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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金吉 -【願嫁紙老虎(上床吧!我的勇士之三)】《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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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9-6-11 00:28:24
標題:
金吉 -【願嫁紙老虎(上床吧!我的勇士之三)】《全文完》
《
願嫁紙老虎
(上床吧!我的勇士之三)》作者:金吉
東方家老二天生神力,卻懶得動腦子
什麼見機行事、大局為重都是放屁
最愛的就是一拳打得敵人滿地找牙
因為隱忍從來不是他的選項,更不是他的脾性
但出人意表的,這樣一個鐵錚錚的硬派男子漢
在面對心儀的女人時,卻像少年一般羞澀害臊
追女人的手段看在旁人眼裡根本是幼兒等級──
看著她的笑顏,他就覺得暈頭轉向、渾身發軟
只要她裝裝可憐、賣賣無辜,他就拿她沒轍
唉!這輩子他還沒吃過這種隱忍的苦頭
遇上了她,他這英雄也只能認命變紙老虎……
雖然他甘願為她做牛做馬,不表示樂見她關心別人
他承認,他的野蠻真是因為她才稍稍收斂
可是從未自他骨子裡消退分毫
膽敢跟他搶女人的,最好把皮繃緊點
他心眼小到容不下一粒沙,而且有仇必報
怎知他理直氣壯的護愛行為,卻換來佳人的河東獅吼……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9-6-11 00:29:07
【
序言
金吉】
這是很二的東方家老二的故事XD
在老三的故事裡,住在京城,又是新嫁娘的程紫荊視角中,二伯可是以卓絕的文韜武略名揚四海的英雄豪傑(我想東方家兄弟都清楚外人的這些評論,主人翁自個兒只會哼一聲,心裡暗道:“老子很神還需要你來講?”但兄弟幾個應該就只會面帶微笑,其實有點忍俊不住——如何排除一切障礙、痛快地揍人,如果這樣也能算文韜武略的話,那確實傳言不假XD);在老六的故事裡,東方旋冰本就和二哥比較親,所以可以稍稍窺見這二哥好像真的很神之外,其實也真的很“二”。
我到底該寫他“神”的一面,還是寫他“二”的一面呢?當初下筆時還有點猶豫,其實兩種寫法都很有趣。最後我決定讓女主角的視角去決定。
在這套故事最先的預想中,每個女主角都有一項專長。程紫荊是從商,花雨桓是機關,在寫到爾雅時,其實最初的設定是大夫,但因為我總覺得這樣的設定好像似曾相識(乾笑),再加上大夫一角,我想先暫且壓下做別的發揮(也可能最後還是沒有女大夫出現,科科……),也有想過要寫廚娘,那就會變成……喂流浪狗的故事XDDDDDDDDDD(但,她會先被吃垮啊!)
優雅但絕不傳統的地方士族千金,算是總結所有我腦海裡的女主角形象當中,一個比較美麗的公約數(這是一個作者懶得想更精准的詞彙,所以大家就眼神交會心意相通的概念XD)。
在前兩本故事中都有提到,老二最後回龍謎島繼承領主一職。其實後來寫著寫著,還真捨不得讓他們兄弟各分東西,我想反正在故事裡,他的行蹤一直只有少數家人知曉,就不硬把它轉回去了。
然後想提一下武學。最初我本想虛構一所武術學校(其實真是虛構的),但其實中國宋朝和明朝就有武學,只是因為各種原因,宋朝辦沒多久就停了,明朝則持續了一陣子(想當然耳,最後也是停了)。在找到這些資料時,都可以看見部分學者對這一點感到很惋惜,雖然我不是學者,但身為寫小說的作者,也覺得超可惜的啊XD
西方有奇幻小說,東方也有武俠小說,想想在武俠小說為背景的武術學校(以及學校裡各式各樣的小鮮肉XD),其實是滿有趣的題材,不會讓霍格華茲專美於前才對XD
當然,因為我是寫小說的,在寫這一段時,其實有許多是出於小作者的想像。小作者絕對歡迎歷史或各界專家拍磚,能夠多知道一點東西我也會很開心的,就像武俠小說的主角渴望知道各個學派的知識一樣,但也請看倌們看書時輕鬆地笑一笑,當作娛樂啦!
最後要提一下書中某個句子——
天恩浩蕩傳萬載,亂世征人無屍骸。
這有點亂七八糟的句子,其實是改編自我非常非常喜歡的樂團,某一首歌的一句歌詞。當初聽到那句歌詞時,整個人起雞皮疙瘩,顫慄不能停止啊!這句可以列為本人最愛歌詞前三名,原文是——
皇恩萬年傳後代,亂世戰士無人知。
平廣押韻怪怪的?嗯,因為要用台語念喔。
我喜歡的是它要表達的概念,寫進書裡,總不能完完全全抄下來吧!再加上大家看故事一定是用國語在理解,我當然就要想法子改成國語版,作為粉絲,我覺得原句表達的意念簡潔有力,要改成國語卻讓我傷透腦筋。當然,若因此恰巧跟某位大仙寫的詩詞有點類似……那真是小作者的榮幸:
下一本會是誰的故事呢?嘿嘿嘿……各位覺得,東方家有可能出現豬頭男嗎?
那會是誰咧?
咱們下回見囉!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9-6-11 00:29:23
【第一章】
當戰事告急,開明城守送到龍謎島的求援信不得不被擱置,待東方豔火終於有心思處理它時,已經過了一個多月。
“很好,這是嫌老子事情不夠多是吧?”他一拳?在桌上。咒駡的對象並不是開明城守,而是逼得他不得不向龍謎島求援的始作俑者──號召江湖豪客與亡命之徒,挾持一城老百姓,自行登基為王的駐軍統領白一飛。
若是讓兄長們知道他把這封求援信擱置了一個月才處理,可有他好受的!
天可憐見!這數個月來前線戰事緊急,東方家的軍隊分成三路,每一路都陷入苦戰,他怎麼可能眼睜睜看著兄弟們受困?自然是暗地裡前往大燕向他所有的江湖朋友求助,到今兒個才終於能回龍謎島喘上一口氣。
都過了一個月了,現在龍謎島也派不出軍隊,不知開明城如今情況如何?東方豔火擰眉瞪著那封信,默默地想,看來他只能自己跑一趟了。歎了口氣,他開口道:“備馬……”正欲起身,一隻結實的手臂抄走了他手上的信。
“……”東方豔火先是瞪大眼,雖然沒看見誰站在他身後,但那條手臂上的修羅紋身他可不會認錯──以前作惡夢時天天都夢見二哥的手臂冒著青筋,握拳朝他臉上招呼過來……
娘的!一想到又腿軟了。
東方豔火默不吭聲,對原本暗中往前線支援的二哥何時回到衡堡,竟然一點也不知情而感到羞愧,他如今可是半個當家,卻連這點都失職了。
東方定寰默默看完信,將信紙連同一個爆栗子敲在七弟腦門上,“別再亂跑,好好看家。”說罷,他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屋外秋風卷起東方定寰身上的斗篷,月光斜照他瘦長的身影,卻絲毫不減昂揚神采。
看來二哥和他一樣也才剛到家,兄弟倆卻連一句問候的話都還來不及說,東方豔火心裡不由得有些難過。
他怕二哥,但跟敬愛所有兄長一樣敬愛二哥,他也知道二哥動不動就賞他拳頭,無非是希望他少點驕氣,多點男子氣概。即便沒開口,二哥對他擱置了那封信的原因也很能理解,甚至知道他這陣子不停地在外奔波,才會一句話都不說打算親自出馬解決開明城的危機。
“二哥務必小心。”東方豔火急急追到屋外喊道。
東方定寰只是側過頭,點了點,步履如豹子般靈敏無聲,轉眼便融入了夜色之中。
站在月光下望著兄長離去的東方豔火,旋即想起東方定寰的性格和脾氣,當下也不知該為誰捏把冷汗。雖然經過這段時間大大小小戰役,他相信二哥知道什麼叫見機行事、大局為重,但這只是“過程”,面對敵人時二哥也許會迂回一點、奸詐一點,不過那些敵人的下場都是一樣的。
他家二哥解決敵人的方法永遠只有一招──
揍到敵人滿地找牙!
“喂!啞巴!”
一群男人嘲謔地沖著東方定寰挑釁時,他原本不想搭理。
身為一個啞巴,沒有回嘴也是合情合理的。原本東方定寰只是不想他的口音引來猜疑,但也因此替他省去了許多懶得處理的麻煩。
下一瞬,他的身體本能地微微向側傾,一隻從身後飛砸過來的碗當下砸在他身旁,雖然他沒有受傷,但碗裡原本盛的湯水卻濺了他一身。
那群找碴的無賴顯然認為東方定寰能躲開那只碗,只是湊巧,忍不住開懷大笑。
東方定寰擰起眉,看著被湯湯水水濺汙的衣裳,多年來的經驗告訴他──
這、很、難、洗!
若是瞭解東方定寰的人,此刻已經腳底抹油開溜了。
在東方定寰的眾多怪癖之中,最讓兄弟們絕倒的,就是這位少爺堅持別人洗他的衣服根本洗不乾淨,他非要親自洗衣服不可!所以每天一大早,東方家的少主們例行性的操練結束,或是結束了一日的武術修行,東方定寰回到他住的院子沐浴過後,他就會一個人蹲在井邊,認真專注嚴肅地洗他的衣服。
對一個有這種怪癖的人來說,故意弄髒他的衣服,根本是逆鱗一般的舉動!
大局為重!東方定寰心裡響起一個聲音,他狀似漫無目的,視線瞥向能俯瞰這塊平地的高臺上。
接著,他若無其事地起身,順手抄起他前一刻正在擦式的炮管,單手握住炮耳提著便走,像抄起一根竹竿那般容易。一旁連吃頓飯也沒得閒,正認命地擦拭炮管的士兵,嘴裡咬一半的窩窩頭就這麼滾到地上,下巴都合不起來,還有人嚇得兩腿一軟,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那幾個仍在大笑的無賴,當下雖然有些遲疑,但就不信這瘦弱的啞巴有什麼能耐。
這些火炮是近幾年才出現在戰場上的殺人兵器。近日從各地前來投效開明城駐軍統領的,幾乎都是為了躲避戰爭而跑到深山裡,或是在家鄉為非作歹的粗鄙之人,沒見過什麼世面,哪曉得那炮管平時得兩個大男人用輪車推著移動,要架到輪車上還得四個大男人合力才抬得起?也因此,其中一個看起來虎背熊腰,臉上帶疤的光頭不服氣地想,那東西若是換成他,肯定一根手指就能抬起來!
雖然……看起來真的不輕啊!
東方定寰身子骨原就較為細瘦,加上他全身包緊緊,為的是不讓身上的紋身外露,旁人若不是有心打量,很難發現他的體魄其實相當精悍結實,尤其東方定寰這幾日一直都靜靜地幹些雜活,被捉弄、被嘲笑了也懶得吭半聲,他們便認定這是顆軟柿子。
東方定寰若無其事走到那群無賴身邊,仿佛這才發現緊跟在他腳邊討東西吃的野貓,便隨手把那炮管往地上一放──
“啊──”刀疤光頭淒厲的慘叫把同伴都嚇傻了,連在東方定寰腳邊流連的野貓都弓著背跳起,一溜煙逃得老遠。
眾人定睛一瞧,火炮底下壓著的不正是光頭的腳嗎?而地上血跡點點,光頭使盡了吃奶的力氣想推開火炮,卻只把那沉重的炮管推倒在地,轟地擊碎地面鋪的石板。
“喂,你……”那群無賴這才驚覺不太對勁,視線在鐵炮、同伴濺血的腳趾,以及一副這才終於發現他們的東方定寰間驚疑地來回。
大局當然重要,但他可是東方定寰,再怎麼顧全大局,若是有人揍他的右臉,他不只要揍對方左臉,連右臉也要一起揍回來!
看不出這粗手粗腳的大塊頭這麼惜皮肉。東方定寰很肯定他只讓鐵炮擦過對方腳趾頭前方──啊,那當然是很痛的,但能叫得像女人生孩子那般驚天動地,委實不簡單。他瞥了一眼光頭的腳,對自己下手的準頭向來很有信心,接著便裝作若無其事,抄起地上的火炮,悠哉悠哉地走了。臨去前,沒意外地瞥見高臺之上,將這出鬧劇看在眼裡的駐軍統領。
開明城駐軍統領白一飛,號召這群亡命之徒投入麾下,再加上東方定寰自入城以來的所見所聞,在在顯示開明城守那封信裡所控訴的不是子虛烏有,但他還是很好奇,白一飛打算利用這幫痞子無賴幹出什麼驚天動地的作為?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9-6-11 00:30:07
【第二章】
登基自立為王,在他看來可不是什麼需要特地興兵討伐的大事,起碼絕對不比君王昏庸,放任天下大亂來得令人髮指。再說這江山又不是他們東方家的,他何必操心別人的皇位坐得安不安穩?
開明城之於這場戰役並沒有直接的關鍵地位,加上遠離他們的主要戰線,坦白說,若真要東方家在此時刻派出兵力,東方定寰也會堅決反對。
沒有開明城並不影響戰局,但若取得開明城,對戰事仍是有莫大的幫助,因為開明城是大燕最南方的農牧大城。自東方家跨海參戰以來,因南方大多數戰場是在叢林裡,母親的族人答應出兵援助他們在南方的戰事,而全天下沒有任何戰士比得上夜摩遊俠更擅于這種叢林作戰。
姨母們所率領的遊俠確實是他們在南方最重要的盟友。母親的部族原就是女人當家,母親的兩個姊妹都是夜摩族戰功彪炳的遊俠將軍。
但是截至目前為止,龍謎島仍無法為夜摩遊俠提供任何據點,姨母們的軍隊得穿越大燕南方險峻的山林才能和龍謎島的軍隊會合,因此所能提供的援軍始終有限。
若是他們取得開明城,形勢就不同了,由夜摩遊俠守衛開明城,開明城也能夠迎接千里迢迢趕到大燕的夜摩遊俠,作為她們的補給站與根據地。
當然前提是,他得自己憑空生出軍隊來拿下這座城。
辦法只得慢慢想了。東方定寰有些煩悶地彈了彈滑落鼻尖的髮絲。來到開明城後,他的臉有大半被遮在刻意拉到鼻子下方的領巾裡,為了避免被認出身份,他已經做了點小小的易容,可是南方天氣悶熱,臉上不時得黏著東西實在太難受了。
這都要怪在他十八歲那年,被那個滑頭的大哥說服,代表東方家去參加武林大會。
提起東方家,大燕那些血統尊貴的皇室與諸侯無一不語帶輕視,正因為東方家原本就是海盜,跟江湖中某些門派多少有點關係,所以當年武林大會的英雄帖也送到了衡堡。
但說東方長空是個滑頭,似乎又有些言過其實……
沒錯!他唯一的兄長,確實一點也不滑頭,為人誠懇海派又豪爽,怎麼可能跟滑頭扯得上關係?
但,東方定寰還真無法解釋為何他從小到大吃過無數次悶虧,都跟大哥脫不了干係?
到底是他誤會大哥,想太多?或者這中間其實有什麼誤會?東方定寰每次想起來,總忍不住內心糾結。
當然,當年的情況也不能全怪大哥。
當年武林大會的英雄帖送到衡堡,本來輪不到他接帖子。雖然他確實對武林大會充滿嚮往與好奇,不過再怎麼樣也得父親和大哥說話才算數,他當時只是在一旁看戲。
怎知父兄幾番衡量之下,為了不讓朝廷對東方家與武林人士的接觸心生警戒,便決定派出東方定寰代表東方家。
東方長空拍著他的肩膀,“你是老二,我是老大。”
“老二的意思就是……”小鬼頭一個的老五冒出來插嘴,被老三賞了一記爆栗子,老四接著把人拉走了。
“就是不是首位繼承人,朝廷比較不會過度警戒。”東方長空沒理會小屁孩講的蠢話,只是仔細斟酌用詞,不希望弟弟覺得受傷。
其實東方長空顧慮太多了,東方定寰偶爾覺得內心受傷,只是因為他糾結的問題點常常跟別人不太一樣,東方定寰當下也明白了父兄的顧慮,心裡有些躍躍欲試。他並非想出風頭,身為龍謎島少主該謹言慎行的自覺他還是有的,但他畢竟年輕,很想知道自己的實力到哪裡。
其實現在想想,東方定寰覺得自己當年真是蠢到姥姥家了。天底下能有多少人有他這身怪力?光是靠這身怪力,就算他不懂武藝也能一個打十個了,更何況他本就是個武癡。
總之,年少輕狂,如今悔不當初也於事無補,天底下不知有多少人看過他的模樣,他風頭也出了,找人過招的癮也解了,爽了那麼一兩天,換來的是沒完沒了的懊悔。
樹大招風啊!他往後的歲月只喜歡窩在家裡足不出戶,就算外出也一定像鬼影一樣來無影去無蹤,可不是沒原因的。
認命地拉高領巾,東方定寰一抬頭,正好瞥見白一飛的副手朝他走來。
哼,也是時候了。
“喂,啞巴。”說好聽點是副手,其實就是狐假虎威的跟班。
當然白一飛能不能稱得上是老虎,他得會一會他才知道了。
“大王要見你!”這名副手稍早時只是專心一意地拍著白一飛的馬屁,壓根不知道底下發生了什麼事,竟然讓白一飛指名要見這個啞巴,他心裡自然極不服氣。
“大王”指的是白一飛。
亂世中為求自保,東方定寰不認為擁兵自重算什麼滔天大罪。如果皇權給不了百姓任何保障,又何以要求人民要忠君愛國?又何以父母官不能挺身而出?人民不能拿起刀劍為自己的家園妻女奮戰?在大燕,上至諸侯士大夫,下至黎民百姓,被世代訓勉著皇權的至高無上不可侵犯,血統對了,躺著啃民脂民膏也是天經地義;但在龍謎島,他們從小到大被諄諄教誨的,就是權力越大,責任也越大。
這也是為何東方耀揚敢帶著龍謎島的軍隊打海賊,卻不怕朝廷忌憚他想造反,第一,這是龍謎島男人的作風,自己的家園自己守;第二,京城裡那些只管醉生夢死的高官,搞不好還不知道東方耀揚這些年轟轟烈烈地幹得這麼漂亮,就算知道了,恐怕也只是想方設法把功勞全往自己身上攬,撈點豐厚的獎賞和更高的官位。
因此當下,東方定寰對白一飛的作為並不抱持任何批判立場,一切等談過再做打算。
但是當東方定寰走進白家大宅時,他就知道他一定會很討厭白一飛。
東方定寰向來不愛說什麼統帥應與人民同甘共苦這種矯情到姥姥家的鬼話,但身為東方家的男兒,有一點他確是奉行不悖的──
只要喊他一聲大哥、一聲將軍,那這人就是他的手足,大哥吃肉,小弟就吃肉;小弟粗茶淡飯,大哥也不會好酒好菜獨自享。開戰這些年,他家幾個兄弟在戰場上,吃的穿的用的都跟士兵一模一樣,所以東方家的軍隊就是比別人更護主。
白一飛強行課了重稅,已經不合理,但他並沒有見到白一飛將課來的稅用在軍糧或兵器上──那火炮若真是花了大把銀子買的,可真當了冤大頭了,那種准度低、炮管又容易爆裂的火炮,龍謎島好多年前就不再使用。
當東方定寰看見白一飛左擁右抱如花似玉的美妾,前後還有貌美丫鬟又是捏腳又是?肩地伺候,心裡更生厭惡之情。
那些女人沒被身上的珠翠釵鈿壓死,真是天賦異稟。他突然想起東方家決定參戰之後,他娘和他大嫂就極少佩戴珠翠首飾,偶爾佩戴也只是為了安撫她們的男人,讓父兄相信她們沒有苛待自己。母親和大嫂都用自己的方式支援他們,要不,他們哪來那麼一大筆錢打仗?東方家再有錢,也不是坐擁金山銀山。
東方定寰這人呢,說小氣也真的很小氣,而且“護短”到見不得自家人辛辛苦苦為天下太平奮戰、母嫂省吃儉用時,卻有人日子過得奢侈靡爛又不知民間疾苦,當下連這座金碧輝煌的大廳都看不順眼。
“壯士怎麼稱呼?”
白一飛生得一張方臉……嗯,可能是圓的,也可能是方的。為什麼會有這麼多“可能”?當然是因為他腮邊的肉實在太肥厚,根本看不出臉型的原貌,連筆挺的鼻樑在那張臉上都顯得平庸。理個大光頭,臉上蓄著山羊小短胡,笑起來時,兩隻眼睛被肥肉擠得只剩一條比蝌蚪小的縫。
聽說這廝是軍人出身?
一介武夫,癡肥如斯,真不簡單。他記得他們的軍糧相當粗糙啊。
“哎呀,孤都忘了,壯士口不能言,是個啞巴呢。”白一飛哈哈大笑,拍著小妾的大腿。
四名侍妾也跟著笑得花枝亂顫,嬌聲嬌氣地驚呼──
“看不出來呀?”
“真的是啞巴?沒病吧?”
愚蠢不是病,但人若蠢起來真要命。東方定寰心忖。
“那孤該怎麼稱呼壯士呢?”白一飛苦惱了起來,然後一雙眼,深沉而不懷好意地打量起東方定寰,“怪哉,壯士不像出身草莽,和那些前來投靠孤的綠林好漢站在一起,總覺格格不入。”
這傢伙是在試探他,或故弄玄虛?
東方定寰相信兩者皆有,畢竟這種人最怕被窩裡反,不可能對外來者毫無疑心就收為己用,但橫豎他就裝傻到底,白一飛也奈何不了他。
說起裝傻的功夫,東方定寰也不馬虎,誰讓他有個好像在七個兒子肚子裡養條蟲似的精明母親?當下他只是眼泛紅光,目不轉睛的盯著擺滿一大桌的肉山酒海……
他娘的!這是初一十五敬神作醮嗎?這麼鋪張浪費!那一盅是不是佛跳牆?戰亂連年,百姓只能啃樹皮,統帥在家吃佛跳牆?不怕遭天譴嗎?
可是……格老子的!他好餓!
他是真的很餓,從龍謎島趕到開明城的一路上,只能以乾糧充饑,偶爾獵到野味就算走運了。進到開明城以後,他跟著那些亡命之徒來投靠白一飛,當然也不可能上館子飽餐一頓,前幾日進了白一飛招待各方英雄好漢的行館,吃的也都是些粗食。
當然那已經比外頭好很多,可是他食量很大,這幾個月來在外頭奔波,若不是想著家裡兄弟此刻也好不到哪裡去,他自個兒都要委屈得心酸酸了。
他以前一餐要吃五大碗飯的啊!
那饞樣讓四名姬妾看得一陣嫌惡,白一飛倒是正中下懷。
只要是男人都抗拒不了酒色財氣,藉此招攬能人異士壯盛軍容,以和其他諸侯,甚至是近日聲勢越來越浩大的東方家抗衡,就是他打的如意算盤。
只不過這身懷怪力的啞巴,所求的東西也太單純了點,不過這也不奇怪,兵荒馬亂的年代,求得一餐溫飽確實不易,而且看他對值錢的古玩珠寶、如花美眷不感興趣,只在乎最本能的飽腹之欲,想來是個頭腦簡單,四肢發達之人。
這種人留在身邊自然是最好不過了!白一飛當下笑得一臉和氣,走上前,仿佛兩人是多年故交那般一臂環住他的肩膀,推著他往膏梁厚味羅列的圓桌走。
“都晌午了,孤正想找壯士一塊兒吃頓飯。”他按著東方定寰的肩讓他坐下,東方定寰得死命克制住自己賞他一拳的衝動。
習武之人向來忌違別人拍他肩頭,更何況他從小就異常厭惡旁人的肢體碰觸,除了家人,誰碰他誰倒楣!
七兄弟的母親鐵甯兒常打趣說,老二打出娘胎開始,哪個外人硬要湊上來對白嫩可愛的他摸摸捏捏,他就像被惹怒的小老虎似的,漲紅了小臉,使盡吃奶的力氣揮舞小拳頭,踢動小短腿,光哭聲都會把人嚇著。長大不哭了,就直接賞人吃拳頭。
白一飛心裡暗自訝異掌下身軀結實堅硬,看來自己果然沒找錯人,但心裡還是有些提防地示意四名姬妾回房去。
“孤自登基以來,廣納天下賢士,凡是身懷絕技的高手,只要願意投效孤的麾下,孤必禮遇之!不管是財富,美人,權力,名聲,地位,只要壯士想要的,孤都願意分享!”當然,前提是,他不要的才能分。
見僕人送上滿得像小山一樣尖的熱騰騰白飯,自小衣食無虞的東方家二少主,這真的很丟臉,因為東方定寰看到好幾個月沒能吃上一口的白飯時,口水差點流出來了。但眼前他也管不了那麼多,甚至懶得跟白一飛客氣,以橫掃千軍的氣勢,轉眼就掃掉大半酒菜。
白一飛見狀,臉上笑容不減,吩咐道:“再把酒菜盛上來!今天遇到壯士,孤心裡痛快,把最好的全端上來!”
當啞巴又多了個好處,就是不用和這傢伙廢話。一張嘴只要做一件事就行了!東方定寰暗忖。
瞧他狼吞虎嚥的吃相,白一飛開始相信這個啞巴的確是從某個深山跑出來的餓死鬼。
“壯士不用急,今後你就是孤的兄弟,這桌酒菜不算什麼,凡是在孤的麾下共同為大業奮鬥的勇士,區區熊掌鮑魚,孤絕不吝惜!”
大業是什麼?啞巴當然不能開口問,只好花時間慢慢查清楚了。
不過吃頓飯,他就多了個拜把的“大哥”……那傢伙問也不問他生辰就說要當大哥,他以為當大哥很容易嗎?
原本東方定寰仍在糾結,都拜把了,要是白一飛不肯跟東方家合作怎麼辦?當然如果肯合作是最好的了,可他總覺得這人不是個好東西,尤其當他看見白一飛的士兵將交不出稅金的老農妻女強行帶走時──大局為重?!大局個屁!他當下趁著眾人沒有察覺,一拳打碎了屋牆,碎石和斷梁壓傷了那幾名士兵,老農趁亂讓妻女趕緊逃了,東方定寰則在混亂中對那幾名士兵補了幾拳、踹了幾腳,至今那些傢伙仍躺在床上昏迷不醒。
所謂“大局為重”,當龜孫子承受侮辱與奚落都是微不足道的,最無法忍受的,是有時眼見罪惡橫行,卻必須隱忍下來見死不救。
如果東方定寰能做到這一點,他就不叫東方定寰。東方家七兄弟裡,他最激不得,也最不懂忍字怎麼寫,進入開明城後能做到裝聾作啞,已經是足以讓家裡幾個兄弟感動到淚流滿面的長進了。當年為了這個原因,東方定寰被要求留在家裡做後援時,他相當不服氣。
因為你脾氣太沖,根本不知道什麼是大局為重!這句真心話誰也不敢講,不只是不想被媲美攻城炮彈的重拳伺候,更因為這種話對東方定寰來說,跟刻意激他沒兩樣,他只會更加不服氣,更加堅持己見。
到底要怎麼勸退這頭蠻牛?當時大夥兒真是傷透腦筋。
最後,東方長空拍著弟弟的肩膀,笑得一臉尷尬,“阿寰啊,不是哥不讓你帶兵,而是……你食量太大了,會把軍隊吃垮。”
原來是這樣啊!東方定寰一臉恍然大悟,想想也對,有他在,軍糧得多準備一倍,對行軍絕對是負擔。於是他點點頭,“好吧,我知道了。”大哥是對的!不愧是大哥,顧慮的真周道!東方定寰一臉佩服與遺憾之余,完全沒看見身後的弟弟們,忍著笑意忍得好辛苦。
終歸他並不是閑賦在家沒事做,他不負責任何戰線,卻依然身負重任,帶著親自訓練的精銳小隊,編組約莫三四十人,行動時則五到十餘人不等,方便在各個戰線間快速移動,負責機動性強的臨時任務。
話說回來,東方定寰很清楚,他遲早會露出馬腳。他趁亂打人的事,等那幾名傷兵清醒,可能會告發他。
再說,他對自己竟然跟這樣的惡霸結拜感到不快,雖然結拜那當下,他其實想過,如果兩人結拜,也許會比較好說話,但待在白一飛身邊的日子越長──其實也沒多長,不過三日──他的惡形惡狀已經令東方定寰難以忍受。
而且這三日來,東方定寰也發現白一飛這廝到處跟人結拜,三教九流,牛鬼蛇神,阿貓阿狗,來者不拒……
看來他根本可以不把兩人的結拜當一回事!
如果不是為了打探白一飛的計畫,東方定寰實在不想再看見這傢伙,寧可躲起來想想怎麼憑空生出一支軍隊來。
然而這日,來到白一飛的校武場,東方定寰發現白一飛身旁站了個讓他感到好奇的女人。
東方定寰一進校武場,就注意到那女人。雖然在一群大男人互相叫囂挑釁的校武場裡,就只有她一個女人,她又站在被白一飛四名保鏢所包圍的顯眼高處,確實相當引人側目,但東方定寰在意的,是這女人跟白一飛身邊出現過的女人完全不同。
她不特別豔麗,也不特別豐滿──這可是白一飛身邊的女人必備的條件。當然她也不醜,甚至是好看的,只是臉上脂粉全無,白一飛的婢女臉上起碼要搽上一整盒脂粉,小妾就更不用說了,全城小販賣的胭脂都塗到那些女人臉上了吧?
那女子文靜的模樣帶點知書達禮的閨秀氣息,卻又坦然無畏地站在只有男人的校武場上,似乎正和白一飛辯論著什麼,只是她神色堅定,氣勢不卑不亢,在這充滿男人臭味的校武場上,簡直像是會發出光芒和香氣似的。
白一飛的校武場,在東方定寰眼裡,和販夫走卒用來賭博鬥毆的那一類骯髒場所沒什麼分別。簡陋或排場大小都不是至關緊要的,一名領主的校武場,是手下或子弟練武的場所,所以這名領主的武德如何,端看校武場便能知一二。武德講的不僅僅是武藝高低,更重要的是練武之人的氣度與修養,而白一飛的校武場不只顯露他高高在上的傲慢,對手下更是輕慢隨便到令東方定寰眉頭緊皺。
這樣的鬼地方,卻出現這樣的女人,而且看來和白一飛很熟。
太奇怪了!東方定寰打量著那女人的眼光直接而專注,當那女子朝他看過來時,他都沒意識到該收斂自己大膽的注視。畢竟,他太習慣將自己無聲無息地隱藏起來,對自己隱匿行跡的功夫更是絕對有自信。
看白一飛對那女子態度客氣,還算有分寸,東方定寰忍不住想,該不會是那胖子的妹妹吧?如果是的話,那真是驚人的差異。
“你看到了,這些人都是我的手下,接下來還會有更多高手投入我的麾下,只要再加上爾氏一族的勢力,這整個南方沒有誰能與我抗衡,到時我們就能以此和東方家談條件 ?雅,你還在猶豫什麼?”
白一飛完全沒注意到東方定寰的到來,這處校武場人聲吵雜,比試用的內場有八到十個人在對打;置放武器以及圍觀打鬥用的外場同樣擠滿觀看比鬥的、喝酒的、鬧事的、鬥毆的男人,女子的注視並未讓白一飛,甚至是藏身陰影中的東方定寰意會到她究竟發現了什麼。
“我認為就算沒有這些……高手,”爾雅困難地忍住嗆咳的衝動,對這些所謂高手實在不敢恭維。她露出一個有點艱難的笑,“我們一樣能和東方家談條件,這裡是大燕南方與夜摩國之間唯一的大城,我們可以請求東方家的保護──”
“我們可以自己保護自己,何必依靠東方家?更何況,一旦東方長空稱帝,他不見得會記得這些恩情。”
“什麼恩情?”爾雅一頭霧水,“不管最後誰稱帝,最重要的是開明城能夠得到平靜與庇護。”
“爾雅,你太天真了。我就說女人對戰爭的事一竅不通,還是交給我來吧,過幾天我就派人到爾家提親……”
“我認為這件事不必急在一時……”爾雅笑得有些尷尬,“至少等確認我哥平安無事再說。”
白一飛聞言,臉色變得有點難看。“你哥人還好好的,你這麼說是不信任我嗎?”
“我哥是爾氏現任族長,他一天還在牢裡,爾氏的長輩們就不會同意這件婚事。”
“爾氏想跟我作對?你哥犯下的可是通敵賣國之罪!況且這樁婚事,是好多年前你爹,也就是爾氏上一任族長親口答應的!如今你們爾氏想毀婚,就不怕天下人不齒嗎?”
“證據仍未尋獲,指控我哥通敵賣國的人也死了,現在論罪未免言之過早。至於和你作對,白統領想太多了,爾家的現任族長仍在白統領手上,爾家又怎敢輕舉妄動,只盼白統領明察秋毫,還我哥清白,爾雅才會考慮終身大事。”爾雅強壓下怒氣道。
通敵賣國?是賣哪個國?誰都知道這根本是欲加之罪,奈何眼前整個南方,沒有誰能制得住白一飛。
老實說,白一飛對爾雅也有顧忌,所以對她不改口喊他大王,只能默默壓下怒氣。
爾雅並不是白一飛喜歡的女人類型,但是娶了她,就等於擁有南方第一大宗族的力量。棘手的是爾氏和大燕那些世家宗族不同,受到夜摩國的影響,爾氏的女人並不只是用來聯姻的籌碼,在白一飛將爾氏現任族長爾旭人強冠了個“通敵賣國”之罪押入大牢後,爾家並未放低姿態求和,大有隨時能擁立爾雅繼任當家的打算,原以為這著棋能逼爾雅點頭應了婚事,眼下卻變成爾雅以婚約逼白一飛放人,白一飛相信這絕對是爾旭人的主意,那傢伙在仍是開明城守時就處處和他作對!
爾家或許不像他擁有軍隊,但是他的軍隊,卻要靠爾家才有飯吃。
如果放了爾旭人,就能逼得爾雅點頭下嫁,白一飛早就做了,只可惜……
“算了,我看你也累了,我讓人送你回去歇著吧。”白一飛索性結束談話。
只要提起爾旭人,白一飛就會想法子打發她,爾雅其實早有預感兄長已遭到不測。
他們兄妹在之前已有了共識,爾旭人要爾雅務必堅持住,無論東方家是否收到求援信,爾家是當前唯一能牽制住白一飛,避免他一意孤行的勢力。
“我想知道你究竟打算和東方家談什麼?”爾雅問道。
原本白一飛不打算多談,但轉念一想,這妮子也許冀望東方家的到來,能改變他和爾家僵持不下的局面,甚至了結他和她的婚事?他心裡冷笑,決定讓她斷了這個念頭。“沒什麼,我跟我的兄弟守著開明城這麼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這座城開不開、迎不迎東方家,由我說了算。我聽說東方家的軍隊堅持不傷害老百姓,我想證實傳言是不是真的。”他嘿嘿笑道。
“什麼意思?”爾雅臉色一沉。
白一飛得意洋洋,“這座城就是我和東方家談判的籌碼,終歸我也沒損失,只要他們答應把這座城和整個商州都給我,那麼我就開城迎進東方家。”
“如果他們不答應呢?”
白一飛聳肩,“那就看他們有沒有那個心力南下跟我打。你覺得呢?”
東方定寰絕不承認他偷聽,雖然他本來就打算偷聽,但耳力太好也不是他的錯。
這姑娘竟然是白一飛的未婚妻!東方定寰瞪大的眼裡盡是難掩的震驚。
真是……
好大一坨牛糞!好一朵楚楚可憐的鮮花!那姑娘的父親眼睛有沒有問題?
