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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碧螺 - 《轉職當貴妻 卷二:重生救世子》《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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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9-6-14 00:15:18
標題:
碧螺 - 《轉職當貴妻 卷二:重生救世子》《全文完》
《
轉職當貴妻 卷二:重生救世子
》作者:碧螺
蒼天哪!這麼考驗一隻貓咪,禰究竟是不是人……啊,的確不是,
唉,那只能怪她命不好,被賣到外地沒人救,反而得她這只神貓救美男,
不過也多虧了那二貨齊王,奉旨去治水也能搞到被貪官污吏擄走,
她才有了大顯身手的機會,而這一救,也讓她順利回到瑞王府,
此次離別讓她發誓,再也不離開她的小主人身邊了!
豈料朝堂動盪,皇后母族欲奪天下,瑞王一家成了眼中釘,
為了保住小世子趙誠謹,這回她連命都給賠上了……
只是沒想到這次醒來,她竟重生成為孟家姑娘,
本以為老天要她忘記過去繁華,好好重新「做人」,
哪知她卻與疑似失蹤身亡的趙誠謹重逢,甚至收留他住下,
她不清楚他究竟經歷了什麼,如今文武雙全,連生火煮麵都會,
常言道「生容易,活容易,生活不容易」,生活就是件不容易的事,
一想到他可能吃過的苦,她便下定決心要助他回王府重享榮耀!
哪怕那意謂著她將親自把他送走,兩人今生再也不會相見,
可她低估他的機敏,最近似乎發現了她的小秘密,態度十分曖昧……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9-6-14 00:15:33
第一章
【第二十一章 瑞王府貓咪回來啦】
許攸覺得,但凡是男人,只要有一點自尊心,都應該擔負起賺錢養家和養貓咪的責任,像齊王這樣把希望寄托在貓身上的男人簡直是絕無僅有了。他的臉皮到底是什麼做的呢?
齊王似乎一點也不覺得這有多麼丟人,他甚至還興致勃勃地跟許攸提議各種「賺錢」的手段,「要不,雪團你再去找戶人家借點銀子來?反正你也不是頭一回借了,駕輕就熟……」
他越說聲音越低,到最後居然難得的有點不好意思,摸了摸頭朝許攸笑笑,過了一會兒又道:「要不這樣,我先假裝把你給賣了,等拿了錢你再偷偷溜回來。咱們說好個地方會合,要不就在橋上,或是我們昨晚睡覺的那個院子?」
許攸越來越覺得自己救了只白眼狼,這個男人完全沒有下限了!
見許攸一臉的怒氣沖沖,齊王終於識相的閉了嘴,可他居然還有些委屈,悻悻然地踢著地上的小石頭,低聲喃喃道:「我這一時半會兒也找不到可以賺錢的差事,怎麼辦?總不能讓我去碼頭給人扛包吧?咱們中午飯都還沒著落呢。雪團你能再去偷兩個饅頭來嗎?」
什麼偷,這麼難聽!許攸抖了抖鬍子,有些不高興。
齊王見她不動,沒轍了,咳聲歎氣了老半天,終於又琢磨出個賺錢的點子來,「雪團,我們去賣藝吧!」他忽然道,眼睛亮亮的,興奮地揮了揮拳頭,彷彿已經看到了白花花的銀子。
許攸本來以為他要找個地方彈個曲兒,賣弄一番風情,不想原來齊王居然要賣武藝。
他從河邊撿了個人家不要的破簍子,費了一番力氣洗乾淨,然後遞給許攸,道:「一會兒我上去打一套拳,你就拿著這簍子問人家要錢,懂了嗎?」
他已經習慣把許攸當做人來看待了,所以一點也不擔心自己說的話許攸會聽不懂,說罷了又摸了摸許攸的腦袋,小聲哄道:「好貓咪,一會兒賺了錢,我請你吃燒魚。不過,你能把這張臭臉收起來嗎?」
許攸拿他真是一點辦法也沒有,她努力地讓自己看起來和藹可親,甚至還齜牙朝齊王笑了一笑。
齊王打了個冷顫,低聲喃喃道,「你還是不要笑比較好。」貓咪齜牙的時候還真的有點兇猛可怕。
齊王把許攸放進簍子裡,尋了個還算熱鬧的路口停下,把她往邊上一放,擺開架式就開始打拳了……
許攸有點傻眼,人家賣藝之前不是都要敲敲鑼鼓,扯著嗓子來一段開場白嗎,齊王二話不說直接就進入正題,人家不曉得的還以為這位美貌佳人忽然發酒瘋了。
好吧,就算滎陽百姓的心臟比較強大,齊王您真確定這樣能賺到錢?
齊王身著女裝,頭戴帷帽,傻乎乎在街頭打拳的樣子吸引了不少路人,不過大夥兒都只看熱鬧,嘻嘻哈哈的指指點點,甚至還有人小聲的罵他傷風敗俗,就是沒有一個人扔錢。
許攸有些急了,再也顧不得別的了,用前爪抱起竹簍,用兩條後腿走路,艱難地抱著簍子踱到圍觀人們面前,眼巴巴的朝他們看,期望他們能看在一隻貓生活得如此艱難的情況,大發善心。
「哎呀,這隻貓居然用兩條腿走路,牠是狗嗎?」
「這麼小,還抱著這麼重的簍子,真可憐……」
「怎麼就跟了這麼個主人,小貓來我家吧。」
所有的路人都去看許攸了,根本沒有人再關注被裙子繃著,施展不開拳腳的齊王,但大家同情歸同情,依舊不怎麼大方,繞一圈下來,竹簍裡也只有幾枚銅錢。
但齊王高興極了,把那幾枚銅錢倒出來數了又數,興奮道:「雪團,我們中午有飯錢了。」
這個沒救的傢伙,許攸真是拿他一點辦法也沒有。
幾枚銅錢買不到燒魚,但齊王還是很大方的給許攸買了個肉包子,包子皮薄餡多,味道不錯。
等許攸吃飽,齊王又涎著臉,不客氣的跟她商量道:「雪團,你看今天這些人都只盯著你看,咱們能賺這點錢也都是你的面子,要不,下午我就不打拳了,你去給大夥兒翻幾個跟頭,作一作揖,保準比我賺得多,你覺得怎麼樣?」
他說這話的時候兩隻眼睛眨巴眨巴的,簡直在發光,看得許攸真想一爪子搧到他臉上。
但她終於還是忍辱負重的上場了—— 晚飯和回程的盤纏像重擔壓在她的肩膀,身邊的男人靠不住,淪落到靠一隻貓吃軟飯的地步,她也只好認了,只是心裡不免想,這是一個怎樣神奇而冷酷的世界啊。
下午一人一貓換了個地方開工,正如齊王所預料的,許攸幾乎是一出場就吸引了眾多目光,時人只見過猴子賣藝,什麼時候見過貓也來賣藝的—— 貓兒可是出了名的難馴養。
「嗯,坐下。」齊王裝模作樣的朝許攸作了個手勢。
許攸耐著性子配合他,端端正正的坐好,甚至還甩了甩尾巴。這總比讓她翻跟頭強太多了。
「起來。」
「繞圈子。」
「好的,跳!」
路人紛紛駐足,圍了一大圈指指點點。小孩子們亮著大眼睛蹲在一旁好奇地看,膽子大些的還會悄悄伸手想要摸一摸。許攸也不躲,好脾氣地伸出前肢跟他們握握手,孩子頓時興奮得直跳。
「貓咪,我也要貓咪—— 」有熊孩子當即就要衝過來搶貓。
許攸立刻弓起背,豎起耳朵凶巴巴地朝他低咆,之前還是軟萌可愛的甜貓,立刻就變身兇猛的異形獸,那熊孩子馬上被嚇退,抱著一旁下人的腿連連往後躲。
齊王也趕緊衝上來護貓,當先一步擋到許攸面前,叉著腰粗著嗓門吼道:「幹麼幹麼,想搶貓,先問問老子的拳頭答應不答應。」
那下人立即被這位「美人」的粗嗓子給嚇到了,慌慌張張地抱著熊孩子往人群外頭跑。那熊孩子不肯走,哇的一聲哭起來,哭聲驚天動地的,聽得齊王一陣哆嗦。
雖然發生了這麼一段不小插曲,但並不影響眾人的賞錢,等許攸最後翻了幾個跟頭把現場氣氛拉到最火熱的時候,齊王也收了小半簍銅錢。這天晚飯,他終於信守諾言給許攸加了餐—— 一盤燒魚。
晚上,一人一貓回了前一晚住過的房子,翻牆進屋。齊王買了蠟燭和火摺子,他甚至還打了盆水過來給許攸洗了洗爪子和嘴巴。
晚上就著昏暗的燭光,齊王把今天賺到的銅板又仔細數了一遍,罷了又算一算,一臉興奮地朝許攸道:「雪團,除了花掉的,我們還淨掙了八十七文,再這麼下去,用不了幾天咱們就能回去了。」
是呀是呀,好有錢啊!許攸沒好氣的朝齊王翻了個白眼,這位好歹也是從小含著金湯匙長大的主,怎麼為了幾十枚銅錢就激動成這樣。而且,再怎麼說,這些錢可是她賺回來的。
「我跟你說,咱們明天換個地方,我去問過了,城裡最熱鬧的……」
就在齊王囉囉唆唆的絮叨中,許攸終於開始犯困了,她慢吞吞地爬到齊王的肚皮上趴下,不一會兒便睡著了。
第二天,兩人不約而同的睡了個懶覺,直到日上三竿才起來。男人兜裡有了錢,腰桿都直了,齊王這回沒指望著靠許攸去隔壁拿饅頭,他抱著許攸翻牆上了街,找了個不起眼的小攤子吃早飯。
賣豆漿的老頭子見他帶著隻貓,有點不樂意,看了幾眼,好歹沒說什麼。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9-6-14 00:15:43
第二章
待見齊王把許攸抱到桌上,又把其中一碗豆漿放到她面前示意她先吃時,老頭子終於忍不住了,出聲阻攔道:「這位客官,這可真不行,到底是個畜生,怎麼能上桌,一會兒旁人見了,誰還敢來我這小攤吃東西。」
「你這兒不是沒客人嗎?」齊王不高興地回道,一邊說話一邊把礙事的帷帽摘了下來。
那老頭子還待再說什麼,被齊王的鳳目一瞪,這下半個字也說不出來了,支支吾吾地轉過身去了。
齊王喝了一大碗豆漿,又吃了三個包子,總算飽了,滿意地摸了摸肚子,從兜裡扔了幾枚銅錢給那老頭,重新戴上帷帽,抱著許攸大搖大擺走了,完全沒有注意到身後不遠處有幾個獐頭鼠目的傢伙探頭探腦的,小聲議論紛紛。
「真想不到這小巷子裡居然能遇到這樣的貨色。」
「不是什麼大戶人家的小姐吧?」
「怎麼可能?大戶人家的千金小姐能這樣吃飯,這樣走路?模樣是水靈,就是儀態差了點,跟個男人似的,回去得多加調教……」
另一頭,齊王在城裡慢吞吞地轉悠著,等到路上行人越來越多,才終於準備開張。
經過這兩天的觀察,他已經學習到江湖賣藝的精髓,別的不說,動靜一定要大。
於是,他向路邊一家鋪子借了鑼, 當 當猛敲一陣,扯著嗓子大聲喊:「各位父老鄉親,在下初到貴寶地……」
他聲音洪亮,造型奇特,再加上身邊還蹲著一隻雪白軟胖的貓咪,很能吸引目光,許攸還沒開始表演就已經被人給包圍了。
「好,我們先來走一遭。雪團,朝大家作個揖!」
許攸睨了他一眼,認命地抬起前肢,抱拳朝四周眾人行禮,眾人頓時哈哈大笑。這種丟人的事情只要做過一次就沒什麼了,許攸已經習慣了眾人嘻嘻哈哈、指指點點的眼神,雖然內心有一千隻草泥馬在狂奔,臉上卻還要裝出乖巧可愛的模樣來—— 哎,貓生就是這樣的無奈。
她上躥下跳的表演了一整場,齊王也收了小半簍錢,高興極了,說話的聲音都忘了控制,引得四周圍觀的路人忍不住用驚疑的眼神看著他。
中場休息時,齊王問旁邊擺攤賣茶水的大娘買了一杯水伺候許攸喝下,一旁的路人瞧著,都忍不住好笑。
有人笑著打趣道:「小娘子還真把這隻貓當祖宗伺候呢。」
齊王笑笑,也不說話。
等許攸歇夠了,正準備下一場表演時,人群中忽地衝出來三四個漢子,不懷好意地朝齊王走過來,口中道:「好你個小賤蹄子,偷了主家的東西居然還敢露面,還不快快跟老子去見官。」
齊王大驚,只當是那些歹徒找了過來,想也不想地揮起手裡的竹簍子就砸了過去,劈頭蓋臉的一片銅錢雨直把那幾個人給弄懵了。逼良為娼這種事他們不是頭一回干了,那些娘兒們誰不是哭哭啼啼的要跟他們理論,萬萬沒想到今天居然遇著了這麼個不按常理出牌的人物。
他們還愣著,齊王又一聲大吼「搶錢啦」,四周路人紛紛衝上來搶錢,場面一時混亂不堪。
齊王趁亂抱了許攸就要走,不想竟被其中一個漢子拉住了手。
「小賤蹄子還想跑……」那漢子一邊獰笑一邊道,可話還沒說完,臉上就挨了一腳。
齊王毫不客氣地抬腿就踢,三兩下就把那人踢得面目全非,滿口是血。
只可惜到底還是被耽誤了,餘下幾個漢子此時已經緩過神來,紛紛上前將他圍住,齊王過了幾招意識到這幾個不過是街上的混混流氓,這會兒也不怕了,依他的身手,這幾個傢伙別想從他手裡討到好。
他腿一頓,擺開架式就要跟人打,一直趴在他背上的許攸忽然用力攀上他的肩膀,目視遠方,扯著嗓子大聲的「嗷唔—— 」了一聲。
齊王一愣,循著她的目光看過去,只見十丈開外的地方,瑞王府的衛統領騎在馬上正看過來。
齊王大喜,趕緊摘下帽子跳起身朝衛統領招手,「老衛、老衛!我在這裡—— 」
衛統領先是一愣,待看清他的模樣,頓覺頭頂一陣轟鳴,猶如被雷劈過了一般。
可衛統領不愧是瑞王府的侍衛統領,雖然被齊王的新造型震得險些靈魂出竅,但好歹沒有當眾戳破他的身份,艱難地吞了一口口水,下了馬,他上前一腳一個把那些混混們解決了,這才朝齊王拱了拱手,打了聲招呼,「見過……唔……王爺……」
齊王激動得熱淚盈眶,但知道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趕緊抱了許攸領著衛統領匆匆回了暫落腳的地方。
「上來啊—— 」齊王爬上牆時,發現衛統領還傻乎乎的站在巷子裡沒動,回過頭朝他喊了一聲。
衛統領扶著額頭,無奈地朝他咧嘴笑笑,然後腿一蹬便上了圍牆,爾後哧溜一下進了院子,動作利索得讓許攸看直了眼。
這才是真正的武林高手啊!
「王爺就住這裡?」衛統領進屋環視一周,瞅見這滿屋冷清,當下有些心酸,忍不住問:「可是出了什麼事,您為何做這般打扮?」
齊王倒也樂觀,並沒有急著大吐苦水,只將他來滎陽後發生的事說給衛統領聽,只是說到許攸救命的時候他猶豫了一下,飛快的略過了。他的性子豁達,並不在意這隻貓到底是妖還是神,相處這麼久了,他早把她當做人看待,可別人不一定會這麼想,這事兒要傳出去,還不曉得大家要怎麼看她。
不過,衛統領並不笨,他一聽就知道齊王那番說法有點不詳實,真被那些歹徒抓住還五花大綁的囚禁起來,單靠他一人又是怎麼逃出來的?更重要的是,他怎麼跟這隻貓遇著了?
他循線來到滎陽,剛從秦府出來,聽說雪團失蹤數日,剛好和齊王逃出來的時間吻合,他可不信是巧合。
「王……王爺……」衛統領揉了揉太陽穴,終於忍不住打斷齊王喋喋不休的話,「那個……要不,您先把衣服給換回來?」雖然知道面前這位是個男人,可裝扮成這樣,衛統領還是覺得有點扛不住,齊王真該生成公主的……
齊王這才意識到自己丟了大臉,不過他一點也沒覺得不好意思,連當街賣藝這種事都幹過,賴著一隻貓咪吃軟飯的事也做過,再也沒有什麼能對他強悍的心臟和臉皮有影響了。
「你等等。」齊王回屋裡去換了衣服。忽然沒了裙子的束縛,他居然覺得有點不習慣,腳步都碎了。
許攸蹲在台階上無奈地看著他,胸中頓時湧起一種難以言喻的羞恥感—— 真他媽太丟人了!
心情一鬆的齊王換回衣服出來後,絮絮叨叨地說了半天話,終於想起來一件事,隨口問:「對了,怎麼就你一個?其他人呢?」
衛統領艱難地回道:「屬下一個人過來的。」
「什麼?」齊王立刻跳起身,眼睛猛眨,然後忽地轉頭進了屋,過了一會兒就見他又把女裝給換上了。
許攸頓覺心中一千匹草泥馬在狂奔……
齊王穿著裙子一邊往門外走,一邊氣鼓鼓地道:「你早說啊,害得我來來回回的換衣服,就憑你一個有屁用,滎陽城裡不曉得有多少人勾結,明明曉得本王的身份還敢出手,他會怕你一個小小的侍衛統領?回頭還得把你給扯進來。」
衛統領面露驚訝之色,「這……」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9-6-14 00:15:54
第三章
「這什麼這!我從京裡帶來的侍衛也不好調動,城裡不知多少人盯著他們呢,稍有點動靜定瞞不過他們的耳目。嘖,也不曉得那幾個蠢貨有沒有送信去京裡,不知皇兄要多久才會派人過來救我。」
衛統領有些為難,搖頭道:「屬下出來得急,並不曾聽說此事。」
「那你為什麼來滎陽?」齊王終於想起這個了,皺著眉頭問。
衛統領苦笑,朝地上一直沒好臉色的許攸看了一眼,小聲道:「屬下是來找雪團的。」
瑞王爺派他來時也沒瞞著他,所以衛統領知道王府收到一封奇怪來信的事,本來只是想一探究竟的,不想還真在滎陽遇著了雪團。一想到這隻貓居然會寫信,衛統領就有種說不上來的奇妙感覺,這種感覺實在沒法用言語來形容,反正當他見了這神通廣大的貓,總有種想拜一拜的衝動。
「找雪團?」齊王越發疑惑不解了,「你怎麼知道雪團在滎陽?難道牠走的時候還跟誰說了?」
衛統領想了想,終於把信的事兒跟齊王說了。便是他不說,等回了京城,齊王遲早也會知道,就算王府把這事瞞得緊緊的,可皇帝陛下和齊王這裡肯定瞞不過。
本以為齊王聽了這事兒會驚訝感歎,沒想到他挺淡定的,還嘿嘿直笑,一臉得意的摸了摸許攸的腦袋,頗為自豪地道:「雪團給王府寫信了?哎呀我說呢,衛統領怎麼忽然跑到滎陽來,原來是為了找雪團。對了,你剛剛不是說雪團前頭一直在秦府住著嗎,牠怎麼也不領我去秦家?難道秦家也跟他們有勾結?」他想到此,立刻嚴肅起來。
衛統領這回沒說話,秦家不是一般的人家,身後可是站著皇后娘娘,齊王身份不一般,他說說也就罷了,衛統領卻是不敢妄言的,更何況這事他半點證據也沒有。
齊王彷彿就此認定了這點,氣得要命,怒道:「這就難怪了,我說他們膽子怎麼這麼大,原來有秦家在背後撐腰!國舅爺了不起,敢貪治河的銀子照樣死路一條。」
衛統領見他情緒激動,言語無狀,生怕他一怒之下鬧出什麼事,趕緊低聲勸道:「王爺休惱,這畢竟只是您的猜測,旁的不說,秦二老爺上任才幾天,便是想貪也貪不了。不如我們先想辦法回京,由陛下另派欽差徹查此事,可好?」
「派什麼欽差,這事兒本王管定了。」齊王不曉得吃錯了什麼藥,忽然拍著胸脯挺直了腰,「敢綁架本王,就該讓他們知道本王不是好惹的。老衛你趕緊修書進京,讓皇兄向陛下奏明此事,再派上幾百人馬,本王非要把這些混帳東西們給收拾了!」
衛統領不知道該說什麼好,許攸重重歎了一口氣,不願再理會這個沒腦子又衝動的王爺,她扭著屁股找了塊乾淨地方睡覺去了。
等她睡了一覺醒來,衛統領還是沒能說服齊王跟他一起進京,許攸朝他喵嗚了兩聲,衛統領蹲下身撫了撫她的背,又轉過頭朝齊王道:「王爺,您再怎麼想出氣,總得為……唔,為雪團想想。雪團牠可從來沒過過這種日子,您看看,牠都瘦了。」
許攸立刻配合的喵嗚了一聲,狠狠吸了口氣,想讓自己看起來苗條一點。
「要不這樣,屬下先把雪團帶回京去,您且—— 」
「不行!」衛統領的話還沒說完,齊王就已經急得跳腳了,「絕對不行!這隻貓是……是我的護身符,你把牠弄走了,我怎麼辦?」
衛統領老實的臉上露出憨厚的笑,「王爺,雪團可是我們世子爺的貓,若是十天內不能把雪團帶回去,世子爺恐怕就要親自衝到滎陽來了。真要鬧成這樣,以後您就算進了王府,恐怕世子爺也不會讓您再見牠一面。」
太不要臉了!齊王怒氣沖沖的瞪著衛統領,衛統領低著腦袋依舊一副老實樣,手卻已經把許攸抱了起來,滿臉無害的朝齊王笑。
齊王拗不過他,無奈妥協。衛統領遂出門找了輛馬車,領著身著女裝的齊王,抱著貓出了城。
出城時果然還是遇到了點麻煩,城門口有人守著,一個接著一個的查,遇著有馬車出城便要人開了車門仔細搜查,所幸齊王一身女裝,懷裡又抱著只雪白的貓,儼然一派大家閨秀模樣,那些守衛只瞥了一眼便揮揮手讓他們出了城。
大家都歸心似箭,走得極快,原本七天以上的路程,只用了五天就到了京。
馬車一路往瑞王府走,到巷子口時齊王忽然從車上跳了下來,摸摸下巴道:「我還是先不去瑞王府了。」說罷,又握了握許攸的前肢,小聲道:「雪團,回頭我再來看你。要不,你乾脆跟我一起回齊王府吧。」
許攸白了他一眼。齊王早就把女裝換下了,現在的樣子看起來挺正常,但說起話來仍舊沒啥腦子。
見許攸不搭理他,齊王有些傷感,又摸了摸她,無奈道:「那我明天來看你。」說罷又依依不捨的朝她揮了揮手。
臨走時,還神秘地拽著衛統領在一旁悄聲叮囑了什麼,許攸不用猜就曉得他在威脅衛統領不准亂嚼舌根,把他在滎陽城穿女裝的事兒抖出來,但是這種事情就算衛統領不說,皇帝陛下和瑞王爺就不知道了嗎?
