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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金吉 -【馴養小忠犬(上床吧!我的勇士之二)】《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9-6-11 00:23:33     標題: 金吉 -【馴養小忠犬(上床吧!我的勇士之二)】《全文完》

馴養小忠犬(上床吧!我的勇士之二)》作者:金吉

那一年,身懷異能的小女娃,遇見養在城堡深處
病弱、純情又寂寞的美麗小正太
她陪著他對抗黑暗夢魘,將他自陰鬱角落解救出來
就此展開兩小無猜的青春初戀──嘖,想太多了!
有個愛胡鬧又讓人頭疼想撞牆的青梅竹馬
沒有一天不在挑戰他的忍耐極限
磨練他動心忍性、堅強不拔的功夫
她無辜賣可憐的把戲,每每讓他啼笑皆非
老是不請自來擅闖他的思緒和心靈
害他丟臉或想隱瞞的事全被她看得一清二楚
偏偏他從沒在口舌之爭上贏過這個小惡女……
老實說,他並不是厭惡與她心靈相依
只是他小心翼翼嚴守住情感深處蠢蠢欲動的獸
不想失控傷害了最珍視寶貝的人兒
可擁有翻天覆地能力的丫頭,卻以調戲他為樂
時不時勾撩他的身與心,不把他的冷臉當回事
唉,再被她這樣玩下去,他不知自己還能撐多久……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9-6-11 00:24:03

    【序言 金吉】

    各位同學,新年快樂XD

    以往每年都在十二月才寫這篇序文,尤其如果拖稿,那必定是過了元旦才開始寫序,今年提早在十一月中寫下這段,其實有點阿Q地想,這樣我就不用在年底趕稿啦XD

    猶記得二0一三年或二0一四年元旦時,我和朋友感歎過,自從二00八年我許下心願,希望自己好好地用心創作,從那一年開始,老娘每年跨年都在趕稿!

    (悲憤怒吼ing……)也許在當時我許下了,希望今年跨年不要再趕稿的心願吧?然後呢……

    人生啊(噴淚)!你的願望總是會以奇妙的面貌實現,回首過往卻只有五味雜陳XD,才知道過去能夠悲憤,其實也是一種幸福捏(原來人就是這樣變老的XD),今年不用趕稿的原因其實也有淡淡的哀傷,這是我出道十年以來,頭一次〈禾馬〉不參加國際書展(當然還是有線上書展啦!不然各位怎麼會看到我寫這篇哩XD)。

    那麼今年我又要許願啦!希望言小這片領域,還有〈禾馬〉的所有小夥伴,都能柳暗花明又一村,迎來春暖花開和黎明曙光!各位說好不好啊?XD

    其實不用趕稿的真正原因是,某吉很厚臉皮地把本來十月初要交,十二月要出版的作品,拖到十一月啦哈哈哈哈哈哈……(被打飛)

    新的一年,我會乖乖加油的。

    關於這個故事,除了也許會讓各位倒地不起的奇特YY情節之外XD,忍不住想要提一下在歐美挺風行的某一類小說題材——

    噯?系滴,某吉又幹了這種事,把歐美小說才會出現的設定挪到東方古代來用XD,不過這回對絕大部分的讀者應該都算陌生,再加上跟《喜拍賣》一樣,其實我也做了能符合我故事的更改。如果有同學覺得這個設定怎麼和“哨兵嚮導”的設定這麼像,我只能說這不是您的錯覺XD

    其實初接觸這個題材,我第一個想到的是學生時代很愛的奇幻小說,刺客系列故事中的精技(只不過精技比較沒有那麼YY,嚮導還要安撫發情的哨兵之類的無節操設定XD),從以前我就覺得羅蘋大師腐氣四溢,事到如今只能說原來天下的腐女們喜好和嚮往的情節如此接近XD

    當初寫這系列時,原本是想和《喜拍賣》的淩家不同,先不要寫那麼多的靈異神怪以及龐大的背景架構,結果在構思老六和小花的故事時,萬般無法捨棄寫偽哨兵文的念頭,這對黏TT小情侶是最適合這題材的啊,我也只能含淚放棄這種無謂的堅持啦!哎呀,反正這系列每一對主角,我還是跟過去一樣,只寫適合他們的風格吧XD

    小花的外掛,應該是我筆下所有主角群裡最強的,沒有之一XD在小花之前某吉筆下的人間最強,應屬單鳳樓了吧?(由於小花的攻擊樣本並不包括妖魔鬼怪,無從得知這超能力對妖魔鬼怪有沒有用,所以天上地下最強的張萸張大天師,只好旁邊喝茶看戲了)要是有她的能力,萬無極那種咖哪可能囂張到最後一頁?司徒爍也老早乖乖不准胡鬧了,您說是吧?

    寫著寫著,身為作者,對這強大的外掛,真是汗顏到只能傻笑了,哈哈哈哈哈……

    順道說說某個沒什麼要緊的小說明,就是花雨桓所謂的機關圖鬼畫符,其實是所謂“未來派”。要知道東方世界的繪畫幾乎沒有立體的概念,而花雨桓畫的機關圖,不只融入西方繪畫的立體概念,還有二十世紀初的未來派——融入速度與行進感(比如最有名的未來派畫作,就是一隻行進中的狗XD),所以根本沒人看得懂——如果各位好奇為何這個蛋疼的作者要做這種蛋疼的說明跟設定,那我只能說,這是讓大家比較好想像花雨桓的鬼畫符到底長怎樣XDDDDD

    我常常想,這世界上就是有些奇人,他們的腦子超越人類當前文明的智慧起碼有一百年;就像過去也有些明顯超越當代的文明,也許啟發自另一個更先進的文明,但後人無法得知呢。

    至於沒有立體概念的機關圖,其實就是學室內設計和工業設計的同學常常要畫的三視圖啦,學過三視圖的就知道有本事一眼看出那是什麼鬼的,真的得是很厲害的老師父了。

    但,小花在旋冰身上畫的圖,仍是符合當代(故事裡的當代,各位姑且以東方古典美學來想像)美學的圖案,而非鬼畫符就是了。

    最後,說了這麼多廢話,其實這就是一對甜甜小情侶、女主角無恥YY純情男主角的故事!希望大家喜歡囉XD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9-6-11 00:24:23

【第一章】

    天光最後的餘?落入海平面,萬頃波濤迎來滿天星斗,一艘大型三桅帆船在黑色汪洋中航行。

    那是一艘從大燕國開往龍謎島的商船,船長和水手們雖然都是大燕人士,但船上卻是掛上了龍謎島的黑色海龍戰旗。

    這也怪不得,大燕帝國內亂連年,攝政王那龜孫子關在京城裡,今朝有酒今朝醉地過他的逍遙日子,大燕的國庫夠他躺著被伺候到老死了,他還管什麼國祚安危?而這些靠海吃飯的臨海城市,想要出海一趟,就如同赤手空拳和大海討價還價,遇上了海盜,只能賭賭看,那些殺人不眨眼的海盜會不會突然想吃素啦。

    至於大燕國的水師,遇上了海盜來襲,躲得比老百姓還快。船長用土話和他的水手聊道,他鄰居的遠親的兒子,靠關係進了水師,三年了,沒上過一次船,沒出過一次海,那小子還他娘的是個旱鴨子呢!大燕水師?呸!

    所幸,在海的那一頭,盤臥湛藍國度的黑色巨龍──龍謎島的東方家,有著強悍無匹的艦隊,島主稟持著對中原皇帝的忠誠,仍然願意張開他們守護海洋的羽翼庇佑這些臨海的子民。

    在大海上,商船和漁船掛上龍謎島的戰旗,可比掛著大燕國水師戰旗有力多了。

    “乖乖睡了,睡醒就到龍謎島囉。”船艙裡,女扮男裝的少婦哄著約莫五歲大的小女娃入睡。雖然是第一次搭船出海,但小女孩一點都不害怕,黑白分明又圓滾滾的大眼在昏暗的船艙裡,亮晶晶地,好像貓兒一樣想四處探險哩。

    這間舒適的艙房,是船主好心跟他們換的。船主是大燕三大商號之一的“程記”現任當家程嵩,過去數年,程嵩開始往來中原與龍謎島,開設程記分號,並且在龍謎島培養經商人才。隔著海洋,東方家避開了諸蕃割據的動亂,安然在大海的另一端韜光養晦,程嵩此舉也有一絲壓寶的豪賭。

    此番是程嵩每年一次到龍謎島視察,程嵩義不容辭地答應順道送他們一家三口到龍謎島躲避仇家。

    程嵩跟他們夫妻倆是多年舊識了,一上船,程嵩便說他們男人打算喝酒談天說地,女人在不方便,於是跟耿青母女換了房,讓她帶著女兒過來睡,他們男人在甲板上喝個歡喜痛快。

    耿青知道男人們今晚都如臨大敵,不敢掉以輕心,當下便帶著女兒早早回房歇著了。

    小女孩見母親不哄她入睡不甘休,只好閉眼假寐,卻是神遊天外。

    盈耳的海濤聲,是大地古老的生命脈動,仿佛就這麼把她的意識輕輕地托起,穿越迷霧,進入了亦真亦幻的境界。

    她聽到母親一顆心明明懸吊著,面對她的睡?卻仍滿腔溫柔的心跳與呼吸聲;她聽到甲板上,父親和叔叔們略微壓低了嗓門,慎重其事又專注的說話聲;站在最高的瞭望臺上負責偵察的水手不敢稍有?懈的緊繃心音,和他肩上的鸚鵡發出的低沉呼嚕聲。

    她還聽到其他船艙裡,船長、水手,甚至是船主叔叔的保鏢們,他們或交頭接耳地交談,或擦拭著武器,銳利的刀鋒劃破空氣時發出有些刺耳,但旁人幾乎難以察覺的鳴動;還有底下船艙內,工作了一整天,已經睡著的水手發出的如雷鼾聲,吊床底下跟著貨物偷渡上了船的小老鼠咬起半塊乾果,拖著尾巴在木板上走動的微弱沙沙聲。

    她甚至聽見了風中傳遞著遠方的鳥鳴,遠處的礁島上,海浪撞擊岩石發出迴響,還聽到了……

    數艘大船劃破黑浪而來,長鞭雷轟電掣,船上的奴工們血肉翻成腥紅浪花;豺狼在黑暗中獰笑,嗜血的爪牙們唁唁狂吠,在酒酣耳熱中鬥毆並互相咆哮,他們的血液像大鍋裡沸騰的毒藥,揮發著暴戾的惡臭……

    “娘!”小女孩恐懼地睜開眼。

    耿青以為女兒作了惡夢,安撫地拍拍她,“沒事了,只是作夢,還早呢,再睡一會兒。”

    小女孩囁嚅著,不知該如何解釋那一切,只好沖著母親,怯怯地伸出雙手,“娘抱我。”她還露出最無辜、最讓大人難以抗拒的可愛神情。

    才五歲的小丫頭,但怎麼裝可愛賣無辜,可是熟練得很呢,因為調皮搗蛋的本性使然,這可是她的“求生技”!

    “你喔。”耿青一陣失笑,只好上床將女兒抱在懷裡,“娘抱著了,不怕了,乖。”她揉著女兒軟得不可思議的?絲,母女倆心貼著心,這小小的傢伙是她的血她的淚所塑,骨肉相親撫平了她們的不安,也帶給了她原始的、母性的力量,好似就算迎來了風雨也絕不退卻,堅定又溫柔。

    對小女孩來說,那也是永遠的歸屬與避風港,母親的心跳強悍地阻絕了這個世界所有的惡意,安撫她酣然入睡。

    睡吧。風暴總會降臨,但在浪濤之尖能使人強悍的,永遠只有希望與信心。

    在炮彈造成船身劇烈搖晃,驚醒所有人以前,小女孩早已因為炮彈鳴空的尖銳聲響醒了過來。

    “娘……”

    緊接著便是炮彈炸落在船邊的巨響。

    轟──

    耿青驚醒,“桓桓!”第一個反應就是抱緊女兒,但船身猛烈搖晃,母女倆滾下床鋪。

    與此同時,外頭的男人們大喊,“有海盜!拿起武器!”

    耿青趕緊抱著女兒躲進床板下。她沒有驚慌失措,懷裡的女兒也沒有任何哭鬧。耿青出身武林世家,武功不弱,但她知道此刻她最要緊的任務,就是保護女兒,並且相信丈夫和船上其他人。

    “是哪個不長眼的,龍謎島的船也敢搶?”她們聽見外頭有人大喊。

    沒一會兒,金屬撞擊船身發出一連串沉悶聲響,耿青猜想應該是海盜們想以巨型飛爪牽制這艘商船並且順勢登船。

    因為不想逼對方炮擊,唯恐揚起帆逃命,若對方火攻只是自尋死路,船上的人一開始只是揮舞著龍謎島的旗幟嚇阻,但看來這回碰上的,是誰的帳都不買的亡命之徒,三艘海盜船包圍了商船,甲板上頃刻便傳來刀劍相擊的聲響。

    耿青安撫著懷裡的女兒。小丫頭緊貼著母親,大大的眼裡卻是好奇多過恐懼。

    他們夫妻倆的師叔祖說過,這小丫頭天生好奇心強烈,膽子也不知該說是特別大,或是根本少了對恐懼的認知。

    也許一切皆因天賦異稟所致……

    海盜數量雖多,但程嵩原本就養了一批打手,加上他們夫妻倆從師門帶出來的一批兵器,竟也短暫地牽制住海盜。

    但這同時也令他們夫妻的身份曝光。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9-6-11 00:24:57

【第二章】

    “‘千機門’的雷槍?”海盜船上,闊臉虯髯的大副,腳下輕點飛爪的鋼索,施展輕功登上商船,一刀便劈了一名使用雷槍射下海盜的船員,緊接著對著他的手下喊道,“‘天雷教’教主重金懸賞千機門花九重與耿青夫婦的人頭!有人密報花九重夫婦將渡海躲避追緝,真是得來全不費功夫,這艘船上的貨物俺們也不要了,能殺的都殺了,能燒的都燒光!找出花九重夫婦!”

    被數名保鏢包圍的程嵩,聽見這群海盜想燒他的貨,氣得大罵,“天雷教主是什麼東西,他有老子有錢嗎?這艘船上的貨是他十輩子也買不起的,沒見過世面的混帳!”程嵩舉起防身用的木檑往露出了空隙的海盜身上偷襲,狂毆了好幾下,又趕緊躲到保鏢身後。木檑是一種棍身雕滿了尖錐的武器,就是個不懂武功的商人,卯起勁來給敵人一陣痛打,一下子也打得敵人頭破血流。

    然而海盜們聽了指示,霎時間攻船的巨型飛爪紛紛從所有海盜船上射向商船,不分敵我,只要被飛爪砸中,立刻就血濺?命。緊接著更多的海盜攀住飛爪的繩索朝商船襲來,即便船上的人拚命想斬斷繩索,也要能同時應付先行攻上船的海盜緊咬不放的殺招才能得手。

    眼看勉強靠千機門的武器帶來的優勢正漸漸消失,花九重在手刃了兩名偷襲他的海盜後,現身道:“花九重在此,既然你們要我的人頭,就放過這艘商船吧!為了天雷教主一點點賞金,卻得罪了龍謎島,值得嗎?”

    黑髯大副一聽龍謎島這三個字,卻是笑咧了嘴,露出一口發黑的黃板牙,“你不說,老子都忘了──東方耀揚血洗了俺的船隊,砸了俺的老巢,竟然還設下重金通緝老子,今天真是一吐怨氣的好日子,你們說是不是啊?”他仰天大笑,“全部殺光!一個都不留!”

    而另一邊,三名慣于偷雞摸狗的海盜,潛進船艙,發現了耿青母女。

    耿青擋在女兒面前,這幾名海盜一見船艙裡竟然還有女人──那白皙的肌膚,婀娜的身段,就是穿上了男裝也不會被當成漢子。

    因為龍謎島的通緝,這批海盜在海上流亡,都不知多久沒碰過女人了,當下這幾名海盜為這意外的驚喜樂得沖昏了頭,沒提防一介女流,一番爭先恐後,早讓耿青有機可乘,動作較為敏銳的海盜感覺頰邊一道勁風掠過,靈巧地躲了開來,他的兩名同伴已經兩眼一翻,先後倒地。

    他直覺地轉頭看向勁風來處,卻只看見一臉無辜恐懼的耿青母女……

    當下這名海盜不疑有他。

    到底是誰?這人如何讓他的同伴突然間倒了下來?當下他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地檢視同伴,終於看清他們脖子上插著一根閃著白光的銀針時,腰下已經感到一陣刺痛,接著整個下身迅速麻痹。

    倒地前,那名海盜不敢置信地轉頭看向耿青母女,卻見耿青抬起的掌心竟開著一朵金蓮花!原來耿青袖子裡藏著千機門的暗器,平時只是一根普通的銅管,射出暗器時,銅管的一端宛如蓮花綻放,暗器便是從銅蓮花的花心處射出的。

    此時的耿青,面容平靜,哪裡有絲毫恐懼與無辜?

    甲板上傳來的廝殺聲越演越烈,敵人到底有多少?耿青越想越擔心,卻不得不寸步不離地守著稚女。

    “不愧是江湖中人人聞名膽寒的千機門蛇蠍女。”一個身形高大如巨人,面容蒼白,雙眼倒吊的男人走進艙房。

    這間艙房並不狹小,但這男人一走進來,竟是連呼吸都讓人感覺窒悶。

    這人和中了暗器倒地的那幾名海盜不同,他的步伐、姿態與吐納,都顯示這人擁有極深厚的內功與武學修為。

    這人耿青自是認得的,也因此在那當下,她不由得冒出了冷汗,甚至有一瞬間感到絕望。

    在耿青背後的女兒也惴惴不安地伸手抓住了母親的袖子,耿青並沒有想太多。

    耿青並不知道她身後的小女兒那驚人的異能正在覺醒,小丫頭數數兒才剛學會數到九十九,她知道,來襲的海盜船,有三艘,正好九十九名海盜。

    但小女孩漏算了這一人,不是因為她還沒學會怎麼往上數,而是直到這人進到艙房裡,她才驚覺這人的存在,她終於像個平凡的孩子那般感到害怕,於是揪緊了母親的衣袖。

    “躲進去,別出來。”耿青低聲警告道。

    這人原來是天雷教的右護法,天雷教對花九重夫婦發下了天羅地網的追殺令,如今在上天無路,遁地無門的大海上遇上了天雷教右護法,獵物撞上了獵人,無異是甕中捉鼈。

    況且,這名獵人,可是殺手界榜上有名的頂尖高手。

    “我從不認為取了你們夫婦倆的命對取得玄元圖有任何幫助。”右護法微笑地道,同時他名震江湖的“斷鐵手”卻運足十成功力襲向耿青。

    論內力,耿青絕不是他的對手,但眼前耿青不是為了保護自己,而是為了保護孩子,她的悍然回擊竟也短暫地牽制住右護法。

    但耿青很快就發現,右護法的目標根本不是她。耿青直覺地護在女兒身前,而右護法招招都是攻向她身後。

    “桓桓,跑。”眼下這艘船上,就是甲板都比這裡安全!

    小女孩卻動也不動,只是縮進了床角。

    斷鐵手,削鐵如泥,迅如雷擊,頃刻艙房的壁面已經被打成了蜂窩,更不用說耿青身上不知斷了幾根骨頭,衣襟都被她自己的血給染紅了。

    但她一步也不肯退,“她只是個孩子,跟玄元圖一點關係都沒有。”

    “但是這天底下,只有她,能逼你們夫妻交出玄元圖。”右護法嘿嘿笑,對老鷹抓小雞的遊戲已經感到不耐煩,一掌擊飛耿青。

    耿青當下宛如斷了線的木偶一般,毫無招架之力地飛撞向船艙壁面。

    桓桓並不是不敢逃。她知道她若逃了,母親必死無疑。

    當然,她若不逃,母女倆也一樣難逃一死。

    她只是在那當下害怕和母親分開,害怕就此再也見不到母親。

    “娘──”

    右護法撲向床角的桓桓。

    尖銳的惡意,像鋒利的刀刃蠻橫地刺進小女孩的知覺裡,驚醒了因為安逸而沉睡的本能。

    小女孩含著淚的驚懼大眼,空靈地,瞪著男人細長的眼……

    “桓桓!”耿青勉力爬向女兒,唯恐遲了一步就要承受心膽俱裂的悲痛,可她心知根本來不及,除非天降神力讓她能立刻護住女兒。

    那一瞬間她幾乎已經絕望!

    右護法單手掐住桓桓的身子,突然頓住。

    汗與血從耿青眉頭滑落,模糊了雙眼,她甚至顧不得抬手抹去它們,心臟像要撞破胸腔般猛烈跳動了一下、兩下、三下……她以為天地間的一切都停了下來,又或者時光在她的恐懼之下,被拉長了。

    怎麼回事?耿青終於聽見了,艙房外的殺戳仍未停止,海潮猶然自顧自地起落和怒吼。

    右護法終於有了動作,耿青想沖上前護住女兒,卻見右護法退了開來,眼裡充滿了恐慌。

    耿青不敢有別的動作,她只能看著右護法突然以絕頂輕功,自船艙的視窗翻身跳了出去。

    “桓桓!”天塌下來,也不如女兒的安危重要,?管根本不明白發生什麼事,耿青仍然上前抱住女兒,但小女孩只是木然地睜著眼,動也不動。耿青檢視著女兒的身子,只道她心脈一切正常,正擔心桓桓是否驚嚇過度的同時,甲板上傳來海盜們的咒駡與驚叫聲。

    “羅本,你搞什麼?利用我們找到了花九重夫婦後,就想過河拆橋嗎?混帳東西!”

    “啊啊啊……”天雷教右護法羅本,只是狂亂地發出一陣無意義的嘶吼,任唾沫自嘴角流淌,眼珠詭異地向兩旁急遽地轉動,同時他的斷鐵手已經插進一名海盜的胸口。

    他就像突然失控了的殺人野獸,轉瞬已經殺了二十幾名海盜。羅本的武功原本就不弱,此刻更是如有神助,仿佛多出了三頭六臂與上千隻眼睛,每當有人從意想不到的角落偷襲,下一刻那偷襲者便已死在他的斷鐵手之下。

    但,他沒有攻擊任何商船的船員與程嵩的保鏢,因此商船的人都愣住了。

    “趁現在!把繩索全斬斷!”程嵩到底見過無數大風大浪,商人的本能,就是無論如何,保住貨物和性命要緊,就算敵人突然中邪了,也絕不是眼前他最該關心的。

    以羅本為首,商船開始反擊,將剩下的海盜逼退。這情況雖然荒謬,但一時間?人也顧不了那麼多了。

    “只是逼退他們沒用,我必須潛入他們船上破壞火炮,只要我解決了火炮,你立刻讓他們起帆全速逃離這裡。”花九重道。這場災禍畢竟是他引來的。“阿青和桓桓母女倆就拜?你了。”

    程嵩一陣無語。他家裡的女人已經夠多了!“等等……”

    不給程嵩拒絕的機會,花九重已經施展輕功從甲板上一躍而下。

    在花九重之後,想不到羅本也跟著跳回海盜船上。花九重的輕功在江湖上已是數一數二,要甩開羅本根本不是問題,卻不料這回羅本竟是從商船上奮力一躍,他的身子像箭一般往天空飛沖,接著直接跳到了海盜船上。

    簡直前所未見!是以當下不管花九重也好,商船上的人也好,甚至是那些海盜,全都驚呆了。

    而羅本這一跳,也把海盜船的甲板跳出了個窟窿,連商船在內的四艘船也因此劇烈地晃蕩,幸而花九重身手不弱,否則這回可要從繩索上掉到海裡了。

    “羅本,你做什麼?”海盜們以土話驚問。

    但羅本仍是那副中邪的模樣,開始攻擊船上的海盜,更驚人的是他對所有攻擊毫無反應,持續地以令人瞠目結舌的神速與力量擊斃海盜。

    商船上的程嵩見了這幕,立刻喊道:“誰上去幫花九重破壞火炮,回程我重重有賞!剩下的人掩護他們!”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管連夜與海盜們的戰鬥已令?人精疲力盡,羅本的怪異行徑卻讓這群水手相信這一切是海神庇佑,既然有了神助,又何愁打不贏這場仗?於是當下不少人都順著剩下的繩索來個反登艦攻擊。

    羅本幾乎是護著花九重一路破壞火炮,百思不解的花九重原想道謝──不說他們夫妻倆與天雷教的恩怨,羅本生性殘酷嗜殺,他眼也不眨地將同船的海盜斬殺盡絕不奇怪,但他明顯幫著他可就離奇了。

    更甚者,花九重覺得自己竟想對一個惡名昭彰的殺人魔道謝,感到荒謬至極!

    花九重隨即發覺羅本的模樣十分詭異──所有對他的攻擊並非完全無效,他身上仍是受了很重的傷,但仿佛有什麼操控著他的身體,讓他做出這些行為。花九重心裡閃過一個模糊的念頭,但眼前沒有他分心思量的餘地,他必須抓緊時機毀壞所有的火炮,毀不了的就必須炸掉,他給了所有隨他反登艦的夥伴一個暗號,令他們盡數撤退,讓商船揚帆離開可能被波及的範圍,他要留下來點燃炸藥。

    瘋狂的羅本,宛如浴血的修羅,海盜們光是應付他便已疲於奔命。任何想阻止羅本殺戳的人都會膽寒,因為無論自那個角落攻擊,羅本都能瞬間予以反擊!更何況是他那些完全不考慮後果的殺招──當他一拳擊斃五六名海盜的同時,也毀去了自己的手臂。

    他瘋了!海盜們陷入混亂。

    但花九重是慶倖的,慶倖妻女因此能逃過此劫。他藏身在安置火炮與火藥的甲板下,手裡握著引信和火摺子,他無法再看她們最後一眼,但他並不後悔,只要到了龍謎島,他的妻女就能夠平安。那些對他妻女伸出援手的恩人,他只能來世再報恩了。

    花九重點燃引信,距離一切煙消雲散的刹那,短暫到只剩一呼一吸之間的距離,渾身是血的巨人羅本卻在這時一腳踩碎了甲板,降落在他身前,在花九重還來不及作出反應的同時,羅本以他沒廢的那只手舉起他,隨著一聲嘶吼,將他丟了出去……

    轟──

    爆炸的熱流同時將他轟得老遠,他落入了海裡,不算毫?無傷,但確實奇?似地撿回了一條命。當他浮出海面看著火光沖天、正在崩解沉沒的海盜船時,對方才短暫發生的那一切已是震驚得無法言語。

    羅本救了他?以殺人為樂的羅本犧牲自己救了他?而且是以令人驚懼的怪力,用不可思議的方式救了他?他是不是作了一場荒誕至極的夢?

    火光讓鄰近海域亮如白晝,?存的海盜們紛紛棄船逃命。

    程嵩命令全員搜尋海面上的生還者有沒有自己人,能救一個是一個,畢竟船員死傷慘重,能否平安到達龍謎島仍是個未知數。

    “有船接近!”受了重傷,仍堅守在瞭望臺上的船員大喊。

    遠處,黑色海龍戰旗獵獵飄揚,數艘戰船出現在漸露曙光的灰色海平面上,那正是威震湛藍國度的龍謎島海軍,劫後餘生的人們仿佛看見了希望的曙光,一個個喜極而泣。

    貪婪所引來的血腥風暴終於過去了。

    花九重讓商船的水手救起後,便直奔艙房尋找妻女,卻見到受傷的耿青憂心忡忡地抱緊自海盜船爆炸後就昏厥的女兒。

    龍謎島的戰船順著火光而來,除了逮捕海盜殘党,海軍將領自是認得程嵩這名貴客,因此包括程嵩、花九重夫婦以及桓桓,得以先行乘上最快的戰船回龍謎島,船上的船醫則替所有人作了診治與包紮。

    至於昏睡的花雨桓,船醫僅能診斷出她並無大礙,猜想小丫頭也許是嚇得暈了過去。

    天才剛亮,一行人便抵達龍謎島的港口。

    然而,桓桓卻昏睡了整整五天。五天來,花氏夫婦僅能不斷以蜜水和羊奶餵食她,當第五天,花雨桓一邊喊餓,一邊揉著眼睛從床上坐起時,為此焦心不已、衣不解帶的花氏夫婦才終於真正脫離了這場夢魘。

    為了養傷,花九重夫婦帶著依然活蹦亂跳的桓桓拜會龍謎島領主、衡堡堡主東方耀揚時,已是一個月之後。

    龍謎島可不是個彈丸之地,要前往衡堡所在的明珠城,他們夫妻倆帶著個小丫頭,就是搭上了馬車,一路走走停停,也得花上三天才能抵達。

    大人的事兒,小丫頭可沒心思理會。

    這個島好漂亮啊!還有好大好壯觀的城堡哦!

    小不點兒一個的花雨桓,圓滾滾粉嫩嫩的臉蛋,像能掐出水來似的,黑白分明亮晶晶的大眼,笑起來時,彎成小月亮,梨渦甜甜地招搖,再用她綿軟如蜜的嗓音有模有樣地向人問好,真是走到哪,大人就疼愛到哪;清早行經一座農村,一個老婦人給了她一串葫蘆果,正午來到一家客棧,客棧老?笑咪咪地買了小鈴鼓逗她玩兒,到了傍晚住進了衡堡,堡主夫人見了她,也喜愛得不得了,直說要把這小不點兒留下來當兒媳婦。

    因為一些緣由,花氏夫婦暫時在衡堡住下。

    對小丫頭來說,就是換個探險的地方,她可開心哩。

    身為堡主的貴客,衡堡又只有六位少主,難得冒出這樣一個小嬌客,整座衡堡還真是任她暢行無阻。小丫頭也鬼靈精得很,她總是能在爹娘急著找她時,立刻從某個讓人意想不到的角落冒出來。

    畢竟,她知道,若是讓大人找不著,下回她可就不能再亂跑囉!

    這一天,趁著爹娘又不知忙什麼去了,小丫頭在城堡裡繼續她未完的探險。

    耿青向來只給女兒穿粗布衣裳,實在是她很明白這小鬼靈精,表面上安分乖巧,但每次她回來時,白衣裳一定變黑衣裳,都不知這丫頭怎麼能把自己搞得像小泥球似的。

    此刻,小丫頭正趴在某座花園的某一處花圃裡,手肘撐在泥地上,小臉早已沾滿了泥巴。

    這兩天,她發現了這座神秘的花園!

    為什麼神秘呢?

    她在衡堡裡,不管走到哪兒,僕役或東方家上下,只會笑咪咪地說:“要當心,別受傷了喔!”

    但每當她接近這座花園,總會有僕役慌慌張張地跑來對她說:“小祖宗,這裡不可以進去。”

    東方家的哥哥們則會對她說:“這裡有人在養病,換地方玩耍去吧。”

    身為一個乖巧的好孩子,她當然知道,生病是很不舒服的,生病當然要好好照顧身子,看病養病,所以好孩子知道有人在養病,絕對不能去打擾!

    可是……

    好難過……好悶……

    看!又來了!她一直聽到有人在求救!就在這座花園的深處,從那棟漂亮的大房子裡發出來的!

    桓桓湯圓似的粉嫩臉蛋,嚴肅得不能再嚴肅,像個成熟的大人那般雙手交握,搭在下巴,認真地思考著。

    身為一個好孩子,發現有人在求救,怎麼可以見死不救呢!

    於是她開始匍匐前進,目標是那棟漂亮的大房子,藉由花圃的掩護,絕不能被任何人發現。

    她今天穿了成套粉櫻色的衣裳,柔軟的頭?在雙耳上方各紮了顆小包子,當她來到大房子的窗臺下,爬出花圃時,粉櫻色已經變成了泥灰色,包子插滿了樹葉,小圓臉也灰撲撲的。

    但這絲毫不能影響她拯救屋內的人於水深火熱的決心。

    屋裡平日有兩名僕役──年紀小小的花雨桓從未自覺這些感知已經超越常人,但她的父母已經察覺了,尤其是在經歷海上那一役之後。慶倖的是花氏夫婦心裡早有準備,他們知道作為桓桓的父母,最重要的是引導她控制並隱藏這樣的能力。

    一名僕役離開去抓藥,另一名則在耳房偷偷打著盹兒。於是花雨桓爬出了花圃後,便小心翼翼地爬上臺階,然後推門而入。

    可不是她要這般鬼鬼祟祟,而是不想吵別人睡午覺罷了。小不點兒躡手躡腳地進到求救聲的主人所在的臥房。

    衡堡什麼都大,大概是因為龍謎島的男人個個高頭大馬的關係。那床鋪對個頭本就特別嬌小的花雨桓來說,還得踮起了腳尖才能看清床上那人的睡?。

    她只知道求救者是個男孩子,想不到還是個年紀和她差不多大的小美人呢!孤零零地躺在偌大的四柱大床上,看起來好可憐好寂寞啊!

    年紀小小的花雨桓,倒也是挺懂欣賞美人的,當下露出一個垂涎的笑,稚嫩的小臉雖不顯猥瑣,紅紅的臉蛋,笑咧了微濕的嘴角,亮晶晶的大眼滿是嚮往和毫不掩飾的喜愛。

    好熱……

    病榻中昏沉沉的小美人擰緊了眉,虛弱到無法開口,但那些未出口的囈語,花雨桓卻聽得一清二楚。

    熱?桓桓站在床邊的腳踏上,往房裡四下張望,接著便看見床邊架上的銅盆盛著清水,晾著手巾。

    銅盆放置的位置有點高,花雨桓理所當然地爬到床上去擰手巾。

    花雨桓小小的手,很難把手巾擰乾,而且她黑黑的小手印都抹在雪白的手巾上了,連水面上飄浮的薄荷葉也沾在手巾上。可是小丫頭哪注意得了那麼多?她把微濕的手巾往小美人臉上一蓋,還認真地將它在小美人臉上拍平。

    嗚……救命!

    被蒙住臉的小美人胸脯上下起伏,艱難地喘著氣。

    花雨桓眉頭一擰,跪坐在小美人枕邊,抱胸沉吟,然後終於想起她生病時,母親都拿濕涼的手巾貼在她額頭上──只貼額頭,而不是貼臉!那對她而言可是極稀少的記憶,實在怪不了她胡來。

    花雨桓這才趕忙將小美人臉上的手巾拿下來,折疊好貼在小美人額頭上。

    小美人看來舒坦許多。

    花雨桓忍不住趴在小美人枕畔,手肘撐在床畔,雙手支頰地欣賞起熟睡中的小美人。

    其實桓桓也說不出為何覺得他好看,成年人對面相與五官美醜的判定她完全不懂,只是本能地打心底覺得床上的人生得真是賞心悅目。白嫩得好像豆腐腦似的肌膚,看得她口水直流;眼睫毛好長,好像扇子一樣啊。

    而且,在小美人身邊感覺很舒服,即便他身上明明有很濃的藥味。

    這種感覺並不是五感所捕捉來的,年紀小小的花雨桓也說不清楚。

    從花雨桓有記憶起,她的感知就比尋常人多了一感,除了看,聽,?,嗅,觸以外的另一感,什麼都不懂的她也不明白這有何不對勁之處。

    那是一種直透心靈的感知。

    花雨桓喜歡龍謎島,因為這裡的人總是給她像太陽和海風一樣的感覺,活力,豪爽,直接;羅本就讓她害怕。世人常用蛇蠍來形容惡毒之人,對花雨桓來說,蛇蠍一點都不可怕,它們有的只是本性,羅本那一類人才是既邪惡又扭曲。

    她也喜歡衡堡裡的人。但現在她知道,原來這世間有這樣的人,?管他沉睡著,但待在他身邊卻是這麼愉悅舒服。

    當她看見小美人擰起眉,模糊破碎的囈語連連,花雨桓知道小美人肯定是作惡夢了。她立刻像母親總是安撫她那般貼近他,然後一手在他胸前輕拍。

    床很舒服,在他身邊也很舒服,她拍啊拍的,最後自己也睡著了。

    當衡堡的女主人鐵?兒,也就是床上病著的東方旋冰的母親來探望兒子時,看到的就是這一幕──

    也不知花雨桓怎麼辦到的,東方旋冰在她的安撫下安穩地酣睡著,還主動偎向花雨桓,兩個小傢伙臉蛋對臉蛋,小手貼小手,好似一起在夢境裡玩耍一般,東方旋冰久病陰鬱的小臉竟是前所未見的放?,嘴角甚至勾起淡淡的笑意呢。

    負責照顧少主的僕役嚇得跪了一地──他們完全不知道這小丫頭何時跑進少主房裡啊!