仍在震驚的當兒,那姑娘和白一飛以乎話不投機,轉身便要走。東方定寰想也沒想,雙腳不由自主地跟著那姑娘往大門移動。他的步伐靈敏如貓,無聲地在暗影中穿梭。
若在這個當口問他在幹嘛?恐怕東方定寰也回答不出個所以然。
他今年已老大不小了,家裡兩老暗地裡操心,偏偏他不是不急,而是根本不開竅,年少時期,別人家的男孩在街上看見了姑娘,會偷偷地瞧上幾眼,心裡多有好奇。而他會好奇的永遠只有一件事──這傢伙習武嗎?身手如何?能不能過兩招試試?
也有人建議不管二少主開不開竅,先給他找房媳婦。不過東方耀揚與鐵甯兒,當年可是因為兩心相屬,最終互訂鴛盟,總覺得讓兩個沒見過面的年輕人就這麼綁在一塊兒,難免有委屈,因此他們會邀請屬意的兒媳婦人選,到衡堡作客,看看年輕人有沒有看對眼的可能。
結果往往不是人家姑娘沒看上這個陰沉又不懂看人臉色的老二,而是東方定寰每每把姑娘給氣跑──他還覺得莫名其妙呢!哪來的娘兒們跑到他家來找他麻煩?囉嗦死了!
之後東方家投入了戰事,這事也只好先擱置一旁。
眼前東方定寰的舉動,若說是開了竅,也還言之過早,總之他就是不自覺地盯著爾雅,兩人各自繞過半個校武場。
與此同時,完全沒發現東方定寰到來的白一飛朝校武場中的屬下使了個眼色,看似嘈亂的人群中,有幾個人也若無其事地朝大門走去。
爾雅低著頭走著,悄悄握緊了拳頭。她不知道為何在這一刻,她對那個藏身在陰影中的男人的在意,竟會大過那些受了白一飛的指示,虎視耽耽地接近她的惡棍。
這裡所有人都是惡棍,沒有一個例外,因為會來投靠白一飛的絕不會是什麼義士。
他們頂多給她一點難堪,不可能真的對她如何 ?雅心裡這麼安撫著自己,雙腳的移動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她帶來的四名護衛被擋在校武場外,其實她早知道帶多少名護衛都沒用,如今整個開明城,白一飛就是王法,但長輩們堅持她得帶上至少四名護衛才能出門。
幾名離爾雅較近的彪形大漢,眼見她就要走出校武場,當下開始互相推擠鬥毆,驚動周圍十尺內的所有人,有人被推倒,有人憤而回擊──白一飛的禁械令只針對老百姓,不包括前來投靠他的人士,校武場裡人人都帶著武器,刀劍在混亂中劃出滿天血光,簡直與暴動無異,換成一般大家閨秀,老早嚇得兩眼一翻暈了過去。
然而亂世之中,地方的械鬥層出不窮,爾雅出身地方士族族長之女,小小年紀就跟著父兄為鄉里之間的爭鬥調停斡旋,自然不是一般怯懦女子。
但爾雅一向就厭惡武力爭鬥。
她天生膽小,害怕的東西從小如米豆的蟲子,到大一點的馬匹,就是個男人生得虎背熊腰,只要太靠近她,也讓她心生膽怯。為了保護家裡的女眷和老小,爾家還養了一隻獒犬,雖然那只獒犬對她這小主子挺溫馴的,但長輩們要她把獒犬帶上了再出門,她也不敢。
不用說這些刀光劍影的武力爭鬥,更是讓她無力,只是士族千金的身份讓她必須佯裝大無畏。有時她會感歎這世間沒人明白她偽裝得多辛苦──呃,看著她長大的阿婆和阿太一定很清楚,但她懷疑老人家總是看著她逞強為樂,老人家相信將幼雛推下懸崖才能讓它們成長,她也只能把抱怨和委屈吞進肚子裡。
也許是巧合,或者是僥倖,爾雅接二連三躲開了一波又一波有意或無意的襲擊,但仍是被逼到了角落。而遠處,白一飛噙著笑容,一邊和身旁屬下閒聊,一邊欣賞高臺下的鬧劇,仿佛沒有察覺底下早已失控。
他認為有必要讓這女人知道,只有他,白一飛,開明國的皇帝,才能給她太平日子,而只要他想,隨時能拿走這一切。
白一飛甚至背過身去,假裝沒有看到。
眼看躲無可躲,爾雅慘白著臉,不得不抬起手抵擋朝她飛撞過來的龐然大物,不知何時來到她身後的東方定寰單臂環住她的腰,身形疾如閃電地穿梭在亂成一團的人群中。
爾雅驚駭得連腦袋都呆住了。
她連這男人什麼時候貼近她都不知道,但她很確定前一刻他仍然巧妙地藏身在另一頭的暗處。
東方定寰護著她來到門口才放開她,爾雅則是驚魂未定,就算她稱不上是個弱女子,在那當下也覺得方才的一切讓她暈眩不止,無暇顧及這男人大膽地擒抱住她,令她雙腳懸空 ?雅深吸了兩口氣才讓心跳定下來,接著發現自己兩手隻差沒抱住人家整個身子……
她像燙著那般往後退,脖子以上燒紅成一片,好不容易平復的心跳又狂跳如擂鼓。
“對不……”她抬眼對上東方定寰的眼,底下的話登時哽住。
這男人擰起眉瞪著她的模樣,好像在怪她似的!
怪她什麼啊?她根本不認識他!再思及他從進到校武場後就躲在暗處緊盯她的模樣,爾雅就更不明白了。
但他救了她也是事實。她呐呐地開口,“多謝。”她退了開來,這男人並不是她害怕的那一類壯漢,神奇的是,他只是站在她與校武場之間,就仿佛一堵牆似的,隔絕了一切失控的暴動。
他看起來很瘦,但她想起他的肩膀和胸膛異常厚實堅硬 ?雅為自己揣測他衣衫下的身子感到羞恥,連忙低下頭。
東方定寰本想問她的名字,他當然聽到死胖子叫她爾雅,他也許沒意會到自己只是想搭訕──總要問問這兩個字怎麼寫啊?問問姑娘家住在哪啊?問問她跟開明城守那個姓爾的是什麼關係啊?他甚至都忘了自己是個啞巴!但在想起來之前,身後被撞了一把,那一撞實在不輕,一名身形如牛的莽漢,被對手摔飛出來,撞到杵站在門邊的東方定寰,儘管對他來說不痛不癢,他身前的爾雅甚至沒察覺他的異樣,因為這男人根本不動如山,吭都沒吭聲。
但那仍是惹毛了脾氣本來就不好的東方定寰,他低頭瞪著身前仍驚魂未定的女人,沉聲道:“還不快滾?”想等會兒再遭池魚之殃嗎?
說到底,女人不乖乖待在家裡,到處亂跑,招惹危險,她家的男人都不會管一下嗎?東方定寰忍不住腹誹連連。
貓著身子躲在竹籬笆後的,是婆婆的孫子小狗子吧?那躲在破茅坑裡的可能是萊伯了……噯,她真的很擔心老人家在茅房裡給臭暈了,當下便決定告辭。
“姑娘以後別再來了吧,老身可不會再等你。”老婦不得不強硬地說。
爾雅沒答話,她決定不告訴他們下次她何時來。“阿婆別送我了,我自己走。”
她笑嘻嘻地道,完全不在意老人家的冷淡。
“我沒有要送你!”老婦有些沒好氣地道,“快走!”
“阿婆保重!別板著臉,才會返老還童哦!”爾雅回過頭悄皮地道,然後一溜煙地跑開了。
東方定寰覺得這丫頭逗得很,老人家擺明瞭不歡迎她,也能這麼嘻皮笑臉的。
原本他打算追著她離開,但他並沒有付諸行動,而是看著底下紛紛現身的人們。
一進這座大雜院,他就發覺這些人不知在和誰玩著蹩腳的躲貓貓——真的很蹩腳,恐怕連個奶娃子都能輕易戳破他們的隱身處。原本以為他們想對那姑娘不利,但如今看來似乎不是那麼一回事。
既然知道姑娘身份,要打聽她住哪兒倒也不難,東方定寰決定留下來看看這群人在玩什麼把戲。
在東方定寰離開龍謎島那一日後,東方豔火就苦惱著到底該怎麼替他二哥弄到援兵。
他一個人在靜武堂裡瞪著大圓桌子。大圓桌上,是負責打造機關的花氏夫婦為了這場戰爭所精心製作出來,極其細緻精准的山勢水勢圖,將大燕國到龍謎島之間的戰場钜細靡遺地縮小在整張桌子上。
大燕國土之大,相較于這張可以讓四十個大男人圍著坐一圈的“大圓桌”,不比芥子納須彌容易,但花氏夫婦不只辦到了,圓桌四個方位還有機關能控制地圖裡的軍隊,讓東方耀揚和七個兒子以及他們的副將,共同討論戰術。
不過,自東方家投入戰事至今,東方豔火的哥哥們幾乎不曾回到龍謎島來,往往只有他一個人望著圓桌乾瞪眼。
目前在南方,離開明城較近的軍隊,是五哥與六哥帶領的。但即便如此,從龍謎島去信給五哥或六哥,等他們收到信,再撥出兵力前往開明城……這曠日廢時的,恐怕不只幫不了二哥,還會拖累戰事!
“咦?你在幹嘛?”一張圓臉從靜武堂的門口往內探。
東方豔火看見來人,展露的笑容裡仍難掩苦惱。“花姊,我以為你睡了。”以往他回到衡堡,第一件事就是先到芝園找這位自小就住在衡堡、青梅竹馬的小姊姊,讓鐵甯兒不禁感歎兒大不中留啊。
花雨桓從來不是早睡的人,芝園早早熄了燈火是有別的原因,但她不可能跟他解釋,只是難得看這向來意氣風發的小鬼愁眉不展,忍不住問道:“怎麼了?是不是五哥和旋冰那邊有什麼事?”一提到東方旋冰,花雨桓就是天生異能,也無法不掛心,哪怕明明前一刻自己才親自確定情郎安然無恙,但一點點風吹草動都讓她牽牽念念。
過去,東方豔火還會嫉妒六哥,但自從東方家投入戰事,他就極少有這樣的心思。六哥在離開龍謎島之前,暗示他若有不測,要他這唯一的弟弟替他照顧花雨桓……
娘的!他寧可自己註定傷心,寧可看著六哥在結束戰事後平平安安回來娶花姊,死都不要占這種便宜!
所以即便心裡有點酸澀,他仍是安撫道:“五哥和六哥那邊目前很順利,你別太擔心。”
“那你一副天要塌下來的樣子,又是為哪樁?”
東方豔火簡單扼要地對花雨桓解釋前因後果。
花雨桓聽完,又問道:“如果旋冰能在今晚派出兵力前往開明城,來得及幫上二哥的忙嗎?”
這個“如果”實在沒有意義,但東方豔火仍是乖乖回答,“如果五哥或六哥能在這兩天出發,七天后就能和暫時駐紮在永春穀的夜摩國軍隊會合。以二哥的性子,約莫十八天后會抵達開明城,單憑他一人之力,要將開明城的情況摸透,花上個五六天跑不掉,但照我說的進程,夜摩遊俠與五哥的軍隊能在一個月後到達開明城,給予二哥幫助……”
問題是,從這裡送信給五哥,就算是讓信差一路上不合眼把命給賠上,恐怕也要十來天時間,最重要的是,如今前線戰事緊急,五哥和六哥,甚至是駐紮在永春穀的夜摩遊俠,都不可能在一個地方待上十天,信差送信、軍隊出發的位置,每過一天就多一分不利的變數。
“所以明天清晨或明天傍晚出發,來得及嗎?”總要給旋冰和五哥商量怎麼分配,以及調度軍力的時間。花雨桓想著。
東方豔火有些無力,“能這樣就好了。”問題是不可能啊!他忍不住扶住額頭,真恨不得自己背上生了翅膀,飛到五哥和六哥身邊報信。
“放心!你們兄弟心有靈犀,菩薩會保佑你們的,快去好好休息吧!”花雨桓笑咪咪地拍了拍老七的肩膀,“我相信旋冰今晚一定跟你心靈相通,立馬就派兵出發了!”她笑嘻嘻地說完,就自顧自一蹦一跳地離開了,留下無語至極又苦惱至極的東方豔火。
最好有這麼神!換成是別人,他一定賞那人白眼。
然而,在不知道花雨桓擁有異能的情況下,東方豔火仍是得用十二萬分的謹慎面對兄長遭遇的險境,於是隔日天未亮,他便帶上四五名心腹,決定直接趕到永春穀,尋求夜摩遊俠的幫助。
但當夜,花雨桓以異能告知了遠在千里之外的東方旋冰,東方家老六和老五商量過後,讓東方旋冰帶著一隊輕兵,先東方豔火一步趕到了永春穀……
爾雅一離開大雜院,那些躲藏起來的人紛紛現身了。雖然他們不願自己的不祥之氣拖累了爾雅,但爾雅帶來的食物卻能他們溫飽好一段時日,教他們怎能不滿懷期待呢?儘管這樣的期待充滿愧疚。
東方定寰趁著所有人擠進屋裡看看爾雅帶了什麼來的機會,一把撈住最後進屋的小狗子,一手搗住他的嘴,就這樣把他扛到無人處。
“我身上什麼都沒有,而且我賣不了錢的!”小狗子雙腳一落地就抱頭縮到牆角,但東方定寰掏出一錠銀元寶,並拉下始終遮在臉上的布巾。
“回答我幾個問題,這就是你的。”
小狗子瞪大眼,他這輩子還沒見過這麼多錢啊!“什麼問題?”阿婆說,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他雖然兩眼發光,卻有更多的遲疑。
看來他得花點心思卸下這小子的防心。
東方定寰有五個弟弟,那對他倒也不難。
狀似不經易地小露幾招功夫,尤其既花梢又不具威嚇性的“花招”最能吸引年紀小的男孩,因為看得眼花撩亂,又不至於引起他們恐懼,年少時他就常花心思想些花招,在長年臥病在床的六弟面前表演,讓他解悶。
大一點的少年就相反了,花招少,但看得出來很厲害的,反而能讓他們欽佩。
就見東方定寰一彈指,銀元寶飛彈到一旁人家的屋簷上,順著每一片屋瓦彈跳著,最後撞到屋脊又咚咚咚彈了回來,他手上卻變成兩錠銀元寶,就靠一隻修長的手,銀元寶任由他操控,像擁有生命似的,小狗子看得目不轉睛。
在聽見有人往他們的方向走來時,他點住小狗子的啞穴,拎著他,像老鷹似地飛躍離開,再次找好躲藏的地方時,小狗子都已經傻住了。
開明城規模不小,他們來到白一飛的人較少出入的市集,東方定寰索性就請這小鬼吃東西,因為他也餓了。期間東方定寰套出了爾雅每個月會給他們送糧食的原因,也看出小狗子對爾雅言詞間多有扞衛與保護的意味。
是該如此,東方定寰贊許地點點頭。男子漢大丈夫,有恩必還,有仇必報,更何況掏心掏肺對人好的傻子遇上了就該好生保護,免得在這亂世中一個不小心就被人給啃了。
不到一炷香時間,小狗子已然將他當成推心置腹的好大哥。與白一飛不同,東方定寰並不介意多個義弟,瞧他吃到了好東西,當下便不吃了,只怯怯地問他能不能把剩下的帶回去給阿婆吃,他忍不住想笑,讓小二多打包了幾份好給小狗子帶回家。
當晚,小狗子帶著東方定寰回大雜院。
東方定寰拿了點銀兩給小狗子和他奶奶,便在這破敗的大雜院住了下來。白一飛雖然給那些來投靠他,並且被他認可的“高手”安排住處,但那地方龍蛇混雜,卻又奢華得令人生厭,雖然方便盯緊白一飛的一舉一動,不過東方定寰仍是決定找個能安心睡覺的地方。這大雜院雖然破敗,但起碼不用擔心有人在他睡到一半時,一刀捅進他被窩裡。
當然,東方定寰告訴小狗子,他是秘密前來幫助爾雅和爾旭人的,小狗子因此更加崇拜他。
夜闌人靜,東方定寰難得能放鬆地歇一會兒,但南方天氣實在悶熱,他忍不住爬到屋頂上躺著吹夜風,看著夜空中星子閃燦,他不由得想起,上次回家還沒來得及看看爹娘,還有兄弟們現在不知如何了?戰場上,恐怕也由不得他們睡得太安穩……
啊!娘的,有沙子跑進眼睛裡了。
“喂!”小狗子不知何時跑出來,小心翼翼地喊著。
他喊得很小聲,但東方定寰仍是聽到了,他坐起身,看到那小鬼在底下,一臉興奮的比了比屋頂,又比了比自己,看樣子也想到這上面來。
東方定寰輕笑一聲,俐落的躍到地上,一把揪住小狗子,旋即回到屋頂上。
這回他倒很配合,吭都沒吭一聲,直到在屋頂上站穩了,才一臉新奇,又忍不住顫著聲道:“原來這上面長這樣!”
“怎麼,怕高?”東方定寰取笑道。
“不是,我只是從來沒到這上面來過。”小狗子不服氣回道。
東方定寰沒再理他,逕自躺下來想事情。
小狗子坐在他身旁,期期艾艾地問道:“王大哥……你難道不怕……我們的不祥之氣連累你嗎?”
從他說要在大雜院住下,這問題小狗子都不知問了多少次了,脾氣本來就不好的東方定寰終於忍不住臉色猙獰地逼近小狗子,大掌跟著揪住小鬼的衣領,免得他嚇得滾下屋頂。
“老子命比石頭硬!黑山老妖都克不死,憑你們?”他說著,抓住小狗子輕輕一跳,回到地面上。“滾回去睡你的覺,看能不能變聰明點吧。”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9-6-11 00:30:53
【第三章】
東方定寰不想承認,他刻意住進大雜院,是為了打聽爾雅。
但打聽她又怎地?他會到開明城來,本就是為了爾旭人的求援信。何況若有爾家的協助,他要找到援手肯定更容易。
白一飛每天忙於招待來自各地的“英雄”——也可能是狗熊——天天都有斬不完的雞頭跟燒不完的黃紙,而眾多的狗熊除了忙於結交跟他們一樣“了不起”的同類,他這沒人理的啞巴正好可以四處查探開明城的守備情形。
東方定寰施展輕功在暗影間疾行,突地,來自夜空中不尋常的異狀讓他停下身影,站在高塔上凝神向夜空看去。
是夜無月,連星子都隱蔽在雲層之中,若真有些什麼恐怕也難以被察覺。
但那不是他的錯覺,天空中真的有黑色鷹鶚盤旋,遠處馴鷹人的口哨聲他不會認錯。
夜摩遊俠的前鋒哨兵,被稱為“馴鷹人”,鷹鶚是馴鷹人的眼,只有馴鷹人能聽得懂自己馴養的鷹發出的鳴聲代表的意含。東方家在多年前就禮聘夜摩遊俠前往龍謎島,教導他們兄弟叢林作戰的技巧,但馴鷹人的技巧卻是夜摩遊俠不外傳的,老五東方逐風能成為馴鷹人,完全是意外。
但那顯然不是老五的鷹。雖然東方定寰並沒有成為馴鷹人,對馴鷹人與鷹之間的暗號卻不陌生。
天上的鷹鶚與遠處的馴鷹人,明顯是對城內的某人——看來是他——傳訊。
丑時。攻城。
奇了!東方定寰有些不可思議,心想只有七弟知道他來開明城而且需要援軍,但就算七弟與他同時離開龍謎島,也不可能這麼快就趕到永春谷向夜摩遊俠尋求幫助啊。
不管老七怎麼辦到的,現在他要做的是,從這一刻到丑時,該怎麼替夜摩遊俠做內應,又該怎麼把大雜院裡的老小藏到安全的地方?
對了,還有那個女人。看她在校武場臉色發白的樣子,也得想法子把她藏起來。儘管她可能會把他當瘋子或登徒子。
不待東方定寰回到大雜院,城裡已經掀起騷動。白一飛的軍隊逐門逐戶地將百姓集中起來,甚至關上城門,擺出了死守開明城的大陣仗。
無怪乎白一飛有恃無恐。作為農牧大城,開明城四周是廣?的原野而少屏障,要奇襲非易事,夜摩遊俠向開明城進發才會被察覺。
“不要抓我阿婆!”小狗子撲到一名強行將無法行走的老婦拖行在地的士兵背上。
在爾旭人入獄後,開明城死牢內的犯人只要願意效忠白一飛,加入他的軍隊,無論是何種罪大惡極之徒,都能夠獲得赦免,因此白一飛的許多士兵對反抗的百姓沒有絲毫顧忌,就見另一名士兵當下舉起了刀,臉上一點猶豫神色也無地就要朝小狗子的背部砍下。
“匡”地一聲,一枚石子打中了那名士兵的手腕,刀子掉到地上。
當東方定寰真想教訓一個人時,出手就不會留情,因此那枚石子可不只是打掉刀而已,隨著刀掉在地上,那士兵也發出了慘叫聲。
若是以前,東方定寰肯定要逞逞威風,挑個萬眾矚目的高處,威風凜凜地欣賞那些被偷襲的笨蛋又驚又駭的反應,但人總要有點長進,儘管心裡覺得很遺憾,正事仍是擺第一。在那群士兵尚不及反應過來時,東方定寰已經雷轟電掣地出手,砰砰砰……天底下,挨了他的重拳還能不倒的人,恐怕不存在。
“王大哥!”小狗子都要喜極而泣了。
院子裡瞬間倒下了五名士兵,那些被繩子捆住雙手的老百姓看得都駭住了。
“小鬼,城裡有哪個地方能躲人?只要躲一晚就好。”東方定寰問道,也顧不得繼續扮啞巴了。
“這城裡就是白一飛的天下,哪還有地方能躲人?”一名雙手被捆綁的男子回道。
白一飛下令城內百姓交出鐵制或銅制農具,為的是不讓百姓有反抗的機會,但除非真到餓死人的地步,武裝反抗對老百姓始終是最後手段,鋤頭鐮刀對上刀劍火炮,怎麼可能有勝算?
他們如同羔羊一般的溫順,妄想忍耐就能挺過亂世。
“城北土地廟的義莊可能不會有人去……”開口的男子羞愧地看了一眼大雜院的眾人。
城北的義莊,位在開明城舊城的甕城裡,新城牆往外擴建,那塊被圍起來的地方就被拿來當義莊,當年專門負責火化染上瘟疫而死的人,甚至有些人尚奄奄一息時,就被丟進義莊,餘下沒死或還能走的,便被趕出城。
瘟疫過後,那塊地方也就荒廢了許多年。
“全部的人都過去,只要撐過今晚便成。如果遇到夜摩人,不需要害怕,她們不會傷害老百姓。”不知夜摩遊俠派來多少兵力,恐怕比不上白一飛在城裡的勢力,但東方定寰相信她們不會準備不足就貿然攻城。
“沒有用的……”一名雙手被捆起來,模樣像是教書先生的老者道,“白一飛老早打算拿城裡的人當人質,不管哪個軍隊來都一樣!”
“蠢材無藥醫。城裡的百姓死光了,他的士兵吃什麼?”
“這就是白一飛廣召綠林之徒的用意,他要的一切只需要用搶的。他把城裡的富人二安上了罪名,抄了他們的家,霸佔他們的家產。窮人不會為富人出氣,以為輪不到自己。但是白一飛也不需要我們這些窮人,我們可以聽話,按時把所有的身家上繳保住小命,但等到必要時,他可以不需要我們……”老者的一番話,說得那些冷眼看富人被抄家的人都低下了頭。
還是蠢!把下蛋的母雞宰了,他最好能搶到天涯海角,搶一生一世。但東方定寰沒心思再多說廢話,蹲下身與小狗子平視,“小鬼,把所有人護送到義莊,躲開白一飛的人馬,做得到嗎?”
小狗子點點頭,“城裡的大街小巷我都很熟悉,比那些士兵還要熟悉。”
東方定寰拳頭頂了頂他的胸口,“很好。像個男子漢一樣地戰鬥,去吧!”
原本仍有些膽怯的小狗子,堅定地點了點頭。
“躲得了今夜又如何?夜摩人只想趁亂佔便宜,跟東方家和朝廷一樣,根本不會管我們的死活。白一飛握有大權的一天,他就是天意,天意不都是握有大權的人說了算?”一名男子顯然不想跟著他們冒險,慘白著臉道,“當初我們為那些富人、為爾氏族長出氣又如何?我們才是最微不足道的一群,白一飛始終是這裡的主宰,你們要跟他作對,等到百年後……不,也許用不著百年,正義都是得到權力的人說了算,世人只會相信你們是幫著異族欺淩自家人的亂臣賊子,我可不跟你們一起……”
東方定寰撿起士兵的刀,在那名男子抱住頭的當兒,砍下了他手上的繩索。那男人感覺到手腕一松,發覺刀子原來不是砍在自己身上,不禁傻住了。
“世人怎麼說,老子可管不著,老子來到這世上,可不是為了活在那些八竿子打不著的人嘴裡;我只知道一個道理——”東方定寰揪住那男人的衣領,俊秀的臉龐青筋畢露,“自己想要的東西,就靠自己去爭取。天下太平也好,做人的尊嚴也罷,自己去扞衛,自己去守護,如果連吭聲都不敢,就乖乖當孫子,那些不欠你的人在替你流血時,別廢話。”他鬆開了差點想招呼到對方臉上的拳頭,將那男人丟到地上。
也許他們兄弟最終會成為“亂臣賊子”遭世人唾駡——這不就是那男人想說的嗎?就算平定亂世,功過也只能由天家裁決,更恐怕功高震主,韋家江山根本容不下他們。
但他才不管那些!他只知道,只要他活著,絕不讓兄弟們的背後沒人守護!
白一飛到底是聰明還是愚笨呢?
東方定寰相信這傢伙不算聰明,但他心存僥倖,就像他對爾雅說的,他不相信東方家有心力南下和他打仗,而他只要挾持整座城的百姓,去和根本自身難保的韋氏皇族談條件,不見得沒有勝算。
東方逐風曾教過幾個兄弟簡單的哨音,好讓他們在看見黑鷹時能互相傳訊,所以東方定寰給城外的馴鷹人一個暗號,告訴夜摩遊俠城裡已經戒備,他相信如果她們準備不足,就不會貿然入城。
但遠方的馴鷹人給他的回應卻是——
準備強行攻城。
好吧!果然是夜摩女的作風,這從他娘身上就看得出來了。“夜摩母虎朝天吼,四方寰宇震山河”——他真的不是在說他娘親,但是也相去不遠。
不過,爾家看來也躲不了這場劫難,他趕到了爾家時,那裡早已人去樓空。
東方定寰不知道的是,這次是爾雅聚集了全部族人,並且要求族人們跟著士兵離開。
因為她早一步猜到了白一飛的打算,而她只能採取最笨也最直接的方式阻止他。
南門城牆上,白一飛命士兵燃起火炬。雖然自城牆上向外望去,四周一片漆黑,但他知道敵人就隱身其中,他的目的正是要敵人看清楚城牆上立著的一根根木樁,每一根木樁上都綁著稍早被押上城牆的夜摩人。
開明城是夜摩國與大燕國交界的第一大城,自然聚集了不少夜摩族人,白一飛將百姓聚集起來的目的就是為了嚴加看管,隨時挑選出合適的人質。
城外不遠處,躲在暗影中的夜摩遊俠前鋒,對白一飛如此無恥行徑也不由得面面相覷。
立于制高處,將一切盡收眼底的遊俠將軍金斡兒,以夜摩語咬牙切齒地啐道:“大燕國的窩囊廢!”她凝聚著冰冷怒焰的眼,睇向一旁的東方家老六,眼前她是不可能貿然進攻,如果東方旋冰想不顧一切強勢攻城,她會立刻率領遊俠們離開。
東方旋冰只是專注地看著天空,仿佛那兒有誰在和他說話似的。
“再等等。”良久,東方旋冰只是對他的軍隊下了這道指令。
金斡兒挑眉,沒在這些無意義的枝節上和東方旋冰起爭執,她倒想看看東方家這位被傳說得有如戰神一般的小將軍有什麼通天能耐。
不過這片刻的光景,城牆之上,上演的卻是另一番驚心動魄的爭執。
爾雅帶著爾氏族人沖上城牆。那些士兵再跋扈,對白一飛的未婚妻倒還是禮讓三分,更何況爾家老總管手上牽著一隻及人腰、威風凜凜的獒犬,仿佛隨時都要衝上來咬人似的。
“住手!白一飛,你瘋了?”
白一飛對這女人膽敢直呼他名諱有些惱羞,“搞什麼?誰讓她上來的?”
“腳長在我身上,我自己上來的。”爾雅回道。“白一飛,開明城不必和夜摩遊俠起衝突,但你這麼做,卻無異是把自己一步一步逼上絕路。”
“不起衝突,她們朝著開明國揮軍而來,難道是來喝茶的?如今是夜摩國侵犯我在先,我不利用這些夜摩人殺雞儆猴,天下人會以為我開明國人盡可欺!”白一飛抽出劍,“我要讓那些夜摩婊子知道侵犯我開明國的下場,讓開!”
他的舉動,反而讓爾雅沖上前擋在被捆綁的夜摩人與白一飛之間,“這些夜摩人來到開明城已經很多年,他們在這裡生活,在這裡工作,也靠放牧和種田喂飽你的士兵,你不能視他們如草芥!”
爾雅悲傷的想,她知道自己說服不了白一飛,其實族人知道她沖上城牆為了救那些異族人,他們甚至一度想阻止她。
總是如此,城裡的人漠視白一飛的惡行,不管是染上了瘟疫也好,被打入冤獄的富人也好,還有這些夜摩人,他們不認為這些災難和他們有關,她想起父親和哥哥一輩子在努力的,卻仍是改變不了現實。
“不要以為我真的不會對你怎麼樣。”白一飛將劍貼在她臉,不在乎鋒利的劍在她白嫩的臉頰上劃出一道血痕來。“我對你客氣,你還真爬到我頭上來了?你以為我不敢動你,不敢抄了爾家?”
爾家老總管跪下來求情,獒犬則沖著白一飛狺狺狂吠,奈何白一飛的爪牙舉著亮晃晃的刀將爾家所有人團團圍住。
“我知道你沒有什麼不敢的。”爾雅的膝蓋發軟,身子瑟瑟顫抖,也許有一天她冷靜下來思考,會覺得自己很傻。“我從來沒有想過爬到你頭上,事實上,我很怕你……”現在更是怕得連自己都覺得自己沒用。“可是我還是要阻止你!”也許這麼多年來,驅使她在那些令她恐懼的事物中挺身而出的,不只是身為族長之女的責任,父兄給她的榜樣和教養才是令她挺直背脊的動力。
但這些話對白一飛來說,和嘲諷無異。他是個沒有信仰,也不相信信念的人,他只覺得爾雅在挑釁和嘲弄他,一怒之下揮起長劍,爾雅只能轉身抱住被綁在木樁上的夜摩女子。
在那千鈞一髮之際,她想起哥哥,想起父親,仿佛人之將死,平生一切經歷在眼前如流星晃過。她想起她和哥哥為了讓小狗子他們回到城裡,甚至被城裡的人丟石頭,那時候是哥哥挺身護住她。
沒關係,小雅。哥哥身上流血,卻安慰著不解而害怕的她。
小雅,你覺得把他們趕出城,放任貧弱的他們在城外自生自滅,是對的嗎?哥哥笑著問她。
她想了想,搖頭。她年紀尚淺,說不出什麼大道理,但也明白那樣的行為太殘忍無道。
那麼我們就更不能退縮。這世上有很多人因為無知,因為不瞭解,因為自私,甚至因為惡習而容忍不公不義的事發生,如果連我們明白是非的都退了,有朝一日,真正的公理正義會消失在世人心裡,因為千百年來人們都默許它發生,這世上再沒有人會為了不公不義的事挺身站出來。
是的,她改變不了現實,但是她不能在滿城的沉默之中對白一飛的所作所為視若無睹,她做不到……
鏘!
白一飛揮向爾雅的劍,被一股強悍的力道給擋了下來——他仿佛一劍砍在堅不可摧的城牆上,發出巨大的撞擊聲響,他的虎口甚至被震得發麻。
他定睛一看,原來是一柄刀子橫空殺出,擋下他的劍勢!
所有人都駭住了,因為這一切都在眨眼的瞬間發生,這男人簡直是憑空出現,而他手上的刀,不就是白一飛身邊護衛的刀嗎?那名護衛低下頭,發現腰間的刀竟不知在何時被抽走了。
刀劍相擊的巨響,以及遲遲未感覺到任何疼痛,讓爾雅遲疑地抬起頭,轉過身一探究竟。
東方定寰一臉陰沉地看著淚漣漣的爾雅。
哪個王八蛋在她臉上劃了一刀?
還有……
他最受不了女人哭了!她眼眶裡轉個不停的淚花,和無辜又飽受驚嚇的神情,都要讓他覺得全身發軟了。
當然,“發軟”肯定只是他的幻覺,他擋下白一飛劍勢的英姿可看不出軟在哪裡,白一飛連撼動他半分也無法。
爾雅睜大眼,看著這個又救了她一回的奇怪男人。
“愣著幹什麼?還不快跑?”東方定寰粗魯地啐道。
爾雅總算回過神來,卻羞恥地發現自己腿都軟了,只能努力解開被捆綁在木樁上的人身上的繩索。
“你……”白一飛看著這個啞巴,總覺得他似乎和之前不太一樣,但他沒有多餘的思考時間,因為東方定寰手中刀刃一轉,電光石火之間便劃了他手腕一刀,順勢揮掉他手上的劍。
是這死胖子在她臉上劃那一刀的吧?東方定寰擰起眉心,不由分說掄起拳頭就往白一飛臉上招呼過去,“砰”地一聲,白一飛龐大的身子被那一拳給打得直直飛撞到城垛上,而這一撞,可把白一飛身邊那些“高手”都嚇呆了。
那可不比把一頭重達千斤的神豬摔出去來得容易啊!
東方定寰把刀子一丟,氣定神閑地將手指扳得格格作響。
他這人最不愛動刀動槍了。
“你……嗷嗚嗚嗚……”白一飛整張臉都歪了,牙不知飛了幾顆,話也說不清楚,那一撞恐怕五臟六腑也都移了位。
“我這人不喜歡說廢話,把城門打開,這些人都放了,要不然老子讓你身上的骨頭有幾根碎幾根。”他看著舉起刀劍朝他逼近的士兵,露出一個野蠻又狂妄的笑,狀似不經意地一拳打在城垛上,石砌的城牆竟然被打出一個窟窿,牆壁也龜裂了。
“不信的話,試試看。”
東方家就這樣不費一兵一卒地進了開明城。當然,如果不是東方旋冰和夜摩遊俠及時兵臨城下,就算東方定寰將白一飛揍得滿地找牙,也不見得能這麼快就改變情勢。
東方旋冰和金斡兒率領鐵騎來到城下,讓金斡兒不可思議的是,城門還真如東方旋冰所言,已經開啟了。
“我是東方旋冰,代表龍謎島的軍隊以及前來支持的夜摩遊俠,要求進城。”
東方旋冰揚聲道,一時間連守城的士兵也都傻住了,原來深夜圍城的不只夜摩遊俠?
一聽到原來是龍謎島的軍隊要進城,加上城門已大開,那形勢可真是一面倒,連白一飛的士兵都倒戈了。
為了趕路,東方旋冰這次只帶了三十來人,但每一個都是英姿颯爽,行動俐落穩重,白一飛那些雜牌軍相比之下,簡直是一群不知廉恥的匹夫。
由於城牆上,東方定寰已經把白一飛和他身邊的人全撂倒了,爾雅則在混亂中不知跑哪去,因此只有爾家的老總管被東方定寰派來迎接東方家和夜摩國的軍隊。
“東方將軍……”爾家老總管笑得很尷尬,爾家雖然是南方第一大族,他爾不凡身為族長最信任的左右手,也是日理萬機……但這種一城之守才該做的事落在他肩上,讓他連笑都笑得很抖啊!