齊王真是太單純了!
馬車慢悠悠的行至瑞王府大門口,許攸早已心急如焚,她甚至等不及馬車停穩就從車廂裡衝了出來,猶如利箭般嗖地一下射進了院裡。
瑞王府守門的下人眼睛一花,下意識要上前去攔,卻被一旁的同伴使勁拉住,「你眼瞎了,是那隻貓……」
「啊—— 牠回來了!」
瑞王府的貓咪又回來了!
許攸撒開腳朝荔園狂奔,路上不時遇著府裡的下人,所有人俱是又驚又喜的朝她招呼,許攸皆懶得搭理,她連大路都不走,直接翻牆抄小路,一陣風似的捲進了荔園。
院子裡很安靜,一向喜歡躲在院子裡聊天的小丫鬟們都不見了,茶壺蔫蔫地趴在屋簷下發呆,小綠也老實待在牠的鳥架子上,翠羽和雪菲都不在院子裡,趙誠謹的人影也不見。
許攸有些急,站在牆頭扯著嗓子大吼了一聲,茶壺率先有反應,猛地一搖腦袋就跳了起來,朝著許攸所在的位置一路狂奔,一邊跑還一邊大聲汪汪直叫。
小綠愣了一下,旋即也高興地歡呼,「雪團回來了,雪團回來了—— 」
鸚鵡嗓門大,說話又清楚,立刻就把屋裡的丫鬟們全都給叫出來了。
雪菲快步從屋裡出來,一眼瞅見許攸,高興得眼淚都掉下來了,一邊抹淚一邊道:「雪團回來了,真是太好了!」
許攸不見趙誠謹,心裡有些急,忍不住扯著嗓子又喵了兩聲,聲音難聽極了,但一眾小丫鬟就像聽到天籟之音一般。這些天貓咪不在,整個王府的氣氛都凝重得讓人透不過氣,趙誠謹更是天天掉眼淚,看得她們心都酸了。
「世子爺在宣和堂。」雪菲彷彿看出許攸的心思,笑著提醒道。
許攸感激的「喵嗚」了一聲,轉過身就往宣和堂方向跑,茶壺想也沒想就跟了過去,小綠眨了眨小眼睛,猶豫了一會兒,終於也撲扇著翅膀追過去了。
宣和堂那邊,蘇嬤嬤剛剛進屋通報許攸回府的消息,趙誠謹立刻扔下手裡的筆,連招呼都來不及跟瑞王妃打就衝了出去,剛剛走到院門口,就瞧見一道白色的影子猛地朝他奔過來,趙誠謹立刻伸手去接,只是小孩子到底力氣小,硬是被這股巨大的衝力撞得往後退了兩步,狠狠地跌坐在地。
「世子爺—— 」翠羽慌忙上前去扶。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9-6-14 00:16:05
第四章
趙誠謹卻像沒事人似的,笑呵呵地自己站了起來,不好意思地自嘲道:「我真是太沒用了。」
才不是呢!許攸歡快地在他懷裡猛跳,上上下下的彈來彈去,激動得嗷嗷直叫。
她又回來了!
【第二十二章 小雪,孟照雪】
整整一個下午,荔園上下都處於無法形容的興奮中,許攸挨個兒把荔園的人和動物通通抱了一遍,爬到趙誠謹的床上打了幾個滾,甚至還把逗貓棒拽出來撓了幾爪子,這才滿意了。
興奮過後,許攸終於開始有了疲憊的感覺,瞇了瞇眼睛,爬進趙誠謹的懷裡睡了。
她睡覺的這會兒,齊王已經進宮去了。見了皇帝,他也不敢隱瞞,老老實實把最近發生的事全都交代了,就連被貓咪救的事也不敢瞞著,罷了又忍不住狠狠告了秦家一狀。
皇帝對這個弟弟很是無語,斜著眼睛看了他半晌,見他鼓著臉一副義憤填膺的模樣,真是氣不打一處來,沒好氣的罵道:「你這沒用的混蛋小子,堂堂的一個王爺居然被幾個小吏弄得灰頭土臉,還得靠一隻貓來救命!丟人不丟人!這要傳出去,朕都不敢出去見人,皇家的臉面被你一個人丟盡了,現在一回京,你倒是長進了,半點證據沒有,就因為那隻貓沒帶你去秦家,你就覺得秦家有問題 回頭你敢把這話說給大理寺的官員聽?真是連隻貓都不如……」
皇帝劈頭蓋臉足足罵了他兩刻鐘,通篇不帶一個髒字,可偏偏把齊王嘔得不行,那麼厚的臉皮都被罵得快要懸樑自盡了。
不過齊王硬是沒走,苦著臉由著皇帝罵了一通,好不容易等皇帝消了些氣,他又涎著臉湊過來,不要命地道:「皇上,這事兒還沒完呢。您說,臣弟這回吃了這麼大的虧,險些陰溝裡翻船,總不能就這麼算了,怎麼著也得找回場子吧,要不那可真丟人了。那帳簿是臣弟查出來的,順著那線索查下去保準能把那些蛀蟲揪出來,您就讓臣弟我再去一趟,這一回保證不給您丟人。」
皇帝看著他冷笑,道:「你還想要什麼?」
「知我者皇兄也!」齊王恬不知恥地朝皇帝豎起大拇指,壓著嗓子道:「可否把御林軍借臣弟一些?滎陽城那些傢伙膽子不小,恐怕到時候真得硬碰硬,而真要打起來,就憑臣弟府裡那些侍衛怕不是他們的對手。對了,還有—— 」
他頓了頓,有些遲疑,彷彿有點不好意思,咬咬牙,終於還是硬著頭皮說了,「讓那隻貓跟著臣弟一起去,成不?」
皇帝立刻就笑了,「你這是被那隻貓給救上癮了?人家救了你一回不夠,還得再跟著你這蠢貨再吃一回苦?」
齊王捂著臉很是羞愧,但語氣依舊堅定,眼巴巴看著皇帝,只差沒抱著皇帝的大腿使勁兒求了,「皇兄皇兄,那隻貓是臣弟的護身符,辟邪消災無所不能,您就答應我吧。」
只可惜皇帝根本不吃他這一套,冷眼看他,「喲,這麼靈,你怎麼不把牠供起來一日三炷香的拜著。」
「臣弟正是這麼想的。」齊王非常嚴肅認真地道:「皇兄您說是給牠畫個像好呢,還是塑個金身好?一會兒臣弟回府就去著人經辦此事……」
皇帝翻了個白眼,不說話了,覺得他沒有辦法跟這個腦子不大正常的弟弟溝通。見齊王還待再說,皇帝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怒道:「那是你侄子的貓,你還要臉就自己去跟他說,他要是同意了,朕才懶得管你。」
抱隻貓去查案什麼的,光是想一想,皇帝就覺得一陣惡寒—— 他完全忘了自己當初是怎麼哄著許攸幫他查案的事兒了。
接下來,皇帝受不了的把齊王給轟出了宮,但到底還是答應他再去滎陽的請求—— 這差事本來就吃力不討好,正好有人願意跳出來,皇帝高興還來不及呢。
齊王硬著頭皮去找瑞王爺說和了,結果被瑞王爺大罵了一番,還把他趕了出門,連許攸的面都沒見著。齊王沒轍了,只得差人依著許攸的樣子弄了個塑像,還給塑了金身,當真每天早晚三炷香的拜著,虔誠得不得了。
虧了他府裡人少,口風也嚴,這才沒傳出去,要不然,皇家的臉面又要再一次蒙羞。
齊王終於還是沒能說動趙誠謹讓許攸陪著他去滎陽,最後只得無奈的領著三百御林軍前往滎陽去報仇。為了避免貓咪被搶走,趙誠謹甚至沒去送他,反而陪著瑞王妃去了靈山寺燒香。
瑞王妃的肚子如今已經很明顯了,但這一點也不影響她的行動,她每天都繞著宣和堂走半個小時,精神極好,這次去靈山寺燒香居然還不肯坐轎,自己爬上山,直把陪同前往的瑞王爺嚇得臉都白了,反引得瑞王妃安慰他。
「蘇嬤嬤說了,不能整天窩在家裡頭不動,多走走日後才好生。王爺不記得妾身生嫣姊兒和順哥兒就挺順的?」
瑞王爺仔細一回想,可不就是這麼回事。他當時聽到王妃要生產的消息心驚膽顫的從宮裡趕回來,剛進宣和堂孩子就出來了。嫣姊兒順哥兒生下來乖巧又聽話,長得也快,連病都不怎麼生,半點也不折騰人,相比起寧庶妃所出的那幾個孩子來說,可真是省心極了。
他們夫妻倆說說笑笑的走在後頭,趙誠謹抱著許攸上了山腰。小孩子本就精力旺盛,他又難得出來一趟,興奮得不得了,腳步飛快。許攸到了山腰沒再讓他抱,自己邁著四條小短腿往上爬,爬一段便喘喘氣歇一歇,趙誠謹就托著腮在她身邊坐下等著,還時不時問翠羽要塊小點心餵她一口,補充能量後,一人一貓又繼續往上走。
因他們要來,靈山寺臨時封了山門,寺廟裡沒有外客,王府的下人也不用擔心趙誠謹到處亂跑被人衝撞了。
這是許攸變成貓以後第一次來寺廟,她覺得自己有必要去拜一拜菩薩,求祂大發慈悲讓自己擺脫現在的樣子。雖說趙誠謹對她很好,她每一天似乎都生活得很歡樂,可是又有誰能體會她的心情呢。
好好的一個人變成貓,整個世界都崩塌了,她連話都不能說,不能與人溝通,甚至連個相知的朋友都沒有,那種可怕的孤獨任何言語都無法形容。
許攸虔誠地在佛前拜了拜,趙誠謹一點也沒有露出驚訝。許攸覺得他們這一大家子,上至皇帝下至這個可愛單純的小男孩,每個人都有顆強大而包容的心,就算明明知道她不是一隻正常的貓,就算再怎麼詫異,也沒有要把她丟掉或當做妖怪滅掉的意思,她感動極了。
拜完了菩薩,趙誠謹抱著許攸在寺廟裡胡亂轉悠,也不曉得怎麼就轉進了一個小院子,院子裡有個小姑娘獨自一人在玩,她腳下踩著一輛樣子奇特的玩具馬車,跟現代的玩具車不大一樣,但也有三個小輪子可以由她踩著到處跑。小姑娘溜著馬車轉了個身,許攸看清她的樣子,不由得樂了,這不就是上回見過的那個小雪嗎?
小雪所有的注意力都在那輛小馬車上,沒留意到院子門口眼巴巴瞅著她的趙誠謹,溜著她的小馬車一路到圍牆邊,馬車輪子忽然掉進牆腳的一個小窟窿裡,小雪使勁的蹬,那馬車依然紋絲不動。
她又用力踩了半天,小馬車依舊沒動,小雪看起來有些惱了,生氣的從小馬車上下來,很認真而嚴肅的指著它,氣鼓鼓的直跺腳,「我……我跟你說,我……我生氣了!我真的生氣了!」
趙誠謹終於忍不住,噗哧一下笑出聲來。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9-6-14 00:16:15
第五章
瑞王爺仔細一回想,可不就是這麼回事。他當時聽到王妃要生產的消息心驚膽顫地從宮裡趕回來,剛進萱寧堂孩子就出來了。順哥兒生下來乖巧又聽話,長得也快,連病都不怎麼生,半點也不折騰人。相比起寧庶妃所出的那幾個孩子來說,可真是省心極了。
他們夫妻倆說說笑笑地走在後頭,趙誠謹已經抱著許攸上了山腰。小孩子本就精力旺盛,他又難得出來一趟,興奮得不得了,腳步飛快的,許攸堅持沒讓他抱,自己邁著四條小短腿兒往上爬,爬不了一段兒就喘喘氣歇一歇,趙誠謹就托著腮在它身邊坐下等著,還時不時地問翠羽要塊小點心餵她一口,補充能量後,一人一貓又繼續往上走。
因他們要來,靈山寺臨時封了山門,寺廟裡沒有外客,王府裡的下人也不用擔心趙誠謹到處亂跑被人衝撞了。
這是許攸變成貓以後第一次來廟裡,她覺得自己有必要去拜一拜菩薩,求他們能大發慈悲讓自己擺脫現在的樣子。雖說趙誠謹對她很好,雖說她每一天似乎都生活得很歡樂,可是,又有誰能體會她的心情呢。
好好的一個人,變成貓,整個世界好像都崩塌了,她連話都不能說,不能與人溝通,甚至連個相知的朋友都沒有,那種可怕的孤獨任何語言都無法形容。
許攸虔誠地在佛前拜了拜,趙誠謹一點也沒有表露出驚訝的意思,許攸覺得,他們這一大家子,上至皇帝陛下,下至這個可愛單純的小男孩,每個人都有一顆強大而包容的心臟,就算明明知道它不是一隻正常的貓,就算心裡頭再怎麼詫異,也沒有要把它丟掉甚至當做妖怪滅掉的意思。許攸覺得感動極了。
拜完了菩薩,趙誠謹抱著它在寺廟裡胡亂轉悠,也不曉得怎麼就轉進了一個小院子。有個小姑娘獨自一人在院子裡玩兒,她腳下踩著一輛樣子有些奇特的玩具馬車,跟現代的玩具車不大一樣,但也有三個小輪子,可以由她推著到處跑。小姑娘溜著馬車轉了個身,許攸看清她的樣子,不由得樂了,這不就是上回見過的那個小雪嗎?
