子玩笑,在這天香樓上到處都是妓子,他目光冷冽,沉沉落在了今朝身上。
  「是你過來,還是我過去?」
  他聲音不高,顧今朝卻聽得真切,趕緊走了過來。
  衛淵先走了謝聿面前,腳步踉蹌著,似是醉酒,一手搭了他的手臂上:「世子來得真是時候,我好像醉了,怎麼辦,還得勞煩世子送我一程。」
  他站了一站,也往謝聿身上靠將過來。
  謝聿單手一拂,頓時將人摔了旁邊去,侍衛隊上來兩人將他扶住,他還待起身,被緊緊按住了。
  衛淵幾乎是被人拖走的,謝聿回眸,眉眼間儘是戾色。
  顧今朝低著眼簾,低聲道:「這裡污濁得很,世子來這幹什麼,我就是請同窗們吃酒,沒什麼的。」
  謝聿皺眉:「既知污濁,還來幹什麼?」
  今朝心急辯解,往前一步差點摔了去,謝聿伸手一扶,才是站穩了。
  就這麼動作之間,他腰腹之間,那白衣上突然顯現了一朵紅花,血跡暈染過來,在雪衣上像是一副小畫。顧今朝低頭看見,不由驚呼出聲。
  「你受傷了?」
  「……」
  謝聿不語,只是轉身。
  顧今朝忙是回頭說了聲,讓同窗們繼續吃酒,她下樓去算賬先走一步。
  急急下樓,跟上了謝聿身後,樓下的老鴇還跪在一旁,侍衛隊側立兩邊,整個天香樓都似安靜了下來,今朝腳步匆匆,可即便這樣,還是沒有追上。
  謝聿走得很快,隨著他走動時候,腰腹上那朵紅花越發的鮮艷。
  她定定盯著,直跟了他出去。
  衛淵已是上了世子府的馬車,先一步走了。
  謝聿站在另一輛車下,似在等她。
  顧今朝快步走了過去,站了他旁邊來拉他手,想要看看他的傷勢:「怎麼回事?誰傷了你?」
  被謝聿一把拂開:「顧今朝,不必這麼小心翼翼地待我,你怕的是什麼?若說我受這點傷是拜穆家二公子所賜呢?若說我將他傷得更重呢?你又當如何?」
  今朝眼皮亂跳,心中橫跳:「你們……」
  謝聿在營地之中,難免再遇穆庭宇,二人本就有敵意,怎能不出事端。
  校場比試時候,穆庭宇就站了他的身側。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6-1 09:44:57

第三十三章

  他用只有兩個人的聲音問謝聿要不要比試一番,謝聿自然應下,校場之上,二人角力時,穆庭宇問他,難道不知道顧今朝小心翼翼地在他身邊時候,是什麼模樣嗎?
  問他,難道看不出來,顧今朝於他只有怕,沒有半分歡喜的嗎?
  他一怒之下,差點就此殺了穆庭宇。
  可他在那少年眼底看見了笑意,到底還是冷靜了下來。
  他若真動了手,那便真是萬劫不復之地。
  回了京中才換上衣裳,有人尋來說是質子與顧今朝都在天香樓,他匆匆而來,上了二樓,果然,她驚慌失措,她眼裡都是恐慌。
  若是從前的他,隨心所欲,只怕天香樓都要掀個底朝上。
  然而看著顧今朝,他更似落敗,是惱是怒還是不甘,已是說不清楚。
  拂袖上車,謝聿沒有回頭:「你若只因怕我,那不必跟著我。」
  顧今朝上前一步,有點急了:「什麼意思?」
  謝聿進了車廂當中摔下了車簾:「怕是他傷得比我重,今日跟了我來,怕是明日就要怪我。」
  馬車漸漸駛離,顧今朝站在街邊,抿住了唇。
  走出一段路了,謝聿才是掀開窗簾,可再回頭時,哪裡還有人在了,他回肘打在窗稜上,動作之間腰腹上又是一陣絞,車內只掛著一個燈籠,可即便是那樣昏暗也能看見白衣上暈出來的血跡。
  伸手扶住,劇痛之下,靠了一邊。
  顧今朝在天香樓付了銀錢,又借了一匹馬,奔著中郎府方向疾馳過去。
  她喝了不少的酒,心肺當中火辣辣的,行過中郎府門前也未注意到,直直往後巷去了,到了自家門前飛身下馬,才牽著馬要進大門,一眼瞥見牆邊暗處,倚著個人影。
  今朝握緊韁繩,頓時皺眉:「誰?」
  少年自暗處走了出來,一身紅衣:「你回來了,我等了你好半天了……」
  穆庭宇走了她的面前,攔住了她的去路。
  天空當中,一彎月牙,星月無光,門前的兩盞燈籠映著她的臉,他在暗處背著光,似無力。
  今朝抬眼:「你來幹什麼,已經是兩條路上的人了,我並不想見你。」
  穆二眸色漸紅,握緊雙拳:「我受不了!我一看見他就受不了要發狂要發瘋了!顧今朝,你為什麼能說不見就不見,你也教教我,現在把你從我心口裡剜出去!」
  顧今朝側身而立,不再看他:「那就不要來見,不看不問不聽不提不念,疼了找個人揉一揉,難受就找個人靠一靠,既然與公主府的婚事就要有定論了,那就待人家好,慢慢忘了從前就是。」
  穆二心有不甘,一步上前:「你怎麼能說得這般輕巧?你已是找到了那個人?」
  距離太近了,今朝一把將人推開,也是怒目:「穆庭宇!我不喜歡優柔寡斷,不喜歡拖泥帶水,你既已選擇背負穆家聲望,那就別回頭!是你先走的,這般惱怒幹什麼?我有自己的路要走,以後再遇世子,也望你別在挑釁傷人,男子漢大丈夫再這麼意氣用事,你何時才能像個人了!」
  她話是重了些,句句是理。
  滿心惱怒無處可發,顧今朝大步走過,穆二上前再次拉了她的手腕,又被她摔開了去。
  今朝沒有回頭:「謝聿他可刺傷了你哪處?」
  並沒有,穆二抿唇:「沒有。」
  顧今朝點了下頭:「那就好,你實在不該傷他,他那般狂妄之人,尚且知道自制,你為何還不知進退?你阿娘你哥哥都沒了,如今再沒有人能護著你無法無天了,穆二,你快些長大吧!這是我對你的最後忠告。」
  說著上前敲門,小廝聽著動靜出來開門,她將韁繩塞了他手裡,頭也不回地走了進去。
  穆庭宇如遭雷擊,定定看著她背影漸失,一步一步也退了回去。
  他猶還記得那一劍刺了下去,謝聿唇邊笑意:「如此也好,這一劍當還了你,從此今朝是我的,便不欠你半分了……」
  低頭看著腳下,巷口漆黑一片,隱約只能看見自己的靴子上,已是沾染了太多塵土。
  世子府中,謝聿已是敷了止血的藥,換下了染血的白衣,衛淵不想回自己府上,非要上他這來,他自稱醉酒,在堂前喝了好幾碗解酒湯,賴進來就不走了。
  謝聿臉色陰沉,還不能給人硬攆出去,只得讓人收拾了客房去。
  衛淵歪了椅子上面,捧著手爐暖著手:「誒,這就對了嘛,身在異鄉為異客,眼看著過年了,你也一個人,我也一個人,咱們兩個一塊過年,這不是很好的嘛!」
  謝聿才流了些血,臉色略白:「今日留你一晚上,明日一早送你出府。」
  一碗又一碗的醒酒湯,喝得渾身發涼,衛淵站了起來:「世子這般冷漠,實在令人心涼,本王實是有心結交,怎的一推再推。我可不像今朝,說起今朝來了,聽聞她從前與穆家二公子十分要好,今日人也回京了,中郎府正是熱鬧,她不會是才吃了酒,又去湊熱鬧了吧!」
  謝聿眸光如刃,垂眸遮掩幾分,頓時起身:「時候不早了,讓人送你去客房歇息。」
  衛淵見他站起來了,忙也跟了過來:「行吧,我去客房歇息,但是世子要把那把隨身軟劍送我,打眼一看就知道不是俗物……」
  謝聿往出走,他就跟了後面。
  時候不早了,到了客房門前,衛淵也是不回,非要那把軟劍。
  那是謝聿身邊之物,一再試探,也不知深淺。
  衛淵一人身處大周國土,總得探了底,找個屏障。
  於他而言,謝聿是再好不過的人選,一路吹著口哨,衛淵是賴子一樣,隨著謝聿進了他的屋裡去,何老五看見他了,目光複雜,生生給人攔下來了,讓他坐一坐。
  謝聿走進裡間,床頭上掛著那細軟長劍,才走到邊上,赫然抬眸。
  床上幔帳已經放了下來,裡面暗黑一片。
  可即便如此,隱約也可見人影。
  他聽著外面衛淵和五叔說話的聲音,伸手將幔帳拉開了來,顧今朝懷裡抱著個錦盒,顯然是倉促之間躲上來的,她鞋還未脫,四目相對,見是他顯然鬆了口氣。
  衛淵的聲音又傳了過來:「一把軟劍而已,世子不會這麼不捨吧?」
  腳步聲起,謝聿動作也快,他將今朝兩隻鞋脫下來踢到了床下,隨即將她按倒 ,拉過被子蓋住了,才又合上了幔帳。
  眼看著嬉笑間衛淵走過來了,謝聿伸手拿下床頭軟劍,轉身迎上前去。
  軟劍隔空扔了過去,再抬眸時,已有笑意:「一把軟劍而已,送與衛兄了!」
  冷風吹得人臉發涼,顧今朝順著牆邊跳進了世子府。
  她懷裡抱著個錦盒,是之前給謝聿準備的新年禮物,因他在營地未歸一直放在自己屋裡了,這會兒見他鬧彆扭了,也沒急著去追,先回家拿了禮物和阿娘的常備止血藥,這才又騎馬趕了來。
  大晚上的,實在不想驚動別人,進了府中就上了長廊,側耳細聽,前堂似有人聲,今朝以為謝聿獨自在府,沒多想就走了過去。不想在門外發現是衛淵跟了來,趕緊躲避,一躲之下被何老五撞個正著。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6-1 09:45:09

第三十四章

  五叔將她帶了謝聿屋裡,可人才進去,謝聿與衛淵又跟過來了,衛淵本來就對她們之間的關係有所懷疑,可不想被他撞見,倉促之下躲了床上,幸好過來的是謝聿。
  顧今朝可是鬆了口氣,衛淵這個陰魂不散的,似乎往這邊來了:「一把軟劍而已,世子不會這麼不捨吧?」
  她驀地抬眸,還是謝聿動作飛快,先脫了她鞋子踢到床下,又拉過被子蓋住了她。
  幔帳重新合上,她能聽見謝聿的聲音,還帶了低低的笑意:「說的是,一把軟劍而已,送與衛兄了!」
  衛淵似是拿了軟劍,還十分好奇,問東問西的。
  隨著腳步聲的漸去,說話聲音也漸低了起來。
  顧今朝輕手輕腳地把錦盒放了枕邊,估摸著謝聿要回京了,這兩日沒日沒夜地雕著木雕人影,總算在他回來之前做好了。她是真困了,才在天香樓喝的酒,雖然沒醉,此時心神放鬆,裹著謝聿的被,聞著他身上熟悉的檀香味道,慢慢閉上了眼睛。
  起初還能聽見外面的談話聲,後來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迷迷糊糊就睡著了。
  衛淵拿了軟劍,還有心與謝聿促膝長談,可惜謝聿耐性漸失直接給人攆了出去。
  時候不早了,何老五給打了水來,謝聿洗漱一番,才回了裡屋來。
  床上一點動靜都沒有,他走了床邊來,站住了:「他走了,出來吧!」
  沒有回應,顧今朝一動未動。
  若不是側目還能看見床下她的鞋,只怕要懷疑她已經不在床上了,一把拉開幔帳,謝聿上前一步,才要將人叫起,一低頭怔住了。
  這個沒良心的,已經睡著了。
  回身坐了床邊,謝聿將枕邊的錦盒拿了起來,打開,裡面擺著幾個木影人,從衣著服飾上能看得出來,其實是兩個人的不同動作。
  一男一女,都眉清目秀,一人頭戴髮冠,較高一些,一人做少女打扮矮了一頭,他們的共同點是腰間都有匕首飾樣,很明顯,這是做的他和今朝。
  謝聿低著眼簾,心生歡喜。
  小人手臂關節都能動,伸手擺弄了兩下,盒子裡一個小藥瓶掉了床上,正摔在其他小人身上啪嗒一聲。
  顧今朝驀地睜開了眼睛。
  她才還在夢中,夢中阿娘和姑姑都不在,只她一個人,不知怎麼了,謝聿過來找她,還是生了她的氣,怎麼追也追不上,怎麼喊也不站住,心裡一急摔了出去,明知道是夢卻睜不開眼。
  她能感受到身邊坐了人,可被夢靨住了的那種滋味真是動彈不得。
  好在有什麼東西啪嗒一聲,這就真正醒了過來。
  謝聿垂眸:「醒了?」
  今朝才在疲憊當中醒過來,嗓音頓啞:「不生氣了吧?」
  他合上錦盒,隨手放了枕邊:「你說呢?」
  顧今朝心底孤寂一時還沉浸在夢中,忽的一下坐了起來,伸手就將他頸子環住了:「阿娘和姑姑都不在,好歹還有個你,你要是再同我慪氣,那可真個是沒意思了。」
  縱然千般不甘,萬般惱怒,也只能壓了心底。
  謝聿身後撫在她背上,讓她靠了自己肩上:「我以為你會更在意他。」
  今朝坐直身體,掙脫了他的懷抱,她拿了身邊的小藥瓶往前湊了他身邊來:「我回去給你拿藥,還有新年禮物,這藥是我阿娘的獨家秘方,止血很好的,禮物我做了好幾晚上,就等你回來送你呢!」
  說著拉扯著他的衣衫,想看他傷處,隻字不提穆庭宇的事。
  謝聿按住她手,不叫她動:「你可要知道,碰了本世子,可就沾不得別人了。」
  顧今朝瞪了他一眼:「都什麼時候了,還說這個?快讓我看看傷口!」
  她口氣不大好,這此時橫眉立目的,其中言語之間對他多有擔憂,對著他發了脾氣的,要比小心看他眼色要令人歡喜得多。
  謝聿解開腰帶,將衣衫打開,露出了腰腹上的藥布。
  本來就是草草換的,血跡又暈染開來,今朝不由皺眉,輕輕揭開了藥布來。
  傷處又流出血了,她將止血藥敷上,重新給他纏上藥布,一圈一圈的,環著他腰身,輕柔得很。
  謝聿垂眸:「倘若穆庭宇這一劍刺了我心口上,真個殺了我了,你當如何?」
  顧今朝將布帶打了個結,頭也未抬:「能如何,再找個人哄到手,明個就把你忘了。」
  謝聿:「……」
  今朝見他總算閉嘴了,仔細扶了藥布,她指尖不經意刮過他腰腹,惹得他渾身都繃緊了。
  謝聿捉住她手,又放開,頓時將介意那點事拋之腦後了:「我想抱你。」
  今朝嗯了聲,坦然張開雙臂:「嗯,抱抱~」
  男女之間,一旦生出些許情愫,日常抱一抱,心也橫蹦,她雖懵懵懂懂,但是相依偎著,總是好的,並不排斥他抱,反而還有些期待。
  她才睡醒,毫無防備。
  臉邊的碎發更有慵懶之色,謝聿盯著她眉眼,越發衝動。
  他向前傾身,擁住她了,卻直直向下倒去,今朝低呼一聲,扶著他胳膊還念著他的傷:「別亂動,才上了藥一會兒又裂開了!」
  摔倒在軟褥當中,顧今朝不知枕了什麼東西軟軟的,她仰臉看著謝聿,見他越發低下頭來,離得近了,終於察覺出了一絲曖昧來。
  謝聿動作之間,腰腹疼痛,可這種疼痛帶著些許歡愉,他低頭抵著今朝鼻尖,慢慢沾了她唇瓣,像是中了毒一樣,低頭吮了又吮。
  他唇瓣溫軟,今朝也覺好奇,她生來就膽大的,沒那麼多羞恥心,尤其打心裡已將他當成自己的人,更是緊了呼吸,同他唇瓣糾纏。
  片刻,兩個人緊緊貼了一起,都在彼此肩頭輕輕喘息。
  若光是牴觸,不會多想。
  嘗了滋味了,又心生疑了,謝聿回眸:「你和他,可這般過?」
  話音才落,顧今朝一把將他推開,隨即坐起:「你再這樣疑心,再這麼提他,我可就走了!」
  她三分惱色,目光灼灼,一狠厲起來,他心就軟了。
  同她一樣坐起來了,謝聿來拉她的手:「以後不問不提了就是。」
  見他如此,今朝也緩了臉色,她推了他去拿燭台,自己將木影人提線拿了手裡:「把燭火擺了這邊矮桌上,我來給你做影子戲。」
  謝聿回身下床,真個拿了燭台來,就放了矮桌上面。
  幔帳攏了一邊,燭火映著床邊的牆上,一片光亮,顧今朝提線站在床邊,慢慢落了兩個木影人去,擺著線來回走動著。
  口中還唸唸有詞,胡編亂造著:「顧小朝出生在一個山頭上面,她家祖祖輩輩都是山匪,等她長大了,她自然而然就變成了女匪,可她不喜歡劫財,光喜歡劫色。有一天呀,山下一行人經過,她騎馬經過,老遠看見一個公子長得如花似玉,噠噠噠噠噠噠就衝了過來,攔住了他。公子長得美,顧小朝問他叫什麼名字,他說他叫謝小聿……」
  聽見謝小聿,謝聿忍俊不禁:「如花似玉謝小聿?」
  今朝在旁點頭,擺動提線讓兩個木人走近:「沒錯,謝小聿如花似玉,顧小朝一派風流,走了他面前,就跟他說,此山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要想過此路,你得留下來!」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6-1 09:57:00