“我知道。”東方旋冰打斷他的話,看了一眼那些在遠處戒備著,不知如何是好的白一飛部下,“先把這裡的事給解決了吧。”
東方旋冰帶著他的人馬走上城牆時,那裡的守軍沒一個敢阻止。
“二哥。”東方旋冰大老遠就看見不知在找什麼人的東方定寰。
東方定寰聞聲看向許久未見的六弟,終於露出了笑容,“原來是你這小子。”
他大步上前,猿臂一伸,將六弟用力擒抱住。
幸好東方旋冰內力也不弱,否則照他二哥這種抱法,被抱的人不得內傷才奇怪。
上一次兄弟倆見面,是去年了吧?自跨海參戰以來,總是這樣一年才見個一兩次面,對從小打打鬧鬧慣了的兄弟幾個來說,心裡不免有些失落,如今意外見上一面,即便是在這樣的情況下,心裡仍是歡喜無比。
兄弟倆自顧自拍肩又擁抱,還閒話家常,直到金斡兒乾咳了一聲,兩人才終於打住。
金斡兒一上城牆,立刻讓夜摩遊俠將綁在木樁上的夜摩人給放了,被俘的一共三十餘名夜摩人,男女老少皆有,而有一部分早已被爾雅和爾家的人給鬆綁了。
“東方將軍……”爾總管這才想起,這位救了他們大小姐一命的男子既然是東方將軍的二哥,也就是說……他正是東方家的老二東方定寰!原來東方家的人早就潛進開明城。冒死替主子送信出城的爾總管一想透這些環節,立刻老淚縱橫,他一見到回到城牆這頭的爾雅,立刻哭著道:“大小姐,族長的苦心沒有白費!東方將軍真的來救我們了……”
東方定寰一見到爾雅,手肘推著六弟,“藥。”
“什麼?”
東方定寰睨了弟弟一眼,“傷藥,你有沒有帶?”
東方旋冰乖乖從懷裡摸出一瓶傷藥。
東方定寰拿過來一看,“不是這種,要擦刀傷不會留疤的,小花不是有給你?拿出來。”
“……”二哥怎麼知道芄芄給過他秘制傷藥?心裡有些不情願,但千里之外的花雨桓透過異能,笑著安撫東方旋冰,讓他把藥先給二哥,她前些日子已經把調配好的傷藥和藥方子,送到他軍營裡給梁神醫了。
也罷,面對二哥的淫威,再多的堅持都是無用的。東方旋冰只好心不甘情不願地拿出一隻細緻的小瓷瓶。
東方定寰拿過瓷瓶,便走向爾雅。
“東方將軍大恩大德,爾雅沒齒難忘。”她沒想到東方家真的為了素昧平生的哥哥派來了援助!不管來不來得及救回哥哥,東方家軍隊救下的,絕不只是爾家而已,而是整個開明城!
那種感恩戴德的話,他聽得都膩了,東方定寰把藥拿給她,爾雅莫名所以地接下,卻見他指了指臉頰,“擦藥。”
“……”不知為何,爾雅感覺到臉上泛起熱潮,她接過瓷瓶時,東方定寰似乎不經易地握了一下她的手,雖然僅是一刹那,那粗糙又溫熱的觸感卻讓她的心有些騷動。
看起來仿佛有些什麼,又仿佛再平常不過,其它人不好明目張膽地看,猜也不好意思猜得太有那麼一回事,卻有兩個人偷偷笑得很開懷,一個是忍笑忍得有點勉強的東方旋冰,一個是人在千里之外,卻以異能將這一切盡收眼底的花雨桓。花雨桓這丫頭笑得可誇張了……
我告訴你哦,剛剛二哥英雄救美,威風八面啊!而且他把所有壞人打倒後就一心只想找到這位姑娘!你說二哥是不是……?呵呵呵呵……
東方旋冰也很清楚,對他家二哥來說,光是會關心一個姑娘臉上有傷,正經事都沒理就先跟他拿最好的傷藥,簡直破天荒啊!
希望這位姑娘還未有婚配……呃,就算她尚未婚配,恐怕待他們兄弟平定內亂,也還有得等呢。
“先把這傢伙綁起來。”東方定寰總算想起倒在一旁奄奄一息的白一飛,和他幾名護衛,但這些傢伙還有意識的恐怕也沒幾個了。
原本還期待在拿下這座城之前,找機會和那些被白一飛看中的高手過過招,想不到沒一個能打的,他失望到都想歎氣了。
“擒賊擒王,王都擒了,接下來也該辦正事了。”東方定寰看向爾雅,“爾姑娘,要請你和我們一塊兒收拾善後了,我想城裡的百姓要由你來安撫,並說服他們開明城從今天起由夜摩遊俠代為保護。”
白一飛和他的黨羽被捆綁遊街時,百姓歡聲雷動。東方定寰就是要藉此宣告,開明城已經不再是任白一飛魚肉的禁灣。
話說回來,東方定寰其實也看得出白一飛並不得人心,卻沒想到他人緣差到人人都想吐他口水。樹倒猢猻散,他那些“拜把”的一個個都不見人影,夜摩遊俠和東方家的軍隊,迅速平定了城內零星的、想藉白一飛垮臺趁勢而起的無賴,不流一滴血地終結了白一飛的政權……起碼除了白一飛那群無賴之外,只有爾雅臉頰留了一點點血。
東方定寰要求爾雅陪同一起善後,自然是有原因的,在證實爾旭人早已被白一飛私下處決後,整個開明城,只剩爾雅在百姓心中還有些名望。活在白一飛的陰影下這些年,老百姓或許覺得爾氏兄妹很傻,對他們苦口婆心的勸導和一切努力,選擇明哲保身,默然以對,但眼前若真有個人必須成為他們暫時的領袖,他們只服爾雅。明察暗訪這些天,讓東方定寰有了這個結論。
爾雅對於這樣的轉變,也有些不可思議。過去為了大雜院的老小去說服鄰人,說服了半天都沒一個人肯接納,如今她站出來說在東方家平定內亂以前,城裡秩序暫時由夜摩遊俠來維持,開明城將成為東方家在南方的據點……她原以為要說服城內的百姓接受異族人管理和保護得花費很多的心思,結果卻比她想像中容易太多了。
“百姓就是這樣,當你有可能成為勝利的那方,他們才會把希望賭在你身上。”東方定寰淡淡道。
爾雅看著不再以領巾和長髮遮臉的東方定寰。不知錯覺否,這兩天她總是不意間就發現東方定寰出現在她身邊。稍早她為了討回被白一飛霸佔的土地及工坊,和白家人爭得面紅耳赤,爭到一半對方突然讓步,她覺得奇怪,回過頭,就見東方定寰臉色陰沉地站在她身後,一語不發地將手指扳得格格作響。
雖然她覺得靠武力解決事情終究不是正道,可是那時看著對方臉色發白,總算肯把霸佔的土地和房子讓出來時,她只能拚命忍住笑意。
不只如此,因為東方旋冰必須儘快結束這邊的事,趕回前線,因此這兩天大夥馬不停蹄地為了恢復城內秩序而忙碌,爾雅也常朝饔沒吃就出門,長輩們就讓爾總管給她送飯,在路邊將就著吃一餐。這時東方定寰總會“恰巧”出現,“恰巧”也還沒吃飯,他們當然也就慇勤地請恩公一塊兒用飯,幾次之後,爾總管送飯來時還一臉期待地尋找東方定寰的身影呢。
爾雅當然不會介意多個人吃飯,只是他出現的時機總是很巧,讓她覺得有點好笑。
其實東方定寰生得風標俏倬,雖然他常一副火冒三丈的模樣,說話也粗魯了點,卻履次對她伸出援手,甚至救了全城的百姓,爾雅不禁對自己曾經誤會過他而感到愧疚。
東方定寰那段話爾雅雖然明白,但她也想起東方家的軍隊和夜摩遊俠一進城,嚴明的軍紀就讓百姓印象深刻,她相信城裡的人會被說服,士兵們的自律也是重要的因素。
“夜摩遊俠遠道而來,她們的物資有限,還是要麻煩爾當家想想法子。”東方定寰道。
“這點將軍不用擔心,爾家會為夜摩遊俠提供資源,如今白一飛的勢力已經潰散,爾家在府衙裡的人可以官復原職,我們打算比照原本駐守開明城的軍隊該有的禮遇,食宿方面絕對不成問題。”至於有人疑慮若將來朝廷追究下來,那也只能到時再說了。別說多年來朝廷不曾管過他們的死活,眼下開明城確實只能依賴夜摩遊俠的保護。
這日,東方旋冰帶著士兵四處捉拿那些投靠白一飛的囚犯,不讓他們有機會作亂;爾雅則帶著金斡兒與她軍隊裡的小隊長,去熟悉城內官方或民間的重要機構與人士,避免日後發生摩擦與衝突,在得知這些夜摩遊俠大多會一點大燕國的語言時,原本有疑慮的百姓都松了一口氣。
至於東方定寰呢?嗯,他負責的工作肯定不是悄悄跟著爾雅。
“小心!”東方旋冰大喝,百姓們都快要習慣這位將軍神仙一般地飛過來又飛過去,抽出長劍和繩索,“咻咻咻”兩三下就將被白一飛放出來的囚犯繩之以法,他們還會呼朋引伴圍觀,鼓掌叫好呢!
不過這回,匪徒情急之下,砍斷了竹藝工坊外頭成捆的竹子,想要阻止追兵,如山洪傾泄的竹子鋪天蓋地的壓了下來,爾雅身邊的夜摩遊俠都身手敏捷地躲開,甚至能在混亂中順手救走幾個路過的倒楣鬼。
但她們欲救爾雅時,雙手卻撲了個空。
“壓傷人了!”竹藝工坊的老闆抱頭驚喊。
直到混亂終於平靜下來,就見在一堆亂竹之間,東方定寰雙手撐在牆上,被他護在身下和牆壁之間的爾雅則毫髮無傷,一臉不可思議地看著他。
爾雅很清楚,因為他用身子護著她,她才會一根寒毛也沒少,那些倒下來的竹子全打在他身上了。
“東方……”她才開口,又一根竹子從屋頂上滾下來,就這麼敲在東方定寰頭上,但這男人哼都沒哼一聲。
“你要不要緊?”她擔心地問。
追著犯人的東方旋冰從天而降,看見原本要到城外巡視的二哥出現在這裡,雖然他很識相地不做任何表示,但東方定寰可沒忽略弟弟顫抖的嘴角和欲言又止的閃爍目光。
他若無其事地伸手撥了撥肩上的灰塵,一派輕鬆得仿佛方才掉下來的只是幾片竹片。“沒事,老子湊巧路過。”
東方旋冰臉頰抽了抽,他幾乎要笑出來了,“原來如此,真的好巧。”他假裝沒看見東方定寰惡狠狠的瞪視,誠懇地道:“既然二哥這麼巧地出現在這裡……”
他本想請二哥一起去追跑遠的罪犯,但畢竟兄弟情深,想想二哥這“湊巧”也“湊巧”得挺辛苦的,便改口:“那就請二哥護送爾當家,畢竟城內治安尚未穩定下來,還有不少在逃的犯人,恐怕會對爾當家不利。”
沒等爾雅開口,東方定寰拍了拍弟弟肩膀,“好,你自個兒當心。”算老子沒白疼你!
接著在東方旋冰快要隱忍不住笑意的注視下,東方定寰一手環住爾雅的腰,在眾人的驚呼聲中,一下子飛躍上屋頂,接著縱身一跳,就跳到滾了滿地竹子之外的安全地方。
東方旋冰忍不住搖搖頭,看來他得找機會提醒一下二哥,抱著姑娘施展輕功時,千萬不能太急,不能飛太高,不能飛太快,不能轉得人家暈頭轉向,要平,要穩,要慢,畢竟不是每個女人都像芄芄一樣,一害怕就雞貓子鬼叫,拜她長年在他耳邊尖叫所賜,他後來抱著她施展輕功時,已經完全能夠讓她舒服到眯眼打呵欠了。
爾姑娘若沒開口,他那二哥肯定不知道她其實怕得兩腳發軟。
果然東方定寰一鬆手,爾雅差點要站不住,他一臉不解地扶住她,還伸手探她額頭,以為她病了哩!
那天傍晚,晚了東方定寰一日離開龍謎島,卻在永春穀撲了個空的東方豔火,在另一位遊俠將軍的護送下,平安抵達開明城,爾雅以當家的身份邀請東方家兄弟在爾家暫住。
關於爾旭人的喪事只得擇日再鄭重地舉行,一族之長延後治喪自然引起族人反對之聲,可是大多數長輩在審視了城裡的情況後,仍是做了這樣的決定,爾雅相信哥哥在天之靈也會贊同的。
東方定寰救了她數次,家裡的長輩們知道了,一個個都怪她沒有對恩公表示感恩之意。
她怎麼可能沒表示?說白了,長輩所謂的表示,是她不夠大膽!不夠直白!不夠深情澎湃!爾家一直以來受夜摩國的文化影響深刻,好幾個長輩認為她該主動示好,“示好”算是相當婉轉的說法,她阿婆竟然笑說反正白一飛不可能釋放,兩人的婚約就此作罷,東方定寰這個天上掉下來的佳婿,要趁早撲上去才不會夜長夢多!
她總不能跟老人家一塊兒胡鬧吧?他們越是起哄,她就只能表現得越冷靜。可夜闌人靜時,她又忍不住擔心東方定寰被那些竹竿砸到,身子是否無礙?南方盛產的竹子,可是跟男人的手臂一樣粗啊。
於是這夜,趁老人家都睡下了,爾雅拿著家傳傷藥,來到東方三兄弟暫住的院落。
原本爾家想給三人一人一處院子,這樣才能住得舒服點,東方定寰卻說他們兄弟很久沒相聚,反正一個院落都有兩三間以上的房間,便決定他們住在同一個院子。
爾雅才伸手要敲門,東方定寰的房門就被打開了,她臉上瞬間紅成一片。
深夜跑來找男人,她是不是太不知羞恥了?畢竟不是所有人都像爾家一樣,她突然後悔起自己太衝動。
“怎麼了?”對東方定寰來說,一個女人深夜來找男人沒有什麼恰不恰當的,應該說他從沒遇過讓他想到這個問題的女人;而對於爾雅,只要她有事來找他,任何事他都會先擱下——他此刻就這麼做了,至於為什麼呢?他可不是會婆媽地想這種問題的人,那種數花瓣默默糾結彆扭的細膩情懷,這輩子是跟他無緣了。
看東方定寰一臉認真地詢問,肯定是內心坦蕩,光明磊落,反觀自己滿腦子胡思亂想,真是慚愧,於是爾雅道:“這是我們家祖傳的傷藥,對內傷去瘀很有效。”
東方定寰本想說,那些竹竿打在他身上就跟搔癢似的,他才沒那麼嬌貴,但一個念頭閃過腦海,他立刻撫著胸口,悶哼了兩聲。
“怎麼了?是不是哪裡不舒服?”爾雅不禁慌了。
“沒事,咳咳……”他故意咳了兩聲,“可能我一時大意,讓舊傷復發了。”
“怎麼會這樣?我去找大夫……”
“不用了。”他拉住她,“擦擦藥就好。”
“可是……”要是他因此留下什麼後遺症,她會一輩子都良心難安的!
“你不是說很有效?”
“是真的很有效。”她想了想,“六公子和七公子在嗎?”
“找他們幹嘛?”他擰起眉心。
“讓他們替你上藥,還是……”
“他們不在。”東方定寰回答得很快。
正好從外頭走進院子,想過來打聲招呼的東方豔火立刻就地找了個大花盆躲了起來;而另一間廂房裡,本想開門一探究竟的東方旋冰,只好默默地假裝自己真的不在,卻忍不住悄悄站在門邊,雙手抱胸,噙著忍俊不禁的笑意繼續偷聽。
深夜不在房裡歇著,是去了哪裡?但她一個女人家也不好問這問題,更何況他們肯定是有忙不完的要事。爾雅想著,這麼晚了,該去找個家丁來,只是她又該怎麼警告家丁不准向阿太洩漏她深夜來找東方定寰的事?
“你幫我上藥就好。”東方定寰說著,好像再平常不過那般,自顧自地往房內走,爾雅愣在門邊,而正在偷聽的東方旋冰和東方豔火則是不約而同地翻了個白眼。
這個餌也丟得太粗魯啦!
你就很會丟餌嗎?遠在大海的另一頭,花雨桓又以她的異能來湊熱鬧。
東方旋冰好整以暇,不疾不徐地在心裡道:我從來不用丟餌。
花雨桓沉默半晌,總覺情郎話中有話,忍不住嘟囔:你什麼意思啊?
噓!安靜。東方旋冰從窗櫺的隙縫向外看去,見爾雅遲疑了一會兒,仍是走進二哥房裡,當下忍不住歎氣。
歎什麼氣?花雨桓心裡還是有點在意。
年輕的愛侶啊,有時明明無關緊要的一句話,也忍不住鑽牛角尖。
他說他從來不丟餌是什麼意思?
東方旋冰只是收回視線,堅定的'溫柔的在心裡道:能遇到一個傻傻地相信自己和等著自己的女人,是一個男人莫大的福氣。所以他從來不用丟餌。
那一刻,縱使相隔千山萬水,兩顆心仍因此融成了蜜。
另一邊的廂房裡,硬著頭皮踏進男人房裡的傻瓜,心裡當然是緊張的。
東方定寰轉身,見她怯生生地站在門邊,當下眼神一黯,“還是算了,我自己可以……唔……”
見他痛苦地擰起眉,爾雅立刻上前扶他到床邊坐下,“沒關係,我幫我哥上過藥的,你可以相信我。”不就上藥嘛,又不會少塊肉!她在心裡道。
“那就麻煩你了。”東方定寰脫下上衣的動作倒是挺俐索的。
嗯,她錯了,怎麼可能只是“上藥”而已?爾雅看著眼前與她那書生兄長的清瘦完全迥異的精壯體魄,就算是幫哥哥上藥,那也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時兩人都還是孩子呢!
真不可思議,這男人穿起衣裳時明明不是個虎背熊腰的人,可他全身上下顯然沒有一絲多餘的、不夠結實的肌肉,手臂上的修羅紋身更是栩栩如生、殺氣騰騰。
她應該會怕這樣的男人,但此刻她只覺脖子以上熱得她頭暈目眩,打開藥瓶的手甚至有點顫抖。
東方定寰看她一副快暈倒的模樣,其實他只是想逗逗她。年少時,不懂那些毛頭小子光著膀子跑去嚇姑娘有什麼好玩,想不到到了這把年紀他反而懂了,就是想看她臉紅不知所措的樣子,心裡喜歡得很。
不過他還知羞恥怎寫,而且看她明明窘迫不已,卻只能硬著頭皮的模樣也覺不舍,當下他走向她,拿走她手上的藥瓶。
“這藥我收著。”
爾雅不明所以地抬頭看著他,當她平視時,視線正好在他肩膀上,那寬?的肩膀,撐起渾厚壯碩的胸膛,令她慌亂地移開視線,卻隨即被他的雙眸捕捉,之前只覺他容貌生得好,這會兒才驚覺他的雙眼像會勾人魂魄似的。
“我和老六明天離開。”
好像有什麼悄悄掐住了她,迷夢醒得太快,胸口竟有點悶痛。
“這……這麼快……”她腦袋亂哄哄地想著,有什麼理由能讓他別走得那麼匆忙?比如該為他們辦一場送別宴之類的,但旋即想起東方家前線戰事緊繃,他們兄弟三人這幾日私底下嚴肅地討論著什麼,她不該自作聰明,更不該為了突然萌生的,連自己都搞不清楚的情愫,任性地做出任何要求。
她的表情看來有些脆弱,有些失落。多麼奇妙,那讓東方定寰既雀躍又難受,兩種截然不同的情感竟能同時存在。
“老七會留下來幫忙一段時間。”他們兄弟三人商量過了,龍謎島暫時不需要東方豔火坐鎮,畢竟還有爹娘在,他就留下來幫著處理開明城的事宜,等確定開明城安定了再回龍謎島,而他則是和老六明日起程回到前線。
“東方家為開明城百姓做的實在太多了,但願來日有機會回報。”她真的希望能有那麼一天。
“能不能答應我一件事?”東方定寰突然道。
“什麼事?”
“如果兩年內,戰事能結束,”他想著該怎麼開口,才不會顯得太唐突,“你能不能等我兩年……然後……”
爾雅心跳失序,她提醒過自己不該胡思亂想,但這一刻,她才發現原來自己也在期待。
和白一飛的娃娃親,扼殺了她對男女之情的任何期待,如果不是哥哥一再的阻止,也許她會就這麼心灰意冷地認了那樁婚事吧?她從來不敢想像書上的才子佳人或英雄美人那樣美麗的故事會發生在自己身上。事實上,不用嫁給白一飛,對她來說已經很感激了。
東方定寰對她來說,就算這輩子再也無緣有任何交集,她也很難忘了他。
她想她會答應他任何事。
“到時……”還是太困難了啊!他忍不住撓了撓腦袋。
看著他尷尬又窘迫的模樣,爾雅前一刻的無措反而消失了,她帶著一種溫柔而不舍,卻又有些忍俊不住的微笑看著他。
這男人總是一副粗魯不文,面對任何危險毫不退縮的樣子,沒想到竟會這麼害臊?
“到時……你……再替我擦藥。”他說。
不知是否是錯覺,窗外好像有奇怪的“噗哧”聲。但爾雅更擔心的是她不小心笑出來了,她緊張地捂住嘴巴。
她沒想到最後他竟然想出這個……呆到不行的要求!而他自己一張俊臉早就紅成柿子。這樣一個鐵錚錚的漢子,全身上下沒有一處不是強悍的象徵,卻像個少年一般羞澀,爾雅只怕自己從此對他再也沒有半分的畏懼了吧?
她只覺得他好可愛,她拚命忍住笑意,點點頭,“好……但是……”她深吸一口氣,讓自己平靜下來,“你也要小心,最好別受傷,好嗎?”她說到這裡,才真正意識到這男人將要前往沙場,用血和命去拚搏天下太平。
所以他才和她做了兩年的約定,恐怕是不願她等太久。
胸口那悶悶的痛,開始蔓延到了某處……
“嗯,放心,我命很硬。”
爾雅以前拜菩薩時,求的總是家族平安,長輩健康,開明城的老百姓安居樂業,今後,她會日夜祈求這男人好好活下來。
爾雅一離開,蹲在窗邊的東方豔火還在思考該怎麼在二哥發現前偷偷回房,身後一道黑影就將他罩住,害得他當下背脊涼颼颼的。
“怪了,我記得是掉在這兒……”他假裝找東西,還瞎子似的摸上東方定寰的腳,“咦,二哥,你還沒睡啊?”他剛剛什麼都沒看到!
東方定寰只是低頭看著他,臉色深沉地一把揪住麼弟的衣領,“咱們兄弟很久沒一起睡了,今晚你跟我睡吧。”
“……”東方豔火臉一僵,他二哥……不,不只二哥,他上頭的哥哥們睡癖一個比一個差,跟二哥睡他寧願跟六哥睡,但這話他可不敢當二哥的面說。“二哥明天要趕路,我看還是……”救命啊——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9-6-11 00:31:13
【第四章】
東方定寰和東方旋冰離開開明城那日,老百姓可說是夾道相送,因此一年之後,龍謎島軍隊終於大獲全勝,東方長空登基稱帝,開明城上下的歡欣鼓舞是可想而知的。
話說東方長空的軍隊逼近京畿時,原是打算逼攝政王交出政權,終結攝政王及其黨羽的亂政,但他其實也料想過最糟糕的結果,就是小皇帝已遭到不測。
但就算猜到會有這樣的結果又能如何?頭都剃一半了,他總不可能這時拍拍屁股說他要回龍謎島吧?
於是在東方家的大軍幾乎確定將贏得勝利,東方長空寫信回龍謎島,要他父親快馬加鞭趕到前線來。
到前線幹嘛?東方耀揚看著信思忖。這小子在信裡拐彎抹角寫了一堆思念父母至深的屁話,其實東方耀揚也猜到兒子想要他儘快趕到京城,萬一小皇帝嗝屁了,那頂壓死人的龍冠總要有人頂著。
東方耀揚回了家書給長子,信裡的大意是:你娘管教甚嚴,京城是花花之地,老子想到就怕。有道是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老子就是現在去替你頂那位置,來日還是得輪到你,何苦多此一舉,你忍心讓你娘跟我嘔氣?
是的,在大軍進到無極城後,攝政王那龜孫子送上小皇帝的人頭,東方長空一怒之下把攝政王踹成殘廢,在大殿之上,他沒等到他爹出現,只等到那封讓他吐血的家書,然後文武百官看著他身後的雄獅大軍,當下膝蓋一軟,跪下來齊呼——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要知道,士兵們打了勝仗,正是熱血沸騰,主帥不只霸氣地踹得他們的敵人吐血不止,還讓一班朝臣下跪投誠,士兵們也都激動了起來,這邊文武百官喊完萬歲,接著他身後的大軍也跟著跪下一起喊,那個聲勢響徹雲霄,連無極城外的百姓們都聽得一清二楚啊!
東方長空有點感慨,其實他那時最想做的,是帶著弟弟們,回家。
“天恩浩蕩傳萬載,亂世征人無屍骸。朕會永遠記得,是你們用鮮血掙來這天下太”登基大典上,他運起渾厚的內力對著跟他出生入死的士兵道。
底下那些把命搏在刀口上的漢子,表達感情的方式可直接多了,當下齊喊“吾皇萬歲”的聲勢,都快把那班還用著前朝的腦袋算計前途的官員給嚇得差點尿褲子。
“這麼肉麻的話你都說得出口。”東方定寰取笑道,其實不想承認內心也跟士兵們同樣激動。
他知道大哥跟他一樣,還有弟弟們也是,那一刻,他們都想起那一張張在戰場上犧牲的同袍的臉孔。
東方長空瞪了他一眼,“不然你來當……”
“皇帝”兩字還沒說出口,東方定寰摸了摸肚子,“早上不知吃了什麼,肚子有點疼啊……”堂堂王爺,屎遁去也。
臭小子!
但總算他們一家人終於能團圓了,這至少是值得欣慰的。
東方定寰還沒開口說他要到開明城去提親,他大哥就先丟了件差事給他。
“我還幫你找了個幫手。”東方長空笑著拍拍弟弟的肩膀,笑得別有深意,不過看在東方定寰眼裡,只覺這個老是挖坑給他跳的大哥笑得有夠狡猾。
“我不用幫手。”就是個和小孩辦家家酒差不多的差事,他不懂為何偏要他去辦?但話說回來,老三新婚,老六去接小花回京……不過還有老四老五跟老七吧?
他真想開口說他要到開明城去提親,可是終究自己是兄長,哪有把事情推給弟弟們的道理?
不知道能不能先繞到開明城去呢?他默默地想。
東方長空臉上笑意不減,“你會感謝我的。”
“這種差事是要什麼幫手?”
“就是這種差事,你才需要幫手,若是要派人將敵人打個落花流水,光派你一人也就夠了。”
說的也是。東方定寰又三兩句話就被東方長空給說服了,內心還頗為得意呢。
“哥知道你這急性子,所以老早就把你的小幫手給請進宮了,現在她在永壽宮等你。”嘿嘿嘿!
為什麼把個外人請進爹娘住的永壽宮?東方定寰只覺莫名其妙,當下也不再耽擱地前往永壽宮,順道給爹娘請安。
開明城之所以樂見東方家稱帝,自然是因為爾家和夜摩遊俠的功過只能由天家說了算,開城門迎接異族軍隊一事,換作前朝,要善了可得求神拜佛才成哪。
東方長空登上大寶,聖旨也送到了開明城。
其實東方長空也是有私心,別的城裡或許也有那麼幾個功勞不淺的,聖旨卻下得沒那麼急,獨獨送到開明城的詔書是和家書一塊兒,東方長空一拿到玉璽就立刻寫下的。
關於爾雅的事,雖然老六一向話不多,但掛念二哥終於有了中意的姑娘,當然是慎而重之地向大哥和父母提醒;老七就更不用講了,他走到哪就講到哪,還要裝無辜說不是他講的,都是六哥講的……
他這二弟啊,爹娘不知為他的婚事操心了多少年,若是換成別的諸侯,或許會先給他納個妾,但他們東方家沒有納妾的前例,出身夜摩國的娘親早就立下家規,東方家的男兒不准在娶妻前納妾。東方長空原本還打算,一旦戰爭結束,若是這臭小子還不開竅,那麼恐怕他要對不起別人家的姑娘,硬是找個清白人家的女兒把他們送作堆了!
所以,爾雅在前天一抵達京城,就被“請”進了永壽宮。
這可是他娘親、當今太后的主意,東方長空也知道沒有告知二弟實在不夠義氣,但在東方家,一向是娘親的命令大過天,他這皇帝只好裝傻。
試想,一個母親生了個只會把姑娘氣跑,嫌女人聒噪又麻煩,對女人的興趣從來沒高過對讀書的興趣的兒子——東方定寰從小就不愛念書,但他曾經因為母親找來一群閨女和他相親,隨便找了個藉口,說自己要回房念書,當下怎能不把瞭解他的母親氣得臉黑一半?
當聽說這木頭兒子竟然有了中意的姑娘時,鐵甯兒第一件事,就是眼眶含著淚給列祖列宗上香。若不是有丈夫拉著,她早就跑到開明城去看看她的准兒媳婦長得什麼樣了。
爾雅一進宮,就被安排住到永壽宮,她心裡當然很緊張,只不過東方家也是初來乍到,始終沒有宮人告訴她永壽宮是太后和太上皇的居所,甚至當她問起時,宮人也總說不清楚永壽宮的主人到底是誰,她一度還以為是皇后娘娘的居所。
爾雅心裡有諸多疑問,但她一到永壽宮,宮人便忙不迭地伺候她梳洗、更衣和用膳。當晚和她一塊兒用膳的,是新帝的妻子,沒意外也就是皇后娘娘了吧?但那名氣度婉約,神采非凡的女子卻只是笑著要她把她當成普通老百姓。
“你可以跟外子一樣,直接喊我容兒,說不定我們很快就是一家人了,你就當作和家人吃頓飯吧。”
容兒口中的外子,指的是東方長空,也就是新帝了。哪有跟著新帝直叫皇后閨名的?但也沒有皇后喊皇帝“外子”吧?如果不是聽到宮人對她恭謹地喊“娘娘”,爾雅會以為自己認錯人了呢!
但她說一家人,讓爾雅有些羞怯,也有些欣喜。原來東方定寰把她的事和家人說了,這代表對他來說,那個有點呆拙的約定,確實是認真無比的。
容兒說了許多東方家兄弟和龍謎島的事,爾雅聽得十分嚮往。尤其這一年來,想起東方定寰在前線,自己卻對他瞭解得太少,當下恨不得拉著容兒請她多說一些。而且多虧了容兒的陪伴,讓她幾乎忘卻了稍早的不安。
不過用完飯,容兒說她有事,便先離開了。
爾雅只好一個人在御花園裡閒逛,沒多久就遇到一對自稱是東方家長工和奶娘的老夫婦。
她一開始還信以為真。那對夫婦說,東方家兄弟念舊情,把他們兩老接到無極城來同住。
爾雅心裡不禁想,喂大七兄弟的奶娘,看起來倒是相當年輕啊!
“果然是漂亮又標緻的一個好姑娘啊……”鐵甯兒喜上眉梢,繞著爾雅打量,看她頭髮覺得美,看她臉蛋也覺得美,看她儀態更是滿意得不得了,忍不住對著丈夫嘀咕,“你瞧這樣咱們老二是不是配不上人家?那小子粗魯得要死哦!”一派恨鐵不成鋼……不,她那兒子就是太成鋼了,根本硬得沒有一絲柔情,這麼一個文雅秀氣的女孩子,要是給氣跑了怎麼辦啊?
鐵甯兒總感歎,七個兒子裡,只有老大早早娶了媳婦,讓她最省心;老三因為有婚約,所以這些年來她也沒催過,就只怕人家姑娘不願意等,幸好戰事一結束,老三立刻履行了婚約,讓她松了一口氣;而早有了青梅竹馬小媳婦的老六也沒少讓她操心,小倆口因為各種原因,到現在都還無法成親。
剩下沒娶的幾個,老四斯文又生得俊,老五不缺紅粉知己,老七最愛扮風流,恐怕她這當娘的不是擔心他們娶不到媳婦,是要擔心將來桃花債還不完。
最頭疼的就屬這老二,好不容易出現這個讓兒子看對眼,又沒被嚇跑的姑娘,真讓她擔心會過了這個村,就沒那個店!
東方耀揚實在阻止不了妻子的淘氣,只好從頭到尾默不作聲,時不時咳兩聲提醒一下妻子別太得意忘形露了馬腳。
爾雅微笑著由著鐵甯兒繞著她轉,她聽不清她咕咕噥噥地和她丈夫說些什麼,但坦白說,不只這奶娘看起來不像尋常荊衩布裙,那“長工”的威儀也非比一般,她知道貴族挑選乳母極為嚴格,該不會連長工也要千挑萬選吧?
難道該說,龍謎島地靈人傑嗎?
不管怎樣,光憑東方家對開明城全城老百姓的恩情,只要是跟東方家有關的,爾雅都會敬重三分,更何況還是養大東方家兄弟的長輩,對於鐵甯兒拉著她問東問西,她都據實回答。
就這樣,這兩個老人家拉著問了她兩天問題,當然也告訴她許多東方定寰自小到大的糗事,雖然心裡念著不知何時才能見到東方定寰,可聽著跟他有關的事,哪怕再瑣碎,都讓她聽得津津有味。
到了第三天,爾雅總算開始想,她感覺這兩位老人家不像長工和奶娘啊!而被他們拉著聊了兩天,才開始覺得不對勁,她是不是太后知後覺了點?
雖然皇帝安排她住進永壽宮,可她除了自個兒住的側殿和花園外,也不敢到處亂逛,想想能在皇宮大內出入自如的人,怎麼可能是外人?若是太上皇和太后,會做這種事嗎?
不過,就因為她以為不是覲見太后和太上皇,才能這麼輕鬆自在,聊得那麼開懷。
第三天,還沒見到“奶娘”和“長工”,新帝先召見她,要她協同寰王執行一項差事。
寰王自是東方定寰的封號了。
“民女日夜都盼著能報答天家對開明城的大恩大德,定不負陛下所托!”想不到報恩的日子就在眼前,爾雅幾乎是熱切地道。
東方長空忍住笑意,“但是,這差事得要委屈你了……”
東方定寰讓宮人領著進到永壽宮的側殿時,就看見那個穿著書生長袍,對著銅鏡不知在咕噥著什麼的纖細身影,他還沒來得及嫌棄兄長派了個娘兒們似的男人給他當幫手,便認出了爾雅的身影,當下喜不自勝,本想悄悄接近,然後惡作劇一番,爾雅卻早一步發現了他。
話說,他早就懷疑過,這妮子應該懂一點武功才對。但去年抱著她施展輕功時,她那副暈眩的模樣,又讓他覺得是自己料錯了。
其實爾雅對自己女扮男裝的樣子本就覺得彆扭,見到東方定寰……啊!他臉上是不是多了道淺淺的疤痕?他身上是否多了許多傷?那些憂愁與情思來不及細訴,便想到如今他已貴為王爺。
爾雅跪了下來。他們之間還沒有足夠的默契讓她不在意世俗禮教的約束,這一年來總不免會想到,也許他已經不在意這個約定了呢?要不,怎會連隻字片語也未曾捎來?