小雪所有的注意力都在那輛小馬車上,根本沒留意院子門口眼巴巴瞅著她的趙誠謹,她的小馬車一路溜到圍牆邊,馬車輪子「蹬——」地一聲掉進了牆腳的一個小窟窿裡,小雪使勁兒地蹬,那馬車紋絲不動。
她又用力地推了半天,小馬車依舊沒動,小雪看起來有些惱了,生氣地從小馬車上下來,很認真而嚴肅地指著它,氣鼓鼓地直跺腳,「我……我跟你說,我……我生氣了!我真的生氣了!」
趙誠謹終於忍不住,「撲哧——」一下笑出聲來。
趙誠謹一聲笑,小雪立刻警惕起來,鼓著小臉猛地朝院門口扭過頭來,卻第一眼就瞅見許攸,小圓臉上的防備立刻消失無蹤,把小馬車一扔,顛顛兒地奔過來,眨巴著大眼睛,長睫毛微微地顫抖,有些緊張地朝趙誠謹問:「是貓咪,我……我能摸摸它嗎?」
趙誠謹歪著腦袋看了她幾眼,似乎覺得小雪比較符合他的審美,於是認真地點了點頭。想了想,又小聲叮囑道:「雪團喜歡人摸它的頭,還有下巴。」他一邊指導小雪,一邊自己先摸了摸許攸的腦袋,「就這樣……」
小雪興奮極了,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頭輕輕碰了碰許攸的貓鼻樑。許攸瞇起眼睛,溫柔地朝她「喵嗚——」了一聲。趙誠謹面露得意之色,「我家雪團特別乖,如果是壞人都不給摸的。我看你的樣子是個好人。」
小雪所有的注意力都在許攸身上,壓根兒就沒注意到他在說什麼,胖胖的手指頭從許攸的鼻樑滑到下巴,一會兒又輕輕地碰碰她的耳朵,嘴裡喃喃有聲,「喵喵,喵喵,你好啊。乖貓貓……」
趙誠謹得意了一會兒,眼睛又挪向院子裡的那輛小馬車上,遲疑了一下,終於還是忍不住問:「我能玩玩你的馬車嗎?」
小雪這回可聽清了,茫然地抬起頭「啊」了一聲,想了想,點頭,然後伸出兩隻手,「你把貓貓給我吧。」
趙誠謹卻不願意,又朝那輛小馬車看了兩眼,小聲道:「雪團可以坐在馬車上。」
小雪有些不高興,撅嘴道:「貓貓給我玩,馬車就借給你玩。」
「可是……」趙誠謹咬著唇猶豫不決,他有點不是很放心把貓咪給一個陌生人,雖然小雪看起來乖巧可愛,雖然雪團似乎也很喜歡她,可是,他還是有點不樂意,「雪團……它也想坐車呀。」他小聲地辯解道。
小雪這回可為難了,她看看牆腳下的小馬車,又看看許攸,猶豫了好一會兒,終於還是妥協了,特別不樂意地小聲道:「那……那好吧。」
趙誠謹這才滿意了,抱著許攸就朝小馬車衝過去。小雪趕緊追過來,寸步不離。
趙誠謹到底比小雪大兩歲,加上又是男孩子,力氣大,非常利索地將小馬車從窟窿裡提了出來,把許攸放到馬車上,自己也放了一隻腳上去,一聲高呼,「走咯——」小馬車哧溜一下就滑出了老遠。女特種兵在末世
其實許攸對坐這個玩具馬車一點興趣也沒有,她還是比較喜歡騎在馬上馳騁的感覺,那風一般的速度,那種徹底放鬆、自由自在的暢快感,一直都縈繞在她的心頭——什麼時候再去御馬監騎一次馬呢?她想,最好能找到魏侍衛一起,不然,換了趙誠謹,估計就只能被溫順的小母馬馱著慢悠悠地走的命了。
趙誠謹歡樂地玩了一會兒,沈嶸終於找了過來,見他玩得正高興,就笑了笑坐在院子門口。
「小哥哥,小哥哥,你停下,換我玩!」小雪見趙誠謹樂在其中,有些羨慕,忍不住朝趙誠謹喊。趙誠謹正玩得投入,壓根兒就沒聽見她的話,一轉身,又是一聲高呼,踩著小馬車在小雪面前呼嘯而過。
小雪生氣了,撇了撇嘴巴,眼淚就開始在眼眶裡打轉。沈嶸一見不好,趕緊上前來哄,一邊招呼趙誠謹停下來,一邊隨手從兜裡掏出一塊芝麻糖遞給她,柔聲哄道:「小妹妹別哭了,我讓那個哥哥停下來給你玩。」
說罷,他又高聲朝趙誠謹吆喝了一聲,趙誠謹有些茫然,推著小馬車滑了過來,有些狐疑地問:「怎麼了?」
小雪氣呼呼地瞪他,大眼睛裡盛滿了眼淚,生氣地朝他喝道:「小哥哥是壞人,壞人。我要把你……把你切吧切吧,吃掉!」
「噗——」這回連沈嶸都沒忍住,和趙誠謹一起捂著嘴笑出聲來,小雪嘴一扁,眼淚眼看著就要掉下來了,許攸趕緊從玩具馬車上跳下來,顛顛兒地跑到她面前,伸出爪子在她腿上拍了拍。
小雪的眼淚立刻就逼了回去,蹲下身把許攸抱在懷裡,輕輕地摸她的耳朵。許攸乖巧地朝她叫了兩聲,又伸出爪子陪著她玩兒,小雪很快就破涕為笑。趙誠謹吁了口起,湊到沈嶸耳邊跟他咬耳朵,「小丫頭片子真不好伺候。」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9-6-14 00:16:25
第六章
過了一會兒,小雪又要把許攸放到玩具馬車上玩剛剛趙誠謹玩過的遊戲,她還指揮趙誠謹上前幫忙。趙誠謹一臉不敢置信地瞪著她,沈嶸也不過來打圓場,微微笑著看他。趙誠謹似乎覺得跟這牙都沒長齊的小丫頭沒什麼好計較的,猶豫了一下,還是過去了。
「你得小心點,別把雪團摔下來了。」他道,小心翼翼地把許攸放在馬車比較寬敞的位置,待放好了,他忽然想起一個奇怪的問題,於是就徑直問:「小丫頭,你為什麼會住在廟裡?你爹難道是廟裡的大和尚?現在和尚都能生孩子麼?」
沈嶸只覺得太陽穴一陣抽搐,倒是小雪半點也沒覺得有什麼被冒犯,眨巴著眼睛回道:「我爹和二叔有事出去了,讓七嬸照顧我幾天,可七嬸要去集市買東西,就讓我跟著大和尚叔叔。」無盡丹田
趙誠謹「哦」了一聲,幫著小雪把玩具馬車推動起來,但不敢推得太快,小步小步地走,饒是如此,小雪也興奮得哈哈直笑,一邊拍手一邊高聲讚道:「小哥哥好厲害!我就總推不動這車。我爹說我還得再長大些,等我長到你這麼大,一定就行了。」
「這車是從哪裡買的?」趙誠謹東摸摸、西摸摸,眼睛裡發著光。許攸總算明白她為什麼對小雪這麼客氣又有耐心了。
「是我爹做的呀。」小雪毫無防備之心地回道:「我爹好厲害的,他什麼都會做,還會做會飛的小鳥,不過都留在雲州了,沒有帶過來。」
「會飛的鳥!」趙誠謹立刻激動起來,兩隻眼睛熠熠生輝,情不自禁地吞了口口水,按捺住興奮繼續道:「是什麼樣的鳥?能飛多遠?你爹他什麼時候回來,能不能拜託他給我也做一個?我會給錢的!」
小雪卻搖頭,「我們過不了多久就要回雲州了,阿爹可沒時間做飛鳥。那要好幾天呢。要不,你跟我們一起去雲州?」
趙誠謹立刻就洩氣了,腦袋都耷拉了,想了一會兒,又巴巴地問小雪,「雲州在哪裡?」
這個問題頓時就把小雪給難倒了,她歪著腦袋想了好一會兒,才小聲回道:「雲州在很遠很遠的地方,要坐很多天的馬車才能到。那裡跟京城不大一樣,人沒有這麼多,房子也沒這麼大,冬天特別冷,屋簷下能長這麼長的冰稜子,比我的胳膊還粗。」她誇張用手比劃了一下,趙誠謹立刻瞪大了眼,有些不解地問:「既然這樣,那你們幹嘛還回去,待在京城不好麼?」
京城居,大不易啊,小子!許攸歪了他一眼,心裡想,果然是不懂事的小孩子。
「可那裡是我家啊。」小雪低低地道:「我婆婆、我二嬸,還有弟弟都還在那裡,而且,我也喜歡雲州。」
趙誠謹鼓著小臉不說話了,但手裡還不停,推著小雪和玩具馬車在院子裡慢悠悠地走。
小雪似乎也發現這個小哥哥並沒有之前認為的那麼可惡,不僅肯把貓咪讓給她玩,還這麼耐心地幫她推車,小姑娘心腸一軟,就爽快地開口道:「反正過幾天我就要走了,到時候就把這輛車留給你好不好?小哥哥到時候來廟裡取啊,我讓阿爹把車給大和尚叔叔保管。」
公主被圈記
「真的嗎?」趙誠謹興奮得都有點找不著北了,剛剛低沉的情緒立刻又被點燃,高興地扭過頭朝沈嶸喊,「阿嶸,她說要把這車送給我呢?」他話一說完,又覺得自己好像有點不對,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腦袋,小聲道:「我……我叫順哥兒,你呢?」
「小雪,我叫孟照雪。」
「你叫小雪?」趙誠謹明顯有些激動,指著許攸道:「我家的貓叫雪團,它也是小雪。」他話剛說完,陡然意識到自己把人家小姑娘跟一隻貓咪放在一起似乎有點不大好,雖然雪團是他最重要的朋友,可是,也許別人會覺得不高興呢。
看出了趙誠謹瞬間的尷尬,沈嶸趕緊出來圓場,笑著朝小雪道:「我叫沈嶸。」
許攸也嫩著嗓子嬌滴滴地朝她「喵嗚」了一聲。
他們在院子裡又玩了好一陣,直到王府的下人過來找,趙誠謹這才抱著許攸,領著沈嶸跟小雪告辭,臨走時,又大聲朝她道:「小雪,下次你再來京城,記得去瑞王府找我玩。」
沈嶸和許攸都不知道該說什麼話好了。順哥兒這個小孩心裡還真是半點男女之防都沒有。
回王府的路上,趙誠謹興致勃勃地跟瑞王爺說起小雪的那輛小馬車,瑞王爺素來疼他,立刻笑道:「既然順哥兒喜歡,明天我讓許管事去給你買一輛。」
「不用了!」趙誠謹不以為然地揮揮手,「小雪說等她回雲州了就把馬車送我,那是她阿爹親手做的,特別好玩,外頭恐怕都沒得賣。興許連太子哥哥都沒見過,回頭我把它帶進宮讓他開一開眼界。」
瑞王爺笑笑,不經意朝許攸瞥了一眼,忽然開口道:「你皇伯父說讓你哪天把雪團也抱進宮去,太后想見見它呢。」
狗屁,太后怎麼會忽然想見她,肯定是那個老流氓又要來找她的事兒!許攸頓時緊張起來,身上的毛都不由自主的豎起來了,犀利的眼神兒朝瑞王爺橫過去,瑞王爺好脾氣地伸手在她腦袋上摸了摸,許攸不高興,一抬爪子把他的手給打掉了。
王爺了不起啊!
許攸第二天還是沒進宮,因為府裡的侍衛把老五給抓回來了!跟老五一起被抓進王府的還有當初動手的中年男人桿子和老嚴,許攸一聽到這消息,就怎麼也不肯進宮了,一溜煙地跑到前院找老五報仇去了。
就連趙誠謹也不肯去讀書,纏著瑞王妃磨了半天,瑞王妃終於鬆了口,於是他也義憤填膺地跑去前院給許攸撐腰。
審問小毛賊的事實在輪不到瑞王爺出面,更何況,這案子一點也不曲折離奇,許管事還沒上刑,下頭的人就招了,也就老五還依仗著王府裡有寧庶妃撐腰,態度還頗為強硬,被許管事叫人打了三十板子,立刻就老實了。
就這樣許攸還不解氣,跳到老五身上扇了他幾耳光,緊隨其後的茶壺和二缺鸚鵡也不甘落後,一個咬一個啄,把老五整得連一旁的下人都目露同情之色。
許攸對那個賣她進秦府的老嚴倒是沒有惡感,遂走到他面前輕輕拍了拍他的腳背,又細聲細氣地「喵嗚」了兩聲。老嚴哆嗦了一下,沒敢動,眼巴巴地瞅著她,像是想求她幫忙說幾句好話。
許管事雖不常見許攸,卻也聽荔園伺候的小丫鬟們提起過,那隻貓若是高興了,就柔聲細氣「喵嗚喵嗚」地叫,但凡是遇著操心事,或是激動興奮了,就會「嗷唔嗷唔——」地大聲吼,所以,她既然對著老嚴這麼叫,這是要說情的意思?
許管事仔細想了想,正所謂得饒人處且饒人,既然這隻貓都出面了,他也就順水推舟做個貓情,說不定將來自己還有求這隻貓的時候——關於齊王殿下上次突然回京的事,他可是隱隱約約知道一些隱秘的。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9-6-14 00:16:36
第七章
於是許管事大手一揮,讓人把老嚴給放了,放人之前又忍不住朝他道:「今兒是你貓爺爺開恩求情,這才繞你一命。日後你若敢再犯,到時候可就沒人能保住你的小命了。」
就是老嚴自己也沒想到這隻貓居然有這麼大的面子,不過是嬌滴滴地叫了兩聲,這位高高在上的管事老爺居然就高抬貴手不再追究,老嚴激動得老淚縱橫,感恩戴德地朝許管事叩了個頭,又要朝許攸磕頭,許攸趕緊跳到剛走到門口的趙誠謹身上,抱著他的脖子蹭了蹭。趙誠謹伸手將她抱好,皺著眉頭看著地上的幾個人,小聲問許管事,「怎麼回事?」
許管事趕緊起身回道:「回世子爺的話,這幾個是先前抓了雪團出府的幾個毛賊,王爺讓屬下審理。這老小子就是把雪團賣到秦府的那個,屬下本欲重罰,但見雪團待他似乎還算和善,想來他當初並不曾苛刻雪團。所以,屬下便作主寬大處理了。」
趙誠謹繃著小臉十分嚴肅地盯著地上的老嚴看了半晌,忽地拍拍許攸的背,小聲問:「雪團,他有沒有打過你?」
老嚴的心頓時就懸了起來,忍不住偷偷地朝許攸看了一眼。許攸連動也沒動,懶洋洋地「喵嗚」了一聲,趙誠謹的臉色這才好看些,罷了,又指著地上的老五和桿子道:「他們倆呢?」重生之讀心天師
許攸立刻就激動起來,呲牙咧嘴地朝那二人一陣怒吼「嗷唔——」。
於是趙誠謹很有范兒地朝許管事揮揮手,「就由許管事作主吧。」說罷,抱著許攸不急不慢地出了門,茶壺和二缺鸚鵡搖頭晃腦地緊緊跟在後頭。
這事兒就算這麼過去了,不過許攸聽說寧庶妃去尋瑞王爺求過情,也不曉得瑞王爺怎麼回的她,寧庶妃哭哭啼啼地回了園子,接下來好幾天都沒出過門。
接下來的幾天後,發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兒。那天天氣不錯,自從天氣冷下來以後,京城的晴天便少起來了,大多數時候都陰陰沉沉好像隨時要下雨的樣子,但那天卻難得地艷陽高照,瑞王爺便陪著瑞王妃回了一趟瑞王妃的娘家。
瑞王妃的父親是康國公,也是大梁國文壇泰斗,做過十幾年的國子監祭酒,還是當今聖上的太傅。不過康國公府一向低調,國公爺更是早早地借口腿疾辭了官,只留了幾個閒職和爵位還領著。
許攸那天沒跟著,所以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只曉得瑞王妃回府的時候怒氣沖沖,陰沉著臉徑直就進了萱寧堂,瑞王爺趕緊追過去,結果還被瑞王妃給關在門外了。
王爺跟王妃吵架了,王府裡的氣氛頓時就凝重起來,趙嫣然抱著杏仁糕來荔園找趙誠謹,說了一會兒話,又吞吞吐吐地邀趙誠謹一起去給瑞王妃請安。許攸懷疑她是瑞王爺派來的尋趙誠謹去救火的,忍不住有點想笑,但更多是好奇——瑞王爺到底做了什麼居然把一向豁達的瑞王妃也惹惱了呢?
也不曉得趙誠謹心裡頭怎麼想的,他居然怎麼也不肯去,鼓著小臉道:「明兒太傅要考校功課,我還得溫書呢。」
趙嫣然生氣極了,伸出手指頭毫不客氣地在趙誠謹的額頭上狠狠點了兩下,氣鼓鼓地罵道:「你這小沒良心的。」說罷,連杏仁糕都顧上抱,起身就衝出去了。杏仁糕仰著脖子呆呆地看著趙嫣然走遠了,可憐巴巴地「喵嗚喵嗚」了幾聲,把尾巴一甩,過來找許攸玩兒了。
杏仁糕非常呆萌,行動比別的貓咪要遲緩很多,雖然個子已經長大了不少,但走起路來還是剛進府裡的樣子,一小步一小步搖搖晃晃,走兩步還會抬著小腦袋顫巍巍地朝人看一眼,那巴巴的小眼神兒讓人一眼就忍不住心生憐惜。
但是,這只是它的外表,真跟它熟了,這個傢伙便黏膩熱情得可怕,平生最愛的就是給別的貓咪舔毛舔菊,所以許攸一見她走近,心中頓時一陣騷動,暗暗地罵了一句「我靠!」,逃似的溜走了。
杏仁糕見她一眨眼就不見了,有些茫然,一會兒又露出委屈的表情,失望地喵嗚喵嗚了幾下,依舊沒找到許攸,沒轍了,於是歪了歪腦袋,又朝茶壺奔了過去……復仇獸妃很妖嬈
許攸出了荔園,沿著圍牆到處走,也不知怎麼的就到了萱寧堂門口。不知怎麼回事,平時在院子裡伺候的下人這會兒都不在,她好奇地彈個腦袋進院,立刻就聽到瑞王爺低聲下氣的哀求聲,「……我真的不認識她,誰曉得她會突然跳出來,明兒我就去走上一本,就說那何原晨身為禮部官員養女不教……」
咦?這是什麼情況?瑞王爺在外頭拈花惹草了被逮住了?不至於啊,瑞王爺可不是齊王殿下那種沒腦子的人,再怎麼急色也不會在陪著瑞王妃回娘家省親的時候幹這種事兒。要不就是有狐狸精投懷送抱了?
許攸豎起耳朵聽了半天的壁腳,發現瑞王妃也就是話說得狠,語氣一點也不凶,瑞王爺也卯足了勁兒地跟她賠禮道歉說好話——其實這夫妻倆是在尋個機會打情罵俏吧!
哎——許攸歎了口氣,無聊地走開了。
結果第二天,又出事兒了,那個姓何的禮部官員居然果真被人給彈劾了,御史台告了他一個「拋妻棄子、停妻另娶」的罪名。雖說那個姓何的官員官位不顯,但他的岳父卻是太子少保顧非桐,也是皇后娘娘的親舅舅,此事一出,滿朝嘩然。
於是接下來的整整半個月,京城上下都在議論此事,顧家原本還想把這事兒給壓下去,但為時已晚,據說何原晨的兩個親生兒子千里迢迢從雲州趕到京城當堂指證,痛斥他不孝父母、拋妻棄子的罪行,陛下震怒,著令御史台嚴查此事。沒過多久,何原晨便丟了官,顧家也將他趕了出來,至於那位曾向瑞王爺投懷送抱的小娘子,就沒有人關心了。
倒是許攸聽說指證生父的那兩兄弟是雲州人時,忽然想起了小雪的父親和叔叔,這是不是有點太巧合了呢?直到兩天後,靈山寺的大和尚親自將小雪留下的馬車送到了瑞王府,許攸愈發地覺得自己興許猜對了。
倒是瑞王妃不明就裡,還以為真是瑞王爺動的手腳,心中既感動,又有些愧疚不安,拉了瑞王爺悄悄道:「我不過是隨口抱怨幾句,你還當了真。多少年夫妻了,我還不曉得你的脾性,怎麼會真往心裡去。」
瑞王爺笑了兩聲,見瑞王妃一臉感動,便把這事兒給攬了過去,得意道:「活該他倒霉,誰讓他正好就被本王踩到了尾巴呢。」
…………
許是因為最近太多亂七八糟的事兒,之後許攸進了兩次宮,皇帝都沒想起她來,倒是她自個兒有點好奇,忍不住偷偷跑御書房去偷看,結果第一回正巧遇著皇帝陛下扔杯子發火,「匡當——」一聲下來,不僅把底下跪著的朝臣嚇得快尿了褲子,許攸也蹲坐在屋頂上半天沒敢動。
第二次她還沒進院,遠遠地就瞧見那院子中間黑壓壓地跪了一大群人,於是許攸果斷地掉頭了。紅世頂之座
她覺得,皇帝陛下沒想起她來絕對是一件好事。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9-6-14 00:16:46
第八章
日子過得飛快,快到年底的時候,齊王回京了。相比起上一次猶如喪家之前的狼狽,這一次,他簡直是揚眉吐氣、趾高氣揚。簡單點說,他終於把河南府的那一群蛀蟲給一鍋端了!