第三十五章

  謝聿笑,也跟著混鬧:「若是不留呢?」
  顧今朝故意冷笑:「嘿嘿,由不得你,謝小聿,只要你走過顧小朝門前路,那你就是她的人了!」
  謝聿在旁點頭:「好吧,那小聿勉為其難就應許你罷!」
  兩個木影人走了一起掛上手了,手拉手一起走遠,顧今朝提了半天的線,胳膊都酸了,謝聿仔細將木影人放回錦盒當中,眉眼間全是淺淺笑意。
  收拾一番,他也上了床來,二人靠坐了一起,謝聿看著燭火跳躍,牆上還有影子,不由唏噓:「若真像才說的那樣,多好。」
  今朝環住雙膝,回眸:「哪樣?」
  謝聿勾唇:「只要謝小聿走過門前路,就是她的人了。」
  本來就是編的,顧今朝頓時失笑:「那有什麼,橫豎是你性子不好,我多讓你就是。以後不論什麼時候,不管發生什麼事,我是生氣也好,還是別的也罷,咱們要是鬧彆扭了,只要你來尋我,走過我面前,就還是我的人。」
  她眼底都是笑意,撞了他的肩頭,伸出手指來與他拉勾,以示鄭重。
  謝聿笑,伸了尾指與她勾在一起結印:「小時候,你與我勾過,是不是不記得了?」
  當然不記得了,今朝勾著他手指頭來回的晃:「放心,這一次肯定不會食言!」
  兩個人勾著手指頭,又覺親密不少,顧今朝給他講起孫猴子大鬧天空的故事,一直講啊講,講到都困乏了,就搶了被子,一人佔了一頭,繼續講。
  孫猴子從大鬧天空到西天取經,後來才走到盤絲洞,就都睡著了。
  天亮了,少年在院子裡走來走去。
  他好容易認了京中那宅院當中的床,冷丁在世子府過夜,聞著陌生的熏香味道,輾轉難眠,這一夜都沒睡踏實,好容易捱了亮天,盯著兩個黑眼圈起來了。
  睡不著,睡不好,心裡就不痛快。
  心裡不痛快了,就走了後院來。
  真是該著,謝聿晚上將人都攆出去了,這麼一大早的,五叔還未過來,倒是衛淵先晃悠過來,他推門就走進了屋裡。
  腳步聲驚醒了謝聿:「誰?」
  衛淵抻著懶腰,在外面踱著步:「亮天了,世子該起了,眼看著過年了,世子府一點喜慶意思都沒有,我在楚國時候……」
  謝聿再沒聽清他說什麼,比起平日,他懷中多了個柔軟的人。
  顧今朝窩在他懷裡,枕著他手臂,此時睡得正熟,他小心翼翼將胳膊和腿自她身底撤了出來,目光沉沉。
  衛淵還在外間囉嗦,察覺到他並未過來,謝聿伸手捏住今朝的臉,他捏了又捏,雪白的肌膚上頓時有了個印子,不捨得下手,傾身低頭香了口。
  今朝還在睡夢當中,只覺癢癢的叮嚀一聲。
  謝聿唇到,生生將她發出的所有聲音都堵住了。
  「唔……」
  衛淵的聲音自外面傳了進來:「世子怎還不起?快來人那!」
  顧今朝一下反應過來身在何處,她兩手抵住謝聿胸前,偏頭躲過,到底給人推開了。
  謝聿伏身在她上方,無聲的地笑。
  再要低頭,今朝一把摀住了他的唇,同樣無聲:快把他支走,快點啊!
  當務之急,的確是要把外面那個混鬧的帶走,謝聿伸手扶了她的手,就著她掌心親了一口,才是轉身。
  今朝可是鬆了口氣,蓋了輩子將自己捂個嚴嚴實實。
  衛淵到底晃了裡屋來,才要上前,幔帳一動,謝聿下床。
  幔帳掀起又放下,被他遮在了身後。
  衛淵揉著僵硬的頸子,倚了屏風旁邊上:「不如我們去東市西市逛逛?世子答應帶我在京中遊玩一次也沒兌現過。」
  謝聿嗯了一聲,揚眉就笑:「好,今日本世子心情好,就帶你去東市西市逛逛。 」
  說著走了出去,很快來了人伺候著穿戴整齊,不緊不慢地洗漱一番,才帶了衛淵出去,大力關上了房門光噹一聲。顧今朝在床上可是一直提著心,本來是說半夜人少的時候就走,沒想到後來直接睡著了。
  聽著房門聲音,屋裡逐漸安靜下來,她趕緊下床。
  果然,謝聿將所有人都帶走了。
  經過一夜的滾來滾去,身上的外衫都是小褶,對著鏡子抿了下臉邊碎發,在屋裡等了一等,院子裡真是一點動靜都沒,趕緊溜了出去。
  一路心驚膽戰,天色還早,才到院中,五叔已經等著她了。
  他低著頭,很是懇切:「小郎君隨我來,世子命老奴好好將小郎君送回去。」
  今日真是冷,此時天才亮,更覺寒風刺骨。
  顧今朝趕緊跟著他往後門去了,好在謝聿出門之前還記著她,讓人趕車送了她,這才沒凍著。回了家中來寶都要急死了,她只說昨日同同窗喝酒醉了才沒回搪塞過去了。
  這幾天不用去書院,一時閒下來了不知幹什麼好了。
  換上新衣,開始同來寶一起掛燈籠,雖然家裡只有她一個,但是總得有人氣,在後院裡正忙得熱火朝天的,林家來人了,林錦堂親自來接她,說讓她同他去過年。
  今朝同他一起說了會兒話,婉拒了。
  林錦堂以為秦家可能會來接她,擰不過她,只得先走了。後院的燈籠掛好了,她又讓來寶將臘肉取了出來,來寶十分奇怪,聽了她的話取出不少臘肉來,跟著她身後走。
  很顯然,今朝心情不錯,親手佈置不少東西。
  很快晌午就過去了,冬日天短,眼看著日頭一點點隱沒,空中灰濛濛的一片。
  來寶一路跟著她:「有客人要來嗎?」
  顧今朝回眸便笑:「阿娘和姑姑不在,我找了個伴一同過年,說不準今個就能過來,先準備著就好。」
  話音剛落,院子裡傳來了說話聲。
  今朝大喜過望,快步往前院去了,興沖沖到了前院,秦鳳祤一身青衣,才抖著雪進來了,她站住頓了頓,心底隱隱地失望。
  天空當中,不知什麼時候又飄起了雪花。
  秦鳳祤抬眼見了她了,目光淺淺:「爹讓我過來接你和姑姑去秦家過年,你阿娘不在府上,一家人還是在一起有個照料才好。」
  顧今朝迎著他往裡走:「不了,我不去了,回去告訴秦爹爹,多謝他的好意。」
  秦鳳祤一聽她拒絕了,就站住了:「怎麼?還記恨祖母和二叔的事?」
  今朝搖頭,坦然道:「我和……嗯我已經有一起過年的人了,就不去了。」
  出門之前,秦淮遠也囑咐秦鳳祤了,倘若林家有人去接的話,那就依照今朝的心意,她想去哪裡就去哪裡,有人看顧好她就行。
  所以,在他以為,林家來過人了:「你爹來過了?」
  今朝有點心不在焉,直回頭看著門口:「嗯,他才走一會兒。」
  秦鳳祤站住了:「那我就不進去了,家裡還有很多事,鳳崚和湘玉都記掛著你,你得空了就回去看看。」
  顧今朝並未再留,回頭來送:「嗯,過完年我會去看望你們的。」
  他點了點頭,伸手在她肩頭按了一按:「你阿娘不在京中,有什麼事讓人去國公府知會一聲,記得了嗎?」
  她連連點頭,眉眼彎彎:「放心,有事少不得還得去麻煩哥哥。」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6-1 09:57:10

第三十六章

  衣領遮去了頸間雪白,她在別人面前,總是小心知道遮掩一二,就連說話聲音都略微沙啞的,少年身姿,身形還處於成長當中,在他眼裡如同孩子一樣。
  秦鳳祤雖不放心,想著林錦堂待她不差,未再耽擱。
  顧今朝再三謝過,送了他出來。
  大雪紛紛揚揚,有越下越大的架勢,她目送秦鳳祤離去,在門口又站了一站,可風雪漸大,始終沒有來車。
  按說快天黑了,應當將衛淵送走了才是,今朝索性坐了門口的耳房當中。
  天色漸沉,白雪鋪了地上厚厚的一層,再大一點,只怕不能行車了,她坐了又坐,等了又等,謝聿始終都沒有來。
  來寶出來尋她進去吃飯,家裡只剩了她們幾個,總得一起吃飯,顧今朝這才起身,離開了耳房。
  後院灶房多做了兩個菜,她和來寶、翠環一起吃了晚飯。
  臘肉真的拿多了些,來寶還直看她,今朝多吃了兩塊肉,不以為意。
  飯後,雪一直未停,她走了門口往外張望,院子裡積了雪,冒著雪往外走了兩步,凍得瑟瑟發抖不說,雪已有一尺深了。
  院子裡的紅燈籠隨著北風晃動,真個是寒風刺骨。
  來寶直叫著她,顧今朝並未回去,只往院裡走去,她緊緊盯著大門,總覺得聽著什麼動靜了,一步一步在雪中艱難走著,才要到門口,大門突然光光響了起來。
  這會兒看門的小廝不知道幹什麼去了,她在雪中拔腿,一步一步走了過去。
  親自打開了大門,吱呀一聲,將門口積雪掃落一些。
  門縫當中一點點露出了謝聿的臉,他一身白衣,才甩掉衛淵過來,因車不能行,一步一步走過來的。
  風雪太大,他髮絲上睫毛上都是霜雪,白衣在雪色當中幾乎與大地融為了一色,偏偏鼻尖微紅,已不知走了多久。
  臉邊的流蘇隨著他的動作,微微晃動,雪花落在他的肩上,已是薄薄一層,眸光微動,他一見今朝就笑了:「我是不是來的太遲了點?」
  眼簾上的霜雪隨之顫動,四目相對,顧今朝胸腔當中的那顆心突然不受控制,狠狠快跳了起來,她輕撫心口,驀然失笑:「沒有,來的剛剛好。」
  用力將門打開,她將謝聿迎進門來。
  謝聿走過她的身邊,帶進一身風雪,伸手幫他拍了拍,關上大門,趕緊往後院去了,來寶在屋裡烤著火,顧今朝將人帶進屋裡,讓她去拿了乾淨的衣服來,幸好謝聿之前來過,家裡就有他的新衣。
  夜幕降臨,院子當中紅彤一片,來寶看看這個看看那個,也不敢多問,趕緊去拿衣服了。今朝拉了謝聿站在窗前,她拿了雞毛撣子給他撣著雪,這才發現他的靴子已被雪浸透,應是濕透了。
  她自己身上鞋上也好不到哪去,就那麼低頭看著,抿住了唇。
  謝聿回頭,以為她冷了,拿過她手裡的雞毛撣子,給她撣雪,從前沒伺候過人,不知怎麼撣,只扶著她胡亂掃著。
  「衛淵這個賴子,好容易才甩掉的,本來想去給你買點東西,沒想到下了這麼大的雪,只能走來了。」
  他眉眼間,都是柔色,顧今朝抬眸看著他,鼻尖一酸,一頭撞進他的懷裡。
  謝聿失笑,輕擁住她:「這是怎麼了?莫不是太想我了?」
  難得的,今朝沒有否認,還嗯了一聲,埋首在他懷中,環住了他的腰身:「這麼大的風雪,我以為你不能來了……」
  他眼簾微動,心都要化了:「怎麼可能,我們可是要一直一直在一起的。」
  說著,低頭將唇印在她的額頭上面:「是吧?嗯?」
  今朝點頭,心神蕩漾:「嗯。」
  說話間,房門那有了動靜,想必是來寶回來了,二人頓時分開,顧今朝坐了桌邊去,謝聿仍舊站了窗前。
  門一開,果然是來寶拿了衣服過來,這時候窗外突然一聲炸想,天空當中似有炫彩,謝聿上前開窗,窗外不知誰家正在放煙花。
  明日才是年,他定定看了兩眼,突然笑了:「看見了嗎?我買了許多煙花,可惜車馬不能運將過來,便讓五叔在那街上放了,怎麼樣,看的到嗎?」
  絢麗的煙花衝上天際,再炸開,五顏六色,美得不可思議。
  顧今朝頓時起身,走上前去:「天啊,好美!」
  謝聿不知想到了什麼,驀然回頭:「顧小朝!」
  突然叫了顧小朝,他回眸一笑,更添絕色,窗外的煙花都黯然失色,顧今朝直直走了過去,望進他漆黑的眸子裡,像是鬼迷心竅了一樣。
  他問:「好看嗎?」
  她盯著他眉眼:「好看。」
  笑過之後,他又問:「喜歡嗎?」
  她上前去,與他站了一處,揚起臉來,還看著他:「嗯,喜歡。」
  窗外煙花不斷炸開,落雪紛紛,過年了,又一年歡喜年。
  少年時,總不能忘,不能忘那回眸一笑,還有那聲滿心歡喜的,顧小朝。
  過年了……
  過年了呀……
  陽春五月,春暖花開。
  天氣一日比一日暖了,御花園裡的桃花都快謝了,被風一擺,落了一地。
  顧容華一早起來,就出來採花了,她從前最喜歡做桃花糕給今朝吃,如今進宮已有數月,還一次並未見過,很是想她。
  皇宮裡有太多的秘密,分別了十幾年的人,突然就這麼重聚,簡直不可思議。
  然而,二人都有警戒之心,彼此之間,還有多年以來並未化解的隔閡,因此,容華對他同樣有所保留。春花和秋月一個給她拿小籃子,一個給她拿小馬扎,進了御花園就開始採花。
  需要乾淨的肥美的花瓣,累了就坐下來休息休息。
  桃花粉嫩,容華一身錦衣,穿梭在桃樹當中。
  春花和秋月緊跟了她身後,一個幫著她挑揀花瓣,一個提著花籃,兩個宮女進宮都三年了,選秀在即,對於自己能不能出宮都很是憂愁。
  進宮之前,都是好人家的姑娘,對皇宮有著些許憧憬,可進來之後呢,又盼著出去。
  每三年選秀之際,就會有很多人放離宮去,到了這個時候,不論是嬪妃還是宮女,都有所期盼,要麼高高在上留下來,要麼趁機回家去。
  容華平時待人和氣,春花和秋月都很喜歡她。
  此時眼看著摘了一籃子的花了,春花在樹下提醒著容華:「貴妃看看,籃子都滿了。」
  容華揚著臉,偶爾還有花瓣飄落下來,她小心摘花,一臉笑意:「每年的這個時候,就是做桃花糕最好的時候,我侄子很愛吃這個,一小就愛吃。」
  平時她偶爾會提起那個侄子,春花在旁附和:「小郎君愛吃的話,那可以托人送些出去。」
  正說著話,秋月撞了她肩頭一下,二人目光交匯,都看向了一邊,有兩個人往這邊桃林來了,女人一身白裙,額頭上還帶著額帶,一身柔弱之姿,走得很慢。
  正是淑妃徐淑寧。
  年前時候,顧容華那麼一昏,周帝龍顏大怒,淑貴妃已變成了淑妃,並且禁足三月。從此宮中除了皇后之外,容華已經變成了唯一的貴妃。
  春花連忙提醒了容華:「貴妃,淑妃往這邊來了。」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6-1 09:57:22

第三十七章

  顧容華抬手一壓桃枝,遠遠瞥著徐淑寧,輕勾著唇:「可憐見的,好像清瘦了不少。」
  說著,逕自摘桃花,仿若未見。
  片刻之後,徐淑寧帶著嬤嬤走了過來,她直直走了容華的面前,這就跪了下來:「淑寧給姐姐請安。」
  跪行大禮,容華卻未領情。
  壓了桃枝,她精緻的臉上似帶了兩分苦惱:「過了這個年淑妃就四十了吧,這年紀比我大這麼多,可不敢自稱姐姐呀。」
  徐淑寧禁足之後一直稱病,這兩日出來走動兩次,額頭上面都戴著額帶。
  她這兩日都沒吃什麼東西,臉色蒼白,聽了容華的話,眼簾微顫:「宮裡頭,哪敢以年歲自稱的,自從雲貴妃來了之後,皇上氣色都好多了,真是我們姐妹的福氣。」
  容華一抖花枝,笑了:「淑妃可真會說話。」
  一句話到頭了,又轉身去摘花,徐淑寧見她要走,趕緊跪行兩步,上前了來:「雲貴妃留步!」
  顧容華站住了,像是才想起來的:「誒呀,有什麼事就起來說話,淑妃這麼跪我,可是受不起。」
  說著讓春花和秋月上前攙扶,徐淑寧自然是不肯起的:「今日來尋貴妃,是有一事相求。」
  皇宮當中,誰能真心待誰,徐淑寧不過是想搭上她的橋,可不管是什麼,容華都不想聽,她是打算在宮裡耗著的,對於一個女人來說,她擁有的,怕失去的,是最怕別人動的。
  是以,她自然是推脫:「淑妃說笑了,我在宮裡誰也不認識,又能幫你什麼忙呢?」
  徐淑寧跪行兩步,急急上前,到她面前:「不,此事只有你能幫我,我在這宮裡十幾年了,十幾年了,其實我不在意什麼貴妃什麼妃位,我祖父年事已高,今年選秀在即,淑寧別無所求,只是想求皇上放我出宮。可這麼多年了,不可能一點情分沒有,只怕皇上不願放手,所以想求貴妃,讓皇上見我一面。」
  容華垂眸瞥著她:「我若能左右皇上,讓他見誰就見誰,可就厲害了,可惜皇上今個來明個不來的,我都不常見,怎麼能幫你呢。」
  徐淑寧兩腿發麻,心一急差點栽倒下去,手一拄地不知想到什麼,緩緩就軟了下去。
  那嬤嬤扶著徐淑妃哭天抹淚就驚叫起來,御花園離德軒殿最近了,顧容華連忙後退兩步,叫了春花上前跟著將人扶過去。
  是真是假,都不重要。
  徐淑寧要的是見到皇帝的機會,顧容華不知她手裡攥著什麼他什麼,剛好試探。
  她想了下,才進德軒殿,直接讓人把徐淑寧扶了自己床上,隨即就讓人去叫了御醫過來,另外也讓春花去御書房通知劉總管,請皇帝過來。
  桃花摘了一籃子,容華坐了桌邊,看著人來人去,逕自收拾著花苞。
  御醫們過來看了,說淑妃是體弱氣虛,病上加病鬱結之氣無處消散,還需靜養。
  片刻之後,周帝過來了。
  他才一進殿就看見容華在桌邊坐著,手邊都是桃花,歲月靜好的模樣。
  走了她的身邊,伸手拿起一片桃花,見她神色無事,鬆了口氣:「摘了這麼多桃花,是要做桃花糕的嗎?」
  從前就知道她會做這個,容華嗯了聲,頭也沒抬:「快進去看看吧,淑妃病著,在我跟前昏過去了,真是嚇死人了……」
  周帝嗯了聲,卻未走。
  上前擁住她了,將桃花別了她耳邊,還在她耳邊輕啄了下:「別人的話,都別信。」
  本來就沒相信,但是避不開,容華回眸,眼底竟然隱隱都是淚意,男人更是疼惜,好生擁住了。
  趁著他這般心疼,容華抱住了他一邊手臂:「每年這個時候,都給今朝做桃花糕吃,說起來好幾個月沒有見過他了,很是想她,我想回去看看她。」
  周帝怔住,那孩子曾有一面之緣,可讓容華回去,還有猶豫。
  正說著話,裡面嬤嬤又是哭出聲來,容華皺眉,推了他一把不理他了。
  周帝按了她的肩頭,登時轉身。
  殿中徐淑寧悠悠轉醒,一臉淒苦模樣,嬤嬤正跪了床前哭泣,周帝一進來見她佔了容華的床褥,登時皺眉,心生厭惡。
  徐淑寧已有幾個月沒有見過他,此時雙目含淚,一臉蒼白,全是柔弱之色:「皇上,臣妾知道,是臣妾不好……」
  她順勢提了想離宮的事,許是見她一臉病色,周帝並未責備,只讓她好生養好身子,說離宮的事再行商議,之後命人將她背回自己殿中去,未再說什麼。
  好歹見了一面,徐淑寧不敢再留,低眉順目地走了。
  周帝留下了御醫中其中一人,親自過問了給淑妃調理身子的湯藥,才讓他們下去。
  等人都走了,周帝叫春花和秋月換了被褥,重新在屋裡熏了香才出來,顧容華還在桌邊,她挑出了許多桃花,身上也掉落了不少,自背後看著,要多恬靜就多恬靜。
  他走過去,坐了她的旁邊。
  顧容華垂著眼,眼簾微動:「我想回家。」
  周帝幫她挑著桃花,見她紅著眼,悶悶不樂的模樣,牽了她的手握住:「明個獵場有盛事,帶你去獵場看看,到時讓謝聿帶了顧今朝來,你想見就能見。」
  顧容華是想見今朝,但是她不怎想讓他見,聽見他說要讓謝聿帶了今朝來獵場,並不合意:「去獵場幹什麼,我不怎想去。」
  周帝在她指腹上輕輕摩挲著,歎了口氣:「現在你在宮裡,多少雙眼睛盯著你,你回去我也不能放心,去獵場名正言順,到時候讓你們好好說會兒話就是。」
  容華抿唇,未抬眼。
  讓她在宮裡待著,已是委屈了她,周帝恨不能將心肺都掏出來給她,見她神情落寞,忙是上前擁住了她。
  顧容華靠在了他的肩上,男人輕撫著她後背,直在她耳邊歎息:「除了現在讓你離開這後宮,別的都可以,再等二年若是安排妥當,就是去浪跡天涯也是去得的。」
  容華驀然抬眸,窩了他的懷裡:「都可以?」
  周帝嗯了聲,握住她手:「都可以。」
  容華猶豫片刻,才道:「那我要我哥哥回來,你不是說他還活著的嗎?」
  周帝笑,薄唇落在了她的額頭上面:「已經送了信去邊疆,不日就有消息,放心吧。」
  之前他就說了,說她兄長還活著,身在遠關鎮守邊疆。
  此事景嵐還不知道,容華聽他這麼一說心又寬敞不少,勾著他的手指頭,又低低說道:「我不喜歡淑妃,不想看見她,也不想你再去見她。」
  周帝緊擁著她,摩挲著她的臉,赫然失笑。
  在他眼裡,這都是女人之間的醋味,更覺懷中人帶著女人的嬌俏,可愛得緊:「好,以後你別再理她,別再做把人撿回自己殿中的傻事,自然不會見她。」
  顧容華隨手拿了一花瓣,放了他唇邊來:「那你可要說話算話,她再來,別說我欺負人。」
  相依偎,周帝回眸,只覺她一顰一笑都動人,更是將人擁緊了。
  片刻之後,劉世春尋了過來,周帝叮囑了一番,起身離去,走了御花園處看見那些桃樹,又心有感觸,讓人去世子府送信,命謝聿帶上顧今朝,明日一同去獵場參看以武會試。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6-1 09:57:34