雖然她本來就不是他的誰,怎麼能在軍情緊繃時,任性地要求他該對她有所交代?
東方定寰也有些調皮的心思,當下跟著她蹲了下來,“做什麼?”
“民女叩見王爺千歲。”
見她這麼生疏,讓他有點不開心,“現在我是王爺,你就不替我上藥了嗎?”
爾雅愣住,沒料到他竟然說出有些哀怨又有些孩子氣的話,幾乎忍俊不住,“爾雅答應過王爺的事,一輩子都算數。”
他心裡覺得甜絲絲的,愁雲竟是來得快,去得更快。
“我這輩子當東方定寰,比當什麼寰王爺更久。王爺什麼的聽著就彆扭。”
爾雅覺得有些好笑。這早晚都要習慣的吧?
“東方公子。”她改口。
老實說,他也不太喜歡聽人家喊他公子。他這人心眼很小的,“公子”這兩字總覺得好像在提醒他,出身名門就該有名門的樣子,偏不巧他這人最討厭什麼名不名門那一套,他酷愛向外人強調,他的祖先是殺人不眨眼的海盜!
不過因為是爾雅喊的,他當然會原諒她。
“我也不愛聽人喊我公子。”他偏偏這麼對她道。
他是天生難伺候,還是刻意這麼逗她?爾雅也不惱,仿佛對待一名頑童那般溫和地道:“連名帶姓直呼名諱,有些失禮。”
“頑童”貼向她,兩人的臉近得都能感覺到彼此的氣息,“你可以喊我名字。”
他眼裡閃著得意的光彩和笑意。
爾雅整張臉倏地漲紅,想退開,又不想他覺得受傷,只好若無其事地道:“王爺長我數歲,爾雅喊一聲大哥也是應該。”
“嗯。”東方定寰點頭,笑容裡甚至有一絲狡詐。
爾雅不禁懷疑這男人是不是喜歡看她手足無措的模樣?有點讓人生氣,可是又拿他沒轍。
“寰哥哥。”
東方定寰悶哼一聲。
“你不喜歡?”
“不是……”紅潮浮上某人耳根子,他仍故作若無其事,“再喊一次,我沒聽見。”
“……”他是不是故意的?爾雅咬著唇,眼尖地瞥見他漸漸泛紅的臉頰,頓覺好氣又好笑,“寰哥哥。”滿意了沒?
東方定寰喉嚨深處逸出一聲壓抑的呻吟,忍不住伸手撝著額頭。
完了!光聽她那樣喊,他就覺得身子快穌了,下腹一陣騷動。從來不識女色讓男人沉迷的滋味,想不到自己這麼禁不起撩撥,當下覺得有點丟臉,怕她再喊下去,他可就糗大了,可是又覺得心裡特別舒爽。
“你沒事吧?”爾雅有些擔心地問。
“沒事,舊傷復發。”他臉不紅氣不喘地道,看來他的臉紅只偶發於某些特定時刻。
爾雅信以為真,畢竟他是習武之人,在戰場上出生入死,傷勢若未妥善調理,很容易留下後遺症。
“我這次帶了些傷藥,外敷和內服的都有。”雖然她相信宮裡的御醫醫術肯定更高明,她仍是想履行她和東方定寰的約定。
那是過去這一年來,縈繞在她內心深處的掛念啊!掛念著他在前線,一切是否安好?
“好。”那他很快就能找個機會,讓她的小手替他上藥。東方定寰喉結滾動,頓覺兩腿間的騷動更劇,要是再這麼胡思亂想下去,他可就顧不得這裡是永壽宮了,當下立刻轉移話題,“小狗子還好嗎?”那小鬼可是他唯一承認的義弟。
“他很好。”爾雅微笑道,“托王爺的福,鄰里間聽說王爺在開明城時都住在大雜院,小狗子又是王爺的義弟,便相信他們真的沒有不祥之氣,開始接納他們了,去年我就安排小狗子到城裡的義塾念書。這次若不是因為要上課,他還吵著要跟來呢。”
東方定寰忍不住失笑,“將來有得是機會,還是讓他乖乖念書吧。”
“王爺身上有傷,就別這麼蹲著說話了吧。”她忍不住勸起他來。
“那你為什麼要跪著?”
“禮儀如此,王爺讓民女平身,民女才能平身。”她耐心地提醒他,不想讓人跪的話,說一句平身就行了吧。
“以後不要跪我不行嗎?等我死了再跪。”
“……”爾雅無語地看著口無遮攔的他。她真的遇到了個“頑童”呢!
“你不答應,我就不起來。”東方定寰一副無所謂的模樣。
爾雅頭痛了,該怎麼跟這蠻人講道理?啊,罵他是蠻人,雖然曾經是事實,但這可是重罪。“沒有外人時,爾雅可以答應王爺。”
“好吧。”東方定寰伸手扶她起身,“你為何做這身打扮?”
“我們要去的地方……女人不能去。”直到這一刻,先前在皇帝面前信誓旦旦的氣勢似乎消弱了下去。皇帝提醒她這趟差事她得委屈些,但在那當下她只想著能和東方定寰在一起,又能報答恩情,沒有經過深思熟慮。
東方定寰這才想到,大哥所說的“小幫手”就是爾雅,當下他臉色難看至極。
“我去跟老大說清楚,你留在京城,我去就好。”娘的,讓她女扮男裝混進一群男人之中?先問他的拳頭肯不肯答應再說!
爾雅拉住他,“陛下這麼做一定有他的用意。”
“什麼用意?”他挑眉,一副要找人打架的兇狠模樣。
也許他們兄弟自小感情真的很好,習慣了打打鬧鬧,不過畢竟是她答應聖上在先,更何況,她其實不願意留在京城等他回來。
她等了一年,好不容易能夠多和他親近,多瞭解他,這些心思她自己都覺得有些羞赧,於是她期期艾艾地道:“應該是……我們要互相掩護……”但仔細想想,他一個人就能輕鬆完成任務,就像他在開明城臥底時那樣,她跟著他,只會變成他的包袱吧?爾雅越說頭越低。
看來大哥是想讓他們多相處。東方定寰忍不住想著,那讓他們留在京城也是一樣的吧?
不過,若要找個人在必要時阻止他莽撞行事,那確實是非爾雅不可。她自己不知道她有那樣的能耐,東方定寰卻很明白她就是個緊箍咒似的存在。
“如果我覺得情況不對,你就必須回來。”他這麼說,算是妥協了。
“嗯。”爾雅笑顏逐開,雙眼燦若明星,東方定寰覺得他又開始暈頭轉向、渾身發軟了。
他忍不住想,這緊箍咒不知道自己的威力就算了,連他自己似乎也小看了那力道啊!他抬手揉揉太陽穴,開始懷疑把這妮子帶在身邊執行任務,到底是不是自找麻煩?
東方定寰帶著爾雅來到永壽宮後方花園“翠微苑”,給父母請安時,鐵甯兒一見到爾雅,立刻心虛地嗆咳起來,惹得東方耀揚無語至極地輕拍妻子的背替她順順氣。
爾雅跪了下來,“民女爾雅,叩見太上皇,叩見太后。”
“噯……”鐵甯兒臉都紅了。
東方耀揚知道妻子尷尬,便道:“起來吧,在這翠微苑裡,自家人沒那麼多規矩。”
不待爾雅謝恩,東方定寰忙不迭地扶起她,簡直怕她跪傷了身子似的,看得鐵甯兒好笑又新奇。
之前只是聽說這木頭兒子對這水靈靈的姑娘開了竅,眼下看他這舉止,她這當娘的都忍不住覺得既新鮮又有趣。
她走向小倆口,當著兒子的面硬是拉走爾雅。
“爾雅,你可不要怪我們跟你開了這麼個玩笑。當年我看著幾個兒子跨海出征時,可沒想過最終我家卻成了帝王家,從此和我兒子媳婦說話還得行皇家之禮!我在長空登基前就知道你了,那時候如果能把你娶進門,我和揚哥哪需要這麼大費周章,就只為了跟自己兒媳婦毫無顧忌地聊聊天?”鐵甯兒歎口氣,想念起在衡堡的日子,她可是毫無顧忌地像母老虎似地追著七個兒子管教,七個兒子也會貧嘴地和她笑笑鬧鬧。
她要七個兒子記得,這翠微苑裡只有家人,沒有皇族。
“民女知道太后和太上皇的苦心,只有感激,絕不會有一絲責怪之意,太后和太上皇願意讓爾雅陪你們聊天解悶,是爾雅上輩子修來的好福氣。”撇除兩位長輩的身份,她是真的很慶倖未來的公婆如此慈藹。
“你以後和我們說話,可別再民女來民女去了。”鐵甯兒不贊同地道。
“爾雅一時緊張,忘記了。”她無辜地道。
“難怪寰兒被你收服了,他這臭小子,服軟不服硬的。”鐵甯兒取笑道,“以後拿他沒轍時,先裝裝可憐、賣賣無辜就對了。我跟你說過,衡堡養了一堆貓啊狗啊鳥啊,都是因為這小子心軟,見不得弱小動物受苦……”
爾雅想著那畫面,記得東方定寰在開明城時,就常常留食物喂貓和狗,被發現時還會惱羞呢!她忍不住掩嘴失笑。
東方定寰瞪著母親和爾雅走遠的身影,不禁有些吃味,他看向默默喝茶的父親,“你們和爾雅開了什麼玩笑?”
東方耀揚瞥了兒子一眼,拿茶盞遮去唇邊笑意,“去問你娘。如果她肯和你說的話。”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9-6-11 00:31:46
【第五章】
國家的文官能夠由私塾與太學培養,武官的培養則有武學。大燕國設立了一所尚德武學院,專門培養大內高手和將才。如今改朝換代,尚德學院的存廢便引起爭議,畢竟尚德學院目前的管理者都是前朝派下的,這裡培養出來的高手將會成為禁衛軍,不可不謹慎。
“陛下為何不考慮直接撤換一批人呢?”這是最能避免夜長夢多的做法吧?但爾雅忍不住又想,若換成是她,可能會因為考慮那些人的生計以及適不適任而作罷。但這種婦人之仁,在治國上會遇到更多困難吧?
再說,如果尚德學院真的發揮了作用,那麼東方家一舉攻入京城豈不是笑話?要論武將人材,龍謎島東方家肯定不缺。
“尚德學院就是高官子弟與良民想投筆從戎或立志從軍時念的,大哥以前就曾到京城來,在尚德學院待過兩年,現在的學院主持是他當時的師父,雖然滿朝文武傾向廢除武學,但依大哥的性子斷不可能輕意下旨,才會讓我們隱匿身份,以學生的身份過去看看情況,我認為大哥希望的並不是廢除或換人,最好能找到個兩全其美的辦法。”
原來如此。有師徒之情要顧慮的就更多了,何況他們此行的目的就是去瞭解情況。爾雅當下也沒再多說什麼。
但騎在馬背上的東方定寰從方才臉色就很難看,他瞪著右下方,一身書生裝扮,臉蛋像粉團似的,兩頰還浮起薄薄紅暈,看起來一派輕鬆愉悅,好似他們此番是出門遊山玩水的爾雅。
“我說,現在是怎麼回事?”
“嗯?”爾雅不明所以地抬頭看他。
那無辜的模樣,讓東方定寰頓生一股罪惡感——他長這麼大,從不覺得自己的粗魯有錯,但他也不習慣溫聲軟語那套,只好別開眼,啐道:“那些王八蛋竟然只給我們一匹馬?搞什麼!”
這有什麼好生氣的?爾雅一臉不解。“因為我們不能公開身份,所以你是要進尚德學院的富家公子,而我是公子身邊的小廝啊。”公子騎馬,小廝牽馬,有什麼不對嗎?
這裡到尚德學院起碼得走上半天,東方定寰一想到王府裡的那班飯桶竟然只給他們一匹馬,要爾雅用走的,當下額上青筋畢露。
爾雅看著他臉上一片風雨欲來的陰鷥,不禁有點擔心,“寰哥哥?”有什麼問題嗎?
“等等。”東方定寰索性勒住韁繩讓馬兒停步,然後跳下馬背,“可沒說誰當公子,誰當小廝。不如這麼著,你當公子,我當小廝。”他不是徵求她的意見,而是宣佈他的決定。
“不好吧!”他是王爺,要她把王爺當小廝?
“少囉嗦。”沒給她反對的餘地,他雙手握住她的纖腰,將她一把抱上馬背,“你會騎馬吧?”
“會,但是……”
“那就好。”他自顧自走到前方,牽起韁繩便走。
“……”他是因為她得用走的,所以不開心嗎?爾雅發現這男人面噁心軟到了極點。
所謂“面惡”,指的是他老是一臉兇神惡煞,想揍人的神色,她還曾經因此感慨枉費他生得一張風流標緻的臉呢。她一手搗住唇邊的笑意,但另一方面又覺得愧疚,“其實我很習慣走遠路的。”
他故意當作沒聽到。爾雅悄悄噘起嘴。
她也捨不得他那樣辛苦嘛!
“王爺。”
他還是不理她。
“寰哥哥。”
東方定寰側過頭,瞥了她一眼,看起來卻好像覺得她這女人有夠囉嗦,眉頭不耐煩地擰起,還瞪了她一眼哩。
不過在爾雅對他有了粗淺的瞭解後,再也不會把他的臉色當回事了。
“咱們雇輛馬車好不好?”她好溫柔好溫柔地輕聲道,就像在哄孩子似的。她可沒忘記太后的教誨,這傢伙吃軟不吃硬。
東方定寰想想也是。既然王府那班飯桶只備了一匹馬,那他們自個兒雇馬車不就得了?
東方定寰哪知道,王府裡那群好事鬼,就是故意只給他們一匹馬,好讓他倆共騎啊!只能說他們太高估這個從小就一根木頭似的王爺了。
東方定寰會被兄長說服前來執行這次任務,是因為東方家的軍隊進城那日,只有他跟老五蒙著面,老五在這場戰役中負責偵察與暗殺任務,蒙面才好辦事,而他則是當年的武林大會事件“創傷”太深,不想再次轟動武林、驚動萬教,把臉遮起來比較自在。
而當時,尚德學院想必有許多人前往無極城護駕,所以由他出馬比較不易被認出來。
話說回來,他也問過老大,該不會這次要他微服私行,是打算來個秋後算帳吧?大哥看來對這個問題也是頭痛到極點。
前朝舊臣該不該清算?在仁義上,在權謀上,甚至在公理上,都是兩難。
“總之,你看著辦。”東方長空就只丟了這句話給他,還真是太看得起他了。
在東方定寰看來,把人叫出來,把話說清楚,誰有意見站出來打一架,就是最好的解決辦法。
“我覺得……”尚德學院就在前方,爾雅仍在糾結,“我們身份互換比較好。”
她實在沒膽把王爺當小廝使喚,感覺會折壽的。她不是怕他降罪於她,而是她對長輩、對上位者向來慣於謹慎守本分。
東方定寰不善地瞥了她一眼。其實就算太后沒有面授機宜,經過開明城短短幾日的相處,爾雅也可確信這男人在面對弱者時,最凶的只有那張臉,當下她盡可能擺出了無辜的神情。
“公子的小廝,要替公子洗衣褲的。”她試著溫言軟語說服他。
東方定寰哼笑,“老子的專長就是洗衣服,你不知道嗎?”
誰會知道一個大男人——還是個一拳就能粉碎石牆的大男人——專長是洗衣服?被他洗過的衣服還能穿嗎?爾雅無語地搖頭,實在不知道他是認真或是在說笑,只好絞盡腦汁想說服他,“還有,小廝要睡地板,還要替公子端……”她紅著臉,差點結巴,腦海裡浮現的畫面讓她羞赧又不安,只好小聲道:“端尿盆,洗尿盆……”
“你很想替我端尿盆嗎?”他故意道。
“才沒有。”她漲紅臉回答,“也不是……”話說回來,如果她嫁給他——雖然光是這麼想都讓她覺得害臊,但妻子做這些事也是天經地義吧?“我不介意做這些。”她呐呐道。
“我也不介意。”有什麼好介意的?他在軍隊裡還跟著士兵一起挖糞坑呢。
她覺得讓他端她的尿盆,很丟臉嘛!而且他是王爺啊!
“至於睡地板,”東方定寰看了一眼她糾結的模樣,故意一臉陰沉地逼近她,“你知道,那種地方是有耗子的嗎?你敢跟耗子睡嗎?”
見她臉色一片慘白,東方定寰更加壞心道:“耗子可能會咬你的趾頭,在你的頭髮上拉屎,或者在你睡到一半時爬到你臉上……”
爾雅搗住耳朵,“不要說了!”
他都忍不住想學耗子的吱吱聲來嚇她了。
原來嚇心儀的姑娘這麼好玩,嘿!
“富家公子能自己住一間房,還能在房裡沐浴,小廝只能在澡堂和一群臭男人共用一池髒水。還是你接下來都不打算洗澡?”
爾雅一張小臉垮了下來。
“還有,記得改口,別再王爺王爺的喊。”
“那我怎麼喊你?”
“跟我哥一樣,喊阿寰吧。”
“哦。”
“男人講話這麼畏首畏尾,你想被欺負嗎?”他十五歲就進軍隊磨練,可是很瞭解同袍間對不夠男子氣概的人有多惡劣。
爾雅挺起胸膛,壓低嗓門“嗯”了一聲。
“不用這麼裝模作樣,”他有些好笑,她的聲音並不特別尖細,要蒙混過去也不是不可能。“像你之前和白一飛說話時的態度就可以了。”
東方定寰一提起,爾雅才想起她都快忘了這個人……她是不是太無情了點?但話說回來,為什麼是她和白一飛說話時的態度?“我以前不喜歡他,所以看到他就很緊張。”是要她把學院裡每個人都當白一飛嗎?那也太為難她了。
“除了緊張,應該有些別的吧?你一直在扞衛爾家和百姓而不自知,只想到他的蠻橫與你的害怕,沒想過能讓你挺身與他對抗的還有別的原因。”那樣的她,就算是名女子,也會讓一個男人敬佩。
爾雅聽得似懂非懂,但又忍不住想為自己的“畏首畏尾”辯解:“其實,我只有跟你說話會這樣。”她在面對他時,就是忍不住會害羞啊!
“會怎樣?”他問得有點粗魯,爾雅都覺得自己快習慣這男人直來直往的作風了。
以前她其實欣賞的是文質彬彬、含蓄內斂的人,可是現在……就算他這麼直接又粗魯,她還是為他怦然心動。
爾雅低著頭,“沒有怎樣……我……我只是想對你好。”光是說這句話,她就羞得好想把自己埋起來。
聽她親口這麼說,東方定寰喜不自勝又飄飄然的,眉眼滿是掩飾不住的春風得意,他趁著離學院大門尚有段路,拉過馬車的車簾蓋住兩人。爾雅跟他並肩坐在車駕上,不想只有他一個人吹著風沙,曬著日頭。
“我也只對自己的媳婦好。”他說著,趁她羞紅了臉時,一手托住她細緻的下巴,吻住她的唇。
爾雅不知道自己是嚇呆了,或羞得呆住了?在那當口,腦袋亂哄哄,心好像跳到嗓子眼似的,熱潮席捲了她全身上下。
他吻得小心翼翼,溫柔誘哄,輕吮纏綿,知道她怕羞,更不想嚇著她。
天與地,停止一切喧囂可好?她真想融化在他懷裡,不要去面對矜持與道德的批評。
過了好一會兒,東方定寰才退開來,以拇指撫去她唇上的濕痕,好像意猶未盡那般。
不過,這時馬車已經到達尚德學院門口,爾雅根本不敢出去見人,忍不住躲進車裡當縮頭烏龜。
東方定寰看她捂住臉,身子縮成一團的模樣就覺得好笑,然後他步下馬車,迎向尚德學院主持派來迎接他們的人。
“我家公子中暑了,先帶我們到安靜的廂房休息吧。”
爾雅可以聽出他的嗓音明顯帶著笑意。
啊!他真是壞透了!她想把自己縮進車內最角落,卻無法阻擋由心湖蔓延向嘴角的甜蜜笑意。
雖然此番是微服私訪,但東方長空仍是私下知會了恩師,因此東方定寰和爾雅一來到尚德學院,主持便派了人來請他們至主持的私人書齋靜風堂。
靜風堂位在尚德學院後方,因此他們駕著馬車,由引路人帶領,走了一會兒,便來到庭前翠竹交錯成蔭的靜風堂。
走進堂內,兩人才發現,原來這名看來像個普通莊稼漢的引路人,竟然經過易容喬裝!
東方定寰有些戒備地看著引路人取下斗笠和臉上的人皮面具,然後籲出一口氣,“這東西真是臭死了……”
“兩位千萬別見怪,”取下了人皮面具後,精壯的莊稼漢原來竟是一名白髮白髯的老者,“老朽實在為難……”
原來這位老人家,正是尚德學院主持,東方長空的恩師祁問天。
靜風堂裡,只有祁問天和一隻伺候他的白猿莫古——當兩人看見白猿替他們送來茶盞時,都不可思議地面面相覷。
“尚德的所有人都認識莫古,如果讓莫古去接你們,肯定會驚動整個學院。”
祁問天道,“老朽也不怕王爺怪罪,如今整個學院內,並非大多數人都相信東方家真是為了勤王而跨海參戰。”言下之意便是,認為東方家野心勃勃篡謀皇位者,不在少數。
東方定寰挑眉,“不信又如何?朝中廢武學的聲浪之大,陛下大可順了朝臣之意,永絕後患。”
祁問天笑著撫過長髯,“若陛下真想這麼做,又何必派王爺微服私訪?”
是啊,就是這點讓他想翻白眼。東方定寰臉色有些難看。
“老朽相信陛下派王爺前來,必定有陛下的用意。老朽只想請王爺聽老朽一言:尚德草創之初,本是為國家,為君王,訓練忠君愛國的勇士,但是它和所有權力集結的團體下場同樣,免不了腐敗與弊端,這是尚德面臨存廢難關的原因之一;如今還能留在朝廷裡的前朝老臣,多是真心為國為民,加上戰後百廢待興,所以讓陛下慰留了,這些高官之子也都早早進入尚德為求報效國家,他們蒙受前朝恩典,雖然未必有謀反之意,但有飲水思源的情懷也屬人之常情。”
“我明白。”
“無論王爺此行的結論為何,老朽都尊重王爺,不過尚德面臨存廢難題的原因之二,就是派系之爭。”祁問天乾笑兩天,“所以老朽能給予王爺的支持也很有限,老朽會為王爺安排一處獨立的院落,另外……”他說到這裡,一名相貌平凡無奇,但行動無聲無息的男子入內來。
東方定寰擰起眉。這人的輕功相當了得啊!他幾乎是在他入內的前一刻才驚覺這人的存在。
“這位是教授輕功和易容術的師父,陳九,他可以作為王爺的支持和內應。”
“草民叩見王爺千歲。”
武學裡教授輕功的師父都有這樣的能耐?看來這所學院臥虎藏龍啊!東方定寰感到有些興奮,儘管他對陳九並非完全信任。但那又如何?終歸這次臥底完全不像過去那些任務一樣,攸關生死存亡,他也就一派輕鬆。
世家大族的公子帶著護衛或小廝一同進到武學修習,在前朝成了慣例,畢竟這些人生來嬌貴,就是要報效國家也不能沒人伺候……
娘的!看過哪一支軍隊,軍爺還帶小廝伺候的?東方定寰當下心裡想,難怪大燕國雖有武學,但兵力依然積弱不振!很明顯的,老大若想留武學,這個慣例得戒除。
雖然前朝貴族幾乎都成了平民,高官也罷去了七成,但如今武學內學生仍然有兩百來人,其中包括一般的良民。而良民和出身世家大族的公子不能在一塊兒上課,武學內以天干來分配班別,總共四個班,甲乙丙丁,越前段的班,學生身份越非同小可,至於丁班都是些異族人與蠻人。
東方長空未稱帝前的甲班,學生背景都是皇親國戚或攝政王的黨羽,如今父母有的成了老百姓,也有發配邊疆,那些慣於在學院裡前呼後擁的公子也不想再留在這裡被當成笑話,因此如今的甲班,其實是過去的乙班,每一個班的班名都往前挪。
甲班如今都是高官子弟,乙班學生則是父親錢捐得多的,丙班就是一般良民了。
東方定寰本想大哥和主持應該是把他們安排在乙班方便些,誰知東方長空特地給他們弄來個六品官的背景,爾雅化名的東義之就被安排到了甲班。
“小弟初來乍到,還請諸位多多指教。”爾雅比東方定寰更緊張,原本直覺地想福身,幸好及時想起,才抱拳對著其它人道。
每個人只是靜靜地看著她,害得爾雅都覺背後冒出了一大把冷汗,擔心自己是不是露出馬腳了。
他們到來時已過午時,晌午過後上的是兵法課。爾雅走向自己的座位,眼尖地瞥見有人在走道上拉了一條極細極細的線,就橫在離地面約莫三寸的高度。
大概是某種工事吧?可能有人閑著也是閑著,乾脆在課堂上做工,總之她也不清楚,就小心翼翼地跨了過去,還笑得一臉尷尬,沖著瞪著她的人點了一下頭,“失禮了。”她希望沒打擾到忙著做工的人啊,她一向很敬重努力做工的人,連念書都忙著做工,肯定是非常辛勞的人!
“……”那些擺明想惡整新人的傢伙只是無語地瞪著她,走在爾雅身後的東方定寰則是差點失笑。
這種把戲,他五歲就不屑玩了好唄!他也同樣無視那條細繩,但這時有人把腳伸了出來。
如果是爾雅,肯定是小心謹慎的避過去,可能還會好心提醒:這位公子,您的腳袢到別人會受傷的。
但他是東方定寰。雖然他家兄弟之間感情很好,但互相惡整時可不會手軟,當下他毫不遲疑地一腳踩在那人腳背上……
“啊——”某位貴公子的陪讀哀號聲大得差點掀翻屋頂,堂上有人大笑,有人惡狠狠地瞪著東方定寰。
這些被派來保護公子們的陪讀,本身就有武功底子,妄想絆倒他的是一名長得五大三粗,看來功夫不弱的壯漢,但此刻他臉色一陣青一陣白,看樣子沒有半殘也要內傷了。東方定寰卻一點內疚也無,只是淡淡地瞥了這名壯漢和他的主子一眼,就走了。
功夫不到家還不安分點,他為何要愧疚?
爾雅被那聲大吼嚇得差點跳起來,不明所以地看著大叫的人,和若無其事的東方定寰,“怎麼啦?”
“沒事,有人腳放歪了,我不小心踩了一腳。我瞧這位壯士體魄驚人,不過是輕輕踩一腳,肯定不礙事。”
被東方定寰這麼一說,那名壯漢也只能啞巴吃黃蓮地閉緊嘴巴,顫抖著身子狠狠地瞪他。
“我有帶傷藥,有需要的話不用客氣。”要和同窗好好相處啊!爾雅連忙緩頰道。
“不用了。”那名貴公子不悅地冷哼,“不中用的東西。”一點小事都做不好,真是養了個廢物,害得他顏面無光!
接下來的課堂上,那名陪讀忍住劇痛,不敢再吭一聲。
東方定寰一臉陰沉,不想承認心裡還真他娘的有點內疚。要知道在龍謎島,他們兄弟還沒遇過這種敢在他們跟前耍公子派頭的紈絝子弟——放眼龍謎島,誰比他們更尊貴?他哪曉得貴族子弟真不把人當一回事時,是這麼的惡劣?
至於爾雅,她壓根不知道東方定寰踩的那一腳有多驚天動地。她自小讀的是私塾,就算偶爾和族裡年歲相近的孩子一塊兒念書,也不可能遇到這樣的事,她甚至不知道同儕之間會有欺負人的事發生,畢竟她是族長之女,誰敢欺負她啊。
之後的課堂上,在過去都是一方天之驕子和天之嬌女的兩人,可真是大開眼界。
在前朝,兵法是貴族才能修習的學問,因此教這堂課的師父在過去也只教甲班。只不過東方定寰和爾雅可沒料到就連師父授課,也會分貴賤。
可不是教書才分貴賤啊!東方定寰接著才知道,能坐在越前頭的,父親的官就越大,他大哥給他們安排的是六品官,所以只能坐在後排。東方定寰領悟到這一層時,往後一看……看來還有三名七品官的子弟在讀呢!
明明是皇帝,為何偏偏就只弄個六品官的背景給他們呢?東方定寰深思一會兒也就明白了。五品以上的官員要上朝,而京城裡官員之間多有私交,這些公子哥在到武學修習以前,家裡肯定都是世交,要是冒出個沒聽過的大官之子,恐怕很難蒙混過去。
那授課師父明顯偏袒前排的學生,在紙上畫出城池和軍隊講述兵法時,也只讓前排的學生觀看,後三排的學生倒是很有自知之明,自己默默讀自己的。
真是廢物。東方定寰心裡冷哼,兵法是死的,人是活的,這教書的也許背了整套兵法,但他不知道,唯有與各有所長的將士一起討論時,才能真正討論出在戰場上有用的兵法。
他看向對先生的講解充滿好奇,不斷伸長脖子想,探究竟的爾雅,低聲對她道:“你想學的話,我可以教你。”
爾雅回過神,她知道兵法肯定是他所擅長的,這堂課對他來說應該很無聊吧?
她有些靦眺地笑道:“也不是,只是很好奇他們聚精會神地在討論什麼。”感覺好像很有趣。
耳力極佳的東方定寰卻是一臉不以為然,“紙上談兵,就跟三歲孩童玩騎馬打仗一樣。”
也不知是否不小心,抑或是故意的,他這話說得大聲了點,被坐在他們後方的人聽見了,那人立刻揚聲道:“好倡狂的口氣,竟說師父教的兵法是三歲孩童玩騎馬打仗?”
所有人,包括師父,都朝他們看了過來。
“……”東方定寰一陣無語。
爾雅緊張地忙道:“什麼?誰說的?”她驚慌失措地左右張望的模樣,看得東方定寰都想笑了。
這妮子也太可愛了。
“哼,還裝傻呢,不就你帶來的下人說的嗎?”那身著錦袍的少年道。
還以為同樣被冷落、父親官位也不高的,起碼會同病相憐,想不到全然不是那麼一回事,就見那少年振振有詞地開口,“師父可是將門之後,文武雙全,才高八斗,豈容你一介粗魯不文的莽夫放肆!”
看來就是個妄想拍馬屁好得到認同,繼而被接納的。這對從來都是都是被拍馬屁的東方定寰來說,可又學了一課。
但這將門之後,文武雙全,才高八斗?嗯,他倒好奇了。
和太學不同,授課的師父並沒有嚴格的年齡限制,那名師父看起來挺年輕。他走回位子,翻了翻桌上的名冊,然後低聲念道:“東義之,父親東海來,浦州長史……”他幾不可察地哼了一聲,六品官就算了,還是個外官?“東公子有何高見?不妨說出來聽聽。”
她哪敢有高見啊?爾雅簡直如坐針氈,“這位公子可能聽錯了,我的……”她實在不想說東方定寰是小廝或護衛,只好道:“我的陪讀是說,師父教授的兵法高深莫測,我們在家鄉所學相比之下有如孩童玩騎馬打仗,絕無輕視師父之意。”她一邊講,一邊都覺得好心虛啊!
東方定寰只是取笑般地瞥了她一眼。這妮子必要時也挺狗腿的嘛!
師父只是哼了一聲,“我的兵法課實在不應該讓低三下四的人一起聽,這門學問豈是不夠高尚的人能懂的?”
高不高尚要怎麼分啊?爾雅皺起眉頭,而東方定寰只是冷眼看著師父繼續講授他的學問給前三排那些“夠高尚”的學生聽。
過了一會兒,東方定寰想起什麼似地,轉頭看了一眼告狀的傢伙。
那人似乎對陷害他們不成而忿忿不平,對東方定寰的注視還惡狠狠地回瞪呢。東方定寰眯起眼。
他這人,很小心眼的。小心別落單讓他逮到哦!
和太學一樣,武學的入學資格亦沒有年齡限制,九歲以上,六十歲以下,有心報效國家的壯丁在經過嚴格篩選後進入武學,當然貴族子弟是用不著篩選的。
然而這些年國家內戰頻仍,良民一進入武學,幾乎沒多久就被派上前線,尚德學院也成為前朝攝政王政治鬥爭的工具之一,曾經擁有上千名學生的尚德學院,如今只剩兩百余名學生。
雖然甲乙班的人數是最少的,在學院裡卻享有最多的特權與待遇。就說食宿吧,當天到了哺時,甲班這桌可是天上飛的,地上爬的,一樣沒少,長桌兩端只坐了十八個人,包括新來的爾雅,桌上的食物卻足夠飽喂一支軍隊。
乙班跟甲班的菜色比起來,少了鮑魚、燕窩和人參雞,但也是大烹五鼎。畢竟乙班的學生家裡給武學捐的錢,可能比甲班還要多,就只是父親沒有門路當官罷了,且他們的長桌和甲班之間只以屏風隔了開來。
至於丙班和丁班用飯,是在另一側的大廳,因為這兩班人數加起來有兩百多人,他們被遠遠的和甲乙班隔開,吃的是些粗食。甲乙兩班貴公子們的陪讀,也只能在這裡吃,東方定寰不以為意,畢竟在這裡吃東西是用搶的,他只要搶多點就成了。
堂堂王爺和平民搶東西吃,東方定寰卻一點都不覺委屈,現在和戰時相比已經好太多了。他搶夠了食物就找個安靜的角落努力吃,吃完好去找爾雅,怕她一個人落單會害怕——他還不知道甲班和乙班吃飯和這裡不同,怕她太秀氣,搶不贏別人,他打算等會兒留幾塊窩窩頭給她。
埋頭努力吃了好一會兒,這飯廳裡的一些現象引起他的注意。
那些公子哥的陪讀在這兒,態度變得特別蠻橫,常常故意和其它人對撞不說,一個個都是用鼻孔看人,而那些平民對這些態度囂張的陪讀,也極為隱忍。
東方定寰一邊沒停地往嘴裡塞食物,一邊在心裡想,富貴人家的鷹犬還特別容易眼高於頂呢,但也正因如此,大燕才會失去民心,讓龍謎島的軍隊一舉攻入京城。在亂世,一支對老百姓和顏悅色、知道自己盡的是保家衛國的義務而非掠奪人民的軍隊,在任何地方號召力都一樣強大。
武學裡教的,不該只是武術和兵法,看來這所學院缺乏的是“武德”修行啊!