    但鐵?兒只是沖著所有人,食指抵唇,美眸嚴厲地警告他們不得有任何驚擾的動作,再看向床上睡得打起呼嚕的兩隻小豬仔時,卻忍不住?住嘴,有些忍俊不住,又難掩慈愛。

    瞧他們睡得多甜啊!可愛的模樣讓她的心都融化了……雖然有只小豬仔顯然在泥巴裡打滾過,但出身古老部落裡的鐵?兒可不在意這些。

    孩子就是該放任他在泥巴裡打滾才會長得好!

    她從近身侍女重新換來的水盆裡擰了手巾,把桓桓的手臉輕輕擦乾淨,替她蓋上棉被,然後揮手讓所有人都退下,只留下她身邊機伶的侍女在耳房候著。

    冰兒一直以來因為養病,總沒有玩伴,他一定很寂寞吧?鐵?兒撫著兒子難得放?的睡?,做母親的哪有不心疼的?也許那一刻她就有了私心,希望花雨桓留下來陪伴兒子的私心。

    鐵?兒忍不住又看著兩個孩子那撫慰人心的甜蜜睡?好半晌,才滿臉笑意地離開。

    東方旋冰作了個奇怪又無語的夢。

    該怎麼形容這個……其實讓他很煩,但他還是有點開心的夢呢?畢竟從來沒有人這樣“煩”他!

    跟花雨桓同樣是五歲的東方旋冰,常常作惡夢,他五歲的生命裡對歡笑的記憶是貧乏的,快樂太少,痛苦太多,他無從擁有能抵抗黑暗夢境的力量。

    因為父母當年的小意外,東方旋冰太早來到世上,每個女人生孩子,都是一場生死拚搏,更何況是因意外而早產。而東方耀揚在兩個只能選一個的當下,堅持只留母親,大夫原本真是打算放棄他的。

    強悍的鐵?兒卻不肯放棄自己的孩子。總之一番折騰,東方旋冰好不容易活下來了,卻因早產而體弱多病,龍謎島沒有不強壯的孩子,這是民族天性使然,越羸弱就越要讓他接受磨練,但東方耀揚和鐵?兒卻因為愧疚而捨不得讓他吃苦,只能把病弱的他小心翼翼地養在城堡的深處,用最昂貴的藥材治他的病。

    夢境的最初,又是那無止境的,壓迫得他喘不過氣的黑暗,他只能妄想逃到一個安全的角落瑟瑟發抖,等待誰將他自夢中喚醒。

    但喚醒了又如何?他得喝那些討厭的藥,得面對磨人的病痛,每當他對窗外的微風與暖陽有任何期待,他破敗的身體就會提醒他,他只屬於陰鬱的角落。

    醒著時,希望自己快睡著;睡著時,又希望自己快點醒……也許他其實期待著無夢的永眠。

    黑暗在他的夢境裡,有各種駭人的形象,有時是擁有好多頭顱的野獸,有時是有著血盆大口和尖牙的巨人,也有時只是一團噬人的渾沌,它們會追逐他,獵捕他,然後將他一片片撕裂……

    他痛恨自己的軟弱,痛恨得只能放聲大哭。

    然而,這一回,他正要抱頭哭泣時,猛地發現身旁蹲了顆大湯圓……

    喔,是一個綁著湯圓頭,臉蛋像湯圓般白白嫩嫩、好似能掐得出水來的小丫頭。

    黑暗中冒出一顆長著五官的湯圓……照理來說很可怕,但這大湯圓渾身散發出一股柔和的、粉色的光芒,而且正沖著他甜甜地、癡癡地傻笑。

    她有顆牙不見了,他看得一清二楚。

    笑就笑,嘴巴咧得那麼開,很蠢!還有……她嘴角那是口水嗎?好髒啊!

    “你在玩什麼啊?我可以跟你一起玩嗎?”湯圓笑得很巴結,還自來熟地貼過來,抓住他的手臂。

    東方旋冰並不習慣有人對他這麼親昵,但他一直以來也很渴望有玩伴,當下臉上只是流露?扭神色,有些期期艾艾地道:“你……你口水擦一擦!髒死了。”

    口水?在哪裡?花雨桓抹了抹嘴角,然後,又扯住東方旋冰衣袖,後者雙眼瞪得又圓又大,他很確定她相當順手地將手往他身上抹!

    “髒鬼!不許拿我的衣裳擦手!”他想抽回衣袖,但終究忍住了。

    好不容易,有年齡相近的孩子要陪他玩呢。

    他上頭五個哥哥,都非常疼他,他們每天輪流來陪他,教他下棋,念書給他聽,說些外頭的趣事。以前哥哥們還會背著他出門看煙火,但某一晚之後他得了風寒,大病一場,哥哥們自責不已,從此他們再不曾帶他出門。

    不是哥哥們的錯,他從來不怪他們,可是當他們不再肯冒險帶他出門,東方旋冰卻又忍不住生起哥哥們的氣,最近只要哥哥來看他,不管哪一個,他總是給他們臉色看。

    為什麼哥哥們都是那麼硬朗的身子,可以上山下海,做那些他想都不敢想的冒險──他不敢奢望下海泅水,只希望有一天能夠赤腳踩在沙灘上……只要那樣就好,為什麼仍是那麼艱難?明明同個娘胎生的,他卻病弱得連自己都覺得他不如不要出生的好。

    痛苦讓人的靈魂衰老,病痛則讓東方旋冰稚嫩的身軀被迫裝載憤慨的成熟。

    湯圓看著自己的手,又看著他的衣裳,“那我要擦在哪裡?”她繼續抓他的袖子……哎呀!他的衣裳摸起來真舒服,好滑哦!她摸摸摸……

    根本故意的吧!東方旋冰臉頰顫了顫,決定大人不計小人過。“你是誰?為什麼在這裡?”這是他的夢吧?是嗎?突然間他也有些不確定了,他究竟是醒著,或作夢呢?

    小美人問她的名字耶!花雨桓笑得更討好更巴結了。“我叫桓桓,我的生辰是端月初九,我屬小豬哦。”

    丸丸?芄芄?什麼怪名字?

    而且,誰問她生辰來著?

    但東方旋冰有些訝異。他也屬豬,更巧的是他剛好比她晚一天出生。

    “你……你在這裡做什麼?”他真的在作夢嗎?他從未作過這樣的夢,從未見過這樣奇怪的小女孩。他身邊幾乎沒有同年的玩伴。

    她在這裡做什麼?桓桓也很想知道,她只知道她一回神,就看見了小美人;一看見小美人,她就喜孜孜地跑向他了。

    “我也不知道耶。”花雨桓身子左右晃了晃,臉蛋紅撲撲地,有些靦腆。“這裡也是你家嗎?我可以跟你一起玩嗎?”

    這丫頭壓根不在意這是什麼鬼地方,只在乎他要不要跟她一起玩。

    東方旋冰有些無語,但化作三頭魔獸的夢魘發出震天咆哮時,他又刷白了臉色。

    這究竟是不是他的夢境?又或者是更可怕的──過往的夢魘跨越了幻夢與現實,成為切切實實的存在!

    那顆湯圓也被咆哮聲嚇得轉過頭,原以為她會跟他一樣害怕得手足無措,沒想到她只是好奇地眨著大眼,然後一臉崇拜地問道:“那是你養的狗狗嗎?”好大只、好威風哦!

    “……”那魔物哪一點像“狗狗”?“不是。”他努力表現出一點也不在乎的模樣,身子卻不由得瑟瑟發抖。

    他真的很沒用!東方旋冰為自己的軟弱氣紅了眼眶。

    “那是你們家的馬嗎?”她好奇地朝三頭魔犬走近。

    東方旋冰想開口阻止她,卻因為顫抖而僵住。

    馬跟狗她就算是分不清楚,起碼也該知道有三顆頭的根本是怪物吧!

    “好厲害哦!它有三顆頭,那它不就可以邊睡覺,邊背數數兒,邊和自個兒說笑解悶了嗎?”湯圓竟是一臉羡慕。

    “……”他一點也不認為這很值得羡慕!

    想不到一晃眼兒,湯圓已經騎到三頭魔犬背上,駕著三頭魔犬賓士在這一片詭暗虛無的夢境之中。

    不知錯覺與否,這顆湯圓所跑過之處,黑暗正一點一點地消退。

    才周歲就能和山林裡的老虎交朋友的花雨桓,怎麼可能懼怕區區的惡犬?

    “喝啊!快跑快跑──”湯圓大聲歡呼,“駕駕!”她扯住了三頭魔犬的毛,像抓住韁繩那般拉扯。花雨桓不曾學過騎術,拉扯的力道既野蠻又不知輕重,三頭魔犬看樣子是痛得四處奔竄,想把背上的小魔星甩下來。

    奈何在夢境裡,天不怕地不怕的人才是老大!

    花雨桓大膽妄為又單純,她只知道騎在魔犬背上很威風,被甩下來?她可沒經歷過,管屁股底下的魔犬怎麼晃,她都穩穩地坐得很開心。

    “……”東方旋冰看著湯圓駕著魔獸跑過來又跑過去,無語至極。

    這到底是誰的夢境啊?

    花雨桓覺得獨樂樂不如跟小美人一塊兒?樂樂,“毛毛,停下來。”

    三頭魔犬顯然無法表達對自己新名字的不滿,只能迫於小魔頭的淫威,在東方旋冰面前停了下來。

    “你願意跟我一起玩嗎?”花雨桓用人小鬼大的口吻,有禮地詢問道。

    小丫頭曾在江湖上看過那些出身名門,紫袍玉帶的少俠,帥氣地駕著馬,和路上巧遇的姑娘搭?問路,眼前可是有模有樣地學了起來。

    “不……”東方旋冰有點羡慕,他不知自己被當成了小姑娘,否則可會氣得不想說話。

    騎馬?他過去連想都不敢想!天知道他有多渴望有一天,也能和哥哥們一樣,輕?自如地駕馭著高大的駿馬。

    但拒絕還來不及說出口,又一晃眼兒,他已經坐在湯圓背後,三頭魔犬十分巨大,它的背也是高得嚇人,他不得不緊緊抱住小湯圓。

    “坐穩了!駕──”花雨桓又威風凜凜地拉扯起三頭魔犬的毛?。

    東方旋冰不曾體驗過禦馬賓士的滋味,在三頭魔犬的背上意外的平穩。

    兩個小娃子都不知道,花雨桓獨特的異能正是主導這夢境的推手,小丫頭不自覺地侵入了他的思維,將她天馬行空的炫奇幻想帶給了他。

    三頭魔犬飛上了雲端,飛越了海洋,湛藍琉璃無邊無際地在他們腳下延展開來時,東方旋冰忍不住發出了?歎聲,驚喜得忘了害怕……

    傳說中,東方家是海神後裔,但東方旋冰感到羞愧的是,他從未見過海洋。哥哥們可是三歲就能下海泅水,他卻連海是什麼模樣也沒見過。

    花雨桓讓他看見了海的遼闊與壯麗,白雲在他們腳下滑過,虹霓為他們駕起了橋樑,引導他們飛向瀚河。

    就是曾經被哥哥們背上屋頂看星星的東方旋冰,也不曾見過這副景象,他忍不住伸手去抓身畔飛掠而過的星子,捉不著也摸不著的星子卻化作五色星塵自他指尖流散,他正驚訝之際,花雨桓已經有樣學樣,伸出雙手去撥弄兩旁往後飛逝的星子,無數光點在她指間碎成炫目的七彩粉光,泛著霓光的星塵漫天飛舞、旋轉,然後在夜空中排列成各種……食物。

    葫蘆果,烤雞,驢打滾,麻花卷……東方旋冰都無語了。就不能排成別的圖案嗎?哦!還有豆腐腦!銀色星塵排成一個盛滿了熱食的碗,還冒著蒸氣呢!

    但是他怎麼知道那是豆腐腦呢?因為身前的湯圓正抬起頭,大眼亮晶晶地看著星塵排列的圖形,嘴角泛起可疑白光,發出夢囈般的低語──

    “好想吃豆腐腦哦……蘇──”

    “……”她流口水了!東方旋冰一臉震驚,“髒鬼!”

    三頭魔犬一個大跳躍,跳上了棉花似的粉色雲朵上,一團連著一團,粉櫻的,藕紫的,天空藍的,鵝黃、嫩綠,和銀白的。

    花雨桓自小跟著父母行走江湖,小丫頭從不以飄泊為苦,她不只期待各種冒險,小小的腦袋瓜子對所見所聞,總是充滿天馬行空的幻想,而這一刻,那些幻想呈現在東方旋冰眼前,讓他目不暇給,連眼都捨不得眨。

    呵,話說回來,在夢裡也不用眨眼。

    停駐了七彩百鳥的黃金樹、能背起一座城市在沙漠中行走的巨象、花心睡著仙子的巨大荷花,甚至是水底霓光閃爍的奇異都城……真的有那些神奇的事物嗎?東方旋冰真希望三頭魔犬能停一停,讓他把那些事物看個仔細。

    接著,他看到另一座虹橋,但腳下怒龍翻騰似的巨浪卻讓他有不太好的預感。

    果不期然,他驚見前方有一座巨大的黑洞,而海水像瀑布一樣灌進深不見底的黑洞裡。

    “別過去!”東方旋冰大叫。他沒見過瀑布,沒見過風暴中宛如與風雲征戰殺伐的怒海,但眼前的景象卻那麼真實。

    但來不及了,東方旋冰甚至聽見湯圓的尖叫,兩人連同身下的三頭魔犬,一起掉進了黑洞之中──

    “啊──”


    說好的大俠救美人呢?

    這真是一段大俠,美人,與土匪之間剪不斷理還亂的關係,完全不是他一個老大叔可以插得上話的。天叔看著東方旋冰被花雨桓可笑的小貓飛天式一推,跌滾在泥地上——若是過去,衡堡上下定是為此緊張得雞貓子鬼叫,好似東方旋冰這小祖宗是泥做的,碰都碰不得。

    然而如今天叔卻決定保持沉默,靜觀其變。

    果不其然,跌倒的東方旋冰很快地爬起來,自己拍了拍衣裳上的泥塵,立刻笑得虎牙森森地朝早就滾成小泥球的花雨桓撲了過去,整座花園都是兩個小鬼的尖叫和笑聲。

    天叔總算笑了。

    這樣多好!不是嗎?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9-6-11 00:25:20

   【第三章】

    兩個小傢伙似乎共用著某種只有他們倆知道的小秘密。

    “是醬嗎?”花雨桓兩隻拳頭擱在耳朵上方。

    東方旋冰只是挑眉,不置可否,精緻秀氣的臉龐浮現小小地不屑。

    花雨桓很快地將兩隻拳頭變成食指朝上的兔耳朵,身子向右傾,“那醬哩?”

    東方旋冰臉頰顫了顫,想笑又彆扭地不想笑得太明顯,只好閉嘴不說話。

    兩個小傢伙一早就在花園打啞謎,旁人看得一頭霧水,他倆卻總能不期然一起咯咯笑開懷。

    就是任何成年人看了這一幕,心裡也只是想著:兩小無猜的默契,果然不是旁人能理解的啊。

    隔天一早,花雨桓起得比平常早,唏哩呼嚕地吃了兩口稀飯,便說要上寧園找東方旋冰。

    花家一家三口,如今便住在衡堡側翼的芝園裡,一來鐵甯兒有私心,想留下花雨桓陪麼兒;二來,花九重與耿青,既然前來投靠東方耀揚,如今自然是專心閉門替衡堡設計機關與戰船,以東方耀揚向來禮遇各方能人賢士的作風,花氏夫妻如今也算是東方耀揚的部下,待遇優渥。

    “還早呢,小少主還未醒吧?這麼早去打擾他安眠好嗎?”耿青拉住就要往外沖的女兒。

    “可是……旋冰病了……我要快點去看他。”花雨桓一臉擔憂。

    耿青與明顯愣住的丈夫互看一眼,兩人神色都有些複雜。昨天傍晚,兩夫妻還看見東方旋冰跟桓桓蹦蹦跳跳地玩在一塊兒,這一大早桓桓就知道東方旋冰病了,肯定不是聽任何人說起……

    “小少主病了,那麼大夫一定在夜裡來替他看過診,他肯定喝了藥睡下了。你讓他多睡點,一會兒再去,娘有些話想跟桓桓說,好嗎?”

    花雨桓遲疑了一會兒,仍是點點頭,乖乖跟著母親進了內廳。

    花氏夫婦婉拒了鐵甯兒派僕役到他們院落伺候的好意。畢竟他們如今投效東方耀揚麾下,怎麼好差遣主上的奴僕?況且,花雨桓的異能,也是讓他們夫妻倆特別謹慎的主因。

    “桓桓,你是不是常常跑進小少主的夢裡和他一塊兒玩呢?”耿青微笑地問,雙手細細梳理起女兒柔軟的髮絲。就算小丫頭總會玩得滿臉泥巴,耿青仍是喜歡給她紮上兩顆小包子,實在是偏愛女兒這副可愛的模樣。

    “對啊!因為旋冰感覺好舒服,好乾淨哦,跟他在一起時最開心了。”花雨桓對母親知道這件事一點也不驚訝,不害怕,這只是稚子對餵養自己的血親最原始的信賴與依戀之情,加上耿青和花九重夫婦一直以來也盡責地在一旁引導並守護,不代表小小年紀的花雨桓真的將這能力視為平常,敢在旁人面前提起。

    舒服、乾淨,當然不僅僅是詞彙上的意思,小丫頭也僅僅只能以她懂得的詞彙去表達她的喜愛與親近。

    耿氏一門,每隔幾代便會出現像桓桓這樣的異能者。他們夫婦倆的師叔祖便是上一任的異能者,可惜花雨桓出生得太晚,師叔祖如今已離開人世,引導花雨桓的重責大任便落到夫妻倆肩上。

    傳說中,耿氏一族的先祖,是天神與凡人的後裔,因為無法讓子嗣成仙回歸天庭的愧疚,天神並未收回那不屬於凡人的異能。

    耿氏的異能,能透過所接觸的人,感知此人所遇、所知,能力更卓絕者甚至能操控他人,據說這是天神留給後裔,讓他用來保護自己的能力。

    花雨桓初誕生時,師叔祖只看了一眼這小女娃,便放聲大笑,道:“妙極妙極!我本目空一切,自認是耿氏歷任異能者之中佼佼者,堅信我族所謂全知者只是誑言,想不到有生之年,卻能活著看見老天爺怎麼笑我無知,哈哈哈哈……”

    全知者何義?夫妻倆心中難免忐忑,兩人當時原就有意退出江湖,金盆洗手,如此會否成為這孩子的絆腳石?

    師叔祖便說,這小丫頭生性純良,讓他們好生教養,隱居市井中當個平凡人也未必不好,平庸有平庸的福氣,若否,也莫要讓她淪為為禍蒼生的魔頭。

    全知者能力有多強大?夫妻倆也僅僅是聽過傳聞,耿氏異能者之中最頂尖者,萬物皆是他的眼與耳,風與雲都是他感知的媒介,只要他想,他便能進入某個人的心靈,進而控制他。

    驚人的異能,自古都是受到世人戒懼與排擠的,耿氏一族也不例外。他們易姓多次,四海流浪,而每一代總是人丁單薄,仿佛老天爺也明白不該讓這樣的能力者在人間開枝散葉,卻也狠不下心趕盡殺絕,因此據說數百年來都是一脈單傳,他們夫妻倆的師叔祖同時也是耿青的曾祖父。

    但,這樣的能力自然有其先天的限制,耿氏異能者對一個人的喜好往往第一眼便能有所感應,能力越強的異能者對“人”的挑剔更是嚴重,強迫自己進入別人的心靈,對異能者本身並不算愉快,甚至會有不良的影響。

    在渡海來到龍謎島的那一夜,羅本失常的行為,再比對桓桓昏睡了五日,夫妻倆心裡都有了譜,只是慶倖桓桓不適的症狀並沒有留下任何傷害。

    雖然如此,在茫茫人海中,總會有這麼一個人,對異能者來說特別的不一樣,異能者進入這人的心靈時,不只不會有任何不適,兩人甚至能藉由心靈的結合,各方面的能力皆有所精進提升。

    在耿氏一族的傳說中,那人便是天神派下凡來保護子嗣的守護者。異能者對守護者的直覺相當強烈,一定會受到吸引。這是師叔祖當年說的。

    傳說是真是假?對他們夫妻倆來說是次要的,他們只在乎女兒的安危。但如果桓桓真能找到那名守護者,這名守護者又果真是東方家六少主,他們夫妻卻是樂見其成的。這樣的欣慰若說與東方旋冰的身份背景無關是騙人的,哪一對父母不希望終有一天自己無法守護女兒時,仍有個強大的羽翼保護她?

    再者,若六少主真是桓桓的守護者,那麼桓桓誤闖寧園那日,東方旋冰的病便痊癒,就不是巧合了,桓桓的異能是真的能幫助東方旋冰。

    師叔祖曾傳授過幾則簡單的要訣,就是為了應付桓桓若能力太早覺醒,兩個根本沒有異能的平凡人該如何讓花雨桓明白自己的行為帶來的影響。

    “你要試著感受小少主的所有知覺,並且安撫他,解除他的疲累和不適,明白嗎?”給小丫頭耳朵上方的圓髻各系上兩條藕色絲帶,再細細端詳綁得是否對稱,耿青才滿意地笑著捧住小丫頭的臉,母女倆像平日一樣親昵地蹭著鼻尖玩,逗得花雨桓咯咯笑。

    就算他們夫妻倆對這些交代一知半解,師叔祖畢竟是以自身身為異能者的經驗來傳授,耿青一字不漏地背下來,小桓桓倒也一點就通。她當然知道進入旋冰知覺時,偶爾兩人感受能夠相融,只是她還不太熟悉罷了。

    該交代的交代完,小丫頭便迫不及待要去找東方旋冰了,耿青知道再不讓小丫頭去找小少主,她就是利用自己的異能也會偷偷跑去,只能好氣又好笑地放她出門。

    “若是東方家得知這件事,恐怕不太好。”花九重道。

    “先別擔多餘的心吧。桓桓其實聰明得很,只是性子散漫又貪玩,她不見得不知道該隱藏自己的與眾不同。”做母親的,留在兒女身上的心眼自然特別多,也特別細膩,小丫頭僅僅大眼骨碌碌地轉,耿青便能嗅到這小鬼靈精在想什麼了!桓桓絕不是對人沒有任何防備心。

    東方旋冰從陰鬱而沉黑的夢境中,因為感受到一股奇妙的拉力而醒來時,他直覺地轉過頭,首先映入他眼簾的,是花雨桓白嫩嫩的圓臉斜枕在她胖嘟嘟的兩隻拳頭上,鼻子發出小貓似的呼嚕聲,微張的小嘴蠕動,嘴角閃著可疑的亮痕。

    “……”顯然她是趴在他床邊睡著了。這樣都能睡,她是豬嗎?但是他突然覺得他一點也不意外啊。

    他知道把他從夢境里拉出來的力量,一定是來自芄芄。他正感覺自己無比虛弱,而黑暗不斷進逼,突然間,他被一股綿軟又溫暖的不明事物所包圍——在夢裡匆匆一瞥,感覺像只巨大的、孩童的手,輕輕握住他——他便被拉出了夢魘,雖然救他的方式讓他很無語,事後想想卻有些忍俊不住。

    那真是芄芄才會做的事啊!

    “天叔。”東方旋冰輕聲喚道,母親稍早才離開,他在睡夢中聽得一清二楚。

    雖然過去他曾經埋怨母親不能時時刻刻陪伴他,但如今他開始明白,母親不只是他的母親,她還是衡堡的女主人,龍謎島領主不可或缺的左右手,在父親出外掃蕩海盜的此刻,這座島更加不能沒有她。

    天叔果然一直都在耳房候著,東方旋冰的聲音細微得幾乎只有他自己能聽見,天叔仍是趕了過來。

    一看見床邊那小團人影,天叔明顯愣住了。他臉上不敢置信的神情讓東方旋冰有點想笑。

    他也不意外芄芄竟能躲過天叔的耳目,偷偷跑進來,他對芄芄的瞭解可多著呢!東方旋冰不禁有些得意地想。

    天叔走近時,東方旋冰只是掀開被子,這張床讓他一個五歲的孩子睡實在太大了,再塞下兩個成年人都沒問題。

    “抱她上來吧,她那樣睡會著涼的。”東方旋冰的嗓音聽起來有些瘠啞,但並不虛弱,顯然已經好很多了。

    天叔遲疑了一會兒,仍是把呼嚕聲越來越大的花雨桓抱上床。

    花雨桓一沾床,翻了個白肚朝天,湯圓臉掛著憨笑,嘴角蠕動,睡得更沉了。

    這樣都吵不醒,果然是豬。東方旋冰忍住翻白眼的衝動,拉起被子蓋住她的肥肚肚,“我再睡一會兒就好了,您別擔心。”他對天叔道。

    天叔總覺得自從小花姑娘出現後,小少主懂事好多。再想想上回花雨桓闖進寧園以後,小少主原本連大夫都說是在拖時日的病就這麼好了,當下也就點點頭。

    “我仍在耳房候著,任何事喊一聲就行,等會兒我先讓廚房備些點心膳食,你們醒來就能吃。”

    天叔離開以後,東方旋冰躺在花雨桓身旁,看著她肯定夢見了食物、笑得幸福又滿足的睡臉,忍不住有些好氣又好笑地戳了戳她白胖臉頰上竟然冒出來的梨渦。

    “貪吃鬼。”雖然這般戲譫,東方旋冰戳著麻糌臉的手勁卻輕得怕吵醒她似的,然後像拿她沒轍那般歎口氣,側過身子,閉上雙眼,準備趕到夢裡去和她搶食物吃。

    可想著想著他又睜開眼,伸出手,像花雨桓曾經對他做過的那般,在她胸前輕輕拍啊拍,直到他也噙著甜甜的微笑,沉入了那黑暗不再、柔軟又美好的夢境之中。

    那一年,東方旋冰身子好轉,他的父母松了一口氣之餘,也公佈了另一件好消息……

    說起來,東方耀揚夫婦十分感謝老天讓花雨桓出現,這讓他們對將要公佈的消息不至於那麼愧疚。

    自從老六早產,夫妻倆為了盡可能多點心力照顧老六,想盡法子節育……噯,這裡可還有一段題外話,話說在那位大燕來的神醫,帶來了效果更確實又不傷身的避孕方式以前,兩夫妻節育的方式就是土法煉鋼——不辦事,就沒事。

    這對一向房事美滿、身強體健又精力旺盛的夫妻倆,是多殘忍的一件事啊!

    於是乎,那幾年,龍謎島附近海域內的海盜老巢,都被東方耀揚親自帶兵剿光了——過多的精力總得找個地方發洩啊!

    雖然這也間接造成了不少海盜流落四方,挾怨報復,畢竟要完全掃蕩海域內的海賊,本非一年兩年就能成就的易事,但確實也因此奠定數年後,東方家跨海遠征之際,海域內不再有海盜橫行,讓在大燕平亂的東方家軍隊從此無後顧之憂的勝利關鍵。

    但是,百密也有一疏,縱然如今有了神醫的藥,偶爾也有忘記使用的時候,尤其兩夫妻感情數十年如一日,每回丈夫凱旋歸來,當晚乾柴烈火是一定要的……

    在東方旋冰身子終於好轉時,鐵甯兒的肚子也大到瞞不了了,這才終於對外宣佈:東方家,今年入冬之初,將有新成員。

    “希望是妹子。”哥哥們如是道。

    只有老大東方長空默然不語,瞥了一眼這幾個臭小鬼——要知道,他很多年前也有這樣的心願,但他可是失望最多次的人啊。

    “有小花那麼可愛就好了。”老五說。

    東方旋冰難得能和哥哥們同席吃飯,看來心情不錯,聞言卻放下碗,慢慢把食物吞進去,才道:“她哪裡可愛了?”口吻竟是一副嫌棄。“講到吃的沖第一,睡死了就吵不醒……”根本是小豬一隻!

    幾個哥哥,微笑的微笑,竊笑的竊笑,有默契地不點破。

    他還小嘛!男孩子間的相處往往喜歡調侃和揶揄對方,但也許是因為這個小弟實在是體弱多病,上頭的哥哥們從來都是有志一同地特別照顧他,即便東方旋冰成年後身子硬朗了,上頭的哥哥們仍是不放心,光是要讓他帶兵打仗,東方家就為此差點吵翻了天。

    這也是為何花雨桓在衡堡長大,但在女人一向稀有珍貴的龍謎島,他們兄弟卻不曾為了“小花”爭風吃醋的原因吧!“小花”就是六弟的小花,沒有人能跟他搶,就是晚了五年出生,性格特別驕氣的老七也不行。

    日與月看著兩小無猜的嬉鬧露出了微笑,天與地僅僅眨了眨眼,人間晃過十年。

    少年豹子般優雅的身子在崖上蹲低,接著有力的肌肉充滿爆發力地伸展,流星似地躍入海濤之中。

    這一帶的礁石都在更遠處,是龍謎島和鄰近駐兵的小島間一處小海峽,地點隱密,東方家兄弟若是想泅水,除了到島上的深山裡,最愛的便是這兒了。

    東方旋冰潛入水下的身影矯若游龍,他泅水的速度連幾個哥哥都不得不服,絲毫看不出幾年前這小子還是個藥罐子呢!

    日光穿透海沫與斑斕海水,拂照在他仍是偏白卻起伏有力的肌肉上,窄腰下一絲不掛……嗯,畢竟這裡只有他們兄弟會造訪,況且身為少主,在領地內光著屁股有什麼大不了的?

    但他在潛到一座珊瑚礁附近時,身子感應到一陣五感以外、卻相當溫柔的感觸,將他包圍,然後仿佛就這麼融入他體內。他處變不驚,心跳卻跳快一拍,忍住沒翻白眼。

    又偷跑出來!他心裡像在叨念著某人那般。

    娘又叫我畫機關圖,我手好酸,昨天都晝了一天了,嗷嗷嗷嗷……那是一個屬於少女的,軟似棉絮,甜如蜜水的嗓音,在他腦海中清晰地響起。

    那就乖乖晝。東方旋冰心裡道,決定還是上岸把褲子穿上。

    娘說我鬼畫符,人家哪有鬼畫符?我畫得很認真,而且人家還要抄寫被夫子罰寫的經書,從天沒亮就一直抄一直抄,娘又不讓我休息,我好可憐,嚶嚶嚶……

    誰叫你聽課時打瞌睡?說打瞌睡還是客氣的,原本夫子雖然面色鐵青,但仍能試著無視趴在桌上睡到流口水的不肖學生,但這丫頭睡著睡著,還打起了呼嚕,一聲比一聲響。

    在那當下,就算是這世間修養最好的夫子,也會發火的。

    正要往岸邊遊回去的東方旋冰,在海中的身子突然一個靈巧的翻身,往另一座珊瑚礁遊去,還不忘伸手逗弄遊過身邊那些色彩鮮豔的海魚。

    做什麼?你這丫頭越來越過分了哦!東方旋冰怒道。

    你不是要泅水嗎?我好想念胖胖哦……它會不會也很想我啊?我們如果不去看它,它不是很可憐嗎?

    東方旋冰忍住翻白眼的衝動,身子依然優遊海中,每當這時,他甚至能夠輕輕鬆松地就游得比平時更快更靈活 …只是一隻烏龜。他沒好氣地道。身為一隻海龜,被取名作胖胖,他若是那只海龜,絕對不會承認。而且它應該不認識你這只旱鴨子。每次都利用他的身體享受泅水的快意,當年說服半天她就是不肯下水。

    倫家怕水嘛。

    也罷,他當然不是真的和她計較,況且女子洇水本就不便。於是那當下,他也不再有任何不甘願,乖乖地遊到胖胖應該會出沒的小礁島,一心就只想讓某人快點見到她的胖胖。

    ……旋冰……某人吞吞吐吐。

    嗯?東方旋冰依然漫不經心地回應。

    你沒穿褲子啊?

    他差點在海裡嗆著,當下連脖子以上也漲紅了。而且,他的頭立刻往下……

    喂!他惱羞地制止某個毫無羞恥心的臭丫頭,光明正大地借他的“眼”,全然不掩飾好奇地把他看光光。

    我又不是沒看過,人家是擔心你……那個……她囁嚅半天,心裡想像的情境與畫面,毫無保留地在東方旋冰腦海裡“精采呈現”,令他臉色越來越鐵青。

    要小心螃蟹哦!她盡可能以最無辜最貼心最柔軟最可人的嗓音,表示她絕對沒有任何調侃或取笑他的意思。

    在那瞬間,他幾乎想彎腰抱膝保護重要“資產”,卻仍是忍住了。我到了再叫你,你滾回去畫圖。他有些粗魯地道。

    我當然要陪你過去,你才能輕鬆一點啊,那裡有點遠欸.只要是他們倆意識相連,他能借用她的異能,五感的感知近於全能,而她也能適時舒緩他的疲憊,護持他的身體,確保身為守護者的東方旋冰不會有任何損傷。

    只要耿氏異能者能夠找到他的守護者,他們就會是一對天下無敵的夥伴。

    與受到異能者操控的凡人不同,當他們“結合”時,不只異能者能使用守護者的身體,守護者也能借用異能者的能力,而異能者更能安撫並治癒守護者身上的不適,無怪乎歷代守護者最後都成了戰神一般的存在。

    那你最好安靜一點。他決定專心泅水,不再搭理他。

    但,花雨桓能安靜下來的話,就不是花雨桓了。東方旋冰不理她,她依然能自顧自在他腦海裡說個沒停——

    旋冰我跟你說,圓圓生小鳥了哦!圓圓是誰你一定忘了對不對?它是前幾天在我窗邊築巢的胖鳥!它一共生了三顆蛋……你覺得圓圓是什麼鳥啊?

    東方旋冰敷衍地嗯了兩聲,根本不算回答。

    她繼續往下說:三隻小鳥要取什麼名字呢?蛋蛋、球球跟粒粒,你說好嗎?

    東方旋冰無語,板著死魚眼和冰山臉,繼續朝已經近在眼前的礁島前進。

    旋冰我跟你說哦……花雨桓自顧自拍板定案,反正本來就是問好玩的。

    毫無預示地又換了個話題,東方旋冰對此早已見怪不怪,老僧入定完全不是問題了。

    毫不意外,她一直講,一直講,一直講,直到他上了岸,她還能一邊講,一邊以異能替他平撫這段不短的泅水距離所造成的疲憊。東方旋冰面朝大海,閉眼靜立,作了幾次深呼吸,感覺到身子幾乎恢復到下水前的狀態。

    接著他看到了海龜胖胖。

    鳴嗚鳴……胖胖!人家好想念你哦!胖胖想不想我?

    就算千百個不願意,東方旋冰仍是奔向老海龜,直到他鐵青著臉色,硬是在離老海龜三步的距離處停下腳步,看著老海龜警戒地盯著他……東方旋冰額上滑下一滴冷汗,避開與老海龜的眼神接觸,把身子轉向別處。

    下次還是穿褲子啦!這樣你不覺得很彆扭嗎?那令人不爽的聲音道,還好這裡沒有人,不然就看見你光屁股在沙灘上……哎喲……好羞人哦!