第三十八章

  顧今朝一早起來了,花房採的花,可以食用的都拿了回來,藥膳堂的菜譜已經制定好了,主要是調理身子的,還有齋菜以及部分藥膳。
  嘗試過無數次了,已經盡力改變了藥膳的味道,三日後就正式開業。
  早起就配了兩味藥,才在花花草草當中起身,來寶過來說,世子來接她了。
  今朝洗了手的功夫,謝聿就進了門。
  他今日錦衣在身,一派風流,只臉色不怎好看。
  顧今朝著白衣,瞥著他眉眼立即察覺到了他隱忍的情緒,擦著手上前:「接我幹什麼去?怎麼了?」
  來寶就在一旁收拾著花,謝聿上前坐下:「這兩日都沒看見你,幹什麼了?」
  今朝將手巾遞給了來寶,對著他眨眼:「剛好你來了,今日試做一道新菜,你來嘗嘗。」
  說話間灶房那邊有了動靜,說是清蒸人參元魚好了,顧今朝讓來寶去取湯,站了他面前來。
  屋裡再無別人了,謝聿長歎了口氣,皺眉:「宮裡傳了話出來,讓我帶你去獵場參看會試。」
  武會試在獵場,她有點不明所以:「讓我去獵場幹什麼?」
  去了甲學之後,課時更為隨便,總有空閒時間,她一走一過時候也在同窗當中聽說了,會試就這兩日。時間過得真快,遙想去年時候,為了去獵場還費了一番周折。
  今年聽聽算了,是以謝聿說過來接她,她有點懵。
  穆庭宇勢頭正盛,按著他的脾氣,怎會願意讓她過去。
  謝聿是臨時受命,來得真是心不甘情不願,但是皇命難違,只得早早來了。
  他臉色不虞,坦然道:「今年皇上去獵場會帶雲貴妃過去,你過去的話,就能看見她了,到時候會有人安排你們見面的。」
  一聽見能與姑姑碰面,顧今朝差點跳起來,她臉上的歡躍不言而喻,拍著胸口笑出聲來。
  謝聿抬臂拉了她手腕上前,指腹在她手腕上輕輕撫過:「那見了貴妃之後,就回來。」
  他向來這般小氣,未說出口的話,她也知道是什麼。
  橫豎就怕她私下再見穆二節外生枝,嗯了聲算是應了,耳邊聽著門外似有腳步聲由遠至近,忙拂開他手,坐了一邊去。
  來寶去而復返,端了一碗湯來,走到桌邊放下了,還熱氣騰騰。
  顧今朝將湯親自推了謝聿面前:「藥膳堂即日就開,針對世子府的許多藥膳,我改進些許,你嘗嘗,湯裡有藥,但是經過食材的變換,應當還算可以。」
  他從前氣虛,現在補了一段時間已好了許多。
  從小到大都在吃藥,對於藥膳這種東西,實在沒有任何胃口,不過既然是她上了心的,伸手接了過來,低頭嘗了一口……意料之外的,他這吃過十幾年的人,竟是嘗不出什麼藥味。
  驀地抬眸:「這是……」
  顧今朝一臉期盼:「怎麼樣?怎麼樣?藥味已經很淡了吧?你能嘗出什麼藥嗎?」
  謝聿細細品嚐,湯味很鮮:「都放了什麼?」
  今朝笑,心滿意足:「以後你的藥膳藥膳堂包了,吃藥也能是一種享受,一打看你吃藥就有這麼個想法,你若覺得味道還好,那就算沒白辛苦。」
  她眉眼彎彎,聽著是說為了他,心中動容。
  時候不早了,謝聿喝了一碗湯,站了起來,回眸:「走吧,去獵場。」
  二人先乘車,出了城前又騎馬,一路往東,到了獵場還算早的,謝聿帶著今朝從旁門走進,場內已有不少人到了,遠遠瞥了一眼,場中彩旗飄飄,其中中郎府的穆家角旗也在其中。
  顧今朝跟在謝聿身後,聽見那邊嘈雜不由多看了一眼。
  再往前走,一頭撞了他身上。
  謝聿回頭瞥了她一眼,她立即站直了,目不斜視,對他勾唇:「怎麼了?」
  謝聿冷笑:「想看就看,遮遮掩掩幹什麼?」
  今朝眨眼:「沒看什麼,就看看彩旗,你看看風這麼大,吹得那些旗子飄得老高都纏在一起了,一會……」
  謝聿目光沉沉,只磨著牙。
  她自然心軟,舉手告饒:「不看了,從現在開始,旗子都不看了就看你。」
  幸好旁邊沒有別人,不然讓人聽見了,恐怕都要羞死了,沒見過她這麼會哄人的,謝聿瞪她一眼,轉身就走,顧今朝緊跟著上前,這次可真是只管盯著他後背,目不斜視了。
  走上高台,宮裡的太監總管已經先到了,看見他們趕緊迎了上來:「皇上和貴妃已到了行宮,顧小郎君隨我來。」
  今朝喜出外望,忙是看向謝聿。
  他輕點著頭,推了她一下:「快去快回,我在這等你。」
  顧今朝嗯了聲,跟著劉總管就從另外一個方向下了高台,而這邊一側,皇帝帶著群臣已是走了過來,謝聿連忙迎上前去見禮。
  劉總管帶著今朝一直往行宮走去:「貴妃還給你做了桃花糕呢,說你最愛吃了。」
  今朝嗯嗯點著頭:「我最愛吃姑姑做的桃花糕了。」
  劉總管回頭看著她,笑得眼睛都瞇了起來:「說起來,你長得和貴妃可真像,都說侄肖姑,可是不假。」
  今朝不置可否,腳步匆匆,走了遠了些又回了頭。
  高台上已是坐了許多人,一眼就能看見謝聿,他就坐在皇帝身側,遠遠看著,似有冷漠。
  世人都道他無情,不可言說的毒,可她卻看見了不一樣的人。
  最後走過樹邊,遮住了她的目光,再往前,不多一會兒就到了行宮之外,顧容華已站了那裡等著了,顧今朝再不回頭快步上前。
  她身邊還有兩個宮女模樣的,當著外人的面克制了下,沒忘見禮。
  容華讓劉世春帶著春花秋月先下去了,外面更加空曠,她拉了今朝到一處樹下坐好,同她坐了一處。
  四周都毫無遮攔,能看得清清楚楚。
  顧容華一身錦裙,髮髻高綰是雍容華貴,今朝少年之姿,英美非常。
  相見了,自然都看著彼此。
  一晃今朝就這麼大了,在她臉上還能看出兩分嬌俏,容華定定看著她唏噓不已:「還好,看起來你把自己照顧得很好,這樣姑姑就放心了。」
  今朝也緊著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我到現在也不知道發生什麼事了,姑姑怎麼就突然進了宮,阿娘回來以後我可怎麼對她說?」
  顧容華握了她手,只是歎息:「什麼都不用跟你阿娘說,你阿娘就知道怎麼回事,她這一半日就要回來了,回來之後讓她帶你離開京中吧,天高地遠幹什麼去都行。」
  今朝不明所以,自然不肯:「我等阿娘回來以後再說,姑姑這樣實在不能讓人放心。」
  容華笑:「真是拿你沒辦法……」
  姑侄兩個正說著話,突然響起一聲鑼響,遠遠傳了過來,之後便是鼓聲,一而再再而三的。
  顧容華回頭看了眼,今朝攏了她的手低頭:「開始會試了,我陪姑姑坐一回兒吧!」
  難得二人能有這樣見面的機會,十分難得,容華帶著今朝在行宮附近走了走,廣闊天地,心不自由,走到哪裡都不自由。
  走了一會兒累了,二人又回了行宮。
  此地冬暖夏涼,可是好地方,容華讓人將親手做的桃花糕拿了出來,親自看了她吃了些,才是展顏。相見時刻,說多少話都不覺得多,半日的空一晃就過去了。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6-1 09:57:45

第三十九章

  外面鼓聲漸歇,劉世春匆匆趕了來,進門先行大禮:「武狀元已出,皇上命奴才帶貴妃過去。」
  顧今朝驀地抬眸,想問一句,念及謝聿又低下了眼去。
  容華推了她往出走,站了她身邊:「等你阿娘回來,你且告訴她,有件天大的喜事,只怕她知道了要哭死了。」
  不知什麼事能讓阿娘哭,當著劉總管的面,也不好問,埋了心底。
  一行人走了高台前,春花和秋月扶著容華走了上去。
  劉總管帶著今朝從台下走過,場中嘈雜,她淺淺目光一掃而過,人群當中正起著哄,穆庭宇一身紅衣,一看就得中了。
  他手裡拿著紅額帶,正與身邊兩個人說著什麼。
  個個頭頂都繫了紅髮帶,她自他們面前走過,很快就收回了目光。
  再往前,謝聿竟然也在場下,他此時已換下了錦衣,一身常服,同她一樣白衣似雪的,偏額帶是一行黛色。在他身側也同樣站了幾個人,都帶著同色額帶。
  自他們腳下靜靜躺著個籐球,一眼瞥見了,才明白過來,這是要蹴球。
  謝聿自然是看見了她,四目相對時候,他正抬手整理著袖口,今朝對他笑笑,才要走過,劉總管忽然攔下了她。
  自高台上匆匆跑來一小太監,順著石階快步到了今朝面前:「傳皇上口諭,武狀元隊正缺一人,命顧今朝先行補上,武行盛會,兩隊需小心切磋,切莫傷了和氣。」
  顧今朝:「……」
  劉總管反應過來,忙是推了她一把:「還不謝主隆恩?」
  想謝不想謝都得謝了,今朝忙是跪下,大禮謝過。
  再起身時,只覺那人目光如刃,都不敢看他了。
  在皇帝面前能大展身手,機會難得,劉總管囑咐了她兩句,趕緊跟了小太監上了高台去,顧今朝只得硬著頭皮抬起了眼。
  謝聿似笑非笑,正看著她:「怎麼地?你這是要與我為敵?嗯?」
  她頭疼不已,偏這個時候,身後腳步聲起,穆庭宇走了過來。
  他親手拿了一紅色額帶,站了她身旁,作勢要給她戴:「戴上這個,同心協力方才能贏。」
  顧今朝忙是推脫,伸手將額帶搶了下來:「我自己戴就好,多謝了。」
  說著飛快將額帶戴了頭上,紅繩的額帶在她額頭上繫緊,白衣之下,只這麼一抹紅,紅得扎眼,謝聿伸手撫過額間黛色,眸色微動,這就笑了。
  傾城絕色也不過如此:「顧小朝,今日你若輸了,該當如何?」
  顧今朝看著他眉眼,一下子什麼都忘了:「什麼叫我輸了該當如何,謝小聿,你若輸了,又該當如何?」
  謝聿揚眉,上前一步,伸腳一勾,就將籐球勾了她腳邊來:「輸了,便任你處置。」
  身邊還有誰,高台上還有誰,都似拋到九霄雲外去了,天大地大,彷彿只剩了她們兩個,顧今朝一腳將籐球踩住,也是掐腰。
  「那我輸了,也任你處置就是。」
  那聲顧小朝一入耳,穆庭宇像是被人抽了幾鞭子。
  他一腔妒火無處發洩,都使在了籐球上面。
  蹴鞠靠的是默契,顧今朝與他從小一塊玩在一起,自然是默契十足。
  她腳下帶著籐球時而捲著拋起來踢得老高,時而藉著穆庭宇的掩護衝去對方門前,可惜謝聿不管別人,光只盯著她。他那雙斜長的鳳目不離她左右,一到他面前,她神威頓失,闖也闖不過去,跳也跳不過去,偶爾找到個空隙想要衝過去,謝聿身形也快,一回身兩個人就撞到了一起。
  撞了……
  撞上了……
  又撞他胸前了……
  又又又撞他身上了……
  這麼多人看著,他倒沒有怎麼樣她,但他眼底都是溫柔笑意,像是與她嬉戲一樣,目光糾纏了一起,她根本躲不開他。雲淡風輕,顧今朝腳踏籐球,再一次跑起來,穆庭宇跑得飛快,她餘光當中瞥見他的身影,腳踏籐球,遠遠傳了過去。
  即使沒有籐球了,謝聿仍舊攔住了她。
  顧今朝一身的汗,站了他的面前:「我的世子殿下呀,你不跟著籐球跟著我幹什麼?」
  謝聿揚眉,笑意淺淺:「自己的人,當然要看牢,不看你看球幹什麼?」
  她胸口些許起伏,真是拿他沒辦法:「看我幹什麼?我有什麼好看的啊?」
  謝聿來回走過她的身邊,甚至還圍著她走了一圈,隨意對著她指了一指:「顧小朝,你被本世子一個人給包圍了,還不速速就擒?」
  他眉峰微動,額間的那抹黛色更為動人。
  分明是句玩笑話,可一本正經的模樣令人莞爾,今朝目光隨著他動,笑的不能自已。
  另外一邊,穆庭宇飛起一腳,籐球進門,身邊頓起歡呼聲,他揚起臉來笑了,可一回眸,臉色又一點點沉了下去。顧今朝在那甩著胳膊,謝聿正圍著她身邊,來回走過她的身邊,她隨著他的動作來回轉著身,一臉笑意。
  穆庭宇今日得中武狀元,正是得意。
  此時,只覺氣血翻湧,一聲哨響,對決已經結束 ,紅方勝。
  皇帝面前,不僅是他,即是隊友同樣高興,擁著他興奮不已,可他目光追尋著的那個人,卻始終沒有看他。
  新科武狀元,皇帝親昭眾人上前。
  二十餘人齊齊上了高台,皇帝帶著雲貴妃與幾名大臣在上,顧今朝在眾人當中,沒有抬頭。
  周帝說的都是一些福澤大地人才輩出的官話,今朝一直跟了他們後面,跪了又跪。
  顧容華在前面看著她,一臉笑意。
  周帝回眸瞥見,微微傾身:「你這個侄兒,一副笑面,與你年少時候真是個像。」
  容華點頭,不置可否:「我侄兒不像我才怪。」
  那孩子光那麼看著,就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周帝眼簾微動,不由多看了一眼:「她今年十幾了?什麼月份出生的,什麼時辰?」
  容華似是漫不經心地回眸,想了下:「過了這個年就十五了,月份和時辰我還真記不准了,得嫂子回來問她。」
  周帝哦了聲:「那是快了,已是得了信了,月華先你哥哥一步到了京中,」收回了目光,又是唏噓,「等你哥哥回來要知道有了這麼大的兒子,他定是很歡喜。」
  顧容華驀地抬眼:「我嫂子回來了?」
  她緊抓著手中絹帕,狠狠絞了絞。
  周帝點頭,讓少年們紛紛起身,他有心賞賜今朝點東西,剛好借蹴鞠一事,挨個賞了點東西,中郎府得了狀元之舉實在振奮人心,穆行舟一臉喜意。
  日頭偏了些,周帝帶著貴妃先回了行宮,群臣也逐一離去。
  場中的年輕人還有去狩獵的,三三兩兩認識的都一起說著話,顧今朝跟在穆庭宇身後,也同人說著話,紅方勝了,說笑當中都是笑面。
  她下高台的時候回頭看了眼,謝聿他們遠遠地跟在身後。
  有心等他一等,可剛才撞上他目光,他別開眼去了。偏偏紅方還有人叫她一同走,再往前兩步,一時沒注意腳下趔趄直直向前撲了去!
  顧今朝驚呼一聲,穆庭宇彷彿是背後長了眼睛,一伸手接住了她。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6-1 09:57:57

第四十章

  他登時轉身,今朝扶著他的胳膊已是蹲了下來,她疼的直摀住腳踝,低著頭立即被大家圍住了,你一言我一語的都問起她,她連連擺手說沒事,讓大家先走。
  說著,直接坐了石階上面,穆庭宇蹲了她的面前來:「怎麼樣?扭到腳了?」
  顧今朝點著頭:「一時沒注意,扭了一下。」
  他伸手來拽她的褲腿:「我看看。」
  那還了得,今朝連忙架住他手:「沒事,就扭了一下,你先走吧,不用管我。」
  身邊有人走過,穆庭宇抬頭看了眼,又回了眸:「也不用這樣,只是想幫你一下,府上的車馬就在獵場外面,我扶著你走過去?到時候先送你回去,我不坐一車也行。」
  顧今朝仍然搖著頭:「不用了,你先回去吧。」
  說話間,二人頭頂的那片天突然暗了下來,兩個都抬起了頭來,謝聿才彎腰,目光沉沉:「這是怎麼了?傷到腳了?」
  見他過來了,今朝更是小心瞥著穆二:「穆二哥,你先走吧。」
  剛好穆行舟久未見兒子身影,找過來了,直叫他。穆庭宇站了起來,連連點頭,吶吶地說我走了,轉身去了。
  謝聿回頭看著他背影,見他一直未回頭,才轉身蹲了今朝面前來:「怎麼回事?你崴腳了?」
  顧今朝點頭,歎著氣:「謝小聿,怎麼辦?我傷了腳了,不能走了。」
  她一手捂著腳踝處,謝聿要看,也遮著不叫看,在外面真不方便看,他站起來看了看,高台上人都走了,只獵場還有些許禁衛軍,也正隨之往行宮那邊去了。
  低頭:「怎麼,剛還和穆二公子有說有笑的,他正順路,怎不叫他給你帶回去?」
  顧今朝揚起臉來,扁嘴:「你確定你還要跟我慪氣的嗎?」
  謝聿眼簾微動:「我看你是對他餘情未了,上了高台一直跟了他身後,剛才還……」
  話未說完,今朝已是打斷了他:「是你說了,誰輸了就任誰處置的吧?這話還作數的吧?」
  謝聿:「作數如何,不作數又如何 ?」
  她就知道他心裡還有餘怒未消,忙伸手指了他:「就問你作數不作數?」
  他自然點頭,見他點頭了,顧今朝瞪了他一眼:「那今個你就得都聽我的,不許生氣了,再生氣我也生氣了!」
  她語氣略微重了些,從來這樣,但凡她硬氣一點,謝聿都心軟,見她漸惱了,臉色也緩和不少。
  時日長了,將他脾氣都琢磨透了,他一讓步,今朝立即對著他舉起了雙臂,哼哼著:「我腳扭了,肯定腫了,這會兒沒人了,你背我。」
  她使勁眨巴著眼睛,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謝聿當然看不得,一回身就背過了手來:「上來吧。」
  今朝偷笑,一下撲了他背後來,他拖住了人,起身就走。
  幸好獵場已經沒什麼人了,顧今朝伏身在他背後,一手還勾住了他頸子。
  他向來輕狂,才不管別人目光,邊走邊是歎氣:「真是拿你沒辦法,這就是你想出來對我的處置?」
  今朝四下看看,沒有什麼人注意到他,伸手捏住了他兩隻耳朵,還輕扯了扯,貼了他耳邊輕聲道:「當然不是了,你給我送回家去,我要對你為所欲為……」
  為所欲為?
  謝聿頓時失笑,眼看著走了獵場門口去,背後的人突然拍著他後背讓他站下來。
  他一頓足,顧今朝一下從他背上跳了下來。
  他錯愕地看著她,她坦然從他身邊走過,對他一吐舌:「傻子,為了等你才說扭腳的!」
  她絆了一腳,隨即靈機一動蹲下身了,不過為了等他一等,給旁人都打發了去好跟他一起走。這個……這個壞姑娘!
  謝聿反應過來,大步上前追上了她。
  禁衛軍守著兩旁,顧今朝一本正經地抬首走過,才一離開獵場,謝聿快走兩步,張臂就攔住了她。
  四目相對,他眉峰微動:「為所欲為?」
  今朝大笑,推了他一把,一下跑開:「哈,我逗你的!」
  說著,快步朝世子府的馬車跑去。
  謝聿追上,自他們背後,少年一身紅衣,打馬而過。
  上了車了,自然又是一頓渾鬧,謝聿按著她,可給人擁住了,非追著問她要怎麼對他為所欲為,惹得今朝笑個不停,到底在他臉邊親了他一口。
  這也不依,一路笑鬧,回了京中,才進了城門,就有人攔住了馬車。
  何老五隔著窗簾,說,景夫人和王爺回來了……
  馬車緩緩停下,車中的兩個人,都看著彼此,誰都沒有動。
  顧今朝惦記阿娘,見謝聿沉默,肩一動就要下車,不過才一起身,謝聿立即拉住了她,他緊緊握了她手腕,莫名地煩躁。
  在城前聽到五叔說景夫人和他爹一起回來的,他心中便有了種說不出的不好預感,這種預感不光是他察覺到了,就連顧今朝也沉默下來。
  到了巷口,二人即將分別,誰都沒有戳破。
  可謝聿自來驕傲輕狂,怎能容得今朝猶豫,見她要走了還未提及,鉗住她手腕,驀地抬眸。
  今朝回頭:「怎麼了?」
  謝聿稍一用力,她又坐回了他身邊來。
  四目相對,顧今朝低下了頭來:「阿娘回來了,我急著去見她……」
  話未說完,他已是打斷了她:「顧今朝,你說過的話,都作數嗎?」
  雖然不是真少年,但是性情不差半分,今朝自然揚眉:「當然!並未有半分的玩笑。」
  謝聿生來多疑,怎肯輕易相信,沉吟片刻,轉過身來目光灼灼:「既然真心,那今日回去之後,便與景夫人說明,我不管你幾年能恢復女兒身,也不管到底能不能恢復,只要景夫人認下我即刻。」
  說著,他設身處地想了下,又補充道:「當然了,我今日也同父王說起,他本就知道你身份,應當不是什麼問題。」
  顧今朝略有遲疑,心下不安:「不急於一時說這個吧?」
  一抬頭見他目光,心中又軟了下來。
  謝聿垂下眼簾,終究是歎了口氣:「去吧。」
  他心思特別敏感,又總愛多疑,顧今朝沒有太多的意思,當初她同穆二在一塊時,就想告訴阿娘來著,坦蕩蕩的無需隱瞞,到了他這時候,其實也不是故意瞞著。
  謝聿眼簾一顫,她心就跟著顫。
  心疼,伸手將他頸子環住,這就笑了:「行,就照你說的辦,我進去看見阿娘了,就對她說你的事。」
  說話間還晃著他,直逗弄著他。
  謝聿聞言抬眸:「真的?」
  今朝點頭:「這還能有假?我一會兒就跟我阿娘說,說我給她找了個如花似玉的媳婦兒,她以前還誇過你說挺喜歡你的呢!」
  謝聿皺眉:「媳婦兒?」
  顧今朝可不等他動作,先下手為強,撲身過去照他側臉就香了一口,隨即不接受反駁快步下車:「好了,這回我可有媳婦兒嘍!」
  他再掀開車簾,人已經走過巷口沒影了。
  柔軟的唇瓣還似在臉邊,謝聿回眸便笑,即刻讓人趕車回世子府。
  顧今朝還是第一次主動親他,這姑娘本來行事就有些風流做派,從前他還奇怪,在他跟前總那樣小心翼翼的,怕是一直敷衍他而已,沒想到近日來,她行事大膽許多,自然心生暗喜。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6-1 09:58:08