齊王的得勝回朝很是震撼了京城百姓,不過在許攸看來,大家也許震撼並非他此番的功勞,而是「一向不靠譜的齊王殿下居然也能辦好差事」這件事,反正許攸就覺得挺震撼的。
後來審訊的事很快移交給了大理寺,據說此案牽連甚廣,朝中許多大臣惶惶不可終日。
這日下朝,瑞王爺的臉色便很難看,進府後便一言不發,在書房裡坐了一下午,到了晚上睡覺的時候,他終於忍不住跟瑞王妃抱怨了,「治河那案子,秦家也摻和進去了,皇兄召了我去說話,氣得要命。」
瑞王妃頓時訝然,詫異道:「是老七查出來的?」若真是齊王查出來的,恐怕真要得罪不少人了。
瑞王爺搖頭,「老七不知道,是皇后娘娘召見娘家人,見秦家二太太臉色不對勁問出來的。皇兄怒極,連夜召了秦家老二進京質問,這才交待了。說是只收了些孝敬銀子,並不曾參與進去。陛下哪裡信,偏又看在皇后和太子的面子上不好鬧大,氣得在御書房砸了好幾個杯子,連上回老七孝敬的老坑端硯都給扔了。」
「那銀子又不是老七讓他收的,陛下朝老七發什麼火?」瑞王妃嗤笑道,雖說都是皇家親戚,可她跟秦家實在沒什麼交情,那一大家子人裡頭也就皇后娘娘性子耿直略投她的脾胃,至於旁的,瑞王妃大多不喜,所以聞言難免忍不住替齊王說話。
瑞王爺苦笑,「皇兄也不是跟老七發火,他氣瘋了,又沒處說,才拿手邊的東西撒氣。這些事兒他還不能跟老七說,他那張嘴最靠不住,性子又暴躁衝動,原本就疑心秦家,這會兒若真曉得秦家身上不乾淨,保準第一個跳出來要去查。這事兒要真鬧大了,皇后娘娘要如何自處?便是太子也要備受詬病。皇兄膝下可不止一個皇子,太子上回不是還出過事嗎。」
瑞王妃自然也曉得輕重,哼了兩聲,想了一會兒,才低聲問:「陛下可想好了怎麼辦?」
「可不就為了這事兒來問我呢。」瑞王爺有些頭疼地揉了揉太陽穴,唉聲歎氣。他又能說什麼,出了這麼的事,自然是要罰,可怎麼罰,他又怎麼好說。說得輕了,陛下心中不解氣,恐怕還覺得他為罪臣開脫,若是說得重了,勢必又要得罪秦家——瑞王爺覺得自己這一下午就長了無數的白頭髮。
朝堂上下都惴惴不安地等著皇帝陛下發作那些罪官,但他似乎一點也不著急,就這麼一直拖到了臘月二十多,衙門封了印,也沒見最後的處置結果出來。
也許皇帝陛下會高抬貴手,從輕處置?不少人這麼幻想著,更多的人是抓緊時間到處走動,一時間,瑞王府門庭若市,甚至有人進不了王府的門還找去瑞王妃的娘家的,被老國公爺使人趕了出來。
但這所有的一切都跟許攸無關,對一隻貓來說,目前最重要的是怎樣歡樂地過年。
趙誠謹向太子顯擺他的新玩具——小雪送給他的小馬車,太子第一眼就被吸引住了,接下來的好幾天,他都尋找各種理由留在瑞王府不肯走。瑞王爺得知後,便讓許管事尋了個高超的木匠,學著那輛小馬車的樣子重做一輛,不想那木匠做是做出來了,樣子也比原來的那輛好看,可走起路來卻遠不如那輛舊車靈活。
「小雪的父親真棒!」趙誠謹托著腮,蹲在石階前一邊摸著許攸的腦袋一邊由衷地讚歎道:「他還會做飛鳥,真的能飛的鳥哦。」
「真的嗎?」太子有些激動,「他在哪裡?不能把他找來嗎?」
「小雪家住雲州,她跟她爹都回雲州去了。」趙誠謹有點想顯擺自己的博學,歪著腦袋問:「太子哥哥你知道雲州在哪裡嗎?它距離京城可遠了,要坐很久很久的馬車,那裡冬天特別冷,屋簷下的冰稜子能長小胳膊那麼粗……」
太子斜了他一眼,道:「雲州在京城之北兩千多里外,我外公就駐守在那裡。還說那邊胡人特別多,而且雲州還不算最冷的,再往北去,聽說冬天都不能隨便出門,若是要尿尿,一定得躲在屋裡邊烤火便尿,不然,還沒尿完就,那個就凍成冰棍了。」
趙誠謹忍不住哆嗦了一下,頓覺自己某個部位隱隱發涼,於是趕緊轉換話題道:「太子哥哥我們不要說這個了好吧。對了,你最近有沒有見過雲表哥,他都好久沒有來我家了。上次我在宮裡遇著他的時候還跟他說過,可他總不來。」
太子神神秘秘地笑,朝他勾了勾手指頭,許攸也不由自主地豎起了耳朵,「你不知道吧,雲表哥快要成親了。」
「啊!」趙誠謹滿臉震驚,太子一臉鄙夷地看他,道:「你這是什麼表情,雲表哥都十九了,可不是該成親了。皇祖母親自幫他挑的人,是翰林院魯大學士府裡的千金,聽說長得可好看了。」
趙誠謹一臉茫然地喃喃,「可是,七叔不是都還沒成親麼?他比雲表哥要大不少吧。」
太子意味深長地笑,「要不他最近怎麼都不敢進宮呢。」齊王殿下的婚事可是太后娘娘的一塊心病,但凡他一進宮,必定拉著他說上半天,恨不得立刻找幾個年輕漂亮的小姑娘塞到他府裡去。尤其是最近齊王殿下大出風頭,彷彿備受皇帝重用,於是許多雙眼睛都盯上了他,命婦們進宮給太后請安時也免不了把話往齊王婚事上提一提,表達出願意結親的意思,太后更是與她們一拍即合,以至於齊王殿下不僅不敢進宮,連府門都不出了,可憐兮兮地躲在家裡頭,還差人給趙誠謹送過信,讓他抱著貓去齊王府玩。不過趙誠謹對他有所防備,總覺得他隨時會出手搶貓,所以沒去。鳳穿殘漢
太子見趙誠謹一臉懵懂,忍不住勾起嘴角壞笑,故意逗他道:「順哥兒也別急,等你再長大幾歲,二叔和嬸嬸也要幫你相看親事了。我跟你說,娶妻一定得找漂亮的,將來你兒子才會長得好看。不然你看,你跟你娘親長得像,不就挺俊的。」
許攸頓時就黑線了,太子這個小鬼敢把這些話說給你爹聽嗎?看他不用大耳光子抽你!居然跟順哥兒這麼單純的小孩說這些話,真是太壞了!許攸朝他橫眉冷對,生氣地「嗷唔嗷唔」直叫,趙誠謹立刻就察覺到她的不悅,趕緊伸出小手在她背上輕撫,小聲安慰道:「沒事了沒事了。」
待許攸安靜下來,趙誠謹這才略有不解地問太子,「小孩都會長得像娘親嗎?太子哥哥跟皇后嬸嬸就長得不像。」
「那是因為我像我父皇!」太子一說起這個就特別得意,如果他有尾巴,一定都翹到天上去了,「皇祖母說,我跟父皇小時候一模一樣。」
趙誠謹眨了眨眼睛,臉上露出一絲疑惑,「這樣啊,可是,太子哥哥還是不大像皇伯父。」他歪著腦袋彷彿很用力地在想些什麼,最後,終於開口道:「皇伯父明明很聰明睿智的,太子哥哥比較像七叔。」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9-6-14 00:16:55
第九章
許攸頓時笑得肚子痛,乾脆在地上打了幾個滾,橫躺在地上不起來。太子的臉已經成了豬肝色,他已經氣得說不出話來了,指著趙誠謹「你……你你……」了半天,一跺腳,氣鼓鼓地跑了。
趙誠謹面無表情地目送著他衝出院子,低下頭拍拍許攸的爪子,「雪團我們再去坐馬車吧。」
許攸忽然覺得,這小子其實蔫壞蔫壞的。
因皇帝陛下借口太后身體抱恙,今年的元旦便沒有大擺,但瑞王府卻是不能不出席的,許攸自然是不能跟過去的,她便在荔園跟茶壺和二缺鸚鵡一起過年。二缺鸚鵡已經很久沒有唱歌吟詩過了,晚上偷偷喝了幾口酒,終於忍不住發洩起來,又唱又跳,還撲扇著翅膀在屋裡亂飛,小丫鬟們跟著追了近半個小時也沒能把它的鏈子給套上,最後索性就不管了,由著它鬧,眾人就當看戲一般。
許攸剛開始還覺得於己無關,懶洋洋地趴在桌子上看熱鬧,沒想到那個二缺居然膽大包天地飛到她面前,爪子特別賤地在在許攸的耳朵上輕輕撓了一把。許攸立刻歪著腦袋朝她瞪過去——換了以前,被許攸這犀利的眼風一掃,那傢伙保準立刻就慫,可今兒酒壯鳥膽,它不僅沒停爪子,反而還把腦袋湊過來想啄許攸的耳朵。心有所屬
許攸立刻機警地跳開,反手一爪子扇在二缺鸚鵡的腦門上,那傢伙立刻就懵了,腦袋搖了幾下,身體在原地滴溜溜地轉了兩個圈,暈過去了。
她這一爪子的威力有這麼強!許攸又驚又詫,忍不住又抬起爪子歪著腦袋仔仔細細地打量。她最近又沒怎麼出去運動了,肉墊子上好不容易磨出來的薄繭早已不知所蹤,顏色依舊粉紅,實在看不出有能一巴掌把那只蠢鳥扇暈的本事。
雪菲上前來抱起二缺鸚鵡看了看,忍俊不禁地道:「是醉過去了。」
許攸這才放下心,又忍不住把二缺鸚鵡鄙視了一番,那傢伙才喝了幾口酒就成這樣了,哪裡像她,唔,真正的海量!
海量的貓咪最終還是沒能抵抗住美酒的誘惑,偷偷抱了個酒壺喝了幾口,見茶壺搖著尾巴在一旁吞口水,於是她又好心眼兒地把剩下的半壺酒給它喝了。
是夜,瑞王府諸位主人回家的時候,荔園已經亂成了一團糟,三隻動物像發了瘋似的在院子裡亂竄,一群小丫鬟跟在它們身後追,院子中央,房間裡,滿地狼藉……
許攸跟著茶壺在院子裡跑了一通,覺得累了,四條腿一伸,躺下就睡著了,到了第二天早上天都大亮了還不肯起來。
趙誠謹也沒起床,見許攸動了一下,他才伸手過來抓她的爪子,小聲地問:「雪團你醒了嗎?」
許攸懶洋洋地用爪子在他手背上搭了兩下。於是趙誠謹又道:「你這個小酒鬼,怎麼總是貪酒喝,跟你說過多少次不准喝酒你還不聽,下次再不聽,小心我打你屁股。」
許攸把身體鑽進被子裡,摸索到趙誠謹的腰部,抬起腿在他屁股上踢了一腳。趙誠謹「嗷——」了一聲,一邊笑一邊鑽進被子裡過來抓她。許攸身體靈活,個頭相比起趙誠謹來說還算嬌小,在被子裡暢通無阻,鑽來鑽去,始終不讓趙誠謹抓住……
一人一貓在被窩裡鬧騰了半天,直到翠羽實在看不下去了,這才過來叫他們倆起床。趙誠謹雖然有些不樂意,但還是老老實實地起身穿衣服,穿到一半,忽然又伸手在許攸腦袋上揉了兩把,把她頭頂的貓毛揉成一團糟,這才滿意了。
正月裡,盧雲來過王府兩次,齊王殿下則大部分時間都泡在這邊府裡。他去年雖然立了大功,但同時也得罪了不少人,總有人暗地裡給他使絆子,齊王乾脆就不怎麼出門了。可一天到晚守在家裡頭也不是辦法,於是便偷偷摸到瑞王府來待著。
有瑞王爺這尊大神坐鎮,京城上下可沒人敢往這裡闖。
正月剛過,那批罪臣的處理結果出來了,直接就砍了十幾個,餘下抄家的、罷官的數不勝數,就連秦家二老爺也以監管不力的罪名被貶斥,發配到西北邊疆的一個小縣城做縣令去了。虐渣指導手冊
就連秦家皇帝都不給面子,更何況是旁人。不明就裡的文武百官愈發地對皇帝敬畏有加,唯有瑞王爺知情人感歎交加,又道:「虧得皇后娘娘賢惠識大體,若是換了別的拎不清的,不說主動坦白,便是被證據確鑿地逮住了,恐怕也要哭哭啼啼地找陛下求情。」
瑞王妃笑道:「這就叫歹竹出好筍。」
二月裡,趙誠謹又開始進學了,他偶爾會將許攸帶進宮,但大部分時間許攸都待在王府裡。雖說她的一顆心蠢蠢欲動,但一想到自己被抓的經歷,她又立刻打了退堂鼓。不是每一次她都有那麼好的運氣能順利回家的。
春光漸好,萬物復甦,動物們一年一度的發情期又到了。許攸愈發地不敢出門,雖然她自己能勉強壓抑住來自體內的騷動,可是,萬一在外頭遇著只發情的公貓呢?萬一那只發情的公貓還體格彪悍、身強體壯呢?這根本就沒法往下想。
茶壺好像切得非常乾淨,一點也不受春天的影響,該幹嘛幹嘛,倒是二缺鸚鵡有點不對勁,它本來都已經不大唱歌了的,可一到春天就又開始荼毒王府眾人的耳朵,還總喜歡把頭上和身上的毛蓬起來,抬頭挺胸地在院子裡走。
府裡有下人說這只公鳥發情了,得找只母鸚鵡配,許攸這才知道原來二缺是雄鳥。她一直以為只有雌鳥才會這麼多嘴饒舌呢。
因為要找只母鸚鵡跟它,二缺鸚鵡被暫時移走了,荔園忽然間安靜下來,許攸竟然覺得有點不適應。她跟茶壺玩了兩天,終於覺得乏味了,仔細想了想,於是,第二天早晨便跟著趙誠謹一起出了門。
「雪團今天要進宮?」趙誠謹有些意外,許攸平時很少主動要求進宮,大多數時候都是因為瑞王妃說太后想見她才會抱它進宮,「雪團進宮是要找朋友玩嗎?」
朋友?老流氓算不算?
好吧,就當她去宮裡頭逛兩圈看一看美人。瑞王府裡的小丫鬟雖然也水靈,可相比起皇宮的妃嬪宮女來說,還是差了許多,老流氓真是艷福不淺!難怪太子那個小流氓年紀輕輕就開始琢磨著漂亮姑娘了,一定是在老流氓身邊耳濡目染給影響的。
還是順哥兒好啊,又單純又善良,人也聰明。雖然將來總有一天他會成親,到時候他的被窩裡就沒有了她的位置,可是,那一天至少還有十年吧,十年之後,也許,她就已經不在了呢。
畢竟,貓咪的壽命只有十來年……
一想到這裡,許攸忽然有些傷感起來。
許攸在御書房的院子門口站了一會兒,門口的侍衛斜睨了她一眼,沒說話。於是她又試探性地往裡走了幾步,那兩個侍衛依舊沒作聲,半點要過來阻攔的意思也沒有,於是她大概明白了,邁開步子大搖大擺地進了院子。
皇帝陛下並不在,御書房的門口沒有人,大門掩著,許攸上前去推了推,門便開了。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9-6-14 00:17:05
第十章
許攸小心翼翼地探了腦袋進去,確定沒有人了,這才輕快地跳進屋,然後又用屁股把大門給抵上。屋裡燃了香爐,空氣中有淡淡的綠茶香,清爽宜人。
許攸有點口渴,遂爬上書桌想找點喝的。可書桌和案幾上都收拾得乾乾淨淨,連一塊糕點屑也沒有,水壺打開,裡頭也是空的,彷彿有那麼一兩滴沒有倒乾淨,但許攸有點嫌棄,不想喝,便將茶壺蓋扔在一邊,沒管了。
她下了書桌,埋伏在書桌底下等皇帝陛下回來,坐了不到幾分鐘就開始犯瞌睡,於是便聽從內心的召喚往地上一躺,不一會兒,便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也許是因為在皇帝的地盤,外頭還有人守著,所以許攸特別有安全感,睡得特別沉,就連皇帝陛下什麼時候回來的都不知道,迷迷糊糊間彷彿有什麼東西撥了撥她的耳朵,她也懶得動,嬌滴滴地「嗚嗚」了一聲,翻了個身繼續睡了。
屋裡頓時一靜,剛剛還站在下手慷慨陳詞的老將軍立刻就僵住了臉,不敢置信地看著皇帝陛下:本以為當朝聖上是難得的明君,沒想到……萬萬沒想到,居然如此昏聵好色,居然在書桌底下藏個小妖精,簡直就是道德敗壞!
老將軍一臉的義憤填膺,好幾次想開口直諫,被一旁的劉公公使眼色攔住了:這些不要臉的佞人,都是他們把皇帝陛下給帶壞了!
皇帝隱約從老將軍的臉上看出了一絲不對勁,腦子稍稍一動就明白了,心中頓時狂暴,暗罵了一千句,臉上卻還得裝得和顏悅色,彷彿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龍腳悄悄往下探了探,想把這只害他丟人的貓妖從書桌底下踢出去。
他到底還是沒用大力,用腳的角度也不大精準,只撥弄到許攸的尾巴,於是她又翻了個身,毛茸茸的長尾巴終於如皇帝所願地從書桌下的縫隙鑽了出去,同時,還有些不高興地「喵嗚——」了一聲。
皇帝陛下勾起嘴角,一臉愜意地看著老將軍,老將軍有些不自在,為自己猥瑣的想法感到臉紅。
許攸酣暢淋漓地睡了一大覺,醒來的時候還聽到底下有人在說話,聲音很陌生,應該不是她認識的人。
如果是徐大人,或是盧大人,她還可以從書桌底下探出腦袋來跟他們打聲招呼,可換了旁人,許攸就不大敢了,說不準會給皇帝陛下惹麻煩呢,她聽皇帝說話的語氣,今天的心情似乎也不大妙。
出門之前沒看黃歷,早知如此,她今天就不來找他了。許攸心裡想,於是愈發地乖巧安靜,躲在書桌底的角落裡一聲也不吭,渾不知自己的行蹤早已暴露。
下頭那個官員一直在喋喋不休,他說話的嗓門極高,像炸雷似的轟轟地響,聽得許攸的耳朵都有點扛不住。可皇帝陛下卻還挺淡定,雖然臉色有點怪,但明顯並不是因為對這個官員不滿。
因為那個官員提及雲州,許攸便忍不住豎起耳朵聽了一陣,好像是在說什麼胡人作亂的事,許攸有點擔心小雪,她們一家子不就是住在那裡,若是胡人打過來了,首先要遭殃的就是她們。早知如此,把她們留在京城就好了。
快到中午的時候那個官員才退下,許攸終於鬆了口氣,從書桌底下爬出來朝皇帝陛下招呼了一聲,「喵嗚——」
皇帝有些無語地看著她,一想到自己的一世英名險些就毀在這隻貓的身上,他就又氣又無力。但很快他又釋然了,跟一隻貓較勁,不是他的做派,於是他勾起嘴角笑了笑,伸手把她抱到書桌上,難得溫柔地摸了摸她的腦瓜子,低聲道:「你今兒倒想起來朕這邊了。」
這語氣幽怨的,好像他是等著被臨幸的妃嬪似的。
「既然你來了,朕正好有個活兒讓你做。」皇帝說這句話的時候彷彿還有些猶豫,眉頭微微蹙起,說完這句還停了半晌,右手的中指在桌面上輕叩,節奏有點快。過了好一會兒,他似乎終於決定了,臉上露出堅定而決絕的神色,道:「你有沒有去過皇后宮裡?」
這任務跟皇后有關?許攸心中一動,眨了眨眼,有點緊張,皇帝陛下是因為秦家二老爺的事對秦家有了芥蒂?所以想讓她去皇后宮裡臥底監聽?
「每月初一,秦家老太太都會帶著府裡的女眷來給皇后請安,到時候你就去那邊,仔細挺清楚她們都說些什麼。」他聲音很輕,眉目低垂,表情也很淡然,但許攸卻敏感地察覺到皇帝陛下的眼睛裡有一絲傷感。
其實,他應該已經猜到了什麼。究竟是什麼事呢?難道皇后娘娘背著他有什麼手腳?
那麼,她豈不是捲進了宮闈秘聞中。可是,一般情況下,捲進這種事情的結果都是不得好死,她現在還不想死啊。
許是猜到了許攸的顧慮,皇帝陛下倒先笑起來,揶揄道:「怎麼,怕死?你放心,宮裡人都曉得你是瑞王府的貓,連太后都盛讚有加,誰敢把你怎麼著?再說了,誰會把一隻貓放在心裡。」
所以他才會派她去打聽消息麼?皇后娘娘宮裡頭一定防得滴水不漏,所以就連皇帝陛下都沒法安插棋子進去,居然淪落到要靠一隻貓來查案的地步。作為皇帝來說,還真是挺悲哀的。她一直以為這個皇帝陛下無所不能呢!
許攸沒急急忙忙地答應,雖說皇帝陛下說得好聽,可真到出了事兒了,那可就說不准了。雖然她不像二缺鸚鵡能說話,可到底是一隻有寫信案底的貓,萬一到時候聽到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皇帝要殺了她滅口,那她豈不是太冤枉了。
她腦子轉到這裡,忽然就想起二缺鸚鵡了,雖說那傢伙的確是有點聒噪,可看人眼色的本事還是挺出類拔萃的,怎麼著也不至於在皇后娘娘面前放肆,突然被送走,難道是懷疑它聽到了什麼不該聽到的東西?
許攸都有點懷疑自己是不是腦補過度了,皇后娘娘可是出了名的賢後,向來受皇帝敬重,膝下還有兩個兒子,她到底有什麼地方想不開要暗中動手腳引得皇帝陛下懷疑和警惕呢?
說不定,只是皇帝自己多疑?當皇帝的是不是都這麼個德行?