吃了七分飽,盤裡還剩兩個窩窩頭,惦念著爾雅不知吃飽沒,他隨意收拾桌面,輕而易舉躲過某個陪讀的蹩腳陰招,對方手上端著的湯湯水水翻倒在他方才坐過的位子上,還讓東方定寰踢了一腳,栽倒時湯碗蓋住頭臉,惹來哄堂大笑。
待那人抬起頭來時,東方定寰早已不見人影。
哺食之後學生就各自回房休息了。主持果然給了東方定寰他們一間位置較偏遠的院落。
甲班的公子們人人都能住獨立的院落,不過是住得遠或住得近的差別,如今學生少,若是特別討厭某位同窗的話,要求住得離他遠一點也是可以的;乙班公子們則住樓房,一人一間房,雖然已經算不錯了,但隔著木板牆,聽到各種奇怪的聲音也得見怪不怪;丙班和丁班,睡的就是大通鋪。
不知錯覺否,不過吃了一餐,這妮子就胖了一圈……
白猿莫古替他們將房子裡外打掃好了,爾雅見狀,立刻從懷裡拿出兩個桃子給它,莫古竟是沖著她露齒而笑,便歡天喜地地離開了,將這一幕看在眼裡的東方定寰一陣無語。
“我怕你吃不飽,拿了些東西給你。”爾雅拉著他進屋,然後就見她從袍子底下拿出各種食物,除了剛才的桃子,還有鵝油卷、豆腐皮包子、蒸芋頭,甚至還有做工費事的甜點山藥糕。
東方定寰一方面無語,一方面又想原來這妮子胖了一圈是給他藏了吃的?他有些忍俊不住。
“原來我多慮了,我還擔心你搶不贏別人,給你拿了兩個窩窩頭。”他把窩窩頭拿出來,爾雅藏的那些食物雖然被擠壓得有點難看,但那窩窩頭擺上去,才真正顯得寒酸。
原來他們倆連吃頓飯,都掛念著對方沒吃飽。爾雅心頭充滿絲絲甜意,“正好,我喜歡吃窩窩頭。”她笑得很開心。
真是傻丫頭!哪有人有饌玉炊金不吃,偏愛吃窩窩頭的?東方定寰都要忍不住為她這麼好哄感到有些心疼了。
“不過我那邊吃飯不用搶的,食物多到吃不完,下次我可以給你多帶點。倒是你食量大,自己要吃飽。”
“看來這所武學和外面也沒兩樣,窮人搶吃窩窩頭,富人則是漿酒霍肉浪費奢侈。”
“另外兩班的伙食很差嗎?”爾雅不禁想到他們這一桌的鋪張浪費。
“倒也不會,就是一些粗食,但是份量還算多。”啊,是他搶了很多,但東方定寰可沒心思愧疚,他一邊吃著蒸芋頭,一邊把山藥糕塞給她,“我不吃甜的,你吃。”
他不是不吃甜食,只是不跟她搶甜食吧?爾雅記得他挺喜歡吃山藥糕的,所以多拿了好幾塊。但她也沒和他爭,只說自己吃不下了,要他幫吃一半。
當他以指撚起她嘴邊的碎屑時,爾雅不禁傻乎乎地笑了。
雖然眼前的食物不是被壓扁,就是支離破碎,但他倆吃得很開心,覺得無比美味,連窩窩頭吃起來也很甜蜜啊。
莫古把地掃得很乾淨,可爾雅躺在床上就是覺得愧疚,翻來覆去睡不著。她看著床鋪下背對著她,連躺下時背影都像座山似的男人。
這可不是思考自己是不是太不知羞恥的時候,只顧著自己的矜持和羞恥,未免也太自私了!
“王爺。”她輕聲喊他。
東方定寰不動如山,不過爾雅聽得很清楚,他的呼吸頓了一下,明顯醒著。
唔,她喊錯了。
“寰哥哥。”這次她沒忘記用更楚楚可憐的聲音喊道。
“……”東方定寰仍是沒應聲。
爾雅忍不住噘了噘嘴,她不知道底下的男人內心正在天人交戰。
好半晌,他終於開口,“幹嘛?”但口氣很粗魯,“你想解手?”
不知道為何,爾雅覺得很想笑。若在過去,她一定會為了他粗聲粗氣而覺得委屈,可是跟他相處越久,就越覺得,當他故意表現得很粗魯的時候,似乎總是為了某種特別的原因。畢竟有些現象可以觀察得出來,比如說當他內心糾結時,臉色就很難看。
但為何會覺得內心糾結呢?
他似乎總是在為自己的心軟糾結,又或者他不知道該怎麼應對才不會傷害到別人,更可能是……他根本就覺得害羞,但不想被發現吧?爾雅將偷笑的臉藏在棉被下,軟聲道:“沒有。我是想……這床很大,你可以上來睡,”這麼說會不會顯得太像豪放女?“我可以睡裡面一點。”
“不要。”果斷的,堅定的,男子漢的回應。
其實,他很想爬上床去,但不是因為他想睡床,他想上的可不只床。
“老鼠咬人的話,會得病的。”她家很有智慧的阿太總是對他們說,老鼠咬人會得病,所以開明城和爾家養了很多貓,爾雅相信那是真的。
東方定寰又是一陣無語。他說有老鼠當然是騙她的,何況他根本不怕老鼠,戰時只要出任務,荒郊野外他都照睡不誤。
“我不要你得病。”
她竟然語帶哽咽!東方定寰腦海裡那根脆弱的、理智的線,瞬間斷折,他爬上床的動作真是俐落迅速又安靜,爾雅只覺眼前一晃,他已爬到床上,又一陣天旋地轉,她就被裹成春捲,擱在床的最裡邊。
“別吵,快睡。”他雙手抱胸睡在床邊,整個人躺得直挺挺的。
爾雅翻身轉向他,半張笑臉藏在棉被裡。東方定寰想必知道,當下故意閉緊雙眼。
但東方定寰恐怕整晚都後悔不已。因為他破天荒失眠了,跟她睡在同一張床上,最好他能心如止水。光是在這夜闌人靜,兩人同處一屋簷下,他都覺得她的氣息無時無刻不在撩撥他。但這妮子因為累了,很快就睡熟了。
尚德位在山上,夜露涼冷,她睡著睡著自然就朝著溫暖的地方靠過去,當她滾到他身旁抱住他時,他根本推開她也不是,抱住她也不是,就只好僵著身子,讓她抱著睡了整晚。
心裡明明埋怨自己作繭自縛,可當懷裡的妮子因為怕冷而咕噥著貼緊他時,東方定寰一臉鐵青,卻又小心翼翼地替她拉攏棉被,還怕她蓋得不夠,把自己的也拉到她身上,然後整晚就像雌鳥孵蛋似的盡顧著懷裡的丫頭有沒有睡暖,直到他瞪著窗戶的剪影被旭日斜照進屋內……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9-6-11 00:32:14
【第六章】
武學裡,一般會先操練,再用早饔。
當然,甲班依然是不用操練的,一醒來梳洗完就等吃飯,就算要操練,也是公子們的陪讀服其勞。
“我是不是會打呼啊?”爾雅看著東方定寰眼皮下方的黑影,好難過好愧疚地問。她醒來時,東方定寰已經去捧來洗臉水,她壓根不知道自己把人家當棉被抱了整晚。
“沒有。”
“那是會踢人嗎?”
“也沒有。”
“那……是不是翻來覆去吵到你?”
見她不問出答案不甘休,東方定寰瞥了她一眼,惡劣地道:“你會磨牙,還會說夢話。”
“說什麼?”她一臉震驚,頭一次知道自己會說夢話!不知道有沒有說什麼不該說的?
東方定寰看著她信以為真的臉半晌,壞心眼地道:“你真的想知道?”
爾雅看著他不懷好意的臉,更相信她真的說了什麼不得體的話,當下她滿心糾結,不知道該不該問清楚。
“是很失禮的話嗎?”她忐忑地問。
“倒不會。”
“那是什麼呢?”她咽了口唾沫,仍難掩緊張,看得東方定寰更想逗她。
“你說……”他彎下腰,故意神秘地道:“寰哥哥什麼時候要娶我……”
爾雅瞪大眼,“怎麼可能?”她捧住紅燙的臉頰。
東方定寰歎口氣,“你一直問我,我跟你說就快了,今晚直接拜天地也行,你又不信,被你煩了整晚啊。”
她真的這麼說?爾雅震驚到都說不出話來了。
“喂!那邊的人在打什麼混啊?”盯著學生操練的都是軍人,見有人不做事只顧聊天,語氣有些不善。
雖然公子們可以免去早課操練,可爾雅不想讓東方定寰一個人忙碌,便跟著一起來。
說是操練,其實是學院裡人力不足,打掃、耕作、修葺,當然全都由學生包辦。眼下他們就被分配到除草,本以為草長得比人高,她挨著他說些悄悄話沒人發現,看來她太天真了。爾雅連忙轉過身繼續割草。
“別擔心,我跑不掉的,不管怎樣都是你的人了。你今晚可以問別的,比如我想要幾個娃之類的。”東方定寰拍拍她的頭,在失笑前趕緊閃人。
爾雅漲紅臉,覺得沒臉面對任何人,只好窩在角落默默除草。
爾雅班上的學生一共有十八人,從十二歲到二十歲都有。相比起丙班和丁班學生們的年紀差距較大,甲乙兩班的學生年紀差距則較小,大概是家裡有點能力的,在家中子弟到了弱冠之年,便會幫他們覓個一官半職,或是做點生意。
爾雅班上年紀最大的學生,是今年二十歲的太常卿公子,據說他的情況是比較特殊的。
平常上課時有三十五人,因為每位公子都帶上了自家護衛當陪讀,除了現任大理寺卿的公子,他只有自己一個人,簡直是異類。
在這個班裡,每個人自我介紹時,第一句話都是——“我爹是某某某”,還怕對方沒見識,往往還會再加一句官拜什麼位階,因此甲班一共有兩大團體,以及兩大游離分子——嗯,加上爾雅的話,就變三大游離分子了。
第一個團體,想當然耳,就是那些坐前三排的真正高官貴公子所組成,東方定寰戲稱是“爹的名字刻在額頭上大隊”,因為他們每個人的名字都還沒記住,但是他們的爹是誰他已經記住了。這個團體是以僕射之子和太常卿之子為首,其它四五六品官之子則是他們的小跟班,那天試圖絆倒爾雅的人也在其中,另外還包括那位告狀的縣令之子,雖然看樣子被排除在他們的圈子外,但他倒是奮力不懈地想擠進這個尊貴無比的行列,偶爾僕射之子和太常卿之子看起來心情好,就讓他耍耍猴戲,像小廝一樣跟著他們。
第二個團體,被東方定寰戲稱是“後三排取暖小隊”——某一夜,爾雅和東方定寰閑著沒事窩在房裡聊著學院裡的所見所聞時,她聽到東方定寰給他們取這名字,笑得臉都漲紅了,“你真的好壞!”
東方定寰才不介意這妮子說他壞呢!她軟軟的聲音罵他壞的時候,他真覺得心頭又酥又麻又爽快,根本得意忘形。
顧名思義,這個團體就是爹的官位太低,那些高官公子不屑與他們為伍,課堂上又常常被某些勢利師父無視,便只好自立自強,自成一個圈子。這些人以惠州刺史之子為首,刺史雖然在朝廷貴為三品官,位置也是坐在前三排,但外官在這裡顯然就是要比內閣官吏低個幾階。
不過這個團體最近聲勢有擴大的趨勢,因為前朝地方動盪不安,直到東方家二掃平地方亂黨才恢復秩序,很多前朝的地方官都被留任下來,而這些地方官對東方家與前朝相比起來,更樂意效忠東方家,許多地方官紛紛將自己的兒子送進武學,倒是真有報效國家、報答天恩的雄心壯志,在爾雅之前,就有四名長史與刺史的兒子進入武學修習,想當然耳也成為“後三排取暖小隊”的領頭人物。
至於兩大游離分子呢?就更有趣了,這兩名游離分子,嚴格來說都是“爹的名字刻在額頭上”的一員,東方定寰猜想,肯定是這個團體的成員都太愚蠢了,稍微有點腦子的人都不想與他們為伍。
第一個,是甲班學生中,出身最尊貴——嗯,東方定寰除外。話說回來,一個老是喜歡強調祖先是海盜的人,也絕不會認為自己“出身尊貴”。
這人是太宰之子。提起他老爹,東方定寰心裡也是有些敬佩的。太宰在前朝就官拜三公,因為挺身對抗攝政王,讓攝政王打成了殘廢,軟禁起來等死。攝政王之所以不殺太宰,目的就是要讓反對他的人知道,他可以怎麼羞辱他們,也可以決定他們的生死。
東方家取得天下後,極需要治國能臣,這位半殘的太宰就被請出來了。
果然亂世能臣的公子,不會是笨蛋,但這位太宰公子,天天就是坐在第一排,百般無聊地支著頰看著窗外,一副誰也不想理踩的模樣。
第二位游離分子同樣大有來頭,他是現任大理寺卿之子。父親原來是前朝的大理寺少卿,據說為了搜集攝政王的罪證,在攝政王身邊臥底多年,只可惜再怎麼有心為國除害,皇帝年幼,對他搜羅來的罪狀也無能為力,最後事蹟敗露,被打入天牢。直到東方家軍隊進城,把他從牢裡救了出來,直接就升官了。
對了,大理寺卿之子正是唯一沒帶隨從的,武術課上看他和其它學生對招,爾雅當下有種高手欺負小孩子的感慨,難怪人家不用帶隨從。
到了晌午,甲班還有一項別班沒有的特權,那就是——公子們要吃點心,要午睡啦!
“真是飯桶。”東方定寰沒好氣地啐道。
可不是嗎?尋常老百姓一日兩餐,富家公子多吃一餐就算了,還要午睡?其它班的學生在這時可是需要幹活兒的呢!
在前朝的武官制度裡,校尉以上都優先自甲班選拔,到了打仗時,難道要跟敵人說:抱歉,咱們主帥正在睡午覺,麻煩你一個時辰後再出兵打我們?有這樣的武官,也難怪內亂都平定不了,最後斷送了大燕的國祚。
“算啦,我們休息一下也好。”爾雅小聲地道,“你昨晚也沒睡好,趁這時睡一下吧。”
東方定寰想想也好,兩人便覓了個安靜的樹蔭。
如今他們的身份是公子與護衛,要不,東方定寰真想躺躺佳人的大腿,肯定很舒服。他無奈地歎了口氣,在草地上躺下來,爾雅則坐在他身旁看書。
可惜,在這種地方,就是想安靜小睡一會兒都沒辦法。
“東公子初來乍到,何不趁這機會和大夥兒多聊聊。”
說話的是坐在第三排的……呃,爾雅開始冒冷汗,先不說她記不住他們的名字,只能記座位,這讓她對接下來要怎麼應付他們感到緊張;更讓她擔心的,是他們會吵到東方定寰。她瞥了眼將雙手枕在腦後,一腳蹺起擱在另一腳的膝蓋上,還不知從哪兒拿來一頂斗笠蓋在臉上的東方定寰。
她想著自己是不是該把他們帶到別處去,卻發現東方定寰躺下時順手壓住了她的衣擺。
如果她硬把衣擺抽走,會吵醒他吧?爾雅陷入兩難。
她哪知道東方定寰是故意這麼做,一來不讓她離他太遠,二來她若是要走開,他也能夠立刻醒來。
“我……我想休息一會兒,昨晚睡得不太安穩。”爾雅希望他們聽得懂她的暗示。
“男子漢大丈夫,應該在任何情況下都要處之泰然。我相信東公子早晚會習慣,何不趁早和大家多熟悉?難道是不屑與我們為伍嗎?”這些人顯然極度在意旁人看不看得起他們。
“當然不是。”爾雅知道對這些士族子弟來說,在武學裡的同窗,很有可能是將來官場上的人脈,她可以理解他們急於結成朋黨的目的。但話說回來,一般不是內閣高官之子更受重視嗎?只要是對仕途有野心的,都會想進內閣,外官就算官職再高,離開了京城就等於離開了權力中心。
爾雅這時還沒想通另一層原由——浦州的戰略地位。當年,東方家的軍隊在輕取馮瀾城後,當時的浦州州牧聯合蕃王回瀾王對抗東方家,兩軍陷入苦戰,因此新任浦州長史據傳是東方家的家臣——比起那些前朝舊官不知何時會被替換,皇家昔日的家臣之子,極有可能在日後被召回內閣,以龔固皇權啊!
“改曰……小弟一定向各位大哥陪不是,今日實在不行。”爾雅又不著痕跡地瞥了眼東方定寰,只擔心這些人把睡眠短少的他給吵醒了。
那些人不知該怎麼才能說服她,準備先打退堂鼓時,另一派人馬浩浩蕩蕩出現了。
“嘖,這是在開什麼邊疆蠻荒大會嗎?能不能讓自小生長在京城的我們見識見識啊?”
唉,爾雅有股扶住額頭的衝動。她瞥向不動如山的東方定寰,懷疑他是睡死了嗎?她真不知該為他這麼好睡感到安慰,還是為自己一個頭兩個大的處境頭痛?
聽到充滿嘲諷的話,爾雅不用花心思猜也知道,現在到來的這群人肯定是坐在前三排的學生。這時的她還不知道為什麼有人坐在前三排,卻看起來和前三排格格不入,只是隱約察覺到這個班顯然分成兩個團體。
為了區分方便,不讓自己弄得暈頭轉向,爾雅決定把先來吵他們的那群人叫“後三排”,之後來湊熱鬧的這群人叫“前三排”,至於明明是前三排卻混在後三排裡,或後三排卻在前三排跟前打轉的……哎呀!不管它,煩死了!
“前三排”的嘲諷話語,顯然讓“後三排”感到被羞辱了,有人立刻反擊道:“照你這麼說,當今聖上豈不是也是來自蠻荒邊疆?這可是大不敬啊!”
爾雅默默的在心裡想,她不認為東方家會在乎這個。
這實在是太愚蠢啦!這些小鬼連念書都懶,起碼也去幹點活兒吧?連脾氣這麼溫吞的她,這會兒都有些煩躁了。
“哼!少拿皇室來說嘴,聖上都必須慰留我們的父親才能治理國事,對你們這些人來說,要想得到聖眷……”說話的是一名穿著白衣,還拿著白扇的少年,他絲毫不掩飾鄙夷地看了“後三排”一眼,“也就只能期待能不能有機會可以攀龍附鳳了吧。”
若是在平常,這些“後三排”之中父親官位低的,可能就自個兒摸摸鼻子,也許回家後發憤苦學,看能不能有朝一日功成名就,到時就換他們拿鼻孔看人,可是外官之子就不同了,他們在自己的家鄉也都是天之驕子,別人巴結都來不及了,哪受得了這悶氣?
“可笑!此一時,彼一時也,前朝遺臣最是該如履薄冰,卻還如此不知謹慎,如果真的治國有方,那大燕又何以內亂十餘年,百姓民不聊生?”
“那是攝政王霸道無能,大燕數百年國祚全是毀於他一人之手!”
“你莫不是在暗示,大燕不該亡國,天家趁火打劫?”
“你少血口噴人——”
“別再吵啦!”爾雅終於忍不住大喊。
她站起身——完全沒發現東方定寰壓住她衣擺的手肘刻意放鬆力道——就像教訓族裡那些吵鬧不休的晚輩那般,氣呼呼地道:“你,”她指著那群“後三排”,“要想爭氣,不是靠嘴巴說的,別人看不起你,就讓他看不起算了,難道全天下的人你都要和他辯到底嗎?如果是這樣,那天家恐怕到現在都還在和那些蕃王吵架,而不是靠實力打天下。爭得口舌上的輸贏,有意義嗎?盡是把眼光放在氣量狹小的人身上與之嘔氣,不去看天底下有多少胸襟寬闊的能人,能怪得了自己跟他們一樣平庸嗎?”
接著她又轉向“前三排”,“還有你們,你們的爹有本事,那你們呢?大燕百年國祚衰敗,不就是因為後人只知享前人種下的果實,不思長進,導致腐敗殘枝壓跨百年老幹嗎?把國家衰敗的責任全推到一個奸臣身上,整個國家的忠良難道都睡死了嗎?你們的父親是花錢來讓你們賣弄前人辛勞,自己卻只會說大話的嗎?我看你也老大不小了,天家年紀最小的王爺,在你這年紀可是已經有能力冒死趕赴戰場,救下一整座城的百姓,你呢?你又在這裡做了什麼大事,竟然有臉這樣頤指氣使?”
一群少年被罵得啞口無言。
身為爾家族長之女,爾雅自小不知教訓過多少族裡驕生慣養的屁孩少爺了,無論是爾家本家或分家的少爺們,可都是領教過她振振有詞訓人的氣勢,平日看起來溫柔婉約的爾雅,一旦被惹毛了,可不是打哈哈耍嘴皮子就能讓她氣消甘休的。
爾雅總是自認為膽子小,但膽子和勇氣,向來是兩回事,畢竟連白一飛的威脅她都能挺下來了。
“你又是什麼東西?竟敢這樣跟我家少爺說話!”白衣公子身後一個黑凜凜的漢子大步站了出來,伸手就要教訓個頭矮了他一大截的爾雅,但他的手還沒碰到爾雅,一頂斗笠就“啪”地正中他面門,旁人看不出那頂斗笠能有多大威力,可那大塊頭卻被打得鼻樑紅腫起來,還流了鼻血。
其它人仿佛這時才注意到東方定寰的存在,就見他一臉陰沉地坐起身,俐落地彈跳而起,隨手拍了拍衣服上的草屑,“我家少爺嬌貴,別動手動腳,碰壞了你賠不起。”
爾雅捉緊了唇,怕自己忍不住笑出來,另一方面也覺得有些無語。
“我倒想知道怎麼個賠不起法?”那漢子不由分說掄起拳頭,卻是沖著東方定寰招呼過去。
朝廷命官之子打不得,打身邊的奴才准沒錯!那頂斗笠打得他惱羞成怒,非得討回顏面不可!
但那撼山拔樹的一拳,卻終結在東方定寰若無其事地反手一握之中,漢子的拳頭與東方定寰英挺的鼻樑僅僅只差一寸,不禁讓人替東方定寰捏了把冷汗。
但是,唯一濕透了衣衫的,卻是那漢子。
白衣公子擰起眉,以為那一寸之差,是手下心軟,冷聲喝道:“既然出手,就別給我丟臉!連這種角色都心軟的話,今天起就別再跟著我!”
那漢子沒說什麼,恐怕也開不了口說話,因為只有他才清楚,那一寸,是東方定寰故意的!讓所有人以為仿佛他再使點力氣就能逼退他,但事實上,他的拳頭宛如打在一堵山壁上,不管他怎麼使盡了力氣,都無法再推向前半分,也收不回拳頭。
那一寸,看在其它人眼裡,也許是給他留了面子;但只有出拳的人自己清楚,那是對手近乎傲慢的勝利宣誓——他隨時能擋下他,只是看他要不要而已!
東方定寰眉頭甚至沒皺一下,只是定定地,等著看他什麼時候放棄。直到他有些不耐煩了,才加重了握力。
那漢子渾身汗如雨下,一張臉都漲紅了,總算讓周遭的人覺得有些不對勁。
“恐怕他想心軟,也得對手放他一馬才行。”遠遠地,獨行俠似地倚在樹下的少年道,這人就是稍早武術課時讓這群紈絝子弟吃盡苦頭的大理寺卿之子。
班上身手最了得的高手都這麼說了,那名僕射之子總算收起扇子,一臉驚疑地看著他的手下和東方定寰。
“我……我認輸。”已經面呈豬肝色的漢子道。
東方定寰緩緩鬆手,眾人這才發現那漢子的手腫得駭人。
其實爾雅額上也冒了冷汗。早知道,她就不該逞一時之快,但話說回來,誰知道他們要吵多久啊?
“快上課了……小弟就不打擾各位休息了!”她低著頭,拉著東方定寰逃命似地離開。
儘管爾雅只求這樁任務能低調又確實的完成,但她身邊跟著東方定寰——應該反過來說,這趟差事的主角本來就是東方定寰,她才是“幫手”,連幫忙洗衣褲也做不到,根本不知能幹嘛的“幫手”——有這男人在,情況還沒有鬧得轟轟烈烈,就已經算不錯了。
但是她又忍不住想,說不定這就是陛下說的,寰王這趟差事非得她跟著不可的理由——她的存在就是要緩和他這種轟轟烈烈的作風。
沒錯,一定是的。
下午課堂上,爾雅安靜地走入上課的大廳,原本三三兩兩和旁人閒聊的學生們,一看見她,立馬向兩旁閃開。
她臉上的笑容有些尷尬,步伐依然小心翼翼,她走到哪,路就空到哪;而在她身後的東方定寰壓根不以為意,宛如優閒散步的老虎,還忍不住打了個大大的呵欠。
爾雅突然想到“狐假虎威”的故事。雖然她可沒機靈到能稱得上是狐狸,唉!
她低著頭走到自己的位子要坐下,東方定寰卻拉了一把她的衣領。
“在後面。”
啊!原來她坐錯位子了!心不在焉的爾雅連忙向左右鄰居道歉,才走到後面去坐好。
接下來的課倒是無風也無雨。東方定寰直接趴在桌上呼呼大睡,因為他的身份是陪讀,師父只是擰著眉瞥了他一眼,便不再說什麼。其實爾雅建議過,乾脆他回房去補眠,她來上課就好,但東方定寰不肯,只好對不起講課的師父了。
甲班的另一項特權,就是公子們每天都有一盆熱水可以梳洗,每三天一大桶熱水沐浴。
要知道,丙班和丁班的學生,在河水結冰以外的季節裡,就是帶到河邊讓學生跳進水裡,一邊練習泅水,一邊把身子給洗乾淨;大清早則是一整個班的人一起使用大蓄水池,有多髒就不用多說了;冬季時,三天一盆熱水就算極奢華的福利。不高興的話,回自己家裡去,讓自家廚房天天給少爺們燒熱水。
這三天裡,熱水都是東方定寰去端回來的。爾雅有點過意不去,但她若多說什麼,這男人只會定定地盯著她,然後道:“快洗洗,臭死了。”說罷便自顧自到外頭去守著,也不理她尷尬地漲紅了臉。
後來想想,每回東方定寰替她做些什麼,她若表現出愧疚的模樣,這男人就嘴賤,逼她把愧疚的心思和話語收回去。想透這點時,爾雅只覺有些無語。
她一定因為喜歡這男人,所以陷入迷障之中了吧?竟然會覺得這樣的他也很可愛?爾雅掬起水潑在自己臉上,想起每次她想說些道歉的話時,他的臉色就非常非常難看,這讓她嘴角忍不住往上勾。
今天他提來兩大桶水時,爾雅不再說什麼了,只說了一句“辛苦了”,然後很快地把自個兒洗乾淨。她連頭髮都洗了,然後探出頭,東方定寰跟前兩天一樣,當她在梳洗時,他就像尊門神似地杵在門外。“我只用了一桶,你也洗洗吧。”她說。
東方定寰轉過身,擰起眉,“兩桶都是給你的,我早上在河裡洗過了。”他可是特地在大清早還沒人時去洗,水比較乾淨。東方定寰話落,見她長髮滴著水,眉心皺折更深,不由分說把一臉疑惑的丫頭拉進房裡,將她按在椅子上,拿起乾淨的布巾擦拭她的頭髮。
在以前,東方定寰肯定會覺得女人頭髮那麼長,真是麻煩死了。但此刻他不只沒有這樣的想法,甚至一綹綹地挑起黑絲綢似的長髮,把每一綹髮絲都仔細地、輕輕地擦乾,期間一句話也沒說。
爾雅柔荑擱在膝蓋上,乖順地坐著,可仍是忍不住偷偷笑起來,貓兒似地眯起眼。
她從來沒想過,會有個男人溫柔地替她擦拭頭髮。這男人總是故意表現得一點都不溫柔,說話粗魯,作風直接,有時更故意嘴賤,表現得野蠻又大刺刺。可是他做的每件事背後,總有讓她莞爾的纖細與溫柔。
讓她覺得好笑又可愛的是,他似乎不喜歡被人發現自己溫柔的那一面,很大的原因是因為害羞和尷尬——耳朵微微泛紅,但沒能逃過她的眼睛。
有時東方定寰會沉下臉來警告地瞪著她,讓她只能搗著嘴,努力斂住笑意,再拿出無辜又誘哄的態度來安撫他。
是的,他是個硬派男子漢,她永遠都是這麼相信並看待他的。她總是以柔情似水的態度,軟化並撫平他的尷尬。這招真的滿有效的,起碼他總是會被哄得服服帖帖。
她更沒想過,讓心愛的男人為自己擦拭頭髮,尤其是他一句話都沒說地主動這麼做的時候,會讓她覺得好幸福啊!
看著爾雅笑得眯起眼,既舒服又享受的模樣,東方定寰忍不住想,就一桶熱水也能讓她高興成這樣,真是有夠傻的。可惜在這裡只能三天沐浴一次。他忍不住開口道:“我去問問能不能改成兩天給一桶熱水,這地方人多,但幹活兒的人有限,要每天有大桶熱水是不太可能。”但他想,拿錢給廚房的人,應該可行吧?再不就寫信回無極城去要求特權——哼哼,他是王爺,這要求有很過分嗎?
“不用啦。”兩天一大桶熱水,那他不是每兩天就要辛苦一次?“我會洗乾淨點。”
東方定寰沒說什麼,只是撇了撇嘴角,發覺自己竟然不意外這丫頭的反應。他繼續擦她的頭髮,不把它們擦乾他可不會停手。
也許他不會承認自己的溫柔,但那卻成為他倆日後的尋常風景。
因為東方定寰連續兩天睡不好,可又不肯多說什麼,爾雅一提起,他就只會兇惡地用被子把她捆成春捲,然後要她少囉嗦快點睡,否則的話……
“否則怎樣?”也許她該試著偶爾挑釁他?
東方定寰臉色很難看地瞪著她。
總有一天她會發現,她就算來硬的,他……他也拿她沒辦法!
他蒙頭裝睡,半晌,被窩裡傳來凶巴巴的聲音,“快睡!”
爾雅忍俊不住,她看著床頂好一會兒,凝神細聽,身旁的男人根本沒睡,但她很確定他這兩日眼睛下方的黑痕日益加深。
好吧,既然他不理她,她只好自立自強了!爾雅從床上坐起,掙脫了棉被的束縛,爬下床。
察覺她動作的東方定寰拉下被子,“你做什麼?”解手嗎?要陪她去嗎?他擔心她怕黑。
爾雅爬下床,直接在他第一天躺的地上躺平。
“……喂!”某人額冒青筋。
爾雅歎了口氣,“你不告訴我為什麼,我只好自個兒想法子,總不能讓你累倒了吧?我想是我睡在你旁邊你不習慣。”她努力把自個兒捆成春捲,“別擔心,其實我也睡過地板。”才怪。但她不能那麼自私,只顧自己好眠。大不了兩人輪流失眠唄。
他要是肯讓一個女人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可憐兮兮地睡地板,他就不叫東方定寰!
“上來。”他命令。
“不要。”她大著膽子挑戰他的權威。
“我數到三。”紙老虎要發威囉!“一、二……”
爾雅發出一串呼嚕聲。東方定寰頓住,都快失笑了。
這妮子!他沒好氣地爬下床,將她整個人抱上床,放到床的最裡邊,“當心我把你綁起來。”他警告道。
她好怕喔!爾雅氣鼓了臉頰,在他躺平的當兒,又坐起身。
你擺平一個我,還有千千萬萬個我!
這回,東方定寰快一步將她擒抱住,“臭丫頭。”他以雙臂制住她,雙雙躺回床上,“別再鬧了,快睡。”他兇悍地說著,上眼。
這或許不是第一次,兩人貼得那麼緊密,爾雅總覺得她似乎在自己不知道的某個時刻,依賴起這個懷抱。此刻她一點睡意也沒有,他的氣息吹拂在她頰畔,他薄衣下的體魄,堅硬,結實,火熱,充滿男子氣概……那一瞬間讓她全身竄升起一股熱潮,心跳加劇,整個人因為羞怯和不明的期待而發顫。
黑暗中,他睜開了雙眼。那對眼睛,在他倆初相見時,像孤狼一樣,令她在人群雜遝中,不由自主地任自己成為獵物。她曾經懷疑那一雙眼的主人,是不是既疏離又冷淡……
但這一刻,那雙眼,像暗夜裡的星子,明亮,卻一點也不冷。
東方定寰眼裡有著莫可奈何的歎息,“你怕什麼?”
“什麼?”她回過神,太沉醉於意亂情迷之中,有些反應不過來。
“抖成這樣,你怕什麼?我又不會吃了你。”他煩躁道。
她真的很想笑。他怎麼會以為她是害怕?難道是終於對自己老是兇神惡煞地嚇唬人有自覺了嗎?但她認為他就是故意要人怕他呢!
“又不是只有怕才會發抖。”她小手貼上他胸口,克制著自己將臉頰貼上去磨蹭的衝動。
她真的想這麼做!會不會太不知羞恥?
不是只有怕才會發抖?東方定寰沉默半晌,“會冷怎麼不早說!”他粗魯地道,以自己的身子罩住她,拿棉被將她包緊緊,還一邊不住地搓著她的手臂和背部,想讓她溫暖些。
爾雅終於忍不住笑了出來,她抬起頭,臉頰滑過他冒出了短短胡髭的下巴。他的頭髮與?子,都不屬於粗硬的那一類,觸感挺好的,她真希望自己敢肆無忌憚地撫摸他呢。
她決定這一刻就開始練習。那麼,直接挑戰最誘人的也無不可吧?爾雅笑眯了眼,看著他一臉擔憂的模樣,像只小貓似地將臉湊向他……
毫不設防地,爾雅吻上他的唇,她甚至大膽地伸出舌頭,挑逗地撬開他因錯愕而僵住的唇瓣。
他的喉嚨深處發出一陣低吟,鋼鐵般的火熱身軀頃刻間便有了熱情的反應。
他捧住她的臉,心火的焰化成欲望的舌,燒得他渾身疼痛,恨不得像惡虎那般把含在嘴裡的小嫩肉吞個一乾二淨!不在此時,不在此地,他肯定毫不猶豫!
東方定寰用盡所有的自製力,硬是把兩人隔開一段距離,“別玩了。”他嗓音瘡啞,而且有點抖。那一瞬間他愣住了,咽著唾沫的同時,也咽進了屬於她的味道。
爾雅也不知自己哪來的膽子,大概是看清了這男人在她面前,就是只紙老虎。
只有在她面前。又或者,只在他往心上放的人面前,這個戰功彪炳,殺敵無數,一拳能打垮石牆仍面不改色的男人,無害得連一隻貓都能爬到他頭上撒野!
她湊向前,這男人果然緊張地想要後退,可他用被子將兩人裹得太緊,反而令他退無可退,身子緊繃得仿佛被誰給逼到牆角似的。
爾雅舔去兩人嘴角的濕痕,“我沒有玩,只是想告訴你,我不是怕,也不是冷。”
那麼……他有些挫敗地,喉結滾動,幾乎壓抑不住如呻吟的喘息,“現在……不太好。”他應該像個硬漢,不接受不合時宜的誘惑。
可惜他現在全身上下,只有一個不該硬的地方,硬得像熱鐵,該硬的地方,酥軟得她再吹上一口氣,他可能就要化了。
東方定寰從來不知道,自己定力這麼差,他以前是怎麼取笑其它人的?
“寰哥哥……”
哦!別這麼喊他……
爾雅將身子向他挪了挪,貼近他懷裡,隔著衣裳,他結實的體魄散發的熱力仿佛能蠱惑人似的,讓她只想像藤蘿一般依附在他身上。
她並沒有想太深,也不是真的放蕩得想肆無忌憚地領略男歡女愛的滋味,只是迷戀無法自拔,只想依偎,兩相綢繆。
在接到聖旨,離開開明城時,族裡的長輩雖然把她叫去,思想開放得令人咋舌的長輩甚至還口授了她許多房中術的技巧,她當時只是左耳進,右耳出,覺得聽得太仔細太認真,會教人取笑。
但事實上,誰取笑她呢?恐怕是她自個兒取笑自己吧。
她都認了他不是嗎?這是她的婚姻,她的良人,她還扭扭捏捏,惺惺作態,是想誰稱讚她是貞節烈女嗎?
當然,這一刻對她來說,真的完全是無意識的挑逗。就像每個情竇初開的男人與女人一樣,情人若是花,那麼溺死在他的蜜裡也是義無反顧的。
她抱住東方定寰,臉頰貼著他的胸口,像貓兒一樣蹭了蹭。
這一刻沒有誰取笑她,若要取笑,也是取笑她口是心非。爾雅滿足地歎了口氣,一手抱住他結實的窄腰,“寰哥哥,你什麼時候娶我?”她半是撒嬌,半是絮語那般地軟聲道。
既然都在夢裡說過了,那醒著時開口也一樣吧?
東方定寰幾乎笑了出來,他開那個玩笑時,肯定沒想過最後這網會反撲到他身上!