第四十一章

  他父親臨走時說是要回封地,沒想到卻同景夫人一起回來了,著實令人不安,從前說他娘還在人世,經過多次排查,卻毫無線索。
  自徐家得知,景夫人樣貌同他娘長得有些相像,這與他記憶相符。
  曾聽過二人吵架,景夫人最恨的,就是他爹將她當做替身,並永不願踏足晉王府。
  約莫一炷香之後,馬車停下,謝聿下車。
  何老五已等候在了門前,見了他趕緊上前:「王爺才回京中,可人不在府上,不知是去了哪裡。」
  謝聿皺眉:「才回來就走了?可說了什麼?」
  何老五根本沒看見人,哪裡知道謝晉元說了什麼,當然搖頭。
  別說世子府沒見著謝晉元,顧今朝進了自家大門,一路喊著阿娘阿娘的,也沒見到人。來寶聞聲趕來,說是夫人的確是回來了,但是沒見著容華,發了好大一頓脾氣。
  她們瞞不住就說了,說人進宮去了。
  不說還好點,一聽容華進宮了,景嵐摔了茶碗,急急出了門去,到現在還未回來。
  顧今朝心下不安,姑姑進了宮了,此事卻為不妥。
  此時沒見到阿娘,更多的還是不安。
  然而此時景嵐與謝晉元,已經身在皇宮之中了,本來兩個人回京之後是分開走的,可她才到家中發現容華已進入宮中,怒不可遏。
  趕緊去見了謝晉元,讓他帶著自己進宮。
  恰是皇帝帶了雲貴妃去狩獵,又奔了郊外行宮去,一路上心緒難寧,可謂焦灼得不行了。到了獵場行宮,謝晉元親見皇帝,求雲貴妃一見。
  景嵐在外面等了又等,等了又等,
  眼看著日頭偏了西了心了,裡面才走出一個小太監。
  他老遠對著景夫人揖了一揖:「請夫人隨我進去,貴妃正等著夫人。」
  景嵐登時上前,隨了他身後。
  走進行宮,悄無聲息的,宮中一排宮女低著眉眼,長長的宮殿圍欄,走過去了才轉進宮中。
  裡面分明是一個寢宮,再往前走,進了寢宮,一片珠簾攔住了去路。
  劉世春上前躬身:「貴妃,人我帶來了。」
  顧容華的聲音從裡面傳了出來:「嗯,你下去吧。」
  劉世春低頭退下,景嵐連忙上前,她撩起珠簾,立即有兩個宮女攔住了她,不叫她上前。
  「夫人止步。」
  她站住了,依稀能看見裡面一個女人云髻高綰,一身錦衣背對著自己。
  容華的聲音從裡面傳了出來:「嫂子,相見總讓人感傷,所以不想見了,我在宮裡一切都好,一切都好,你和今朝放心就是。」
  寢宮當中還有七八個宮女在,景嵐看著她背影,慢慢退了珠簾之外。
  容華又道:「我來宮中這幾個月,沒什麼的,就是偶爾會想我那個淘氣的侄兒,嫂子將他教的好,今個我見過了,還給他拿了桃花糕,別的也沒什麼好惦念的了。」
  景嵐低眸,二人有許多默契。
  從容華的話中,可聽的出來,她讓景嵐護住今朝身世。
  二人隔著珠簾,不能相見,說明有人不願她們相見。
  她想起此去目的,也十分唏噓:「家裡也沒什麼事,就是之前你丟的首飾讓我去找的,怎麼也沒找到,你進了宮了,不知那些東西還用得著不?」
  容華頓了一頓,歎了口氣:「找不著就算了吧,宮裡首飾多的是,不差那個,皇上對我好得很,戴不戴都行。」
  景嵐嗯了聲:「那就好。」
  二人沉默片刻,誰都沒有說話,景嵐看著眼前的珠簾,心中漸有惱意:「貴妃金安,卻不知在宮中可遇著我從前的故人了?」
  容華嗯了聲,似有笑意:「嗯,遇著了,她現在不大好,來日方長吧,以後時日還長著呢。」
  景嵐低眸,直是咬牙:「貴妃入宮來,莫不是就因為她?」
  顧容華轉過身來,隔著珠簾與她相見:「嫂子,你為了我,這些年操了不少心,以後就讓容華護著你們吧,你只管和今朝出去走走就是。」
  還讓她和今朝離開京中,景嵐頓時揚聲道:「才回京中,有些累了,我和今朝暫時不會走的,以後想見我們了,就召我們。」
  容華歎氣,又叫一聲嫂子,半晌才道:「嫂子,還有一件事也不知道該不該告訴你,算了還是以後再說吧,你放心就是,我在宮中很好,以後咱們見面的日子多的是。」
  她日日能見皇帝,軟磨硬泡之下,問出兄長下落。
  然而周帝卻告訴她,她哥哥顧瑾已經改名為顧良辰,為了平定邊疆,如今招安在即,已經和多彝族一公主成了親,婚事才定,千里迢迢得了消息已經在回京的路上了。
  此事不知該如何開口,索性就藏了心底,等哥哥回京相見了,到時再說。
  景嵐心中狐疑,可來不及細想,劉世春又尋了來,說是時候不早了,皇帝要帶著貴妃起駕回宮了,寢宮當中宮女們頓時忙了起來,景嵐有心再說會話,也上不了前了,只得告退。
  出了行宮,謝晉元已是等在外面,二人各有心事,都未多說。
  上車離了獵場了,景嵐才是握拳:「謝晉元,你這輩子欠我實在太多,你可知道容華為何進宮?」
  他當然不知,問了她,她咬牙不說了。
  她前腳走,後腳容華就進了宮了,分明是想為她除去徐淑寧,因為容華知道,等她回京了,一定要不計一切代價槓上徐淑寧的。
  一旦說了,那就是在謝晉元面前承認自己是徐宜寧了。
  一路上只管怒目以對,也不說緣由,直到世子府要下車了,才捶了謝晉元兩下子,他向來能容忍她的壞脾氣,隨她發洩。
  馬車停下來了,謝晉元邀她入府,她心中惦記今朝,正是猶豫著要不要下車去看看謝聿。世子府中已快步走出一人來,是從前宮裡的人。
  此人一副娘娘腔,見了謝晉元登時上前跪下來了:「王爺可回來了,您不在京中時候,宮裡來了個妖妃,皇上被她迷惑住了,我們貴妃吃了不少苦頭,妃位都變成普通妃子了。如今盼星星盼月亮給您盼回來了,王爺可趕緊進宮看看去吧,再不去,可就真要熬死人了!」
  謝晉元從前有皇帝手諭,可隨時出入後宮。
  徐淑寧不過是一個幌子,為了安撫她,給了她些許權利。
  如今謝晉元雖然看在她為皇帝身邊人,不能將她怎麼樣,但也心中生厭,自然不應。
  見他拒絕,小太監頓時哭了。
  景嵐在車中聽個真切,差點咬碎一口銀牙,她掀開窗簾來,低眸瞥著地上跪著的小太監,冷笑出聲:「王爺真是冷血,人家等你多少天盼星星盼月亮給你盼回來的呢,既然這麼懇求了,那就去一趟吧。」
  謝晉元不明所以,抬頭看著她。
  她只是冷笑:「把我也帶過去,我也很想見見貴妃……哦不,不是貴妃了,是淑妃了。」
  天氣一暖起來,宮殿之中的潮濕之氣少了不少,可饒是如此,徐淑寧也覺陰冷陰冷的。她病了有些日子了,這一次是真的病了,看不出什麼,平時有心出去走走沒有力氣,此時頭上戴著額帶,喝了去病的湯藥並不見氣色。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6-1 09:58:18

第四十二章

  她生性多疑,自從顧容華進宮以來,明著暗著吃了不少虧,可現在周帝並不見她了。這個吃人的皇宮當中,如果沒有權勢嚮往,那沒有半分值得留戀的地方。
  是以,第一時間聽聞謝晉元回京中來了,可是靠了床邊哭了好半晌。
  趕緊讓人去求他,求他進宮見她一面,好做離開皇宮的準備。
  徐家於他有恩,祖父還在世上,這點面子還能給的,從前說宜寧離世前留了話了,讓他照顧她。這些年真是袒護了她,小太監去了能有一個時辰了,徐淑寧渾身虛軟,等了又等,始終不見有人來。
  夜幕降臨,黑暗籠罩了大地,嬤嬤點上了燈火,女人坐不住了,躺倒下去。
  她那蒼白的臉色在燭火之下,更顯憔悴,一副我見猶憐的模樣。
  嬤嬤回身到了床邊來,看見她這副模樣,不由歎氣:「貴妃,一會兒王爺來了,就放下身段好好求一求他吧,畢竟從前你們兩個一塊長大的,怎麼能一點情意沒有呢,這宮裡不是人待的地方,咱還是出去吧,若是能進晉王府,那才是最好的,這麼多年晉王爺始終一個人呢,上哪找他這樣的人去。」
  徐淑寧眼簾微顫,還有些許不甘心:「還什麼貴妃,現在哪還有那麼個貴字?皇上中了那狐媚子的毒了,都不來看我一眼,但凡他對我有些情意,我如何能惦記出宮去。從前我以為他是喜歡我的,天之驕子,那樣的人,能在他身邊看著他就行,謝晉元與他有什麼可比的,我佔盡天時,進宮了,牽著他不過是給自己留一條後路而已。誰知道這麼多年過去了,我也只剩這麼一條路了。」
  嬤嬤拿了帕子給她擦汗:「委屈姑娘了,這宮裡不能留了,咱就走,現在不比從前了,就多說兩句軟話吧,啊。」
  徐淑寧睜眼看著帳頂,只恨恨的:「是,我會說的,我就是恨他說變就變,他怎麼能和我妹妹好上?嗯?嬤嬤你說,我進東宮備選時,還沒見過太子,徐家不能明著退婚,我妹妹不願進宮,正好留了她來。她們兩個才多久就好上了,非但好了,那丫頭連名分都沒有就跟著他了,還生了孩子了……你說我怎能不恨?」
  當年事都是一事接著一件事的,至今還能記得徐宜寧在她面前說的那番話,她竟然和謝晉元好上了,是她徐淑寧不要他了,可誰都行,就是宜寧不行!
  那丫頭從出生以來,就受盡寵愛。
  她琴棋書畫樣樣不精通,就是熟知藥性,從小淘氣,巧言善辯的,可祖父和爹娘都喜歡她。
  開始的時候,她與謝晉元的婚事,讓她有了一種終於贏了宜寧的感覺,可後來等她入東宮備選,謝晉元同宜寧一起時日長了竟生了情意!
  即便東宮主對她讚譽有加,那時她一面安慰自己將來榮耀一生,一面又患得患失。
  沒想到如今十幾年過去了,兜兜轉轉,還是謝晉元。
  徐淑寧已經哭不出來了,只怔怔看著帳頂。
  嬤嬤再待要勸,外面突然有了動靜了,她心中一喜,趕緊低頭:「貴妃,看來是王爺過來了,老奴出去迎他一迎。」
  兩個嬤嬤,都是家奴,從前兩個人都是她的心腹,其中一個因謝聿下落不明,她不敢查也不敢問,此時只剩她一個貼己人了,自然信任。
  徐淑寧聽見動靜,眼中有了些許神氣,側身躺過來,又擠出兩滴眼淚。
  這徐嬤嬤提燈出了內殿,到了外殿果然看見謝晉元站在門口,趕緊迎上前去:「王爺可是回京來了,再晚點都看不著我們大姑娘了,趕緊進去看看她吧,這都病了多少日了不見好……」
  話未說完,謝晉元已是側身而立,他目光淡淡的,神色淡漠:「不是本王要見,是有人想見她。」
  他這麼一動,立即露出了背後之人。
  景嵐一身藍衣,披著薄薄的單衣斗篷,此時摘下帽兜了,露出了她的臉來。
  徐嬤嬤抬眼一看,笑意頓失,她手裡的燈籠一下失手摔了地上:「啊!你……」
  景嵐欣然上前,冷冷目光掃過她的臉:「前面帶路,今日我便與你家大姑娘做了了結。」
  謝晉元轉過身去,說在門口等著她。
  殿中還有兩個小宮女,誰都不敢說話,徐嬤嬤看著景嵐兩手發抖心驚肉跳,待仔細看了她了,勉強鎮定下來,撿起了燈籠走到前面去引路。
  景嵐跟著她的身後,這就走了進去。
  裡面一股湯藥味直斥鼻尖,徐嬤嬤快步進了內殿了,先是顫著音叫了聲貴妃,才是上前。
  徐淑寧此時臉上還掛著兩顆淚珠,景嵐看見人了,快走兩步追上嬤嬤,拉住她的手腕,讓她下去。
  徐嬤嬤都不敢抬眼看她,不敢不從,趕緊退下去了。
  景嵐拿過她手裡的燈火,親自提著,這就走了床邊來。
  女人一臉慘淡,額頭上還帶著額帶,真是病容。
  殿中再無別人,景嵐提高了些燈火,映著她的臉,目光灼灼:「我不知道是該喚你一聲姐姐呢,還是尊一聲淑妃呢?」
  她聲音一出,徐淑寧頓時睜開了雙眼。
  燈籠也同樣映著景嵐的臉,驚得她啊的一聲,手一拐這就坐了起來。
  連退兩步,才反應過來坐住了,徐淑寧驚恐道:「你說什麼?你!你怎麼進來的?來人!嬤嬤?快來人啊!」
  景嵐隨手將燈籠掛了一邊,回身坐了床邊,眼簾微顫:「怎麼?姐姐這麼怕我,莫不是做了什麼虧心事?」
  徐淑寧緊緊抱了一個軟枕,才是冷靜下來:「你……你是景夫人?」
  景嵐笑,嗤笑一聲:「你猜呢?你猜我是誰?我是景嵐,還是徐宜寧?嗯?」
  徐淑寧驚呼一聲,手裡的枕頭朝著她就扔了過來:「你走開!誰讓你進來的,快走開!啊……」
  景嵐只一伸手,就接住了軟枕,她按著這軟枕上面的紋理,伸手輕輕摩挲著,目光冷冽:「徐淑寧,我們做個了斷,你欠我的,得一併還了。」
  她身上披著的單衣斗篷是男式的,徐淑寧一眼瞥見,漸漸平息了恐懼,她雙膝跪坐,目光柔和許多:「是了,你是景夫人,夫人說什麼我不懂,我不過一個可憐人,若說欠你,那定是因為晉王爺。因為我他半生未娶,可能因為這個委屈了你了,是我們錯……」
  景嵐聞言便笑,她實在是太久沒有這樣開懷過了:「兜兜轉轉,又回到了這裡,從前我若知道你擅於此道,便不會給你半點機會。徐淑寧,你越是這樣說,越是想膈應我而已,殊不知你怕的也正是這個,所以不想放手,無非是宮裡宮外都想牽扯住。現在我來告訴你,我回京來送你的第一份大禮,那就是我已經要嫁謝晉元了,所以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那個你最後的救命稻草,已在我手裡了。」
  她站了起來,看見徐淑寧果然臉色更白,更是冷笑。
  徐淑寧兩手緊緊抓了被褥:「你已是一嫁再嫁,他不會娶你的……」
  景嵐揚眉:「成親時候,會托人給你送信來的,你千萬保重好身體。」
  說著她抓起那床邊的軟枕來,輕輕一揚手,就不知扔了哪去了,她胸中惡氣出了,再不回頭,往外走了去,徐嬤嬤老實守在外殿可不敢進,見她出來了,趕緊低頭。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6-1 09:58:29