許攸想了半天,終於還是答應了——她都已經蠢到送上門了,不答應還能怎麼辦呢?反正皇帝也不知道她能聽到些什麼,就算真有什麼了不得的事,她就假裝不知道好了。
回瑞王府的路上,許攸一直沉默不語,乖乖地趴在趙誠謹的膝蓋上不動,看起來特別深沉。沈嶸見她這幅模樣有些擔心,輕聲問趙誠謹道:「雪團今天特別安靜,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趙誠謹摸摸她的耳朵,又摸了摸她的鼻頭,輕輕搖頭,「好像沒生病。她應該在想心事。」他很認真地道。
沈嶸的臉上抽了抽,深深地看了許攸一眼,沒說話了。
回府後許攸很想找二缺鸚鵡問一問當初皇后宮裡的事,在王府裡尋了個遍,才終於在靠近後門的偏院找到它。跟它在一起的還有一隻比它個頭稍小些的鸚鵡,應該就是它的女朋友,反正許攸進院的時候光瞧見二缺叼了一小塊不知什麼東西熱情洋溢地要餵給那隻母鸚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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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不聊生
時間:
2019-6-14 00:17:16
第十一章
見許攸進來,二缺就跟沒見著她似的一點反應也沒有,許攸爬到屋樑上方伸出爪子朝它的鳥架子拍了拍,二缺這才不耐煩地扭過頭來,粗著嗓子叫了她一聲,「幹嘛?」
「喵喵喵——」許攸一張嘴,二缺就嘎嘎大笑,一臉瞧不起貓的樣子,但它知道許攸耍橫的厲害,而且府裡的動物當中就屬她的譜兒最大,所以也不敢說她的壞話。
這樣根本沒用啊!許攸苦惱極了,不能說話真是一件無奈又討厭的事,當初她穿越的時候怎麼沒穿成一隻鸚鵡或八哥呢?好吧,八哥的樣子不大好看,可金剛鸚鵡、虎皮鸚鵡什麼的還是很美貌的呀。
過了沒多久,二缺鸚鵡就回荔園了,跟它一起回來的還有它的女朋友。不過,相比起二缺的聒噪,它的女朋友——不,也許應該叫老婆,就顯得要成熟穩重多了,高高地站在鳥架子上俯視一切人類和動物,顯得特別的冷艷。
苦逼的許攸從二缺鸚鵡嘴裡套不出一點話,只得完全靠自己了。
作為一隻臥底貓,雖然有不易被人察覺的優勢,但同時也有很大的劣勢,她所能做的唯一的事情就是像個樑上君子似的偷偷摸摸躲在屋頂上聽壁腳。
但是,誰沒事兒會把自己做的不法勾當整天掛在嘴邊的,許攸從春天偷聽聽到夏天,也沒打探出什麼特別的消息來,倒是一來二去地跟九皇子混熟了,這邊院子裡的嬤嬤和宮女也不再像防賊似的防著她。
三月份的時候,瑞王妃又給王府添了個少爺,王府上下喜氣洋洋,就連趙誠謹也沉浸在升級為兄長的喜悅中,接連許多天都是弟弟長,弟弟短的,還總想抱著許攸去看看瑞王爺的二少爺,可惜被翠羽給攔了。
至於安庶妃,卻在臨近產子之際忽然摔了一跤,腹痛數日後方才產下一女嬰,還沒來得及歡喜,那女嬰便落了氣,安庶妃傷心欲絕,據說還去尋瑞王爺告狀,說是寧庶妃害她,偏生又找不出證據來,此事便不了了之了。
許攸這個時侯才意識到,也許當初她摔破那個花盆的時候寧庶妃就已經發現問題了,偏一直忍著,直到最後才出手報仇……
這些自相殘殺的女人啊!
瑞王府的二少爺尚未取名,只有個小名叫平哥兒,趙誠謹無論颳風下雨都會去萱寧堂看他,回來了還會仔細地跟許攸平哥兒的變化,比如剛剛被剃光的頭髮又長了不少,今天生氣哭出了眼淚,還在奶媽懷裡尿了一泡什麼的……囉囉嗦嗦,卻洋洋得意,好像有個這樣的弟弟是一件多麼值得炫耀的事。
許攸反正是不大敢去看平哥兒的,小小軟軟的嬰兒雖然很萌很可愛,但也特別脆弱,這個時代畢竟沒有疫苗,許攸不確定自己身上是不是百分之百乾淨健康,萬一不小心把新生兒給傳染上什麼病,她就萬死難辭其咎了。
轉眼就到了八月,因眼看著就是中秋,這日趙誠謹剛剛下學就被太后接走了,許攸也跟著一起在太后跟前討巧賣乖刷一刷存在感,哄得老人家哈哈大笑。等笑完了,太后又拉著趙誠謹陪著他玩葉子牌,許攸甩著尾巴在一旁看了一陣,覺得有些無聊,便悄悄地遁走了。
她最近幾乎都沒怎麼去別的地方,一進宮就下意識地往皇后那邊跑,就算不是初一秦家老太太進宮的日子也依舊如此。於是,就這樣走著走著,她又到了老地方。
八月後天氣反而漸漸涼下來,不似六七月時的酷暑難耐,但披著一身毛毯的貓咪依舊不大好受。許攸在屋頂上方找了個有樹蔭地方蹲下,過了一會兒又覺得不舒服,索性張開肚皮躺下了,由著頭頂的威風輕輕撫過她的白肚皮,舒服極了。
半睡半醒間,她被下頭院子裡的聲音給弄醒了,有些不耐煩地從屋頂上探出頭來,居然意外地瞅見了秦家老太太。她今天沒帶秦家的幾個太太,就只有一個眼熟的老嬤嬤跟著,進了屋便與皇后家長裡短地開始聊天,說的都是秦家的諸位兄弟和親戚如何如何,皇后話倒不多,偶爾應上一聲,彷彿並不熱絡。
她們每次談話的內容都差不多,讓許攸覺得有些奇怪的是,秦家老太太似乎從來不會主動提起太子殿下,皇后也不說,她甚至連九皇子也很少提,這讓許攸不大能理解。換了別人家的長輩,進了宮,怎麼著也得問候下太子如何,就算秦家老太太是皇后娘娘的生母,滿腦子都只想著秦家人,可這樣是不是也有點過分了呢。
許攸正替太子表示不平著,就聽下人們稟告說太子求見,屋裡頓時一靜,過了好幾秒,皇后這才柔聲招呼太子進屋。
許攸豎起耳朵聽下頭的動靜,屋裡倒也沒有異樣,皇后的態度親切又溫柔,秦家老太太也是一派關懷備至的語氣,噓寒問暖的,儼然一位慈祥和藹的外祖母。但許攸見過太后娘娘在太子和趙誠謹面前的樣子,那才是真正慈愛的祖母模樣,跟秦家老太太這種奇怪氣場完全不同。
太子平時一副中二少年的模樣,在皇后面前竟然也還老實端莊,說話的時候語氣顯得特別的穩重,許攸都幾乎沒法想像他現在的樣子。
母慈子孝的戲碼演了一會兒,太子這才告退,等他一走出院子,秦家老太太忽然冷哼一聲,低聲罵道:「小賤種!」
屋頂上的許攸聞言猛地一個趔趄,險些從上頭掉下來。
這是什麼情況?秦家這老婆娘為什麼會這麼罵太子?她的腦子一片混亂,但與此同時有個想法卻愈發地清晰,她清楚地記得第一次遇到二缺鸚鵡的時候,它張口就是一句「小賤種」,現在想來,那傢伙其實只是鸚鵡學舌,跟著秦家這嘴賤的老婆娘學的。
屋裡的皇后立刻就生氣了,聲音變得有些尖利,「母親你又在渾說什麼,太子再怎麼說也是陛下親生,乃皇家血脈,怎容你隨意侮辱。還有上回也是,你們居然瞞著我向太子下手,若不是我發現得早,偷偷把人給弄走了,這會兒秦家早就已經倒大霉了。」
秦家老婆娘被皇后一吼,氣勢立刻就矮了下來,嘀嘀咕咕地小聲道:「你盡會衝著我發火,我這都是為了誰?那小……小子不是我們秦家的種,怎麼可能養得熟,偏偏還讓他佔去了嫡長子的名分,日後皇帝把皇位傳給了他,小九怎麼辦?他身上才流著我們秦家的血。」
皇后冷笑,「那是陛下的皇位,他愛傳給誰就傳給誰,關我們何事?家裡頭那些人再這麼不知輕重、無知橫行,早晚有一天,連我也保不住。」
秦家老婆娘頓時急了,聲音也提高許多,「那怎麼成?當初若不是我們秦家幫襯,皇帝他早被魯王他們給拉下來了,哪裡當得了皇帝。而今倒想過河拆橋,還得看我們答應不答應。」
「不答應又如何?」皇后的聲音裡透著一股寒意,「不答應,難不成我們家那些不成器的兄弟們還想造反?」
秦家老婆娘被她給噎住了,好半晌沒說過,過了許久,她才喃喃地朝皇后道:「你別忘了你是秦家的姑娘。」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9-6-14 00:17:25
第十二章
皇后沒回話,又過了一陣,許是秦家老婆娘見她不願搭理自己,氣咻咻地走了。
屋頂上的許攸早已被她們的對話驚得六魂出竅,當初向太子暗下殺人的居然秦家人?有皇后在後頭擦屁股,難怪就連皇帝陛下也沒能查出真相。秦家那個老婆娘為了讓九皇子繼位居然敢暗害皇嗣,這膽子也未免太大了。更要命的是那理直氣壯的語氣——這老太婆心裡頭顯然沒把老流氓皇帝當回事!她到底是無知還是無畏呢?
太子不是皇后所生,卻是皇帝的兒子……許攸迅速腦補了一大堆故事,但想了半天,還是覺得靠譜的不多,最大的可能是皇后多年不孕,便偷偷在宮裡尋了個宮女找皇帝借種,待生了太子後才抱到自己膝下假作親生,至於皇帝陛下知不知道,許攸就不敢確定了。
若皇帝陛下不知情也就罷了,他尚且不至於懷疑到秦家人身上來,可萬一他知道呢?畢竟,要在宮裡整出這麼大的事,想要完全瞞過皇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甚至還有可能這事兒就是皇帝計劃的,他與皇后伉儷情深,若是皇后身體抱恙以至於多年不孕,無論是太后還是前朝必定議論紛紛,興許是他主動提出來的。
若果真如此,皇帝陛下焉能不懷疑秦家?他派許攸過來監視皇后和秦家老太太,是不是早就已經猜到秦家的那些黑手段?
所有的一切都是許攸自己的推測,以一隻貓的腦容量來說,她覺得自己能想到這種程度已經不容易了。可接下來的問題是,她到底要不要去向皇帝告狀呢?
她飛快地出了院子在皇宮裡一通亂跑,經過安平宮外的長廊時又看見了太子。
跟初見時相比,他長高了許多,小小的少年抽條抽得厲害,臉上的線條也不似之前的稚嫩柔和,而是多了一些稜角。許攸再仔細看他的面容,正如他自己所說,他的五官跟皇帝陛下比較像,長長的一字眉,鼻子高挺,小小的方下巴,嘴巴肉呼呼的,還依稀帶著少年人特有的青澀。
果然跟皇后一點也不像,她怎麼就一直沒看出來呢?皇后明明長著獨具特色的屁股下巴,那種下巴據說是顯性遺傳,一定會遺傳給小孩的。
她的腦子裡彷彿有什麼東西一閃而過,似乎不大對勁,可猛地一想又想不起來。
琢磨了半晌,還是決定先去找趙誠謹。至於皇帝陛下那裡,她覺得自己就不要去多嘴了——他才不信皇帝那個老狐狸會不知道秦家的打算,單看他對秦家二老爺的處置就明瞭了,這半年來,秦家可是費了不少力氣想把秦二老爺從西北弄回來,可一直沒得逞,若不是皇帝私底下攔著,誰敢得罪後族。
她滿腹心事地跟在太子屁股後頭進了安平宮,趙誠謹居然還在陪太后娘娘打牌,兩隻大眼睛放著光,一旁的宮女發了張牌,趙誠謹一頓,眨了眨眼睛,有些不好意思地手裡的牌往桌上放,小心翼翼地道:「胡……胡了……」
「又胡了?」太后娘娘有點不敢相信,湊過來仔細看了兩眼,爾後又掩嘴笑起來,指著趙誠謹道:「我們順哥兒手氣可真好,今兒從頭胡到尾,簡直跟你父王一模一樣,他小時候玩葉子牌也特別厲害,後來你皇伯父都不跟他玩了。」
「皇叔也玩這個?」太子進屋時恰恰好聽到這句話,頓時訝然,給太后行禮請安後便急急忙忙地問。
太后娘娘笑道:「何止是你皇叔,你父皇小時候也照樣愛玩,可被你皇叔欺負慘了。」
屋裡眾人俱是笑起來,太子也笑,「那孫兒可不敢跟順哥兒玩牌了,若是輸了,回頭父皇定要罵我折了他的威風。」
太后娘娘不愧是正牌祖母,對這兩個孫子簡直是猶如春風一般溫暖,那眼神那語氣,絕不是秦家那個老婆娘能比的,許攸懷疑其實太子也能察覺到什麼,他在太后面前要明顯活潑多了,甚至還會跟趙誠謹一樣撒撒嬌,把智商拉到跟趙誠謹這個年紀的孩子一樣。
兩個孩子陪著太后說話,直把太后哄得合不攏嘴,到趙誠謹臨走時,皇帝陛下和皇后也來了,跟著一起的還有九皇子,皇后親自抱著進的屋。
許攸悄悄打量太子的神色,發現他臉上並無半點異樣,甚至在看見九皇子的時候還情不自禁地朝他眨了眨眼睛,微微地笑,看來他不僅不知情,甚至不曾對九皇子備受母親寵愛的這種事實一點也沒有羨慕嫉妒。
「順哥兒要回家了嗎?」皇帝陛下沒看許攸,一臉溫和地拍了拍趙誠謹的腦袋。
趙誠謹乖巧地點頭,「再晚宮門就要落鎖了,父王和母妃會擔心。」
皇帝陛下朝他微笑頷首,又吩咐劉公公親自送他。
許攸心裡圖有鬼,也不敢看他,大眼睛朝四周亂瞟,一會兒瞅瞅太子,一會兒又瞄一眼九皇子,最後,跳進趙誠謹的懷裡還把腦袋給埋了起來。
一直等到出了宮,上了回府的馬車,許攸才忽然一個激靈從趙誠謹的懷裡跳起來:九皇子……好像……也不是屁股下巴……
許攸覺得這個世界簡直是太奇幻了,她已經接連被這可怕的事實震撼得連氣兒也喘不上了。趙誠謹撥了撥她的爪子,不見她有反應,有些擔心地朝沈嶸問:「阿嶸你看,雪團怎麼了?」
沈嶸也伸手過來勾許攸的爪子,許攸茫然地看了他一眼,沒動。
「好像在想心事。」沈嶸道,他一點也沒覺得一隻貓想心事有什麼值得奇怪的地方。趙誠謹似乎也似乎很坦然地接受了他的這個解釋,托著腮幽幽地道:「阿嶸你說雪團在想什麼想得這麼入迷?」
沈嶸有點為難,貓在想什麼,誰又能知道,更犯不著去猜,因為,猜也猜不到。
「喵嗚——」許攸聽到兩個孩子的對話,終於把自己從深深的震撼中拉了出來,嬌滴滴地朝他們倆叫了一聲,趙誠謹這才高興了,興致勃勃地跟沈嶸和許攸說起下午怎麼樣大殺四方的戰績來,一直到臨進府門之前,他又忽然想起什麼似的,伸出手指頭朝沈嶸「噓」了一聲,道:「千萬別告訴我父王和母妃。」
沈嶸點點頭,溫和地笑。
可許攸一點也笑不出來,如果說太子的身世是個手榴彈的話,那九皇子的身世就是個深水魚雷了,許攸甚至不敢去想他是不是皇帝親生的。反正聽秦家老婆娘說話的語氣,她一點也不懷疑她們敢做出混淆皇室血脈的事來。
她該去告狀嗎?
整整一個晚上,許攸幾乎都沒怎麼睡著,她變成貓以後從來沒有這麼為難過,就算上次被老五找的人抓走,性命攸關的當口她也都沉得住氣,可現在,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一句話會不會斷送許多人的性命。秦家那個老婆娘還好說,九皇子到底無辜——萬一是她的生物學得不靠譜弄錯了怎麼辦?萬一小九隻是基因突變怎麼辦?
她深思熟慮了一個晚上,決定還是暫時不要去告狀,換了他是皇帝,突然跳出來一隻貓說你小兒子可能不是你老婆生的,還有可能是別人家的種,第一反應肯定是把這只妖言惑眾的貓燒死。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9-6-14 00:17:49
第十三章
但是,對於秦家的不懷好意,許攸還是決定去提醒一下皇帝,雖然他有可能早就已經知道了,但她多說一句至少不會犯錯。雖說秦家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九皇子身上,但那孩子才多大,而且皇帝明顯對太子比較寵信,最起碼短時間內不會出問題,萬一她料錯了,到時候她再去提醒皇帝也不遲。
她這樣安慰自己後,心情終於平和了許多,第二天索性在王府裡狠狠睡了一覺,把晚上消耗掉的精力給補回來。
趙誠謹年歲漸漸大些,功課也越來越多,好在他腦子好使,除了回府後要多寫幾張大字外,其他的好像應對得游刃有餘。瑞王爺甚至還給他請了個畫師教他學畫畫,趙誠謹很感興趣,學了幾日便蠢蠢欲動地要給許攸畫一副畫像,可畫了好一陣,總覺得不滿意,都偷偷收起來並不給她看。
不過許攸是誰,她可是無所不能的女王貓,趁著趙誠謹進宮讀書的空兒,她立刻就把那幾幅畫兒給翻出來了。畢竟只是七八歲的小孩子,許攸也沒指望他能畫得有多好,待打開一看,不由得想笑。
許攸其實大概知道自己現在是個什麼樣子,她偶爾從梳妝鏡前一閃而過的時候會瞥見鏡子裡的那只肥貓,趙誠謹的畫作很能抓到她的精髓,雪白皮毛,湛藍眼睛,還有豐盈的體態,雖然筆畫稚嫩,但還是一眼就能看出畫中那個就是她。三國將魂傳
許攸朝四周看了幾眼,確定沒有人,遂悄悄伸出爪子在畫紙的角落裡蓋了一個章,又仔細將畫捲起來收好,這才裝作若無其事地出了門。
茶壺在院子裡歡樂地跑來跑去,沒心沒肺地追著一隻花蝴蝶,二缺鸚鵡跟它老婆卿卿我我,許攸一掃昨日的消沉,爬上屋樑,扯著嗓子大吼了兩聲,引得茶壺和二缺鸚鵡紛紛回頭看她,她這才滿意,抖了抖毛,扭扭脖子,出去散步去了。
再次進宮的時候,許攸就悄悄去了一趟御書房,找了本書出來,用爪子沾上墨汁在書裡做上記號,爾後不等皇帝回來,她就溜了,之後她便再也沒有進過宮,皇帝陛下也沒有假借太后的名義來找過她。
倒是齊王,總趁著趙誠謹不在的時候找許攸出去玩兒。大部分的時候,許攸總要矜持一下,但在王府裡關得久了,她也會受不住誘惑跟著齊王殿下出去看看熱鬧。貓咪其實是嚮往自由的動物啊。
於是,在入冬後的某一個下雪天,許攸又一次被齊王殿下拐上了馬車。
雪後的京城別有一番景致,整個城市都被厚厚的冰雪覆蓋,極目望去,入眼的全是一片極致而純粹的白。齊王府的馬車很講究,舒適又溫暖,馬車裡放了個烤火的爐子,爐子上方還用鏤空鎏金的半圓罩子蓋著,不用擔心貓咪會不小心掉進去,如果膽子大,甚至可以懶洋洋地躺在上頭烤一烤火。
齊王殿下就這樣招呼許攸,「雪團你要是怕冷就坐這上頭,上頭暖和。」
許攸斜睨了他一眼,抖了抖身上長長的貓毛,又不屑地看了一眼齊王身上披著的狐狸披肩,沒動。
齊王立刻就抑鬱了,他好像又被貓咪給鄙視了。
不過,他已經習慣了!
齊王殿下雖然立下大功扭轉了自己在京城裡的紈褲形象,但他骨子裡愛玩愛鬧愛新鮮的性子卻是改不掉,今兒他帶許攸來的地方便是京城一家新開的酒樓,不算大,但生意一向不錯,酒樓的招牌是古董熏,許攸剛開始還特別期待,以為是什麼高大上的玩意兒,等夥計把鍋和各種小菜往桌上一送,她才曉得原來居然就是火鍋。原來古代人民依舊開始吃火鍋了!
許攸表示非常驚訝。
吃火鍋這種特別講究自己動手的飲食活動,居然帶上一隻貓,齊王殿下是想要伺候到底嗎?許攸頓坐在熱氣騰騰的鍋邊,一邊忍不住舔了舔嘴巴,一邊朝齊王殿下看過去,還傻愣著做什麼,趕緊伺候啊!