    我本來遊一下就要上岸了!東方旋冰額冒青筋,差點暴吼出聲。而且穿著衣服,阻力太大,很不方便。

    花雨桓嘟嘴。實在怪不了東方旋冰年記越大越常面無表情,也越習慣擺出冰山冷臉,有個臭丫頭老是擅闖他的思緒和心靈,他一不留神,可能會跟著遠方的她做出同樣的表情和動作。

    那不然,我摘橘子給你吃。她的嗓音半是安撫,半是撒嬌,看來也知道自己是得了便宜還賣乖啊。

    用他的身體摘,不就好辛苦!東方旋冰已經懶得回嘴了。

    那天回到衡堡時,東方旋冰仍是摘了好幾顆橘子,輕而易舉地避開所有人的耳目,以絕頂輕功出現在花雨桓書房所在的塔樓外,看著裡頭將毛筆擱在嘴唇上方,嘟起小豬嘴的花雨桓,沒好氣地敲了敲窗櫺,提醒神游的丫頭他的到來。

    花雨桓回過神,十年過去,小臉依然有些嬰兒肥,笑起來同樣雙眼燦亮,甜得像熟桃子。

    每每迎上她的笑臉,前一刻明明想著怎麼欺負她,怎麼教訓她的胡來,當下都只能忍不住沒好氣地捏了捏她的臉頰作罷。

    地上散了滿地的鳥獸圖——連海魚和老海龜都有呢!他知道她總是借他的眼去探索她去不了的地方,所以也從沒說什麼。

    花雨桓愛畫畫,她的畫技和她在機關學上的天賦相比雖不算出彩,但因為對事物觀察入微,倒也別出心裁,形象優美。至於她畫的機關圖……嗯,花伯母真是一點也沒冤枉自個兒的女兒!這不是鬼畫符,什麼才是鬼畫符?

    兩人在塔樓之頂剝橘子吃,花雨桓喜歡讓四面的窗大敞,滿室圖紙被風吹得散落一地也不在乎,只是東方旋冰每回都會忍不住看不順眼地替她把圖紙整理整齊迭好。

    花雨桓總是坐在塔樓中央的書案後,依然天馬行空說個沒停。而東方旋冰就坐在正對著她書案的窗邊,有時喂鳥,有時發呆——要知道,當一個人的腦海和耳朵全天都承受某種干擾時,抓緊機會放空休息也是很重要的。

    花雨桓雙手支頰,看著淡金色的天光描繪出東方旋冰側臉的輪廓,把他偏白的膚色照映得一片無瑕,神情總是那麼淡然又沉靜,配上他深刻俊美的五官,微濕的發有點捲曲……真是比畫還美啊!她看得癡癡傻笑,然後發覺東方旋冰根本都入定了,忍不住嘟起嘴,“旋冰,你有在聽嗎?”

    “嗯。”音調是肯定的,東方旋冰就是一心數用都能把她上一句話重複一遍,“你說花伯母房裡,藏在某個機關暗櫃裡的那張牛皮機關圖非常奇特……”他頓了頓,用膝蓋想也知道這丫頭想做什麼,便冷硬地道:“不准去!”

    “……人家又沒說要去。”她小臉委屈地皺了起來,感覺比較像是因為探險的樂趣被剝奪了而不開心。

    他還不瞭解她嗎?東方旋冰起身走向她,一邊剝橘子,將橘子一片一片剝下來,最後喂進花雨桓嘴裡。“你知道,有一種豬,專門吃橘子嗎?”他嗓音很淡,很輕,笑意幾乎難以察覺。

    “嗯?什麼?”從小,只要是東方旋冰喂她吃東西,這丫頭簡直像耳朵服貼著,尾巴溫馴地左右搖擺的小動物,乖乖吃得一臉滿足。

    好甜,好好吃哦!

    東方旋冰嘴角一扯,繼續剝橘子喂她,他一邊喂她,一邊自己吃了幾片,實在是看著丫頭吃東西,總會覺得她吃的是什麼人間美味,自己也跟著嘴饞起來。

    “哦,你是豬。”她一點也不介意他的暗諷,反過來取笑道,“東方小豬,喱喱……”她還用拇指頂住鼻子學豬叫。

    “醜死了。”東方旋冰忍不住捏了一把她的臉,從來就捨不得用力,因此只換來花雨桓挑釁的微笑和回視。

    “我回去了,明天上課別遲到。”他說著,從窗口翻身而出,像燕子一般優雅靈巧地離開了塔樓。

    “世之君子,使之為一犬一彘之宰,不能則辭之;使為一國之相,不能而為之。豈不悖哉……”夫子瞥了一眼某人從方才就點個不停的腦袋,眼角顫了顫,但是課堂上不是只有她一名學生,實在不願總是為了一名不用心的學生而耽誤了其它專心聽課的學生。

    可不是夫子認為女子無才便是德,龍謎島的貴族女子受教育者不少,與兄弟手足念同樣的書,學同樣的技藝更是平常,但是這名女學生委實頑劣,再怎麼有心的夫子也只能仰天長歎。

    夫子只能姑息她一回,繼續上課:“古之聖王,欲傳其道於後世,是故書之竹帛……”

    砰!某人腦袋撞上書案,另一旁的三張書案上,有人不客氣的大笑,有人掩嘴輕笑,也有人面無表情,但忍不住閉上眼,只覺無語。

    夫子終於忍無可忍,“花雨桓。”

    因為疼痛而驚醒的花雨桓撫著臉,訕訕地站了起來,既赧又愧地瞥了夫子一眼,急忙低下頭來。

    嗚……她的鼻子好痛哦!

    夫子在這個不受教的學生面前站定。龍謎島貴族的私人課堂,一般會將學子的書案分設兩邊,男左女右,中間是夫子講課的地方,即便男多女少,大多數貴族女眷受到父兄的重視,必定會特地騰出一塊地方讓女子聽課,更講究一點會垂下竹簾或安排年長的女陪讀。

    衡堡並沒有為花雨桓安排女陪讀,也沒有竹簾,並非不講究,而是因為這個令人頭痛的學生常常在竹簾後睡到打呼,耿青請鐵甯兒撤下竹簾,不讓女兒偷懶,而性子直爽的鐵甯兒也認為那塊竹簾根本沒有意義,爽快地讓人撤了。


    至於花雨桓並未請女陪讀,是因為耿青不願衡堡特別為此破費再雇人。

    “古之聖王,欲傳其道於後世,是故書之竹帛——接著是什麼?”夫子問道。

    花雨桓背冒冷汗,她睡得糊裡糊塗,哪知道夫子說的是哪一段?更不可能清楚這是夫子即將要講解的部分,只是低著頭,小手緊張地扯著衣擺,忍不住偷偷地以她的感知力向對面的東方旋冰求救。

    東方旋冰有時真的不想這麼慣她,但他也知道花雨桓除了平日的課業,還得學父母傳授的機關、毒藥和暗器的知識,雖然他們兄弟課業之余同樣也需要學習兵法、騎射和武術,但那對他們兄弟來說可是比課堂上的無聊學問有趣多了。

    鏤之金石,傳遺後世子孫,欲後世子孫法之也。東方旋冰幾乎是歎著氣,在心裡回應道。

    “鏤之金石,傳遺後世子孫,欲後世子孫法之也!”花雨桓立刻一字不漏地背誦。

    今聞先王之遺而不為,是廢先王之傳也。

    “今聞先王之遺而不為,是廢先王之傳也。”嗚嗚嗚!旋冰最好了!花雨桓簡直都要感動得痛哭流涕了。

    想當然耳,這並不是東方旋冰第一次這麼幫她了。

    夫子點點頭,想必她是平日夜裡刻苦讀書,白日才會精神不濟,便道:“用心向學雖好,但深夜讀書也不要讀太晚,白日渾渾噩噩如行屍走肉,那就是本末倒置了。”

    “夫子說得是!”花雨桓立刻笑咪咪地賣乖道。

    坐在對面的東方逐風,和因為天資過人,小小年紀就和兩個哥哥同堂念書的東方豔火,紛紛朝花雨桓握拳或無聲地撫掌表達喝采之意,花雨桓這丫頭也厚臉皮地趁夫子轉身時抱拳回敬,只有東方旋冰一陣無語,暗暗翻了翻白眼,面無表情地垂目專心在書卷上,當作沒看到。

    對得寸進尺的臭丫頭,最好別讓她得意忘形,否則她真會尾巴蹺到連自己是誰都忘得一乾二淨!

    不過,花雨桓可不把東方旋冰的冷淡當一回事。既然醒了,天晴日暖,春光正好,困在這小小的廳堂裡聽讓人頻頻打呵欠的大道理,多可惜啊!花雨桓開始神遊天外,而且堅持獨樂樂,不如和東方旋冰一起眾樂樂!

    旋冰旋冰!我跟你說哦……眾樂樂的方式,當然是以她的異能,開始搔擾專心聽課的東方旋冰——胖胖找到媳婦了耶!我剛剛有看到哦!它們在沙灘上一起曬太陽看海耶!好羡慕哦!它的媳婦明年會生很多很多小胖胖嗎?我們是不是該替胖胖想小孩的名字呢?要叫什麼好啊?

    東方旋冰不想理她。雖然他並不是對這堂課多有興趣,但是專心聽課是學生起碼的本分吧?他光滑的額頭上,青筋暗暗浮動,依然頑固地堅持將心思擺在夫子的授課上。

    旋——冰——我跟你說哦……

    叫魂啊!某人差點單手折斷筆桿,但幸好這麼多年來,他的定力和忍耐力,已經接近神的境界,下筆時只是頓了頓,手臂肌肉像是正在努力克制自己那般顫動了兩下,筆下字跡依舊清俊工整,果然有練過。

    嘰哩嘰哩,咕嚕咕嚕,花雨桓說她的,他聽他的。

    直到夫子對某個手肘擱在桌上,雙手支頰,自顧自地傻笑的小姑娘,終於又忍無可忍。“花雨桓。”不愧是鐵甯兒精挑細選的夫子,脾氣忒好,口吻依然不慍不火。

    正神遊天外的花雨桓一時難以回神,還笑到口水都要流出嘴角。依東方旋冰對她的瞭解,這丫頭肯定偷看了廚房今天做什麼點心了,他閉了閉眼,不想承認嘴角悄悄往上揚,其實心裡更多的是沒好氣。

    “花雨桓!”夫子這次聲音重了些,直接站到她案前,敲了敲她書案。

    花雨桓總算回過神來,很快地瞄了一眼臉色鐵青的夫子,和對面三位“同窗”——東方逐風很好心地舉起筆,暗示她夫子要他們寫文章;東方旋冰睇了她一眼,擺明這次不想理她;東方豔火笑嘻嘻地,拿起“孝經”指了指。

    花雨桓噘嘴,拿起筆來,翻開自己的本子……呃,屋漏偏逢連夜雨,說的就是這種情形吧!她眼角瞥見夫子的拳頭握緊又鬆開,趕緊將本子翻到空白處,奈何她把整本都拿來畫圖了,根本找不到空白處啊!她越往後翻,額頭就冒越多汗,肩膀都縮了起來,頭也越垂越低。

    良久,果然教養良好的夫子重重地歎了口氣,“罷了,你起來回話,答對了就算你今天這堂課可以交差了。”

    夫子真是好人啊!花雨桓喜上眉梢。

    “論述一下,“赫赫師尹,民具爾瞻”的意涵吧。”

    “……”那是什麼?花雨桓又開始冒汗,不得已,只能再次厚顏無恥地向東方旋冰求助。

    東方旋冰已經歇筆,端正地坐在位子上,眼觀鼻,鼻觀心,八風不動。但他仍是忍不住瞥了一眼對面正用可憐兮兮的眼神、淚汪汪向他求救的花雨桓,嘴角輕輕一抿。

    “意思就是……”花雨桓愣了愣,擰起眉,覺得好像哪裡怪怪的,但她想旋冰絕不會騙她的,於是鼓起勇氣道:“東西做得好吃,大家都要來沾一下……”越說越小聲,接著一陣鴉雀無聲之後,年紀最小的東方豔火爆笑出聲,花雨桓不用看也知道夫子的臉都綠了,幾乎不敢抬起頭來。

    怎麼會這樣啊?她小臉皺成一團,嘴巴扁扁地。

    “你……”夫子顫抖著手,幾乎想大斥“朽木不可雕也”!但最後只是歎了口氣,“你到外頭廊下罰站到下課,好好反省!”

    花雨桓走到堂外的背影,好悲傷,好寂寥,好陰鬱,好落寞……好像被飼主遺棄的小可憐!

    “……”東方旋冰原本是真的想教訓她,但見她這副模樣,明明是這臭丫頭有錯在先,他卻仍是忍不住愧疚了。當下他將原先寫好要上呈夫子的文章揉成一團,丟進紙簍,又提筆寫了另一篇,沒一會兒便呈了上去。

    東方旋冰雖不是資質最優異的學生,但在夫子眼裡,絕對是東方家七個兄弟裡最嚴以律己又守本分的弟子,因此見他早早將文章呈上來,夫子原是滿心贊許和欣慰的,但在讀完他的文章後,可憐的夫子臉都黑了。

    “你……”夫子揉了揉眉心,仍是耐著性子問,“是否課業過於勞累呢?”

    東方旋冰搖頭,“學生能夠應付。”

    “那麼是夫子教得不好,你們無法融會貫通了?”

    東方旋冰頓了頓,仍是搖頭。

    “那……”原本還想說些什麼的夫子,指著東方旋冰半晌,仍是道:“算了,你下去吧,再寫一份上來……”

    “夫子對學生應該一視同仁,既然學生沒學好,是否也該到外頭去罰站?”東方旋冰問。

    夫子聞言一陣無語,又想到當初來到衡堡教這三男一女時,總管曾暗示過這名少女是他們家堡主夫人內定的兒媳婦……夫子太陽穴突然一陣抽痛,早知道這樣的綰角兒夫妻同堂上課,肯定是要讓人頭疼的。

    “罷了罷了,你去吧。”夫子只好揮揮手。

    東方旋冰來到堂外,花雨桓站在簷廊下,小嘴翹得可以吊一斤豬肉,見到他走來,只是哼地把頭一轉,賭氣不想理他。

    他本來應該站在另一側的門廊,卻偏偏走到她身邊,跟她並肩站著。

    悠然春光在浪花般的乳白色與胭脂色的九重葛間流逝,小倆口始終默然不語,直到東方旋冰忍不住俏俏伸手,手指勾住花雨桓的小指。

    花雨桓沒甩開他,臉頰鼓了鼓。其實她也知道東方旋冰被她煩得氣不過,才那樣整她。她若是好好念書,會被整嗎?自己漫不經心還要干擾他,雖然被背叛讓她很傷心,可是冷靜下來想,根本是她的錯。

    我以後不吵你上課就是了嘯。

    明明是他先求和,先投降的卻是她。

    芄芄從來都不是任性不講理的女孩,只是偶爾貪玩過頭,忘了分寸罷了,他很瞭解,只要他在身邊制止她,她總是會聽他的。東方旋冰忍不住微笑。

    對不起。他說。

    好啦,原諒你。花雨桓驕傲地抬起頭,笑得梨渦隱隱浮現。

    等會兒去和夫子道歉吧。他道。

    花雨桓有些怯懦,東方旋冰又道:我們一起去。

    好。她笑顏逐開,所有軟弱一掃而空。

    身後課堂裡,夫子講課的聲音仍是清晰可聞,兩小無猜手勾手,好像就這麼“忘了”放開似的。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9-6-11 00:25:41

    【第四章】

    衡堡除了堡內的校武場外,另外有約莫數座山頭大小的狩獵林場。

    許是民族天性使然,龍謎島的男人並不熱衷那種數十或數百人追著一頭野獸跑的貴族活動,所以狩獵林場大多是七位少主用來與兄弟的親信部隊舉行各式競技或研習兵法的場所;東方家男兒滿十五,日常之餘便是在軍營裡受訓,直到十八歲才能擁有自己的親信部隊。

    說來諷刺,對那些喜愛狩獵的貴族來說,不見血的競技就像兒戲似的,但真正上了戰場,反而將戰爭變成了兒戲,畢竟早就習慣親信的簇擁,在大匹人馬的包圍下狩獵一頭受到驚嚇的“猛獸”,而非對付勢均力敵的敵人。

    東方家卻反而偏好不見血的競技。

    例如今日的比賽,必須將某只做了特殊記號的母雞,“毫毛無傷”地找回,而那特殊記號,只有身為裁判的東方朧明清楚。

    要在範圍有數座山頭那麼廣的狩獵場裡找出一隻老母雞?根本是整人啊!

    今日的競技是緊接在一上午的操練之後。衡堡的競技向來有個不變的規則,對手會互相往敵方身上抹上某種特殊的血紅色樹液,抹上了,七天七夜不褪,就像帶著戰敗者的印記被恥笑一樣,而且必須直接棄權離場接受懲處。

    除了加倍操練外,贏的隊伍,三天加菜;輸的隊伍,三天粗食——不拚上老命行嗎?

    扣掉與父親前往南方處理要事的東方長空與東方騰光,上場參與競技的東方定寰、東方逐風、東方旋冰與東方豔火四人,都尚未敗陣離場,其中還沒有自己親信部隊的東方旋冰與東方豔火,分別被編入老二及老五的隊伍中。

    底下已經先敗下陣來、各少主的親衛隊紛紛討論起最後究竟會是誰勝出。

    “要論武力最強,那肯定是二少主了。”

    “是啊,但我怕二少主會“不小心”把老母雞的頭扭斷。”是真不小心或假不小心,就很難說了,東方定寰的脾氣沒人說得准啊。

    眾人無語,尤其是東方定寰的親信部隊,個個眼神飄渺地看向山林深處,默默在心裡點頭應和——他們真的很擔心接下來要三天吃素啊。

    “要論偵察能力,應該是五少主和六少主了吧?”這些人自然不知,東方旋冰過去經常在這類競技中勝出,都是因為花雨桓。當然這幾年他總是制止花雨桓出手,靠自己的能力倒也成績不俗。

    “但也要六少主不會心血來潮,又跑個不見人影才行啊。”粗茶淡飯或加倍操練,對東方旋冰來說似乎從不以為苦,沒人知道他為何總是中途離開。

    想當然耳,是花雨桓又把他帶走囉!

    “深山裡沒有美女,五少主應該能專心完成任務吧。”稍早不斷遊說東方逐風這次競技的目標可是“放山雞界的美女”,試圖說服東方逐風認真比賽的副將道。

    一旁的眾人想到稍早的對話,忍不住偷笑。

    “五少主比較可能直接將老母雞烤了吧。”東方逐風的隊員們都已是一臉心死不抱期望。

    “沒關係,還有七少主!這次七少主在我們隊上,機智絕倫的七少主肯定能阻止五少主胡來,指揮隊伍作戰!”又一人道。

    “但是別忘了,七少主最怕的就是二少主。”又一人幽幽地道。

    眾人又靜默了,想起半年前初次參與競技的七少主,因為一時莽撞,連累隊友受困山中,又以箭矢誤傷一名對手的隊員,因為險些命中要害,當下被二少主東方定寰抓起來痛揍一頓,三天下不了床。

    從此在東方家向來備受嬌寵的老七在二哥面前完全不敢放肆,如果雙方人馬狹路相逢,東方定寰朝東方豔火冷冷一瞥……嗯,小少主應該會認為乖乖投降比得罪二哥更好——唉,要知道老五聽說自己的對手是老二,隊友又是小七時,哈哈一笑,兩手一攤,好像輸了也只好認了似的。

    不過,東方家兄弟中最嬌生慣養的也是老七,他肯定受不了加倍的操練和粗食,定要想法子取得勝利,論心機,這小子是兄弟中頂尖的,如何避開二哥取得勝利,肯定是他此刻正在思考的。

    還真是充滿了無限變數的一場比賽啊!

    山林裡,東方旋冰根本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跳到河裡把身上操練了一整個上午的髒汙洗掉。他知道一名五哥手下的偵察兵躲在暗處,猶豫著該不該趁機暗算,但對方自然也擔心這可能是陷阱。

    因此東方旋冰悠哉地清洗沐浴,當他穿上長褲,暗處的偵察兵以相當不俗的輕功沖了上來……

    “咦?”人呢?小兵愕然地盯著地上的靴子與上衣,卻哪還有東方旋冰的人影?

    “我暫時還不能輸,所以,抱歉。”偵察兵感覺到脖子一涼,樹液的腥味撲鼻而來。

    “六少主……”偵察兵苦著臉,一臉歉意。一旦被抹上樹液,等同死亡,死人當然不能再回手。

    若是來真的,他早就沒命了,自然沒有討價還價的餘地。

    過去不守規則,身上滿是樹液又硬要偷襲別人者也不是沒有,但競技的目的本就是考驗所有人的能力——就當是被強屍追也要避免被襲啊!

    作弊被逮當然有重罰,逮不著,就下次再報復回來了。

    東方旋冰不由分說,轉眼已點住對方穴道,才彎身撿起地上的衣裳與靴子穿上,直到這名偵察兵感覺到手腳終於能動彈時,東方旋冰早已不見人影。

    “在那裡!”遠方的樹林一陣騷動,但東方旋冰並沒有跟上去。

    這場競技既然有老七,那麼最好別天真地相信表像。

    從小,那小子每次做錯事,就處心積慮地賴到他頭上,氣得芄芄履次想找他算帳。

    東方旋冰本來就不想跟弟弟計較,但那小子嘴甜又懂得討女孩子歡心,花雨桓好幾次反過來勸他原諒弟弟時,東方旋冰心裡又隱隱有些吃味。

    說那小子心腸壞嘛?不,東方豔火小小年紀可是已經考慮到衡堡上下,誰做錯事時受的處罰最輕——當然是即使身子健朗了,父母兄長依舊放不下心的六哥了!

    要不隨手推給某個僕役,僕役肯定要受重罰。

    他自首領罰呢?噯,那要看自首有沒有好處啦。

    那小子不壞,就是心機重,因為他耍心機時偶爾是為了幫別人,上頭幾個精明的哥哥都是睜隻眼閉隻眼。

    東方旋冰站在制高處的樹上觀察了一會兒。自從知道競技的目的是為了訓練他們各方面的能力,他就盡可能不讓花雨桓幫忙了,而且東方家請來的師父,都是像花雨桓的父母那般隱姓埋名的各界高手,在山林裡的野戰技巧,絕對沒有誰比母親娘家的幾位姨母更高明的了。

    天空中盤旋的雄鷹發出嘹亮的鳴聲,並且在某處山坡盤旋時,東方旋冰猜想五哥應該已經找到獵物了,他沒打算去詢問二哥會怎麼做,因為十五歲就立下奇功、十八歲便名揚四海的二哥,他的戰術永遠只有一招——

    用拳頭逼得敵人屁滾尿流、痛哭投降!

    實在不能怪二哥如此蠻橫,他天生神力,在戰鬥上是天才,永遠能給敵人出奇不意的一擊,但戰鬥以外的事,千萬別跟他廢話。

    這一次的隊伍分配,其實把他們四兄弟的缺點暴露無遺。

    二哥蠻橫,他則是慣於聽命行事,遇上了根本懶得廢話的二哥,他聽誰的命令去?

    五哥我行我素,小七從來不知合群兩字怎麼寫——東方家小少爺覺得自己是個好商量又合群的合作物件,因為他會無所不用其極地讓別人來對他“合群”——這兩個湊在一起,只怕是各打各的。

    但是為了隊友三天的伙食,東方旋冰還是決定到騷動處看看。

    才跳到另一棵樹上,東方旋冰頓了頓,身子在那一瞬間有了熟悉又眷戀的感知,當下他遲疑了半晌,隨即腳跟一轉,打算朝雄鷹盤旋處的反方向離開。

    “又打算開溜?”

    男子溫潤卻慵懶的嗓音響起時,東方旋冰必須承認,他都冒出了一把冷汗。他看向陰影處,那同樣站在松樹上的男人,默默咽了口唾沫,心想,也許他該收回前話。

    二哥絕不是只有蠻力而已!

    那些仰慕東方定寰豪傑之名的人,沒有一個在見到他本人時不感到意外的,那與龍謎島多數男人比起來都纖細清瘦的身子、秀致的五官,竟是單槍匹馬打掛一船海賊,傳言中脾氣火爆無人能擋的東方家二少?

    東方旋冰猶豫著該不該說實話,謹慎地不顯露出任何情緒,仿佛總是對一切沉默又疏離。他不是怕二哥,而是從小就明白芄芄的異能不能見容於世,總是小心翼翼地保護這個秘密。

    在此刻的東方定寰眼裡,這個平日沉默寡言,在人群中一定自個兒悶悶地躲在角落、不愛出風頭的六弟,正像無辜的幼犬似的,一臉期待地看著遠方,卻又有些緊張不安地望向他……

    東方定寰嘴角一扯,“去吧,別忘了回來和大夥兒一起慶功。”又沒說不讓他去,這麼可憐兮兮,是想害誰內疚到升天啊?

    其實在不瞭解東方旋冰的外人眼裡,他依然是個冷冰冰的悶葫蘆,就只有他們這幾個護弟心切的兄長,火眼金睛能看穿他心裡在想什麼。

    慶功?東方旋冰一愣,“可是……”二哥怎麼肯定他一定會贏?他聽見遠處五哥的部下正大聲歡呼。

    東方定寰露出一個野蠻的冷笑,“這次我早就想好計策了。”

    “……”二哥真的知道所謂計策,是除了沖進敵方陣營狠力揍人以外的行為嗎?但是在一個能夠面不改色,一拳擊碎石壁,自個兒卻毫髮無傷的男人前,當俊傑是最明智的選擇。“是。”東方旋冰乖乖地回道。

    “快去吧。”

    東方旋冰告別了二哥,風一般地消失在樹影間。

    東方定寰搖頭失笑,在他眼裡,這小子根本是迫不及待想飛奔到主人身邊的幼犬啊!

    真是男大不中留。

    有種動物,明明生長在陸地上,卻不知怎地老愛往奇怪的地方爬;愛爬也就算了,還常常爬著爬著,就不知怎麼下地了……

    東方旋冰無語地看著高高坐在柏樹枝椏上,胭脂色繡鞋落到樹下,一對白嫩的腳丫子在樹上晃呀晃,雙手抱住樹幹,見了他到來,笑顏逐開,兩彎小月亮和兩朵小梨渦甜甜招搖的花雨桓。

    “旋冰……”她朝他揮手,但又怕高,連忙抱住樹幹,然後在他無語的注視下,笑得更加巴結地道:“你來了啊……今天不是要練兵嗎?”她只差沒雙拳擺在下巴,大眼閃著無辜的星光看著他。

    東方旋冰只是雙手抱胸,站在樹下看著她,看得花雨桓一陣莫名其妙。

    “你……幹什麼站在那裡啊?”她手很酸啊!嗚嗚嗚……

    東方旋冰一派悠哉地道:“我在研究你到底怎麼爬上去的?”

    花雨桓驕傲地小臉一仰,“這有很難嗎?”

    還很得意啊?東方旋冰臉頰一顫,斂住笑意道:“好吧,那我多心了,這麼容易,你肯定能自己下來。”說罷便要轉身。

    “旋冰……”花雨桓苦著小臉,“人家下不去啦。”

    東方旋冰本來還想調侃她,但終究對上她,只有臉冷心軟的份,他足下輕輕一點,便飛身上了樹梢。

    “好厲害啊!”她還鼓掌哩!東方旋冰都想翻白眼了。他落在樹上的動作,就和落葉一樣輕,然後半跪下身,伸手去抱花雨桓,可是在那一刻,他對兩人必須如此貼近感到有一瞬間的遲疑,但花雨桓可不想再多等片刻地撲向他,樹枝還因為她的大動作晃了晃。

    “嗚嗚……”要掉下去啦!她抱緊東方旋冰就像溺水的人抱住了浮木一般,連雙眼都是緊閉的。

    東方旋冰只覺燥氣直往上沖,卻故意道:“胖子,不想掉下去就別亂動!”

    竟然叫她胖子?!可惡!淑女報仇,三年不晚!哼!

    其實她對他來說算輕的——啊,當然她本來就不重,這年紀的女孩子本就圓潤一些,東方旋冰感覺自己抱著一團氣味甜蜜的棉花似的,血氣有些浮動。

    樹枝禁不起兩人的重量,在聽到“辟啪”聲響的同時,東方旋冰已然抱緊花雨桓跳向另一根較低的樹枝上,在造成樹枝搖晃前又跳到另一根樹枝上,就這樣慢慢地往下。

    直到平穩地站在植被柔軟厚實的泥地上,東方旋冰才感覺到花雨桓因為緊張而抱緊他的身子,豐滿柔軟的胸脯貼上了他的胸口,霎時他的心跳快一拍,腦門熱得都暈眩了,二話不說放開雙手……

    “啊——”一屁股跌坐在草地上,也是很疼的!花雨桓漲紅著臉揉著屁股,哀怨地瞪著背光的東方旋冰,“你做什麼啊!”

    東方旋冰若無其事地退開,讓紅燙的俊顏籠罩在陰影之下,很快地讓自己冷靜下來,“你到底都吃了什麼?重到都可以上神桌了。”

    花雨桓瞪大眼,“我……”她今天也不過多吃了一碗飯而已!什麼重到可以上神桌?氣死人了!

    “你才是重得可以上神桌!討厭鬼!”

    東方旋冰悶悶的,“那我回去了。”特地跑來救她,好心沒好報。

    花雨桓看著他真的走遠的背影,頓時覺得有點難過。她也想開口道謝啊!可是他的話讓她很在意嘛!

    偏在這時,也許是剛才沒提防地跌在地上,她右腿開始抽痛。

    “唔……”她抬頭尋找東方旋冰的身影,卻見他當真越走越遠,而腿部的抽痛越來越劇烈,被遺棄的孤單和疼痛沒人理的委屈,讓她忍不住放聲大哭。

    “嗚哇——”

    前方的東方旋冰差點跌個狗吃屎,花雨桓這一聲真可謂驚天地,泣鬼神啊!

    “旋冰才是小豬!你討厭死了,害人家腳好痛……我的腳……唔……”她開始抽抽噎噎,“人家腳好痛……好痛……嗚嗚嗚……討厭鬼……”

    站在遠方,本來有些無語的東方旋冰,心裡終究放不下,遲疑了一會兒仍是往回走。他的步伐很大,看上去相當從容,可是比起他慢吞吞走遠的腳步,這會兒只是盡力讓自己看起來不像做錯事那樣慌慌張張罷了。他大步折回時,才發現花雨桓似乎是真的腳痛,連忙蹲下來檢視。

    “我看看。”

    花雨桓不停抽噎著,本來還想使性子,可是腿實在太痛了,她只能乖乖把腳伸出去,小臉都皴成了一團,“嚶嚶嚶……嗚嗚嗚……”

    東方旋冰檢視過,她腿骨沒受傷,應該是抽筋了,一邊替她伸展,輕揉腿部,一邊沒好氣地道:“誰教你平常都不動,難得有大動作,很容易吃不消。”

    “明明是你害的……”她繼續抽噎。

    是是是!東方旋冰不說話,繼續低頭替她揉腳,見她雖然不再放聲大哭,眼淚仍然掉個沒停,當下他心裡真是說不出的難受。

    他默默抽出一條小方巾,那也是花雨桓的。男女之間保留對方東西以訴情思的曖昧,他倆其實仍懵懂,只是東方旋冰已經開始進兵營接受訓練,受點傷也是家常便飯,花雨桓會拿自己的手巾替他作簡單的包紮,而他則將手巾洗乾淨再還她,或者有時他也忘了……當然得要是特別樸素的那些!如果是花俏點的手巾,他一定早早就還了。

    那對這兩小無猜來說,是再稀鬆平常不過的小事。

    東方旋冰替她擦了兩下臉,花雨桓伸手接過,覺得鼻涕眼淚糊成一片的樣子太丟臉了,自個兒胡亂抹了幾把。東方旋冰抱著她坐到乾爽的樹蔭下,接過她故意擤了一大坨鼻涕的手巾,“你休息一下,我去打點水。”這附近有條小溪,且今日在狩獵場操練,他也會準備水袋帶在身上。

    再折回來時,他把洗乾淨的手巾拿給她擦擦臉,自己則悶不吭聲地繼續替她揉腳。

    花雨桓接過明顯包著什麼的手巾,一掀開,素白的手巾上躺著一朵芳香襲人的白蟬花。她拿起那朵白蟬花時,東方旋冰沒說什麼,樹影替他掩飾了浮上耳根子的臊意,他自顧自地替她揉腳,然後道:“晚上記得用冷水浸過的手巾貼著疼痛的地方敷一會兒。”

    “嗯。”她輕聲應道,拿起那朵白蟬花在鼻間嗅了嗅,愛不釋手,又小心翼翼,好珍惜好開心地收在衣襟裡。她明白這是內斂的他無聲的道歉,心窩好像瞬間浸淫在蜜裡一樣甜啊。

    回程時,東方旋冰背著她走山路,對背上緊挨著他的柔軟只能試圖讓自己腦袋放空,可終究血氣方剛,熱氣仍不住浮上臉頰,在他背後原本悠哉把玩著白蟬花的花雨桓不看到都難。

    她默然了一會兒,最後終於忍不住支吾著開口,“旋冰……”

    “嗯?”少年心裡甚至已經背起了金剛經、道德經……管他什麼經,反正他需要轉移注意力。

    “我……”花雨桓難過地擰起眉頭,“我是不是真的很重啊……”他背她背到臉都漲紅了,她真的好過意不去!“等一會兒我就自己用走的,我好多了。”


    東方旋冰一時沒意會她為何這麼說,只是沉默良久、良久……

    當他想明白時,忍不住笑咧了嘴,雙肩差點因為失笑而抖動起來。其實那一刻他真的覺得芄芄好可愛啊!只是忍不住壞心眼地不想說老實話,當然也不可能真的厚著臉皮說老實話。

    “沒事,別擔心。”他只能悶悶地,很勉強地開口道,其實背著花雨桓下山的腳步當真是又平又穩啊。

    一路上,這兩小無猜各有心思,東方旋冰臉上笑容簡直無法收拾,被這小丫頭逗得好樂好開懷,心裡就算真的疼惜她,那一點蛛絲馬跡,不是心細如發,真難一一細數,例如他總記著別讓她曬到日頭,例如他總不肯走得太急。

    而花雨桓真是愧疚極了,心裡默默想著,以後還是少吃一碗飯好了!

    新月如夠。

    晚上只吃了半碗飯,花雨桓餓到睡不著,只好又“神遊”煩東方旋冰去。

    旋冰……

    但是這次,她感覺到旋冰身體怪怪的。

    他心跳得很急,身子很燙,呼吸急促,身子蜷縮在薄被下,肌肉賁起,兩手握住了胯間變得腫脹無比的肉鐵……花雨桓正擔心他是不是病了,接著她與他相連的知覺令她的身子也升起一股異樣的燥熱和說不出的亢奮歡愉之感……

    旋冰你怎麼了?

    花雨桓只感覺到東方旋冰被她的聲音一嚇,如遭雷擊。

    “出去!”他憤怒又羞恥地喊道,在花雨桓的異能所幻化的,兩人的心靈幻境裡,東方旋冰的怒氣化為一頭全身毛髮皆為火焰的野獸朝著她咆哮。

    花雨桓從未見過這麼生氣的東方旋冰——過去他也曾經因為生氣,讓她感受到他內心化為一頭齜牙咧嘴的獅子,但也只是一頭普通的獅子,她還能夠走過去安撫它。

    她向來能夠順利地安撫他那些壓抑在冰冷面具下的暴躁與怒火,但這回東方旋冰顯然刻意不讓她親近,花雨桓嚇呆了,連忙收回神智。

    旋冰怎麼了?他為何生她的氣?

    懷著惴惴不安的心思糾結了一整晚的花雨桓,一早來到寧園,結果東方旋冰天沒亮就到軍營去了。

    他就這樣避了她三天,連她偷偷神遊呼喚他,他也不應,兩人明明同上一堂課,東方旋冰也能板著臉完全無視她的存在,花雨桓可以感覺到他的內心對她築起了一道防禦之牆。

    不用少吃一碗飯,現在她連半碗都吃不下。花雨桓好憂愁啊!