第四十三章

  景嵐走過她的身邊,又是頓足。
  徐嬤嬤看見她的裙擺,連忙見禮:「恭送夫人。」
  景嵐回眸:「差點忘了,我一進來就聞著湯藥味不大對勁,一會兒告訴你主子,就說我說的,御醫們給她喝的什麼藥呀,可是當心了,小心命薄。」
  徐嬤嬤畢恭畢敬地,忙是應下。
  景嵐抬步,心中冷笑,是真是假,疑心一旦種下,便永無寧日。
  走了外殿門口,謝晉元不知哪裡拿的傘正等著她,就這麼一會兒的功夫,竟然下雨了,淅淅瀝瀝的小雨在暗夜當中,更添傷感。
  謝晉元舉傘,景嵐忙入傘下。
  他就著她的腳步,走得很慢:「不見她就是了,你還來一趟幹什麼?」
  景嵐與他並肩,如實相告:「我必須來,我來告訴她,我要嫁了你了。」
  謝晉元驀地頓足,一把拉住了她手腕,將她扯回胸前來,竹傘遮在她的頭頂,他藉著宮中幽幽的暗燈,定定看著她:「是玩笑話,還是真的?」
  景嵐點頭:「是真心話,所以呢?你可願意?」
  謝晉元喜得緊緊擁住了她,二人身處皇宮當中,不便說話,他只在她耳邊輕歎說願意願意願意的,攬著她的肩頭往出走。
  再往前走,已有人來接。
  二人出了宮中,上了馬車,謝晉元一直都將人攬在懷中不肯放手。
  當年因為太多事一再錯過,後來她一嫁再嫁,他也放棄過,十幾年一晃過去了,從前那些計較的日子不足為重,重要的是現在,當然倍加珍惜。
  他知景嵐心意不願回頭,此時見她竟然回心轉意,自然欣喜,可欣喜之餘,又奇怪了,不知她與徐淑寧說了什麼,怎麼來了一趟宮中,就突然應了婚事了。
  二人親密無間,自然問了出口:「我們婚事與淑妃有幹什麼干係?你剛才……」
  不等他說完,景嵐已是自他懷中坐了起來:「嫁你可以,我還有一個條件。」
  車內燈火昏暗,她定定看著他,將他推遠了一些。
  此時別說一個條件,就是一百個萬千個,謝晉元也不會眨眼:「什麼?」
  景嵐定定道:「以後但凡是與徐淑妃和徐家有關的事,都不許過問,由我來辦,你也不許再見她,從今往後,一面也不行。」
  他自然是一口應下,並無半分猶豫。
  車外雨漸大了,先行送她回府,馬車些微顛簸,二人相互依偎著 ,提及婚事了,景嵐只道越快越好,好在從前都準備好了,想什麼時候成親都可以,謝晉元想起兩家的孩子,也是唏噓。
  「一晃聿兒都這麼大了,再不把你娶回去,只怕他都快說得過親了。」
  景嵐心中一動,嗯了聲:「是,那就別耽擱了,今個回去就都和孩子說一下吧。」
  話是這麼說的,可等車到她家門前,二人赫然發現世子府的車馬就停在門口,打傘下了車了,看門的小廝看見她們一同回來的,還直說著巧。
  原來謝聿才到,正好他來了,謝晉元也不用回去同他說了,喜上眉梢:「那這就說了吧,正好聿兒和今朝都在。」
  雨點越發的大了,風也涼了,景嵐攏著斗篷與他同在傘下,點頭。
  下雨了,冷風從窗口吹進來,顧今朝打了個冷戰。
  她在堂前讀書,還等著阿娘回來,桌上的燭火忽明忽暗,被風捲著,偶爾還跳著火花。
  來寶在一旁撣著灰,撲到東來撲到西的。
  今朝不時抬頭看她一眼,失笑:「你這是幹什麼,莫不是也在等阿娘?」
  來寶不置可否,笑得眉眼彎彎:「是呀,等夫人回來了,心裡這塊石頭就落了地了,要說家裡還得有個主心骨才行,可別讓我跟你操心了,讓她來管你吧!」
  顧今朝伸手撫額:「這話說的像委屈的小媳婦似地,來寶啊,你是不是到了該婚配的年紀了?嗯?怎麼最近聽你口氣怎麼聽怎麼像是小媳婦呀?」
  來寶拿了雞毛撣子在桌上敲了敲,板起臉來:「什麼?小媳婦兒?」
  今朝被她凶到,直躲著。
  門前腳步聲起,聽著外面的雨聲,不知是誰來了,一想到多半是阿娘回來了,今朝連忙起身,大步走了過來。
  房門一開,夾雜著雨點的風,吹進來一個人。
  謝聿一身玄衣,只手撐傘。
  他一手護在胸前,還抱拿著一個錦盒,到她面前,先將錦盒遞了過來,才低頭收傘。
  顧今朝連忙將房門關好,回手接了錦盒,還是好奇:「這是什麼東西?」
  傘尖滴答著雨水,他靠了門邊上,抬眸:「好東西,以後就是你的了。」
  在傘下時候只注意看他的臉了,傘一去,頓時瞧著他一側肩頭都濕透了,她頓時皺眉,將錦盒放了桌上,讓來寶回身去拿了手巾過來。
  來寶連忙將手巾遞了過來:「快擦擦吧,外面雨是真大了……」
  風雨大,傘遮不住所有雨點,今朝到他身邊,直搖著頭 。
  按擦了下,她用了點力:「這麼大的雨,怎麼又來了?」
  謝聿眼簾微動,伸手按住她手,不叫她動:「你阿娘不在府上吧?不知道他們兩個幹什麼去了,總覺得有一種不好的預感,不來一趟總不能安心。」
  「你這是想的太多了 。」
  二人說著話,半明半暗的,來寶那個機靈的小丫鬟,已是猜到了幾分。
  從前還顧忌許多,可在一塊時候眉來眼去的,藏不住。
  顧今朝說了兩句話才想起來寶還在,忙是站了門口來看看外面的雨,叫了來寶支了她去:「我累了,一會就回去睡了,你快回去給我鋪床,順便打點熱水,仔細淋雨,打了傘再走。」
  來寶連忙低頭,走過今朝身邊時候站住了。
  這姑娘輕輕撞了她的肩頭,對著今朝直眨眼,用極低的聲音說了一句:「這位才是小媳婦兒,你好好哄著吧~」
  說完趕緊走了。
  顧今朝沒忍住,一下笑出聲來,笑過了,才關上房門走了過來。
  謝聿抬眸:「笑什麼?」
  她繼續給他擦衣,指腹之間,很是柔軟,謝聿最是喜歡握緊了挨個勾著她的手指頭混鬧。
  顧今朝有點癢癢,繼續給他撣著潮氣,低頭一看,不光是肩頭,還有衣擺都濕了,她連忙將人拉了起來,一手扶著他,正是彎腰,院子當中又有動靜。
  隱隱約約還能聽見說話的聲音,今朝大喜,站直了:「我阿娘回來了!」
  她忙是回身,才要走,謝聿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四目相對,她不明所以,他目光沉沉:「還記得你說的話吧,見了她,可不能不認。」
  她記得,點了頭:「放心,我一准跟她說,以後就和你好。」
  說話間房門被人推開,一把傘先探了進來,景嵐自傘下走進,隨即身後又跟進來了一個人,謝晉元隨手關門,一轉身看見謝聿同今朝站在一起,怔了怔。
  景嵐讓他收傘,也看見她們了:「喲,他們兩個在一塊呢!」
  顧今朝快步走了過來,一臉笑意:「阿娘讓我好找,才回來又去了哪裡啊,我等了又等,心都要等碎了。」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6-1 09:58:48

第四十四章

  景嵐被她逗笑,上前兩步,伸手在她鼻尖點了一點:「就你嘴甜會說話,我才走多久,你心就要碎了?嗯?那時候還說給我找了個兒媳婦,一天竟能胡鬧!」
  今朝上前抱住她一邊胳臂,還輕輕地晃了一晃:「阿娘,真是想你了。」
  這母女兩個都往堂前來了,謝聿忙是上前見禮,謝晉元腳步慢了一步,直瞥著他:「你怎麼在這?」
  謝聿才要開口,顧今朝不好意思地看了眼桌上的東西,笑道:「世子給我送了個東西來,還不知道是什麼沒打開看呢!」
  桌上果然放著個錦盒,謝晉元看見,沒當回事。
  他臨走之前,也叮囑了謝聿的,讓他好好照顧照顧今朝,此時上前,更是與景嵐同坐了。
  外面天冷,景嵐解開斗篷,隨手遞給了今朝:「前面怎麼沒有人了?讓人沏一壺熱茶,外面挺冷的,讓你謝伯伯和謝聿吃了茶再走。」
  謝聿坐了側位,嗯了聲:「是很冷,卻不知夫人才去了哪裡?怎麼一起回來了?」
  景嵐笑,回眸看著謝晉元,還略有遲疑:「是現在說,還是等你們回去再說?」
  謝晉元伸手握住她的手,目光更灼:「本王可是等不得了,蹉跎了太多歲月,恨不得以後每一日都一起度過。」
  顧今朝懷裡抱著斗篷,驀地睜大了眼睛。
  謝聿同樣是錯愕,景嵐眼中全是笑意,推開謝晉元的手,回眸看向這兩個呆住了的,直點著頭:「是了,從前錯過太多歲月,如今我們想通了,不日就會成親。所以顧今朝,恭喜你,你小時候心心唸唸的哥哥,現在真的是你哥哥了,怎麼樣?高興嗎?」
  她目光當中,全是溫柔。
  就那麼看著顧今朝,餘光當中也瞥著謝聿。
  謝聿目光複雜,彷彿不敢置信,隨即騰地站了起來:「你們……」
  今朝隨即緩過神來,乾笑兩聲,她正站了謝聿身邊,眼見他突然站了起來,連忙將斗篷塞了他懷裡,還推了他一把,繼續乾笑,晃了他手臂打斷了他的話不叫他說:「高興!當然高興了!」
  她回頭看著阿娘,直笑著:「我真的太高興了!從前我就說,你們在一起時,簡直天造地設,太好了,以後我就有哥哥了……是,從前我就一直想有個好哥哥,盼了多少年了,終於盼了這麼一天,真是太好了,太好了!」
  她連說了三個太好了,推著謝聿往出走。
  景嵐目光淺淺:「幹什麼去呀?」
  今朝頭也不回:「我讓人去倒茶,今個還有點小事想要世子幫忙,去去就回,去去就回哈!」
  說著更是大力推著謝聿往出走,謝聿幾次想停下來都被她硬拽走了。
  外面還下著雨,顧今朝打了一把傘,給他撐著傘。
  二人出了前堂了,外面漆黑一片,只屋簷下兩個燈籠映著些許的紅,雨點被風捲到傘下,謝聿回眸:「為什麼不讓我……」
  才出門口,說不定屋裡還聽得見,顧今朝一把摀住了他的口鼻:「噓……噓……噓……小點聲,你冷靜點!」
  說著推著他下了石階,謝聿個子要高一些,今朝給他舉傘自然吃虧。
  雨點打在她的肩頭,他搶過她手裡的雨傘,給她遮在了頭頂:「都這般模樣了,還怎麼冷靜,顧今朝,你該不會是不想承認的吧?嗯?」
  顧今朝也是心亂如麻:「不是我不想承認,你也看見了,我阿娘笑得多開心,想必她自己是放下那些心結了,我這輩子沒有什麼太大的想法,就想著她能日日舒心,如果她很想嫁給你爹,那我肯定舉雙手贊成!」
  院中靜的彷彿只有風雨聲,謝聿緊緊握著她了手腕:「那我呢?」
  今朝當然不知道,她也不知道。
  走到院中,二人都站住了,回眸張望,前堂燭火昏暗,在外面什麼都瞧不見。
  可即使看不見,也知道景嵐此時定是在和謝晉元商議婚事,顧今朝歎了口氣,頓時蔫了:「其實我這輩子沒太想過要換回女子身份,要不然你就當我哥哥吧,日日相見也是不錯。」
  這分明是敷衍他的話,謝聿去牽她手,幾乎是下意識的,就被她躲開了。
  他再去牽,這一次不由分說握住了,與她十指交纏。
  顧今朝褲腿都會雨點打濕了,見他握得緊,心生不安。
  謝聿卻是堅定,一手打傘,一手牽著她手,轉身往回走,眼看要上石階了,今朝突然反應過來他要幹什麼,頓時掙扎不休。
  上了石階了,謝聿大步向前,今朝卻整個人都耍賴蹲了下來拖著他,不讓他走。
  二人角力,謝聿拉扯著她,她也同樣拉扯著他。
  他幾乎是磨著牙地:「顧今朝,今日可由不得你,現在你就進去,總得把這件事說清楚。」
  今朝急的不行,兩手拽著他手臂,壓低了聲音:「謝聿!你半分餘地不留,若是真捅破了這層窗紙,害了你爹和我娘,我這輩子都不原諒你!」
  她為了拖住他,整個人都坐了地上去。
  雨傘早不知扔哪去了,兩個人都在雨中,謝聿站住了。
  空中突然一片白電,隨之一聲驚雷在頭頂炸響,兩個人都看著彼此,再一道閃電照亮暗夜,隨即黑暗又籠罩了大地,雨水自臉邊流過,顧今朝也紅了眼,只覺指尖冰涼。
  他還握著她的手,兩個人彷彿都僵住了。
  今朝鬆了口氣,才要勸他,整個人突然被大力一扯,謝聿兩手扯著她,大步上前,膝蓋一頂,房門就開了。
  他拖著她,直直走了進去。
  夜裡風涼,景嵐雙手在唇邊呵了口氣。
  謝晉元些許傾身,抓過她手給她輕揉著,他掌心很暖,目光更有柔情,一直盯著她的眉眼,似乎怎麼看都看不夠一樣的。
  景嵐失笑,抽回了自己手來:「看什麼?」
  他早不是少年了,可心底衝動卻如同少年一樣,謝晉元目光灼灼,恨不能一直就這麼看著她才好,眼底都是笑意,他實在是忍不住笑:「怎麼看都好看。」
  景嵐白了他一眼:「胡說八道,你這是什麼,情人眼裡出西施?」
  她總是說一些未聽過的話,不過他已經習慣了。
  伸手入懷,謝晉元拿了一個帕子包著的東西,打了開來:「這個東西你也見過的,是你嗯……是聿兒他娘的東西,思來想去還是送你吧,以後你就是我晉王府的主母,是他的娘了,你收下只當是物歸原主了。」
  手帕裡包著個鳳頭簪,已經有些年頭了。
  景嵐從前見過,謝晉元曾經送過她的,不過當時氣自己是替身與他大吵一架。
  此時心境不同,伸手就拿了過來。
  景嵐抬手戴了髮髻上面,想起謝聿當然心疼他,勾唇就笑了:「好,日後我就是他娘了,怎麼樣,我戴這個髮簪好看嗎?」
  謝晉元自然點頭:「好看。」
  四目相對,兩個人都一臉笑意,喜足之色。
  房門一開,冷風便灌了進來。
  謝晉元同景嵐都轉了過來,謝聿拖著今朝走進門了,兩個人身上都都雨水,好像掉河裡一樣的,隨著他們的腳步,地上還留下一溜水漬。
  景嵐頓時大驚,連忙起身,快步走了過來:「你們這是幹什麼了,全身都淋濕了!」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6-1 09:59:00

第四十五章

  顧今朝硬是被謝聿拖進來的,此時雨水順著她的臉流下來,她狠狠打了個冷戰,仰臉看著謝聿,不知所措。
  她們的背後,房門還開著。
  景嵐先走過他們身邊關上了門,再回身時,站了謝聿面前。
  她臉色凝重,看著他不明所以:「怎麼了?剛才出去不是說有事?」
  謝聿手裡還拉著今朝,可此時他的目光全然被景嵐頭頂的鳳頭釵吸引住了,他不止一次在父親房中見過這個東西,也知道是他娘的東西。
  現在,這個鳳頭釵就在景嵐頭頂上戴著,謝晉元隨她離京,他們的婚事,從前的藕斷絲連,還有那些接連不上來的事情,一下有什麼東西連在了一起。
  徐家老太醫,都認為景嵐就是當年的徐宜寧,他爹親口說他娘還在人世,從前只當是故意說謊,現在看著那釵,謝聿驀地一下鬆開了顧今朝的手,收回了目光。
  他看向景嵐背後的父親,謝晉元見他目光在鳳頭釵上流連,對著他點了點頭。
  謝聿退後一步,一手扶了門框上才是站穩了。
  景嵐將今朝拉了起來,還皺著眉:「幹什麼去了?傘呢?怎麼了這是……」
  顧今朝本就不是矯情的人,之前答應謝聿的話還歷歷在目,雖然是為了不想讓他說出來,還說了狠話說什麼一輩子不原諒他的話,但是打心底覺得愧疚。此時既然進來了,心一橫,一撩袍角這就跪了景嵐面前。
  額前的碎發緊緊貼著她的肌膚,她抬起眼簾,張口道:「阿娘,有一件事我想告訴你,你千萬別氣著,其實我和……」
  她是想說出口了,謝聿突然上前一步:「顧今朝!」
  說著,同樣跪了她的身側。
  她被他這麼一吼,立即回眸看向了他。
  謝晉元走了過來,此時景嵐和他都看著他們,不明所以。
  顧今朝定定看著謝聿:「那我到底是說還不說?」
  謝晉元輕斥一聲,登時皺眉:「謝聿!到底怎麼回事?什麼說不說的?」
  謝聿回眸看著今朝,從容道:「你們未回京之前,今朝同我去過兩次營地,她一直有棄筆從戎的想法,怕景夫人不許她去,今個正和我商量著呢,怕夫人責備,不知怎麼做才好。」
  顧今朝瞠目結舌地看著他:「你!」
  謝聿別開了目光,淡淡道:「既然景夫人要嫁過來的話,那我便是她哥哥了,書院讀書雖然枯燥,但是疆場是何等的危險,還是覺得先讀書,保家衛國之事還是日後再說才好。」
  謝晉元趕緊上前:「都起來吧,都淋濕了,趕緊去換衣服,想參軍不急於一時,我當什麼事,你們這些孩子想一時是一時的……快起來快起來……」
  他和景嵐一人扶了一個,算是給人拉起來了。
  景嵐推著今朝往出走:「這算個什麼事,至於你們兩個來回的,回來時候就覺得你有事瞞著我,書院裡還得去,你好不容易才重入太傅門下,倘若哪一日太傅舉薦你去登沙場,為娘定不攔你,現在想都別想。」
  她拿了另外的傘,直推著今朝,讓她趕緊回後院換衣服。
  顧今朝打了傘 ,應了阿娘的話,回頭看著謝聿:「我送你去客房吧,這麼大的雨,趕緊換了新衣才是。」
  謝聿嗯了聲,走了過來。
  二人重新打傘,一起走了出去。
  房門重新當著他們的面合上了,顧今朝讓謝聿站在屋簷下面,先去石階下面撿起了那把傘,再回來時候,謝聿正站在門前,側耳細聽。
  她才要上前說話,他伸指噓了一聲。
  上了石階,除了雨聲,似乎還能聽見屋裡的說話聲,不大真切,但偶爾會有阿娘的笑聲,顧今朝到現在也不知道謝聿為什麼突然改變了主意,她遞了他一把傘,拉著他趕緊走了。
  雨下得越來越大,今朝同謝聿一起走了客房門前。
  屋裡漆黑一片,倆人走進去,都將傘放了地上,關上房門,只能恍惚看見個人影。
  顧今朝顧不上點燈,拉住謝聿急急道:「你怎麼回事?剛才死活讓我回去的,怎麼又不讓我說了?」
  謝聿靠了門邊,還皺著眉:「此事從長計議,就像你說的,反正你沒打算變回女兒身,我就是當你一輩子哥哥又能怎麼樣,你我心知肚明就行。」
  這可真是稀奇了,今朝摸索著往裡面走了走,到了桌邊直尋著火漆,才將燭火點亮,回頭一眼瞥見謝聿臉色陰沉,低垂著眼簾,不知想著什麼竟是失了神。
  她一手拿了燭火,進屋去尋新衣:「你在這等我一等,我去拿衣服。」
  屋裡的大櫃當中有謝聿身量的,到裡找了一找,這就拿了一套青衣,回身走了過來:「屏風後面有手巾,擦擦,先湊合換上干的吧!」
  她自己的袖子上還滴著雨水,謝聿看見,接過了青衣,往裡走去了:「你也換上。」
  說著快步到了櫃前,拿出一套身量小些的,連著手巾回身遞給了她。
  顧今朝手裡還拿著燭火,也不扭捏:「行吧,那可不能被人看見了,換了衣裳再跟你商量,看這樣子他們成親是一定的了,你這謊話說的一本正經的,但是若是以後被他們發現了,又當如何?」
  她一口氣吹熄了燈火,在黑暗當中看著謝聿。
  他主動背過去了,脫衣的窸窣聲音在屋裡響起,今朝退後兩步,也背對著他了。
  她摸到桌邊,將燭火和衣衫統統放了桌上。
  濕漉漉的衣裳的確是太令人不舒服了,脫掉,都脫掉了,將纏在胸前的布帶都解了開來,拿著手巾擦著身上,還想著心事:「你怎麼不說話?要說的人是你,不讓說的人還是你,以後被發現了怕是難做的依然是你……」
  胡亂擦了擦,趕緊穿衣。
  看不大清,只能憑著感覺穿上了衣褲和外衫。
  正是繫著腰帶,背後腳步聲起,還不等顧今朝轉過身來,謝聿已是到了她身後,他自背後擁住她,一低頭就埋首在了她的頸間。
  先還是細碎的親吻著,後來更是扯開了她衣領輕輕吮著,稍微用了點力氣的,疼的今朝肩一動,立即推開了他。
  她飛快拉攏好衣領,繫好腰帶才轉過身來:「幹什麼?讓人看見了我可怎麼說?」
  話音才落,不想謝聿已是一手到了她背上,他微一傾身,另隻手就到了她雙腿之下,在她還未反應過來的時候,直接將她打橫抱了起來!
  今朝低呼一聲,抬手勾住了他的頸子:「喂!你要幹什麼去?」
  他在這間客房住了不止一次,閉著眼睛也知道床在哪裡,大步往裡間走去,謝聿始終沉默。
  一直到了床前,直到被放在軟褥上面,今朝還沒反應過來,他到底想幹什麼。
  不過,她那雙還未來得及脫下來的鞋子,被他脫下去了,突然意會過來。
  畢竟在同窗當中,聽說過男女閨房之事,可現在年歲還小,雖無敬畏之心,但知道萬萬不妥。
  是以抗拒,顧今朝才要坐起來,隨即謝聿已是覆身上來。
  她兩手推著他肩頭,就連聲音都帶著些許驚慌的:「謝聿,謝聿……」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6-1 09:59:11