齊王殿下一點也不覺得受到了侮辱,他還挺高興,一面嫻熟地把各種食材往火鍋裡扔,一面自言自語地跟許攸說話,「怎麼樣,沒吃過這個吧?你仔細想想,是不是還屬我對你最好,幹嘛死心眼兒跟著順哥兒那個小屁孩兒呢,他整天都要去上書房讀書,自個兒都顧不上,哪有時間陪你玩?哪有我這麼好還總帶著你出來散心……」
他巴拉巴拉地說了一大堆,所有的話都不離開一個中心,就是想撬牆角把許攸弄到齊王府去。許攸反正當沒聽到,實在被他聒噪得受不了了,就伸出爪子在桌子上輕輕拍了拍,齊王趕緊把鍋裡煮熟的羊肉撈起來放到它面前的小碟子裡,又給她仔細調了料,這才道:「吃吧,小心燙著。」丞相的世族嫡妻
客觀地說,齊王殿下待她還真不錯,在她面前一點王爺的架子也沒有,估計他在美人面前也沒這麼慇勤。許攸一邊想,一邊小心翼翼地吃了一口羊肉,立刻就滿足地閉上了眼睛。嘴賤的齊王見她這幅模樣,忍不住笑起來,「瞧你這沒見過世面的模樣,總關在王府裡,活該!」
許攸也不生氣,飛快地把面前小碟子裡的東西吃完了,又揮起爪子拍了拍桌面,示意他再給自己夾點菜,於是齊王又趕緊過來伺候,嘴裡還囉囉嗦嗦地道:「我跟你說,這全天下能讓本王親自伺候的沒幾個,你這是燒了高香了……」
他其實也帶了侍衛和隨從,可都沒讓進屋,一來有外人在他和貓咪說話都得有點顧忌,二來,他這幅慇勤伺候的樣子實在不大好被外人瞧見。
一人一貓在屋裡正吃得歡呢,外頭忽然傳來敲門聲,齊王眉頭一皺,有些不悅,低聲喝道:「什麼事?」
那門竟赫然被推開了,從外頭探進來半個腦袋,是個娃娃臉的年輕人,許攸看著有點眼熟,但一時卻想不起他的身份來。
「真是你啊,」娃娃臉笑瞇瞇地推門進了屋,又朝身後招了招手,道:「快進來快進來。」
齊王的臉色立刻就抑鬱了,十分不痛快地瞪著娃娃臉,偏生那娃娃臉不知道是臉皮厚還是神經粗,就跟沒看到齊王的臭臉似的,嘻嘻哈哈地就進了屋,然後,又有個苗條纖細的身影也跟了進來,許攸抬頭一看,頓時樂了,是個小美人呢。
「王爺怎麼一個人出來吃?」娃娃臉大大咧咧地在齊王對面坐了,見許攸大刺刺地蹲坐在桌上連眼皮兒都不朝他掃一下,覺得有點怪怪的。他也喜歡貓貓狗狗,府裡頭養著好幾隻,但就算再怎麼喜歡,也從來不曾像齊王這樣把貓弄到桌上來吃飯,而且看這屋裡的情況,居然還是齊王殿下親自上陣伺候它……這未免也太驚悚了。
齊王斜睨了他一眼,沒好氣地道:「不是還有貓陪著嗎?你們自己沒地方,跑我這兒來作甚?」
他的態度顯然不熱絡,娃娃臉一點反應也沒有,倒是那小美人明顯有些受傷,委屈地朝齊王偷瞄了兩眼,見他根本不看自己,愈發地落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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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不聊生
時間:
2019-6-14 00:18:00
第十四章
「王爺你什麼時候養了貓?」娃娃臉臉皮厚極了,笑呵呵地想伸手去摸摸許攸的腦袋,剛剛接近,就被它的尾巴給掃了一下,娃娃臉頓時驚訝地笑起來,「喲,看不出這小傢伙脾氣還挺大。」
齊王得意道:「那當然,雪團可聰明了,以為都是你們家那些笨貓蠢狗,像你這樣沒見過的,根本就不搭理。」
娃娃臉立刻就看出許攸在齊王心裡的地位了,瞅著她看了半晌,摸了摸下巴,小聲道:「我怎麼看著它好像有點眼熟?哦——這是順哥兒的貓吧。」
齊王頓時就蔫了,沒好氣地白了娃娃臉一眼,小聲嘀咕道:「你見過?」
娃娃臉笑,「遠遠地見過一回,順哥兒把它抱在懷裡,只瞅見一片雪白的貓和半個腦袋,也沒怎麼看清楚。」他頓了頓,又道:「原來王爺喜歡貓,蓉蓉不是也養了貓,就是不大聽話,特別淘氣,上回還把她屋裡伺候的丫鬟胳膊給抓傷了。王爺您可得給我們仔細說說這貓要怎麼樣?」絳玉珠(黛玉同人)
那個叫蓉蓉的小美人立刻就來了精神,水汪汪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著齊王,滿臉期待。
齊王笑笑,「我家裡頭沒養貓,以前養過一隻狗,都送給順哥兒了。你們想知道怎麼把貓養好,該去問順哥兒啊。宛平是順哥兒表哥,你親自去問他,他保準不隱瞞。不過養貓的事兒都是他院子裡的丫鬟們幹的活兒,我覺得你還是去問翠羽和雪菲比較合適。」
咦?這個娃娃臉是順哥兒的表哥?難怪長得彷彿跟瑞王妃有些相像。好吧,看在瑞王妃的份兒上,許攸決定不再高冷了,歪過腦袋朝娃娃臉咧嘴笑笑,還難得親切地「喵嗚」了一聲,齊王頓時就笑起來,伸手過來在她鼻樑上摸了摸,道:「你倒是耳朵尖,一聽說是順哥兒的親戚立刻就變臉。」
娃娃臉微微吃驚,瞪大眼不敢置信地看著許攸,「它……它能聽懂我們說話?」
齊王這才意識到自己好像說得有點多了,支支吾吾地想搪塞過去,「貓貓狗狗聰明的多了去了,能聽懂人話也不奇怪。你不信,下回自己也去養隻貓。」
娃娃臉跟沒聽到他的話似的,好奇地把腦袋湊到許攸面前,睜著一雙大眼睛朝她眨了眨,又試探性地伸手想摸摸她的爪子,許攸這回沒用尾巴扇他的臉,很客氣地跟他握了握爪子。
娃娃臉愈發地來了興趣,他甚至要了雙筷子給許攸夾了塊切好的蘋果放在她碟子裡,討好地小聲道:「貓兒你吃這個解解膩。」
許攸從善如流地咬了一口,又朝他喵嗚了一聲,表示感謝,那模樣簡直乖巧得不得了——齊王看得眼睛直抽抽。
小美人見他們倆光鼓著逗弄貓不理她,有些受傷,偏又不敢當著齊王的面發作,想了想,咬咬唇,小聲朝齊王問:「明年陛下南巡,王爺也會去嗎?」
「去吧。」齊王心不在焉地回了一句,「憋在京城裡沒意思。」
「您也去!」小美人頓時喜出望外,聲音也高了一些,娃娃臉忍不住抬頭看了她一眼,小聲道:「去的人可不少呢,貓咪會去嗎?」
許攸已經完全被南巡這個詞給震撼到了。這是皇帝要下江南的意思嗎?就像電視裡頭演的那樣,看看風景,吃吃小吃,泡泡妹子,不要太美好哦。可是,趙誠謹肯定去不成,由此可以推出:她也去不成!
「它當然去了,」齊王理所當然地道:「它跟我一起去。」
許攸不吃東西了,抬起頭白了他一眼,那不屑的小眼神兒連娃娃臉也能看出來,齊王立刻就不說話了,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有些不甘心地摸著許攸的腦袋道:「你怎麼這麼死心眼兒呢,跟著我出去,吃香喝辣,見一見世面多好。憋在京城裡頭無聊死了,錯過了這次機會,你這輩子說不定去不成江南。」
你這烏鴉嘴!
過完年後,趙誠謹又長大了一歲,但這並不代表他就能跟著瑞王爺一起去江南。為了這事兒,他已經跟瑞王爺生了好幾天氣了,瑞王爺一直不鬆口,趙誠謹氣得要命,僵持了幾天不見結果,趙誠謹只得自己找台階下,主動去找瑞王爺說若是他多多地給他帶禮物他就不跟了。
瑞王爺爽快地答應了他。
這一次皇帝南巡排場甚大,京中的勳貴去了大半,太子自不用說,就連皇后也被說動了。如此一來,皇帝豈不是就不能自由自在地擴充後宮了?許攸心裡想。
三月裡,天氣漸暖回春,南巡的隊伍浩浩蕩蕩地出了京,京城忽然就清淨下來,瑞王妃百無聊賴地在府裡住了幾日,終於忍不住,領著幾個孩子出了城去京郊的田莊小住。
這田莊說是在京郊,其實並不近,馬車足足走了一整天才到,但趙誠謹一點也沒抱怨,他像個被放風的小鳥似的快樂無比,路上一直半掀開車簾好奇地朝路邊看,便是見了一頭牛也要大驚小怪地喊上半天。
趙嫣然雖然比他年長幾歲,卻並不比趙誠謹穩重多少,兩個孩子一路嘰嘰喳喳,說得好不高興。
這田莊是瑞王妃的陪嫁莊子,足足有二十多頃地,還有四周蔓延的十幾個山頭,山下有一汪碧湖,清澈見底,游魚搖曳、碧荷招展,映襯著四周起伏的山巒,實在是別有一番風味。許攸一下馬車就喜歡上這裡了。
他們住的地方是湖畔的一片莊園,修得並不多麼高大,但勝在地方寬敞,園子四周還有密密的樹林,蔭蔭的一大片綠,生機盎然。這回茶壺和二缺鸚鵡都沒跟過來,趙誠謹只帶了沈嶸一個小廝和翠羽、雪菲兩個丫鬟,幾個下人各住了一間後,院子裡依舊空了不少房間,多少顯得有些冷清。
但趙誠謹似乎一點也不這麼覺得,來到田莊的第二天,他就跟莊子裡一群半大不小的孩子玩到一塊兒去了,整天風風火火地衝來衝去,不是挖了蚯蚓去釣魚釣蝦,就是跟著他們去山上摘野菜,不過幾天,小白臉都給曬黑了,性子也野了,不到天黑基本想不著要回來。
瑞王妃也不管他,趙嫣然氣鼓鼓地去找她告狀,瑞王妃還一臉無所謂地揮手道:「順哥兒難得出來一趟,且由著他的性子玩就是,不必拘著。日後回了城,他想要再出來也就難了。」她見趙嫣然一臉氣咻咻的表情,忍不住笑著問:「是不是順哥兒不肯帶你去?」
趙嫣然被她一語道破,頓時紅了臉,噘著嘴有些彆扭地道:「順哥兒整天跟那群泥腿子混在一起不著家,跟只野猴子似的,娘親你也不管管他,他現在連雪團都顧不上了。」
瑞王妃笑,「那山上都是草,雪團一出去,保準弄一身的虱子,順哥兒不帶她出去是對的。雪團不是都沒鬧嗎?」
「它一隻貓知道什麼呀。」趙嫣然沒從瑞王妃這裡找到人撐腰,有些失望,喃喃道:「早知道我就帶杏仁糕過來了。」
一家人在田莊裡一住便是一個多月,瑞王爺的信也來了好幾封,甚至還有各種各樣零碎的小東西,有給瑞王妃的,也有給趙嫣然和趙誠謹姐弟的,甚至連襁褓中的平哥兒也得了幾樣顏色鮮艷的布老虎,高興得咯咯直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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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不聊生
時間:
2019-6-14 00:18:11
第十五章
趙誠謹覺得,田莊簡直是太好玩了。
但是,好景不長,某個烈日炎炎的中午,趙誠謹一時貪玩,居然跟著那些孩子跑到湖邊學撒網,不想竟跌進了湖裡,一回家就倒下了。
在許攸的記憶裡,趙誠謹很少生病,就連感冒咳嗽都很少,簡直就是個省心得不能再省心的小孩,但這樣的小孩一旦生起病來就不得了,他當天晚上就發起了高燒,嚇得瑞王妃在他身邊陪了一整晚,到第二日早晨,這才稍稍有點好轉。
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趙誠謹一夜之間就變成了虛弱的小白兔,整天被瑞王妃關在院子裡不准出門。雖然他的病已經在好轉,但不知怎麼的,每天下午總會有點低燒,精神也蔫蔫的,有時候半靠在床上跟許攸玩著玩著就能睡著。那虛弱又可憐的小模樣看得許攸心疼極了。
她也不怎麼出去了,從早到晚地陪在趙誠謹身邊,沈嶸不知從哪裡找了許多書出來,各種野史、嘉話,他搬了把凳子在床邊坐了,一字一字地讀給趙誠謹聽。許攸也順便聽一耳朵,然後,就徹底地被古人們發散性的思維和充滿想像力的文筆而震驚了!萌物來襲
沈嶸讀了兩篇後,就連他也覺得好像這些故事不大適合八九歲的小孩,於是又默默地把書全都給收了起來。
四月底,趙誠謹的身體依舊沒有痊癒,瑞王妃卻收到了京城來信,瑞王妃的父親康國公病重,許攸第一次見瑞王妃失了色。
因趙誠謹身體未癒,不好趕路,瑞王妃便只帶了趙嫣然與平哥兒回城,另留了幾個侍衛和下人在莊子裡伺候,臨走時又仔細叮囑了沈嶸和雪菲一番。趙誠謹蒼白著小臉安慰她,「娘,孩兒沒事,等孩兒身體好轉了就立刻回去看外公。」
他堅持著一路把瑞王妃一行送出了莊子,這才耷拉著腦袋回了屋,蔫蔫的一點也提不起精神,苦著臉朝許攸道:「不知道還要多久才能回去。」
所有人都以為這只是一場短暫的別離,所以他們並不曾認真地道別,之後的許多年,每每想起這一點,瑞王妃總是忍不住淚流滿面。
變故就在當夜發生,許攸也說不清楚那到底是什麼時辰,似乎剛過子夜,田莊裡忽然就吵了起來,外頭一片嘈雜,慌亂的腳步聲由遠而近,許攸立刻就醒了,哧溜一下從被窩鑽出來。趙誠謹也睜開了眼睛,有些迷茫地坐起身,一伸手,把許攸攬進了懷裡。
「外頭怎麼了?」趙誠謹低聲朝許攸道:「好像出什麼事了。」
他的話剛落音,外間的沈嶸已經衝了進來,他似乎也剛剛從床上起來,身上隨意地披了件衣服,頭髮有些亂,臉上的表情是強自的鎮定,「世子爺,趕緊起來,我們得馬上走。」
出大事了!許攸想,她的心卻漸漸沉了下來。
趙誠謹一點也沒有驚慌失措,他甚至沒讓沈嶸伺候便自己起身穿了衣,又從櫃子裡找了把匕首藏在腰間,然後才叫了聲「雪團」,許攸立刻跳進他懷裡。
出了院子們,幾個侍衛早已集合完畢,連馬車都準備好了,趙誠謹沒有多問,繃著小臉上了車。
待馬車出了田莊上了路,沈嶸才深吸了一口氣,緩緩朝趙誠謹道:「京裡來人報信說是陛下遇刺,秦家誣陷王爺謀反,京城已經被他們控制了。」
許攸頓時大驚失色,秦家?皇后她家造反了!可皇后娘娘不是跟著皇帝陛下去了江南嗎?所以,連自家閨女都成了棄子?
趙誠謹緊緊抱著許攸並不說話,他的神色看起來還算鎮定,甚至一點也不像個不滿九歲的孩子,但許攸卻能感覺到他慌亂而狂跳的心,他的胳膊勒得有點緊,手掌沁出了汗,甚至微微有些發抖,但臉色卻依舊沉著,說話的嗓音也與尋常無異,「我們現在往哪裡走?」
「興許是往南邊走。」沈嶸想了想,低聲回道,頓了一下,又朝趙誠謹道:「我去問。」他掀開車簾跟外頭的侍衛說了幾句話,很快又回來了,低聲道:「侍衛大哥說秦家一定在官道上設了伏,恐怕得繞行。」
趙誠謹點了點頭,沒再說話。
果然,馬車走了不多久就換了一條山路,崎嶇顛簸,簡直快要把隔夜飯都給顛出來。
沈嶸一直瞧瞧打量趙誠謹,生怕他有哪裡不舒服,但趙誠謹始終一言不發,安安靜靜地坐在車裡,兩隻手卻不由自主地在許攸身上輕輕打著拍子。
就這麼顛了一路,天邊終於隱隱有了些曙光,但外頭的侍衛顯然愈發地緊張起來,幾乎是如臨大敵,空氣彷彿繃成了一根弦,隨時可能繃斷。
當追兵的馬蹄上傳來的時候,趙誠謹連眉頭也沒皺一下,他緊束著許攸的手臂悄悄鬆開,極小聲地朝她道:「一會兒,他們追過來了,你就跑。你知道怎麼回京找我的,對不對?」
沈嶸的心陡然一跳,低著頭偷偷打量趙誠謹的神色,他現在的樣子完全不像個八九歲的孩子,冷靜得出奇。許攸沒作聲,緊緊挨在他身邊,有點緊張地伸出爪子磨了磨指甲。HP 福爾摩斯的日常
她的指甲,能劃開人的喉嚨嗎?