    花氏夫婦當然也察覺了這兩小無猜這幾日似乎正在鬧脾氣,以前兩人賭氣總是不到一天就和好,這次似乎有點兒僵持不下,耿青於是覓了個空閒的午後,母女倆坐在房裡話家常,順道探探是怎麼一回事。

    花雨桓悶了三天,終於能訴苦,對像又是母親,當然就一五一十地說了。

    耿青沉默半晌,當下便猜到是怎麼回事。做母親的當然是保護自己的女兒,不過女兒也終究是要嫁人的呀,她和丈夫,以及早就與他們夫妻倆取得共識與默契的鐵甯兒夫婦,四個成年人對這小倆口抱持的想法很簡單——讓他們自由自在地相處,但也要守住他們倆,直到開花結果,兩人終於能成親那日。

    換言之,該守住的界線還是得守住,只是得想得更深遠些。

    耿青想了想,便道:“桓桓,你說說,從小到大,有沒有什麼小秘密,是你希望只有你自己知道,連旋冰也不好意思讓他知道的?”

    花雨桓嘟著嘴想半天,“沒有啊,我對旋冰才不會這麼見外!”所以她覺得好又!

    耿青有點想笑。女兒太年輕了,很多事情畢竟未有深刻的體會。“再仔細想想,一定有的。”她愛憐地順了順她的髮絲,小丫頭長大了,美麗的花簪取代了逗趣可愛的小包子頭,可仍脫不去稚氣和嬌憨。

    花雨桓擰眉沉思了半晌,總算想起她癸水初來那時,很不想讓旋冰知道,雖然後來也明白這是女人都必須有的,可是即便是現在,她仍然覺得讓旋冰知道這件事很彆扭。於是她點點頭,“有吧。”

    “那你想想,旋冰也許也有跟你一樣的煩惱,可是他不得不一五一十地全攤在你面前,你說這是不是很辛苦,很可憐?他可是男孩子呢,丟臉或不想被知道的事被你看光了,這對他的自尊傷害有多大啊?”

    “……”好像真的很嚴重哦!花雨桓眉頭嚴肅地擰了起來,“那怎麼辦?”她不是故意的啊!

    “你先試著去和旋冰道歉和好,跟他約定一句特別的“暗號”,以後只要他說這句“暗號”,你無論如何都不能用你的能力打擾他,否則就變成胖小豬!”耿青推了推女兒的鼻尖,花雨桓忍不住失笑了。

    “好!我等一下就去找旋冰,跟他道歉!”

    “吃點東西再去?”小丫頭臉都瘦尖了。

    花雨桓嘟著嘴半晌,肚子正好也咕嚕嚕叫了起來,總算喝了半碗湯粥,便迫不及待地去找東方旋冰了。

    花雨桓從沒那麼緊張過,她特地拿了兩顆橘子要當謝罪禮,還不忘換上東方旋冰曾經偷偷在心裡誇讚她很漂亮的紅梅色對襟襦裙^^她有聽到哦!只是當下她心裡也很害羞,所以假裝不知道罷了。

    東方家七位少主的兵法課是一塊兒上。研習兵法課的地方,除了衡堡裡和堡主與心腹議事的大議事廳同樣寬大,並且安置了各式用來模擬戰爭的小型機關的靜武堂之外,就是狩獵場了。

    花雨桓要進入戒備一向森嚴的狩獵場,對她來說不是難事,東方家的守衛也不會攔她,但她仍是偷偷摸摸地溜了進去,直到鬼鬼祟祟的身影讓離她最近的老三東方騰光發現了。

    東方騰光早就在懷疑這小倆口似乎鬧著彆扭。東方旋冰雖然仍是表現得一切如常,操練與課業都嚴格維持著紀律並做到最好,可是在他們這些兄長眼裡,平時東方旋冰的“冷”,只是因為他習慣面無表情,專心一意地做某一件事——這性格在他們這些兄長眼裡真是挺可愛的,難怪他們偏心他。

    而如今東方旋冰的“冷”,卻像心事重重的小鬼,明明就不開心,還硬要裝作若無其事,頻頻發愣和出神可是騙不了人啊。當下東方騰光忍不住笑著朝她招了招手,並且讓他的副將掩護花雨桓到東方旋冰身邊去。

    東方旋冰身邊的同袍被叫走時,他仍沒反應過來,低頭盯著營地桌上攤開來的行軍圖,擰眉沉思,仿佛正在研擬著決戰千里的重大謀略,其實根本什麼也沒想。

    花雨桓從另一處偷偷鑽到桌下,然後在東方旋冰身邊探出頭來,兩手攀在桌緣,只把半張臉探出桌外,“旋——冰——”她小小聲地,卻仍是拉長了尾音那樣軟喊。

    東方旋冰回過神來,也不知是驚嚇多一點,還是一點也不想被發現的雀躍多一點,他一度懷疑花雨桓又濫用了自己的能力,好半晌才發現這丫頭是真的偷偷跑了進來,他轉過頭看向四周,卻發現不知何時,其它人都被帶著往另一處營地移動了。

    東方旋冰想追上前,特地留在隊伍後頭的老五東方逐風只是在不遠處,沖著他,拳頭對拳頭,姆指相點,暗示他倆要和好如初,最後揮手向兩人道別,追上隊伍離開了。

    東方旋冰回過頭,正覺有些荒謬無語之際,花雨桓把兩顆橘子擺上桌,“跟你道歉,不要生氣了好嗎?”她仍然蹲在桌邊,雙手攀在桌緣,張大好無辜好閃亮的雙眼,擺出可憐兮兮的神情,撒著嬌道。

    他還不知道這丫頭存心扮無辜賣可憐的把戲嗎?可是俊臉仍是不爭氣地泛起熱氣,心跳也不受控制地越來越快,只好佯裝強硬地看向別處,“你做錯什麼,需要跟我道歉?”話落,他自個兒都後悔了。

    這不是擺明著問她,她是不是知道他那日做了什麼嗎?東方旋冰偏白的俊臉這會兒可是明顯地紅得秀色可餐。

    花雨桓看直了眼,真捨不得移開視線,在她差點要流出口水來的當兒,幸好想起了自己的重大使命,她站起身道,“以後我們約定一個暗號,只要你一對我說這暗號,我就立刻從你身上離開。你說好不好?”說到最後,她甚至是以著有些巴結的口吻道。

    這確實是個好方法,東方旋冰也有些訝異。

    他並非厭惡花雨桓與他靈魂相連,那總是讓他感到渾身舒暢,感知卻極度敏銳,除去他們多年來的感情,僅僅是這個部分,他也不討厭她這麼做,更何況他倆是這麼心靈相依地長大的。

    這幾日他的抑鬱寡歡,除了羞赧,也有一部分是不知該如何是好的懊惱,如今這個方法倒是輕易地解決了這個難題。

    東方旋冰看著她,那大眼巴巴地望著他的模樣,看樣子根本還不知道他那晚到底幹了什麼下流的事……他臉上又是一熱,眼神不自覺飄向別處,故作正經八百地咳了一聲才道:“可以。就這麼辦吧。”

    “那,我們要約定什麼密語呢?”花雨桓在桌邊坐下,雙手支頰,苦惱地道。

    “小豬吃橘子。”他說著,剝開橘子,首先撕了一片橘瓣喂她。

    花雨桓擰起眉,本以為他又取笑她,卻仍是張口津津有味地吃了,好半晌才意會那是暗號。“為什麼要小豬吃橘子啊?”

    “你喜歡吃橘子嗎?”他繼續喂,她繼續吃。

    “喜歡啊。”而且這幾天吃得少,現在她更餓了。

    “所以才給你吃橘子。”

    “……”他是不是在罵她啊?花雨桓擰著眉,仍是乖乖吃著他喂過來的橘子,“這明明是要給你吃的。”你才是小豬!

    以前二哥養了只貓——嗯,二哥外表俊秀卻脾氣粗暴、舉止野蠻,但家裡最會偷養小動物的就是二哥了——那只貓每次搗蛋被逮,跟二哥道歉時就是叼著魚幹在主人面前賣乖賣萌,但最後魚幹還不是進了貓肚子!

    真是好有誠意的道歉啊!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9-6-11 00:26:02

   【第五章】

    如果以為花雨桓經常主動道歉,是因為她特別乖巧溫馴,那可真是錯到天邊去了。

    正因為東方旋冰老是被氣得不想再搭理她,花雨桓才需要費心道歉安撫他。可對衡堡上下來說,他們還真相信東方旋冰這個備受嬌寵的大少爺,把花雨桓吃得死死的,殊不知正好相反。

    學不乖的某人繼續在課堂上搔擾東方旋冰,後者已經心如明鏡,四大皆空,放任腦海裡那聒噪的雜音不停叨絮個沒完沒了,夫子所說的每一個字卻都能記在心上。

    看來某人的存在真是為了磨練他動心忍性、堅忍不拔的意志力。

    旋冰……這件事很重要很重要很重要啊!花雨桓好焦慮,爹娘這一趟中原行,讓她很不安,更讓她不安的是,他們竟把這麼多年來如此重視的機關圖,放在一個她都能輕易翻出來的地方——以前藏的地方也未必能難倒她,但現在簡直是門戶大敞等著她去拿。花雨桓隱隱有些害怕,所以到現在仍不肯去動那張機關圖。

    伯父伯母交代了,你要好好念書吃飯睡覺,還要我盯著你。還有什麼比這更重要?東方旋冰不為所動,一邊在心裡回應她,一邊在書上抄下夫子的注解。

    你……你……你這讀死書的書呆!花雨桓氣鼓了臉頰,還叉起了腰。人家舉一,你不會反三嗎?明明就很可疑,他一點都不去質疑,這麼木頭,以後要是有人想害他,那他怎麼被害死的都不知道!

    東方旋冰不鹹不淡地瞥了對面的她一眼,擱筆聽夫子講課,一邊在心裡道:我的“反三”就是,盯著你好好上課,好好吃飯,好好睡覺,不准惹事,不准貪玩,不准接近危險。

    你……你……花雨桓小臉都扭曲起來了。

    “花雨桓。”夫子無可奈何的嗓音響起時,花雨桓才發現一臉鐵青的夫子正站在她面前。

    東方旋冰這回倒是主動地告知她夫子講到哪個章節,但她偏偏賭氣合上書,迎上夫子時立刻換上病弱無力的神情和語氣,“夫子,學生肚子痛,可否讓學生告假休息一日?”

    夫子一愣,畢竟是女子,勉強不得,只好道:“好吧,既然不適,回去好好歇著吧。”

    花雨桓收拾書本和筆墨,瞪了一眼東方旋冰,便離開了。東方旋冰沉默好半晌,本想由她去,可又放心不下,在心裡喚著花雨桓,他肯定她聽見了,偏不回應。

    若是平時,東方旋冰想她在衡堡裡也惹不出什麼事來,會任由她去,等夫子講完課再說。不過花氏夫婦都不在,花雨桓說得也沒錯,花氏夫婦離開龍謎島的前一夜,花九重特地到他父親的書房裡,讓父親把他找去說話,仿佛是在離開龍謎島以前,要他們父子給他一個承諾那般……

    東方旋冰思及此,終於舉起手。

    “有什麼疑問嗎?”講課講到一半的夫子問道。

    “學生也想告假一日。”

    這對小夫妻又怎麼啦?夫子不是沒注意到這兩人在課堂上的眉來眼去,當下真想揉眉心歎氣,侯門家務事豈是他一個小小教書先生能插嘴的?唉!

    “你也肚子痛?”脾氣忒好的夫子微笑問。

    “不,學生頭痛。”各種意義上的頭痛。

    “……”夫子會意,一臉同情,只好揮手歎道:“好吧,准假。”

    花雨桓最初打的主意是,她想法子偷偷尾隨父母前往中原。

    憑她的能力,要追查父母的行蹤,也不是太難。她當然也知道東方旋冰一定會反對,根本不打算讓他知道她心裡的想法,但她倒是偷偷收拾了包袱以便隨時上路。

    只是,父母特地留下的那張機關圖,仍是讓她十分在意,於是遲疑了片刻,她仍是把那張機關圖給帶上。

    她知道東方旋冰一定會追上來,若在出衡堡前讓他逮著,那就什麼都不用想啦。因此她使了點小詭計,找了些芝麻綠豆大的小事,讓僕役去拖住東方旋冰。只要讓她能駕著馬車出明珠城,再悠哉遊哉地等著東方旋冰追上來就好。屆時都到了城外,她軟磨硬泡,耍賴到底,也絕不和他回衡堡!

    而另一方面,東方旋冰在發現花雨桓竟然打算離開明珠城時,本來頭痛只是說說,但這下他真的覺得太陽穴一陣陣地抽痛了,偏偏不知打哪冒出來的僕役逕自拿些讓人翻白眼的小事跟他耗著。

    花雨桓非常瞭解東方旋冰。他幼時身子不好,在花雨桓到來以前,對僕役發脾氣從沒少過。後來身子好了,有一回,他跟著花雨桓,兩個小蘿蔔頭在衡堡裡裡外外四處探險,碰巧撞見了某個好久以前就被調離甯園的僕役。

    他原本認不出那僕役,是那僕役笑著打招呼的聲音喚醒了他的記憶。

    其實他對這名僕役並不算太熟悉,只知道他曾經伺候過自己,而僕役身上的燒燙舊傷讓他多留意了幾眼,他隨口問道:“什麼時候有這傷?怎麼沒讓大夫好好醫治?”

    僕役當時沒說什麼,低著頭笑了笑,說是手上的活兒還沒忙完便走了。

    花雨桓盯著那僕役看了許久許久,直到東方旋冰忍不住出聲喊她,她才擰起眉,小小的湯圓臉難得嚴肅地對他道,“你以後不可以醬!”

    “……”什麼跟什麼啊?他當時一頭霧水,花雨桓卻只是繃著湯圓臉,不再多說什麼。

    但當天晚上,東方旋冰卻在她有心提醒下,夢見了過去他曾在這個房間裡對那名身上有燒傷的僕役所做的事——

    他病著,身心都無比煎熬,只能抓緊了機會找人出氣發洩,擱在小陶爐上熱著的湯藥讓他一撥就盡數灑在無辜的僕役身上,那僕役當時還為了病中的他忍耐著,沒喊痛,默默退下去看大夫了。

    東方家雖然不會虧待這名僕役,但又怕東方旋冰這小祖宗發現自己幹的好事後心裡難受,便把僕役調到別處去了。

    也是在那時,東方旋冰才明白自己是如何被縱容和嬌寵著。隔天,他雖然親自去向那名僕役道歉,也知道父母後來給那名僕役安排了待遇更好的工作,但仍甩不去他內心的愧疚。

    從此,東方旋冰對下屬和僕役可是出了名的有耐性,面冷心軟。花雨桓瞭解他,才會知道利用僕役拖住他,肯定萬無一失,因為他不願以少主的身份對僕役發怒擺架子,只能一個一個把他們的事都處理妥了,才來找她。

    當他在花氏夫婦住的院落前前後後都找不著花雨桓時,一名僕役才吞吞吐吐地告訴他,有人看見小花姑娘駕著馬車,出城去了……

    可以想見,東方旋冰騎上駿馬追著花雨桓出城那時,真是氣到頭頂都冒煙了。

    當他在明珠城外追上花雨桓時,這丫頭把馬車停下來,讓馬在小溪旁?水,自個兒坐在大石頭上,赤腳踢著水花,吃著她絕不會忘了準備的零嘴,好不快活。

    “旋冰!我在這裡!”她還沖著賓士過驛道的東方旋冰用力揮手。

    東方旋冰看見護欄底下,綠草如茵的溪畔,那丫頭一點兒也沒有偷跑出家門的羞愧,反而興高采烈地像是出門遊山玩水那般,遠遠就能看見她笑得臉蛋紅撲撲的,雙眼燦如明星,笑聲若銀鈴。

    他只覺氣不打一處來,卻在見到她安然無恙,他緊繃的精神心緒都鬆弛了下來,稍早時瀕臨爆發的怒火,全都消散成一聲無可奈何的歎息。

    “旋冰,我跟你說哦……”馬才系好,花雨桓已經迫不及待地聒噪起來。東方旋冰縱然覺得自己應該好好教訓這丫頭一頓,起碼要她端正坐下聽訓,但此刻他卻只能面無表情地來到她身邊,坐下,聽她叨絮。

    “……真沒想到這張機關圖原來是龍謎島某處的地圖,這裡面一定有什麼是需要我去親自發掘的,你說對不對?”她看著東方旋冰,雙手交握在下巴,大眼閃著比午後金陽更灼熱的光輝。

    但東方旋冰已經太熟悉她的技倆,當下他只是定定地,臉上沒有任何波瀾,口吻淡然地回道:“不對。”

    “……”花雨桓氣得鼓起臉頰。

    她從看到他出現後就開始動腦筋,鼓動三寸不爛之舌,先把她發現這張機關圖可能是藏寶圖的來龍去脈解釋一遍,再曉以大義,動之以情,說之以理地說服了半天,講到她臉頰都酸了,嘴都渴了,他卻只回她這短短的、沒有抑揚頓挫和情緒起伏、不是斷句而是肯定句的雨個字!

    這樣對嗎?

    “哪裡不對?”她跳腳,“這肯定是爹娘要我完成的功課,如果你不幫忙,那就別來扯我後腿,我自己一個人也可以完成!”她說罷,還驕傲地雙手抱胸,抬高下巴,故意不看他,大有“快來求本姑娘,本姑娘會考慮大發慈悲讓你跟著我”的氣勢。

    無語至極的東方旋冰默默思考,他應該——

    把她扛回衡堡?但他防得了她再跑出來嗎?答案是否定的。

    說服她等伯父伯母回龍謎島再說?但他從小到大從沒在口舌之爭上贏過這丫頭,以前是臉皮沒她厚,現在是覺得跟她爭執未免有失男子漢大丈夫的風度。

    那麼就只剩一個選擇了。

    “答應你可以,但有條件。”他口吻裡難掩無奈,態度卻是強硬的。

    前一刻還一派驕傲不肯退讓的花雨桓,立馬笑嘻嘻地黏到東方旋冰跟前,梨渦甜甜綻放,“人家又沒說不答應你的條件,說啊,我很好商量的!”

    現在是誰要跟誰談條件啊?唉!“我會跟著你,但只要我覺得前面的路會有危險,你就不能再前進。”

    “……”要是等一會兒他就不准她前進怎麼辦?

    但話說回來,只要他跟肯她一塊兒冒險,誰拿誰沒法子還不知道呢!說穿了,花雨桓根本吃定東方旋冰啊!她當下討好地笑著答應了。

    少年和少女,這便上路了。

    來到機關圖上指引的第三個村落,自某個曾在衡堡做事的退休奴僕手中取得第三份線索時,差不多是該找間客棧過夜的傍晚時分。

    客棧不大,有一間上房和一般的廂房數間,東方旋冰要了上房和相鄰的廂房,讓花雨桓去睡上房。

    當花雨桓仍專心在研究機關圖上其它的線索時,東方旋冰卻有了別的猜想——他相信芄芄終究也會察覺,更或許聰明如她,早就察覺了,只是站在她的立場,他不知道她會不會選擇前進,繼續解開也不知道重不重要的謎底。

    無關緊要的小謎題,不斷繞著遠路的隱藏地圖,也許只是花氏夫婦耍了點小詭計,拖住女兒追著他們的腳步回中原罷了。但謎底是什麼?對花氏夫婦來說到底重不重要?花雨桓當然不敢掉以輕心。

    東方旋冰看著隔壁上房,窗內燈光照映出的剪影。花雨桓心無旁騖地研究著機關圖多久,他就看著窗上她的剪影多久。

    其實他隱約知道,花氏夫婦回到中原,為的是解決昔日的江湖恩怨,同時也為東方家將要跨海掃蕩內亂作準備。這事到目前為止,只有父親和幾位兄長以及他們的心腹參與密議。

    但花雨桓一定是知道的。她整日像個無憂無慮,只會胡鬧的小丫頭,但她的能力讓她幾乎無所不知。

    看得太多,知道得太多,是多麼沉重的負荷?專注在自己的小日子上,是花雨桓從小到大學會的自保方式,把強大的異能發揮在鳥獸蟲魚、花草樹木上,用天與地間的永恆與豁達,來平衡人世間爾虞我詐,悲歡離合,生離死別的無常。

    當燈熄滅,東方旋冰又在窗邊駐足了一會兒,確定她上床睡了,才走回床邊合衣上床休息。

    旋冰我跟你說……

    今夜,東方旋冰沒有阻止花雨桓在他腦海裡的叨絮,他亦沒有半分敷衍地,以淡然卻溫和的嗓音,不時回應她幾個建議,兩張床隔得那麼遠,但兩人的心始終緊密依偎。

    他知道她只能讓自己腦袋不停忙碌,才能不去擔心那些她也無能為力的現實;她也知道他一如往昔地,為她默默地安撫和守護。

    人間無常,但人與人之間也許能夠存在著某種羈絆,恒久而溫柔。

    花氏夫婦留下的機關圖分為七個部分,以衡堡為起點,第一個機關的內部動線暗示了第二個線索的隱藏地,得到線索指引的方位,才能開始用第二個機關動線,來判斷下一個線索的隱藏地。

    對常人來說,機關的動線非得將整個機關完全組成後才能清楚。

    但對花雨桓來說,這些動線都是在她腦海裡完成的。

    這些年來衡堡裡不少小機關,都是出自花雨桓之手,她真的不笨,就是傻氣又貪玩。花氏夫婦私心不願女兒太早出師,承擔太多成年人的責任,所以這個秘密只有他們夫妻倆,以及東方旋冰知道。

    像這樣的小遊戲,花氏夫婦從花雨桓兒時就常常讓她玩,給她一張小機關圖,讓她去尋找糖果和小點心,小桓桓五歲就相當拿手。

    這趟旅程,花雨桓坐在馬車上,頻頻望著機關圖發呆,有些失魂落魄地。東方旋冰知道她擔心父母的安危,只是默默駕著馬車,不時照看著她。

    終於來到機關圖最終引導的地點,已是第三天傍晚,古寺的住持將花氏夫婦委託的木盒交給花雨桓,並讓人帶他倆到已經備妥的後院留宿。

    東方旋冰守在花雨桓門外,直到他聞到屋裡傳來一股焦味,他心頭一凜,立刻推門一探究竟。

    門後的廂房裡,花雨桓將看完的信放在銅盆裡一把火燒了,她的神情相當寧靜,但那樣的寧靜對熟悉她的東方旋冰來說只覺有些詭異,多年的默契讓他來到她身邊與她並肩而坐。

    良久,花雨桓把頭靠在他肩上,“旋冰。”她的聲音聽起來,好似飄到了很遙遠的地方,輕似呢喃而空靈。“如果我變成孤兒,怎麼辦?”為什麼不肯事先讓她知道?在花氏夫婦出發前往大燕的前幾天,一家人離開衡堡,搭馬車遊山玩水,在湖畔的小莊園優閑地過了兩天,如今她才恍然大悟,原來那根本是訣別。

    怎麼可以這樣對她!

    東方旋冰真擔心銅盆裡燒著的是伯父伯母的訣別書。他們會那麼做嗎?

    他只能拍拍花雨桓的肩膀,“你還有我。我爹和我娘……都把你當自己人。”

    少年臉皮薄,還不好意思說是兒媳婦。

    但花雨桓心裡可不這麼想。

    鐵甯兒說過,花雨桓不必非選擇東方家的男兒不可,如果將來她有別的心儀的物件,鐵甯兒會當作是嫁女兒一樣替她置辦嫁妝,東方家也可以是她的娘家。鐵甯兒這話其實,是故意說給東方旋冰聽的,讓他別老是當花雨桓好欺負,遲早把她給氣跑。偏偏東,方旋冰這木頭沒放在心上,花雨桓這一刻卻記得分明。

    她默默地想,伯父伯母早就知道她爹娘的打算,才這麼說的吧!

    也許是在那一刻,花雨桓從少女的懵懂中覺醒,開始懂得算計,開始有了女人的心思與計較。

    “旋冰……”她仿佛覺得有點冷,往東方旋冰貼近,“你留下來陪我好不好?”

    她半是撒嬌,半是懇求地道。

    東方旋冰只遲疑了一下,便張開手臂摟住她的肩膀,順勢安撫地拍了拍她的頭,直到她頻頻揉著眼,打起呵欠,他才道:“去睡吧。”

    花雨桓噘嘴,“我不要一個人。”她嗓音極為委屈。

    東方旋冰頓了頓,只好柔聲安撫,“我在床邊陪你,快去睡。”

    他替她蓋好棉被,便坐在床畔,靠著床柱休息,花雨桓卻貼過來抱住他的腰,將頭枕在他大腿上,他身子一僵,終究沒說什麼,立刻便放鬆下來,揉著她的發、她的頸項和肩膀,無聲地安撫。

    少年小心翼翼地,嚴守住情感深處原始的獸,不讓它伸出利爪傷害了最珍視的人兒;少女幽幽地迂回算計,要不著痕跡地勾撩,種下誘餌,直到他由身至心,由心至魂,都只屬於她。

    原來她不是只有傻氣而已。花雨桓直到今日才終於明白,其實她無比貪心,而且絕對壞心。

    回到衡堡之後,花雨桓變得沉默寡言,過去最常在東方旋冰腦海裡聒噪,如今總是東方旋冰喊了她好幾聲才回神,讓本來就對她不放心的東方旋冰更加掛心了,像巴不得能把她片刻不離拴在身邊似的。

    大清早天沒亮,東方旋冰已經來到花雨桓住的芝園,在大廳看書,等著她睡醒後一塊兒用飯。

    兩人的課若分開上,得了空他便往她聽課處跑,下午操練結束第一件事,也是先到芝園去,直到夜深了,才回自個兒的寧園睡下。

    縱然真是因為心裡惶惶不安,花雨桓其實多少有些故意。看著東方旋冰暗暗著急地在她身邊打轉,她能夠清楚地感受到自己在他心目中的份量,感受到他將會是屬於她一個人的。

    看著東方旋冰趴在桌上午睡,看得出他這陣子為了盯緊她,有些疲累。花雨桓伸手撥弄他黑亮的發,心裡既愧疚又不舍,她悄悄將額頭擱在他肩上,偷偷地感受片刻的溫存,進入他夢境裡輕輕安撫他心裡那頭不安的獸,平復他連日來所有的疲累。

    在夢境裡,她看見東方旋冰化作一頭年輕的雄獅,朝她飛奔而來。

    那應該是令人害怕的一幕,但雄獅在她面前急急地止住腳,仿佛怕衝撞了她一般,然後毛茸茸的獅頭往她懷裡蹭了蹭,花雨桓不得不跪坐下來,任大獅子枕在她腿上撒嬌。

    她還拿出了刷子,替它順毛,另一手輕輕在它腮邊安撫,臥在她腿上的獅子眯起眼,喉嚨深處發出一串呼嚕聲,溫馴地任她上下其手,鼻子不停地在她身上蹭。

    直到她把它的鬃毛梳得如黃金般閃亮,她忍不住低下頭埋在那片鬃毛間吻了吻,臥在她腿上的東方旋冰才緩緩地在一片光芒中回復了人形,有些慵懶地枕在她腿上,看著她微笑,俊美長眸眯起,迷人的唇微勾,笑得花雨桓心悸暈眩不止。

    他拉住她的手,握在掌心,然後坐起身,默默想著自己是什麼時候、在哪裡睡著的?花雨桓悄悄靠向他,貓兒似的大眼閃爍著邪氣的光芒,趁著東方旋冰不設防之時,俏臉貼向他,小貓偷親似地吻向他的唇。

    他愣住了,握住她的手,有些顫抖和痙攣,喉結滾動,卻不敢稍有輕舉妄動,怕她退開,也怕她淘氣地消失。

    最後他仍是握緊了她的手,充滿了佔有與命令,花雨桓跪在他兩腿間,戀戀不捨地結束這個吻,心在滾燙的蜜裡頭顫動,無論是身為少女的好奇,或身為女人的渴望,都讓她只想繼續在他的溫柔裡探索。

    那一刻,他們坐在四季繁花盛開的原野間,他曲起長腿將跪在身前的她包圍,仿佛耐心而被動地任她需索,可牢牢扣住她的手,與恨不得用身體作為牢籠將她包圍的姿態,卻顯然無比沉醉。

    他甘願被她馴服。

    那是真的吻嗎?或者只是他倆彼此戀戀相依、太過期待又太過迷戀的幻覺?當他倆一同悠悠轉醒時,都有些分不清現實與夢境,花雨桓甚至忍不住順著他的氣息要再次貼向他……

    “小豬吃橘子!”東方旋冰卻突然漲紅了臉,匆匆推開她。

    “……”花雨桓一時會意不過來,?愣著。可東方旋冰也站不起來……呃,應該說,真站起來,就糗大了。

    哦!他挫敗地單手蓋住臉,脖子以上紅得秀色可餐,“你先離開一下好嗎?”

    花雨桓雖然覺得有些掃興,又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的,可是想起自己和他的約定,只能乖乖點頭。

    花雨桓到外頭花園吹吹風,醒醒腦。東方旋冰低頭看自己兩腿間的腫脹,只覺丟臉,也不過是在夢裡親了兩下,他就激動得熱血沸騰……

    但也幸好是在夢裡,否則他真的不敢說自己能把持得住。

    東方旋冰試著調整呼吸,作了幾次吐納與內力運行,總算讓身子冷靜下來。

    過了一會兒,僕役送上飯菜,他們倆就像一家人一樣坐在圓桌邊用膳,只是花雨桓刻意留了父母的位子,東方旋冰也不想表現得好像對他們的歸來一點希望也沒有,所以並不多說什麼,餐間只是不停夾菜給她。

    花雨桓倒是對東方旋冰一方面擔心她,一方面又不想將擔心表現在臉上,造成她的壓力,只敢時不時偷偷覷著她而感到好笑。

    她可不是因此就會強顏歡笑讓他放心的人啊!偶爾讓不安和憂愁浮上眉梢,引來他更多的憐愛,也是她的一點點小心機。

    “我吃不下了。”其實她吃飽了。他不停夾菜給她,不吃飽都難。

    “再吃一點就好。”他開始哄她。

    “那你留下來陪我?”她幽幽地問。

    東方旋冰只遲疑了一下,“好。”反正衡堡上下都知道她終究會是六少夫人,他留下來應該不打緊吧?

    “我想吃白木耳蓮子湯。”她真是吃飽了,但甜食可以再吃一點點。

    “好。”他讓人把晚膳撤下,送上下午才冰鎮起來的白木耳蓮子湯,哄著她多吃點。

    花雨桓看著蓮子湯,眉頭深鎖,想到母親最愛白木耳蓮子湯,不由得食欲全失。

    東方旋冰卻怕她少吃了餓肚子,連忙拿起僕役替她盛好的蓮子湯,舀了一口喂到她嘴邊,“要不要配個糕點?趁現在剛從冰窖取出,乖乖喝了吧。”

    花雨桓只有乖乖張口讓他喂。母親總是提醒她,別太把旋冰的寵溺視為理所當然,但母親恐怕忘了,她的異能讓她看過太多,她不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的人。

    只不過她壞心眼地想在他心上和身上,狠狠烙下自己的印記罷了。

    “你知道我爹娘為何必須回大燕解決師門恩怨嗎?”花雨桓突然道。

    東方旋冰原本想,她若不提,那他就不問。但他確實也希望她跟他商量,那代表她對他的依賴,就像母親對父親、花伯母對花伯伯那樣,一個妻子把丈夫當作依靠的感情,即便兩人心靈相依,他心裡還是渴望著這一部分能被滿足。

    在我心裡說,比較安全。他提醒她。

    花雨桓微笑。她笑的是這男人當真被她馴養著,對兩人心靈相通如此理所當然、甘之如飴。

    他在飯後牽起她的手,在園中散步,仿佛無聲勝有聲,其實是漫遊于外人無從參與的兩人私密世界。

    玄元圖是千機門鎮門之寶,據說它上頭繪著天下無□的機關神器,一直以來都是由掌門人所保管。但在上一任掌門離奇意外過世後,我爹娘帶著玄元圖離開千機門,被現任掌門人視為叛徒,聯合千機門的卦手天雷教,在江湖上發下重金懸賞令。

    這麼多年來,我爹娘百口莫辯的是,千機門當今的掌門才是真正的叛徒,他繼任掌門之位不只名不正言不順,還謀害了上一任掌門與真正的掌門繼位者,為了得到玄元圖,他將一切罪名污蔑到我爹娘身上,這件事,天雷教是最清楚的,因為正是千機門如今的掌門勾結了天雷教,合謀欲奪取玄元圖。他們相信有了玄元圖,千機門與天雷教就能在亂世中號令群雄,一統天下。

    接下來的事,相信你都清楚了。我爹娘要在東方家確定出兵跨海平亂以前,回到千機門,洗刷不白之冤,並且清理門戶。但是我爹娘和伯父也顧慮到這樣的大動作極有可能讓中原諸蕃開始臆測東方家的下一步打算,在不能打草驚蛇的前提下,東方家能派出的援助有限……

    東方旋冰聽到這裡,心頭一沉。果然如他最不想見到的那般,是東方家虧欠了花氏夫婦。

    如果不是東方家有跨海平亂的野心,花氏夫婦大可不必冒這個險。

    你錯了。花雨桓知道他在想什麼,反駁道;是我爹娘虧欠了東方家,所以才做了這個決定。如今全天下都相信東方家已經得到了玄元圖,東方家就算繼續偏安龍謎島,也會引來天下人的覬覦,伯父跨海平亂的決定,玄元圖的下落也起了推波助瀾的作用。更何況這是千機門的家務事,本就不應讓外人插手,我們一家三口多年來不是衡堡庇護著,根本無處可去。

    我爹娘離去前留給我的,正是玄元圖。伯父當年並不曾強迫我爹娘交出玄元圖。花雨桓說到這,忍不住笑了起來。

    東方旋冰也明白這完全是父親的作風——東方耀揚根本不相信世上有天下無敵的機關與兵法。

    正是這樣的領袖,讓花氏夫婦甘願投效麾下。

    爹娘讓我在他們有個萬一之後,自行決定是否利用玄元圖替東方家取得更多勝利條件。但你也看到了,那天我把圖燒了。你會怪我嗎?花雨桓問。

    東方旋冰搖頭。我跟我爹的想法一樣。

    花雨桓又想笑了。東方家的男人也許是明智的,但某方面來說是自信又固執吧!他們根本不相信自己的實力以外的東西!他們唯一相信的是自己的拳頭,自己的謀略,和自己流下的汗與血!

    不過,我有別的打算。花雨桓突然道。

    東方旋冰只是靜靜地等著她開口,而他會專心聆聽——一直以來始終如此。

    花雨桓心裡想的是,東方家一旦決定跨海平亂,東方旋冰必定也會參戰。她不想當個只能躲在家裡為他祈禱的女人。

    她要用盡一切方法讓他贏得勝利,並且確保他活下來。

    但,儘管是這麼單純的念頭,她仍然拐彎抹角,使著壞心眼。

    我想趁我還記得時,把玄元圖畫在你身上。她定定地,認真無比地看著他。

    “……”

    東方旋冰臉頰一熱。心裡彆扭地想著,他又不是大姑娘,畫他身上就畫他身上,這是在害羞什麼?所以雖然不明白為何要將玄元圖畫在他身上,他仍是乖乖地點頭,好……但為什麼要畫我身上?總算還不是被動得太徹底,他這麼問倒也不是真的要問出一個答案,就只是認命之後隨口問問,這讓摸透了他的花雨桓又是心疼又是好笑。

    你會用盡一切能力保護它的,對吧?花雨桓微笑問,忍住了拍他頭頂的動作。

    還好他太高了,她也拍不著。

    當然。但是……東方旋冰一陣遲疑,我要練兵和練武,會脫衣服……他說到這,不知為何,臉頰又是一熱。

    放心吧,千機門有種藥,畫在身上不只永久不褪,平時是看不見的,只有某些特殊時候,圖才會現形。

    這麼神奇?這勾起了東方旋冰的好奇。什麼特殊時刻?