第四十六章

  他溫熱的唇將她未說完的話全部吞了下去,糾纏了好半晌才放開她,他一手輕撫著她額頭上的碎發,點點輕吻落在她的鼻尖,落在她的眉眼上,就像是怎麼親也不夠似地。
  這般氣息交纏,顧今朝自然心動。
  那薄唇又到耳邊,她正是心裡柔軟,突然耳邊疼了一疼,謝聿輕咬了她耳垂,一聲歎息就落了她耳中。
  他依舊撫著她發間,只言語更重了些。
  「兄妹又如何,以後你若敢背棄我,定不饒你!」
  阿嚏!
  顧今朝裹著薄被,接連打了好幾個噴嚏了。
  來寶端了薑湯,直直走了她的面前來。
  今朝鼻尖通紅,還吸著鼻子,淋了這麼場雨,儘管等謝聿離開走後立即泡了熱水,但還是受了涼,她接過薑湯來,吹著熱氣,趁熱喝了下去。
  來寶搖著頭,還直歎著氣,嘖嘖出聲:「可憐的一對小鴛鴦,看來這是要做不成了呀!」
  顧今朝還剩一口薑湯,聽她這麼一調侃差點嗆到,統統將熱湯下腹,她伸指抹去唇邊湯汁,呸了一口,狠狠瞪了來寶一眼:「說誰小鴛鴦?你個姑娘家家的,莫不是思春了吧?要再敢胡說八道,看我不告訴我阿娘,讓她給你找個人許配了去!」
  來寶平時與她都嬉笑慣了的,才不怕她:「許配給誰?也得有合適的人那?」
  今朝將湯碗遞了她手裡,立即拍了拍胸前:「你看小爺怎麼樣?你若願意,就許配給我得了!」
  來寶手一抖,湯碗差點摔了地上去:「算了吧,我覺著我還是嫁得出去的,可不在你眼前佔地方,那個醋罐子看誰在你身邊都不順眼,我可不敢打你主意。」
  顧今朝簡直哭笑不得:「怎麼說著說著,又繞回他那去了?」
  來寶將湯碗放了一邊,回身坐了她的身側來:「還想糊弄我,看看他那雙眼睛,就跟粘了你身上似地,若說世子他對你沒有……」
  話未說完,今朝忙是上前,一把摀住了她的嘴,眨巴著眼睛直看著她:「好姐姐,你可別說了,這事可千萬不能讓阿娘知道,她現在馬上要成親了,要是因為我再起波瀾我可不能活了!」
  來寶點頭,眉眼彎彎,二人從小一起長大,怎能不知她的心。
  顧今朝這才放心地放開手了,繼續裹著被子望天發呆。
  來寶靠了她身邊,很是好奇:「說說,你從前不是和穆家那二公子好著呢麼,什麼時候變成世子了?我看他一天到晚看你看得很牢嘛!」
  今朝驀地抬眸:「誰……誰和穆家二公子好了?」
  來寶聳肩,淡然道:「反正我知道,你承認不承認都沒關係。」
  顧今朝哭笑不得,好姐姐好姐姐的又叫了好幾聲,才算搪塞過去。來寶好奇謝聿的事 ,追著問了好半晌,也真沒問出個什麼來,後來直呵著今朝的癢癢肉,結果人實在笑不出來,逕自躺倒在了床上一臉煩惱模樣。
  怎麼能不煩惱,從此一個屋簷下生活的話,她和謝聿可怎麼辦。
  在客房當中,謝聿在她耳邊說了一句重話,她一下清醒過來,二人若成兄妹……兄妹如何能長長久久的在一起?暗夜當中,他從上低眸看著她,雖然只能隱約看見他的輪廓,她也能從中體會出些許感傷來。
  心疼,捨不得他傷心。
  彷彿有一盆冷水潑了顧今朝的頭臉上,害的她心如刀絞,她騰地起來,說還是不隱瞞了,可謝聿拉住了她,他緊緊擁了她半晌,只在她耳邊輕輕歎息。
  幸好後來謝晉元找尋了來,謝聿先一步離去,兩個人堅持到最後,誰也沒有衝動。
  此時一個人躺倒在床上,滿腦子都是謝聿。
  來寶還在旁邊說東說西的,她什麼都沒聽進去,心事滿滿。
  一夜翻來覆去什麼都沒有想到,好容易挨到了亮天,早早起來了。
  顧今朝背了書箱去書院,一路上都心不在焉的,早起謝晉元就來了府裡,因為成親涉及不少事情,什麼都要同阿娘商量一番。
  她打了招呼,這就出了院裡。
  她走得早,人才離開,一少年就奔了來,穆庭宇進了院中直呼其名,來寶迎了出來,問他可有事,他自然問及今朝,一刻不能等。
  來寶如實相告,說是去書院了。
  他趕緊追了出來,到了書院已是遲來一步,顧今朝去了甲學,非甲學學子不得入內,他只能在外面等。
  這一等,沒等來別個,先等來了謝聿。
  二人相見,都是皺眉。
  不過,今時不比往日,穆庭宇實在沒有法子了,只能上前求助,攔住了謝聿的去路。
  謝聿今日一身朝服,是被山長請回來給學子們分發甲學發帽的,他站住,自然詫異地看著穆二。
  穆二撩袍便跪,低下了頭來:「還請世子給今朝帶個話,就說我今晚在天橋放燈處等她,不見不散。」
  謝聿失笑,揚眉:「本世子從不給人傳話,怕是你托錯了人。」
  穆二抬起臉來,淡淡道:「我求了世子,世子幫忙自然是千恩萬謝,幫我是情分,若是不幫也在情理當中,只不過只怕以後被她知道了,也要怪罪你的吧?」
  謝聿神色冷了下來,才要錯身走過,一人自背後撲了上來,拍了他的肩頭。
  謝聿不喜被人碰觸,一下將人推開。
  回眸時,見到衛淵的笑臉,更是皺眉:「還不進去嗎?」
  衛淵揚眉便笑,伸手撫了下自己耳垂上的耳飾,一臉媚色:「就是好奇,世子在這跟他說什麼呢……」
  話未說完,見了謝聿那樣冷厲模樣,自動避開了些。
  謝聿目光沉沉,只在穆二身上:「今日京中發生了一件大事,只怕不久就會傳開了,說是中郎府的穆家二公子婉拒了公主府的聯姻。若是你想對她說這個,那只管去,看看她還能不能像從前那樣……」
  衛淵不敢再聽,趕緊進了書院去。
  長廊青磚,他身後不遠處始終跟著兩個侍衛,回頭瞧見了,若有所思的模樣。
  一路走了甲學去,衛淵進門便看見了顧今朝,一早不知道哪裡來的心思,正在案前破殘局,棋子在案上來回行走,他站了她面前都未察覺到。
  本來就已經通過唇形知道謝聿同穆庭宇說了什麼,衛淵伸手按住了一個棋子。
  顧今朝驀然抬眸,不明所以。
  他回頭看看,見謝聿並未跟過來,連忙傾身,在今朝的耳邊低語兩句。
  顧今朝頓時皺眉,不過很快將他指尖拂開,繼續下棋了。
  衛淵沒有得到她半分回應,心有不甘,可片刻之後謝聿進了學堂來,山長特意叫人點了名字,讓他挨個送上帽子,這個同乙學的帽子還不一樣,學子們都一臉喜色,為得到太傅的青睞感到滿足。
  今朝也得了一個,不過謝聿走過她身邊時候,臉色不太好,為了避嫌兩人連話都沒說上一句。
  後來山長請了他又去乙學,真個是來去匆匆,走過她身邊時候只留一個背影。
  顧今朝不由貪戀地多看了兩眼,心中唏噓不已。
  課下,她繼續下棋,身邊忽然落座一人,抬眼看見那妖嬈少年伏身在她案前,真是無語:「衛大公子,你這樣我還怎麼下棋呢?」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6-1 09:59:28

第四十七章

  衛淵單手托腮,一副煩悶模樣:「說起來,我很好奇,你同中郎府那個什麼關係,同世子又有什麼關係,你現在來猜猜,謝聿會不會同你講?」
  顧今朝手下棋子一動,立即掉了局裡去。
  她低頭一看:饋禮求勝,紅方勝,海底尋針,紅方勝,前誘後攻,還是紅方勝。
  不由歎了口氣,耐著性子重新擺了棋局:「這算什麼事呢?他向來坦蕩蕩不會隱瞞……」
  一句話沒說完,想了下謝聿那樣的性子,不由頭疼。
  他從來不會避諱,很是直白,只怕這話傳到了,同樣會給她出個難題才是。
  正是胡思亂想,外面有人尋了來,讓她外面說話。
  心知肚明是誰,顧今朝頓時起身,棋子不小心刮到兩個,她抄手撈了掌中,大步走了出去。
  外面已是日上三竿,謝聿一身朝服就站在屋簷下面,他仰臉看著天邊的白雲,淡淡神色慵懶而又感傷。外面還有侍衛在,今朝上前見禮,畢恭畢敬地。
  謝聿頓時回眸,與她站了一起:「今日一早我就知道了,中郎府那傻小子事到臨頭又拒了公主府的婚事,這會兒要去西北軍那歷練去呢!」
  顧今朝眼簾微動,就事論事:「穆二他向來衝動,能做出這樣的事,不足為奇。」
  天邊飄過來一大朵白雲,像是片片的白衣,謝聿不看她了,神色淡淡的:「西北軍在極地,他這是受了罰,想掛著武狀元的名頭從頭再來。」
  今朝點頭:「也許吧。」
  她看著他,一直看著他的眉眼。
  好半晌了,謝聿也沒再回頭:「他約了你,讓我帶個話給你,說是在天橋那放燈處等你,不見不散,只這一個機會了,怕是人明個就走了。」
  顧今朝沉默片刻,輕笑出聲:「為他惋惜,想做壞人,狠不下心來,想做自己,走不乾脆。」
  謝聿神色更冷:「你倒是瞭解他。」
  今朝笑:「然後呢,你讓我去嗎?」
  謝聿終於再回眸了:「你敢!」
  她聳肩,不以為意:「是了,我不敢,所以你還怕的什麼呢?」
  話是這麼說的,他若有成人之美,那便不是謝聿了。
  目光灼灼,他定定道:「今天晚上放燈之時,我便在東市河口等你,你若去見他,可不來。」
  這才是謝聿,顧今朝赫然失笑。
  「你才是傻小子好的吧!」
  她左右看看,見無人注意這邊動靜,大步上前,狠狠撞了謝聿的肩頭,與他擦肩。
  雙手捧臉,顧今朝對窗發著呆。
  從書院回來,她完成了課業之後,就一直是這個姿勢,對著窗外的白雲出著神。日頭偏過西了,彩霞滿天,從屋裡能看見絢麗天空,像一幅畫似地。
  來寶來來回回在她背後走過,直唉聲歎氣:「這可是魔怔了,有什麼難事給我們今朝難住了?」
  她給倒了茶,遞了今朝面前來。
  今朝哪有心思喝茶,整個人都癱下來,倒了矮桌上面,榻上擺著兩根紅繩,開始時候想打個結的,但是她不想用這些東西來糊弄謝聿,自然費心思。
  來寶坐了榻上來,顧今朝轉過身子來,開始訴說煩惱:「反正你也知道了,那我跟你說說,你幫我出出主意。」
  來寶點頭,離得更近了。
  今朝攤手:「這兩日因著阿娘的事,謝聿心裡一定很煩悶。今個到了書院吧,穆二不知道怎麼想的,又讓他捎話給我,說要約我在天橋放燈處相見,說什麼不見不散的。謝聿呢,他那脾氣你是不知道,人也不藏著不瞞著,直接告訴我了,然後也約了相同時間去東市河口。這一個東一個西,肯定只能去一個地方,謝聿他……」
  來寶歎氣:「那你現在是在煩惱是去東還去西了?」
  顧今朝搖頭,也歎了口氣:「我不會再去見穆二了,我只是在想,要怎麼做,能讓謝聿安心一點。他心中不安,才會多疑敏感,正值阿娘要成親了,想讓他心安一點……」
  來寶恍然大悟:「原來是這樣,那送點定情信物?」
  今朝想了下:「他一小在世子府長大,能缺什麼呢?之前想過,可實在拿不出太好的東西了。」
  說的也是,來寶也幫忙想著:「既然送東西沒什麼能讓他驚喜的話,那不如就送個人吧,你不去天橋就去東市赴約的話,他應該很欣喜的吧?」
  顧今朝繼續搖頭:「不好不好,我希望他日日歡喜,看見我就歡喜的,現在看見我只會想起兄妹之約的吧……誒等等我突然想起來個好主意!」
  她驀地拍了胸口,笑了起來,來寶忙問是什麼,今朝眨眼說要賠給謝聿個小姑娘,陪他夜遊東市,來寶反應過來,知道她是要換成女裝出去,在旁嘻嘻地笑。
  天還未黑,還有點時間。
  顧今朝到前院問了阿娘還沒有回來,這就趕緊奔了成衣鋪子,阿娘才回京中,花房當中供備的染料即將不足,她多半還在鋪子當中調染。
  急急忙忙到了鋪子去,景嵐果然是在後院調染布料。
  院中已是晾曬了許多新品,顏色多以深色為主,今朝繞開高桿,揚聲叫了聲阿娘。
  景嵐雙手沾了不少染料,轉身看見是她,忙到一邊洗手:「你怎麼來了?」
  顧今朝大步上前,給一起幹活的兩個夥計都攆了前面去,才到阿娘身邊來,她難得還有扭捏的時候,期期艾艾地走過景嵐身邊,才是說道:「今個東市西市都有夜場,我想去看看。」
  想出去玩?
  這算個什麼事,景嵐點頭,拿了旁邊的手巾擦手:「那就去吧,這還跟我說什麼,早點回來就是。」
  今朝笑嘻嘻地:「難得有夜場,我想給來寶帶去,阿娘給她做身新衣裙吧,給她打扮得美美的,行不行?」
  景嵐點頭:「前面有現成的,改一溜邊應該就可以。」
  她帶著今朝往前面走去,叫了人來,因為來寶身形比今朝嬌小一些,比量了下想要拿過成衣改短一些,顧今朝連忙從新衣當中挑了一件妃色長裙,搭配了白色流邊,同色腰帶。
  要給自己穿的,當然不能改小,三言兩語岔過話去了。
  景嵐心中有事,沒太在意,她讓人將準備好了的喜服拿了出來,抖開了來,眼中頓入一片紅,美得炫目。
  「真好看,阿娘你穿這個一定特別好看!」
  「……」
  景嵐揚眉,抬手一抖,喜服就披了身上。
  她攏起外衫,抬眸便笑:「怎麼樣?很好看嗎?」
  她皮膚白皙,穿這紅色,真是個美,顧今朝狠狠點頭:「很好看,阿娘是這世上最美的新娘子了。」
  景嵐登時被她逗笑,將喜服放了案上:「你這孩子,就是口暖心甜,這喜服你謝伯伯準備了許多年,如今樣式已有些舊了,捨不得換掉,我拿過來改改。入了夏時就不能成親了,所以日子定的早,還有不到一月了,希望這是為娘最後一次任性了。」
  今朝見她感傷,上前安慰。
  在鋪子裡坐了一會兒,眼見著天這就黑了,景嵐還要盯著改制喜服,顧今朝先退了出來。
  最先回到家中,叫了來寶過來,二人緊閉房門,開始洗漱換衣。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6-1 09:59:42

第四十八章

  顧今朝將纏著的布條都脫了去,穿上兜衣還不大習慣,不過穿了裙子,來回走了幾步,從鏡中看著自己女裝模樣心生歡喜。
  適應了之後,坐了鏡前。
  來寶拿了梳妝盒來,先給她梳頭,長髮一披,少女之態頓顯,兩個人在鏡中大眼瞪小眼,好半晌了,身後人才動起手來。
  來寶手巧,給她長髮分為兩側,一邊一個桃心小髻,垂下兩綹長髮在胸前,看著簡單又溫婉。
  顧今朝左右看看,十分滿意:「就這樣,顯得我很文靜。」
  來寶也這麼覺得,又拿過胭脂水粉來,捧過了今朝的臉:「別動啊,我給你好好打扮一下,你這肌膚底子好,妝容簡單就好。」
  淡掃蛾眉,平時今朝就是彎眉,再畫上一畫,更添嫵媚。
  妃色長裙,滾了白邊,胸前些微隆起,裡衣一流的白,斜地裡露出些許衣領下的肌膚,白玉如雪。
  不知不覺夜幕降臨,時候不早了,來寶描描畫畫了一陣,滿意地看著鏡中少女。
  四目相對時,她先紅了臉了,兩手搭在今朝的肩頭,還直搖著頭:「你這副樣子,若是讓穆家二公子瞧見了,指不定他得多後悔呢!」
  顧今朝站了起來,聽見她提及穆二,不以為意。
  她到裡屋大櫃裡翻了翻,翻出了從前的鬼面面具拿了在手裡,一手提著裙擺,行如風,腳步匆匆走過:「來寶,咱們走吧!」
  來寶上前,一巴掌拍掉她手,不讓她提著裙擺:「女孩子走路,都要慢慢走的,既然穿了裙子,總得顧及下吧!」
  裙子一放下,步子都走不快了,顧今朝低頭看著自己腳步:「很不舒服。」
  來寶在旁偷笑,走了門前打開了房門,左右看了看:「過來吧,我掩護你出去。」
  顧今朝連忙大步上前,她就跟了來寶身後,還戴上了鬼面面具。
  到了前院,來寶先把看門的小廝支開了去,她們才得以順利出去,此時夜空當中,已是一片星河。
  天橋下的柳樹旁,少年一身緋衣,他手提著燈,怔怔看著河中被放下來的蓮花燈,從前小時候,今朝每年都和他一起來放燈的。
  他今日也帶了個祈願燈,想等今朝來一起放走。
  河水在夜色當中,還能看見波光粼粼,月亮的倒影被水波打亂,皎潔一片。
  穆庭宇一手扶著垂柳,看著河中的那片白,出著神。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身後傳來了腳步聲,他驀地轉身,一人提燈走了來。
  暗夜當中,少女低著眉眼,看見他了,笑笑上前。
  同樣,在東市的河口處,也有不少人來放燈,謝聿一身白衣也站在樹邊,手裡拿著個花燈,他才到不久,河口沒瞧著顧今朝的人,就站在一邊等她。
  夜場中比較開放,少年少女們常有人成群結隊一起來放燈,有人認出他來,上前來說話,他眉目之間太過冷漠,不等人到了跟前,侍衛就將人隔開了去。
  等了快半個時辰了,河口來放燈的人已是所剩無幾,謝聿耐性漸失。
  花燈當中的燭火已經快要燃盡了,他索性吹熄了,隨手扔了腳邊,才要轉身,背後腳步聲起,侍衛們隱去了動靜,沒有上前阻攔,那還能有誰。
  謝聿眼簾微動,才一勾唇,一人便到了他身後按住了他的肩頭。
  嬉笑間也沒個正經,少年笑道:「世子在這等著誰呢?」
  謝聿驀地回眸,竟然是衛淵這個纏人精:「你怎麼在這?」
  說著肩一動,抖開他手。
  衛淵背著雙手,直繞著他走:「今天市井有夜場,本小王自然是要來看看的,不想這麼巧遇著世子了,世子就帶我轉轉?」
  他一身錦衣,髮飾上不知戴了什麼,一動就叮噹作響。
  謝聿回頭看看,東市上人來人往,並無那少年身姿。
  衛淵見他神色,揚眉就笑,再上前一步來:「卻不知世子專門好這一口?說起來我朝也有不少龍陽之好的,如果對方是世子的話,本小王覺得也擋不住世子風華,不如……」
  話未說完,謝聿已是皺眉:「退後!」
  衛淵不敢再上前,舉著兩手後退一步,站回原處去。
  他眸光微動,看著不遠處的東市上人來人往的,笑意漸失:「我知道世子在等誰,不過穆家二公子明個就走了,今日約了天橋下面,顧今朝怎能不去?我勸世子還是別等了,這般模樣,倒像是動了真心的了……」
  句句都戳在心上,謝聿目光沉沉,可都這個時候了,顧今朝還未來,他如何還能安心。
  轉身,仍舊看著河口當中那些飄過的花燈,眉峰微揚:「時候不早了,我讓人送王子回府去。」
  衛淵碰壁,也不惱,只在他身邊退了一退:「我陪你站一站。」
  他淡淡目光,也警惕地看著周圍。
  可憐顧今朝來晚一步,眼睜睜看著衛淵不得上前,眼見著他目光又往人群這邊掃了過來,忙是側身躲了一棵樹後。她此時少女模樣,可萬萬不能被認識的人瞧見,就這麼離著老遠看著他們兩個,手裡的鬼面面具都要捏壞了。
  站在樹後,偷偷觀望,她聽不見衛淵說什麼,只看著謝聿轉身往河口下遊走去了。
  衛淵當然跟了他去,今朝無法,只得遠遠跟了他們後面。
  夜色漸濃,河中的許願燈漸漸少了。
  一輪半圓的月兒掛在樹梢,倒影映在水中,隨著水波
  腳步聲很輕,少年驀然轉身。
  少女提燈而上,慢步自暗處走了出來。
  穆庭宇眼中才亮起來的眸光,漸漸又暗了下去。
  來寶走了他的面前,恭恭敬敬地施禮:「給二公子問個好,念著昔日情分,我們家小主子讓我來給帶個話,說她盼著二公子好,但是她不能來見了,還望二公子從此平順安康,但是折斷的情意不能再續,讓二公子多多保重。」
  這是分開後最後的體面了,穆庭宇心中失望之意漸起,可也知道今朝脾氣,實在怪不得她。
  他自腰下解下金匕首,遞到了來寶面前:「把這個交給她,就說我明早去西北極地了,能不能回來還兩說,當個念想吧,如有一日,東山再起,回頭再找他把酒言歡!」
  來寶笑笑,伸手接了過來:「那我就自作主張替主子收下了,二公子千萬保重。」
  穆庭宇腳邊還放著他帶來的花燈,此時低眸看見,難免唏噓:「她可還說什麼話了?」
  來寶略一思索:「就是讓二公子千萬保重。」
  穆二垂眸,掩去些許失望:「這樣啊……」
  他一腔熱血,此時已剩隻言片語了,可這隻言片語都無法傳達,如何不傷心呢,許是他神色實在哀傷,來寶瞧著於心不忍,又上前一步。
  「雖然她沒說讓再傳什麼話,但是我們一起在車上時候,提及二公子了,我們主子說,二公子是天底下一頂一的好人,既良善又仗義,真情實意不可負重。中郎府此時正值關鍵時刻,二公子拋開兒女情長,這一去,才是真男人!」
  穆二聞言,心中豁然開朗。
  回憶種種心中過,他回身將那還亮著的許願燈拿了起來,大步上前。
  河中還星星點點飄著幾個花燈,穆庭宇將花燈放入水中,看著飄遠了才是回身。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6-1 09:59:53