追兵的聲音越來越近,甚至還有利箭呼嘯而來,「砰——」地釘在馬車的車壁上,發出一聲悶響。有侍衛調轉馬頭與追兵纏鬥,廝殺聲頓時入耳,沈嶸的心也跟著一顫。
前方的馬匹忽地一聲嘶叫,爾後像發了瘋似的往前衝,沈嶸實在沒忍住悄悄掀開簾子朝外頭看了一眼,藉著天邊隱隱的亮光,他依稀可見馬臀上插著一支長箭,隨著馬兒的狂奔,鮮血不斷地往下淌。
怎麼辦?沈嶸的腦子一片空白,愣了半晌才忽然想起什麼,朝趙誠謹道:「一會兒馬車稍稍停下來,世子爺您就跳下車,我去把追兵引開。」
趙誠謹看了他一眼,居然難得地笑了笑,道:「沒用的,他們認得我。」他經常在宮廷出入,秦家人怎麼會認不出他來?沈嶸比他大幾歲,無論身高五官都完全不同,只消一個照面就能揭穿,到時候敵人惱羞成怒,沈嶸定然沒命。
「沒關係。」趙誠謹不由自主地握了握他腰間的匕首,「就算真被他們抓了,他們也不敢隨便亂來。」
話剛落音,馬車忽地一個趔趄,猛地往前栽,車裡的兩個少年一時沒穩住,被慣性狠狠甩了出來,砰地一聲狠狠砸在了地上。許攸的體型雖胖,但貓到底比人要靈活,硬是從車窗裡跳了出來,輕輕巧巧地落了地,爾後飛快地跳到趙誠謹身邊查看他的傷勢。
「喵喵——」她擔憂又焦躁地輕輕叫了兩聲,又爪子拍拍他的臉。
趙誠謹重重一聲呻吟,睜開了眼,瞅見許攸,還勉強咧嘴朝她笑了笑,道:「我沒事。」他嘗試著動了動手腳,彷彿傷得並不重,於是又緩緩起身,摸了摸被撞傷的後腦勺朝四周看,很快就看見了不遠處橫躺在地上的沈嶸。
「你怎麼樣?」他摸索著爬到沈嶸身邊拍了拍他的臉,沈嶸吃痛出聲,「……腿,腿可能斷了。」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9-6-14 00:18:42
第十六章
天色依舊暗沉,趙誠謹看不清他的傷口,也不敢亂摸,遂艱難地將他背上身,道:「我背你走。」
沈嶸卻死也不肯,急道:「世子爺你快逃,追兵要找的是你,便是抓了我也不會把我怎麼著。你帶著雪團快跑,出了這片林子定有集鎮村落,你想法子換身衣裳,千萬別讓他們發現你。」
「不行——」趙誠謹斬釘截鐵地道。
「世子爺您若是不走,那我就……我就從這裡跳下去!」沈嶸一急,瞅見道路另一邊的懸崖,眼睛一亮,立刻威脅道。
趙誠謹沒說話了,但臉上依舊是不認同的神色。
沈嶸見狀,便要掙扎著往懸崖邊爬,趙誠謹生怕他來真的,趕緊喝止住,咬咬牙,朝沈嶸道了聲「你保重!」,說罷,一跺腳轉頭跑了。
一人一貓飛快地就鑽進了林子裡,林子裡還很黑,幾乎看不見路,趙誠謹走得跌跌撞撞。他年紀本來就小,身體又尚未痊癒,哪裡禁得起這樣的跋涉,走不多久便氣喘吁吁,咳嗽不止,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許攸也不催他,安安靜靜地挨著他蹲下,輕輕拍拍他的手背以示安慰。趙誠謹有點想哭,但看了看一旁的許攸,眼淚終究沒有掉下來,只在眼眶裡打了幾個圈又逼了回去,努力地笑著朝許攸道:「雪團你放心,我一定能逃出去。」說罷,他又站起身,深吸了一口氣,朝許攸做了個走的姿勢,再一次決絕地鑽進了林子裡。
也不知走了多久,太陽已經升了起來,陽光透過密密的樹枝照進林子裡,趙誠謹身上的汗出了一層又一層,早已將衣服浸得透濕。
不遠處隱隱傳來溪水潺潺的聲音,趙誠謹頓時高興起來,低頭朝許攸道:「雪團,有水了!」一邊說著話一邊加快了腳步往前方狂奔。
一人一貓奔到小溪邊不顧形象地灌了一肚子水,直到把肚子都給填滿了,這才一骨碌往後一倒,躺在了溪邊上。
「雪團,我好像走不動了。」趙誠謹的聲音很低,有氣無力的樣子。盛世為後
許攸其實也早就體力透支,可她現在卻不能表現出任何乏力和洩氣的樣子來,她抬著千斤重的四肢跳到趙誠謹身上,扯著嗓子朝他一通猛叫,趙誠謹被她吵得沒辦法了,只得苦笑一聲,艱難地坐起身,低聲喃喃道:「知道了知道了,我馬上就走。」
「站住——」身後忽地冒出一個人來,許攸大驚,不敢置信地狠狠瞪著他。她太累了,完全分不出心來觀察四周的動靜,居然沒有聽到任何聲音就這樣由著追兵將他們堵住。許攸生氣極了,她一眨也不眨地狠狠瞪著來人,那是個並不特別壯實的男人,個頭也不高,一手拿著弩弓對準了趙誠謹,另一隻手拿著短刀,而他的腰間則別著一支報信用的火箭……
許攸緊了緊爪子,不由自主地伸出長長的指甲。
趙誠謹深吸一口氣,沒動。
男人朝四周看了幾眼,確定面前只有一個半大的孩子,並無別的威脅,這才放下心來將弩弓收好,得意道:「真是老天爺長眼,這大運居然被老子給撞到了。虧得這條路沒有別人跟過來,要不,這功勞就讓——」
他的話尚未說完,許攸忽然發難,閃電一般從趙誠謹的肩膀上跳過來,揮起爪子,使出吃奶的力氣狠狠朝那男人的脖子上劃去。
「啊——」地一聲慘叫,男人左手摀住鮮血直流的脖子連連往後退了幾步,右手則操起短刀朝許攸猛扎,許攸根本來不及躲,她甚至沒有想到過要去躲,依舊勾著長長的指甲對準男人的喉嚨一通猛抓。
趙誠謹也飛快地反應過來,掏出腰間的匕首往前撲,使出渾身的力氣將匕首刺進了男人的胸口。
變故來得太快,所有的一切都發生在十幾秒之間,趙誠謹整個人都懵了。
四周忽然就靜下來,趙誠謹猛然地低頭看了一眼滿身滿手的鮮血,胡亂地在身上擦了兩把,爾後又像做夢似的跪倒在地,兩隻手像篩糠似的輕輕地撫了撫許攸的頭頂,眼淚沒有任何預期地嘩嘩往下掉,「……雪……雪……」
他喉嚨完全哽住,說不出一個完整的字,就這樣看著血泊中的許攸,淚如泉湧。
許攸也看著他,她也不知道自己傷在哪裡,就是身上痛得厲害,哪裡都痛,偏又發不出一點聲音,她想跟他說不要哭,可張張嘴,喉嚨卻像拉風車似的「沙沙」響,眼前少年的影子也在淚水中越來越模糊。
許攸知道自己這回好像是真的要死了,她從來沒想過這一天會來得這麼早,本以為能陪著這個孩子許多年,看著他長大,甚至看著他成家,就在昨天她還以為自己會幸福地活很久呢,老天爺有時候真的會捉弄人啊。
以前總聽人說,人在死前,所有人生中最重要的那些事,那些畫面會在面前再現。許攸上輩子死得太快,以至於還沒有反應過來就已魂飛魄散,可這一次,她真的好像看見了第一次跟趙誠謹見面時的樣子,那時候他還那麼小,圓圓的小臉蛋,連手都是胖乎乎的,蹲在地上用捏得變了形的綠豆該餵她,小聲地問:「你吃這個嗎?」
雖然這輩子她只是一隻貓,從來沒有跟他說過一句話,雖然許攸以前總是在抱怨為什麼自己這麼倒霉會變成一隻貓,可是到現在,許攸想,她一點也不後悔做隻貓,一點也不後悔陪著這個孩子一點點地長大,她只是有點擔心,沒有她的陪伴,他會不會傷心,寂寞,難過……
她用盡了全身所有的力氣也沒有辦法發出一點聲音,最後,只能在趙誠謹的悲痛欲絕的嚎哭聲中漸漸閉上了眼睛。那些美好而單純的過去,那些相互依偎和陪伴的日子,終於……就這麼全都結束了。
真是……不甘心啊。
許攸好像做了一個特別特別長的夢,翻來覆去地睡了不知多久,腦子越來越迷糊,有一種怎麼也睜不開眼的疲憊感。迷迷瞪瞪的時候彷彿身側有人在叫她,她努力地想要睜開眼睛,卻怎麼也睜不開。
身邊有人在說話,歎氣,重重的呼吸,甚至偶爾還會傳來壓抑而痛苦的抽泣聲。
是誰在哭?
那聲音極低,彷彿並不願意被人聽到,甚至恨不得把那些聲音全都咽進肚子裡,可終究還是不小心漏了一絲半點出來,就這麼傳入許攸的耳朵,一點點地滲進她的心裡,忍不住渾身顫抖。
有時候她會覺得自己的精神好了點,雖然睜不開眼睛,但其他的幾個感官卻很清楚,每天都有人往她的嘴裡灌湯汁,有時候很美味,彷彿是雞湯味兒,或是排骨味兒,裡頭常常有淡淡的人參香,有時候則是苦得要命的藥湯,她不大想吃,可想了想,還是喝了下去,就連自己也說不清楚為什麼。
偶爾會有個小孩在她身邊咿咿呀呀地說話,拍拍她的臉,有一回還用手指頭堵住了她的一隻鼻孔。「阿初,別鬧你姐姐,快坐好!」屋裡有個聲音喝道,聲音並不高,甚至可以說很溫柔,說的不是官話,但許攸卻能聽懂,真奇怪。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9-6-14 00:26:22
第十七章
那個叫阿初的小孩便老實了,手指頭收了回去,過了一會兒,又悄悄伸過來摸了摸許攸的臉——真是個調皮的孩子。
那個溫柔的女人不在的時候,阿初會偷偷過來找許攸玩兒,他似乎走路還不算太穩,腳步聲很獨特,每一步的頻率和節奏都不一樣,跑得急了還會忽然發出「砰——」地一聲悶響——一定是那個小鬼坐了個屁股墩兒。
許攸又睡了幾個很長的覺之後,阿初就長大了許多,他漸漸地能說出完整的句子,到後來,甚至還會依靠自己的力量爬到她床上來,腦袋並腦袋地靠在她身邊睡覺。可有時候,這個小傢伙找不到玩伴了,就會跟她淘氣,時不時地伸手捏捏她的鼻子,或是耳朵,力道雖然不重,可總讓許攸覺得困擾。
她現在已經大概知道這個家的情況了,阿初是她這個身體的堂弟,那個說話溫柔的女人是她的二嬸,除此之外,家裡還有個性格爽朗的祖母,和脾氣有點急,卻特別講義氣的二叔,以及雖然不常出現在床邊,但總是偷偷哭泣的父親。
有一天,她聽到那個父親叫她「小雪」,許攸愣了一下,這個名字好像有點耳熟,彷彿在哪裡聽過似的。於是接下來的許多天,她都一直努力地去回想這個名字,她也說不清到底用了多長時間,但終於還是想了起來,但隨之而來的,是更多的雜亂無章的記憶。
然後,許攸找到了一個新的打發時間的方法就是拚命地回想那些過去的事,她也說不清楚到底是有效呢,還是她根本只是在幻想——因為有一天,她甚至想起來自己曾經是隻貓。
也許是這個想法太有意思了,接下來的很多天,許攸像做夢似的每天都能回想起一些有意思的片段來,裡頭有個可愛的小世子,無厘頭風格的王爺,還有個老流氓皇帝——這個世界上不可能有那樣的皇帝的。
有一天她又在做夢,臉上忽然有些涼涼的,彷彿有個軟軟地濕濕的刷子在她臉上刷來刷去,爾後阿初的聲音在她耳畔響起,很小聲,還帶著點得意和討好,「姐姐,我……跟你說,我會把你畫得很好看,比阿禾還要好看哦……」
他似乎覺得在床邊畫還不夠順手,索性又爬到了床上,翻到許攸身上坐下,重重地壓在她的胸口上。
「調皮搗蛋的小鬼趕緊給我下來!」許攸罵道。
阿初:「……」
他手裡的筆忽然掉下來,眼睛瞪得溜圓,身體一矮,哧溜一聲就從床上滑了下去,撒開腿就往外跑,「娘,娘,不得了了,不得了了,姐姐說話了。」
許攸這才意識到自己居然就這麼醒了,這也太奇怪了,不是應該來個高僧收一收魂,或是弄個什麼玉器安神什麼的,這一點先兆都沒有就醒來了,是不是有點不符合穿越女主角的身份?
她還在抱怨自己的出場不夠驚艷,外頭又傳來有些慌亂的腳步聲,阿初拉著一個年輕婦人的胳膊衝進屋,指著許攸半天說不出話來。年輕婦人不敢置信地看著她,眼眶頓時就紅了,踉踉蹌蹌地撲上前,伸出手哆嗦了半天在握住許攸纖細骨感的小手,結結巴巴地問:「小……小雪你……醒來了。」
許攸身上一點力氣也沒有,艱難地朝她擠出一絲笑容,試探性地叫了聲「二嬸」,年輕婦人眼眶含淚連連點頭。
「有吃的嗎?」許攸又問。
二嬸猛然驚醒,趕緊道:「有有有,小雪你先歇著,二嬸去給你熬點小米粥。你久不進食,胃裡都是空的,吃不得大魚大葷,先喝兩天小米粥養養胃,過幾天讓你二叔去市集給你買肉吃。」
「娘,」阿初悄悄拉了拉二嬸的衣袖,小聲道:「我也要吃。」
「知道了,你這小饞貓。」二嬸抹了把淚起身,又吩咐阿初道:「你去給婆婆、你大伯還有你爹送信,就說小雪姐姐醒了,讓他們都回來。」
阿初脆著嗓子應了一聲,旋風一般地跑了。
許攸的精神還是不大好,趁著二嬸煮粥的工夫又抓緊時間睡了一覺,起來喝粥的時候,床邊已經坐滿了人,全都一臉緊張地看著她,見她終於睜開眼,悉數鬆了一口氣。
也許是因為原主的記憶多少還有一些存在,這幾個人的長相對許攸來說並不算陌生,尤其是小雪的父親,許攸總覺得好像在哪裡見過,喝了粥後的一整個晚上,她都在認真地回想這個問題,費了三天的時間才終於想起來自己果然是跟他有過一面之緣。
那個……竟然不是在做夢?小雪的父親不是夢裡的人,那齊王應該也不是,小世子也不是,那個夢是真正發生過的事!她居然真的做過貓!
接下來發生的很多事愈發證明了她的猜測。
阿初抱了個小布老虎過來找她玩,剛剛坐下,二嬸叫他,他便風一般地捲出去了。許攸看著床頭櫃子上的布老虎,忍不住有點手賤,爪子一伸,不,手一伸,就把那只布老虎給掃地上去了。
「咦,怎麼掉了?」阿初回來瞅見布老虎掉在地上,愣了一下,歪著腦袋看許攸。
許攸也看他,一點也不心虛。
於是阿初拍了拍後腦勺,搖搖頭,把布老虎拾了起來。
「阿初給我倒杯水。」許攸小聲吩咐他。她雖然醒了,但身體還很差,瘦巴巴的像只竹竿,家裡人讓她在床上再躺段時間。
勤快的阿初立刻就起了身,剛轉過背去,許攸的手也伸了過來,輕輕一撥,布老虎又掉在了地上。她總算滿意了。
阿初到了水一轉身,立刻就生氣地大聲喊起來,「姐姐你為什麼要弄掉我的布老虎?」
為什麼?啊,這個,還真是說不清楚。她好像有點管不住自己的爪子。
許攸有些不自在的甩了甩手,抱歉地朝他笑笑,「那個,我……手賤。」
她不僅手賤,還總有一些奇怪的舉動,有一天她甚至用一種奇怪的姿勢蹲坐在床上。阿初滿腹狐疑地看她,神神秘秘地小聲問:「姐姐,你是貓變的嗎?小桃家的老貓就總這麼坐。」
許攸:「……」
許攸醒來以後,記性好像比以前更好了。之前躺在床上悶頭睡大覺,雖然也能想起一些事情來,但常常是好不容易記起來,第二天又給忘了,然後她又得花更多的時間來回憶這一切。現在則不然,一旦她記起點什麼東西,那些記憶就會牢牢地刻在她的腦子裡,便是想忘也忘不了。
單純的人才會活得快樂,當她漸漸地回憶起往事的時候,許攸覺得自己忽然就沉重了。
她身體的主人小雪好像已經沒了,那趙誠謹,他……還活著嗎?
自從她想起最後一個離別的場景,這個問題就無時無刻不在她的腦子裡回想,她甚至不敢去想太多。那只是個九歲的孩子,他錦衣玉食、無憂無慮地長大,猶如山澗的溪水一般清澈透明,他甚至還生著病,要怎麼樣才能從敵人的重重包圍中逃生?
許攸甚至不敢去打聽他的消息,事實上她也不知道向誰去打聽。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9-6-14 00:26:30
第十八章
在她沉睡的這段時候,時間已經毫不留情地走過了近三年,許多事情都已塵埃落定,許攸掩耳盜鈴地想,如果她不去追問,那麼趙誠謹還能好好地活在她的記憶裡,萬一真的有一天她聽到趙誠謹的死訊……她不願意再往下想了。
她的情緒忽然變得這麼低落,首先察覺到的是阿初,這個小鬼沒有別的玩伴,成天跟她混在一起,也不知這孩子到底繼承了誰的性格,嘴巴特別囉嗦,一點小事兒能嘮叨老半天,只要許攸坐在一旁,他就能嘮嘮叨叨地一個人演上半天的獨角戲。
當然,剛開始許攸還是偶爾會搭幾句話的,她很有技巧地引導阿初說話,於是從這個四歲多的小孩嘴裡知道了許多事。比如雲州一直都在打仗,比如這裡的胡人特別凶等等,
從她出事到現在已經過去了近三年,雲州竟然還不太平?那京城呢,整個大梁呢?許攸簡直不敢相信,秦家居然能造動這麼大的反,難道皇帝陛下真的被人刺殺身亡了?
那麼厲害的人,全世界最厲害的那個人,怎麼會死呢?還死在刺客的手裡,一點也不轟轟烈烈,她一定是弄錯了。許攸決定等雪爹回家的時候再仔細問他。
傍晚的時候祖母孟氏回來了,她身體還算硬朗,性子也要強,這麼大年紀了偏不肯在家裡頭享福,在城裡找了個教人繡花的夥計,每日早出晚歸,所以許攸見她的次數並不多。但這老太太對許攸卻極好,回家的時候還給她帶了半斤炒栗子,那香味兒簡直長了鉤子,勾得阿初立刻就從隔壁屋竄過來了。
雖然許攸還保留著貓咪的一些奇奇怪怪的小習慣,可對零食的熱情卻已消退了許多,見阿初饞得口水都快下來了,遂大方地把炒栗子往他面前一送,道:「阿初你吃吧。」
阿初卻沒接,艱難地把目光從炒栗子身上挪開,呲著牙指著豁了口的牙齒道:「我娘不讓我吃,說吃多了零食會長齙牙。」
「男孩子吃什麼零嘴。」孟老太太也是這個態度,「你爹和你叔打小就沒吃過零嘴。」
可阿初明明就想吃啊。許攸有些同情地看了阿初一眼,他也失望地垂下腦袋,可憐極了。
「阿婆,外頭還在打仗嗎?」許攸忽然問,孟老太太常年在外頭走動,比阿初總要靠譜過了。
孟老太太有些意外,不解地看了她一眼,道:「小雪怎麼忽然問起這個?」
「阿初說外頭在打仗,我怕麼。」她學著小女孩的腔調說話,說完身上立刻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倒是孟老太太挺吃她這一套,一臉慈愛地回道:「怕什麼,有你爹和你二叔在,現在可沒人敢欺負你們了。」
這話的意思是說以前有人欺負過他們?
「雖說雲州在打仗,不過也打不到城裡來。」孟老太太也不知想到了什麼,歎了口氣,小聲道:「也不知道朝廷什麼時候能把我們雲州收回去。」
「啊?」
「都是秦家那個老匹夫通敵賣國,要不是他把雲集九州賣給胡人,我們這幾年的日子也沒這麼難過。現在就希望陛下能早些發兵將雲集九州早早收回,一統大梁,那就好了。」孟老太太彷彿讀過書,說話不似鄉野村婦,就算是情緒稍有些激動,但聲音依舊不高,不急不緩的,讓人心生好感。
又是秦家!許攸對秦家那群混賬東西簡直是恨極了,雖說皇后還算賢良,可攤上這豬一樣的隊友也只有被坑的份兒,先帝怎麼就給皇帝陛下挑了這麼一門親事呢?
「皇帝陛下一定會的。」許攸作出期待又敬佩的表情,再一次被自己的演技所感動——難怪人家說奧斯卡影后在民間。
「那當然,當今聖上繼位十數載,四方太平,海內晏清,若不是秦家逆反陰謀篡位……」
許攸已經聽不到孟老太太后面的話了,她的腦子裡只有一個念頭,雖然還沒有趙誠謹的消息,可是老流氓沒有死,真是太好了。
許攸在床上又躺了近一個月,直到身體漸漸好轉,家裡人這才讓她下地走動。
由於病的時間太長,這個身體幾乎都停止了生長,不僅瘦,而且矮小,所以許攸能動了之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拉著阿初一起運動。
孟家家境尚可,雖住在城裡,卻有個不小的院子,院子四周是高高的圍牆,打開院門則是一條幽深的巷子。因為聽阿初說城裡胡人多,而且凶暴無禮,所以她不怎麼敢出門,小跑也都在院子裡。阿初剛開始沒什麼興趣,但他實在找不到別的玩伴,就硬著頭皮陪許攸跑了幾天,到後來,便是許攸不叫他,他自己就主動跳出來了。
除了小跑,每天晚上許攸還在床上拉拉筋,做一套普拉提,就這麼過了小半年,她終於漸漸康復,有了正常小孩的樣子。二嬸也不像之前那樣總拘著她在院子裡,早上出去買菜的時候偶爾還會叫上她一起。
雲州跟京城很不一樣,城裡的房子都不高,人也不多,自然也比不得京城熱鬧。街上隨處可見妝扮各異的胡人,大部分尚稱和善,但也有一些十分囂張跋扈,簡直是用鼻孔看人,張口喊打、閉口喊殺,四周的百姓俱是敢怒不敢言。
雖然對這種現狀很憤怒,但許攸卻不能不努力地適應。雪爹和二叔在衙門當差,每天早出晚歸,有時候甚至就直接宿在縣衙裡,孟老太太也是早出晚歸,家裡頭只有二嬸一個人忙前忙後,阿初年紀小還幫不上忙,可許攸卻不能還假裝病人,身體一好轉,便開始幫著她做家務。
阿初見狀,也過來幫忙。孟家二嬸頓覺欣慰,不吝誇獎地表揚了他很多次,阿初癒發地得意。
有時候阿初會叫上許攸一起去附近鄰居家竄竄門,左鄰右舍聽說孟家臥病數年的女兒終於病癒了,俱是好奇,紛紛上門來看熱鬧,見許攸果然能走能跑,俱是稱奇,隔壁家一個頭髮花白的婆子一邊嘖嘖稱奇一邊朝許攸道:「你這丫頭真是上輩子修來的福才生在孟家,這幾年下來,你爹砸在你身上錢都夠打個金人兒出來的。」
許攸也不知該如何反應,只是笑。她心裡有點難過和愧疚,雪爹那麼疼愛的女兒其實早已經不在了,現在活在她身體裡的卻是另一個人,她甚至一點也不能表現出來,只能假裝一切如初,這樣,雪爹也許才會好過一些。
傍晚的時候,孟老太太和雪爹、二叔一道兒回的,老太太在路上摔了一覺,所幸沒傷著,但雪爹和二叔怎麼都不肯讓她再出去幹活兒了,還叮囑許攸和阿初看著老太太,學弟道:「小雪年紀也不小了,也是該學女紅的時候,母親就留在家裡頭教她好了。」
納尼!許攸險些從飯桌邊跳起來,「繡花!」她為什麼要學這個!