    花雨桓惡女似的微笑險些藏不住。她踮起腳尖,伸手摸摸他的發頂。這特殊時刻,當然只有我知道了,只要你不背叛我,絕不會有別人看見它。她笑得梨渦招搖,甜如蜜。

    “……”感覺很詭異啊!但基於對她的絕對信任,東方旋冰仍是點點頭,畫吧。他說。

    我得先準備材料。明天你事情都忙完後,來找我吧。記得好好把身子洗乾淨。

    花雨桓露出了邪惡的微笑。

    “……”好。其實有些無語的東方旋冰答得很冷靜,卻隱隱顫抖……為什麼他有種將要和情人幽會私奔的羞怯和期待感?他忍不住慶倖夜色已降臨,沒讓他臉上的紅暈太明顯。但把他的心思摸得一清二楚的花雨桓,心裡卻是笑得無法自抑,按捺不住的小手偷偷在他結實的窄腰和手臂上碰了又碰,摸了又摸,仿佛無心之舉。

    而東方旋冰卻害怕唐突了她,半點不敢妄動,小心翼翼又無辜地任小惡女上下其手也不自知……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9-6-11 00:26:26

  【第六章】

    東方旋冰早早便找了藉口在下午的操練早退,回到甯園時還慎而重之地梳洗沐浴一番,簡直比每年東方家要祭祖時還謹慎,連澡豆都是挑過的——這個氣味太娘兒們,這個味道不好聞,那個上次芄芄貼近他時說不喜歡……天叔在一旁都無語了,好像猜到了什麼,卻默默不點破,悄悄把當年東方耀揚成功吸引鐵甯兒的獨家秘方推到六少主面前。

    “這不錯,氣味不會太彆扭,剛剛好。”他沒有別的意思哦!天叔努力斂住笑意。

    進了澡堂,又是一番不幹不脆、堪比大姑娘?花的磨跎,一會兒擔心這邊洗不乾淨,一會兒又想他是不是該再修一次下巴明明沒冒出多少的胡碴,洗完還摸了摸長髮,暗忖該放下來好,還是紮起來比較不礙事?

    最後,實在是不想花雨桓等太久,他悄悄地施展輕功,由僕役較少的角落翻牆離開寧園。

    花雨桓替鳳凰的彩翼畫上最後一筆時,東方旋冰在她窗上輕輕敲了兩下。

    她開了窗子,東方旋冰跟著傍晚還有些暖意的風一塊兒進了她的書房時,她聞到他今晚特別的不同,就連包得密不透風的身子,露出一小截頸子和手臂,看起來都比平日秀色可餐,他確實把自己洗白白又洗香香地來找她啊!

    花雨桓忍不住想笑。

    “我準備了一點東西,等會兒餓了可以吃。”她說。

    東方旋冰隨意點點頭,他恐怕沒什麼胃口。淡漠的神情掩飾著緊張與冗奮……

    啊!想著自己都覺得丟臉,只是要在他身上畫機關圖罷了,他到底在興奮什麼?於是他忍不住口氣有些僵硬又隨便地道:“要開始了嗎?”

    “坐那兒吧。我東西都準備好了。”花雨桓倒是冷靜許多,指了指老早佈置好的羅漢床。

    花雨桓只開了面南的一扇窗,還備上了小炭爐以備不時之需。

    而東方旋冰對在她面前寬衣,終究還是放不開,一邊偷偷覷著她忙碌的身影,一邊小媳婦似地脫下上衣——明明是鐵錚錚的男子漢,身上肌肉延展著力量的起伏,動作卻有些僵硬羞澀。

    捧來茶盞的花雨桓盡可能讓自己別笑得太虎視眈眈。在這屋簷下,他的身形似虎,她嬌小似貓,實際上的膽色可能得對調過來吧!東方旋冰都忘了,這丫頭從小看著他光屁股長大的,她連他背後腰下、臀部上方那道小凹痕長什麼模樣,可比他自個兒更清楚。

    把上衣往屏風上一放,東方旋冰忍不住問,“褲子要脫嗎?”

    他的聲音是不是有點顫抖?不!這一定是錯覺。東方旋冰面無表情、腰杆挺直地在羅漢床上坐定,姿態像個威風凜凜的大將軍。

    花雨桓常常感歎,她自認是曬不黑的,不過偏偏有個男人,日日在大太陽底下操練,休息個幾日還是白得像白糖似的,再配上此刻他脖子以上比晚霞更誘人的紅暈……

    耿青以前常笑女兒臉皮厚,那倒是真的,這小倆口平日打打鬧鬧,花雨桓臉紅的次數屈指可數,倒是東方旋冰老是故作若無其事卻悄悄漲紅了臉,對比之下,耿青當然覺得自家女兒太不知羞啊。

    脫個精光的臉紅大將軍,不只不太威武,還有點兒可口呢!不過花雨桓決定不取笑他,免得他惱羞成怒。

    “不用。把這喝了吧。”

    花雨桓還沒解釋那是什麼,東方旋冰已經接過碗,一仰而盡。那讓她有點無語,又有些心疼。

    她突然想,不管為了什麼,就是為了他這樣無條件的信任,她也絕不能讓自己成為城府過深又毫無憐憫之心的人——在父母留下來的書信裡,言語委婉地希望她走在正道上,但她的異能卻已讓她在瞬間看盡許多因果。對她這個女兒,他們既愛憐,又害怕,說沒有一點害怕,絕對是謊言,這些年來他們諄諄善誘,就怕她性格裡種下一點點陰險與惡意。

    她不怪父母對她懷有恐懼,因為他們已經盡力地去克服了,為了保護她的良善,他們甚至不讓她捲入師門恩怨之中,這樣的苦心,花雨桓不會不明白。

    她原本有些賭氣地認為父母杞人憂天,世間哪一個人性子裡沒有一點黑暗陰鬱?但這一刻,為了東方旋冰的無條件信任,她下定決心,告誡自己絕不能走偏,一旦有一天,她成為一個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人,她又怎麼能堅信自己絕不會利用他的信任害他受傷?

    “這是讓畫料在你皮膚上起作用的藥,要等一會兒。我查過配方,藥性不傷身才讓你用。”她說著,戴上了特別縫製的手套,讓他在羅漢床上盤腿而坐,由他的背部開始畫。

    “……”畫第一筆時,東方旋冰其實有點後悔。

    很癢!而且他最怕癢了!他怎麼會答應讓她拿著毛筆在他裸背上畫圖?東方旋冰真的很想一頭撞到牆上讓自己暈過去算了。

    花雨桓不是沒察覺他瑟縮了一下,肌肉接著繃緊鼓起,她忍住笑意,故意正經八百地道:“忍著點。”

    好吧!男子漢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他忍!東方旋冰開始默背兵法,努力讓知覺抽離身體,精神寄託於太虛之中,儘管握拳的手臂青筋浮突,背部肌肉也賁起,仿佛承受著刮骨挫筋的痛苦……

    哦,那當然不痛。真的不痛,只是好難捱!
   
    花雨桓一筆勾撩地畫到他臀部上方的腰後方時,東方旋冰就像繃緊到極限的弓似的,彈跳而起,花雨桓可沒忽略那一瞬間他喉嚨深處發出的誘人呻吟。

    “快好了,乖。坐下。”她忍著笑意,淡定地道。

    東方旋冰如獲大赦,“這麼快?”他絕不是突然間有喜極而泣的衝動,所以嗓音有些哽咽哦!

    “嗯,線稿上完了,上色不會那麼難受,你忍著點。”

    “……”還要上色!東方旋冰有些憂鬱,有難忍委屈地坐回羅漢床上,雖然如此,仍是乖乖地擺好方便她上色的姿勢。這次他決定背金剛經……

    “你可以趴在扶手上。”想偷哭時也比較方便。花雨桓壞心眼地道。

    東方旋冰聞言,乖乖趴下來,臉埋在手臂間,雙手握拳。他下定決心這次一定要忍住!

    上色確實輕鬆許多,至少不是拿毛筆在他肌肉上搔著癢,上色的筆尖為銅制筆頭,但幾次筆尖滑過某幾個部位時,他身子仍是忍不住顫了顫,咬牙忍住的喘息隱隱有若呻吟,花雨桓忍不住露出邪惡的笑。

    她以前就知道東方旋冰怕癢,不過他也不可能乖乖任她搔癢。但現在她知道,他光是背部,就有至少四五處敏感的弱點,一是頸子下緣,一是兩處肩胛骨下,還有腰部上方……

    就在東方旋冰無盡的自我信心喊話中,總算聽到她道:“可以了,起來吧。”

    他眼眶紅紅地,但是欣悅之情卻是故意板著臉也掩飾不住的。

    終於結束了!,

    “再來畫正面。”

    “……”可不可以不要?

    花雨桓費了極大的勁才沒笑出來。可不是她故意整他,就是知道他害羞,她才先畫背部啊。

    東方旋冰心想自己答應她在先,男子漢大丈夫,對女人絕不能說話不算話,否則就不該輕易允諾。於是他只好硬著頭皮,再一次抬頭挺胸地盤坐著,這回他索性閉上眼,眼觀鼻,鼻觀心,把自己當一顆石頭,石頭是不會覺得癢,覺得害羞,覺得心頭小鹿亂撞的!

    專心在構圖上的花雨桓,這會兒也不禁有些走神。哪怕仍是少年,但東方家男兒得天獨厚,東方旋冰又生得俊挺,沒有女人面對這樣偉岸的男子不會心旌動搖,更何況當眼前的男人是女人心裡想獨佔的那一個……

    但女人的心湖如鏡,仿佛波瀾不起,卻是因為幽深難測。

    花雨桓垂下眼瞼,斂住心神,專注地仿佛執行她專屬的神秘儀式,每一筆,每一畫,都要把她的心魂,畫進他髮膚,血肉,和筋骨之中。她走筆至他心窩處,盤旋徘徊,勾撩輕抹,仿佛是必然的折磨,無心的撩撥,卻令他睜開眼,黑夜似的眸子捕獲她沉靜的眼裡,無邪氣卻極致邪氣的蠱惑。

    他會軟弱,會投降,並不是他真的不堪一擊。他把強悍封印,只留給她溫柔,怕的只是揉碎不舍揉碎的,寧可碎的是自己。

    她卻肆無忌憚撒野,筆尖挑逗地掃過他敏感的乳尖,兜著圈子,來回挑弄,上色時,以堅硬的筆尖來回折磨,樂此不疲。察覺了他的顫抖與喘息,乳珠本能地硬挺,她嘴角勾起幾乎看不見,卻真的存在的微笑。

    收了最後一筆,她傾身向前,趁著他的脆弱來不及收拾,邪惡地貼近他的俊顏,在太過誘人的唇上,偷了他們倆此生第一個真實的吻……

    便把他一點不剩地徹底偷走了。

    恍惚了好幾日,東方旋冰總算想起自己都沒看過機關圖到底什麼模樣,但他自個兒對著銅鏡照老半天也照不出所以然,就是偶爾感覺到胸背有輕微的灼熱感,不至於難受。他告訴了花雨桓,花雨桓只說那是藥水在他皮膚上起作用,給他喝一些甜甜的湯藥,喝完他便一覺好眠到天亮。

    又過數日,灼熱感也不見了。他幾乎忘了這回事,只是偶爾忍不住好奇,很想知道究竟是什麼樣的“特殊時候”會讓機關圖顯形?萬一他不小心讓機關圖在外人面前顯形就糟了吧?

    每當他這麼問,花雨桓就支著下巴,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最後實在是看他雖然面無表情,定定地與她對視,卻難掩不被信任的哀怨,花雨桓只好道:“顯形了外人也看不懂,我做了些只有我清楚的小修正。況且,除了你們兄弟和你軍中同袍,難道還有誰一天到晚看著你脫衣服不成?”最後這句,隱隱泛著沒來由的酸氣,但單純如東方旋冰也只是贊同地點點頭。

    也是,他又不是沒事亂脫衣服,擔心這麼多做什麼?

    她仍是沒說明白,他也只好作罷。終歸,他可以肯定自己絕對看不懂!

    不知錯覺否,畫完機關圖後,花雨桓似乎開朗許多。東方旋冰心裡只道,早知道就早點讓她畫。

    但東方旋冰仍是得了空便往芝園跑。

    這日才結束操練,他沖了個澡便離開寧園。

    “……雖然是這麼說,這豈是正經人家的閨女會做的事?貴堡主夫人也太縱容了……”

    東方耀揚好客,衡堡向來食客眾多,東方旋冰當然不是每個都熟識,自幼住在寧園養病,酷愛獨來獨往也沒人強迫。

    但這次他無意間聽見花雨桓的名字,讓他立刻停下腳步,在暗處靜靜聽了良久。

    然後,那天,衡堡因為六少主突然痛揍某位來訪的大燕王爺世子而鬧翻了天,苦主被揍得下巴都碎了,神智不清,惡夢連連;而東方旋冰長這麼大,第一次被父親拿鞭子鞭打得皮開肉綻,卻仍固執地不肯開口作任何解釋,最後在六個兄弟一起下跪求情下,以東方旋冰被禁足十日收場。

    寧園已經很久不曾有大夫進進出出了。

    鐵甯兒極少和丈夫嘔氣,這回是身為母親的天性勝過身為領主夫人的責任。她明白丈夫是做給外人看,但是有必要把人打到下不了床嗎?那個王爺世子就是個紈絝子弟,來到衡堡短短數日,早惹出不少事來,如今還要為了這個惹是生非的權貴,因為不知幹了什麼好事,教訓她向來沉默安分的兒子?這口氣咽得下,她就不是鐵甯兒!

    反倒是幾個兒子冷靜許多,這會兒一夥人全聚在寧園的外廳,只留花雨桓和天叔在房裡照顧老六。

    “爹也是逼不得已。”老大東方長空道。

    “逼不得已?”鐵甯兒像全身著火的母老虎那般跳了起來,“誰逼著他那樣一鞭又一鞭,打在自小病弱的兒子身上?”

    “中原的皇權,中原虎視眈眈的諸蕃,和龍謎島上下的安危,逼得他不得不這麼做。”老二東方定寰陰沉地道。

    鐵甯兒無語了,仍是氣虎虎地坐了下來。

    老三東方騰光安撫地揉了揉母親的肩膀,“全天下都逼著父親,現在父親最需要的是您的諒解。如果不是身為龍謎島的領主,他現在應該只想跟我們一樣守著六弟,而不是和他也恨不得飽以老拳的那些狗屁王爺親信言不由衷地斡旋,您明明知道爹最痛恨也最不擅長做這種事。”

    還是老三懂得母親的軟肋在哪兒,這話說得鐵甯兒也心軟了。

    “現在的問題是,恐怕沒這麼容易善了。王爺世子最好能康復,但就算他康復,這梁子也結定了。”老四東方朧明從事發至今,最鎮定的就是他了,因為他從來都是優先為家人設想該怎麼走下一步,早已開始思考善後。

    “永安王韋之峰獨子韋毓倫。如果韋之峰不是昏庸至極,就是存心自找麻煩,為了和攝政王分庭抗禮,韋之峰自以為能團結皇室宗親之力,讓獨子替他奔走邊疆諸蕃,尋求助力。但這個韋毓倫,在西域因為輕薄馬幫幫主的掌上明珠而得罪了馬幫,到了沿海,又因為對船幫幫主夫人出言不遜而得罪船幫。再加上他父親擺明瞭與攝政王對著幹——說白了,這人渣走到哪得罪人到哪,把他痛揍一頓只是剛好而已。”

    老五東方逐風譏誚道。兄弟間沒人開口對小六失控的行為有任何疑問,因為他們很清楚,會讓一向不愛出風頭又從不與人爭的老六暴怒的事數不出幾件,他不肯開口解釋,一定有他的原因。

    倒是老五這麼說,又顯得父親真是懲罰得太重了些,東方長空立刻道:“但這傢伙仍代表大燕皇室也是事實。韋之峰和攝政王不和,並不代表攝政王就需要跟我們站在同一陣線,更甚者,他能袖手旁觀我們和皇室之間的決裂,再來個漁翁得利。”

    “六哥實在不夠深思遠慮。”東方豔火人小鬼大地道。

    幾個哥哥都知道這小子莫名地對老六有某種競爭意識,大概是身為老麼,可備受嬌寵的偏偏不是他,加上這小子從小就喜歡年紀大一些的女孩,多少也有一點移情作用,移誰的情呢?大夥兒心知肚明,就不好說清楚,何況小花明顯就只鍾情小六,小屁孩還是早點睡,早點把毛長齊吧。

    說真格的,兄弟間,就老大稍微反省過自己確實對兩個小弟有些差別待遇。對老六,哥哥們總是偏心地覺得——真是個乖巧安分又上進、讓人打心底心疼的好弟弟;對老七,哥哥們的眼神就是——真是屁孩一個。

    難怪東方豔火是這性子啊。

    但眾兄弟也不否認,東方豔火確實聰明又有能力,年紀輕輕,鋒芒畢露,為了他好,更不想讓他太驕傲自滿。

    “要教訓那種人渣,多的是借刀殺人的法子,何必弄髒自己的手?”東方豔火雖是這麼說,但他同樣也想狠狠教訓在小花背後出言不遜的傢伙。“我識得另一位韋氏王爺,論輩分還比永安王大上一輩,對永安王這些檯面下的動作也不滿已久,或許他使得上力。再加上五哥所說的,永安王其實已經與不少勢力有了嫌隙,我相信我們不一定需要得罪皇室也能善了這件事……”

    兄弟幾個一直討論到深夜,得到結論,分配了各自的工作,而鐵甯兒也決定原諒丈夫,回到他身邊,體貼他鐵漢的表像下其實也同樣受傷的心。

    龍謎島的祖先相信,男人好好疼惜家裡那口子,一生一世一雙人,就像天上只有一個太陽,也只有一個月亮,方能使陰陽調和,就能天下太平。這可是全天下千千萬萬自吹自擂又貪得無厭的臭男人數千年來參不透的智慧啊。

    花雨桓的心思自前廳東方家兄弟的討論中回過神,原本她想,若事態無法收拾,她可以試著搞定韋毓倫,當年她連羅本都能解決了不是嗎?製造一個讓韋氏皇族也無話可說的意外也不是什麼難事,不過東方家兄弟畢竟不是只會坐以待斃的軟柿子,她想她可以相信他們。

    東方旋冰睡了,天叔讓她陪著他,晚點再來接她的工作,好讓她回去休息。不過花雨桓並不打算離開東方旋冰。

    她將擰乾的濕手巾再一次輕擦他額際與脖子,東方旋冰背上的鞭痕雖然猙獰,但她之前用在他身上畫機關圖的藥水能讓他的皮膚儘快癒合,稍早喂了大夫配的湯藥,再加上花氏夫婦留下來的獨門傷藥,只要她再入他夢境中用她的能力安撫他,很快便能康復。

    但她的心仍是悶悶地,好難受。

    “傻瓜。”她以食指輕輕地戳了戳他的額頭。

    稍早進了他的意識之中,花雨桓發現東方旋冰徒勞地試著防備她對他的記憶做窺探。雖然覺得愧疚,但受傷昏迷的東方旋冰心裡就是築起再多防備也是白費功夫,花雨桓還是知道了韋毓倫和他發生了什麼事。

    她覺得他好傻,傻得令她好心疼。

    因為東方旋冰怕她聽見韋毓倫那些難聽的話,會覺得受傷,覺得難過,所以一句話都不肯解釋,更不想她進入他的意識後得知真相,所以想盡法子圍堵她的窺探,只是他太小看她的能力了。

    她俯下身,吻了吻他的額,然後趴在他床邊,再一次讓兩人心靈相連,以她的異能凝結幻境。

    這一次,花雨桓在兩人的心靈幻境中,發現自己站在某個黑霧彌漫、荊棘叢生、斷垣重重的角落——在花雨桓進入他的意識以前,這個幻境的樣貌全是東方旋冰的心靈所反映出來的,小時候沒察覺,長大後不免偷偷心疼這傢伙,每次都是躲在陰暗又可怕的地方自己偷偷憂鬱著。

    那些荊棘看似可怕,但每當花雨桓伸手一碰,它們就顫抖著縮小,或柔軟得不堪一擊。說穿了,就是他內心再黑暗再猙獰,也絕不肯傷她半分。

    花雨桓輕而易舉便穿越了那些荊棘……哦,這次找得久一點,因為他顯然刻意想把自己藏起來。

    但她可是花雨桓呢。

    她在那片被荊棘重重包圍的頹圮牆角下,找到背部滿是鞭傷,縮著身子舔舐傷口的野獸,看起來那麼兇悍,拒人於千里之外,卻又那麼讓她心疼,像個受傷又不想被人同情的小可憐——啊,“小”當然不是形容他的身體或模樣。

    花雨桓來到野獸身畔跪坐下來。

    “笨蛋。”她輕聲道。

    她才不會因為那種雜碎說什麼而覺得受傷,她比他們每一個都強悍,要是她想,她隨時能讓那種人連自己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但她覺得不屑,覺得無聊,也無所謂。只要那些人別招惹她最重視的,她才不介意對他們關上自己的眼與耳,只把心思花在有意義的事情上。

    是他的傻,才讓她感覺到心疼。

    那陰鬱的獸原來只想背過身去,但終究身子一頓,仍是緩緩地,將頭擱在她大腿上,好像累了那般只想覓個安心休憩處,喉嚨深處無法抑制地發出細弱的嗚咽——當然不是偷哭,絕對沒有!只是有點累而已!

    花雨桓的手,安撫地順過頸背處的毛髮,她的手泛著柔和且溫暖的白光,所滑過之處,野獸身上的傷口便沐浴在光芒之中癒合了。她持續著那安撫的動作,不只她懷裡形象駭人的獸正慢慢恢復成一頭美麗而溫馴的雄獅,四周的黑霧退去,稀薄的金陽與乳白色的霧,七彩的霓虹與星塵似的雨露,漫灑這片幻境,他倆徜徉在芳草鮮美的大草原之上,斷垣爬滿了藤蘿與薔薇,荊棘長成通體白銀色,葉片隨風輕舞時,婆娑聲如海潮的大樹。

    這回,東方旋冰始終沒回復成人形,就這麼耍賴似地趴臥著,貌似睡著了。但花雨桓瞭解,他只是想撒嬌罷了,便微笑地由他,她把臉貼在雄獅柔軟的鬃毛間蹭了蹭。

    “下次別這樣唷!你知道如果我願意,那種人連開口都無法。我可是心胸寬大能容天下呢,知道嗎?”她輕搔雄獅的腮邊。

    雄獅發出一串呼嚕聲,聽來比較像是嘲笑哩。

    “笑什麼啊?”她繼續搔癢。

    夢境外,在離開寧園前入內來探視兒子的鐵甯兒,看見的便是花雨桓趴在床邊,與趴臥在床上的東方旋冰,兩人手交握著,仿佛好夢正甜的模樣。

    當下她阻止了其它兒子要走進房來的腳步,揮手讓他們離開,自己定定地,笑容裡滿是心疼地看著這小倆口,想起當年她也是撞見了花雨桓這麼安撫著病榻中的兒子。

    他們肯定是天上曾經的一對,在人間註定會找到彼此。

    還是早早讓他們把婚事辦了吧。原本因為掛心花九重夫婦的下落而推遲了小倆口的婚事,為的是讓花九重夫婦能平安歸來看著女兒出嫁,才算圓滿。但這麼拖著,難免惹出更多風波。

    鐵甯兒脫下身上的披風,蓋在花雨桓肩上,叮嚀了天叔,若花雨桓晚一點醒過來,就讓她在另一間房裡睡下了,這寧園裡不會有外人,她可不會讓任何人再對她的兒媳婦嚼舌根!

    鐵甯兒應該感歎,她錯過了把這小倆口婚事辦一辦的最好時機。

    那又是東方家一家人坐在一塊兒吃飯的日子,照例花雨桓也在場,因此除了自家人,就只有伺候東方家已久的家僕。

    “也是時候讓桓桓過門了,過陣子就開始著手辦婚禮吧。冰兒,你說個日子。”

    鐵甯兒料想兒子絕不會反對,這小子心裡想什麼,做娘的當然一清二楚,日前小倆口鬧彆扭時她就該提了。

    東方旋冰一愣,卻是放下了碗筷,看了一眼定定地與他對視的花雨桓。

    鐵甯兒也許瞭解兒子心之所嚮往的,但凡人卻不僅僅只有兒女情長,少年有少年的志氣,少女也有少女的堅持。

    然後花雨桓沖著他輕輕點了一下頭,兩人從來都是默契無間,有時花雨桓甚至不需要憑異能便能知道他在想什麼。東方旋冰便道:“就定在,我們結束了中原內亂之後吧。”

    這句話讓廳裡大多數男人一愣,父親和上頭幾個兄長默默喝了一口酒,東方逐風和東方豔火擰起眉,鐵甯兒額上青筋跳了一下,卻仍然露出了慈母的微笑。

    “說什麼傻話呀,呵呵……”她怎麼生了個傻蛋呆頭鵝呢?不會是早產所以腦子壞了吧?鐵甯兒頓時覺對親家公和親家母愧疚得無以復加,於是用充滿耐心的口吻道:“哥哥們跨海打仗是逼不得已,你就更應該留在家裡好好傳宗接代,也才對得起花伯父和花伯母吧?當初你怎麼答應你花伯父的?更何況這戰爭的事誰都說不準,要結束內亂可不是辦家家酒,說結束就結束,你讓桓桓等到哪時候呢?”這段話實是半哄半威脅,鐵甯兒心裡隱隱有了不祥的預感。

    果不其然,東方旋冰接著道:“既然哥哥們都決定在內亂結束前不耽誤姑娘的青春,我就更不能讓芄芄有守寡的可能,我會跟著帶兵到前線去。”

    最後這句話,真是比攻城炮彈威力更驚人。

    “我不准!”鐵甯兒母老虎的氣魄展現,氣勢洶洶拍桌怒喝,威勢也不輸攻城炮彈。

    東方耀揚身為大家長,沉穩如巨嶽,深沉如大海,暫且不動聲色。

    東方長空一臉“我就知道”,大掌蓋住額頭,按住兩端太陽穴,只覺頭痛。一旁的妻子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推揉著。

    東方定寰雙手抱著胸,一方面不想六弟犯險,一方面又贊許這才是他的弟弟……

    真是糾結不已,於是又是一臉陰沉。

    東方騰光擰起眉,默默喝了口酒,早知這事六弟和家裡都還有得磨,他心頭也是兩頭難,只能靜觀其變,再來想個更齊全的法子。

    東方朧明搖著扇子,雖然六弟的反應不出他所料,私心他也不願六弟犯險,可若是六弟能上前線,對這場戰事有絕大的幫助,所以……唉!他也頭痛地揉了揉眉頭。

    早就替兄長到大燕執行任務,特地趕回家一趟的東方逐風本想開口勸老六打消念頭,但見兄長都沒開口,念頭一緩,不禁也感歎起,自古忠孝難兩全,更何況身為頂天立地的男兒,蒼生與紅顏,註定要辜負一方……向來一派瀟灑落拓的他也沉下臉來,把酒杯倒滿,一仰而盡。

    老七果然是屁孩,沉不住氣,直接開口,“這場戰事,六哥不一定要到前線去,但你卻偏偏選擇一定會辜負小花的做法,這根本是背棄你對花伯父的承諾。男子漢大丈夫,說到卻做不到,你還敢說你是東方家的兒子?”

    如果不是大夥兒都不想東方旋冰上前線,這會兒有人就要挨揍了。

    東方旋冰卻是平靜地看著弟弟,從小他就不太和這個對他有競爭意識的弟弟起爭執,除非事關花雨桓,他總會忍不住孩子氣地吃起弟弟的醋,無非是貪戀花雨桓的安撫,花雨桓真想懲罰他,每當這時放任他吃醋,就夠他折磨的了。

    “你要好好照顧家裡所有人,包括芄芄。”他只是這麼對弟弟道。

    面對這小屁孩,與他爭執,他會越不服輸。動用親情攻勢,這小子果然喉嚨一哽,明明氣到極點,卻眼眶泛紅,驕傲地撇過臉去生悶氣。

    “不用你說我也會做到,混帳!”他也想到前線去,但他年紀最小,這一個被所有兄長“瀟灑”放下的擔子一定得由他來擔!

    東方豔火這天之驕子此生頭一遭嘗到什麼叫做真正的苦悶,是百口莫辯,說也說不出的,因為再怎麼爭辯,再怎麼不願,他就是不該也不能去爭!

    看他默默握緊拳頭,咬牙隱忍的模樣,幾個兄長前一刻想揍他的怒火也消了,他們明白他懂了什麼。這小鬼也長大了啊。

    鐵甯兒見所有人都一派大勢底定的模樣,年紀大的幾個兒子甚至都默不吭聲,不禁心頭火起,“你們倒是都給我說話啊?翅膀硬了,我這老太婆說的話都當屁了是嗎?”

    東方耀揚一隻大掌握住妻子拍桌都拍到發紅的手,默默地收在手心愛憐的揉搓,“別說氣話。”他淡淡道,然後看向還未曾說過一句話,卻最有資格說話的花雨桓,“雨桓,你說。只要你開口,伯父和伯母沒有第二句話,一定替你作主。”

    花雨桓看向東方耀揚夫婦,原本不想感情用事的她也不禁為了疼愛她的長輩紅了眼眶,但她仍是微笑道:“我會等他。”

    這句話輕若柳絮,靜若飄雪,卻仍是撼動了所有人的心。

    東方旋冰看著她,他早已知道她的心意,卻不料聽到她親口承諾,那力道仍是震碎了他自信無堅不摧的堅強,他終於明白這一刻以前他所謂的堅強太過虛枉可笑。

    直到這一刻,她開口,重新給了他真正強悍的力量,由心深處。

    圓桌底下,他的手悄悄覆上她的。

    花雨桓並不是故作偉大,她也期待父母平安歸來,親手把她交給她認定的良人。

    她更希望,她不會是綁住東方旋冰,讓他一輩子壯志難伸的絆腳石。

    他對她的不舍與不願分離,她都明白,但她更明白如果他不能追隨兄長的腳步跨海平亂,他一輩子都笑不開懷。

    他是頂天立地的男子,她的良人。而那是他的手足,他的抱負和雄心,如果遼闊的天空才能讓他振翅高飛,她會在地上滿懷信心,微笑地仰望他。

    並且守護他。

    事情就這麼定了。鐵甯兒身為母親,當然有千萬個不甘心——她七個兒子,六個要上前線,天底下絕沒有誰比她更有立場抱怨。她當然有資格氣花雨桓不替她留下兒子,但她也明白這小丫頭割捨了什麼,交出了什麼,於是在那當下,她氣不打一處來,指著七個兒子,“你們好樣的……我當年痛得死去活來,是我活該!”她也知道兒子們心裡不好受,當下拍桌而起,氣虎虎揪住丈夫衣領,“你!都是你!要嘛一句話不說,要嘛說死了不讓人有轉園餘地!你……”她實在不是會在兒子面前和丈夫吵架的性子,當下漲紅了臉,難過得要掉下眼淚,卻又覺面子掛不住,“你這混帳……”

    東方耀揚站起身,一手環住妻子的腰,在她快掉下淚時用寬闊的肩替她擋去了晚輩的視線,摟著她勸說著回房去了。離去前只回頭看了一眼東方旋冰和花雨桓,以大家長的身份,給了他倆一個允諾的注視,以及安撫,仿佛說著:成啦,接下來的,老子搞定。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9-6-11 00:26:43

【第七章】

    東方旋冰的第一場戰役,是上頭幾個兄長小心翼翼,盯了又盯,派了大批援軍、他自己提都不想提的馮瀾城之戰——老三重兵圍城,老五的夜行部隊癱瘓整個城內的機關要塞,一柄抹了毒的刀子還抵在馮瀾城太守的脖子上,城裡的軍頭和官差早就全成了自己人……對方不投降行嗎?

    在東方旋冰正式加入戰役那年,幾個哥哥其實都已經有了實戰經驗。東方騰光和東方朧明這兩傢伙就秘密跑到大燕去,兄弟倆聯合占了座山寨,一個當寨主,一個當軍師,以土匪頭子的身份打散了許多蕃王的結盟——某人可笑的土匪頭子扮相,當然是其來有自。若不是世人根本沒見過東方家老三,哪容他自吹自擂易容術高超?

    東方旋冰的軍隊,是在傍晚離開龍謎島。龍謎島優秀的戰船能在次日丑時左右就到達馮瀾城,展開黎明前的奇襲。

    花雨桓並不在那些為戰士送行的隊伍當中,東方旋冰也早早上了船,一身黑斗篷和皮甲,氣吞天地,昂揚筆挺地站在船頭。他知道花雨桓沒來送他,他也知道她就站在能俯視這座海港的山頂上,一個人看著船隊出行,所以他有點傻氣地站在船隊最前方,心裡不承認,可無非就是想讓她看得清楚些。

    他當然?啦,她又不是有千里眼,能看得見他?但花雨桓的能力確實能感應到他心裡的傻念頭,不由得有些莞爾。

    經過永安王世子的事後,東方旋冰就盡可能小心地不讓她的閨譽受損,深夜絕不流連芝園。但昨夜實在難忍將要分離的彷徨不安,仍是偷偷避開所有人的耳目,來到花雨桓念書畫圖的塔樓之頂。

    花雨桓顯然不打算睡了,窩在窗邊發愣,一見他到來,兩人沒有多餘的言語,她飛撲而來緊緊地抱住他,而他也戀戀無法放手,將臉深埋她頸間。

    他的不安顯然比花雨桓更甚。因為這丫頭當晚其實正思考著她的能力能運用到哪個程度?父母留下來的書信,字裡行間仿佛怕她錯用能力,讓天下大亂,她思考著自己難道真有那樣的本事?

    話說回來,她從未試過,也從未有那興致。

    那一刻,她感覺到東方旋冰的寂寞。比不安更深的寂寞,因為從他倆相識開始,他們就不曾相隔兩地地分別。

    這是依賴,是習慣,還是愛?他們不需要,也不曾思考有何分別。花花世界裡的人們仿佛擁有更多的選擇,換來的卻往往是更多的迷失,畢竟虛妄的假像和謊言實在太多了。

    至少,他們擁有的是絕對真誠的彼此。

    她想安撫他,也想“吃掉”他——呵呵,女人對愛與欲的覺醒向來就比男人更早,他還作著摸不著頭緒的春夢時,她已經察覺男人與女人的差異,那種看不見的暗潮和蠢動,並且去思考,去研究,去算計。

    但她還不打算讓他開竅。

    進了兵營裡,同儕間的影響是遲早的,行軍打仗,就會有軍妓,她恐怕不可能盯著他一輩子。但話說回來,她還是想賭賭看,終歸輸了也不礙事。

    花雨桓抬起頭要吻他,但這回,東方旋冰卻捧住她的臉制止了。

    他希望,這一次由他起頭,也由他宣誓。於是他慎而重之地,試探性地在她唇上輕輕一琢。

    花雨桓酡紅卻帶笑的容顏激勵了他,讓他迫不及待地加深這個吻。

    不再淺嘗即止,而是綢繆纏綿,吸吮著,舔吻著對方的氣息與柔軟,也要深深地奉獻自己滿心甜蜜的溫存。

    幾乎無法停止,也不願停止。

    但花雨桓壞心眼地在他昂揚火熱的男性抵住她,根本收勢不住、疼痛難熬,他濕潤的眼眶甚至隱隱討饒之時,嬌柔地制止了他。

    若在幻境裡,他肯定已經化為尖齒森森,銳爪鋒利,肌肉糾結,強悍得驚人的野獸,而她依舊柔軟甜蜜,手無寸鐵,張開了手臂,自己毫無防備地擁它在懷。

    但她只要一個微笑就能溺死他。

    東方旋冰喉結滾動,強自吞下了一聲壓抑的嗚咽與呻吟,但仍是捨不得放開她。

    花雨桓小手貼上他的臉……呵,誰才是禍水?這男人白皙俊臉上泛起情潮沸騰的紅暈,迷人的唇因為吻而紅豔泛著光澤,一對眼睛泛著水光,是想勾引誰啊?她有些惡意地用手指挑逗地刮著他的臉,“乖乖的,不准看別的女人,不准找軍妓,要是有女人投懷送抱,就把她送給下屬,要是有什麼王爺、蕃王想送女兒和妹妹給你,就說你不方便接收。否則,我就不理你了。”

    “……”東方旋冰其實有些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比起兄長,他對世俗間的權力遊戲與規則,根本一無所知。

    在龍謎島,可沒有誰會把女兒和妹妹當禮物送人,他們家想生一個都生不出來,還送人哩?!想得美!