第四十九章

  來寶還提燈站在一旁,他徑直走過,沒有回頭。
  來寶看著他的背影,見他漸漸走遠,也是脫口而出:「二公子若有話說,我可給主子帶回。」
  少年如何不知今朝心性,只背對著她擺了擺手,逕直走開了去。
  來寶略微惋惜地歎了口氣,提燈轉身。
  她口信送到了,就該回去了。
  從她兩個走了以後,又能有快半個時辰了,謝聿同衛淵等人匆匆趕了來。
  天橋下面已是空無一人,謝聿遠遠站了天橋上面,侍衛隊在下面搜索著,衛淵不急不慢也上了天橋。
  橋下河水潺潺,謝聿目光沉沉,從橋頭走過。
  衛淵跟了上來,笑道:「還別說,這天橋下較別處隱秘地很,是幽會的好去處,世子來過就知道了,一年一度的花燈盛會,到時候也約在此處,很有一種別樣滋味。」
  話音才落,謝聿冷冷目光已是掃了過來。
  衛淵仿若未見,單單跟著他身後。
  謝聿從橋頭走了橋尾,夜風習習,偶爾也有人從身邊走過,他目光淺淺,那一身白衣在夜色當中看起來十分扎眼。
  天橋下並沒有人,他繞著天橋走了一圈,心有不甘,又有些許擔心,讓五叔趕了車馬來,趕赴中郎府尋找。
  星月當空,謝聿在西市行走,心不在焉的。
  西市不少人往東邊走去,他混雜在人群當中,一時間似不知身在何處。
  侍衛隊遠遠跟了他的身後,誰也不敢上前,衛淵不遠不近地跟著他,也似在閒閒的漫步一樣。
  從西市又走到東市,慢慢踱步到了河口,他放置在地上的花燈還在,可河口處三三兩兩來放燈的,少年少女當中,哪有想見的那個人呢!
  此時夜色已深,時候不早了,他回眸瞥見衛淵,心生不耐。
  叫了侍衛隊過來:「你們先送王子回府,我在河邊走一會兒。」
  衛淵聞言,頓時上前:「良辰美景,我原本是誠心誠意想與世子同游的,既然那人失約,不如就陪我走走。」
  他揣摩謝聿心思,已不是一日兩日,見他同今朝走得極近,嫌惡之餘不得不違心附和,不想人不為所動,叫他白白費心思。
  謝聿讓他纏得心生煩躁,在河口又站了一會兒,久等五叔未回,便是回身。
  「走吧,先送你回去。」
  身前再無車馬,涼風當中,衛淵勾唇便笑,目光掃過身側河岸,眉眼彎彎。
  顧今朝這個氣啊!
  偏偏今個一身裙釵,不得上前,她一路跟著他們,來來回回走了個來回,這會不敢貼太近,依舊躲了樹後。
  眼看著那兩個人並肩而行,一副又要走了,心中焦急。
  她探出身去,可才一抬眼,一個跟著的侍衛突然往這邊看了過來,她急急往後退了一大步,忘了自己穿的是裙子,一下摔了樹後去。
  這一摔可是實實在在摔了一跤,腳踝狠狠扭了下不說,裙子上都沾了不少泥了。今朝暗呼倒霉,捂著腳踝靠坐了樹後。
  謝聿一臉不虞,不過不管做什麼去,都不便帶著衛淵,他將人帶離河口,走過東市繁華,到了西市才遇五叔回來。
  何老五急急下車,先施了禮,請王質子上車。
  衛淵推脫不過,到底還是上了車。
  謝聿站在一旁,何老五趕緊走了他的身邊,與他低語:「老奴去了中郎府,穆二公子人在府中不見那顧小郎君,思來想去還是去景夫人府上問了聲。途中正遇著小郎君的丫鬟來寶,細問之下,才知道顧小郎君早就來東市了,我說沒遇著那丫鬟還說奇怪來著。」
  謝聿頓時抬眸,細細地叮囑了他送衛淵回去。
  他也不讓侍衛隊跟著,讓人牽了馬來,這就飛身上馬,調轉馬頭,一鞭子抽了出去,疾馳了出去!
  一路疾馳回到東市河口,河邊依舊沒有人,謝聿下馬,甩開韁繩,大步站了河口處的柳樹下,依舊看著河中水流。
  他一身白衣,在月光映襯之下,能看見水中倒影影影綽綽的,此時夜市夜場都散盡了,河水當中一盞花燈都看不見了,只波光粼粼,其中白衣白月亮。
  正是低頭細看,背後腳步聲逐漸近了。
  他驀地抬眸,才要轉身,背後已是傳來了顧今朝的聲音:「別回頭。」
  她走得極其緩慢,聲音當中都帶了些許哭腔,十分十的懊惱之意:「本來還特意穿了漂亮衣服,美美的,想讓你驚艷一下,誰想到會變成這樣!」
  這個時候,光是聽見她的聲音,就讓人心悸。
  謝聿慢慢轉過了身來,面前出現了個垂頭喪氣的少女。顧今朝一身妃色長裙,她妝容精緻,髮髻些微亂了,但是那雪白肌膚上,眉如遠山,眸如星辰,委屈地扁著嘴,更顯小女兒柔美之態。
  她手裡還拿著一個鬼面面具,此時彆扭地拉扯著裙擺,還喃喃著:「以後再不要穿裙子了,摔了一下,差點摔死了。」
  裙上沾了不少泥,可絲毫掩不住少女美色,謝聿定定看著她,幾乎是下意識地嗯了聲:「嗯,以後不要女裝示人,不要再穿裙子,也不要這麼折騰自己了。」
  今朝還有情緒,懊惱不已:「是不是一點都不好看,一點都不美?」
  她低著頭,那臉邊長髮柔順地貼服在胸前,此時內裡並未纏著,胸前些微隆起,很明顯的少女之態。
  謝聿上前一步,情不自禁:「美,很美。」
  顧今朝手中的鬼面面具對著他揚了一下:「什麼嘛!我是想來嚇你一跳的,沒想到被那個王質子鬧得都不敢上前,我連出場時說的話都想好了,都沒說呢!」
  神色當中,不無氣憤。
  謝聿笑,靠了身側柳樹上:「那重來一次,只當你才來。」
  顧今朝將鬼面面具戴了臉上,一手拄了樹上,一副風流模樣:「誰家公子誰家郎,如此良辰美景,不如相約一處,共放花燈?」
  這般中氣十足的,可謂真是她的做派。
  謝聿勾唇,目光灼灼:「然後呢然後你就摘下面具嚇我一跳,用美色俘獲了本世子的心?」
  說著,他親自摘下了她的面具,與她四目相對。
  月色很美,少女微揚著臉,一手撫在心口上面:「我阿娘說的沒錯,賞心悅目之人,才最是心動。」
  謝聿笑,在她注目之下也再受不住,別開了眼。他回頭看看河邊的花燈,輕輕道:「可惜了,我還準備了花燈來著。」
  今朝抬腳:「更可氣的是,我為了躲起來還摔了腳,現在一定是腫了,特別疼,不行我走不了了,你得背我回去。」
  她話音才落,謝聿已是蹲下了身來:「好,我背你。」
  顧今朝在他背後彎了眉眼,一下撲了上去,將裙擺提高了些:「我騙了你幾次了,你怎不問問我,是真摔了還假摔了?」
  謝聿穩穩托住她兩腿,走得極其緩慢:「心疼都來不及,哪裡還想問真假。」
  今朝胸中鬱悶一掃而空,她仰面看著月亮,將鬼面面具反手扔進了河水當中去了。
  「讓這面具帶著我們最好的心願飄走吧,就讓它永不沉下去,你和我便能一直好好的。」
  謝聿頓足,也回頭看了看,那面具果然順著水流流走了。
  他嗯了聲:「如此甚好。」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6-1 10:00:04

第五十章

  今朝心生歡喜,更是伸手攬住了他的頸子,這就伏身在了他的肩上,輕輕地笑。
  「真奇怪,我突然覺得,這個世子呀,我好喜歡他。」
  將扭了腳的顧今朝送回府中,已是深更半夜了,幸好來寶在後門候著,直接回了後院去,也沒出什麼差錯。
  謝聿乘車回到世子府,堂前還亮著燈,何老五快步上前,說是晉王爺今個未出府去,一直在等著他。
  父子兩個,始終沒有坐下來,好好說一次話。
  即便是在景家府上的那個雨夜,那般得知她即為自己生母,謝晉元也未吐露半分,只說等日後再告訴他原委。
  桌上還擺著兩壺酒,幾道小菜。
  菜已經涼透了,謝聿進了前堂,一身白衣上還沾染了些許泥水,些許狼狽。若是平時,他久出未歸,也不會過問,今日不知怎的,謝晉元先是皺眉,見他這副模樣,臉色竟是沉了下來。
  「幹什麼去了,半夜三更才回來。」
  「沒什麼,出去轉轉。」
  何老五已經去拿了乾淨外衫,謝聿就在堂前換下了衣服,洗了手才回來,謝晉元親自給兒子倒了酒,父子兩個都坐了桌邊。
  謝晉元將酒盞推了他的面前來:「婚期定的急了些,但是為父細一想,也真是太多年了,該成親了,不然你的親事都該張羅的過了。」
  謝聿拿過酒壺來,也親自為他倒酒:「現在該告訴我了吧,到底怎麼回事?」
  謝晉元點著頭,很是唏噓:「這麼多年了,我也沒查清楚,此事說來話長,如果從頭說起的話,那要從為父與徐家的淵源說起了。」
  他拿起酒盞來,一仰而盡:「你祖父早亡,後來你祖母也去了,當年徐老太醫救過我的命,憐我孤苦一人,便讓我常去府中走動。徐家到了這一輩上,無兒只有兩女,徐老太醫早年喪子,便有意結親。起初定的是徐淑寧,我常年在外打仗,總不在京中,沒想到後來正值宮中選秀,不知怎的就選中了徐家長女。徐家退了婚之後,我與次女宜寧結緣,可惜因為選秀單上有她的名字,未能成婚。那一年事情很多,後來有了你,巧得我不在京中,遠赴西北極地平亂,誰想到等我回來,你娘已生下你嚥了氣了……」
  說到此處,心中憤恨,緊緊捏著酒盞。
  謝聿又來給他倒酒,男人之間,無需更多言語,便能理解心中苦楚。
  謝晉元繼續道:「我想著你娘說過,她不喜歡被埋起來,那樣會害怕,她想什麼水葬,隨著水流飄走,如果想她了,以後還能相見。那時候走火入魔似的就做了筏子,裝扮了一番將她放了護城河水流上面。後來她飄走了,我一路跟著南下,只一日的功夫,就失去了她的蹤跡,再往後,心中懊悔,我懷中抱著你,到處尋找她的屍首,想還是讓她入土為安,沒想到一直沒找到。等你三歲以後,遇著景嵐的時候,她已是懷抱著今朝了,那時候年輕氣盛,我只當是長得像你娘,沒有多想。」
  拿著酒盞晃著盞中酒,謝聿聽見今朝二字,也飲下苦酒。
  謝晉元坦然道:「從前一直當她長得像你娘,為此不願給她名分,她一嫁再嫁,一再錯過,等我發現她就是你阿娘的時候已是來不及了。查明之後從知道,淮地顧家只有一雙兒女,她是半路被撿回去的,按著日子算,正是你娘,不知怎麼就緩過了那口氣來,現在她牽掛著顧家,若是再不迎娶,只怕今生就要無緣了。」
  怎麼能這麼的巧,小時候她還曾同自己生活過,照顧過他。
  謝聿低著眼簾:「那她現在知道了嗎?」
  謝晉元搖頭:「她始終不知,從前的那些事,於她而言,似是從未發生過一樣。婚期定了五月二十八,也是快了,恨不得這就娶了她過府,皇帝已是親下了詔令,鎮守西北邊關的顧將軍已在趕回來的路上了,他便是顧今朝的親生父親,若是他先回了京中還不知道多生多少事端。」
  謝聿再給父親倒酒,謝晉元只說封地太遠,景嵐不肯前去,想借由世子府成婚,他自然應允,爺兩個難得坐了一處,這一夜說了不少事。
  提及從前在一起時候,景嵐是如何照顧謝聿和今朝兩個人的,謝晉元還能想起一二,促膝長談,直到快亮天了,才回去歇下。
  天亮之後,謝聿也早早起了,他讓何老五幫襯著收拾世子府,早早離開了府中。
  難得今日無早朝,他讓人趕車去往景夫人府上。
  一路無話,到了大門口了,看門的小廝出來掃地看見是世子府的車馬連忙迎了出來,一招呼,院裡倒水的來寶聽見了,拿著盆就走了過來。
  謝聿下車,來寶趕緊上前來了:「世子來得好早,我們小主子還沒起呢!」
  謝聿走過:「無需驚動她,今日有事來尋景夫人的,夫人可起了?」
  來寶點頭,自然迎了他進去:「夫人才起了,我帶世子過去。」
  謝聿也沒帶別人,逕直走了進去。
  進了府院,景嵐正在院中晾曬乾花,見他走過來了,登時怔住。
  謝聿上前見禮,她忙是招手:「什麼事,怎麼來得這麼早?」
  來寶見二人說上話了,趕緊退下了。
  謝聿自懷中拿出舊帕子,雙手捧了她的面前:「夫人以後便是我阿娘了,還留著這舊帕子無用,給夫人送了回來,願夫人以後年年歲歲,都福壽安康,以後有了新帕子,再送與我就是。」
  那帕子已有十幾年了,的確是黃舊得不行了,景嵐伸手拿過,也心生唏噓:「也好,從此你便同今朝一樣,喚我阿娘吧,既然嫁了你爹了,如同親生一樣,來吧,進來坐會兒,我讓人給你倒茶。」
  說著景嵐已是轉身先走,示意他跟上來。
  謝聿未動,看著她背影目光灼灼:「阿娘。」
  萬萬沒想到,他突然叫了一聲阿娘,景嵐聽得真切,又覺恍惚得很,她頓時站住了,回眸:「你剛才叫我什麼?」
  謝聿上前一步:「既是遲早的事,先叫了也無妨。」
  景嵐抿唇,眼簾微動:「嗯,無妨。」
  她再未回頭,先行挑了門簾走進前堂,見翠環在屋裡撣著灰,讓去倒茶了。
  謝聿走進,隨之坐了下側。
  顧今朝一夜好夢,本來想睡個懶覺的,但是來寶早起去前院回來,說是謝聿來了,她登時清醒了,趕緊坐了起來。
  來寶一口氣拿了好幾套衣裳來:「看看,喜歡什麼顏色的,今日想穿哪個?」
  今朝笑,來回看了眼:「算了,別太張揚,平時穿什麼就穿什麼吧!」
  來寶將白衫放了床邊,別的先送了回去:「那好,就穿白衣吧。」
  顧今朝趕緊起來,穿上衣衫,下地洗漱。
  來寶撞了她的肩頭,直跟著她身後:「昨天你到底幹什麼去了,怎麼回來的那麼晚?」
  「幹什麼了?摔了一跤,別提了!」
  今朝走路還有點一瘸一拐的,洗了臉,忙是坐了鏡前。
  來寶給她梳頭,她動作也快,沒多一會就給收拾立正了,顧今朝忙是起身,這就往前院來了。
  她腳踝還疼,走不快,還擔心著這麼一會兒了,謝聿會不會已經走掉了,直接奔了前堂來,一開門心就放了下來。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6-1 10:00:19