信以為真的她好可愛,被他欺負的她也好可愛,坦白把心事說出來的她,更是可愛得讓他對自己都鄙夷了起來。
明明就想吃了她,他娘的還扭捏個屁?不是最愛自誇祖先是海盜,專門搶船搶錢搶女人的嗎?娘的!裝模作樣,簡直令祖上蒙羞!
“現在!”東方定寰的語氣宛如宣誓,翻身將她壓在身下,惡虎撲羊般吻住還想抱著他多耍賴一會兒的傻女人。
女人的撒野,其實是撒嬌;男人的撒嬌,總像在撒野。不顛鸞倒鳳、翻天覆地地和成一攤春泥,恐怕真是天長地久也無法說個仔細明白啊!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9-6-11 00:32:31
【第七章】
含在嘴裡的小嫩肉,明明想吃得要死,卻還要騙自己,舔一舔便吐出來,真是太不人道。
他放肆的吻,全然是充滿侵略性,而且樂在其中的,撥開那些礙事的布料,吮吻過所有他觸碰得到的肌膚,亢奮得令他都有些顫抖,好努力好努力才拉回神智,要自己緩一緩,別嚇著她。
爾雅的手,輕柔地爬梳過他濃密的發。
呵呵,這男人有著柔軟的髮絲,讓她有點愛不釋手呢。
她摸他,他也想摸她哩!魚水之歡這回事他仍有些懵懂,他只看過牲畜交配,過程大概就是撲上去,然後把那話兒擠進去,接著他就不曉得了,此刻全然是試探性地,她怎麼安撫他,他就怎麼回應。
何況,她的觸感真是迷人,要是今後每天能摟在懷裡摸摸抱抱就更開心了。他的鼻尖滑過他大掌愛撫過的每一處,就說她身上一定有什麼香氣,當他倆被令他煩躁的事物包圍時,她就是一縷清風,一盞柔光,一絲香氣,誘引著他,直到他終於能觸碰到她。
兩人的身子貼緊得沒有一絲縫隙,仿佛幻想著兩人嵌合的那一刻,她那麼柔軟而且充滿彈性,最要緊的是,她細碎的、迷亂的喘息聲,還有混雜其間無意識的嚶嚀,在黑暗中煽動著他。
他曾與鋼鐵和戰爭為伍,習慣了血腥與暴戾,敵人強悍,他會比他們更強悍,昂然立於天地之間,粉碎阻礙毫不遲疑;而她在他身下,嬌柔得不可思議,順服地伸展自己,任他侵犯,他卻因此心都要化了。
那軟得不可思議,而且飽滿的胸脯,對他異常有吸引力,白脂那般地密緻,任由他以各種姿態狎揉,他這才知道自己想對她做的事可多著,溫柔的,憐寵的,邪肆的,放縱的……
東方定寰大掌覆上那對綿乳,胸臆間的激切簡直要化為狼嗥,他俯下身子,仿佛戲弄那般舔過滑嫩白乳,引來她咯咯輕笑。
爾雅當他在和她玩呢!滿心眷戀地將柔荑撫過他發間和肩頸。他看上去瘦削,可實際上身子恐怕沒有一處不是結實的肌肉,她的觸撫讓他漸漸放鬆……啊!他甚至沒意識到自己會迎合她的撫摸,當她的手撫過東方定寰的耳朵時,他不由自主地將頭往她的手貼去,當她轉而撫向他的身子,貼在塊壘分明的肌肉感受包裹在肌膚下的堅硬與火熱,他甚至會輕輕拱起身子,眯著眼,享受她的愛撫,爾雅噙著笑意,真想將他緊緊抱在懷裡。
她的放鬆與撫摸,讓他受到了鼓舞,舌尖的挑弄滑過嫩乳的每一處,最後帶著好奇與期待,含住早已硬挺的乳尖。
她終於也懂情潮不得不壓抑的羞與惱!可愛又可恨!
東方定寰捨不得太折磨她,含吻嘴裡的乳珠,迷戀又仿佛怕她化了,若是能把她嵌進他身體裡該多好,不要浪費任何一絲絲的空虛去擁抱寂寥,他只要有她就滿足了。
爾雅卻無法不期待他能再壞一點,不折磨反倒顯得折磨啊!可是那蝶翼與雲絮似的憐愛,卻又將她心湖灌滿了蜜,飽脹得讓她忍不住抱住他的頭顱,學他將吻雨點似地回饋給他。
她吻他的額頭,指尖撓過他的耳朵和發梢,甚至是肌肉與肌肉之間的凹處,他的呻吟帶給她莫大的愉悅。
東方定寰忍不住將她的乳吮吻出聲響,大掌撫向她柔軟的纖腰,所到之處將她身上的衣衫盡褪。
他這人可不懂得什麼細膩,覺得餓了,就撲上去吃幹抹淨,最是快意;可現在他慢慢懂得細細撩撥的情趣,好像來到一處絕美幽徑,不解風情地單刀直入,一定會失落許多樂趣,一片片撥開枝葉,一寸寸尋覓探訪,每一個當下都是刺激與享受。
柔軟的小蠻腰,平坦的小腹,甚至是那凹穴——以前他可是木頭般的蠢,想不明白,女人跟男人,也不過就上頭多兩塊和下頭多一塊的差別,他十五歲時有自己的部隊,看著那些怨男的瘋顛,只有滿腦子不解,怎麼想都覺得找個武術高手過招,那才叫激情暢快……
今後他肯定不會反對誰罵他木頭。
她絕不是只多他兩塊或少他一塊!她連肚子都讓他覺得可愛,忍不住孩子氣地舔了舔,惹得爾雅搗住臉呵呵笑。他甚至好奇地輕咬髖骨處的突起,力道就像用牙齒磨過那般,又怕她疼,轉而細吻那突出處。
他脫她褲子時,爾雅終於覺得緊張了,褻褲被他扯下來時,她感覺股間已是一片羞人的濕痕,甚至濕透了褲襠,一旦失去那片薄布的遮掩,便聽見極其輕微的濕潤水聲。
“怎麼了?”察覺她輕抽了口氣,東方定寰有些緊張,他感覺她的褻褲有些濕滑——欸,希望她不是發現他剛剛脫下她的褻褲時,想拿起來偷偷把玩,總覺得緊貼著她的,留有她余溫與香氣的事物,都特別迷人。
“你不舒服?”他手指撫過那片濕痕,又好奇地探向她腿間……
爾雅忍住呻吟的衝動,在這時候她竟然覺得既無語又好笑。
她突然想起在永壽宮時,太后說過,東方定寰在男歡女愛上,遲鈍過了頭,她那時還沒想明白太后笑得有些尷尬卻又饒富興味的意思。
該不會……她捂住臉,怕自己笑得太明顯,“寰哥哥……”
“怎麼了?”他聲音聽起來有點緊張,好像擔心自己把她給碰壞了一樣,他還貼近她,想看看她有沒有哪裡不對勁。
爾雅突然感謝起長輩,雖然那麼的離經叛道,但這次真是做對了。若是此刻他們倆一樣無知,可真會急死人!
“你……”完了,她好想笑,可是又不想傷了他的自尊心,只是在這當下,她真的無暇思考要怎麼委婉地切中要點,“你知道接下來要怎麼做嗎?”
東方定寰愣住,慶倖房裡沒點燈,他整張臉都漲紅了,“當然知道!”他粗魯地道,旋即將她扳過身子,令她跪趴著,昂藏的身軀覆上她的嬌柔,“老子是怕你挺不住。”
噯,她還是讓他受傷了。爾雅趴在床上,察覺了他的目的,不禁有點遲疑。
他所謂的知道,是知道牲畜怎麼交配吧?她真的很無語,又忍不住對自己竟然會想笑而有些羞愧。
恐怕沒有一個知羞的閨女會在這一刻想笑。她歎道,但火速脫了褲子的東方定寰高大的身子由身後覆上她,兩腿間火熱的腫脹也抵在她臀後。
呃,燙得有點驚人,而且她覺得她最好不要看那尺寸會比較好。
“你……”本是兇惡的口吻卻顯得有些遲疑,“沒問題嗎?”他真的很擔心她是不是身子有異狀。
她想這句話,應該不是問她對將要進入她身體的“兇器”有沒有問題……
爾雅突然想到,長輩在她的行囊裡塞了一本房中術的醫書——她要出發時,長輩偷偷在她耳邊說的,那時她還怪老人家多事!來到京城進宮後,根本來不及把那本書翻出來,也沒臉當眾翻箱倒櫃地找那本書。
她錯了,長輩們根本是想得太周道。她想,等回京後該把那本書翻出來塞給這男人看看。
“我沒問題,但是……”她其實有不太好的預感。
“好吧。”大不了他連夜抱著她回京看大夫。其實當下他兩腿間實在是腫得太難受,再怎麼對這檔子事無知,自瀆這回事他倒是做過,年少時血氣方剛嘛,自己解決很是舒暢,他一點也不排斥。
在東方定寰的理解中,“交配”就是女人的某個地方替他紆解一下——這有什麼不懂的?很好懂啊!所以他就撲了上去……
那天之後,東方定寰夜夜好眠,想來把他喂飽便錯不了,就是累了爾雅。
但幸好,這男人滿足了之後,溫柔得不可思議,大概是心裡覺得愧疚,覺得自個兒把她折騰慘了,他好像真的很怕她傷了疼了病了,每次他急急地問她有沒有事?哪裡不舒服時,她就想打他!
都累嗆了,還得安撫他,安撫就罷,他就是那種不確信她真的沒事就不善罷甘休的人,後來終於學會了安撫他也要安撫自己,每當他這麼問,她就用親吻代替回答,他便猜到答案,滿臉掩飾不住的歡喜,替她擦拭完一身狼籍,便安分地讓她抱著好眠。
後來,早上的操練,反正公子們有特權,他們便索性不去了。
噯,不知是誰,老是罵人家飯桶哦?
當他大清早梳洗完畢,把她抱到大腿上,爾雅感受到他褲襠底下的腫脹,當下也知道他今早又打算留在房裡進行他們自個兒的“操練”。
爾雅不知道他算不算精力旺盛,但體諒他長這麼大才開始思淫欲,會食髓知味也是能夠理解的。
何況,當他知道男人跟女人的那檔事能玩的花樣,比牲畜交配不知豐富多少倍,當下還真想帶她直接回京城,他要把全京城的春宮圖全搜羅過來研究。這當然讓爾雅阻止了。
他吻她的身子時,全然不像吻她的臉那般斯文,多半帶點撒嬌似的孩子氣,有時又過於急色,但總會記得不能咬疼她。
書生長袍褪去,平日她會以長布條捆住胸前兩團雪乳,這幾日這活兒便讓東方定寰接手了,不得不說他綁的比她自己綁還舒適,綁得不會太緊,但也不會輕易脫落,缺點是要解開同樣需要他來解。
東方定寰左手一拉,那布條便鬆開了,被釋放出來的椒乳嬌嫩地在他眼前招搖,他愛憐地一手握住一個,安撫它們受委屈那般地緩慢輕揉,臉頰貼著她的,不時低下頭親吻她雪白的肩膀和鎖骨。
不知道他是學聰明了,又或者天生懂得使壞前要先撒嬌?每次剛開始時,他總是一臉無辜,特別的溫柔,臉頰與她相貼,輕輕地磨蹭示好,然後試探似地輕啄她的耳朵。
當她一對雪乳被他吻得泛紅且佈滿濕痕,他一邊舔過乳尖,一邊伸手向她的肚臍,與她視線糾纏著的眼看似在徵求她的許可,但爾雅知道就算她板著臉或一臉警告也沒用。
他仍是會解開她的褲腰帶,狡詐地直探她兩腿之間,在摸到她私處一片濕滑時,笑得可得意了,只要她還有任何矜持,他就是學著她……
嗯,關於這方面,他真是學得很快,而且舉一反三。想起初夜那時,她怎麼握住他的男性在私花上撥攪揉弄,之後他便以手指取代,翻遍每一處花縫,勾纏出更多愛潮,讓她根本招架不住。
水聲掩藏不住時,他便直接脫了她的褲子,沒給她反抗的機會,抬起她一條腿擱在他肩上,那逼得爾雅不得不將雙手伸向身後的床板撐著身子,卻併攏不了大開的雙腿,私花在他身前被迫錠放。
爾雅一直以為自己本性是羞怯的,誰知在他面前全然不是那麼一回事。她或許不會主動挑逗他,可當東方定寰以各種邪惡的把戲擺弄她時,她總是順服而且配合。
難怪他越來越愛偷香竊玉,她就像他乖巧順從的欲奴,等著他盡興地憐愛。
而且白日燕好,又比黑夜裡更刺激,他愛將她剝個精光,讓兩人都能清楚地看見她與他是怎地交合;爾雅不願像待宰的羔羊那般躺下,手臂撐住了身子,看著他一手在她濕透了的私花間撫弄,她若是閉上眼,那麼他會玩弄得更放肆。
直到她的花液濕透了他的衣擺和長褲,明明兩腿間的鼓脹實在驚人,他仍是不肯罷手,對她緊窒的花穴伸進了兩根手指。
“嗯……”爾雅不自覺地挺動臀部,甚至放任自己去磨蹭他腿間的腫脹。
“還早呢,別急。”他笑得得意極了。
初識雲雨之時,他會急吼吼地把她吃幹抹淨,但再想來日方長,花些心思玩點羞人的遊戲更有趣,東方定寰拿起她縛胸的布條將她的雙眼和雙手綁住,爾雅不得不躺回床上。
白日裡,爾雅怕外頭有人經過,因此總是咬住了唇,由他欺負。
學院給每位公子準備的房間,都有書桌和文房四寶,錢捐得多的,還有當季水果,今天看到那兩顆紅石榴,東方定寰就想這麼做了……
他將爾雅雙手綁在內側床柱上,兩腳綁在外側床柱上,這麼羞恥的姿勢,爾雅忍不住求饒了,“寰哥哥……咱們回京城再這麼做……這裡不好……”
“回京城後有別的玩法。”到時他要把整座寰王府都淨空,讓她脫光了衣裳伺候他……當然,只能在夏天。光想像就覺得兩腿間的男性腫脹得難受,簡直等不及了呢。
何況,他並不打算告訴她,憑他的耳力,若有人靠近,在老遠他就聽得見。
聽見他走開的聲音,爾雅有些不安。
“寰哥哥?”
東方定寰取來沾了水的毛筆,在她身上畫著,由頸部,到鎖骨,甚至是繞著乳尖畫圓……
爾雅咽著唾沫,雙眼不能視物,她只能猜到可能是毛筆。
噯,她今後看到毛筆,可能無法不臉紅啊。
東方定寰從小就和文房四寶無緣,讀書寫字畫畫,只會讓他打瞌睡——其實他不只是因為沒睡飽才在課堂上打瞌睡。過去在龍謎島,若非上兵法課,他也是猛打瞌睡。這裡教兵法的師父又是個半吊子,讓他不睡都難。
但幸好有爾雅,第一天他雖然支著臉頰,狀似百無聊賴,其實都是偷偷覷著她。有她在,上再讓人打呵欠的課,好像都能忍受了。
後來幾天沒睡飽,他乾脆就光明正大地睡,偶爾睡醒了,也只是把頭轉向她,睜開一隻眼睛偷瞧她在做啥。
他想,從今天開始,他會開始喜歡文房四寶。
捨不得在她白淨的身上沾上污漬,他只沾了水,拿著毛筆在她雙乳之間和肚子上閑畫著。
話說初夜後,他便到廚房去要了一個小炭爐,每天在欺負她之前,他便去盛來一銅盆水,兩人耳鬢廝磨之際他把炭爐點上,免得她著涼,然後順道燒熱水,好在完事後替她擦拭身子。
因為有特權,要弄到這些不是太困難。看來當王爺也是有好處的。
水是溫的,不至於太難受,就是搔得有點癢,尤其他還故意在她肚臍裡繞著圈玩。
幸好,東方定寰這魯漢子也滿足了,舒爽了,她那樣喊,真是讓他欲仙欲死,一顆心都被她的話撫弄得升上了天。
反正下床後,他就任由她罵不還口,打不還手也就罷,男子漢大丈夫,虎軀給媳婦磨磨爪子又有何要緊?還是值得的!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9-6-11 00:32:59
【第八章】
她寵他終於開了竅,不舍阻止他的荒唐,但兩人終究是有任務在身,她仍是必須制止他。
但要說服他可不容易,最後爾雅只得動用哀兵之計。
“三王爺才大婚,就算接著輪到我們,也要半年後,說不定那時我已經挺著肚子,天下人會怎麼看待東方家娶了個不檢點的女人?”她說著說著,眼眶泛紅,語帶哽咽。
“誰說你不檢點?”東方定寰勃然大怒,可她說的也是某種事實——無關他怎麼看她,如今不比在龍謎島,他就算蠻橫地將敢說三道四的人揍一頓,也杜絕不了天下人攸攸之口。
爾雅越來越懂得他的軟肋在哪兒了,她紅著眼眶委屈的模樣,不只讓他心軟,他……他娘的,又有沙子跑進他眼睛裡啦!
他抱著她在懷裡安撫,“我會節制。”大不了每天晚上自己解決唄!男子漢大丈夫,有媳婦陪在身邊,自己解決又算得了什麼!
總算,他們又恢復準時上課的作息,要不別說爾雅面對其它人時抬不起頭,想到自己身負重任卻還只顧著男歡女愛,她都覺得羞恥極了。
武學裡,除了兵法,還包括各式武術課程,例如刀劍長槍、空手搏鬥,這兩門課是所有學生都必須修習的,另外騎術,射箭,暗器,輕功,則是師父依照學生資質,選擇學生,若是這四種都沒被選上,在沒課時就要負責耕作。
這日上的是空手搏鬥術,是個最痛恨學生遲到早退的師父,曠課更是該千刀萬剮。
“你們這些朝饔夕飧之徒,還妄想進入軍隊,國家遲早會因為你們再次走上衰敗之路!”國字臉的武術師父痛心疾首道。
“這師父跟你應該挺合得來的。”爾雅偷偷道。
“我可沒罵你是朝饔夕飧之徒。”東方定寰雙手抱胸,臉色不太友善。
他罵別人飯桶,還不是一樣?爾雅頓了半晌,忍不住嘀咕道:“可不是我胡鬧不讓人下床的。”
東方定寰瞥了她一眼。這妮子莫不是暗指“朝饔夕飧之徒”其實是他?真是越來越大膽了啊!
不過,他喜歡!呵呵……
爾雅上一堂因為東方定寰的關係沒到,於是今日第一個就被點上擂臺。
“讓我替我家公子上臺。”東方定寰立刻道。
國字臉師父顯然和其它師父不同,他聞言,頓時劍眉倒豎,“渾帳!難道打仗時你也要替你家公子上前線嗎?”
“……”他會第一個上前線沒錯,偏偏這當口他就是理虧,當下東方定寰煩躁得臉都黑了。
“別擔心,我會儘量躲開。”爾雅安撫著他。
沒想到被點名和爾雅對打的,偏偏是大理寺卿的公子龔少奇。東方定寰站在擂臺下,方圓十尺內的人都能感受到他陰風慘慘、烈火轟雷似的殺氣,仿佛龔少奇要是膽敢害他家公子少一根寒毛,他就隨時沖上臺咬人。在龔少奇走上擂臺時,他瞪著他的眼神,簡直像可以置人於死地。
若非擔心爾雅,此刻他應該會對龔少奇的身手感到好奇多一些。
龔少奇心下暗笑,對這位身懷絕技的東義之的護衛也是挺好奇的,有機會倒想與他交交手。
武學裡的擂臺並不高,主要是讓學生看清臺上人的動作;一般開始上課時,會請學生上去把前一堂課教的功夫打一遍,有時也作為考核用。
爾雅和龔少奇面對面行個禮。爾雅面色沉穩的站著,她決定敵不動,我也不習武之人從站姿就能看出端倪,一個不會武功的人,光站著就能讓人察覺。
但爾雅的站姿顯示她並不是不懂武,和在開明城的校武場時一樣,她躲開龔少奇的攻擊並不是偶然。
龔少奇也察覺了,他索性先出手探探對手的底,然後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擒拿手先攻她上路。
直到兩人拆解約莫十來招後,國字臉師父看得臉都黑了。
“東義之,我是他娘的讓你上來玩貓捉老鼠的嗎?”師父大喝。
能讓貓捉不到的老鼠,也不容易啊!辛苦拆招的爾雅真想反駁回去。
擂臺下武術根基尚淺的學生看得目不轉睛,東方定寰卻是一臉忍俊不禁。
無論龔少奇怎麼出招,爾雅不是身形虛晃閃過他,就是四兩撥千斤——她連硬碰硬都沒有,每一招都是借力使力化掉的。
難怪了,以她的出身,確實很需要四兩撥千斤的功夫,隨時得提防著把某個“千斤”甩出去!
爾雅已經有些氣喘吁吁,她以前可不是這麼弱不禁風,這都要怪某人啊……
再說,龔少奇的一拳力道沉重,她根本沒有力氣和他硬碰硬,擋下去一定會掛彩的,到時某人暴跳如雷可就糟了。
龔少奇原本打算放水,幾招短打讓對手儘快敗下陣,就不用折騰了,怎知這對手跟泥鰍似的,他雖然佩服,但也忍不住覺得好笑。
“再這樣下去沒完沒了。”他趁著爾雅勾住他手肘化解他拳勢時,低聲道。
“我知道啊……”她懊惱道。
“假裝吃我一拳跌出去,會不會?”他只好提醒她。
對啊!她怎麼沒想到?
於是兩人退開來,當龔少奇下一招來勢洶洶地殺過來時,爾雅假裝腳下一絆,立時被打飛了出去。龔少奇果真有意放水,那一拳還真是中看不中用。
但她選的位置不太妙,幾乎就要跌下擂臺,在東方定寰打算沖過去抱住她時,龔少奇及時伸手拉住她,爾雅一個收勢不住,反跌撲向龔少奇,整個人撞在他身上。
“你……”他震驚地瞪著爾雅。
爾雅深知兩人貼太近肯定不妙,當下也顧不了那麼多,一招十字手架開龔少奇的手,再以雲手推開他,接著下勢攻其下路,處於震驚之中的龔少奇向後仰躺跌滾在擂臺上。
擂臺上的規則是,先跌倒就算輸。爾雅就這樣莫名其妙反敗為勝,她愧疚地看著仍一臉不可思議的龔少奇,“對不住啊!”
龔少奇並未惱羞成怒,只是沉默地看著她。爾雅默默地心驚膽顫,他是不是察覺了什麼?
“夠了。”師父出聲道,對最後的結果未說什麼,接下來的課就是對兩人攻守之間的疏失做補充示範,再接著讓學生練習。
“沒事吧?”東方定寰就怕她哪邊磕壞了碰傷了。
“我沒事。”其實只要小心點,倒無大礙,她擔心的是另一個問題,她不安地看向龔少奇,卻見他只是自顧自地取水袋喝水,跟平常一樣獨來獨往,仿佛沒發現任何異狀。
她該松一口氣嗎?
“你習過武?”東方定寰問。
趁著休息空檔,兩人覓了個靜謐處。若是過去自己一個人,東方定寰肯定不會休息,當下就到處明查暗訪,就如同他在開明城時一樣。
但現在不同了,帶著自己媳婦,媳婦開不開心、舒不舒坦最重要,能好好休息就好好休息,於是他照例又買通了廚房裡的人,給他備一點水果糕點,此刻正好不愜意地在樹蔭下,兩人分著水果吃。
“不算習過。”爾雅一直覺得所謂“練家子”,得要像東方家兄弟那般,能夠飛過來飛過去將敵人打個落花流水才算,像她這種,頂多是圖個身強體健罷了。
“爾家的孩子從開始念書的年紀,每天早上第一件事就是蹲馬步練拳法,練完整套拳才能早飯,接著上學堂。我阿太是爾家拳術的掌門人,我又是族長之女,別人蹲半炷香,我得蹲一炷香,拳法打得不夠熟,還要挨藤條呢!”她家老太翁今年八十八歲了,身手就像十八歲一樣靈活,老是出奇不意地出招考驗她,她若不夠小心,可會被摔得鼻青臉腫。
原來如此。難怪他當初覺得她應該是有些底子,但跟真正的練家子比起來,似乎又散慢了點。她就是那種必要時才把拳法拿出來防身,平時卻可能一不小心迷迷糊糊就受傷的小傻妞。在東方定寰眼裡,自己媳婦就是沒有一處不可愛,看樣子是沉醉在兩情相悅中有點暈頭轉向而不自知呢。
他剝了一瓣蜜柑喂她。剛開始爾雅還覺得有點不好意思,左右張望,確定沒人了才張口吃。但東方定寰是何等粗魯又任性的男人?見她吃得不幹不脆,他就直接塞進她嘴裡……
他真該跟他六弟多學著點,喂女人吃東西,要講技巧和方式的。
爾雅也摸透他的脾氣,當下還是選擇配合他,反正也不用她動手,何樂而不為呢?
“寰哥哥,你看教武術的林師父還不錯吧?跟其它師父不一樣,如果說聖……”
“上”字還沒說完,東方定寰又默默塞了一塊蜜柑進她嘴裡。她嘴裡原有的還沒吞進去啊,嘴裡食物太多,她嚼了一會兒,又道:“我想聖……”他又塞過來了,她身子向後退,“我還沒吃完。”
“那還不專心吃。”他不痛不癢地道。
她想跟他討論觀察到的結論嘛!“我只是想說,寰哥哥你應該不會因為林師父點我上擂臺,就怪罪他吧?我認為他和別的師父不太一樣,武學應該需要這種師父,聖……”他又塞過來了!爾雅有些生氣地瞪著他。
“剩下的結論,回去再討論也不遲。”他淡淡地介面道,瞥了一眼樹林深處,“躲在暗處聽別人說話,到底安什麼心?”
爾雅心裡一驚,順著他的視線看去,卻見龔少奇自暗處現身。
“如果沒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何必怕人偷聽?”龔少奇打趣道。
“閣下也沒有不可告人的隱疾,何必穿上衣服?我都不知道龔少爺有這等三姑六婆的嗜好。”難道沒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就活該脫光了給人看?真是臭小鬼。
這話說得龔少奇臉一紅,他乾咳了一聲,才道:“我今天才終於明白,為何“東公子”的保鏢,對東公子的保護有如母雞護著小雞。”
他的口吻有著明顯取笑之意,爾雅臉色一白,心裡暗叫不妙。
看來他果然發現了!她擔心地看著東方定寰。
東方定寰不動聲色,這點小事對他來說不痛不癢,他反而別有用意地道:“我扮作保鏢保護自己的未婚妻,也要你多嘴?”
“你……”龔少奇的震驚不在話下,爾雅也有些傻了。
這樣說白了好嗎?她有些擔心。
龔少奇臉上閃過各種情緒,最後只是噓了一口氣,“好吧,確實是在下多事。”
這麼快就釋懷了?爾雅仍是有些不安,但也不得不說,東方定寰這招倒不失為一個好法子,反正最糟的就是她身份敗露,回京城去囉!
“為何東……東公子會想到武學來?”龔少奇還是有些好奇。學院裡多了個女人,總是令年輕男子在意。
“我……”她有些緊張地看著東方定寰。
“為了一些家族的私事,不方便告訴外人。”東方定寰淡淡道。
真不愧當過專業臥底。爾雅真是佩服極了,但她怕龔少奇繼續追問,便轉移話題,“我還沒謝過龔公子今日的掩護,很抱歉最後卻不慎讓你出糗了。”
“那沒什麼。”龔少奇顯得有點不自在。其實一開始,他對這位“東公子”也有些好奇,敢那樣教訓這些世家公子的人實在不多,等發現“他”竟是女兒身後,難免有些心猿意馬。
誰知人家早已名花有主,他只好鼻子摸一摸,不敢再動心思。“方才是無意間路過,在下絕無任何冒犯之意。就不打擾兩位了。”
爾雅看著龔少奇走遠,忍不住道:“這位龔公子人還不錯。他父親也算朝中的中流砥柱,看來他也有心報效國家,將來應該值得期待。”
“優秀是優秀,但軍隊不適合獨來獨往的人。”
“那你覺得他適合哪?”
“幹嘛這麼關心他?”東方定寰有些吃味。他方才耍了點心機,連他白個兒都沒察覺是為什麼。
“優秀的人才當然要替朝廷留下來啊。”爾雅看著他不太開心的臉,歪著頭貼了過去,“你吃醋?”她眉眼含笑。
東方定寰瞪了她一眼,“老子會吃那種女人家的東西?”
“什麼女人家的東西?”爾雅有些好氣又好笑,“要是哪天我吃醋了,你又如何?”哪有只有女人才會吃醋的道理?
東方定寰瞥了她一眼,像是她說了完全沒道理的話那般沒好氣,“你有什麼醋好吃?我只會娶一頭母老虎,你跟鬼吃醋?”
“……”爾雅漲紅臉,她知道他肯定不是故意這麼說的,但這男人就是有本事說出一些讓她臉紅又窩心的話來……啊!說她是母老虎不算!
“我也只愛過一個男人,你可千萬別胡思亂想。”她柔聲安撫道。
換某人臉紅了。東方定寰滿臉不自在,又剝了一片蜜柑塞進她嘴裡,“吃東西,別說廢話。”
她不是喜愛風雅的人,但這男人的霸王作風有時真讓她無語,但都愛上了又能如何?還是開心地領受了吧。爾雅嚼著甜如蜜的蜜柑,真覺又好氣又好笑。
祁問天派給東方定寰的內應陳九……唉,東方定寰想到都無語了。
尚德學院的內部,果然問題重重。主持在師父之間的地位就和負責掃地的差不多,陳九之所以是內應,是因為那是身為主持的祁問天唯一支使得動的人。
然而身懷絕技的陳九,在派系鬥爭之中,就和他一身功夫一樣——來無影,去無蹤,無聲又無息。
但至少陳九還算有求必應,該傳的話也必定準確無誤地及時傳達。
“我去去就回,你可別亂跑,就在上課的地方好好待著。”東方定寰再三叮嚀。原本他想把爾雅也帶上,但爾雅想了想,如果僅是陛下要帶話給東方定寰,她倒不如留下來上課,以免引來麻煩和不必要的臆測。
今天上的是行軍技藝,知道有這門課時,東方定寰心想這所學院還挺有模有樣的,知道行軍是打仗的最基本,這堂課看起來沒什麼高深學問,實際上要學會的東西可不少,包括了天文,地理,人文歷史,乃至野炊野戰技巧,比如:軍隊如何藉由觀星得知所在方位,如何以風勢地勢判定敵方方位;另外在荒郊野外,哪些東西有毒,哪些東西可以作為補充糧草;又比如什麼樣的山勢和地勢該如何去尋找水源,藉由泥土與草木判斷這個區域可能有哪些危險,尤其軍隊在深陷敵方領地時,必須判斷往何處行進方能化險為夷;甚至是軍隊在行經城鎮時,該地的風俗民情如何,有所瞭解才能避免軍民衝突……要學的包羅萬象,輕忽了這門課,學再多兵法武術都沒用。
但後來他才知道,甲班在這堂課只負責聽聽不知何人杜撰,抑或全然道聼塗説、以訛傳訛,完全不符實情的各地風土民情。
當然課程內容與現況脫節,重新規劃也可以,可是上這堂課的師父,卻是學院裡負責打雜的老李。
本來他猜想,看來老李也身懷絕技吧?
結果並沒有,老李就是個打雜的。
除了專長打雜外,老李還擅長講述鄉野怪譚——甲班學生每次上課,就是聽老李講那些狗屁倒灶的鬼故事,學生們聽得開心,老李也講得賣力,偶爾還能得到打賞。
陳九告訴他們,因為前朝在安逸了百年之後,不再認為這堂課十分必要,那些沒打過仗的官員,甚至認為比起博大精深的武藝與高深莫測的兵法,這堂課相比之下難登大雅之堂,授課師父也無法在派系鬥爭中為自己爭得一席之地,一身技藝卻被視如敝屣,最後被鬥走了,朝廷覺得讓打雜的老李權充講師也就足夠,事實上若非後來戰事越來越緊急,這堂課本來會被裁掉的。
東方定寰聽得都要忍不住翻白眼了。
娘的!這堂課若是不徹底革新,兆國國運恐怕很快就要步上前朝後塵!
但就因為是聽聽鬼故事,東方定寰確實也沒什麼好擔心的。
“各位,每次都聽我老李講故事,聽久了也沒意思,不如今兒個來點不一樣的。”老李笑容可掬道。
“好啊!”其實甲班的學生也挺愛上這堂課,畢竟只要聽鬼故事,比起別堂課算是有趣得多了。
“各位知道,咱們尚德有數百年歷史,在這座青石山中,有不少老舊房舍,都曾是尚德學生上課的地方,但卻因為各種原因而荒廢了,其中包括不少傳聞鬧鬼的……”老李說到這兒,壓低了嗓門,神秘兮兮地道。學生聽到這裡,一個個屏氣凝神,困難地咽了咽唾沫。
“學院每年都要考核,為了這考核,老李我也是傷足了腦筋,所以今天就來考考各位公子的膽識。我在每一處廢棄舊房舍放了一支令旗,公子們兩兩一組,取得令旗歸來,這堂課的考核就算通過啦。”
眾人面面相覷。爾雅當下不禁想,寰哥哥離開得真不巧,有他在,這試驗根本算不上什麼。但話說回來,她也不能老依賴他,明明她是來當他幫手的,眼下她一定要靠自己完成,不能給天家出岔子。
分組時,原本一如往常靜立在人群外的龔少奇注意到今日東方定寰不在,本來他告誡過自己不可再管他們的閒事,可是畢竟知道東義之是姑娘家,他仍是忍不住靠過來,“你的保鏢呢?”這節骨眼去哪了?
“他……有要事。”爾雅擔心的其實是龔少奇繼續追問,她可沒東方定寰淡定圓謊的本事。
龔少奇沉默半晌,此時分組已經結束。他發現爾雅的隊友竟然是她初來乍到那一天,打算陷害她的諫議大夫之子。先不說那些愚蠢的排擠和陷害,諫議大夫之子嬌生慣養,他的護衛更是狗仗人勢之輩……
何必管人閒事呢?可是讓他眼睜睜看著一個姑娘家遇險,他卻袖手旁觀,良心實在過不去。於是他和諫議大夫之子道:“我和你換組。”
龔少奇的身手,以及他父親的事蹟,儘管他慣於獨來獨往,在甲班這群嬌貴的學生心目中也是敬他三分的,當下諫議大夫之子只是遲疑了一下,心想東義之看起來弱不禁風,今日他那位保鏢又不在,可能會給自個兒扯後腿,便答應了。
交換組別必須事先告知,以免影響考核成績,只是老李也不敢在學生們面前擺譜,他們若能自行分組好也就行了。
爾雅明白龔少奇的好意,對自己只擔心會不會露出馬腳,真是有些過意不去。
“謝謝你。”他真是個有情有義的有為青年,有機會一定要向朝廷推舉這孩子才是。
“不用謝我,我只是不想良心不安。”
爾雅掩嘴笑了,覺得龔少奇和寰哥哥其實有些臭味相投哩。
“龔公子進入武學,想必是為了報效國家。”爾雅挺好奇像龔少奇這樣的學生,對武學的現狀有何看法。
他們已經走了一個時辰的山路,爾雅並未顯露任何疲態,龔少奇對這挺訝異的,他相信班上不少人都覓了個安全處休息,讓自家護衛上山去尋那面令旗。方才他們經過一處平臺,四五名學生聚在一塊兒,不知誰帶來了牌九和骰子,玩得連他們經過也沒發現。
“要報效國家,還不如直接進軍隊。”龔少奇看了她一眼,“當然到“軍隊裡可就沒辦法讓你女扮男裝了。”富貴人家多嬌兒,陰柔的相貌在甲乙兩班裡並不少見,再說武學裡種種特權,才能讓她隱瞞身份至今。
爾雅不對這話題多表示什麼,以免自露馬腳。
“其實這裡很多學生,尤其是甲乙兩班,大多是對讀書沒興趣,但父母仍希望他們能進入官場,會來到尚德的,未必真的對武學有興趣,也不是真的有什麼報效國家的雄心壯志。”
完全看得出來。但經過這段時日的觀察,東方定寰卻另有想法,昨夜他才和她提過,進入軍隊後一切土法煉鋼,諸如兵法,輔助作戰之類的天文地理知識,在士兵良莠不齊的情況下,要普及也只能看運氣和將帥的經驗,亂世只能靠軍隊,承平時代反而需要武學,只是前朝本末倒置了。
“龔公子也是不喜歡讀書才被送進來的?”她忍不住有些揶揄地問道。
龔少齊靜默半晌,“我父親要我進軍隊,他認為那裡不像官場爾虞我詐,只要憑實力就能替國家盡心力。”
爾雅想起東方定寰對他的評論。“你覺得你適合嗎?”