    他覺得莫名其妙,但仍是點點頭,“好,我會記得。”

    見他一板一眼的呆頭鵝模樣,花雨桓知道自己根本是吃定他太單純,忍不住失笑,拍了拍他的頭,“乖。”

    東方旋冰不知她心思,滿心滿腦都是即將到來的分別。他看著她好久好久,才想出一句話來,“要好好吃飯。”

    “……”花雨桓有些無語,仍是笑著點頭,“我會,你也不要讓自己餓著。”

    她想他不用她叮嚀這些,但仍是道。

    東方旋冰早有自覺自己出生未足月,多年來始終以軍紀般的規律來約束自己,這不僅僅是為了他自己,更是想保護所有深愛之人,也讓他們安心。花雨桓是最懂他這些單純心思的。

    “不要吃少了,”他繼續道,“你變胖也不打緊,我會變強,一定不會抱不動你。”

    “……”她手有點癢,光潔的額頭青筋畢露,笑容更加甜如蜜,“你沒有別的可以說嗎?”

    東方旋冰沒察覺她被他氣得牙癢癢的,很認真地想了又想,“要睡飽。”

    “哦。”

    “不要太晚睡。”

    沒有其它比較貼心、比較甜蜜一點的話了嗎?她無奈地點頭,“好。”

    “天冷了記得多穿件衣裳。”

    “你也是。”她無奈又好笑地道。

    “不要悶在屋子裡,多到外頭走走,動一動。”

    “哦。”花雨桓忍住翻白眼的衝動,料想他會持續地將日常生活裡可以念的都叨念過一輪,於是她決定腦袋放空,只用“嗯”和“哦”來應付他的嘮叨……啊,難得他開口用講的,過去都只是在她心裡碎碎念呢!她該感動嗎?

    他一直待到很晚,念到很晚,也看著她發愣到很晚。除了叨念她,他其實真的不是個有情趣的男人,只會看著她發呆。東方旋冰也不禁想起唯一的弟弟,總能妙語如珠,逗她開心。

    每當他看著芄芄被弟弟逗得笑紅了臉,他心裡真的好苦好苦,忍不住怪自己不是一個擅于言辭的男人,不懂逗她開心。

    如果他有不測,儘管心裡無比酸澀,他仍是希望豔火替他照顧芄芄,包括替他履行對花氏夫妻的約定。

    會有那一天嗎?在即將到來的分離之前,這個想像的未來儘管無比苦澀,但卻是芄芄最安穩的保障,他告訴自己絕不能自私。

    花雨桓靠在他身畔,感覺到他心上那些苦悶,心裡不由得暗暗好笑,壞心眼地繼續偷吃他豆腐,小手整晚沒停地在他全身上下摸摸又拍拍,惹得東方旋冰只能紅著臉,偷偷閃避……其實也沒有閃得很甘願,但多少也是要閃一下,要不她都要摸到不該摸的地方啦!

    他要把她推給豔火,都沒問她答不答應?她可是花雨桓呢!

    夜深了,花雨桓仍是要他回寧園去好好睡一覺。臨去前,她拉住他,逼他彎下腰來,在他額前印下一吻。

    在她心裡,那是誓約之吻。

    “照顧好自己,不要擔心我。我會守護著你。”

    在東方旋冰投入戰役的最初,沒有人預料到這名少年即將締造真正的戰神傳說,包括他自己。

    東方朧明料得沒錯,東方旋冰的加入對戰事有絕對的優勢,但就是他的兄長們也不可能猜到東方旋冰真正的“優勢”。

    奪下馮瀾城之後,馮瀾城所在的浦州,聯合臨近浦州的蕃主回瀾王,以捉拿東方家反賊的名義要奪回馮瀾城。

    浦州州牧對軍事一竅不通,但回瀾王身邊的軍師卻是既陰險又難纏,早就讓東方家老三吃過悶虧,老三原本極力反對讓六弟與回瀾王正面交鋒,要身先士卒,自個兒把回瀾王的領地打下來再說。

    在他們兄弟輕取浦州之後,緊接著就是一舉剿了回瀾王的老巢。

    回瀾王這老狐狸卻來個金蟬脫殼,聲東擊西之計,東方騰光一舉擊潰回瀾王的軍隊,手刃了讓他吃過悶虧的大將,但他擄到的回瀾王卻只是個替身,真正的回瀾王和他的軍師,老早已經和西邊的盟友會合,準備給予率兵西進通州隘口的東方旋冰軍隊致命一擊。

    隘口駐軍統領接受了回瀾王軍師的計策,密謀詐降,先引東方旋冰的軍隊進隘口,回瀾王再從後方包夾。而即便猜到駐軍統領詐降,東方旋冰原就是奉兄長之命取下通州隘口,以取得進入京畿的重要通道,他也不可能後退。

    東方旋冰的性格是,不管情勢如何,埋頭苦幹,穩紮穩打就對了。

    “這一役就能讓天下人知道,戰無不克的龍謎島,只是誇大其辭罷了!”

    回瀾王的軍師安排的埋伏,偷襲了東方旋冰所在的主力部隊,東方旋冰的雙眼被敵軍的毒箭所傷,雖然箭矢並未真正射傷他的眼睛,箭上的毒卻仍是令他失去視力,雙眼流下黑血。

    他身邊的部下,在那一刻都慌了。東方旋冰握住劍柄,在那當下只想著該如何讓他的部下全身而退。

    少年初展翅,便嘗絕望滋味,但他卻沒有一絲氣餒與力不從心的恐懼,他在很小的時候嘗透了,發誓這輩子絕不再放任自己軟弱無能。

    也許,他能夠引誘敵軍,讓他的部下離開。當下他只有這個念頭。他也許已經是個瞎子,只會拖累兄弟,但他的部下不能白白送死。

    “小將軍,對不住!是屬下護駕不力!”

    東方旋冰聽得出來,他的副將也慌了,堂堂七尺男兒,哽咽地對著他哭喊,東方旋冰正想開口安慰他,一股熟悉而眷戀的感覺,沁透他四肢百骸與心脾。

    旋冰,別怕,我來了。

    我受傷了……他原想問她,該不會是偷偷跑到前線來吧?但隨即他們相連的心靈讓他“看見”了,花雨桓正立於衡堡的高塔上,閉上眼,面朝大燕所在的南方。

    我知道。這傷沒有大礙,軍醫能搞定它。現在,我跟你在一起,我們拿下這個鬼關口,把它改名叫玄兵關!

    東方旋冰只頓了半晌,花雨桓志得意滿的聲音讓他有點啼笑皆非,但他仍是道,好。他接著將頸間的黑領巾撕成長條狀,綁住自己仍流血不止的雙眼。

    “小將軍?”

    東方旋冰猛地推開圍在他身邊的副將,風激電駭地抽出長劍將破空而來的羽箭神准地劈成兩半。

    副將們目瞪口呆。

    就是個雙目健全的人,也不可能做到這種事!接著,卻見東方旋冰舉劍指向藏身在山坡暗處的放箭者,冷冷地對著下屬道:“不准再讓我聽到你們任何一個人說出喪氣話,這場仗還沒結束,我會帶你們打裸它!”話落,雙眼綁著黑布的東方旋冰,沖出了重圍。

    那根本是有勇無謀的舉動,就見敵方從四面八方射來的羽箭,全讓仿佛生出了三頭六臂的他揮劍擋開了,霎時間,竟沒有任何人能傷得了他半分。

    一名敵軍朝著東方旋冰射出長槍,東方旋冰竟是徒手接下了長槍,一個旋身將長槍射向躲在山丘處偷襲他的斥候,那名斥候根本不相信東方旋冰發現自己的藏身處,但長槍已經從天而降,在他來得及有任何反應以前,貫穿了他。

    “跟著小將軍!”東方旋冰的護將大吼。

    隘口一片兵荒馬亂,四面八方不停湧進回瀾王的軍隊,但東方旋冰前進的目標顯然沒有絲毫遲疑,連敵方士兵都不知道自己的主帥位置,東方旋冰卻仿佛有通天的本領,當他接近回瀾王和他的軍師所在的隊伍時,護衛們果然一擁而上。

    對此刻的東方旋冰來說,目不能視反而讓他能更徹底地運用花雨桓的異能,從他周身起始,感知如蛛網一般向四面八方與天地延伸,腦海裡清楚地描繪出了整個戰場的樣貌。

    他仿佛俯瞰了蒼生,任意操控時間長短,在被拉長的、千鈞一髮的瞬間,精確地做出反擊——兩名武功非比尋常的高手同時襲來,他伏低身子,長年嚴苛的軍事與武術訓練,讓他能隨心所欲地命令身體神速地閃躲並且予以致命回擊,緊接著一回身,第三第四與第五名襲擊者殺招齊下,他左右開弓,一記四兩撥千斤,借力使力,三名襲擊者全數死於同儕之手。

    偌大的隘口,有多少士兵正在戰鬥?敵方的陣形何處露出了破碇?又有誰正向他來襲?他化身全知者,無所不能。

    對手將領蒙著眼,也能瞬間斬殺我方數名高手,而且任何攻擊仿佛都能瞬間被他識破,這對軍心能造成多大的恐懼,反過來對己方就有多大的鼓舞。

    東方旋冰如入無人之境,宛如死亡使者,獵鷹似地沖入回瀾王與軍師所在的隊伍,兩旁近身侍衛欲伸手拔劍,轉眼已被疾沖而入的東方旋冰斬斷手臂。

    “不可能……”穿上了步卒軍服的回瀾王恐懼地睜大眼,即便是這一刻,狡詐的他依然讓替身代替自己坐鎮大後方,卻不料東方旋冰一點遲疑也沒有地認出了他來。他瞠大的眼看著阿修羅似的東方旋冰。

    刀光疾閃,血濺八方,在敵人的驚呼聲中,他已經取下回瀾王與軍師的首級。

    東方旋冰沒有停下疾飛的身影,他提著兩顆人頭,身上的戰袍被敵人的鮮血染紅,他的軍隊在身後掩護他,擋下所有沖向他的敵人,而朝他飛射來的箭矢,盡數被他輕而易舉地閃開或格擋,最後他施展輕功,踩著雲梯,直直飛沖上通州隘口的城門。

    東方旋冰的目標明顯只有一個,當他踩在城牆之頂的石牆上,烈日在他身後照映出刺眼的光輝,他手中敵人的首級仍滴著血。

    始終在城牆之頂看著戲的通州隘口駐軍統領雙腿一軟,跌坐在地上。

    當他看清楚,東方旋冰雙眼蒙起時,更加地絕望。

    無視那些顫抖著指向他的劍尖,東方旋冰將那兩顆人頭丟到駐軍統領的腳邊,人頭滾向他大開的雙腿間,差一點就要貼上濕成一片的褲襠……

    “投降,或成為第三個。”

    東方旋冰在腹背受敵、對手詐降的情況下仍輕取通州隘口,甚至手刃狡詐多端的回瀾王與其以足智多謀著稱的軍師,這不啻是龍謎島軍隊的最大鼓舞,也對接著拿下通州的大計更加有利。

    隘口已破,東方家的軍隊勢如破竹,對手的下三爛招數全不放在眼裡,一些地方官也不願再臣服於蠻橫的蕃王與諸侯,投靠東方家顯然是更明智的抉擇。

    也因為這一役,一遇上老六就特別婆媽的哥哥們,總算是放心了,要不前幾場戰役,東方旋冰根本是在兄長們強大的火力後援下“欺壓”對手。

    他是到前線來援手,不是來製造兄長們負擔的,這怎不教他鬱悶?

    “小六真的長大了,很好很好。”東方長空欣慰地拍拍弟弟的頭。

    至於東方旋冰的雙眼,讓軍醫診治過已無大礙,只是毒藥藥性仍是對他的雙眼造成影響,他的雙瞳淡化成比琥珀色更淡的金色。雖然軍醫說這是暫時的,日子久了仍是會復原,但他獨個兒對著銅盆的水面發愣良久,忍不住想著——不知道芄芄會不會覺得很可怕?他唯一擔心的只有這個。

    一點也不可怕。花雨桓的聲音突然冒了出來。

    東方旋冰這會兒可不像以前,會對她突然跑進他心裡彆扭地喝斥了。

    他的欣喜之情,就是想掩飾也無法啊。

    你還好嗎?那天打下通州隘口之後,她以異能為他平復身子在戰鬥之後的過度亢奮與不適就離開了,讓他一度有點擔心她這麼做會不會有問題,畢竟通州隘口距離龍謎島何止千山重水!

    很好啊。我只是有點累而已,睡一覺就沒事了。跟控制羅本時不同,花雨桓不曾因為進入他的心靈而有任何不適,何況這是他們“一起”的,而非她單方面強制的行為。

    其實,花雨桓過去也試過讓意識漫遊整座龍謎島,甚至穿越大海,但也許是因為沒有一個強力的引導,或者“指標”,她總是試了一會兒,便索然無味,覺得累了,神遊天外發呆。

    如今有了東方旋冰,不只他的武力提升到更高的境界,她的異能也是。

    那你要不要好好休息?雖是這麼說,他其實萬般捨不得她離開。

    花雨桓當然清楚,但她就是惡劣地想逗他。你有沒有偷偷去找軍妓?立下大功,很多美女投懷送抱吧?她酸溜溜地道。

    東方旋冰有些無語。哪來美女?他是真的見都沒見過,休息就是休息,討論戰術就是討論戰術,沒事不到外頭閑晃。畢竟現在這模樣,他也很不想見人。

    軍營裡當然有軍妓,這實在是必要之惡,可他不喜歡那樣糟蹋人。

    拿下馮瀾城與浦州時,都有副將找他上青樓吃飯。他這呆頭鵝也真的進青樓吃了一頓飯,然後準時回營梳洗睡覺。

    青樓裡,當然少不了各色美豔姑娘要坐他大腿上,都被他一板一眼推拒了。

    “這樣不好吃飯。”他正經八百地說,“為什麼你們不自己找椅子坐?”

    這話逗得青樓的姑娘們呵呵直笑,後來副將們也不再找他上青樓了,姑娘一上來,他就嚴肅地要大夥兒都端正坐好,專心吃飯,這樣有什麼意思啊?

    當然,頭一兩次,是因為他真的不知道下屬們說的“喝酒找樂子”是上青樓,傻裡傻氣上了賊船才知上當。當他知道了,記著和芄芄的約定,也就不再答應那些飯局。

    何況,他的幾位兄長都警告過了,誰敢灌醉小將軍,軍紀伺候!只有這一點,東方旋冰完全不怪哥哥們管太多又太婆媽。

    花雨桓當然知道他沒說謊。全天下去哪找這樣一個男人,肯把一顆心毫無保留地攤在她眼前,她雖心疼他,但偏偏就想使壞。

    花雨桓真是做了他連幻想都不敢幻想的邪惡把戲,東方旋冰當下卻是既羞恥,又亢奮無比,身子不停地顫抖,也不停地在她嘴裡被欲望的高潮沖刷著,汗水沿著鼓起的肌肉之間流淌。

    花雨桓也不知自己為何會覺得興奮,尤其是看著他因為她的調教而欲仙欲死,胸前的乳珠因為欲望而硬挺泛紅,好像也渴望被她調戲似的,她壞心眼地讓藤蘿滑過他胸前,甚至是兩股之間,薔薇花的花瓣和花萼不時刮過他此刻更加敏感的乳珠與臀部。

    與此同時,她更加貪婪地舔吻著他的肉鐵。

    東方旋冰真是比這丫頭純情多了!在他過往的幻想裡,只要回想她抱著他的片刻、回想當自己貼著她柔軟的身子,就足夠他紅著臉,躲起來做那羞恥的事。

    而現在,花雨桓的大膽,幾乎要讓他崩潰地在極度歡愉中爆發了,幻境外,他白濁的男精盡數射在自己的胸膛上和下巴,幻境裡,綁住他眼的紅絲綢,也有些濕潤。

    花雨桓只道自己還未盡興,但她可不知道她給這男人心裡埋下了什麼種子——遲早要還的哦!

    別走。釋放過後,心裡的空虛更劇,他不想乞求,卻仍掩不住疲累地道。

    他血氣方剛的身體絕對能夠很快地再一次供她玩弄,但他的心有點累。

    想念卻不能如願,只能被她惡劣地玩弄,怎麼不累?
    那不肯示人的脆弱,讓花雨桓心軟了,她撤去幻境裡所有藤蘿,讓他埋頭在她胸前休憩,俊顏深埋兩乳之間,耍賴著不肯動,兩人躺臥在一片無邊無際的柔軟雲朵中央,被沁人心脾的香氣和霧氣所環繞。

    他枕在情人懷裡,雖然現實裡碰不著,但也聊解相思之苦;而玩了心上人一整夜,自個兒的情欲卻無處紆解的花雨桓,只能讓身子悶悶著燒著那把火,嬌柔的身子不住在他精壯的身子上蹭著。

    好啦!這下換她哀怨兩人分離千里了。幸好男人和女人本就不同,她還是能將欲焰化作柔情萬千,擁抱著,安撫著她最深愛的男人。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9-6-11 00:27:00

   【第八章】

    東方旋冰在玄兵關之役一戰成名——嗯,多年後,通州隘口還真改名叫玄兵關,地方官想拍馬屁,還怕找不到題材嗎?

    有了花雨桓的幫助,往後數場戰役,東方家年輕的戰神武藝絕倫,攻無不克,戰無不勝的傳說,也不再只是傳說。

    但是,民間傳說,這位東方家戰神,有某種不可告人的“隱疾”。

    事關王爺的名譽,這個“隱疾”始終沒人膽敢光明正大的猜測,只能從傳說中的線索去揣度——

    首先,雖然有這樣的隱疾,但小將軍在部下心目中,仍是武功蓋世,天下無敵,領袖魅力超群的小將軍。

    那麼似乎就不是“那方面”有問題啦,要知道男人最好面子了,“那方面”不行,在同濟和手下之間怎麼抬得起頭來呢?

    其次,這個“隱疾”,有損男子漢大丈夫的威嚴。

    啊?那到底是不是“那方面”有問題咧?除了“那方面”有問題,還有什麼是有損男子漢大丈夫威嚴的?難道是傳說中龍謎島男人的“妻奴”症嗎?但這可不是只有小將軍一人有啊!

    最後,關於這個“隱疾”,東方旋冰的同袍與部下,一致堅決地以保護小將軍為由,不肯對外人透露半句。看來,有這樣“隱疾”的小將軍,何止受到軍中同袍愛戴,簡直扞衛有加啊……

    到底是什麼“隱疾”,這麼神秘啊?!

    這就得從東方旋冰在進入京畿的戰役中,為了救他手下幾名運送物資的步卒,以一人之力,揮劍擋去攻城炮彈後,受了重傷說起了。

    東方旋冰因為花雨桓,極少受到重傷。這次其實他和花雨桓都知道會有危險,炮彈的碎片嵌進了他手臂裡,他整條手臂到胸口也被灼傷,右臂極有可能會廢了。

    因為極少受傷,東方旋冰在當下是真的痛得沒有任何防備能力,也不想說話,幸好兄長們的援軍及時趕到,他立刻被護送回軍隊紮營地,讓醫術高超的軍醫診治療傷。

    在這過程中,花雨桓一直哭個不停。

    旋冰……嗚……對不起——旋冰——

    “對不起什麼啊?關你什麼事……”他痛到全然忘了花雨桓只能和他以心靈對談,囈語般地道。

    護送東方旋冰的部下們,本來忍著不哭,聽到他的囈語,也開始大哭起來,“小將軍!都是我們不好……”

    心裡有個女的哭不停還不夠,耳邊五六個大男人一起哭,東方旋冰忍不住翻白眼,他想暈過去了,快讓他暈吧!老天!

    在被吵到接近彌留的時候,手臂的劇烈疼痛讓他清醒了過來。

    原來是軍醫正在替他刮去燒爛的肉,拔出炮彈碎片。

    旋冰——始終沒離去的花雨桓抽氣,旋冰你會痛嗎?會不會很痛?她心痛得又開始抽噎。旋冰,對不起……要是我再厲害一點就好了,要是我能把炮彈變不見就好了……我好沒用,嗚嗚嗚……

    他當然痛,這不是廢話嗎?現在他不只手臂痛,連頭都痛了。全身還因為麻藥而虛弱至極。

    “小將軍,忍著點!”被臨時拉來當軍醫助手的副將道。

    旋冰……旋冰……你很痛對不對?旋冰……她的心疼也傳達給了他……娘的!

    頭痛,手痛,還有心痛!要不要這麼整他?東方旋冰冷汗直冒,臉色慘白,連嘴唇都發紫,只能閉上眼,拜託心裡那女人快離開。

    我沒事,有軍醫在,你回去。她再待著,他不知等會兒自己會不會先崩潰。

    不行!我必須護持住你的身體,你知不知道你現在真的很虛弱很虛弱……花雨桓說到這裡,又是心痛大哭,旋冰……我好怕你死掉!你不要死!你不要死!

    我不會死!他閉緊眼,額頭青筋畢露。

    花雨桓依然嚎啕大哭,因為在心靈幻境裡,東方旋冰所化身的野獸已經奄奄一息,那代表著他的生命力,讓她怎能不擔心?她哭得好悲傷,好哀戚,簡直天崩地裂!

    東方旋冰無力至極。算我拜託你……別再哭了……

    “小將軍!”副將突然驚恐地輕呼,然後轉向軍醫,“大夫!你輕一點行嗎?小將軍……小將軍他……”

    年輕俊美的軍醫瞥了一眼東方旋冰,忍住笑意,“沒關係,小將軍如果痛的話,也不需要忍著,很快就好……”軍醫甚至忍不住嘴角扭曲地哄道:“乖。”

    副將緊張無比地看著東方旋冰,然後像是下定了決心那般伸出手臂,“小將軍,別哭,俺的手臂讓你咬著,別哭……”

    “我……我的手臂也讓小將軍咬!”另一名同樣擔任助手的副將也立刻把袖子挽到上臂處。

    “……”東方旋冰在淚眼迷濛中,看著手下伸過來的手臂,才發現,因為此刻的他沒能力完全掌控自己的心防,花雨桓在龍謎島哭,他……他也跟著哭了!而且還哭得涕泗縱橫,頻頻抽噎。

    東方旋冰真的很想死啊!而心裡頭的花雨桓,依然心痛地哭泣不止。

    旋冰——旋冰……她還哭到上氣不接下氣,而遠在千里之外的他,也因為收不回被她完全掌握的心靈和情緒,跟著她痛哭不止。

    我拜託你……別哭了!東方旋冰只能把臉埋在另一隻手臂上,無力又絕望。

    可是旋冰你很痛……真的很痛……花雨桓哽咽,他也跟著哽咽,趴在桌上的肩一顫一顫的。

    “小將軍……”副將簡直像看到自家小女兒哭泣那般不舍,“不哭不哭,俺……俺唱歌給你聽好不?”

    東方旋冰真的很想悶死自己算了。

    冷面軍醫忍住笑意的手差點一抖,看了眼裡寫滿懇求地看著他的副將——東方家派給老六的軍醫,一定是能力最高超的,梁大夫在江湖上可是有“笑閻羅”之稱——有了梁神醫,閻王爺又何足為懼。

    如此醫術超絕的神人,在他的醫帳裡,連天皇老子都得照他規矩來。副將說要唱歌,當然也得梁神醫點頭說好才行啊。

    兩位副將都不是第一次來幫手,臉上都覆上了白色面罩,他醫帳裡的規矩,本就是為了不讓傷患有分毫差池,覆上了面罩,唱首歌礙不了什麼事。因此梁神醫似笑非笑地點點頭,“唱吧。”

    得到首肯的大老粗副將,還真的用他的大嗓門,唱起了他在家鄉哄小女兒睡覺的童謠。

    梁神醫不愧是梁神醫,當下只是嘴角微勾,繼續手邊的縫合工作,而東方旋冰已經羞恥得不想抬起頭來了。

    副將的大嗓門,想必整個軍營都聽得一清二楚!帳外的人就算還不知道裡頭發生了什麼事,但人人都知道他受重傷被抬進來,當下會有各種奇異猜想可想而知。

    副將的嗓門雖大,歌喉還真不錯,帳外還有人跟著輕輕唱呢!東方旋冰慶倖花雨桓也被吸引了注意力,只剩斷斷續續的抽噎,他只好很丟臉地垂著頭,想抹淚,另一名副將很貼心地送上了潔淨的手帕。

    東方旋冰悶悶地接過手帕,悶悶地擦臉,身子依舊不由自主地因為花雨桓的抽噎顫抖。

    特地趕過來探視弟弟的老五東方逐風,一進他們紮營處,就被歌聲所吸引。

    他罩上了乾淨的布衫,進到醫帳裡,看到的就是這一幕——東方旋冰低頭默默擦眼淚,發覺有人入帳來,他抬起頭,紅紅的鼻頭,淚眼汪汪,好可憐好無辜地看著他……

    “哦……”東方逐風其實很想笑,但仍是捧住心窩,“哭得哥心都疼了,乖!別哭,來,哥抱一個!”他說著張開手臂,朝小六走去。

    “行了。”冷面軍醫正好將縫線打了結,見東方旋冰額上青筋畢露,忍不住提醒,“別扯著了。”

    然後,東方旋冰起身朝著還真的要抱住他的東方逐風,以沒受傷的那只手,結結實實地賞了兄長一拳,接著在東方逐風忍不住的大笑聲中,羞恥地漲紅臉,但眼淚還是不受控制,一路飆飛地跑出醫帳。


    小將軍淚奔了!

    原來英勇無敵、親愛部下如手足,沙湯上總能神乎其技地擊殺敵手的小將軍,有這種不可告人的隱疾!原來小將軍如此神勇,全是因為他很怕痛!一痛就會哭!

    自那日後,軍營裡,目睹小將軍淚奔的弟兄們,在每回他們小將軍又受傷時,就會自動準備小將軍常常躲起來偷吃的橘子,放在東方旋冰的營帳裡,無聲地安慰他們非常怕痛的小將軍……

    東方旋冰的手臂在梁神醫與花雨桓雙重照料下,復原得挺快。

    原本以為要廢了,想不到只留下一道盤旋巨龍似猙獰的疤,拆了線之後,他拿起威力十足,卻要三個大男人合力才能拉得動的鐵弓,手臂肌肉鼓起,毫無阻礙地將長弓拉到最大幅度,神色自若地在所有人的驚呼聲中百步穿楊——連楊樹都射穿了啊!

    梁神醫的傳奇醫術又再添一筆。不過和東方旋冰的副將一同站在樹蔭下的梁神醫,看著裸著上身的小將軍,右臂除了那條疤之外,幾乎與受傷前無異。外行人以為他醫術卓絕,但他心想小將軍可能真是天賦異稟,才會在受傷之後功力反而大增。

    東方家正式加入內戰以來,花了三年掃蕩內亂。

    三年時間,少年成長為男人,少女也已經是女人。三年來他們不曾回龍謎島一趟,老七的家書都是幾個兄弟輪流搶著看,北方前線的老二和老三看完,小心翼翼護送到京畿戰線給老大和老四,又大費周章送到南方戰線給老五和老六。

    後來老七就默默將家書抄寫六份,一人一份,不讓他們這般費事。要是耽誤到軍情,影響戰事佈局,就算打下了天下也換不回他任何一個兄弟!

    東方旋冰也三年沒見花雨桓了,雖然她總是能隔著千山萬水,跑進他心裡,好像不曾分別那般,但他仍是懷念兩人同在一個屋簷下,即使只是各自做著自個兒的事,也總有一股默契存在兩人之間的平淡溫存。

    偶爾,東方旋冰會躲起來默默吃橘子,搞得副將都以為他愛吃橘子。其實是某一夜,花雨桓離開之後,東方旋冰想起吻她時的味道,偷偷地躲起來吃,還怕被看見呢!

    你可以呼喚我啊!專心地喊我,我一定聽得見。花雨桓的聲音又突然冒了出來。

    東方旋冰橘子吃到一半,差點噎住,俊臉迅速漲紅了。你也要休息吧,不是該睡了嗎?

    不用擔心我,我好得很。花雨桓笑嘻嘻地道。

    其實他很高興她來找他,捨不得她離開,卻不想任性,因為他也擔心隔這麼遠的距離,會對她造成負擔。

    越接近戰爭尾聲,花雨桓幾乎夜夜來找他,兩人沒事聊天也好……啊,做點邪惡的事當然更好。某人還不知道她的男人越來越溫馴的表現下,其實已經下定決心到時給她好看,她還玩得不亦樂乎!

    而遠在龍謎島的衡堡,芝園裡,花雨桓照例在自己看書的塔樓裡,將四面窗大敞,在黑暗中打坐。黑暗從來不能困擾她,她點燈只是因為喜歡光明,但每當這時,有些小意外還是能杜絕就杜絕。

    芝園外,鐵甯兒看著塔樓敞開的窗,若有所思,再三吩咐僕役要不間斷地安靜巡邏芝園內外,但不得打擾花姑娘。

    有些事,就算不明所以,但身為一個母親,又是管理衡堡三十年的女主人,心思仍是特別纖細通透。

    她或許不知道花雨桓的異能,但她又隱隱相信花雨桓和兒子之間肯定有某種默契與連結。

    老六受重傷的消息傳回龍謎島時已經過了三個月,是幾個兒子有意隱瞞,要等老六傷勢痊癒後才讓她得知這件事,讓她安心。而鐵甯兒隨即想起三個月前花雨桓也是突然高燒不止,昏睡了三天,細問東方旋冰受傷的日期,竟就是花雨桓開始昏睡不醒那日。

    花雨桓蘇醒後,天天往鐵甯兒那兒跑,陪長輩聊天,逗她開心,因此鐵甯兒敢說,冰兒受傷的消息她這當母親的會被蒙在鼓裡這麼久,花雨桓這丫頭肯定也不是無辜的。母子連心,那時她縱然被蒙在鼓裡,心緒確實也煩亂不堪,多虧了這丫頭早晚噓寒問暖,鐵甯兒就更加相信自己的猜測。

    她也相信,這小倆口一定能在無形中相扶持,就像這些年來,花雨桓總能陪伴病榻中的東方旋冰,令他安然渡過危機一般。

    再忍忍吧,戰爭就要結束了。她看著幽暗的塔樓,想著兩人明明早該是夫妻了,卻不得不耽誤了這些年,不免有些心疼地歎了口氣。

    龍謎島東方家,平定十餘年的內亂,終結了名存實亡的大燕政權,入主中原,改國號“兆”。

    這結果雖然不是天上掉下來的,但對東方家兄弟來說,也是千百個不願意,只是恐怕也由不得他們辯解,早在東方家帶領強勢兵力跨海參戰,各種猜測甚囂塵上,誰能料到當東方家兵臨城下之際,攝政王會賣主求榮?

    但事實的真相如何?真的也會被懷疑是假的,假的也總會被傳成真的。真真假假,由後人說去,他們兄弟幾個壓根就不在意,最重要的是,戰爭結束,他們……

    終於能討媳婦啦!

    原本第一對新人,應該是等了三年的花雨桓和東方旋冰,卻因為花雨桓密謀多時的詭計,順理成章地讓她敬重的東方騰光先履行約定,娶了程記現任女當家程紫荊。

    待到東方旋冰終於沉不住氣出發去尋花雨桓時,已是東方騰光和程紫荊大婚後的第二天。

    在此之前,果然就如花雨桓所料,想將自己女兒和妹妹送給平亂英雄,順道攀個裙帶關係的,還真是多不勝數,東方旋冰牢記著她的話,全推個一乾二淨,他壓根不怕得罪任何人,把氣氛弄僵也沒在怕的。

    戰爭一結束,消息還沒傳回龍謎島,花雨桓當然就知道了,那時她便展開了所有的計畫,為長這麼大第一次離開龍謎島做好萬全準備。

    她知道這時她獨自要先離開,鐵甯兒肯定不允許,便耐心等到東方長空派人來接他們。

    等一踏上中原,她事先安排好的信差便帶著花九重與耿青夫婦的信前來,在信裡,耿青表明希望和女兒團聚。

    這封信自然是花雨桓模仿母親的筆跡寫的,因為不能耽誤太后和太上皇進京受封的行程,請求讓花雨桓先前往約定地點與他們團聚,再親自送女兒前往京城履行婚約,倒也是合理的請求,鐵甯兒沒理由反對。

    鐵甯兒之所以信了花雨桓杜撰的假信,都是因為衡堡實在沒有什麼秘密能瞞過花雨桓這鬼靈精,耿青又是鐵甯兒最談得來的密友之一,兩人之間有些秘密暗號,信裡都提及了,當下鐵甯兒也就不疑有他地答應讓花雨桓隨著信差離開。

    她派上了六名保鏢和兩名婢女要給花雨桓,花雨桓衡量了一下情勢,她確實需要保鏢,於是要了三名保鏢和一名手腳利索、懂武功的大娘。

    花雨桓原本只想帶一名保鏢,但鐵甯兒說什麼也不肯退讓,三名是最起碼的。

    她不知道這小丫頭其實什麼保鏢都不必帶。

    花雨桓也知道東方家都盼著她和旋冰成親,只是她恐怕不會很快找到爹娘,便去信請三哥先履行他年少時和程嵩的約定。

    當東方騰光看著她寫來的信時,眉頭挑得老高。關於和程嵩的約定,他只跟父母報備過,敢情這小丫頭躲起來偷聽不成?

    東方騰光遲了四年才履行婚約,遲疑了一會兒也就不再耽擱,畢竟戰爭才結束,皇室大婚雖然能為國家帶來喜慶的氣息,但也是挺勞民傷財,恐怕他們兄弟幾個得排隊慢慢來,他也能理解小花想先和父母團聚的心情。

    只不過,東方旋冰可就不太開心了,但花雨桓就會哄著他,他能有什麼辦法?

    這丫頭在他心裡甜絲絲地哄著,要不就對他玩著那些“極盡邪惡之能事”的羞人把戲,他能不被哄得服貼嗎?