第五十一章

  謝聿坐在一旁,正拿著茶碗喝茶。
  顧今朝偷笑,慢慢走了進去。
  她一身白衣,走過謝聿身邊,餘光當中還瞥著他,可惜他手中雖然還端著茶,目光卻是一直盯著阿娘的。
  她一瘸一拐走上前去,看著阿娘:「阿娘,我腳扭了,疼了一夜了,早上還沒好呢,可疼了!」
  景嵐手中也拿著茶碗,見她進門,將茶碗放了桌上:「怎麼還摔了,有藥的,你等一等,我讓翠環給你拿去。」
  說著支著翠環,讓她去自己房中尋找消腫的藥瓶。
  顧今朝伸手扶著桌子,也坐了旁邊,她將腿翹了起來,當著那兩個人的面,歎著氣:「誰知道呢,昨晚上摔了一跤,這一跤摔的呀,疼了我一宿,誒呀……」
  她伸手輕撫腳踝,目光落了謝聿身上。
  他見她目光,也看向她:「昨晚上怎不敷藥?」
  他還說!
  回來時候都半夜了,哪裡敢驚動阿娘,顧今朝瞪了他一眼,兩人正以目光說著話,景嵐抿了口茶,見旁邊也沒有別人,悠悠笑道:「看你們這樣,為娘就放心了,你們不是親兄妹,但如同親兄妹,今朝小些,謝聿以後作為兄長,定要多多照顧著些。」
  顧今朝訕訕地笑了笑,尷尬不已:「知道了。」
  景嵐這番話說出來,聽在謝聿耳中,又別有深意,他看了看顧今朝,又看了看景嵐,只覺他同今朝兩個,真個是同母異父的兄妹,過了好半晌,才嗯了聲。
  他目光沉沉,又看向景嵐。
  兒時的記憶已經所剩無幾,多年來的孤苦一時間還無法忘懷,就那麼看著她,心中空地似乎被填滿了許多。
  若是人前,還遮掩兩分,此時母子相見,難免忘乎所以。
  顧今朝本就注意著他,此時見他目光所及之處,阿娘神色也有些許慌亂,不由來回看了她們兩個,心中疑惑頓起。
  正是起了疑心,翠環拿了藥回來,顧今朝輕咳一聲,謝聿才收回了目光。
  翠環小心翼翼給她脫了鞋,給她腳踝上擦著藥,顧今朝坐了一邊,耳朵卻豎起老高,可惜阿娘問起謝聿平時飲食身體狀況,也沒聽出個什麼不對勁來。
  謝聿喝了茶,坐了一坐,想告辭離去了,瞥見今朝一旁還擦著藥,又稍作片刻。
  景嵐自懷中拿了自己的新帕子,起身走了他的面前,遞給了他:「這個給你,從前種種恍然如夢,願你從此安康平順。」
  謝聿欣然接下,起身道謝。
  冷不防顧今朝單腿跳了過來,她見他有走的意思了,襪子都沒穿,能看見那潔白的腳面上還腫著。
  她跳了桌邊來,望著他笑:「世子要走了啊,我好像不能送你了。」
  謝聿目光淺淺,在她腳面上一掃而過:「你還是好生歇著吧,我是得回了。」
  景嵐昨日已將喜服連夜改完了,此時見他要走了,忽然想起自己還未給謝聿備禮,她站了起來,有些懊惱:「得虧你今個來了,看我這糊塗勁兒,還沒給你準備禮物,以後就是一家人了,我該給你也準備點見面禮的,只不知道你都喜歡什麼?」
  謝聿自然推脫:「不用,夫人不必多心,一家人無需多禮。」
  景嵐想了下,笑道:「我府上有不少新奇玩意二,今朝從小就喜歡收集小東西,這個難不倒我,我去看看,有沒有什麼拿得出手的……」
  見到她要走,謝聿上前,也站了桌邊:「那先謝過夫人了。」
  他垂著眼簾,餘光當中瞥見今朝還一隻腳站著,那只受了傷的似無處安放的,往她身邊靠了一靠,伸腳過去墊了一墊。
  顧今朝低頭看見,剛好踩了他鞋上。
  景嵐似毫無察覺,逕直往外走去了,走了門口不知想到什麼,又叫了翠環同去。謝聿垂眸,低低道:「你好像踩到我了。」
  房門微動,已是合上了,此時堂前只他們兩個人了,今朝腳尖在他鞋面上輕輕點了一點,揚眉:「這位公子,你被我踩了一腳,可就是我的人了。」
  謝聿忍俊不禁,被她逗笑,笑過之後,又念及二人身份,笑容漸漸消散,他腳下未動,回眸:「還好你我並非親生兄妹,如若親生,你還能這般從容?」
  今朝偷笑,扶著桌沿回身坐了桌邊:「你說什麼?親生?那怎麼可能,不過你說這個可是真的,親兄妹什麼鬼?你見過誰家親兄妹能在一起的,笑死人了。」
  本就說到他心中所想了,自然較真:「親兄妹怎麼了?怎麼就不能在一起了?」
  顧今朝說不出個所以然來,見他追問,正色道:「我不知道為什麼不能在一起,反正你也不可能是我親哥哥,若是親生,定是不能再有在一起的念頭了。」
  謝聿定定看著她,目光沉沉:「那叫什麼話,兄妹又怎樣,親生又算什麼……」
  話未說完,已察覺自己失態,走開了去。
  顧今朝晃著腿,還不知他怎麼就惱了,只見他神色不對,立即誒呦一聲,彎腰摀住了自己的小腿。
  謝聿忙是轉身,見她捂腿了,回身又走了回來。
  他就站了她的面前,今朝揚著臉,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腳疼,昨天摔這一下子,可是要了我半條命了。」
  可憐見的,謝聿單膝跪了下來,伸手扶住她腳,細細查看:「擦上藥應當沒事了,過兩天就能好,先不要走動……」
  話未說完,門口腳步聲又起,他登時放手,不慌不忙站了起來。
  景嵐與翠環又走了回來,不過兩人都是兩手空空。
  景嵐站了門口笑道:「真是許久不在京中,竟然不知京中什麼時候流行起玉石了,我們什麼都有,就是沒有收藏那個,待我尋上一尋,得了寶的再送與你。」
  謝聿點頭,不以為意,連忙告退。
  顧今朝悄然對他擺了擺手,他回眸也看見了,輕點著頭。景嵐讓翠環照顧著今朝,親自出門相送,二人一前一後就出了門去。
  謝聿一走,今朝頓時哪都不疼了,她非得穿上鞋襪,心中還念及阿娘之前說的話,說找什麼玉石,找什麼玉石,京中什麼時候流行起送玉石了。
  想去問一問,這就要追過去找她,翠環橫欄豎阻地不叫去,問得急了,翠環才說,原來景嵐帶著她才走到院中,遇著來人,說是府上來了個客人。
  不知道為什麼,景嵐似乎不願讓謝聿知道,將人引了書房去了。
  找什麼玉石,不過是搪塞的話。
  今朝頓時皺眉,細細的問:「什麼樣的客人?」
  翠環想了下,只得如實相告:「是一個老頭,看著慈眉善目的,我從未見過,倒是聽著夫人恭恭敬敬叫了聲什麼太醫的。」
  太醫?
  顧今朝當即皺眉,什麼太醫會與阿娘有關係,她還不想讓謝聿知道,特意避開了,給人支開了去。
  她仔細想了下,又覺得許是宮中出了什麼事,或許是姑姑委派來的人,因是心中牽掛,這就站了起來。
  翠環見她要走,可不願她過去:「夫人特意囑咐了,不叫你去的,還讓我看著你些,小主子就別去湊熱鬧了吧!」
  越是這樣說,越是狐疑。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6-1 10:00:53

第五十二章

  顧今朝回身將翠環推了坐下:「好翠姨,我能害我阿娘嗎?只怕是遇著什麼難事都不想讓我知道,我過去看看,也不驚擾她們,若是知道什麼事了,當然要幫襯著阿娘的。」
  她向來都不叫人操心的,翠環無法只得依著她了,千叮嚀萬囑咐讓她小心點,別驚擾到客人了。
  今朝一口答應,這就出了門。
  景嵐送了謝聿回來,直接去了書房。
  書房在廂房一側,她左右看了無人從是走進,房中那個不速之客已站在書架前面,拿下了兩本醫書翻看著。
  景嵐上前,恭恭敬敬叫了聲:「徐老太醫今日突然登門,可是有事?」
  突然到訪的的確是徐老太醫,他此時聽見她口氣疏離,也不以為意:「突然聽聞,說是你與謝晉元定了婚事了,在五月二十八?」
  景嵐並未隱瞞,如實相告:「是的,到時會請老太醫過府一敘的。」
  徐老太醫將醫書放回原處,慢慢踱著步,走回桌邊坐下了:「謝晉元打小就在徐家長大,從前老夫一心想讓他當孫女婿來著,沒想到十幾年過去了,也算成了心願。」
  景嵐別開眼去,垂眸:「老太醫不必百般試探,我即顧家次女月華,不過後來為了方便行走改名景嵐,與你們徐家人都不想幹的。」
  徐老太醫只淡淡一笑,左右看看:「老夫今個登門,討一碗茶喝,這點面子不會不給的吧?」
  這是當然,景嵐回身去倒茶。
  書房當中,熏香味道淺淺淡淡,若不仔細聞著都聞不見,片刻之後,她真個端出一碗茶來,送了他的面前。
  徐老太醫仔細品著茶,目光淺淺:「我自己的孫女我怎麼能認不出,景夫人對從前事難道並無半分記憶?」
  她是半路上穿過來的,自然並未多想。
  景嵐點著頭,自然稱是:「老太醫不必多費心思,我與徐家人並無干係。」
  好一句並無干係,徐老太醫放下茶碗,念及宮裡那個不由唏噓,因為虧欠太多,自然多偏一些心了。
  他見景嵐並未有半分的猶豫,再三否認,更是將茶碗狠狠放在一邊:「你姐姐縱然有千般不是 ,萬般不是,你總不能把她逼死了,再怎麼說,她當年進宮也為了徐家從去的,你口口聲聲說你與徐家毫無干係,那老夫問你,你字跡為何都與我孫女宜寧一模一樣的?」
  說起字跡了,不好糊弄。
  不過,景嵐早有準備,只是搖頭:「那可能是老太醫沒注意過,其實我左右手都能寫字的,但是平時不顯露而已,老太醫若是覺得字跡像誰,那我也沒辦法了。」
  景嵐依舊尋常模樣,神色都未變上一分。
  徐老太醫頓時皺眉,他心下還有計量,淡淡道:「行了,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即便不是,你嫁了謝晉元那小子,什麼事求你也說得上話的。淑寧為謝聿姨母,按理說,什麼事就同謝晉元說也是一樣的,不求別的,只求她能平安離宮,老夫活不了多久了,有生之年,能與你說上兩句話也是好的。」
  這怎麼像是在交付遺言的模樣,景嵐正是猶豫,要如何應答。徐老太醫已是神色冷了下來,他目光灼灼光只盯著景嵐:「起初讓老夫猶豫不決的原因,在於你兒子,若你真是我徐家宜寧,那麼自從生下謝聿之後,那不該再有孩子了。」
  景嵐當即怔住:「此話何意?」
  老太醫歎了口氣,淡淡道:「當年宜寧產下謝聿,宮內受損,已是不能有孕了。」
  景嵐心中暗驚,面上卻不露半分:「那是不是就能說,既然我有了兒子今朝,那麼就定不是什麼徐宜寧了?」
  老太醫只是就事論事:「不,還有一種可能,依著老夫多年經驗,顧今朝與你並無母子緣分,說不定,他根本不是你的兒子。」
  景嵐當即失笑,她好像好半晌都沒有再說什麼,書房當中安靜得很,可偏偏窗外之下,一人兩手扶牆,整個人都似貼在了窗下了。
  顧今朝腳痛得厲害,可即便如此,她也未動。
  人本來就才到窗下,冷不防徐老太醫說出這樣一番話來了,人已是愣住了神,好半晌都未反應過來。
  之前的疑點慢慢都浮上了心頭,她突地心生不安。
  若不是經受了太多風風雨雨,景嵐早已變臉。
  這些年造就了現在的她,油鹽不進,什麼事到了眼前都經受得住,是以也沒那麼惱,沒那麼生氣了,她一臉笑意,親自給徐老太醫倒著茶。
  徐老太醫將茶水放置一邊,單單瞥著她的臉:「難道,夫人當真不是我孫女宜寧?為何能忍下如此惡氣?」
  景嵐笑笑,似不以為意:「我雖不是徐宜寧,但也想告訴老太醫一句話,徐宜寧的棺材板子都要蓋不住了,聲稱姐妹情深的姐姐口口聲聲說都為了妹妹,結果覬覦人家夫君不說,還害她兒子性命。聲稱最疼愛的祖父,此時為了包庇別人,顧不得她兒子,只怕你們這般模樣,她就是去了黃泉也要氣得活過來了!」
  徐老太醫聞言垂眸:「我孫女宜寧,從小就古靈精怪,老夫寧願相信這世上真有玄幻之事,希望她還活著。剛才說那番話,不過為了試探一二,徐家已經沒落了,自我兒之後,再無人繼承衣缽,老夫年事已高,希望這一身醫術能傳代下去,你若不棄,便傳了你。」
  景嵐自然推脫:「我既非宜寧,又如何能繼承徐家衣缽,老太醫太看得起我了,從商多年,如今只求安穩度日,醫術什麼的,已不甚在意。」
  真真是滾刀肉一樣的,徐老太醫手裡的枴杖重重往地上一拐,眉眼間已都是怒容:「你這個孩子!非讓老夫把話直白說嗎?眼下你若認了宜寧身份,那便還是我孫兒,宮中太醫院還有門道,徐家剩下的所有體面,都傳與你。即便是淑寧,她也任你處置。」
  景嵐驀然抬眸,面前的老太醫鬍子已是花白,他的確是年事已高,自上次見面之後,她心中已有別樣情緒,此時見他這般說了,竟生猶豫之心。
  徐淑寧遲早會離開皇宮,她和皇帝之間,不似寵妃,倒似手裡有什麼把柄。
  顧容華傳出話來,說是她人在宮裡備受冷落,近日求著皇帝要離宮呢。
  若讓她回了徐家,只怕歹毒心腸之人,什麼時候都一肚子壞水,沒個人看著心有不甘。
  她沉吟片刻,到底是歎了口氣,鬆了口了:「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等我醒過來時候就在水中,多年前曾與謝晉元做過露水夫妻,只當自己是個替身,沒想到會有這般前塵往事。」
  見她吐口了,徐老太醫一下站了起來,他眼中隱隱有淚,竟然是抑制不住地老淚縱橫:「宜寧!你就是老夫的孫女宜寧!」
  書房中,老太醫的驚呼聲一下傳了出來,窗外的人兒驚得一下靠緊了牆根。
  顧今朝心驚肉跳,幾乎要站不住了。
  她順著牆邊走了石階下面去,輕手輕腳地退了出去,此時已感受不到腳疼了,她滿心都是疑雲,想起雨夜謝聿的反常之舉,想起他說的什麼親生不親生的,還有他看向阿娘的目光……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9-6-1 10:01:03

第五十三章

  快步走出了院子,一口氣跑回自己屋裡,一頭栽倒在床上。
  來寶當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上前查探:「這是怎麼了?」
  今朝只擺著手,臉色複雜:「別別過來,我要躺一會兒,我躺一會兒……」
  來寶以為她勉強走路腳疼了,心疼不已:「怎麼了?走時間長了腳疼了?」
  顧今朝都沒聽清她說什麼,胡亂嗯了聲。
  來寶想要再問,見她臉色不好,趕緊退了出來。
  先在院子裡晾了點草藥,左思右想還是不放心,到前院去尋景嵐,巧的是老太醫剛被送走,剛好遇見了,就提了一嘴,說今朝腳疼。
  景嵐心中有事,才給人送走,她說徐家事得等婚後再說,即便是這樣,老太醫也心滿意足地走了。聽見今朝腳疼,她趕緊拿了藥往後院來了。
  顧今朝在床裡打著滾,她怎麼也想不到,也想不通,她阿娘是怎麼變成徐家女的,這樣一樣,那她同謝聿豈不是變成了同母異父的親兄妹?
  更多的是無力,正是胡思亂想,沒想到景嵐來了後院了,她來得也快,腳步匆匆這就到了她床邊,回身坐下來了。
  她眼睜睜看著阿娘走進,腦中一片空白。
  景嵐低眸:「怎麼了?腳還疼?」
  顧今朝心中五味雜陳說不出口,只是看著她,故意說道:「阿娘支開謝聿,幹什麼去了?我可不知道京中什麼時候流行送玉石了,編個瞎話都這麼隨意,是誠心想糊弄人嗎?」
  景嵐失笑:「什麼也瞞不過你,你個小機靈鬼,隨口說的沒太在意,他信不信都沒事,人支開了就行。」
  她抓了今朝的小腿過來,打開她的襪子,查看她的腳踝。
  顧今朝坐了起來,任她動作:「阿娘,謝聿這個人吧,我真挺喜歡他的……他這樣的人當我哥哥,多好,你心中是不是也這麼想的?」
  景嵐拿過藥瓶,給她擦藥:「看著已經消腫了,不應該這麼疼的呀!你說什麼?謝聿?他怎麼了?你小時候就最喜歡他了,看見他就笑呢,他名聲在外,有他那樣的兄長,以後在京中也能橫著走了吧!」
  本就是揶揄,今朝勉強扯了個笑臉,笑得比哭還難看。
  景嵐瞥著她臉色,不明所以:「疼成這樣了?很疼的嗎?」
  顧今朝定定看著她,昨日歡喜全變了味道,不知是怎麼的了,鼻尖一酸,淚珠已是盛滿了眼眶,她強忍住淚意,哽咽了一聲:「嗯,有點疼。」
  景嵐見她神色,不由怔住:「誒呦,這可不像你了,我兒今朝什麼時候竟有了女兒家姿態?多大的事啊,還至於要哭鼻子不成?」
  今朝搖頭,淚意硬生生憋了回去:「嗯,剛才做了個噩夢,心裡不好受。」
  景嵐聞言更笑,挨著她往前湊了湊,讓她靠了自己肩頭上面。
  顧今朝靠了她身上,伸手環住了她的頸子:「阿娘,這一次你一定會得到全天下最好的姻緣,對嗎?」
  景嵐輕笑,伸手撫住她的後背:「這是怎麼了?怎麼突然感傷起來了,我可不知道什麼是最好的姻緣,不過從前的確年輕氣盛,現在想想也錯過很多。我與晉王府的因果,有些事你不知道,這一次,就算天塌下來,也要嫁了他了,這份心意,許就是最好的吧!」
  今朝點頭,更是窩進她懷裡,最後躺倒在她的腿上,仰面看著她。
  景嵐低頭,伸手在女兒的鼻尖上輕點了點:「放心吧,阿娘成親與否,待你都別無改變,唯一不同的就是,你又多了個管教你的爹爹,又多了個繼兄。謝聿那孩子別看他平時孤冷模樣的,其實一小就能看出來,他心裡暖著呢!」
  說著不知想起了什麼,勾唇笑了起來。
  她眼中眸光微動,一臉歡喜模樣。
  今朝緊緊拉著阿娘的手:「阿娘笑什麼?」
  景嵐是想起往事了,抓著她手來回晃了晃:「我想起他小時候的事了,那時候才有了定居京中的想法,偶爾會去晉王府給他開些藥,你黏人黏得厲害,就帶了你來。誒呀一想起來我就想笑,你見著人謝聿可是一口一個哥哥的,後來自來熟了,自己還來找他玩。你那時候特別淘氣,恨不得天天上樹翻牆,就是放著門不走,偏偏要跳窗戶來,每次來,他都愛理不理的,可窗下面那個矮凳誰也不許拿走,有一次你跳窗戶進來一腳踩偏了,他還讓人換了個大的……這麼大一柳樹墩子,結果你不知道往下一跳,整個人都趴上面了哈哈……」
  顧今朝雖無多少記憶,但是聽著她這麼說,也笑了。
  她眼前都是謝聿,彷彿他還在旁邊,昨日他背著她走了很遠很遠,送她回來時候,還與她約定了,就讓她阿娘同他爹好好成親,都不要阻擾。
  此時看著阿娘,唏噓之餘,更覺出些許苦澀來。
  兩個人一起說著話,景嵐講起她們兩個小時候趣事樂不可支,娘兩個靠在一起,笑了片刻,又各自有了別的心思。
  今朝一直情緒不高,懨懨地說困了,想躺一會兒。
  時間還早,景嵐叫她睡個回籠覺,讓人去書院請假,這就走了出來。
  她忙了一早上,花花草草還沒有擺弄完,輕扶高髻,走到前院來了,送喜服的人就來了,連夜改制了喜服,她這兩日熬著也是累了。
  難得今日無事了,掩口打了個哈欠,才要往自己屋裡走去,門口小廝又急急忙忙跑了來。
  不等他到面前,後面那兩個侍衛已是跟過來了。
  景嵐看著他們衣著服飾,認出是世子府的,當即頓足:「什麼事?」
  二人上前,恭恭敬敬來見禮:「我們王爺還請夫人過府一敘,因府中有事,婚期還需再往前趕趕,王爺還等著夫人,請夫人與我們走一遭。」
  她眉心微動:「本來成婚不回封地,不去晉王府已是不合禮儀,勉強在世子府湊合我沒有意見,日子這都往前趕了這麼多,好端端的還要改婚期?還要再往前變動?怎地如此心急,可聽你們王爺說了,什麼事?」
  那兩個人不知何事,自然不能回答,只請她同去。
  景嵐想了下,謝晉元本不是糊塗之人,既然想改婚期,必然是有要事。
  她身未動,只一口應承下來:「我答應就是,婚期讓他定吧,即便是明日就成親也可。」
  那兩人面露喜色,不等謝過大禮,背後一人匆匆趕到。
  謝晉元往前兩步,急急道:「如此甚好,那就明日!」
  景嵐:「……」
  他大步到了她的面前,目光灼灼,真是心急如焚:「就明日,怎樣?」
  景嵐雖不明所以,不過也是一口應了下來:「好。」
  日頭從東方升起來了,又是艷陽高照一個好天氣。

  【卷三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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