“我想做的是別的。”
“什麼?”如果他想要進官場,也許她使得上力。爾雅認為這孩子本性正直又有實才,能舉薦給朝廷是再好不過了。今日若能平安下山,她一定會報恩的!
“秘密。”接下來龔少奇就不再開口了,不管爾雅怎麼問,他就是不答。
爾雅想想這樣也好,聊太多也怕自己洩底。
但這孩子也真彆扭,和寰哥哥又多了個相似之處,呵呵。
他們渾然不知,有人悄悄跟在他們身後,在他們走過吊橋後,那人招來了同伴,將吊橋繩索斬斷。待爾雅與龔少奇自荊棘叢生的廢棄屋舍取回令旗折回吊橋處時,日已西移,但吊橋已斷。
“怎麼會這樣?”
龔少奇瞪著山澗對岸,橋柱上明顯的砍伐痕跡,這是否表示砍斷繩索的人並沒有跟著一起過來?但這也很難說,如果他有同夥,也許就埋伏在這附近。
“我知道另一條路,但是會走很久,你可以嗎?”他低聲問道。
爾雅不是嬌生慣養的姑娘家,走路對她不成問題,走山路當然會吃力點,但無論如何她都得挺住。她點點頭,跟著龔少奇轉了方向。
東方定寰當日來回京城與武學,趕在哺時課程結束時回到尚德,他先是跑到食堂,這時間本該鬧哄哄的食堂,卻靜得匪夷所思,他拉了從廚房送食物到食堂的長工一問,才知道甲班出了大事。
“好像是……大理寺卿的公子,和那個新來的浦州長史的公子失蹤了……”長工話未說完,東方定寰已不見人影。
由祁問天領頭,將乙丙丁三班的學生都派出去搜山,所有人都聚到了青石山——人手一支火炬,老李知道自己闖了禍,嚇得語無倫次。
“人呢?”東方定寰鬼魅似地竄了出來,一把揪住老李的衣領,把矮小的老李都給提了起來。
“我、我不知道……我怎麼知道會有公子真的自己上山?我真的不知道……”
老李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
“已經知道是有人把吊橋繩索斬斷,我派了所有學生從他們可能走的路去尋人了,東公子身邊跟著身手非凡的龔公子,應該會化險為夷的。”祁問天連忙上前安撫。
“為什麼姓龔的會和她在一起?”也許,根本是姓龔的心懷不軌!
“這……”祁問天一時不知從何說起,“因為今日課堂考核,兩名學生一組上山,龔公子自願和東公子一組。”
自願和爾雅一組,接著兩人就失蹤了?根本就有鬼!
“他們走哪一條路上去的?”
“你也別急,他們走的那條路,橋已經斷了,老朽已經讓所有學生循著可能的路徑去尋了……”
“別急?老子回京一趟就出事,你叫我別急?她要是有個三長兩短,老子把你這鬼學院給拆了!”
“大膽!區區護衛,怎能如此和主持說話?你們家公子好歹也得尊稱主持一聲師父!”平日自個兒都不將主持當一回事的兵法師父,這會兒倒義正辭嚴地指責起東方定寰來了。
“身為護衛,不守在你家主子身邊,竟敢大放厥詞?”另一名師父見東方定寰不過是一名護衛,竟敢這般咄咄逼人,出言不遜,也不悅地道。
“算啦!不打緊……”祁問天連忙打圓場,不願東方定寰在盛怒之下傷及無辜。
就在此時,不遠處起了一陣騷動。
“找到人了!”
所有人連忙趕過去,東方定寰風掣雷行的身影更是頃刻間便奔向人群?嘩處,一眼便看見被手上舉著火把的人群簇擁著,腳步一拐一拐的爾雅,和扶著她下山的龔少奇。
她受傷了!他腦海只剩這聲音,於是當下他雙眼冒著火光,迅雷不及掩耳地沖上去,一拳將龔少奇打飛——
爾雅傻住了,她其至沒來得及看清那黑鷹般向他們飛沖過來的身影是東方定寰,她只知道龔少奇被打得飛向後方,接著便看見那盛怒的野獸,她差點認不出他的模樣。
“你做什麼?”她氣得大喝。她敢說,就是在白一飛挾持了開明城的百姓那時,她也不曾這麼失態過。
東方定寰看向她,對她竟然沖著自己生氣感到不解和委屈,但他才不會承認他也有覺得委屈的時候。
“這小子把你帶到山上,害你受傷了。”有別於他前一刻盛怒的模樣,此刻的他一臉無辜,聲音僵硬卻和緩地道。
爾雅恐怕還不知道,這才是東方家的男人被譏笑是妻奴的原因。在他們七兄弟的記憶裡,只記得母親偶爾像母老虎似地管教一家老小,而他們父親對待母親的嘶吼,永遠是先放軟姿態,絕不卑微退縮,但鄭而重之、溫聲好語尋求諒解……
男人不吼女人,尤其不吼自家那口子。獅吼功在東方家是母親和妻子的權利,這兄弟幾個都不知道自己竟被潛移默化跟他們老子一個樣呢!
“他不是把我帶到山上,我們回程的吊橋繩索被砍斷了,所以他帶我走別的地方下山。”爾雅仍是氣憤,拔腿跑向搗著臉的龔少奇,“你沒事吧?”天啊!東方定寰該不會像痛毆白一飛那般把這孩子的臉都打扁了吧?
龔少奇只是搖頭,怕是痛得說不出話來了,爾雅想到他一路照顧著她,這蠻牛卻沖過來一拳把人家打飛!
她真是氣炸了!
“你真的很野蠻,有什麼事情不能先弄清楚嗎?”
東方定寰沒想到,他離開前還對他溫柔誘哄,甜蜜依偎的爾雅,這會兒因為一個外人——還是一個接近她的動機很可疑的外人——對他橫眉瞪眼的,當下心裡那些不想承認的委屈和嫉妒,全讓他以尖銳又蠻橫的不滿武裝起來,“弄清楚為什麼這小子主動跟你一組,然後接著這麼巧,你們就被困住了嗎?”
爾雅不可思議地瞪大眼。過去若有人讓她這麼生氣,她都會轉身不理,必要時換一張冷漠有禮的臉與之周旋。
但他是東方定寰,她對他這麼對待一個救了她、又照顧著她的孩子只覺得傷心。
“東方定寰,你到底是被什麼蒙蔽了理智和眼睛,要這樣欺負一個孩子?我對你真的很失望!”
爾雅不知道這句話比跳腳痛駡他,更讓他難受。但她看得一清二楚,這大男人那一瞬間像個孩子似的,露出了脆弱又強忍著不肯示弱的神情,然後倔強地轉過身。
“看來你完全不需要我,我走就是。”他像孤狼似的,身子直挺挺的,可眼裡那灰溜溜的落寞傷心,爾雅卻看得分明。
人群給他讓出了一條路,爾雅這才想到自己不小心喊出了他的名字,但她也管不了那麼多了。
“你們發什麼愣?大夫呢?”她的怒斥聲驚醒了仍在震驚中的其它人。
武學裡的大夫也是朝廷派來的,因為東方定寰來臥底,東方長空很有先見之明地派來了在戰場上救了他們兄弟無數次的梁大夫,不是因為擔心弟弟會受傷,而是怕哪個倒楣鬼惹了他們家這頭天生神力的蠻牛!
梁大夫早已排開人群來到爾雅身邊,俐落地取出藥箱,先為龔少奇止血。
“爾姑娘。”梁大夫在她起身去追東方定寰時,忍不住開口,“男人吃醋時,指責他只會讓誤會更深。”
爾雅有些羞赧,想不到連個外人都看出他們倆的關係,甚至看出了東方定寰的彆扭是為哪樁。反觀向來冷靜自持的她,卻無視情郎的自尊,把一切搞砸了。“我知道了,多謝大夫。”
爾雅追到樹林外,天可憐見!她腳底起了水泡啊!她真的快被這不講理的野獸給氣死了。
“東方定寰!”她真的不想當河東獅,可是她的腳好痛,那男人還頭也不回地一直走,當下她也只能用喊的,而且因為很生氣,不想喊他寰哥哥。
爾雅根本忘了,憑這男人的功夫,真要走,老早不見人影啦!他那孤狼似的漫步身影,仿佛千山我獨行,不必相送,但瞭解他的人可要笑岔了氣。
不遠處,東方定寰腳下只是頓了頓,然後賭氣似地繼續走。
硬漢是不接受挽留的,哼!
還走?她氣死了!
“我……我腳都流血了……”爾雅蹲下來,原本只是使使性子,但最後仍是忍不住哭了。“你好可惡……我的腳好痛……”她真的是走不動了,向來自豪自己不是嬌生慣養的閨秀,但看來離堅忍不拔的巾幗英雄也還遠著,才走了一天山路腳就磨破了。
不接受挽留的硬漢聞言,飛也似地沖回她身邊,速度快得讓人眼都來不及眨一下。
“你……”他那神情,看來就像腳磨破皮的人是他一樣。想到她稍早時一跛一跛的,肯定已經受傷了,他不禁怪自己粗心大意。
他蹲下身抱起她,“我帶你去看大夫。”
“不用了。”她希望梁大夫專心給龔少奇治傷,“就腳破皮而已。”
“那怎麼行?”他說著要往回走。
“我帶了傷藥,我想泡點熱水,你幫我上藥可好?”她柔聲問。
東方定寰只遲疑了一下,點點頭,“好。”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9-6-11 00:33:32
【第九章】
因為腳破了皮,泡在熱水裡會疼,但山上濕冷,又極渴望能讓她的腳丫子暖一暖,東方定寰於是以手巾泡了熱水擰乾,貼在她腳上輕輕擦著。
“唔……”走了一天又凍得手腳冰冷,這麼貼著熱手巾,真的很舒服啊。
“會疼嗎?”東方定寰完全不敢太過使勁。
“很舒服。”爾雅有些忍俊不住道。見他專心替她擦腳,她心裡也為自己對他那樣不講情面的喝斥感到愧疚了。
就算他成為王爺不過短短數月,在此之前,他也是龍謎島的少主,這輩子誰敢給他氣受?她卻讓他這般替她又是端熱水,又是擦腳的,她就算再生氣,也該想想自己是怎麼被疼愛的吧?
“寰哥哥。”
他沒抬頭,只是專注做著手上的事,也許知道她想為龔少奇說話,更不想開口了。
爾雅忍不住想,她那句話看來是真的傷了他的心。回到學院裡他們住宿的地方後,他的沉默有別於過去,眼神是暗淡的,簡直就像……
爾雅斂住笑,她覺得拿眼前這男人來和狗相比實在太可惡,可是她真的忍不住想到家裡養的“小虎子”——她家養的那頭獒犬——每次被老太翁罵時的模樣。小虎子自尊心是很高的,每次都站得直挺挺地挨駡,可是耳朵和尾巴卻垂了下來,眼神也滿是傷心無辜,好半天都無精打采的,一定要老太翁親自喂它吃豬骨頭,表示原諒它了,小虎子才恢復精神。
東方定寰從沒怨過她什麼,甚至他也從未抱怨過身邊的人,一旦認了,便默默地做他能為身邊的人做的,還怕臊地不許她表現得太感恩戴德,太見外。
其實這傢伙心很軟,她好好說,他未必不會聽。
“今天老李說要考核,要我們兩人一組,到山上的廢屋舍去取回令旗才算合格。本來和我一組的是諫議大夫之子……”爾雅為自己竟還記不住同窗的名字感到羞愧,但這也不能怪她,誰教他們每一個都愛把自己爹的官職掛嘴邊啊!“你也知道那傢伙,不知為何對我們不太友善,我當時也很緊張,不知道該怎麼辦,想不到龔少奇那孩子站了出來。”她頓了頓,見他沒有阻止她說下去,便繼續道:“其實我覺得,他和你很像呢。”無視東方定寰瞪了她一眼,她繼續往下說,“如果你知道有個姑娘女扮男裝,保護她的人不在她身邊時,卻被分配到對她有敵意的人同一組,而接下來一整天他們得在深山裡度過,你不會伸出援手嗎?”
東方定寰臉色有點難看,爾雅忍住笑意。臉色難看只是代表他動搖了,心軟了,正全力抗拒被她說服,這男人真是越來越好猜。
“之後上了山,龔少奇就堅持至少離我三步遠,有一段路特別難走又無處攀扶,他還去折了根樹枝,讓我抓著樹枝的一端,他自個兒抓住樹枝的另一端,這麼大費周章的,就是不想失禮了。想來他父親那麼多年來在攝政王身邊臥底,卻沒忘了好好教兒子呢。後來發現吊橋的繩索被砍斷了,我們不得不繞遠路,走到我腳破皮了,他不得已才扶我下山。”結果好不容易脫困,卻有一頭野獸沖上來揍了他一拳。
東方定寰頭垂得低了些,看來是明白自己做得過分了。爾雅立刻道:“都是我不好,沒顧慮到你得知我被困在山上,一定很著急,我應該好好和你說才對。你原諒我好嗎?”
明明是他不由分說沖上去一拳把人家打飛,她最好有機會“好好說”!可她這麼柔聲軟語地給他臺階下,他哪能不被安撫得服服帖帖?當下臉上浮起一抹臊色,“是我出手太快,”他臉上的臊意越來越明顯,甚至不好意思再看著她,眼神飄忽,“我以後會聽你說。”他索性低頭擰手巾,專心替她擦腳。
爾雅笑看著拿發頂對著她的男人,适才明明氣他氣得要死,現在卻覺得他實在太可愛了。
“不生氣了?”她曲起膝蓋貼近他,東方定寰若無其事地抬起頭,有些驕傲地撇過臉,把水倒掉,又從大水桶裡舀了一盆熱的折回來。
這次他是挨著她坐,仿佛不經意,坐得離她又近一些。
爾雅趁他擰手巾時,小臉湊向他,在他頰上親了親,“別生氣嘛,寰哥哥。”
她噘起嘴,撒著嬌,東方定寰一陣沒好氣。
明明生氣的是她吧,他哪敢生她的氣啊?於是他威嚇似地將唇印上她的,仿佛在說:老子才不是示弱!
可吻著她時,卻又不經意流露出屬於男人的,彆扭的眷戀與撒嬌。
爾雅滿足得想歎氣,她伸手在他頸後安撫般地輕撓,在兩人結束這個吻時,鼻尖和臉頰仍不住地廝磨。“以後再也不凶你了,對不起,嗯。”她只差沒拍著他的頭安慰。
東方定寰哼了一聲,掩飾心裡那股因為被安撫了的酥軟與歡喜。“無所謂,找早就說過我娶了一頭母老虎。”老子沒在怕的!
爾雅真是好氣又好笑,都想打他了。
“等會兒去看看那孩子吧?”她道。
“等你腳好了再說。”
“爾家的藥很有效,今晚就去。”她是不想他今晚愧疚得睡不著覺啊!她還不瞭解他嗎?剛到武學那天,因為踩了人家一腳,跟她要了藥,把藥偷偷放在人家的睡房門口,還怕被她發現,她都沒提呢!
龔少奇的院落聚集了不少人,東方定寰和爾雅一踏進去,原本三三兩兩的閒聊聲戛然而止,學生也好,師父也好,全都神色複雜地偷覷著他們,想瞧又不敢光明正大地瞧。
爾雅的腳還是疼,而東方定寰臉色有些難看,她知道他不自在,只好若無其事地拉著他上前扣門。
屋裡的梁大夫原本不讓閒雜人等入內,直到聽見爾雅的聲音,才答應讓她進屋。
“情況還好嗎?”見到屋外那陣仗,她有點擔心。
龔少奇坐在床上,屋裡除了梁大夫,還有祁問天,其它學院裡的師父都被擋在門外。梁大夫醫術名震天下,加之又是新帝派來的人,被擋在門外的眾人自然也不敢多說什麼。
梁大夫似笑非笑地瞥了東方定寰一眼,“在我醫過的所有寰王拳頭下的倒楣鬼當中,這位算是相當幸運的吧。”就是鼻樑斷了而已,不至於嚴重破相,何況這孩子正是青春年少,有得是機會復原。說起來東方家這群野蠻人,恐怕找不到臉上身上沒斷過幾根骨頭的,他不都能把他們醫得人模人樣?
東方定寰聽出梁大夫的揶揄,忍不住道:“我打小孩子跟打大人當然不會一樣。”要不,七弟早被他打死了。
“你打小孩也太狠了。”有幾個孩子禁得起他這麼打?梁大夫心裡猛翻白眼,故意取笑,“爾姑娘,你可得盯著點,以後打孩子還是你來吧。”
“……”東方定寰漲紅了臉瞪著梁大夫,爾雅也同樣一臉紅,卻有些忍俊不住。
被說是小孩子,龔少奇不禁有些不服氣,“我只是毫無準備,否則不至於受傷的。”
爾雅看他不像有大礙的樣子,心裡懸著的大石頭總算放下了。
“我跟他解釋過前因後果,他也明白自己錯了。他不是會欺負人的人,是因為太擔心我才失了分寸,我欠你一個道歉。”爾雅怕東方定寰拉不下臉來,便開口道。
東方定寰可不是會白白讓女人替自己道歉的男人,“是我該說對不住。我太莽撞,如果你心裡有怨氣,我讓你打回來,打到你氣消為止,絕不還手,說到做到。”
上位者向自己道歉,令龔少奇也不自在極了,“毆打王爺是重罪吧。”他覺得有點好笑。
“我不需要這條法令,如果你不放心,那麼我替你擔保,不會讓任何人因為這個原因降罪於你。”
“我也不需要以牙還牙。”其實他更期待有機會能和他比試呢!除了東方家年輕的戰神讓他好奇之外,東方定寰曾以蓋世武功名震江湖,只可惜一直到東方定寰身份暴露,他都沒機會與他交手,以後看來更是希望渺茫了。“如果真要打回來,也是為了切磋武藝,絕不需要王爺打不還手。”
東方定寰挑眉,臉上的笑幾乎是欣賞的,“好,等你把傷養好,到時我會將你當成平輩,不會手下留情。”
“一言為定。”少年笑得神采奕奕,儘管牽動傷口讓他擰起眉,卻無法阻止他開懷大笑。
男人要冰釋前嫌,還真可以是轉眼之間哪。
“關於斬斷吊橋繩索的人,請王爺給老朽一段時日,待老朽查明真相,定會給王爺一個交代。”祁問天知道這事可大可小,就看東方定寰怎麼定奪了。他並非想循私,畢竟身為學院主持他也有責任,況且今天幸好沒鬧出人命,若是不嚴正做出懲處,學院的公正恐怕蕩然無存。
東方定寰一臉深沉。這老頭若不開口,他確實有打算私下解決相關人等,能攆多遠就攆多遠。但他既然開口,他也必須尊重他身為主持的立場。
“這件事能否交給我調查?”龔少奇開口要求。
屋裡幾個成年人聞言,心裡想著,這孩子究竟是有乃父之風,或者只是不甘心被陷害?
只聽龔少奇又道:“如果王爺信得過我的話,我能夠在三天內給王爺一個交代,但是我想知道若揪出兇手,王爺打算如何處置?”
幾個大男人不約而挑起眉看著他。
東方定寰道:“我想我到這裡來的目的很清楚了,就算沒有這件事,武學裡所有不適任的師父與學生,我和聖上討論後不會讓他們再留下來,至於那兇手當然也一樣……”他看向一臉擔憂的爾雅,早猜到她對陷害自己的人都有婦人之仁,恐怕是因為兇手若是學生,她擔心他對小孩子的懲戒太嚴厲。
這幾日,只要聊到那些曾對她出言不遜的學生,這妮子總不忘提醒他,他們仍是孩子,就怕他對他們太嚴厲。
都十幾歲了,怎麼會是小孩子?再說耍耍嘴皮子是一回事,陷害人又是另一回事。東方定寰瞪了她一眼,“兇手若是師父,按照律法,該怎麼辦就怎麼辦;若是學生,小小年紀就不學好,懲戒也不可少,照學院裡的規定,該怎麼罰就怎麼罰。”
“我認為這人只是想讓我們無法通過考核,再加上也許原本就對我或東姑娘有心結,至於後果,他可能沒想那麼多。”龔少奇道,“畢竟我和東姑娘繞了另一條遠路下山,一路倒是相當平靜。如果真有心加害於我們,在斬斷吊橋繩索之前就會設下埋伏。”眼下東方定寰王爺的身份也瞞不住了,那人恐怕很快會因為害怕而露出馬腳。
“你真有把握把人找出來?”東方定寰其實挺好奇這小子是不是誇口。
龔少奇想了想,“九成把握。”
“好。”沖著這小子的自信,他倒是挺欣賞他的。“那麼事成之後可是功勞一件,你想要什麼獎賞?”他故意試探地問。
龔少奇一愣,似乎沒想過這回事。
爾雅抓緊機會道:“對啊,你不是說你有想做的事?你幫了我那麼多次,也讓讓我們報答一回。”
龔少奇有些不自在,“不用了。”他堅定地回視東方定寰,“我想做的事,我會靠自己的實力去爭取。王爺和王妃的好意在下心領了,只要王爺對武學上下的懲處能公正不偏私,不縱容苟且為惡之人,但也不牽累無辜,就是最好的獎賞。”
“你小子挺會說話的啊。”東方定寰笑道,其實這小鬼說他想靠自己實力爭取時,他是有些動容的。沒辦法,他這人就是偏?認真上進的孩子。
龔少奇臉上浮現臊意,猶豫了好一會兒,才道:“王爺也許不知道,那種真的有心為民除害,卻無力回天的無奈。”
眾人心裡都有了領會。儘管當朝氣像一新,當年大理寺卿畢竟也抑鬱多年才等到平反,但他的父母、妻子、手足'部下因此而犧牲者眾,據說龔少奇是讓他父親的師父帶在身邊,才能躲過一劫。爾雅突然想到,這就是為何龔少奇會說,他父親認為待在軍隊比較單純的原因吧。
“我知道。你儘管去查吧,休養好身子,把事情查清楚最重要,不必急於在三日內給我答案。”東方定寰頓了頓,又道:“除此之外的其它都是小事,我不會追究。”
兩人再三請梁大夫務必要照顧好龔少奇,便告辭了。東方定寰特意避開那些在龔少奇門外,等著跪王爺祈求原諒的老老少少,從後方的窗子,乘夜色而去。東方定寰也知道這妮子根本是硬撐,腳其實還疼著,當下不由分說地背著她走在樹林裡。
“對不起,我情急之下害咱們身份敗露了。”
“反正也差不多可以回去了。咱該瞭解的,裡裡外外,上上下下,也都沒錯過。何況若是知道我哥為何召我回去,你恐怕也會迫不及待想回去。”他頓了頓,決定賣個關子,怕她今晚太興奮,恐怕不只是不肯睡,還非得連夜趕回京城不可,那實在太危險了。
“什麼事?”有什麼是她知道後,會迫不及待想回去的?
“回去你就知道了。”
爾雅噘起嘴。他越不說清楚,她就越好奇啊!
難道是……她臉紅了紅,“是我們的婚事嗎?”她小聲地問。
東方定寰噴笑出聲,讓爾雅小臉暴紅,他笑到抖動的雙肩更是讓她氣極了。
“我總算知道你有多希望快點嫁給我了。”這真讓他得意又開懷,渾身輕飄飄的啊。
“才沒有!”她氣得握拳打他,“是你賣關子,我隨便亂猜的!”還笑?太過分了!
他是真的沒想到她猜到那邊去,覺得逗,也覺得這妮子可愛。“別急,下一個就輪到我們了。”
“不理你了。”她把臉埋在他肩上,本來真想不理他,但他沒再吭聲,又讓她覺得有點在意,“到底是什麼啊?”
早知道就別說,瞧她好奇的。“什麼?”他裝傻。
爾雅噘嘴。決定有骨氣一點,他要賣關子,她偏不買!哼!
幸好這妮子不是會打破砂鍋問到底的人,否則他還真不知怎麼應付。但他相信這個消息對她來說,肯定會比他倆的婚事令她更開心。
隔日一早,天還濛濛亮,兩人就告別了一早來送他們的祁問天和梁大夫,駕著馬車回京城。
當然,東方定寰與尚德的緣分並不僅僅於此,一年多以後,東方長空決心改革武學,而被委任執行這項鐵腕改革政策的尚德新主持,正是東方定寰。在寰王軍令如山的督導下,尚德成為日後有心報效國家的習武之人嚮往的第一學府,也是可想而知的。
兩人在晌午前進了無極城,東方定寰直見去見皇帝,回稟這趟任務的心得結論。其實東方定寰很好奇,讓爾雅跟著他到尚德,根本是替他製造機會吧?
仔細想起來,他的家人根本不可能不知道這趟爾雅女扮男裝,在只有他能掩護的情況下,他們倆不會天雷勾動地火!擺明瞭想法子要把這難得的兒媳婦趕緊綁在他身邊。他對家人這麼怕爾雅跑掉感到無語至極。
他要是瞭解這些年來,東方家上下為他的婚事不知有多麼著急,就不會這麼想了。
“嗯?反正結果看來還不錯。”東方長空無辜地露齒而笑,這主意是集眾人的智慧而成,至於有哪些人,反正計畫都成功了,大夥等著喝喜酒也就罷,他這大哥反正黑臉也扮慣了,就再扮一次了。
東方定寰忍不住翻了翻白眼。
至於爾雅,依然被請到永壽宮,本以為是讓她陪老人家聊聊天,想不到在永壽宮裡,等著她的卻是她作夢也想不到的人。
“哥?”她愣住了,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可不是嗎?在永壽宮正殿上和兩名東方家兄弟高談闊論的,不正是早以為被白一飛處決的爾旭人?
“坐下來慢慢說吧,小雅才回京,肯定累壞了。”鐵甯兒立刻賜座,讓宮人送上茶點。
開明城前城守爾旭人,是個膚色黝黑,深刻的五官看來有幾分夜摩國血統的男子,雖書卷氣息濃厚,但想來是身陷囹圄讓他磨練出一身滄桑。
兄妹倆見面,自然是無比歡喜,爾雅急著想知道大哥這段時間發生了什麼事,既然沒死,為何現在才來找她?
原來,白一飛在東方家的軍隊進到開明城前,趁夜將爾旭人帶到城外,要私下處決,畢竟在城內處決,恐怕紙包不住火,白一飛也怕爾氏宗親的人和他反目,但想不到卻被一群流民給壞事了。
這群流民有大燕人,也有夜摩人,平日就是在城裡行竊和要飯,有時則搜刮戰場上的屍體身上的財物,或偷墳地裡的祭祀品過活。
大燕內亂連年,各地的流民自行組織起來以求自保,爾旭人遇到的這一群是由一名夜摩人所率領的,全因為爾旭人容貌有幾分像夜摩人,他們於是出手相救——
當然,也順道劫走了押解爾旭人準備行刑的那幾名士兵身上所有東西。
但那時他已被毆打得意識模糊,夜摩人救了他,把他帶回他們的山寨,等爾旭人恢復意識,為了躲避白一飛的耳目,他便跟著這群夜摩人到處流浪。
東方家讓夜摩遊俠保護開明城後,他也得到了消息——消息傳到他所在的城鎮,已經過了好久,當時南方安定的也只有開明城,他和那群遊民在戰場和戰場之間來來去去,一時間無法回到開明城,他也不忍心丟下他們。
“你可以捎信告訴我們你的下落。”爾雅說道。
殿上的男人都沒說什麼,只有爾旭人點出了妹妹的天真,“小雅,恐怕你對困苦的理解還太少。跟那群人到處流浪的日子,我知道就是身上一塊布都極為寶貴……
而且恐怕也髒得讓人難以接受,如果我送一塊乞丐破布當信箋,真有人願意拿那東西當回事,那還得要我有筆墨才行。”
爾雅臉頰一紅,她怎麼忘了,就是兄長托人送信,也要找到一個人,肯替一個乞丐模樣的陌生人,送一封不知能不能拿到跑腿費的信。
“但幸好老天垂憐,我仍是回到開明城,更幸好我的樣子沒變……”他嘿嘿一笑,流浪的日子讓他變得豁達了。“我回去時,你已經出發往京城來了,我在家裡休息了幾日,便跟著過來,主要是想親自謝恩,並且替流民請命。方才我和幾位王爺正是討論著這件事。”
“流民問題始終是國家隱憂,爾公子的經歷,我認為有助於朝廷提出對這問題的解決策略。”老四東方朧明道。
“好啦,你們討論了一上午,也該休息喘口氣了。”太后道,“晌午了,正好小雅回來,咱們就一家人一起吃頓飯吧。”
爾旭人看來有些訝異,爾雅心想兄長應該不是為了她和東方定寰的事吧?她想家裡長輩應該有提過才是。
“草民蒙受天家恩典已是惶恐,舍妹三生有幸能覓得良緣,草民更是欣慰,實在不敢與天家平起平坐。”爾旭人畢竟是讀書人,太后賜座時他已經坐不太住了,現在還要同桌吃飯?他連忙跪了下來。
“親家再這麼說,我可要生氣了。”鐵甯兒叉著腰道,“小雅,把你哥扶起來,在這永壽宮,長輩之禮我受,三跪九叩就免了。今天是這天下平定以來我最開心的日子,我的兒子都回來了,媳婦也都在身邊,這麼大好日子,若是在龍謎島,肯定是一家人熱熱鬧鬧的慶祝,親家和貴客,我們也絕不見外。我一早開開心心地就等著這頓團圓飯呢,你這樣不是掃興嗎?”
爾旭人低下頭,想想自己也挺可笑,不是說都看破生死了嗎?他慚愧道:“太后教訓得極是,晚輩受教了。”
鐵甯兒點點頭,“那就好。”
爾雅雖未過門,但在這日倒是有幸見識到她未來的婆家吃團圓飯的陣仗——女人小孩一桌,男人一桌,中間還得隔著寬敞的過道。吃過一回,她終於明白這實在是有必要性。
“砰”!有人飛了出去……
“沒事,我們吃我們的。”大嫂容兒安撫嚇了一跳的爾雅。
“匡當”!不知誰打碎了盤子。
“這藕粉桂花糕真好吃,怎麼和永記的味道這麼像啊?”三弟妹程紫荊完全無視她丈夫正被灌酒。
“就是永記的,娘說好吃,這次宮裡早早去和永記訂了。”
乒乒乓乓……還沒完啊?!老六和老七為何又打起來了?
“大嫂,二嫂,三嫂,娘說等會兒讓我們挑些宮錦宮紗,中秋以前好把王府打點好,我不知怎麼挑,你們可以幫我看看嗎?”老六的青梅竹馬小媳婦花雨桓苦著臉,低聲問道。
容兒知道她自小所學與一般人家的閨女全然不同,加上和男孩相處慣了,在衡堡裡幾乎沒同年紀的女伴,面對兩個新嫂子,難免有些緊張,卻也極想要和她們親近。容兒性格豪爽可親,她嫁進東方家最久,和花雨桓最是熟稔,當下義不容辭地當起三個弟妹的中間人。
“紫荊見多識廣,爾雅也熟於主持家族節慶祭典,小花若有不懂的,雖然我在宮裡難以援手,儘管向兩位嫂嫂請教就是。”容兒又對著程紫荊和爾雅解釋,“小花因自小研習機關兵器之術,和他們七兄弟一塊兒玩慣了,男子學習的她可能都略通一二,但要當家可有得學,兩位弟妹若有餘力,可要多幫她一把。”
“那些女人家的工作我也不熟,都是讓我三妹去辦的,不過挑東西倒還可以,等會兒幫你看看。”程紫荊說道。
“龍謎島和京城的習俗我也略知一二,如果有什麼不懂,可以來問我。”女人家之間的話題聊開來後,爾雅也漸漸能無視後頭那群吃飯都不肯好好吃的野蠻人了。
連飯也不好好吃,這群男人也太幼稚了吧?雖然爾雅也明白,管教一個野人容易,管教一群野人……啊,想到都可怕。
“太后真辛苦。”她忍不住咕噥,以為自己說得夠小聲了,坐她對面的花雨桓卻噗哧一聲笑了出來,“對啊,娘要管教七隻野猴子,可辛苦了。”
鐵甯兒和容兒有些好笑地瞥了花雨桓一眼,想到爾雅今天第一次跟大夥吃飯,便道:“聽說爾氏重倫理,講禮節,你們也是大家族,這樣的荒唐想必沒見過,真是讓你見笑了。”
“倒也不是,我們家若節慶作醮,家族裡的孩子一起吃飯時也會嘻鬧,不過我阿太會拿拐杖打人,我阿太功夫很好,就是個虎背熊腰的大男人都會怕,再會跑的年輕小夥子,做錯事,絕對躲不過我阿太的拐杖。”
花雨桓不好意思說,鐵甯兒以前也拿棍子追著七兄弟打呢!但他們一個個不是輕功了得,就是貧嘴至極,再兇悍都沒轍啊!
“他們幾個自小習武,加上龍謎島的人,大節日吃飯一定要喝酒,不是一杯一杯的喝,是一甕一甕的喝!以前衡堡裡逢年過節吃飯,還要宴請部下的家眷,幾十個大男人一起喝酒,再加上他們七兄弟十五歲就有了自己的部隊,有時為了一件小事,也許老五的部隊就和老四的一言不合打起來了,你就可以想像娘以前有多辛苦,我新婚那夜,某人還喝得醉醺醺,快把我給氣死了。”最後這句,容兒壓低了聲量道。
爾雅和程紫荊聽得忍不住咽了口唾沫,程紫荊心裡想,她以前應付姨娘和妹妹們就嫌煩,真是太嬌嫩;爾雅則想著,比起來,爾家本家和分家那些數不清的屁孩,說起來也沒那麼難管教。
“你們也別以為我有三頭六臂。”鐵甯兒好笑道,“女人家管教孩子固然辛苦,有時把問題丟給你們那口子,也不失一個方法。被氣極了,回房去抹抹淚,撒撒嬌,一家之主的威嚴比什麼都好用,他們的爹冷冷喊一聲跪下,可比我拿棍子追著打罵有用多了。”都不知該感慨真是一群不肖子,還是慶倖丈夫無論理是什麼,都是替她撐腰。
說的也是。不過當下幾個女人心裡都想,不知哪天她們這桌娘子軍陣容也能壯大起來,能讓她們合力教訓教訓老在幾杯黃湯下肚後,關起房門折騰她們的臭男人!