    這段期間,花雨桓不停給東方家每個人送信,甚至多次偽造耿青的筆跡回信給鐵甯兒,東方家於是真的相信小花找到了父母,整頓師門後便會趕往京城。

    只有一個人不信,那就是東方旋冰。

    “天叔!”璿王府新進僕役慌慌張張,幾乎是語帶哽咽地來求救。

    天叔只是揮了揮手,讓他跟在身後,自己則負著雙手,一派沉定地往六王爺日常起居的院落走去。

    在東方旋冰住的白園旁,有一座梔園,是璿王府裡最大的院落,東方旋冰入住以前是主人居住的主院。東方旋冰到來後,這座王府裡最雅致秀麗的主院卻空了出來,他還讓人移來一株株白蟬花,也就是梔子樹,將它更名為梔園。新進僕役每每見了梔園裡百花搖曳,小樓曲徑的幽靜美好,總會以為璿王府的主子是個愛好風雅、性格溫婉之人。

    誰知道,璿王爺不住梔園,而是住在緊鄰梔園的白園,但是僕役每日灑掃梔園也是不得馬虎。

    白園和梔園大相逕庭,園內僅有古松參天,筆直的石板路,該往哪兒就往哪兒,沒有別的裝點,其實也頗有一股清靜莊嚴之感。

    天叔來到白園,果然大老遠就見到東方旋冰雙手抱胸,站在屋頂上,看樣子站很久了,搞不好昨夜回府後根本一夜沒睡,就這麼站在屋頂上生悶氣。

    天叔不用問也知道僕役們為何得向他求助。十幾名大清早來伺候王爺,卻只能站在屋簷下求爺爺告奶奶的奴僕,全都眼巴巴地看著天叔。

    天叔走到東方旋冰肯定看得見的大院子中央,沖著屋頂的主子道:“王爺,該進宮了。”

    東方旋冰動也不動,挺直地立在屋頂上,有著東方家的血統,加上長年習武的颯爽英姿自是不在話下,神態威風凜凜,氣質冷若冰霜,頗有目空四海的豪氣與倨傲。

    只不過,天叔可是很明白,他們家王爺就是耍孩子脾氣,看上去仍是那麼不可一世。

    昨夜騰王府婚宴上遲遲未見小花姑娘身影,天叔就料到今早會是這陣仗了,不過三王爺大婚,初來乍到的東方家人手有限,幾座王府的管事都需要過去幫手,昨夜的婚宴天叔更是忙到大半夜,年紀大的天叔也累了,今兒個比平日睡起了些,才會讓新進僕役大清早要面對耍孩子脾氣又悶不吭聲、理都不理人的六王爺。

    “今日太后設家宴,花姑娘本該在列,說不準花姑娘……”

    話未說完,東方旋冰就輕輕一跳,回到地面上,二話不說進屋子裡去了。

    天叔趕緊給底下人使眼色,讓他們伺候王爺梳洗更衣好進宮。

    天叔騙了他。

    正確地說,天叔可是說了“說不準”三個字,可是他沒聽進去。

    總之東方旋冰非常鬱悶,但顯然不是不會看他臉色,卻裝作看不懂他臉色的兄弟們,偏要在這時鬧他。

    “小六啊,你這樣不解風情,小花會跟人跑了哦。”東方逐風故意取笑。

    “小花哪需要跑?母后說了,小花想從東方家出嫁,她絕對支持。”東方豔火其實是故意激怒東方旋冰。

    他當然也有收到花雨桓的信,但多疑的東方豔火只覺得不對勁,六哥的無動於衷更讓他心頭火起。

    如果和花姊有婚約的人是他,他絕不可能今天還待在京城!

    東方豔火當然不知道他六哥和花雨桓之間的秘密,因此更不諒解六哥。

    他果然成功惹怒了東方旋冰,兄弟倆就這麼打成一團。

    沒人阻止,兄弟幾個有些嗤笑地在一旁鼓噪看戲,新媳婦程紫荊淡定地吃著飯,陪婆婆聊天。

    東方家的女主人有先見之明,要吃飯的一桌,要喝酒又愛鬧事的一桌,免得自己的飯都不能好好吃。

    “說不贏就動手,誰家姑娘跟了你誰倒楣!”老七繼續火上加油。

    眼看老六打紅了眼,老七也真動了肝火,老二跟老三分別攔住這兩頭旺盛精力無處發洩的野獸。

    “行了,老七,你耍嘴皮子的功夫真應該分給你六哥一點。”東方騰光有些警告意味地取笑道,氣定神閑地按住怒火正熾的東方旋冰。

    近乎安撫卻也威儀十足的一掌拍在六弟肩上,東方騰光笑容未減,東方旋冰緊繃的身子總算慢慢放鬆了。

    “毛都沒長齊呢。”東方定寰冷嗤了一聲,單臂拎著老七的衣領,把他丟回座位上。

    東方豔火可不敢對二哥撒野,當下乖乖不敢吭半聲。

    接下來的飯局,東方旋冰就這麼悶悶地喝著酒,直到東方騰光噙著了然於胸卻又有些沒好氣的笑意,搖頭暗歎,故意失手打翻酒杯。

    “好了。”以為孩子們喝醉酒的太后——又或者太后根本就很清楚,這群從她肚子裡蹦出來後就鬧騰個沒停的臭小子在耍什麼花樣,總之東方家妻令如山,可不是說著玩的。

    誰要是喝醉了,宴席就結束,喝醉的回家閉門思過。

    “今天到此為止。”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9-6-11 00:27:24

   【第九章】

    那天一離開無極城,東方旋冰便收拾了包袱,去尋找花雨桓。

    花雨桓當然知道,但她沒阻止,原本她就是希望東方騰光順利完婚再讓東方旋冰來尋她,而且東方旋冰到達她所在的地方也需要一點時間。

    她引導著東方旋冰找到她,並且讓他去準備各種用具,這傢伙問也沒問地就把東西備妥了,雖然深知他個性就是如此,花雨桓仍是忍不住笑問,你都不問我讓你備這些做什麼嗎?

    東方旋冰沉默半晌,才道,你一定有你的理由。

    他就是這麼死心塌地地信任她,也因為從小到大,他身邊聰明的人太多了,他慣於當那個服從命令的人。

    但,若把他當成不會懷疑敵人的笨蛋,可就大錯特錯了。東方旋冰只是習慣將他的懷疑和最信任的人分享討論,有時是花雨桓,有時是兄長們。東方旋冰的直覺一向都很敏銳,哥哥們信任他的直覺,而則他全心信任花雨桓和兄長的決定,對家人忠實又沒心機,無怪乎一家人都很疼他。

    每當深夜,花雨桓總是來到他夢中,與他相依偎。

    “你還好嗎?”這幾日東方旋冰總有股莫名的不安,尤其她近日在他夢裡,和在她所創造的幻境裡,乖順黏人的態度,更是讓他隱隱覺得不對勁。

    這丫頭哪一次不是非要逗得他羞惱又無奈才甘休?

    “我很好。”花雨桓一如過去幾日,總是安撫地拍著他的頭。

    他還是覺得有些蹊蹺,但問也問不出個所以然,所以白天總是盡可能地趕路,想早點和她相聚。

    千機門和天雷教,數年前同時在武林消聲匿跡,正好是花九重夫婦離開龍謎島的半年後,而花九重夫婦和龍謎島也就此斷了音訊。

    鐵甯兒似乎太過輕信花雨桓偽造的書信,但那封信裡也解釋了,內亂連年,他們夫婦確實難以和龍謎島聯繫,而花雨桓此後頻繁地給東方家的人報平安,還偽造耿青的字跡,不時寫信和鐵甯兒話家常,這些都是讓東方家和鐵甯兒掉以輕心的原因。

    再者,要怎麼處理這些武林紛爭,也是新帝必須好好思考的,弄不好又導致另一場內亂。耿青和花九重回中原就是為了了結師門恩怨,朝廷對這些武林事該插手多少?恐怕還得多費思量。

    千機門的聖壇位在重山積險的深處,四面絕壁的深谷之中,其所在的九蛇山更是以毒蛇猛獸盤據,地勢險象環生而惡名昭彰,早在數百年前,千機門第一任掌門將所有門徒趕出聖壇,千機門的據點就遷移到相隔六百裡外的淩湖城,從此再無人能造訪聖壇。

    直到數百年後,花氏夫婦以玄元圖藏在千機門聖壇為餌,將千機門與天雷教盡數門徒誘至九蛇山,自此無人得以知曉這兩個門派的教眾,以及花氏夫婦究竟是生是死。

    花雨桓讓東方旋冰事先備妥的主要是禦寒的毛皮衣物、足夠的乾糧,以及各種防治蟲蛇毒的丹藥。關於後者,東方豔火那些江湖朋友真是幫了不少忙。

    “萬靈千機本一家,只是“萬靈堂”旨在濟世,千機門卻偏好自掃門前雪。萬靈堂專攻助人救人的藥,千機門專攻防人制人的毒藥與機關。小花姑娘若願意出面重振千機門,在下樂觀其成。”對花雨桓的身份,萬靈堂堂主倒是沒什麼質疑,畢竟人人都知道花九重這幾年投效東方耀揚麾下。“豔火少爺的兄弟就是在下的兄弟,萬靈堂的小小丹藥能助六少爺一臂之力,是我萬靈堂的榮幸。”

    東方旋冰不意外從未離開龍謎島的花雨桓能和這些江湖人士接觸,這幾年來,東方豔火替花雨桓引薦不少江湖人士,就是為了打探花氏夫婦的下落。東方旋冰偶爾還會因為花雨桓和東方豔火共同的朋友多不勝數而小小地吃味呢。

    所謂萬靈堂的小小丹藥,當然不是萬靈堂堂主自謙的那麼簡單。花雨桓原本是打算自己配方子,讓東方旋冰去準備,但總不能他中毒後還得在山上煎藥吧?幸好還有萬靈堂,千機門雖然也鑽研毒與藥,但確實不如萬靈堂來得專精,堂主給了東方旋冰幾瓶丹藥,可都是江湖上千金難求的。


    封印數百年的千機門聖壇之所以能與世隔絕,最大原因是九蛇山。

    欲入九蛇山,必先穿越一片幽暗沼澤。沼氣沉厚得仿佛還能摸到它的觸感,形狀怪異的枯樹上覆著一層黏滑的黑色苔蘚,看似死氣沉沉的沼澤,卻有著能生吞成年人的蟒蛇出沒。

    有花雨桓的幫助,東方旋冰的耳力無比敏銳,在巨蟒潛伏泥水下來襲的瞬間,一劍斬斷了蛇頭,癖蛇的鮮血正好能嚇阻沼澤裡另一種神出鬼沒的劇毒小蛇,花雨桓示意東方旋冰將蛇血多抹一些在身上,他心裡嫌惡,但仍是照做了。

    令東方旋冰奇怪的是,花雨桓當初是怎麼穿越這片沼澤地的?

    花雨桓也沒打算隱瞞,隨著東方旋冰追循她的指引越來越接近她,他已經能一邊斬下蛇頭,一邊在腦海裡“看見”一個月前花雨桓穿越這片沼澤地的回憶。

    她深知九蛇山的危險,入山前遍雇各界高手,有專職盜墓的,有當地嚮導,還有專門受雇于遠行商賈的鏢師,以及在必要時必須背著她行走的腳夫,再加上鐵甯兒派給她的保鏢,一行人浩浩蕩蕩地進山。

    想不到在這片沼澤,花雨桓一行人就損失了將近一半的人。東方旋冰可以感受到她的愧疚,那些人原本不需要送命的,她掛念雙親的安危雖是出自天性,卻白白害得更多天倫夢碎。

    沼澤之後,是一片毒瘴林。東方旋冰含了一顆萬靈堂的清神丹在嘴裡,並以方帕蒙住口鼻,快速通過。

    當初花雨桓自然不是一點準備都沒有就草率入山,但即便有清神丹,毒瘴林還是能讓人產生幻覺。當時離隊伍較遠的幾個人因此迷失在毒瘴林深處,在那當下,由不得隊伍回頭找尋,只盼早點脫離這片樹林。

    東方旋冰看到某棵樹下坐著一具枯黑的乾屍,看樣子是曾進入毒瘴林裡中毒又陷入幻覺而迷失的旅人。

    “旋冰!”

    東方旋冰突然聽見樹林深處,花雨桓的呼喊,他立刻便要朝她飛奔而去。

    別去,那是假的!花雨桓在他心裡喊。

    “旋冰……快救我……”

    雖然花雨桓在他心裡提醒著,可在那當下東方旋冰仍是萌生一絲慌亂。

    那確實是芄芄的聲音,他不可能會認錯!儘管心裡的花雨桓不斷提醒,他心跳仍是加劇,毒瘴林裡的幻覺便是趁人血氣紊亂之際,讓吸入體內的毒氣產生迷幻作用,饒是有清神丹,若不能平心靜氣地通過樹林,還是會被幻覺所操控。

    旋冰,像在通州隘口時那樣,你把雙眼和耳朵蒙上。心裡的花雨桓道。

    縱然幻覺能以假亂真,他們多年的默契卻無可取代。他立刻取出事先備好的黑色長布,將耳朵與上半張臉蒙住。

    整座毒瘴林的地勢,以及東方旋冰所在的方位,立刻清晰地出現在他的腦海裡。

    就像過去每一次驚險的戰役,他倆的合作無間,他仿佛成了天上某位神祇,正俯瞰著自己和四面八方,輕易地找出正確的前進路線,避開所有險阻,通行無礙。

    毒瘴林之後,便是古樹的氣根在深不見底的深谷間盤旋纏繞的巨石林,這些石林突出深谷之間,而巨大的古樹氣根盤根錯節,四通八達,連接到每一根石林頂端,每一條氣根都像一座獨木橋那麼粗,但有許多已經乾枯風化到一碰就碎,要找到安全又能順利到達對岸的道路,只能碰運氣了。

    東方旋冰靠著絕頂輕功,輕易地過了這關。

    但當時花雨桓的隊伍,連她在內只剩下三人,除了她以外,另外兩名保鏢都堅持走回頭路,花雨桓留不住他們,兩人循著古樹的氣根回到了毒瘴林裡,卻再也不知所蹤。

    東方旋冰已經氣到不知該說什麼了,他氣那兩名保鏢丟下花雨桓,更氣她不知天高地厚地把自己往險境裡送!

    但他依然心緒沉定,心裡仿佛波瀾不起,打定主意找到這丫頭再好好教訓她!

    他全然不管,也不知道前方還有多駭人的危險等著他,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神擋殺神,佛擋殺佛,誰擋他和花雨桓團聚的路,他就揍誰,就算睡在毒蛇猛獸環伺的濕冷黑暗中也不以為苦。

    花雨桓有些莞爾又忍不住哽咽,天底下去哪裡找這麼專心一意,不屈不撓的笨蛋啊?

    當東方旋冰終於來到蛛網橫生,破敗頹圮的千機門聖壇,已是第二天清晨,但此時花雨桓已經不再透露她是如何到達千機門,他清楚感覺到這丫頭有事瞞著他。

    無論如何,他心急也沒有用,他不會讓自己自亂陣腳,當他將最重要的目標認定了之後,天崩地裂也別想阻止他朝目標前進。

    當他看見建在深谷絕壁之上的雄奇堡壘時,終於能體會,為何數百年前,千機門能夠名震江湖。

    人們傳說是因為玄元圖能夠打造出神兵利器,東方旋冰不清楚玄元圖是什麼鬼東西,但他很肯定能在這樣的絕境裡,建造出這樣雄偉建築物的人,九成是個瘋子與奇才,而且手底下的勢力不容小覷。

    東方旋冰當下仍是有些心急的,因為花雨桓從昨夜開始,在他腦海裡的聲音就越來越虛弱,她仍是透過感知能力為他解析他所在的環境,並傳達給他,讓他能安然通過所有危險,但這顯然已經費去她所有力氣。

    他開始害怕,這些年來她是不是太濫用這個能力,對身子造成了負擔?

    我沒事。她的聲音聽起來可一點都不像沒事。

    自從花氏夫婦來到龍謎島,為龍謎島帶來各種卓越的機關技術,應用在戰船與堡壘的建造上,十年來龍謎島的機關技術早已超越中原許多。但如今東方旋冰站在千機門的大廳堂之上,才明白龍謎島的進步根本微不足道。

    高達二十餘尺的青銅門上,有四道上面雕刻著四方神獸、天干地支與八卦的轉盤,這是進入千機門的第一道關卡。四道轉盤有一定的排列配合方式,每一次進入之後,解鎖的排列方式就會轉變,只有熟讀玄元圖的人知道前一個解鎖方式與下一個解鎖方式之間的關聯。

    東方旋冰看著門旁和臺階上堆積如山的枯骨,可以想見若是解鎖錯誤,下場會如何。

    他照著花雨桓的指示轉動轉盤,就聽得巨大的銅門傳出一陣重物敲擊的悶響,接著,兩扇可能得數十名力士合力才能推動的大門,竟向兩旁緩緩滑開了,令東方旋冰驚訝的是門內竟是金光閃耀。

    那是一座他從未見識過,完全由青銅、紅銅、白銀與黃金齒輪和機關所建構的大廳,在大廳正上方,吊掛著一顆巨大的水晶球,周圍則架上數面巨大的銅鏡,將穹頂上的天光折射到大殿的每個角落。

    在被荒棄的歲月裡,堡壘內的機關依舊運轉著,大殿中央有一座類似渾天儀的巨大機關,不只標示了日月星辰的位置,在這座被遺忘的山谷之中,數百年如一日地精准運算著時辰的推進。東方旋冰見過花雨桓做的小渾天儀,龍謎島的海軍能精確地計算船隻所在的方位與時辰,更有效率地作戰,那小渾天儀可是功不可沒。

    東方旋冰看見那巨型渾天儀標示著,他踏進大廳正好是卯時一刻初,顯然數百年來這座渾天儀始終不曾停止運轉。

    高大的天花板上,無數齒輪一顆接著一顆地轉動,他不知其功用,只是驚歎這應該無人的古堡竟是如此一塵不染……

    下一刻,他便知道古堡內部如此一塵不染的原因。東方旋冰睜大眼看著一列“機關犬”整齊劃一地從大廳的一頭走到另一頭,地上的塵埃被“機關犬”的尾巴掃進後頭拖曳著的畚箕裡……

    東方旋冰很少露出呆愣不敢置信的表情,但此刻他真的呆住了。當一隻“機關猿”從天花板爬下來,再沿著齒輪分佈的牆面左右攀爬時,他忍不住猜想,這應該是專司清理壁面的吧?

    旋冰,小心!

    東方旋冰看得太忘神,直到被巨大的黑影籠罩其間,他才猛地向一旁閃身,躲開毫無預警的一擊……

    他迅速拔劍出鞘,但當他看清那巨大陰影的真面目時,他懷疑他手上的劍真的能有任何作用?

    如果他和世人一樣從未接觸過機關之術,他也許會誤以為自己撞見了鬼神。

    花雨桓立刻就證實了他的猜想。

    建造這座堡壘的主人,悟出玄元圖中的奧秘,打造了這些神兵利器——不會死,不會痛,不會恐懼,而且巨大無比的青銅士兵。

    這些青銅士兵,是堡壘主人用來格殺闖入者的殺人兵器,此刻當然不會是出來歡迎他的。東方旋冰飛身閃開青銅士兵猛力地一擊,一隻正好路過的機關犬被那一擊打得支離破碎。

    東方旋冰一開始只是閃躲,但他仍必須試著保護自己,尤其當他發現青銅士兵不只一座的時候。

    “這鬼東西有多少?”

    原本應該有九尊,當年天雷教和千機門的教眾聯合破壞了其中六尊……你只要對付三尊就好。花雨桓說到這,還是有點愧疚。旋冰對不起,地下道被破壞了,只好讓你從大門直接進來。

    東方旋冰無語,他比較想知道的是,她又是怎麼進到這堡壘的?

    果然,花雨桓又故意不回應他這個疑問,他也只能專心應戰。

    “這鬼東西應該有弱點。”雖然破壞力驚人,但行動倒是遲緩,只是尋常人光是要靠近它可能就吃盡苦頭。

    旋冰好聰明啊!她還鼓掌哩!這些青銅戰士要運作,關節部位的機關很重要,雖然製作關節的機關都是採用最堅硬的材料,但為了保持靈活度,只要外力的攻擊足夠強硬,零件與零件之間還是有可能分離。

    果然不出他所料。東方旋冰沒有拿自己的劍去試,而是挑了一根被青銅戰士擊毀的青銅管,閃電般躲開青銅戰士的攻擊,繞到它背後,將青銅管奮力朝青銅戰士的膝蓋後方刺進。

    硬碰硬的攻擊,力量大的一方方能佔優勢,青銅管果不其然刺穿了青銅戰士的膝蓋,雖然立刻被關節裡的齒輪輾斷,但同時也令裡頭的齒輪崩離支解,巨大的青銅戰士倒了下來,只要躲開他所在的位置,這具青銅士兵已經無用武之地。

    東方旋冰心裡不免有些譏誚地暗忖,若這就是所謂的不敗兵術,未免也太過可笑了。

    花雨桓也不和他爭辯,這些青銅士兵只是某種雛形。

    東方家的男人恐怕沒有一個不對所謂“不敗”嗤之以鼻的!靠自己的拳頭和血汗打天下的男人,擁有這樣的信念並不奇怪,相反的,這或許是東方家取得中原後能羸得民心的主因呢,醉心追求“不敗”的權力者,眼裡只有“不敗”,又怎麼會將人民與士兵當一回事?

    東方旋冰雖然贏在動作迅如閃電,但他的怪力其實也相當驚人,再巧妙地利用身形優勢讓剩下的兩座青銅士兵因為龐大的體型互相牽制,其中一尊青銅士兵的手臂插進另一尊青銅士兵的身軀,接著他飛身到天花板上,借反彈的力道返身躍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揮劍,斬斷最後一尊青銅士兵的頭顱與膝蓋。

    旋冰好厲害啊!花雨桓興奮地歡呼。

    “好了,該告訴我你現在在哪兒了。”他只能強自壓抑心裡的迫不及待,冷靜地問道。

    唔……就在裡面,我先幫你解開每個通道和房間的機關吧。

    她說的“順序”也沒錯,東方旋冰沒理由說不好。

    花雨桓引導著他,一路向內探索。

    原來這座古堡,其實是建在兩座山壁之間,深度難以估想。東方旋冰依照花雨桓的指示,一路有驚無險地破解機關,也一路往“山壁”的深處走去。古堡的建造者早已料想到那些硬闖聖壇卻無法破解機關的失敗者,堆積如山的屍體該如何處理了——當他因為失誤而在某個關卡闖關失敗,只能憑武功硬闖時,他看見被他砸爛的小型青銅士兵,從突然傾斜並出現洞口的地板滾進地底溝渠之中,原來地板下別有洞天。幸而他反應靈敏,縱身一躍,單臂吊掛在梁上,那突然出現的地洞吹出陣陣令人作嘔的腥臭冷風,青銅士兵滾落的碰撞聲久久不止,直到細微得再也聽不見,可以想見那溝渠應該很深。

    堡壘內漸漸地開始需要火炬。幾座機關也有被破壞的痕跡,一部分應是多年前天雷教和千機門的教眾所為。

    東方旋冰明顯感覺到他離花雨桓很近。

    雖然他沒有異能,但當花雨桓與他心靈相通,他倆之間的想念與親昵,也許就這麼凝聚成一種直覺,那種感覺是無比懷念的,不由自主的悸動,仿佛自他離開了龍謎島,離開了花雨桓,無形中失去的某種歸屬感又回來了。

    花雨桓的虛弱,也再藏不住。

    對不起,旋冰,我……她的聲音消失了,她進入他心靈的感覺也正在消減。

    “芄芄!你在哪?”東方旋冰有些驚慌失措地揚聲呼喊,回音在古堡的每一個房間迴響,他甚至顧不得狂奔了起來,直到這狹長而幽深的古堡終於出現盡頭,最後他站在一片九龍石壁之前。

    他相信花雨桓在這裡,但,她人呢?

    “芄芄!”

    旋冰,這是最後一關了。對不起現在才告訴你,因為我怕你分心,我沒事,只是……很餓又很累……

    直到這時,花雨桓才讓東方旋冰從她的記憶裡窺探關於她在巨石林被丟下後,如何到達聖壇——

    花雨桓的保鏢一離開,跟蹤她入山的天雷教與千機門的餘孽便現身了,這些人恐怕是從花雨桓大動作招兵買馬欲入九蛇山時,便注意到她的存在,而她當時並沒料到武林中還有人對玄元圖不死心。

    其中一名千機門的門徒,從花雨桓神似耿青的相貌大膽猜測她的身份,不管猜得對不對,終歸不可能有人閑著沒事要上九蛇山,目的肯定和玄元圖脫不了關係。

    這批人的武功不弱,花雨桓其實心存僥倖,畢竟她一個人真的到不了聖壇。他們的出現她雖然不意外,但她仍是被綁了起來,花雨桓只好和他們談條件,只要他們帶著她進聖壇,她就替他們解讀玄元圖。

    那些人為什麼會相信她的話?因為江湖傳言,花九重夫婦解出了玄元圖的奧秘,才令龍謎島在短短十年間戰力突飛猛進地提升,所以花雨桓只要證明她是花九重的女兒便成。

    但花雨桓在到達聖壇之後,她對爹娘仍健在的最後一絲希望也跟著破滅。

    花九重夫婦算是被人架上九蛇山的,在不肯向龍謎島請求支持的堅持下,夫妻倆決定,不如就在九蛇山上了結這些恩怨,讓世人相信玄元圖已就此失傳。

    這個決定同時也是為了花雨桓。若不能一次解決這些恩怨,就算他們夫妻把命賠上,千機門和天雷教的人馬只會將目標轉向花雨桓。

    一旦東方家跨海參戰,衡堡不能再樹立更多敵人,花雨桓也不能成為東方家的絆腳石。

    在那個兵荒馬亂,誰都想號令群雄稱霸一方的年代,那些覬覦“不敗兵器”的野心分子,沒有誰想比對手慢一步得到玄元圖——哪怕是“盟友”——在那當中又有多少盟約真正存在著誠信和義理?

    於是,千機門一抓到自投羅網的花九重夫婦,要將他們押上九蛇山的消息很快就傳遍武林,所有野心分子紛紛聚向九蛇山。

    和花雨桓一行人相同,成功到達聖壇的人不到一半,但那些人都是真正的高手。當花雨桓領著當年押著她父母的同一批餘孽來到聖壇,她早知道爹娘當年不惜將所有人引進聖壇之中,要來個同歸於盡,這些餘孽都是當年在最後一刻識破花氏夫婦詭計,早一步逃出聖壇的人。

    花雨桓在聖壇之門開啟的同時,終於感知到多年前父母終究難逃一死——就算明知父母想和所有人同歸於盡,她仍是天真又熱切地期待,其實她父母只是不得不與世隔絕地躲在九蛇山上某一處,他們肯定仍活著。

    可聖壇裡封印多年的血腥氣息撲面而來,亡靈們低語著此地悲慘的過往,多年來無數次向上天卑微的祈求,卻只換來破碎與絕望,仇恨染紅了花雨桓的眼。

    這些當年的漏網之魚、這些野心勃勃逼死她爹娘的人,她一個也不會放過!

    那些人以為花雨桓是弱女子,卻不知她可能比一支軍隊更可怕,尤其在“有人能供她利用”的時候。這些為了野心與利益而結盟的人,最後全被關在聖壇裡,不只因為對彼此的猜忌而自相殘殺,這座聖壇本身就是一個巨大的殺人機關。

    最後,花雨桓為了對付武功最高深莫測的江湖第一殺手,只能將自己反鎖進九龍石壁之內。

    她太相信自己的能力,從沒料想過這世上竟有人能夠抵抗她的操控,這人來自江湖上最神秘的殺手組織,通過無數生死交關的考驗,鍛煉出鋼鐵般的意志,花雨桓的操控最終因為他的頑強抵抗而失敗。

    花雨桓在此生初嘗恐懼滋味的絕境下,啟動了聖壇內的“毒雲陣”,這是聖壇創建者保護聖壇的最後手段。一旦陣式被啟動,整座聖壇會被注入毒霧,尋常人就是憋著氣,一時半刻也不可能跑出機關重重的聖壇。

    當時花雨桓唯一自保的方式,就是置之死地而後生,躲進九龍石壁內的石室之中。九龍石壁相當於整座聖壇的“後門”,但後門之後還有一個緊閉的外部閘門,九龍石壁和外部閘門之間的空間,可以暫且保她不死。

    江湖排名第一的殺手,不愧受過嚴苛的訓練,身困毒雲陣之中,閉氣數個時辰也不是問題,但要閉氣硬闖重重機關、不得受傷也不得走神地安然離開聖壇,除非老天也站在他那邊。

    世人無從知曉,二十年內,江湖上兩代第一殺手,全都死在同一個小女娃手裡。

    充斥整座聖壇的毒氣,約莫要一個月才能自地道和穹頂的風孔完全流出,這是花雨桓不得不一再安撫東方旋冰延遲出發尋她的主因。

    而在這一個月,受困在石壁後的花雨桓,只能令山裡各種動物,從外部閘門的孔洞裡給她送來各種水果果腹,如果不是能讓精神跨越千山萬水去見東方旋冰,她一定會瘋掉。

    東方旋冰撫著九龍石壁,雙眼刺痛,胸口抽緊幾乎令他窒息,根本無法想像這一個月她是怎麼度過的。

    “告訴我怎麼打開這鬼石壁,否則我就算用打的也要把它打碎。”他緊握的拳頭,狠力擊在石壁之上,石壁卻只是發出沉沉的悶響,依然堅不可摧。

    打開這機關也不難。這九龍石壁跟她所在的石室,是在兩個閘門之間作為通道用,推動這兩座閘門的是藏在地底的水閥,內部的閘門合上,外頭的就打不開,必須先打開內部閘門,外部閘門才能接著開啟。當時花雨桓在九死一生的情況下,只能兵行險招,她早就發現外部閘門上有幾個拳頭大的孔洞,起碼能保住她一條小命。

    東方旋冰照著她的指示,轉動藏在神獸雕像底座的水閥開關,果然聽見地底水聲隆隆,九龍石壁緩緩被抬起。

    花雨桓抱著身子縮在角落,羞赧地看著她披荊斬棘,歷盡風霜,卻依舊器宇軒昂的勇士;反觀她困在暗無天日的石室裡一個月,就算再怎麼保持潔淨,也不可能好到哪裡去,她想自己的模樣一定糟透了!

    這是分別三年多來,他倆終於重逢,可惜卻是在這樣的情況下,滿室惡臭,而她一身狼狽,花雨桓笑得有些尷尬,兩人的眼裡卻都泛起了淚霧。

    花雨桓的處境,大概就和死牢裡的囚犯沒兩樣,東方旋冰難忍激動地大步走向她,半跪下身子,將她摟進懷裡安撫。

    “對不起,我來遲了。”他應該再多趕點路。如果早知道她的處境的話,他不會允許自己在客棧裡安睡,死也要披星戴月地趕到她身邊。

    就是知道他會心急,花雨桓才非要瞞著他!他必須做足準備,心無旁騖,才能克服沿途的艱險,她絕不可能讓他莽撞行事。

    其實花雨桓已經餓到頭昏眼花了,一個月來她只能靠鳥兒叼來的小果子果腹,大一點的果子它們叼不動,也很難塞進來,她不得不對東方旋冰道:“把另一邊的閘門也開了吧,我們得做足準備才能下山。”

    原來另一邊的閘門後,是一座湧著熱泉的小山谷。

    花雨桓這一個月來被迫困在石室裡,只能讓心靈四處漫遊。關於這座聖壇和藏在聖壇後的山谷,她發現不少不為外人知的秘密。

    事實上,玄元圖未必真能讓誰天下無敵,它的由來就連花雨桓也無從得知更多,也許是神仙賜與的吧。總之,那其實是一些超越了當前文明的機關技術原理,就是聰明如耿青,也唯讀懂了七成,剩下的三成,花雨桓是無師自通的。

    當年建造這座聖壇的人,真正想保護,或說想獨佔的,其實是這座小山谷裡的熱泉,他深信這座熱泉有回春與長生的功效。

    花雨桓也相信它確實有,因為她曾“看見”一隻受傷的鳥兒掉進水裡,半天之後,那鳥兒的傷勢不藥而愈。

    諷刺的是,將所有門眾趕出聖壇,妄想獨佔回春泉的人,最後依然孤獨地老死在這座堡壘的某處。回春泉也許有某種療效,但絕不可能違背生與死的定數。

    回春泉的四周,長滿了各種奇妙的果子,大概是因為樹根在地底也吸收了回春泉的泉水,長成了他們從來沒見過的模樣。

    花雨桓知道這些果子是能吃的,也許還有某種奇效,這一個月來她不只不曾感覺山裡入夜的寒冷,在不得不和自己的便溺共處的情況下,她身子只是虛弱了些,並沒有任何病痛,她相信這些果子一定功不可沒。

    東方旋冰先將她抱到泉水邊清洗手臉,然後再抱著她到一處樹蔭下,摘來許多碩大的果子,洗乾淨後,一顆顆剝皮喂她吃。

    回春泉畔的水果,有大中小三種。小的色黑,形如黑豆,口感較脆,有點草腥味和很淡的甜味;中的如核桃大小,色青皮薄,柔軟無籽且多汁,味甘美,是她這一個月來唯二的糧食,雖然很好吃,但她實在是吃膩了,便讓東方旋冰摘大的果子。

    大的果子她倒是沒吃過,因為這果子比拳頭大,能夠跑進這山谷裡的小動物都叼不動,只能等它們熟透落地了才啄食。

    終於能大口滿足地吃東西,花雨桓吃得有些狼吞虎嚥,顧不得汁液淌滿下巴和胸前,兩手貪心地各抓住一顆果子就啃。

    東方旋冰知道她餓壞了,只是默默地繼續剝好另一顆的皮,提醒她:“當心別噎著。”他在花雨桓虛軟的手抓不住濕滑的果子時一手撈住它,索性自己拿在手上喂她,不讓她吃得太急,他自己也吃了一些。

    大果子的果肉柔軟綿密,微酸而清甜。

    一直吃到總算飽足地喘口氣,花雨桓才有心思在意起自己滿身又臭又髒的模樣,雖然東方旋冰一點異色也無,只專心地喂她。

    “我……我一個月沒洗身子了……”她紅著臉道。

    東方旋冰會意,衡量了一下情況,扶著她起身,可惜走沒幾步她就有些腿軟,他索性彎身抱起她,大步來到水邊,“我幫你。”

    “呃……”不太好吧?“我……我自個兒……自個兒就、就行了!”

    在夢裡,在幻境裡,狎玩調戲他猶然面不改色的惡女,這麼羞怯扭捏的模樣,只讓東方旋冰興起戲弄她的衝動。

    他在水邊一顆平坦的大石上放下她,動手替她脫去靴子。

    “不行!我自己來……”一個月都沒脫的靴子……啊!那肯定是……但來不及了,她只能遮住臉,讓他連她的襪子也脫下。

    雖然很舒服,不過她仍是羞愧地紅著臉,“很臭……”

    東方旋冰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眼,“我鼻子今天不太順暢。”那通道裡的便溺氣味太糟糕,她身上的味道反倒顯得可以接受。

    更何況他打了三年的仗,軍情緊急時,營裡的士兵一個月沒水梳洗也是有的。

    幾萬個大男人一個月沒洗澡,和一個小女子一個月沒洗澡,哪一個更可怕呢?

    唉,他真是不敢回想那段恨不得自己沒有鼻子的日子,光是用臭氣就能殺死敵人啊!