爾氏兄妹在京城的落腳處,自然是寰王府。只不過向來感情極好的兩兄妹歷劫重逢,有說不完的話,東方定寰只好安分點,要嘛別去打擾,要嘛摸摸鼻子一旁當花瓶了。
然而這夜,他躺在床上翻來覆去,輾轉難眠。在尚德那段日子,雖然每晚睡前都要躲起來解決勃發的欲望,實在辛苦,可心上人的軟玉溫香在側,抱著還是挺舒服的,現在只剩自個兒一個人,真是說不出的空虛寂寞冷啊。
於是二更一過,他便悄悄來到寰王府給爾雅安排的休憩處。與爾旭人正好是相鄰的院子。他還特地確認過大舅子熄燈睡了,才溜進爾雅住的院落。
他敲了兩下門,又想,若是爾雅睡了呢?萬一吵醒大舅子也不好,於是他索性小心翼翼地打開門,溜了進去。
這行徑,還真是和採花賊沒什麼兩樣。
爾雅本就沒睡,門一開她就發現了。
“誰?”也許因為在寰王府,她不認為有誰能闖進來,所以只是小聲地問。
東方定寰很快來到她床邊,一手捂住她嘴巴,“是我。”
爾雅坐在床上,看著他掀開床縵,坐在她床畔。
“睡不著嗎?”她看他雙眼在黑暗中熠熠發光,有些取笑地問。
“來看一下。”他挺著背坐在床緣,雙手抱胸,“你睡吧,我一會兒就回去。”
“……”敢情他是睡前還要盯著她才放心嗎?最好她被他這樣盯著,還能睡得著。爾雅心想這傢伙無非就是不好意思說自己身邊沒了她睡不著,便把身子往後挪,“就挨著睡一晚,應該不礙事。”她實在是不舍他隔日又無精打采的。
男子漢大丈夫,豈能苟且行事,欺負姑娘家?
想是這麼想,東方定寰仍是脫了鞋,躺上床,還裝模作樣躺得直挺挺的。
怎麼回事呢?他怎麼覺得她房裡風水比較好?床睡起來比他的舒服,屋裡味道聞著也清爽……
爾雅忍著笑意,將被子分他一半,輕輕靠向他,額頭抵著他肩膀,放鬆地閉上眼睡了。
“……”竟然睡了?不知為何東方定寰有點失落,雖然她對他的信任讓他心裡挺舒坦的,可就是彆扭地覺得少了什麼。
他伸展身子,試著挪了挪姿勢,最後索性放棄掙扎,翻身面向她,將她抱在懷裡。
鮮嫩可口的小嫩肉,被包在衣裳底下,還是一樣透人,露出衣裳外的肌膚,像豆腐腦那般的滑嫩,勾人的睫毛,小巧的鼻子,豐盈的唇瓣,甚至是規律的呼吸與起伏,都讓他心癢難耐,男性蠢蠢欲動。
可是連他自個兒都沒發覺,過去數個夜裡,夜夜相擁而眠,他仿佛不經意被某種力量給馴服了,情願維持著這樣的蠢動,也不輕易擾她安眠。
他把臉貼在她發頂,忍不住歎了口氣。
她的床真的比較舒服。
爾雅在黑暗中睜開眼,忍不住勾起嘴角,他那聲歎息既像嗚咽,又像撒嬌啊。
也許她會這麼大膽,只是不忍心他沒人陪罷了,她這陣子常常想起以前他在開明城臥底時,總會不經意發現他一個人在角落,吃飯也好,發愣也好,或者可能是觀察著誰,好像早已習慣了獨來獨往。
鐵甯兒說過,老二就是那種爹忙著領地內的大小事,娘忙著照顧弟弟們,他會自個兒去添飯,自個兒在角落努力吃飯,吃完還自個兒收拾,自個兒洗碗……一回過神來,他一個小不點兒已經把自己打點好,準備上床睡覺了。
可能有點自作多情吧?可爾雅覺得好心疼呢,她想陪伴他,靜靜的就好。
她伸出手環住他,在他頸背上撓了撓,甚至安撫地揉了揉他的發真的很舒服很好摸啊!
然後在他的臉貼向她時,她大膽地在他唇間吻了吻,鼻尖與鼻尖輕輕廝磨,“睡吧。”她安撫地道。
然後,東方定寰覺得那“仿佛少了些什麼”的空虛,被填滿了。
他倆一夜好眠。
其實東方定寰天沒亮就自離開了,不想別人對她指指點點。
可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接連著數夜,爾旭人仍是發現了。
儘管爾家受到夜摩國的影響,那也不代表爾家的女人讓一個男人在她房裡過夜,是能夠對家人交代的事。爾旭人的臉色讓爾雅知道兄長非常的隱忍,以及失望。
“哥。”她自知理虧,低下頭來。
爾旭人將寰王府的奴僕都遣開了,才挑明瞭質問妹妹。爾雅預料過兄長不會贊成,但他的失望卻讓她有些手無足措。
“我們什麼都沒做……”她越說越小聲,知道這句“什麼都沒做”未免太過避重就輕。
若不是怕她有孕,根本早就什麼都做了!
她竟然用這句話辯解,讓爾旭人臉色更難看,“不管你們做了什麼,你這是不將生你養你的人當一回事了。你還是爾家的女兒,卻像個……像個……”他指著唯一的親妹妹,畢竟是個正經的讀書人,說不出那些羞辱人的難聽話來。
“我跟寰哥哥早就互訂終身,天家籌備下一場婚禮也需要時日,更何況……”
她不想將自己一時的意亂情迷推給家裡的長輩,囁嚅半天仍是作罷。
爾旭人忿忿地揮袖,兀自冷靜半晌,才道:“你們兩情相悅,我絕對祝福,也滿心歡喜,但你們連這點時日都不能等,怎麼讓人相信你們互訂終身的誠意?”
誠意跟等不等哪有關係啊。雖然覺得大哥真是古板過頭,但自己實在拿不出個理來,也就只能認分地挨訓了。
“我是你哥哥,我相信今天換作天家有女兒,陛下和王爺們也不可能接受。你讓家裡的人怎麼面對你的婆家?”
能怪兄長食古不化嗎?哥哥的顧慮是世道所趨,家裡的長輩也好,天家的長輩也好,偷偷地在背後推波助瀾,也不表示他們就能視世俗於無物,而且站在親人的立場,他的失望和痛心也是情理之中,爾雅只能好言安撫。
但爾旭人明白,妹妹和王爺兩情正濃,同處一屋簷下,王爺又是上位者,要強硬阻止他們做出逾越的事來根本不可能,基於種種考慮,不到兩日,爾旭人親自向天家辭別,幾乎是有些強勢地,沒讓天家有任何留人的餘地,帶著妹妹即刻出發回開明城。
其實爾旭人也是賭了一把,看透他想法的東方騰光阻止二哥想強勢留人的打算。
“不把他們留下來,我媳婦跑了你賠我嗎?”鐵甯兒跳腳。
“娘,您先聽我說。”東方騰光笑著按住母親的肩膀,“我認為爾親家正是為了妹妹,賭賭看天家究竟有沒有誠意。”
鐵甯兒沉默半晌,還要怎樣才算有誠意?這些讀書人真麻煩。
“若對天家來說,將爾姑娘看做“囊中物”,也就是認定爾姑娘早已是東方家的人,大哥當然能直接下旨,強勢留人——以天家的權勢逼他們留下,也許爾家會屈服,但咱們這和就強搶民女沒什麼兩樣。”
其實呢,骨子裡就是強搶民女沒錯啊!要不怎麼會故意讓二哥帶著爾雅上武學?
但人家就是盼望女兒嫁進來能得到尊重,有這樣的堅持也合情合理。
強調自己是海盜後裔,這和姑娘花前月下時,調戲她可以這麼做,但對人家家裡的人可得拿出世俗的那套來,才算得上有誠意啊!就算他們家認為搶個喜愛的姑娘回家疼是天經地義,也總得把人家家人安撫好吧。
“所以,仍是照規矩來吧,我想爾當家就是希望天家派上大隊人瑪律家提親,這也確實是咱們家欠爾家的。”
“但這要三五個月的……要是……要是……”鐵甯兒想到自己出的餿主意,“要是小雅有了怎麼辦啊?”她終於知道緊張了,“宮裡擇定的吉時偏偏又急不得,這些日子裡小雅要承受兄長的責備,不是度日如年嗎?”
“擇定的提親之日在一個月後的吉時,已經緊鑼密鼓地安排了,到時老四會負責率隊到開明城去,不過沒說二哥這會兒不能先追到開明城去啊。”新人婚前不能見面這鬼約束,獨獨他們兄弟怎麼樣都是做不到,還不如就當作沒那回事吧。
一聽到能追著爾雅上開明城去,自爾氏兄妹離開京城後便一整天灰溜溜不想理人的東方定寰精神也來了。
太后擊掌,“對!你這小子立刻給我追到開明城去,管你怎麼跟親家軟磨硬泡,一定要說服他們歡歡喜喜把女兒嫁過來,否則我看你……出家當和尚去算了,省得我還操心個沒完!”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9-6-11 00:33:55
【第十章】
擔心爾雅會受到兄長責備度日如年,倒是太后多慮了,不過爾雅想著東方定寰落寞的模樣,才離開京城,已經捨不得他了呢。
爾旭人終究是疼妹妹的,東方騰光猜的也沒錯,他無非就是想賭一把,讓天家儘快到開明城來提親,只是回程的一路上,他完全不提東方定寰罷了,兄妹倆和過去一樣聊著這段時日以來的所見所聞。當然,爾雅可不敢提在武學的事。
這一路上平平安安地回到開明城,兄妹倆全然不知道後頭跟著個大老虎似的保鏢護著。
爾氏兄妹回到開明城時,日頭還未下山,才進城就被一些人認出來,老百姓早知爾雅是上京接受封勳和獎賞的,爾家上上下下受封爵位者,包括已故或仍在的,有老太翁,老太夫人,爾旭人兄妹,爾旭人的髮妻,以及兄妹倆的父母、祖父母等,可說是滿門喜慶。
“爾當家能活著回來,還接受封勳,真是老天有眼啊!”
有人立馬到爾家去通報他們兄妹回來了,爾總管很快就領了人來迎接。
爾家一片熱鬧,爾旭人估計護送天家賜下的獎賞的車隊,約莫晚個十天才會到,便宣佈三日後宴請鄰里父老,十日後另佈施白米,人群這才緩緩散去。
兄妹倆平安回家,老太翁領著族人祭祖,眾人忙進忙出之際,爾總管也忙得暈頭轉向,到處發落大小事,一個轉頭,卻發現隱身暗處的東方定寰,當下吃驚地大喊:“王——”爺字還沒出口,東方定寰一把搗住他的嘴,兩人躲進窄小的過道。
“王爺,您這是……”面對又是恩人又是天家又是姑爺的東方定寰,卻在這種莫名其妙的時機,莫名其妙地偷偷出現,爾總管激動得渾身發抖,內心的疑惑一時不知該從何說起。
“我不喜歡人家喊我王爺。”東方定寰道。
不喜歡,底下人還是得喊啊!但爾總管也挺機靈,立刻笑道:“姑爺。”
嗯,聽起來還不錯,挺爽的。東方定寰點點頭。
“姑爺是和族長、大小姐一塊兒回開明城的嗎?”怎麼想怎麼怪,堂堂王爺起碼該有大隊人馬護送進城吧?
“我偷偷跟過來的。提親的日子遠在一個月後。”東方定寰的語氣聽來很不滿。
爾總管笑著道:“應該的,禮數上的事,急不得。姑爺不用擔心,小的一定替大小姐把出閣之事辦得圓圓滿滿。”
“我知道。我只是來確認她平安到家。”
這意思是……“姑爺要回京了?”
“我會在開明城住到提親日。”
“那小的這就去給姑爺備房……”
“不用了。我是偷偷來的,別說出去,我去住小狗子他們的大雜院。”東方定寰說罷就走了。
堂堂王爺住大雜院?爾總管越想越不妥當,回頭去把祭祖的事先交代下去,然後偷偷和老太翁稟報。老太翁指示他跟著王爺到大雜院去,看看有什麼需要,再從爾家這兒發落。
義塾的課剛結束,孩子們便結伴到田裡,撿稻草或抓田鼠,賺點零錢貼補家用。小狗子也已經能和其它孩子打成一片,他抓了田鼠喜孜孜地要回大雜院給阿婆加菜,冷不防地被人從身後提起了衣領。
“誰?”他大叫,轉頭一看,驚訝的神情立刻變成了大大的笑臉,“王大哥!”
一時興奮過頭,卻忘了改口。
“臭小子,蹺課嗎?”是不是長高了一點啊?東方定寰大掌輕易握住小鬼的頭頂。說起來他和年少的男孩兒一向處得很好,大概是因為有五個弟弟的關係。
“才不是,早下課了。”小狗子有好多話想對這個義兄說,一時間也沒想到堂堂王爺怎麼會沒帶上任何隨從便出現在此,拉著東方定寰一路閒聊回到大雜院,嘴巴幾乎沒停過,“現在城裡的人會讓我到他們田裡幫忙抓田鼠,”以前光是接近就會被趕呢。“我抓的可是比別人都多!”
回到大雜院,東方定寰發現這裡和他去年來住時有相當大的不同。
“因為王大哥……不,東方大哥的關係,大家開始相信過去錯怪我們了,爾雅姊姊也請爾家的人出錢替大雜院修葺屋舍,現在我有自己的書房了!”小狗子畢竟還是孩子,不像大人見了東方定寰會惶恐地喊王爺。
小狗子帶著東方定寰回到大雜院,果不其然引來軒然大波。
“是王爺啊!”立馬有人跪了下來。
“王爺千歲”
“王爺是大雜院上下的再造恩人,想不到竟然還能再見到您,老身死也瞑目了……”
東方定寰一陣無語,他原想偷偷在大雜院住下不會被發現,卻沒想過他畢竟在這裡住了幾日,大雜院上下怎會不認得去年扮作啞巴,還救了全城的大英雄?
這邊大雜院裡仿佛迎神似的跪了一地,那邊外頭的人聽見?嘩,也好奇地跑進來一探究竟,得知是王爺回到大雜院來,紛紛走告鄰里……
“原來王爺真的住過大雜院?”東方定寰的相貌,城裡不少人也是見過的。
“可不是嗎?就是因為有王爺的貴氣,才把大雜院老老小小的穢氣給除得一乾二淨,現在大雜院可不一樣了,這是王爺住過的寶地啊!”
“我們全家多虧有了王爺,要不早被白一飛逼死了啊!王爺真是活菩薩……”
東方定寰臉色難看極了,可這些百姓非但不覺得他臉色難看,還覺得他那面容真是神聖莊嚴不可侵犯,回頭要趕緊請雕刻師父刻像,讓大家供起來早晚三炷香膜拜才是。
小狗子又是高興又是尷尬,也不曉得該如何是好,尾隨而來的爾總管來到東方定寰身邊,小聲道:“姑爺,小的看您不如還是住爾家吧,爾家家大業大,這附近也有清靜的獨門院落,我派人給您打理好,不只方便隨時探望大雜院老小,有什麼事小的也能為您奔走,這不是更完美嗎?”
東方定寰想想也有理,便點頭答應了。
雖說是偷偷來到開明城,但東方定寰可沒忘記此行的主要任務。
一大早,爾雅和爾旭人一前一後要來給老太翁請安時,卻見東方定寰已經坐在老太翁起居室的軟榻上,正在和老太翁對弈,爾總管則在一旁替兩人泡茶。
“阿太!寰哥哥!”爾雅一臉訝異。東方定寰出現在這裡已經極不可思議,更讓他們兄妹瞠目結舌的,是他竟然一大早就在阿太房裡。
老太翁抬手制止了兩兄妹出聲,凝神看著棋盤,好半晌,哈哈大笑,移動棋子吃了東方定寰的棋子,“可惜老朽發蒼齒搖,已不復當年勇,只能在棋盤上和王爺一較高下了。”
“生不逢時,沒能向一代宗師討教,晚輩無限遺憾。”
“王爺也不必感慨,爾輩是英雄造時勢,老朽是區區山林野叟,只盼贍養天年,能夠開創太平盛世,非你們莫屬。”
兩個身份都是他們必須下跪的,一大早互相吹捧的不亦樂乎,看得爾旭人都覺有些彆扭了。實在怪不了他,對東方家他雖然心存感激,可還沒明媒正娶就把他妹妹拐了,他對東方定寰心裡還是有一點點疙瘩。
“寰哥哥什麼時候到的?”爾雅仗恃老太翁疼自己,也不忌諱上位者沒允許自己打岔,直接開口問道。
“昨天你們進城,王爺後腳就到啦,要不,你們以為這一路上真能風平浪靜?”
老太翁站起來,別有深意地瞥了一眼爾旭人,“既然這兩個兔崽子終於睡醒了,王爺一塊兒早饔吧。”
爾旭人再怎麼有意見,爾家長輩對東方定寰這佳婿可是滿意得不得了,雖然一大早爾雅就讓她哥哥拉著到處視察奔忙去了,東方定寰也沒閑著。
“王爺千萬別跟旭人那小子一般見識,”爾家老太夫人,與京城裡那些大戶人家的老太夫人完全不同,那些富貴人家的老太君雖慈眉善目,卻有一股不可冒犯的威儀,爾老太夫人駝著背,可腳步靈敏,雖然牙齒已經七零八落,卻仍然愛笑,嗓門宏亮,看起來倒像一般農戶家裡好客的老奶奶。
“他們的爹娘死得早,旭人幾乎是亦父亦母亦兄地教導並照顧他唯一的妹妹,對王爺這樣的妹婿,他肯定是沒什麼好挑剔的,那小子就是心裡鬧彆扭啊。”老人家說著,還哈哈大笑,取笑著自己的曾孫子。
“晚輩明白。”雖然這麼說,但東方定寰卻找不到機會可以和爾雅單獨相處。
每次打探到爾雅被爾旭人帶到爾家某個產業去視察,東方定寰就算特意想製造巧遇,也總會因為各種理由被耽擱或拖延住,讓他忍不住懷疑全開明城的人都打算幫著爾旭人扯他後腿呢……
“武者之道,貴在忍與毅也。”爾老太翁的嗓音冷不防自又一次堵人落空的東方定寰背後響起。
“老太翁。”即便貴為王爺,東方定寰恐怕到老都會依照自己認定的禮儀行事。
爾老太翁氣度非凡,面對堂堂王爺的問候只是點了點頭,“老朽正要到爾家的鄉塾去一趟,王爺不如與老朽同行吧。”
方才那小廝告訴東方定寰,大小姐和族長視察鄉塾去了,東方定寰正想找人問鄉塾在哪兒,加上此行原就是前來與爾家長輩交流,東方定寰沒多想就答應了。
“這所鄉塾,雖是爾氏宗族所辦,但爾氏並沒有任何所有權,僅有供給與管理的義務。”老太翁道。
東方定寰和老太翁走在農家正忙於收成的田埂間,田裡的農人未必識得東方定寰,但對爾老太翁可不陌生,一個個都揮著手或拿下斗笠打招呼,老太翁或笑著揮手,或和鄰人問候兩句,據說已經八十八歲的老人家腰脊筆挺,步伐穩健,手上那根拐杖實在看不出有多大作用,不時舉起拐杖指著遠處某座房舍樓宇或工坊,講述由來與用處,歷史民情甚至曾發生過的天災人禍,老太翁無一不知曉,嚴然是一座活寶庫。
東方定寰本就不是出入皆需備車座的嬌貴公子,最多就是騎馬,可開明城不比京城和龍謎島,在密集的街市裡騎馬,一不小心可是會踩死人的。
不過,他訝異的是這近鮐背之年的爾老太翁出入也完全靠步行。
“包括這鄉塾周遭所有的田莊和房舍,也都是屬於鄉塾所有,所得用來支付給鄉塾的夫子。雖名義上是爾家所有,但爾家立下了家規,就是所有祖產都賣了,這裡也絕不能變賣。王爺應該知道是為什麼。”
東方定寰想了想,不禁有點佩服,“為了給子孫留後路?”
“沒錯。爾家歷代不少擔任城守或州牧,也曾有在前朝入京為官者,然而激湍之下,必有深潭;高丘之下,必有浚穀。這世上最是無常的,就是富貴名利,先人就是要爾家子弟即便家道中落,也能歸隱山林,種田讀書,這就是養浩然之氣的道理。”
雖然東方定寰一向很討厭讀書,但他倒是非常贊同“君子以自強不息”這句話。浩然正氣什麼的他是不懂啦,但精進和鍛煉自己確實比拚搏千秋大業可靠得多了,因為那是一個人頂天立地的最根本啊!
亂世平定,皇朝初興,大哥採納太宰之言,百廢當中首當復興的,是民生與教育,而且將會文武並重,也不再如前朝輕視工匠,舉凡造船'機關、工程、航海之術,都將設置與太學並立的學府。
讓子弟專心讀書,應該是百年大業,不容存疑與馬虎,即便是東方家也該仔細籌畫。也許正是今日所見所聞,讓東方定寰下定決心為兄長整頓武學吧。
說話間,兩人已來到鄉塾所在的校舍,庭前爾家兄妹來時乘的馬車還在。
“這兩個兔崽子倒還比王爺和我這老頭子更嬌貴。”
東方定寰沒說什麼。他媳婦嬌貴,他絕對沒意見;但媳婦的長輩說話時,他的嘴巴不需要帶在身上。
兩人繞過校舍,東方定寰看著寬大而窗明几淨的廳堂上讀書的孩子們,忍不住想起自個兒以前上課必打瞌睡的模樣。
他們在校舍後方的藏書閣裡遇見了正巧要離開的爾氏兄妹。
“寰哥哥!”爾雅一臉欣喜,但見老太翁也在,雙頰不由得一紅,“阿太。”
老太翁沒取笑曾孫女,倒是爾旭人睨了妹妹一眼,才請安道:“王爺,阿太。
阿太和王爺怎麼會到這兒來?”
“過來看看。”
“是嗎?真是巧,草民正好有一事極需要王爺援手,不知王爺肯不肯相助?”
儘管數日來,這大舅子不斷巧立各種名目要他幫忙,一再地把他從爾雅身邊拉開——也不算從她身邊拉開,因為總是他好不容易“巧遇”爾雅,還來不及說上幾句話呢,大舅子就把他支開了,是可忍,熟不可忍啊!但對方終究是大舅子,而且有些忙確實只有他使得上力,他只得道:“請說。”
“詳細的情形我也不太清楚,”爾旭人一臉無辜和誠懇,“新任駐軍統領是朝廷派下來的,目前正在監督城牆修葺工程,但好像出了些問題,不知如何是好,我原本答應他回頭再請示王爺,但既然王爺在此,不知可否請王爺直接移駕過去一探究竟?”
“哥!”爾雅都看不下去了。修牆這種事根本不需要東方定寰定奪些什麼,哥哥根本吃定東方定寰這幾日完全“有求必應”。
“我會過去看看。”東方定寰回道,仍在尋思該找什麼藉口留爾雅單獨陪他說幾句話。
爾旭人不待他再開口,便道:“對了,小雅,咱還得趕到糧倉去,太晚可會來不及!”他說著拉住爾雅便要走,爾雅掙扎也不是,不掙扎也不是,只好癡癡地和情郎相望。
東方定寰一臉陰沉。這爾旭人存心這麼整他,他恐怕找再多理由也沒轍啊!
被兄長拉著穿越中庭和穿廊,來到用來作為夫子居所的四合院時,爾雅才氣呼呼地甩開兄長的箝制,“你真的太過分了!”
“什麼?”他還裝傻。
“堂堂王爺,被你像小廝一樣使喚,人家敬你是大舅子,但你也該有點分寸吧?”她不想驚擾到不相干的人,只得溫溫地道,但眼裡怒焰熊熊燃燒。
真是女大不中留。爾旭人歎氣,“既然是堂堂王爺,他可以拒絕我的請求。”
爾雅快被氣死了!她強逼自己冷靜下來,有些難過地道:“他也許來不及救你,但他收到素不相識的你的求援信後,便隻身冒險前來,你難道不能看在這點上,對他有起碼的客氣嗎?可不可以不要再欺負他了?”她真的好不舍,每回他費盡心思找到她,總是才看一眼又被支開,雖然他沒有表現出來,可他總是直直地看著她,直到再也看不見為止。
“欺負他?”爾旭人對妹妹這麼形容感到好笑,“我聽說他一拳就打碎了城牆,你卻說我欺負他?”
爾雅瞪著他,爾旭人心虛地閉上嘴。
“你不瞭解他,但很快就會瞭解。”她忍不住心疼又好笑地道:“他呀,確實在武力上是強悍得無人能欺,可是一旦他把一個人放在心上的時候,就只有任人欺負的份,就因為你是我哥,所以你可以欺負他,但別太過分了。”
“我確實沒料到他什麼都答應,又那麼鍥而不捨。但小雅,你們還沒成親,若是你成天和他廝混,別人會怎麼看你們?我就擔心你們出雙入對,還沒嫁進帝王家,你的閨譽已經任人嚼舌根,對你和你的婆家是好事嗎?”
“現在和我鎮日出雙入對的可是你。”爾雅沒好氣地反駁。
“好吧,我准你們每日見一次面,但不能超過一個時辰,也不能被外人瞧見。”
不就好大方?爾雅雙手叉腰,“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阿太都沒這麼囉嗦,我懶得理你!”她直接轉身跑走。
爾旭人正要追出去,卻聽得一聲中氣十足的大喝:“左腳!”
他直覺將左腳縮向後防備偷襲,隨即想到不對勁,卻已經來不及,頭頂結結實實挨了一記拐杖!
他痛得眼冒金星,流下男兒淚。
“身手如此遲鈍,反應也無比愚鈍,你這些日子都幹什麼去了?”老太翁一手負於身後,一派閒適地從他身旁走過。
“阿太……”爾旭人一邊撫著腫起包的頭頂,一邊求饒道。他可不想都這年紀了,還得跟族裡的小鬼一塊兒罰蹲馬步。
“扮演惹人厭的岳父,也要適可而止。”老太翁道,“別在這兒礙事,走吧。”
“……”阿太都命令他走了,他如果硬要去追爾雅,只是討打而已。沒辦法,他只得必恭必敬地跟在長輩身後,“阿太好像很中意那小子。”這不是疑問,根本是肯定的答案。
雖然早知家中長輩都站在東方定寰那邊,但連阿太都開口,讓爾旭人訝異極了。
“習武之人,尤其又位居上位者,最難在“收”。這收字,不只是武藝上,更是品性上,懂得“收”的人很多,但要“收”得既不傷人亦不傷己,仿佛天經地義,甚至俯首甘為孺子牛,誠可貴也。這樣的男人,過了這個村,可就沒那個店了。你妹妹老大不小了,你想讓她當老姑婆不成?”
他可沒說不讓她嫁,再說他怎可能說不?對方是帝王家啊!
“總要讓他知道,爾家不是沒大人。”
啪!爾旭人忍住哀號,一手撫住屁股。阿太那根拐杖打起人來,跟鐵條一樣又重又狠啊!
“輪得到你來說爾家有沒有大人?”
“……”他錯了,他閉嘴。
爾雅往回跑沒多遠,也就只拐了個彎,便撞見了應該是追著他們兄妹而來的東方定寰。她胸口一熱,仿佛再不捉緊就沒有機會那般,撲上去抱住他。
為何她覺得,她和他已經分開好久好久?
東方定寰伸手摟住伊人,這段日子以來咫尺天涯的寂寥,夢裡想念,夢醒孤單的煎熬,終於得到了安撫,美好得有點不真實,恨不得兩人緊緊嵌合著,依偎到老,再也不分開。
爾雅這才想到,這是自離京以來,兩人終於能好好說句話,她退開來,忍不住抬手,安撫地撫過他的發,“寰哥哥這幾天有睡好嗎?”吃飯時他都和爾家人一塊兒,他就坐在老太翁身旁,爾雅知道爾家可沒敢虧待王爺,餐餐至少給他備上五碗。
東方定寰按住她貼在他頰上的手,不自覺地頭微傾,仿佛主動貼向她柔荑那般。爾雅知道這完全是他不自覺的舉動,每次總是忍著笑意,刻意不阻止也不點破,讓兩人都能好好享受那純粹的溫存。
“不太好。”他故意道。
她早知道他會這麼撒嬌,柔柔地笑著,“忍著點哦。”她又撫向他的耳朵,有一瞬間他幾乎要眯起眼睛了。
“不用理我哥了,我們走吧。”
風輕日暖,柿子紅與稻穗金織就了南方深秋的風景,葉影與風痕撥弄的是野薑花的香氣,也許她可以帶他到那片開滿忘憂草與含笑花的林間,覓個安適處,這次他可以枕在她腿上偷一會兒好眠。
轉到鄉塾外的小路,路兩邊是葉子已轉黃的白楓,這兒和東方定寰與老太翁來時的方向相反,他記得來時遠遠便看見深黃色田野盡頭,便是一排淡金色的白楓,迤邐著往山林和城裡去。東方定寰原本和爾雅並肩走著,迎面來了一對從山林裡摘了野菇和野菜要回城的老夫婦,老翁即便拄著拐杖,佝僂著身子,另一手仍是握住同樣彎著腰緩緩而行的老伴,在金色的天與地之間,仿佛成就了永恆。
東方定寰看著那對老夫婦,又看了看爾雅,半晌又看著老夫婦。
那對老夫婦似乎是認得爾雅的,在錯身而過之際朝她點了點頭,爾雅也輕輕回禮。
爾雅接著察覺了東方定寰兜轉個沒停的視線,抬起頭,不明所以的看著他。
東方定寰收回視線,若無其事地勾住她的手,握在掌心。
爾雅雙頰緋紅,為他那難得的細膩柔情,卻有些孩子氣又難掩羞赧的表達方式,幾乎要克制不住臉上甜甜的笑意。
在田野間忙農活的人們和來往鄉人們暖暖笑意的注視下,東方定寰並沒有放手。
以後當然也不放!哼!
“寰哥哥要住多久啊?”爾雅問得有些忐忑,害怕知道答案,但又不想接下來錯過了和他相處的時刻,再讓哥哥這麼胡鬧下去,他可能都要回京了,再見面也是數個月之後。
對如今的他倆來說,若兩地相思,簡直度日如年啊。
白楓樹的盡頭,是一片緩坡,視野極佳,平時只有孩子們在義塾或鄉塾下課後,才會跑上來玩耍。他徜徉在含笑花的香氣裡,頭枕著伊人的大腿,果然無比舒服,他還故意側臥身子,狀似不經意那般將臉貼向她小腹。
真想撲倒。但是要守規矩才能娶媳婦,他只好安分。
爾雅紅著臉,忍住捏他耳朵的衝動。
“住到把你娶回家為止。”大腿太舒服,舒服到他下定決心,大舅子再找碴,他就不按“普通人”的方式來了!之前是想給親家留個好印象,所以他盡可能地安分守規矩,要是再阻擾他,他就……他就偷偷跑進爾雅閨房裡賴著!
“……”她漲紅臉,好氣又好笑。
一個月後,皇室提親的人馬與載著聘禮的車隊由軍隊護送,到達了開明城。往後數個月裡,京城到開明城之間忙著皇室婚禮各個程式的人馬不曾停歇,沿路各大城的行館也在這時開始佈置迎親隊伍休憩的據點。
東方定寰終於在來年暮春,帶著他的新娘,一路洞房……呃,一路平順地回到京城。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9-6-11 00:34:10
【尾聲】
嫁入皇家沒幾個月,爾雅的肚子就傳來喜訊,不管是開明城或京城都是一片喜氣洋洋。
在來年初春,冬雪消融,紅梅競豔的時節,東方家入主中原後第一位小郡主終於誕生了,封邑就在開明城所在的商州,封號為“開明郡主”。
小郡主的名字呢,夫妻倆聽從了太后和太上皇的建議,交給小傢伙輩分最大又長壽的長輩起名,算是尊重爾氏男女並重的傳統,亦是讓小郡主沾沾福氣,於是爾家老太翁給小玄外孫女命名為“世媞”。
這東方家難得的女娃兒很好帶,除了吃,就是睡,餵奶喂到一半還會睡著呢。
爾雅的兄嫂特地從開明城來探望她,笑說她孩提時也是這麼好養,少哭鬧,讓父母省了不少心。
只有一件事,爾雅不知該是傷腦筋或是無奈……呃,其實更多的是好笑。
那就是——東方定寰完全不敢抱女兒。
旁人或許覺得王爺太過冷淡,但明眼人一瞅就知道不是那麼一回事。每回誰抱著他女兒,他就一臉的又羨又妒又哀怨,連家裡幾個兄弟都抱過那萬金小郡主了,就他硬是佯裝面無表情,毫不在乎,可眼裡卻透著一股哀怨——誰抱他女兒,他雙眼就沒離開過誰,看得爾雅都覺得好笑。
當爾雅抱著女兒時,他一定緊挨在身旁,一刻都捨不得離開。
孩子長得很快啊,她可不想丈夫覺得遺憾。
東方定寰去年就接下尚德學院主持一職,她不願他奔波辛勞,更不想兩人分居,索性就挺著肚子陪丈夫搬進學院裡,只帶上了兩個能幹的老嬤嬤、四名護衛,和兩名幫著照顧世媞的奶娘,慶倖的是尚德學院占地廣?,挪出個院落作為王爺和王妃的居所不成問題。
這日,她和奶娘嬤嬤都打點過了,一夥人依言退到房外。
東方定寰入內來時,爾雅把剛穿好衣裳的女兒抱起來,“噯,你來得正好。”
她不由分說將女兒塞進他懷裡,明顯感覺到這大男人渾身僵硬。
“我肚子疼,奶娘我吩咐她去廚房了,你替我顧一下。”然後她不管東方定寰有任何反應,轉身就出了房間。
然後,力拔山河氣蓋世,一拳打碎石牆仍面不改色,宣稱不愛動刀動槍,卻總是一拳打得敵人面目全非的東方定寰,抖著手“捧”著繈褓中的女兒,動都不敢動一下,簡直化成了石頭一般。
她好軟,好小,好輕!他真的好怕自己一個不小心就傷了小傢伙。
東方世媞臉頰鼓了鼓,小身子扭動了一下,伸了個懶腰……
某人差點驚叫出聲,連額頭都冒出汗來了。
他是不是手勁太大了?
東方定寰僵硬地,顫抖地,將小傢伙貼向自己懷裡,用手臂抱著圈著。
輕點輕點!他不住叮嚀自己。
躲在臥房外,傭僕們也好,爾雅也好,忍笑忍得好痛苦啊。
東方世媞呼嚕了兩聲,也不知是被自己的呼嚕聲吵醒,或是睡飽了,緩緩睜開眼,看著難得好近好近地、總是盯著她發呆的二愣子。
噢!她醒了,會不會覺得肚子餓?東方定寰緊張地四處張望,不知如何是好,想開口喚人,又怕自己嗓門太大嚇著小傢伙。
大概是覺得這二愣子緊張的模樣很有趣,小世媞咧開還沒長牙的小嘴,嘿嘿笑得流口水。
噢噢噢!她笑了!好可愛好可愛啊……
“小雅!”他難掩興奮地小聲喚著妻子,身子仍是無比僵硬,從方才就沒敢離開原地半步。
為什麼她一直流口水?很餓嗎?東方定寰好擔心。
“乖,爹沒奶喂你,等你娘回來,讓她喂你吃飽。”他學妻子一手輕輕地拍著女兒,看著她不斷流口水,恐怕真是餓壞了,好心疼啊。
爾雅笑到肚子都疼了。她又躲了一會兒,好讓他抱女兒抱久一點,才裝作若無其事地回到房裡。
“小雅,女兒是不是餓了?一直流口水。”
爾雅終於忍不住地噴笑出聲。
有了第一次,要再嘗試也就容易了。後來,在妻子的指導下,東方定寰總算知道怎麼抱繈褓中的孩子了。而自從他學會怎麼抱女兒之後,除了妻子,誰也別想從他懷裡把女兒抱走!
一回生,兩回熟,兩年後接著出世的長子及一對孿生子,也幾乎都是東方定寰一手抱一個帶大的,調皮搗蛋的長子和孿生子多虧了有東方定寰這當爹的,孩子王似的帶著他們,否則爾雅可真會一個頭好幾個大啊!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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