    明知東方旋冰是體貼她的困窘才這麼說,花雨桓心裡仍是有些感動,“剩下的我自己來……唔……”他已經動手解開她的腰帶,“你怎麼這樣啊?”她拉住前襟,滿臉羞紅。

    東方旋冰卻故意道,“脫我的衣裳不是脫得很大膽?”他才不打算手下留情。

    “那又不一樣……”花雨桓自知理虧。

    “哪裡不一樣?”他已經把她脫得只剩一件褻褲和抹胸,雖然她此刻的模樣絕稱不上秀色可餐,可白嫩的肌膚和羞怯的神情卻仍讓他口乾舌燥,兩腿間的男性瞬間昂揚腫脹。

    花雨桓抱住胸口,遮遮掩掩,和在幻境裡,把自個兒脫得只剩一件褻褲,極盡邪惡之能事地大膽挑逗他的模樣,真是判若兩人啊。

    “我……我不是有請你帶澡豆上來嗎?”她可是千叮嚀萬交代,要他一定得把澡豆帶上山。

    終歸她逃得了一時,逃不了今天,東方旋冰這才轉身走向放包袱的樹蔭下。

    花雨桓松了一口氣,趕忙把抹胸和褻褲脫了,撲通一聲跳進溫泉裡。

    “啊——”偏偏她跳得太急,水底又滑,她整個人一屁股跌坐在水裡,嗆了好幾口水,還是東方旋冰將她撈出水面才得救,因為她連自個兒爬起身的力氣也沒有,更不會洇水。

    “連站都站不穩,還是我來吧。”他的嗓音裡有一絲笑意,花雨桓只能像只髒兮兮的落水狗,小可憐似地窩在他懷裡。

    東方旋冰又把她往大石頭上放,花雨桓羞怯地抱著赤裸的身子,那模樣讓他幾乎要看呆了,當下有些粗魯地脫去自個兒的衣裳。

    歷經戰火洗禮,當年的少年已經是貨真價實的男人了,她感覺到下腹有某種騷動,那是過去分別時,每當她故意在夢裡、在幻境裡挑逗他時,自己也漸漸熟悉的渴望,如今兩人真實地裸裎相見,這份渴望強烈得讓她幾乎不敢直視他的眼,只得夾緊了雙腿,以掩飾腿心處泛起的熱潮。“你做什麼脫衣服啊?”明明過去看得明目張膽,不知害臊兩字怎寫,但此刻她瞥了一眼他兩腿間正朝著她高高昂起的男鐵,卻是立刻便撇開眼。

    “你害我全身都濕了,能不脫下來嗎?”東方旋冰手抹澡豆,握住了她一隻粉色的腳丫,便開始輕輕搓洗。溫泉熱氣氤氳,熱氣蒸得她全身粉嫩嫩的,他也就放任自己慢條斯理地揉著她的小腳丫,從腳趾,腳尖,腳掌心,到腳踝,每一處都不放過。

    “我說……”她要自個兒來嘛!花雨桓咬住唇,覺得只是被揉著小腳就差點呻吟出聲的自己好丟臉。與此同時,她發現自己的身子虛軟得連撐住身子都不太有力氣,一股微妙的熱氣像氤氳的雲霧,在她體內悄悄蒸騰。

    東方旋冰換了另一腳,同樣非要在每一根珍珠似的腳趾之間不疾不徐地以指腹輕揉後,大掌才往小腿移動。

    他讓花雨桓兩腿分跨他兩側,令她不得不張開雙腿,袒露隱隱泛起濕痕的私花,那令她羞恥地立刻以雙手遮掩,雙乳卻因此被推擠成誘人的姿態。

    東方旋冰實在是在過去分別的日子裡,被她調教得天不怕地不怕了,當下一點膽怯也無地逼近她,兩手握住她的膝蓋,手指在膝蓋和大腿後方有一下沒一下地滑下。

    被玩了三年,她怎麼在幻境裡對付他,他就怎麼討回來!這丫頭把他身體敏感的弱點摸得一清二楚,雖然不見得兩人感受相同,但他很樂意在她身上再多做幾次嘗試。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9-6-11 00:27:48

  【第十章】

    “旋冰……你有沒有覺得……”花雨桓無力地側趴在大石頭上,任由東方旋冰抬起她兩腿。

    這男人顯然只顧著專注撫摸她的大腿。血氣方剛的年紀,打了三年仗,不找軍妓,不上青樓,每晚乖乖回營被她玩到高興為止,這一刻哪怕天塌下來,哪怕他多想一口先吞了她,也不能阻止他把她狠狠“修理”一頓。

    花雨桓開始覺得身體的饑渴與騷動,不單單只是因為東方旋冰,她看著掉落在回春泉畔的大果子,一些畫面閃過腦海,然後她終於明白——呵!著了這鬼東西的道了!這果子不能吃多啊!

    東方旋冰抹著澡豆的手,滑到她股間,捧起渾圓的臀部,讓她兩腿擱在他肩上,此刻的他已經有些意亂情迷,只是漫不經心地回道:“什麼?”他愛不釋手地捧住兩團緊實飽滿的臀瓣,拇指忍不住帶著惡意與挑逗地探向幽密處。

    花雨桓閉上眼,忍住差點逸出口的呻吟。這男人惡劣卻又溫柔地,以手指摩弄她被迫袒裎的私花,甚至是股間的小穴,連柔密的毛髮也被他沾滿泡沫的手輕輕搓揉,反覆巡禮。

    當然,他的目標是玩遍她的全部!他像個貪婪卻又不捨得一口就把糖吃光的孩子,玩到每一處新鮮處,都要細細品嘗再擺弄。

    他的手因長年練武變得粗糙,加上戰爭三年下來,更是爬滿疤痕與厚繭,他怕自己傷了她的嬌柔,始終不敢使力,但那些厚繭輕似羽觸般磨著她的嬌嫩,完全不同於過去她想念著他時,自己不知羞地摩戲……他還比她自個兒的動作溫柔呢,帶來的歡愉卻完全不能相比。

    花雨桓很快地忘了隱忍,擺動起纖腰,甚至按住了他的大掌,誘請他更大膽地狎玩和戲弄。

    東方旋冰說不出自己迷戀害羞時的她多一些,或是迷戀她大膽誘惑他時多一些,腦袋總是發熱,男性的衝動也總是難以平靜,每當這時他才明白自己有多下流,平日的正經八百,可能根本是假像吧?他總是羞恥,卻又難忍歡快地想著,卻更加地墮落,他像要懲罰花雨桓豔紅的小嘴和粉舌對他的挑逗,俯下身,饑渴地吻她,揉弄她私處的手指也加重了力道,以指腹欺淩著她的嬌柔。

    能夠盡興地玩弄她,聽見她的顫抖與嬌吟,便是他的獎賞,他感覺自己貼著溫熱石頭的男性脹痛得令他崩潰,卻變態地享受這樣的隱忍,他貪婪地吞飲她的津液,喉間雄性的急喘與呻吟是化身欲獸的證明。

    她兩腿間的濕痕幾乎都是被他玩出來的,但花雨桓意識已經有些迷離,身子不斷在愛潮上飛升,卻沒有盡頭,只能任嬌啼一聲一聲挑逗東方旋冰壓抑的極限。

    那果子是相當滋補身子的好東西,但真的不能多吃啊!

    當東方旋冰的手離開她兩腿間時,花雨桓差點哽咽,只能很丟臉地雙手捂住臉。

    他怕自己再不暫時停手,這令人興奮的遊戲就要因為他的過度亢奮而結束了。

    東方旋冰繼續將雙手打滿泡沫,輕輕撫過她的腰腹和肚臍,這會兒又愛憐地不像在欺負她了,在她纖腰和小肚子上安撫地推移著,甚至忍不住低下頭,鼻尖蹭了蹭她的肚臍,伸出舌頭舔過平坦的腹部,雖然舔了一舌頭泡沫,但就是覺得好玩,更逗得花雨桓因為怕癢而咯咯笑出聲。

    直到他雙手來到飽滿的雙峰,難掩迷戀地一手握住一邊的軟乳狎揉著,他的呼吸再次變得急促,手勁也有些失控,非要讓那對迷人的乳在他手掌下柔軟臣服。

    她真的好柔軟!他就像每個終於能對心上人做盡淫邪幻想裡那些壞事的年輕人那樣的急切,指尖輕撚被他逗弄得挺立的梅峰,花雨桓按捺不住地將玉腿夾緊他的窄腰,放縱自己挑逗地扭擺腰身。

    他還沒玩其它地方呢,哪容她撒野?

    東方旋冰將她抱起,兩人一塊兒坐進水裡。花雨桓身子泡在溫泉水裡,說不出的舒服,更舒服的是她兩腿夾住東方旋冰結實的大腿,有一下沒一下地扭擺腰肢,他可以感覺到她兩腿間腫脹而濕軟的女性正貼著他的大腿,放縱地取樂,媚眼如絲,輕飄飄地笑著,紅唇貼近他耳畔呵著氣。

    真是不知死活。

    東方旋冰一方面想玩她,一方面又想快點把這丫頭洗乾淨好一口吃掉,當下只能認命地再把雙手用澡豆打出更多泡沫,明明心裡迫不及待,卻仍是仔細地洗她的小手,愛撫每一根指頭,指間和指腹都不放過,洗她的手腕,拇指輕輕地在手腕上畫著圓,洗她的手臂,心疼她真是瘦了一大圈,以前圓潤的藕臂如今纖瘦得他都能單手扣住。

    他會把她再喂胖的!東方旋冰在心裡發誓。

    花雨桓抿起唇,有點不以為然。

    讓他喂胖?她才不要哩!

    洗完身子,東方旋冰又抹了澡豆,伸手進她長髮裡,揉起她的頭皮。

    好舒服啊!花雨桓笑得憨傻,東方旋冰都有些沒好氣了。

    花雨桓還真的發懶了,讓他替她洗頭,自個兒賊兮兮地湊向他偷吻。

    “臉跟花貓一樣。”東方旋冰不讓她搗蛋,故意道。

    “嗯?”她的臉很髒嗎?花雨桓愣了愣,心想方才也只是用水拍了拍臉。

    一個月沒洗,搞不好跟黑炭一樣呢!她趕忙拿起泉水邊的澡豆,小手使勁地搓啊搓,小貓洗臉似地把臉抹滿泡沫,看得東方旋冰暗暗覺得好笑,順手揉了揉她的耳朵和耳後,手指仔細巡視過每一處,愛憐地輕搓著圓軟的耳垂,跟個老媽子一樣伺候得無微不至。

    然後她潛進水裡,甩了兩下頭,就當洗乾淨了。

    東方旋冰無語地翻了翻白眼,這丫頭在這方面的懶散和隨便,還真是十數年如一日。他想起過去,尤其是在大燕的王爺造訪衡堡時,他會拿著布巾把她押回房裡,不想太和顏悅色,讓她嘻皮笑臉地不當一回事,手勁卻不敢稍使力地把全身濕淋淋就跑出澡間撒野的丫頭擦乾淨。

    從回憶中回神,這丫頭還在水裡磨蹭,水面上的泡沫被流水沖走後,便見這丫頭賊兮兮地朝他兩腿間伸出小手……

    東方旋冰挑眉,額上青筋小小地跳了一下。在她得逞前一把將她從水裡撈起,花雨桓卻當著他的面,“噗”地噴出一口水在他臉上,然後哈哈大笑。

    東方旋冰抹了把臉。他的軍中同袍以及家裡的兄弟,曾不只一次對他的忍耐力——嗯,對疼痛以外的——和驚人的定力感到敬佩,但其實每一次他心裡都會想起這女人。

    有一個這麼愛胡鬧又讓人頭疼的青梅竹馬,自小到大沒有一天不在挑戰他的極限,磨練他動心忍性的功夫,他不練成神功也難啊。

    東方旋冰在她哈哈大笑的當兒,大掌托住她的後腦。

    那是多麼輕而易舉的一件事,卻總是在他心裡撼動起久久不止的漣漪,迷醉得不能自已。他渴望將她擁入懷裡,真正地擁在懷裡,已經好久好久了,三年前芝園塔樓上的那一夜,仿佛是前世般遙遠,遠得他好愁悵,好孤單。

    他輕輕地吻她,害怕她只是幻覺那般地吻她,然後,情難自禁地加深這個吻。

    動情之際,他胸口上浮現一抹火紅紋身,東方旋冰自個兒沒察覺,花雨桓卻暗暗地笑了。

    花雨桓張開雙臂,同樣捧住他的頭臉,身軀更加地貼近他,兩人鼻尖磨著鼻尖,唇瓣磨著唇瓣,彼此的氣息融化在嘴裡,沁進心坎裡,好似這一刻永遠不結束也無所謂了。

    他觸碰著她,所有他能觸碰到的,臉蛋,頸子,手臂,和背脊,仿佛用手訴說著想念,然後他雙手捧住她的臀,借水的浮力抱起她,一手引導著早已不想再等待的男性,尋找佔有她的途徑,然後試探著,放下她……

    花雨桓繃緊身子,對異物入侵感有些膽怯,東方旋冰不斷地吻著她的臉,吻她的眉、她的眼、她的耳朵,輕聲呢喃著……

    愛我……想要你……再也不分開……他也許迷亂了,著了那欲望果實的道,可心裡的聲音卻再真實不過,他像過去在夢裡那般,不停地以羽毛般的吻親吻她,每一個吻,都是一個渴望。

    那赤裸裸的愛意讓她渾身酥軟,心窩和下腹萌生躁動,令她不顧一切地想用自己的全部擁抱他,環繞他。她伸手握住她臀下的男性,讓自己的身子往下沉——

    “唔……”

    東方旋冰像恨不得用自己的肉身保護她那般地抱住她,自胸口到背部浮現的火焰鳳凰也展開了雙翼。花雨桓緩緩地任身子往下沉,臉頰貼住他的,神情既痛苦又迷離。

    也許這泉水真有療愈功效,她感覺自己被撐到了極限,卻展現了最大的柔軟,全然地包圍了他。

    東方旋冰不敢擅動,他的禁錮仍在。只要她有可能受到傷害,他的禁錮就不會消失,他像自困的欲獸,男性的力量起伏繃到最極致,每一處線條都標誌著他在戰場上令敵人戰慄發抖的功勳,天下無敵。

    但此刻,他被套牢,他的強悍臣服於她的嬌柔。

    花雨桓吻他眉心的皺折,吻他額上凝聚的汗水,吻他誘人犯罪的唇,柔荑安撫地滑過他每一處浮現火焰紋身的肌肉。

    泉水也許真帶走了所有的不適,她想讓他知道她有多迷戀被他佔有的這一刻,於是她又進入了他的思緒。

    花雨桓卻不知道,她的能力讓這一刻,屬於他倆的歡愉起了共鳴,她同時感受到他欲焰的狂野,就如他也感受到她強烈的邀請。

    東方旋冰感覺到心窩漲了滿滿的愛欲的濃烈醺醉,他猛然挺動強悍的腰身,成全她浪蕩的渴望。

    她想要他!瘋狂的想要他!她迷戀他的強悍與堅硬……那些聲音與邀請像致命的迷藥一般,激勵著他。

    他是那麼珍愛她,那份愛意有一絲無私與自虐,像懷抱著信仰那般地愛著,於是他奉獻自己的一切,於是他饑渴地期待她這份獎賞,他的欲焰全然沒有任何理智可言。

    於是她也想把自己的一切給她,緊窒的幽穴歡愉地承受他的巨大與野蠻,用柔軟放任他的撒野,用妖嬈餵養他的饑渴。

    花雨桓本就氣力全失,但東方旋冰毫不節制地挺動勁腰,幾乎將她往上拋,可水的浮力卻讓他有點煩躁,只能抱緊她,貪婪地連她吟哦不斷的小嘴也不放過,渴?她每一絲氣息。

    當他盡數釋放在她體內時,只是因為終於暫且得到了安撫,太過興奮而情不自禁。儘管花雨桓早已虛軟地枕在他肩上休息,但東方旋冰深埋在她體內的男鐵卻立刻又精神抖擻。

    他終於得到了夢寐以求的獎賞,得到了他心心念念的,怎麼可能就此結束?

    她終於是他的了!她終於是他的了!他開心的心緒也回蕩在她心裡,讓花雨桓有點想笑。

    對她來說,這男人在很久很久以前,就是她的!所以她這會兒倒覺得他有點傻氣,可也無力做任何反應。

    東方旋冰不肯退開,抱起她走出溫泉,將她放在溫泉畔柔軟的草地上,讓她雙腿擱在他肩上,沒有抽出在她體內的紅刃,便再一次悍然衝刺。

    “啊——”花雨桓仰躺著,這次沒了水的浮力,她又被這短暫的歡愛抽幹了力氣,只能虛軟地任他佔有。

    東方旋冰把她的臀抬高,迎合他的肉刃每一次毫無保留地插入,她妖嬈的私花早已吞露情潮,被他翻攪出淫豔的嫩蕊,鼓動他雄性的征服欲與虛榮心,非要逼她在極致的歡快中哭著求饒不可。

    她看著她的男人,自以為是駕馭和主宰者,卻癡迷狂亂不自知的神情,內心漲滿了溫柔。

    當年她使了壞心眼,在他身上畫下她給予的圖騰,就是要向所有膽敢覬覦他的人宣告——這男人是她的!

    鳳凰紋身,只有在與人交合後,才會在皮膚上留下極淡的印記,每回歡愛之時,那只比膚色深的印記便會豔紅如火,如果沒有與任何人交合,最多就是動情時浮現一陣子,情欲退卻後也就消失了。

    東方旋冰臉皮薄,又特別保守,過去他每晚乖乖回房,怕這丫頭亂來,第一件事就是命令閒雜人等不得接近他的院落,接著就是門窗關緊,把燈也滅了,床幔也放下來,乖乖躺上床,既期待又害怕受傷害地等著小惡女對他胡來。

    所以,他從沒發現這鬼東西。

    當花雨桓看見他光潔的身子,就知道這男人真的從沒對她撒謊。

    她很壞心嗎?其實她並不介意自己賭輸,只是惡作劇地作個宣示罷了,而她果然得到了最美好的回報。

    他真的為她守身如玉呢!花雨桓這惡女偏偏露出聖女般的笑,捧住她的男人意亂情迷的俊顏,在他唇上印下一吻。

    他回以她最純粹的,就如同她也只給他最美好的。

    以天為被,以地為床,那麼的野蠻又荒唐,但他倆本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凡塵俗世的禮教怎能約束這對上天也眷顧的寵兒?她是他的魂,他是她的心,早在相遇的那一刻,便已註定相屬。

    也許是找到彼此後心安了,天大的事也不要緊了,兩人仍是在小山谷裡待了一宿。原本東方旋冰想去打些野味,被花雨桓制止了。

    “這一個月來,都是山裡的小動物替我找來果子充饑,我可不想忘恩負義吃了它們。”

    東方旋冰只好作罷。他在山谷中覓了較溫暖無風的一處,架起了篝火。

    山裡本來蚊蟲多,這一個月來花雨桓感受不深,大概是回春泉畔的奇花異草的關係。

    東方旋冰架好篝火,本來兩人這一夜是有說不完的話,但當他總算發現自己身上浮現詭異的圖騰時,靜靜低頭看了良久,似乎還在懷疑是不是自己眼花的當兒,花雨桓已經藏起賊笑,若無其事地填柴火。

    “……芄芄。”總算,這二愣子覺得這東西不是幻覺,而且應該問問她的意見。

    “嗯?”花雨桓當真是一臉謙良恭儉的恬淡笑意,笑得東方旋冰覺得自個兒竟懷疑到她頭上,實在是太不應該了。

    “沒事,我只是發現我身上好像怪怪的。”不會是什麼怪病吧?他有點憂傷了,好不容易兩人熬過這些年,要是他身子出了問題……東方旋冰側臉都罩上了一層陰影。

    花雨桓總算有點兒良心不安,她只好故作驚訝,“啊,終於出現了,我還以為當初畫的都白費了呢。”

    她演得真像那麼回事,東方旋冰當下不疑有他,“是嗎?這是你當年畫在我身上的玄元圖?”可是怎麼好像怪怪的?這機關圖看起來和以前芄芄畫的那些不太一樣啊!

    “原來這藥水要這樣才會出現啊。”她還裝傻。

    東方旋冰沉默半晌。看來所謂“這樣才會出現”,指的是男女之事?他俊臉紅了紅,“那……我以後會小心點。”反正以後他也不會在人前打赤膊了,包緊緊,只有她能看就好。

    花雨桓嘴角抖動。“沒關係啦,其實別人是看不懂它的奧秘的,我說過我作了很大的改動。”其實她老早把玄元圖給背下來了,當初真的純粹是佔有欲作祟,想使壞。

    “是嗎?”他松了口氣,摸了摸手臂上確實也不礙事的淺色紋身,覺得其實挺好看的,便繼續去收集柴火。

    花雨桓搗著嘴憋笑憋得好痛苦,當東方旋冰抱著柴火回到她身邊時,她終於忍不住撲上前去,抱住他高大的身子,摸摸蹭蹭地吃盡豆腐。

    旋冰真的好可愛哦!花雨桓還捧住他的臉,親了又親。

    而東方旋冰只當她是分別太久,對他特別想念,耳根子泛紅,裝模作樣、不挺情願地阻擋幾下她的鹹豬手——怕等會兒她又得辛苦滅火,身子吃不消啊!可心裡卻偷偷高興,巴不得她摸得盡興哩。

    兩人在草地上相擁而眠,倒也安然一覺到天明。

    那天入睡前花雨桓向東方旋冰道了歉,東方旋冰靜默不語,心裡想的是,這丫頭是為哪件事道歉?說實話她該道歉的事多著,雖然他不會真的歸咎她,他需要的就是一點安撫。所以當她真的開口道歉,連為什麼道歉都沒說,他……他就心軟了!

    是不是有點沒用啊?他暗暗歎氣。

    “你知道我爹娘已經不在人世了嗎?”大概是這一個月來,她一個人在那樣的鬼地方哭了許多次,此刻反而平靜許多,她甚至相信是爹娘的守護,讓她能熬過這一個月。

    “知道。”東方旋冰只是抱緊她。

    “我會替他們守三年的喪……”不管在天上的他們是不是樂見此事——肯定是不樂見的啊,但她的心願落空了,她總可以任性一次吧?!這不單單是耍脾氣而已,而是這一個月來她每每想起來,就會責怪自己為什麼從來沒有盡過孝道……有些感情,付出的永遠不夠。

    從他們離開龍謎島之後,每夜每夜,她都在埋怨他們,為什麼丟下她,從未體諒過他們也很痛苦。

    她很愧疚,她知道他們也不願意,不是為了不再背負往日的陰影,不是為了她,他們何苦這麼自尋死路?

    她……她只剩這件事能為他們做了。爹娘的屍首跟那些闖進聖壇裡的人下場一樣,掉進了地道,被地底洪流沖成了爛泥,埋葬在這山裡了。

    有形的一切終會成塵埃,她瞭解這一點,但仍是會遺憾。

    東方旋冰把下巴擱在她頭頂上,雙手不住揉著她的手臂,仿佛再理所當然不過地道:“這次,換我等你,但我們不會再分開,你會和我在一起。”他等不及要讓她知道,他已經在王府裡,為她準備了一座屬於她的花園,不管世人如何看,他都要讓她待在他身邊。

    三年前她守候他,如今換他陪著她。不管走過多少個三年,他倆在心底起誓,再也不分開。

    隔日一早,他們便做足了準備,下山去了。還帶了些回春泉畔的果子,路上餓了可以吃。

    聖壇裡的機關對花雨桓來說並不難應付,走在這座聖壇裡,對她來說,就像是走在自家花園裡,她早把這座堡壘裡裡外外都摸透了,還知道在某個需要特殊機關才能到達的頂樓房間裡,堡壘的主人就長眠在那兒,被成堆的、在這荒山野地裡根本毫無用處的金銀財寶所圍繞,他畢生對機關的研究寫成的書籍也在那個房間裡,但花雨桓毫無興趣,也不打算帶走任何東西,如果可以,她只想帶走一點屬於父母的事物,偏偏只有這點不能如願。

    下山之路依然艱險,幸而兩人互相扶持,倒是順利得……仿佛真有誰在冥冥中護佑他倆一樣啊!

    終於踏出幽暗沼澤的那一刻,花雨桓忍不住回眸,看了一眼深藏在雲煙深處的九蛇山。

    “爹,娘,旋冰已經找到我了,我會好好過日子,請你們不要擔心,一起到天上去了吧。”

    花雨桓歷劫歸來,帶回了遺憾的消息,而且還欺騙了所有人,她原本並不想請求誰的原諒。

    但鐵甯兒看了兒子信裡的前因後果,見到這小倆口終於手牽手來到永壽宮,不由得也紅了眼眶,她只是抱了抱花雨桓,“平安回來就好。”

    就只有這麼一句體貼的話,花雨桓又哭了。她真的很想道歉,可是卻哽咽著說不出口,鐵甯兒了然于心地拍了拍她的頭。

    別家的溫馴女兒,也許會就此乖順地躲在安全的羽翼下,就這麼一輩子抱著希冀與愧疚,等待父母歸來。但這絕不是花雨桓的性子,即便不知她的能力,鐵甯兒也清楚這丫頭的性子,在這方面真是和她像極了啊。

    至於她守喪的決定,鐵甯兒也無法說什麼。

    話說回來,她很懷疑這丫頭知道什麼是守喪嗎?不是只有延後婚事,不穿朱戴紫而已啊,真守喪的話也不能進宮的。但基於實在不想看這小倆口再這麼刻苦三年,她相信耿青夫婦也絕不希望這丫頭這麼做,所以暫時不點破她的天真。

    傻丫頭若相信只要關在王府裡深居簡出,著素服,茹素,不剪髮,就叫守喪的話,那就這麼著吧。龍謎島和中原本就不同,守喪規矩相對沒那麼嚴苛,讓她照龍謎島的規矩來也行。

    反正幾個兒子排著隊要成親,可得忙上好些年呢。只是鐵甯兒心裡還是有些難受,那天小倆口回王府,她看著讀兵書的老伴,賭氣地槌了他一拳。

    沒事也被打,東方耀揚一頭霧水,卻只能揉了揉妻子的手,眼睛沒離開兵書,淡淡地道:“哪個不長眼的又惹你不開心了?老子做了他。”太上皇這身份,當得真彆扭,過去的習慣改不過來啊。

    “你啊!就你啊!還有誰?”鐵甯兒抽走丈夫手中的兵書,母老虎似地戳他胸口。

    東方耀揚有些無辜,這好好的他哪裡惹她了呢?

    “我做錯了什麼?你可不能連解釋和贖罪的機會都不給我。”堂堂海上霸主,對妻子的無理取鬧也這麼輕聲細語,難怪有懼內之說。

    鐵甯兒就是吃軟不吃硬的脾氣,當下看著丈夫,想起多年前他一句話,讓花雨桓等了三年,如今這兩個孩子又要等三年……當初不那麼說的話,沒準兒兩人都生一窩孩子了!她實在越想越氣,越心疼。可卻只能鼓著臉頰,瞪著丈夫半晌,最後只好扯了扯他的鬢角,“你最好活久一點!”可別又耽誤兩個孩子成親!

    身子一向健朗,床笫間也依然不負悍將之名的東方耀揚,開始默默懷疑是不是最近“表現不力”,才讓妻子有這句怨言?於是他默默找來了太醫,而太醫為了討好太上皇,徹夜研發大內回春秘藥,據說因此造福數代的東方皇室夫妻……

    當然,這是後話了。

    春去秋來,相伴相守又是三個年頭,一切仿佛與當年在龍謎島那時沒什麼不同,只是父母不在了,而如今東方旋冰接替了三哥操練羽林軍的任務,除此之外,幾乎就是陪著她。

    若不是鐵甯兒捨不得這小倆口,也許就讓他們回龍謎島繼承領主之位,省得京城裡人多口雜啊。

    天叔索性就把璿王府的奴僕,全換成原本衡堡那一批,大夥兒都知道小花姑娘雖然還沒正式拜堂,但已與當家主母無異,多的解釋就免了,還省得有人碎嘴。

    好像什麼都不一樣了,天叔老了,時光消逝了,璿王府的梔園,也不是衡堡的芝園,當年吵吵鬧鬧的兩小無猜,如今安安靜靜地,就可以相伴一整天。

    原來人世間無常無情的浮沉間,真的存在歷久彌堅的溫柔羈絆,否則怎能讓世人挺過無數的悲歡離合?

    盼呀盼,等啊等,這對綰角兒夫妻,總算能正式拜天地了。

    這對新人從頭到尾可一點都不見著急,反倒是旁人,上自太上皇和太后,皇帝和五位王爺,下到天叔和昔日衡堡一干奴僕,可都是焦心地翹首眼巴巴盼著啊!

    “拜堂前見面不好吧?”花雨桓拍了拍一早就自個兒梳洗完畢,躲開僕役跑到她這兒來摸摸蹭蹭討抱抱的東方旋冰。

    儘管早已是個成熟的大男人,本性仍是有些孩子氣的。

    他趴在花雨桓床上,將她整個人罩在他身下,耍賴似地便不起身了。

    “不管。”他鼻尖蹭著她的臉頰和耳朵,狡詐地吻著她敏感的耳後,然後將堅硬腫脹的下身貼著她,厚臉皮地昭示他對她的欲望。

    倒是花雨桓其實一夜沒睡,這對她也不算稀罕,她想把自己理解出來的,關於玄元圖的機關原理,編成著作。當今聖上有意在機關學上編列國家組織,讓機關技術與醫學、曆學、水利、兵法一樣,成為一門富國安邦的技術,培養人材。她想她能夠幫上一點忙,也就樂此不疲,就是懶洋洋的,不知自個兒待會拜堂時會不會打瞌睡?呵呵。

    她不介意在這時給他點甜頭,輕拍他的臉頰,給他一個綿長而溫柔的吻。

    但這顯然沒讓東方旋冰消火,花雨桓一點也不意外地感覺到他貼著她的下體更加的腫脹硬挺,他琥珀色的雙眸頃刻幽暗如夜空,像豹子盯著獵物那般地盯著她。

    花雨桓聞到澡豆的香氣,嘴角抹起笑意。這男人每次求愛,就會特別去把自個兒洗乾淨,因為他發現她喜愛他沐浴過後的氣味,當然就常把自己洗乾淨,然後貼過來勾引她囉。

    於是乎,王府有了傳聞,這六王爺不只有難言之隱,還特別愛洗澡……

    他身子剛洗乾淨時是很可口,但他特地把自個兒洗乾淨送上來的舉動,才是每每讓她心裡頭暗暗心花怒放的主因。

    啊,她的旋冰真的好可愛!花雨桓按住他的頸子,讓他低下頭來,好讓她吻個夠;他誘人的唇,她永遠吻不夠。

    她在這時候,進入他的心靈。

    身體上,她是被進入的那方;心靈上,是她進入他。花雨桓喜歡讓他感受到自己的渴望與邀請,每當這時,東方旋冰就像受到了鼓舞的野獸一樣,咽下一聲接近呻吟的嗚咽,難受地扯開下身的束縛,然後越發迫不及待地親吻,並討好她。

    待在梔園的藏書閣裡,只有從衡堡調過來的女性奴僕,她也就率性而為,有時天氣熱,上身著一件抹胸,就在園裡閑晃。東方旋冰愛煞她的放浪,他的手伸進抹胸裡便能感受她的柔軟,他怎能不愛。

    才一天沒碰,就覺無比想念,他貪婪地俯下身,饑餓的吻從她的唇、她的耳、她的頸子、她的鎖骨和肩膀,甚至是手臂,一處也不想放過。

    很多事不只變了,他們不只能安靜相伴一整天,只是不好說白罷了,沒事就把奴僕全遣開,可不只是安靜相伴而已。

    往日,她靜靜在書房畫著機關圖時,少年在一旁喂鳥讀兵書;如今,早嘗過神魂顛倒滋味的男人,哪還甘於被晾在一旁?

    堂堂六王爺,老躲在書案下,分開她的兩腿,野蠻地嘗她的蜜,用舌頭搗弄她的柔軟,讓一室充斥淫糜之聲,花雨桓也刻意不阻止,他的純情早就被她親手毀了,這後果她還是歡喜甘願地受了,總歸最後誰調教誰還不知道呢。

    因為他總是不忘討好她,就算這邪惡的把戲是他起的頭,仍是想伺候得她舒服暢快,她的歡愉傳達給了他,讓他明白她願為他飛蛾撲火,那一刻,他的心也漲滿激情的喜悅,有一點兒自虐啊。

    但每當他來到書房,見花雨桓不小心打起瞌睡,以前是體貼地為她蓋上衣裳,如今花雨桓可不指望衣裳醒來時還在自個兒身上。

    不過,他的體貼仍是在的,那就是把她抱到他大腿上,再小心翼翼把衣服扒光了,雙手沒停地在她身上下流地巡視,每一處都要摸遍不可,再貼心地以自個兒的身軀為她取暖。

    她的純情小竹馬,看來是壞掉了,回不去了。

    更多時候,東方旋冰的需索有些野蠻不講理,可野蠻得很有技巧,人前是悄悄握住她的手,趁所有人沒注意時退到無人處;人後就直接抱上來了,好似深情地凝望著她,其實就是沖著她發情,沉默地逼她就範。

    她若不理,他還有別招,就是親親蹭蹭撒嬌,好無辜地,一對俊眼有些濕潤地勾著她,鼻尖蹭著她,舌頭輕舔她,動作不強勢,但就是膩死人又甩不開,直到她好好把他喂飽了,他才甘願聽話。

    就像此刻,大清早,離洞房花燭夜還遠著,他就不甘寂寞了。

    看在他總是把自己洗乾淨了送上來,花雨桓通常是慣著他,還要柔荑在他結實的肌肉上先安撫地摸摸揉揉,把他餓得焦躁的脾氣撫平了,才讓他撲上來。

    花雨桓伸手揉著他的頸子和耳後,笑看他迷人的長眸微眯,好像不太想表現出舒服的樣子,大概是覺得這樣就開心未免太丟臉,可是她真的很清楚他的罩門啊。

    當他俯下身來,迷戀地吸吮她的雙乳時,她依然沒停止那些在他身上的揉捏與觸撫,哪怕只是指尖輕輕搔癢也好,因為他就愛她碰他。有時在人前,感覺到他心裡不開心卻不能表現出來時,她也會悄悄走上前,在他手臂上輕撫,便能感覺到他心裡的怒火平息了許多。

    他感受到她的愛意,於是吻她的乳尖無比輕柔卻大膽,仿佛受到了鼓舞,非要在她面前伸出舌頭邪惡地挑弄她的乳珠給她看個一清二楚,然後眼裡笑得有些挑釁地勾引著她。

    每天清晨他總是精力充沛,可能挨不到把她玩弄得哀聲求饒為止。當他休假時,這遊戲他倒是樂在其中,所以花雨桓好久沒能在幻境裡,像以前那樣“玩弄”他了,怕很快被報復回來啊!

    有幾回花雨桓被纏煩了,請東方長空把這黏人精給調離京城出差幾天,他心裡那千萬個不甘願跟悲傷,真是旁人都感受得出來啊!

    只有分開時,花雨桓敢在幻境裡那麼大膽玩弄他,所以其實她真的不介意他偶爾出趟遠門啊!

    東方旋冰的手在她兩腿間,觸碰到一片濕滑,連底下的床褥都不能倖免,心頭的狂喜幾乎令他呻吟,當下再也不管其它地將腫脹的男性狠狠插入她濕熱的小穴,豹子般結實的身子便開始強悍地馳騁,不給她一點兒喘息空間。

    “啊——”他火熱堅硬得讓她兩腿都虛軟了,只能無力地任由他將她的腿扳開,這男人酷好欣賞他進入她的模樣,這時的她比什麼都美,他迷戀得無法自拔。

    床幔因他的大動作而晃動,他甚至抬起她的下身,兩手握住她的臀,一腿擱在她臀下,讓她專注於承受他的進入,把她搗弄得毫無招架之力,柔軟的乳野浪地顫動著。

    她的歡愉,他的激情,在他倆的感知當中重迭在一起,欲焰無止境地狂燒。

    她累到無力警告他,便任由這男人把她吃透了,酣然不肯休止,扳過她的身子令她趴在床鋪上繼續野蠻地挺進和衝刺,直到她因為太多次的高潮而?泣。

    他沒有一點保留地盡數釋放在她體內,終歸今夜過後,他再也不用回房假裝自個兒安安分分地孤枕而眠——難怪他每天早上醒來就覺得不開心。

    那天璿王府裡的老嬤嬤差點給急死,吉時都快到了,新娘還在睡,新郎倌則守在新娘枕畔,看著她睡,也不許人吵醒她,還是天叔出馬,騙東方旋冰說萬一耽誤了吉時,婚禮就辦不成了。

    還真的被唬住的東方旋冰這才乖乖回房去準備。

    那夜,沒人敢鬧洞房,沒人敢把新郎灌醉。新人拜完堂,給天下人一個交代,春宵一刻都不忍浪費。

    洞房花燭夜什麼的最俗氣了,但東方旋冰仍是偷偷為了這天,研究了好久的春宮圖,今晚一定每一種都要試過……

    仍是很困的花雨桓,開始後悔她沒有準備迷藥,至少可以把這頭發情的野獸迷昏了,讓她好好睡上一覺。

    東方旋冰表面上對婚禮沒啥反應,其實心裡無比喜悅,而這些喜悅全展現在把她吃幹抹淨的行動上了,也因此被折騰了一天的花雨桓心裡火大,隔天找來了太醫,讓太醫警告東方旋冰她身子吃不消。

    東方旋冰知道自個兒闖禍了,總算收斂了,每晚入睡時就是乖乖守在他的娘子身畔,無辜又無聲地以勾人的眼,乖乖地等待花雨桓允許他撒野的暗示,沒得到她的首肯,他就是悄悄地摸摸她小手,蹭蹭她小臉,撒嬌示好賣乖。

    想撒野是吧?

    對於馴服這頭悶騷的東方家野獸,還有誰比她更有能耐呢?呵呵……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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