孟老太太好像忽然才想起這個問題似的,扭過頭來看許攸,撫掌笑起來,「也對,我們家小雪都十歲了,可不能像以前那樣傻乎乎的,明兒阿婆就教你女紅,咱們也不學多難的,會裁衣做鞋就成,總不能以後嫁了人連自己家的衣服都做不來。」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9-6-14 00:26:40
第十九章
他們三言兩語就把這事兒給定了下來,許攸一點插話的餘地也沒有,其實,真讓她去說,她也不知道用什麼理由來反對。
等到真是開始跟著孟老太太學女紅,許攸才發現這並沒有她想像中那麼可怕。孟老太太是個特別有生活智慧的人,還不到半百,如果放在現在,絕對的社會中流砥柱,她能獨自一人拉扯兩個兒子長大,還能把兒子教好,光是這一點,就已經足夠讓許攸欽佩不已。
也許是察覺到許攸對女紅有點牴觸,孟老太太並沒有一上手就急急忙忙地催著她學,而是翻出很久以前她做的花樣給許攸看,待引起她的興趣來,才教別的。學上兩天,孟老太太還會找點別的事做做,正是一年中最好的春光,山裡和水邊的蕨菜長得好,這天早上,孟老太太便叫上許攸和阿初,三祖孫一起出城采蕨菜去了。
這是許攸第一次出城,她在家裡頭憋了小半年,現在好不容易出來一趟,看什麼都新鮮。跟她一樣的還有阿初,這小傢伙本來就話多,這出來的一路上盡拉著孟老太太問東問西,孟老太太性子也好,見多識廣,一點小事兒都能說得活靈活現,就連許攸都聽得入了迷。
「……想當初那些胡人剛進咱們雲州的時候,可比現在要跋扈多了,在大街上拿了誰家鋪子裡的東西都不給錢,你爹氣不過,跟縣老爺打了聲招呼,就領著一群捕快把那幾個作惡的胡人抓進了牢裡,這回可捅了馬蜂窩……」
許攸聽得有些興奮,她沒想到雪爹看起來聽沉著穩重的一個人,居然還有這麼衝動的時候,忍不住疾聲問:「那後來呢,縣老爺沒把爹交出去吧。」
「怎麼會,咱們縣老爺可是個硬漢子,當初秦家老匹夫在的時候都沒從他手裡討到好,那些胡人又敢把他怎麼著。雲州城到底還是漢人多,胡人也不敢亂來。胡人鬧了幾場,最後還不是老老實實交了銀子賠給人家鋪子裡,這才放人。」孟家老太太顯然對雲州的縣老爺評價甚高,接下來的一路上,她都在跟許攸和阿初說這位官爺的英勇事跡,許攸年紀大些也就罷了,阿初卻已將那位素昧謀面的縣太爺當成了偶像。
祖孫三人一邊說話一邊進了山。這一片山並不高,山上密密地長滿了樹,樹下則是大片大片的小灌木和各種春草,因前幾日剛下過雨,蕨菜長得正肥,只是因為這片山就在城外,早已有人進山采過一批,山腳的位置幾乎已經見不到蕨菜的蹤影。
孟老太太早有準備,從簍子裡翻出兩個製作簡易的竹哨分給許攸和阿初,道:「一會兒我們進了山得往深山裡走,說不準什麼時候就走散了,若是找不著阿婆就吹哨子,阿婆聽到哨子馬上就能找到你們。」
阿初好奇地拿著竹哨左右翻看了一陣,送到嘴邊狠狠一吹,立刻被那尖銳的聲音嚇了一大跳,「啊!」地叫了一聲摀住耳朵,一臉無辜地看著哈哈大笑的孟老太太,眨了眨眼睛道:「好大的聲音。」
許攸掩嘴而笑,拍拍他的腦袋,道:「你仔細把哨子收好,不要一會兒不見了,找不著我們,晚上就有野獸把你叼走。」
阿初一點也不怕,抱住孟老太太的腿道:「我跟著阿婆,才不會丟呢。要丟也是你丟。」
三人很快進了山,跟著孟老太太的腳步往深山裡頭走。果然,越往裡走,蕨菜就越多越肥嫩,簡直讓人驚喜交加。剛開始,許攸一點也不覺得自己會跟孟老太太走散,可真正摘起野菜來,就根本不會注意這些事,才走了不多久,她忽然想起來朝四周看一眼,就已經不見了孟老太太的身影。
「阿初——」許攸喊了一聲,四周沒人回話,顯見並不在附近。許攸也不著急,這片山並不大,地勢也不算崎嶇,阿初雖然才五歲,但膽子一向很大,人也機靈,出不了什麼事。正想著,居然又聽到了他的回應,「姐,小雪姐姐——」
許攸循著他的聲音找過去,才發現這個小傢伙居然在路邊找了個破破爛爛的小棚子坐下了,見許攸尋過來,還朝她招了招手,道:「姐,你也過來坐。」
「累著了?」許攸把背上的竹簍卸下放到一邊,又探著腦袋看了看阿初的小竹簍,裡頭居然也有不少肥肥嫩嫩的蕨菜,甚至還有野芹菜,「阿初真能幹啊。」她坐到他身邊摸了摸他的腦瓜子,表揚道。
阿初立刻高興起來,道:「我一直采,一直采,都沒有停。後來實在走不動了,就停下來歇歇。阿婆呢?」
「興許去別處了,不著急,現在還早呢。」許攸把竹簍裡的饅頭翻出來,給了阿初一個,自己也拿了一個,二人舉著饅頭不急不慢地啃,正吃得香,忽聽得山上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二人循聲望去,只見一個瘦瘦高高的少年人像陣風似的從山上衝了下來,許攸都沒來得及看清他的長相,那個少年人就已經衝過去了。
「他幹嘛呢?就好像後頭有狗追他似的。」阿初小聲地問。
許攸盯著那早已空無一人的山間小道看了半晌,搖頭,「誰知道呢?」她覺得自己好像有點魔障了,就這麼匆匆地瞟了一眼,居然會覺得那個少年人跟趙誠謹長得像,她根本就沒看清那個人的樣子,而且,趙誠謹怎麼會出現在雲州的山裡?這也未免太奇怪了。
她三兩口把手裡的饅頭吃光了,拍拍屁股起了身,又聽得山上傳來嘈雜的腳步聲,還有大聲說話和喝罵的聲音,阿初眨了眨眼睛,忽然拉了拉許攸的衣袖,有些激動地小聲道:「姐,我好像聽到我爹的聲音了。」
他的話剛說完,許攸就瞧見二叔和一群捕快打扮的男人出現在山路的上方。瞅見她們姐弟倆,二叔也微微意外,快步衝到她們倆面前問:「你們怎麼會在這裡?」
阿初搶先回道:「阿婆帶我們出來采蕨菜,阿爹你在抓壞人嗎?」
二叔的臉上微微一僵,神色不大自然,勉強笑笑,道:「是啊。」
後頭有個高個漢子走過來朝許攸和阿初掃了幾眼,似笑非笑地問:「是孟捕快家的孩子,還是頭一會見呢。」這男人的五官深邃些,不像是漢人。
二叔也似笑非笑地回道:「小雪是我大哥的女兒,就這麼個命根子,平日裡都關在家裡不讓出門,元捕頭沒見過也不奇怪。」
這個元捕頭似乎對雪爹有些顧忌,態度依稀有些變化,臉上居然還擠出一絲笑容朝許攸點了點頭,又「和顏悅色」地問:「小姑娘剛剛可曾瞧見有什麼人從這裡經過?」
許攸點頭,「有啊,有個老頭從這裡跑下去了。」
他們說話的這會兒,山下方向居然又來了人,許攸扭頭朝那邊看了一眼,瞬間險些岔過氣去。
趙……趙誠謹……真的是他!
這簡直就跟做夢似的,許攸咬了咬舌尖,立刻吃痛。並不是夢,趙誠謹,他還活著,而且,就在面前。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9-6-14 00:26:49
第二十章
他跟以前的樣子有很大的不同,以前的小圓臉拉長了些,線條依舊柔和稚嫩,眼睛長得像瑞王爺,長而鋒利,藏在英氣勃勃的眉毛下方,微微低垂,斂去了目中的神采,穿一身八成新的寬大儒裝,風一吹,那衣服就在身上打蕩。
他彷彿這才瞅見面前這一群人,有些意外,又有些驚慌,瑟縮了一下,身體就有些不穩,怯怯地朝他們看了幾眼,不大敢往前走,活像個膽小怕事的書生。
二叔他們是在抓他?
許攸心中一個激靈,立刻就明白了。
「小子,你幹什麼的?」那元捕頭朝趙誠謹身上掃了一眼,眼珠子一轉,立刻有了注意,遂一馬當先地衝上前扯著嗓子朝他吼。
許攸悄悄掐了阿初一把,深吸一口氣挺身而出,「順哥兒你怎麼才來?都等你半天了!」
元捕頭一愣,回頭看許攸,「小姑娘認識他?」
許攸笑,「是順哥兒啊,跟我們一起上山的。」說罷她又氣呼呼地朝趙誠謹大吼,「你這書獃子,又把竹簍扔哪兒了?成天不著五六的,連阿初都不如,再這麼笨,下回我跟阿婆說不帶你來了。」
趙誠謹雖然不明白她為什麼要幫自己,但他又不傻,自然曉得順著台階下,傻乎乎地摸了摸後腦勺,生怕挨罵似的怯怯地朝許攸看了一眼,唯唯諾諾地小聲回道:「我……我摔了一跤,簍子就……就……」
二叔笑著插話,「不過是個竹簍子,掉了就掉了,小雪你吵什麼。」說罷,又頓了頓,略帶責備地朝許攸道:「都說了你多少回了,要叫小順哥,成天順哥兒長,順哥兒短的,小心被阿婆罵。」
許攸露出不服氣的神情,不敢衝著二叔發火,遂狠狠地瞪趙誠謹。趙誠謹愈發地瑟縮不安,低著腦袋,時不時悄悄地瞟她一眼,那樣子可憐極了。
阿初不明就裡,朝他們看了幾眼,最後,居然也老老實實地朝趙誠謹叫了一聲,「小順哥。」
既然都是熟人,元捕頭便是想把罪名往趙誠謹身上安,這會兒也沒法施為,僵著臉朝趙誠謹哼了一眼,又朝孟二叔道:「孟捕快,咱們可沒時間再敘舊了,抓不著那老狐狸,回頭挨了批算誰的?就算山腳下設了伏,難保他不會識破找了別的路溜走,你說是不是?」
孟二叔笑笑,「是,是,我們趕緊走。」說罷,朝許攸深深地看了一眼,領著一群捕快下了山。
待二叔領著那群人消失在山路的另一頭,許攸她們幾個這才鬆了一口氣。趙誠謹微微皺著眉頭看她,彷彿想問什麼,卻又沒開口。雖說是三年不見,但對許攸來說,卻只是一場大夢,忽然睜開眼,那個清澈得猶如溪水一般的男孩已經長大成了少年。
這個時候的趙誠謹不再瑟縮怯弱,身體站得很直,眉眼也都舒展開了,頓時便有了凜然的氣質,但並不讓人難以接近。阿初好奇地睜大眼睛看著他,輕輕地拉許攸的衣袖,小聲道:「姐,我不認識他。」
剛剛被喝破名字的時候,趙誠謹一顆心險些跳出來,若不是這幾年經歷的事多了,恐怕當即就要驚得落荒而逃。待那些捕快走遠,趙誠謹這才仔細看了許攸兩眼,彷彿有些眼熟,但想不起在哪裡見過。於是他朝阿初笑笑,目光又落在許攸身上,問:「姑娘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因為我是雪團啊!
可這種事,說出來也太奇怪了。許攸按了按眼角,作出單純可愛的少女姿態,「你不認識我了?」
趙誠謹無端地抖了一抖,眼睛抽了抽,很用力地想了半天,搖頭。
「虧得我還把小馬車送給你,你這麼快就把我給忘了!」許攸沒好氣地提醒他。
趙誠謹終於恍然大悟般地瞪大眼,指著許攸半天說不出話來,「你……你你……你是小雪……」
許攸咧嘴笑,高興極了,又問:「你怎麼會在這裡?」秦家那場叛亂持續的時間並不長,許攸曾向孟老太太旁敲側擊地問過,不過小半年皇帝就把叛亂給鎮壓下去了,聖上仁慈,只判了秦家滿門抄斬,並不曾牽連無辜,皇后雖然被廢,太子卻未易主,瑞王爺也立下大功,王府地位愈發穩固。趙誠謹身為瑞王府世子,既然能從那場混亂中活下來,怎麼淪落到這種地步。
趙誠謹苦笑了一下,搖搖頭,「回頭我再跟你細說。」他頓了頓,又笑笑,有些不敢置信地道:「我還以為自己變化挺大,便是以前王府的人見了也不一定能認得出我,沒想到只跟你打了一照面立刻就被認出來了。」
許攸一怔,連連揮手,「其實,」她的目光落在趙誠謹右手的手腕上,聲音頓時變得很低,「我是看到了這個……」那是她的貓牌,沉香木做的那個,反面還刻了她的名字。許多年沒見了,那貓牌的顏色愈發地內斂低沉,彷彿經常被人把玩過。
趙誠謹的眼眶沒有任何預兆地忽然就紅了,他轉過身去不讓許攸看見,過了好一會兒,才低著頭又轉過來,聲音頓時有些沙啞,「這是雪團的貓牌,就是我的那隻貓,難為你還記得它。」
「雪團是誰?」阿初小心翼翼地問,他看了看趙誠謹,怯怯地去拉他的手,小聲道:「小順哥,你哭啦?」
趙誠謹沒作聲,眼睛愈發地紅,好像隨時可能哭出來。
許攸心裡難過極了,她真想脫口而出「其實我就是雪團啊」,可是,這樣的話,會被當做妖怪吧。趙誠謹也不一定能接受一個人形的貓。
於是許攸趕緊把話題岔開,作出好奇的姿態問他,「我二叔他們是在找你嗎?你怕山下有人逃不出去,所以你就假裝是從山腳上來的?他們嘴裡的老狐狸就是你?」
趙誠謹有點不好意思,紅著臉道:「我之前被山裡的土匪抓了去,為了活命,就給他們出了一些主意,所以……」
敢情他跑到土匪窩裡給人家當軍師去了,難怪被人追呢。可是,他才多大,還不到十二週歲吧,就能給土匪當軍師,果然是……有文化,真可怕!
他們說話的時候,孟家老太太找過來了,大老遠就瞅見趙誠謹,頓時就來了興趣,一眨也不眨地盯著他,待走得近了,老太太才哈哈大笑,打趣道:「哎呀這是誰家的後生,模樣長得還真俊,我這老太婆都看直了眼。咱們雲州城從來沒見過這樣俊俏的。」
「是姐姐認識的人。」阿初小聲地插嘴,「他叫小順哥。」
「是趙順。」許攸糾正道,她並不打算瞞著老太太和家裡人,可是,這裡可不是說話的地方,萬一那個元捕頭忽然又折回來呢?瑞王府的世子爺可是了不得的身份。
趙誠謹似乎已經習慣了被人誇讚,並沒有表現出任何羞澀和靦腆,他朝孟老太太恭恭敬敬地行禮,又叫了聲「阿婆」,孟老太太歡喜得只恨不得抱著他叫乖孫了。
「阿婆,」許攸挽著孟老太太的胳膊小聲求道:「順哥兒他沒地方去,我們把他帶回家可好?」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9-6-14 00:27:01
第二十一章
趙誠謹一愣,旋即立刻朝許攸看過去,臉上有微微的震動。孟老太太沒有任何猶豫,高興地回道:「那敢情好,咱們家還是人太少了,家裡頭不熱鬧。順哥兒快別愣著了,趕緊收拾東西跟阿婆一起回去。」
趙誠謹有些遲疑,但很快的,又還是應了,小聲道:「只怕叨擾了府上。」
「什麼府上不府上,我們家就是個小院子,你到時候可別嫌棄。」見他肯跟自己走,許攸高興極了,眼睛都笑得彎成了月牙,所有的真誠全都寫在臉上。趙誠謹見著,也不知怎的,心裡頭忽然一顫,有一種說不出的熟悉和親近感。
幾個人簇擁著一起下山,趙誠謹懂事地幫著阿初背竹簍,一路上還耐著性子地跟他說話。他長在變聲器,嗓子有些低,話並不多,可不知怎麼的,就是無端地讓人信服,於是等到家的時候,他就已經徹底把阿初給收服了。
聽說趙誠謹以後要在家裡住下,二嬸有些意外,但她沒有表現出任何不喜和不滿,立刻熱情地把趙誠謹迎了進去,又趕緊忙著去給他收拾房間。
孟家院子不小,攏共有十幾間房,除了堂屋和大家的臥室外,餘下的幾個房間大多空著,或堆著雜物,二嬸手腳麻利,很快便收拾出了一間客房,又抱了床單被褥把床鋪好,回頭朝趙誠謹道:「今兒時間有點來不及,屋裡收拾得簡陋,趕明兒讓阿初他爹去街上給你添兩樣傢俱。順哥兒若還需要什麼,也盡跟阿初他爹說。」
趙誠謹趕緊起身謝過,又道:「辛苦嬸子了,有個棲身的地方就已足矣,實在不必勞煩二叔。」他聽到小雪叫過二叔,遂也跟著一起叫,倒也不覺得有什麼不妥。
孟老太太笑著把他拉到身邊坐下,道:「什麼勞煩不勞煩,順哥兒不用這麼客氣。以後你都在咱們家住下了,還整天這麼謝來謝去,大家都不自在。」她忽然又想起一事,隨口問:「順哥兒你認得字不?」
「幼時讀過幾年書,後來家裡出了事,跟家裡人走散了,就沒再上過學了。」
「那正好!」孟老太太拍手道:「我們家阿初也有五歲了,正該上學的年紀,回頭你們倆一起去讀書,也好有個照應。」
趙誠謹萬萬沒想到孟家老太太竟會大方到還要送他去讀書,一時間既驚喜又不安,慌忙推辭道:「那可怎麼成,阿婆您肯收留我,我就已經感激不盡了,怎麼還能再給添麻煩。」他不確定許攸是否知道自己的身份,但能確定的是,這一路過來,她並不曾跟孟老太太提過一個字,對老太太來說,他不過是個素昧平生的陌生人,她竟然會對他這麼好。趙誠謹真的感動得不知說什麼好了。
「小孩子家家的,不去讀書,還能做什麼?」孟老太太一把按住他的手,語重心長地教育他,「順哥兒我跟你說,男孩子要有上進心,你還這麼小,不去讀書,難道出去找活兒干?你又能做得了什麼?少小不努力,老大徒傷悲。你現在讀書上進,將來才能出人頭地,再不濟,便是將來做點小買賣,自己認得字,懂了道理,才不會被人騙,不會吃虧……」
老太太巴拉巴拉地一通教育,說得趙誠謹眼淚都快出來了,所幸這時候雪爹回了家,老太太這才停了嘴。
雪爹顯然是從二叔那裡聽說了趙誠謹的事,所以進院瞅見他一點也不驚訝,只看了看許攸,笑笑地朝趙誠謹問:「你叫趙順?」
趙誠謹遲疑了一下,不知道該怎麼回。許攸朝四周看了一圈,湊到雪爹耳邊小聲地嘟囔,「爹,他就是我們上次進京時我在廟裡認識的順哥兒,是瑞王府的世子。」
雪爹很鎮定地「哦」了一聲,緩緩地在趙誠謹對面坐下,好像這個身份對他來說就跟阿貓阿狗一樣普通。許攸覺得,她這個老爸真是酷斃了的時候,雪爹忽然從座位上跳起來,指著趙誠謹不敢置信地問:「什麼?小雪你剛剛說他是誰?」
趙誠謹苦笑一聲,起身朝雪爹拱拱手,「在下趙誠謹。」
孟老太太笑,「這名字不好聽,拗口,還是順哥兒好,以後我們還是叫你順哥兒。」
雪爹都快崩潰了,朝許攸使了個眼色,許攸不大明白,朝他挑了挑眉,用口型問:「要幹嘛?」
雪爹沒轍了,揉了揉太陽穴,吩咐許攸道:「小雪你扶阿婆去院子裡走動走動,把阿初也帶上。」
許攸「哦」了一聲,朝孟老太太擠了擠眼睛。孟老太太會意,哼了一聲,牽著阿初和許攸一起出了門。
待到了院子裡,孟老太太終於笑起來,捏了你許攸的臉,得意道:「我們家小雪就是眼光好,瞧瞧順哥兒那長相,那聰明勁兒,以後保準大有前途。趁著他現在年紀小咱們把他給定下來,省得日後別人來搶。」
什麼跟什麼,老太太您不覺的跟個十歲的小姑娘說這種事有點太早了嗎!
也不知雪爹跟趙誠謹都說了些什麼,晚上一家人吃飯的時候,雪爹忽然就開口把趙誠謹的身份給交待了。二叔和二嬸頓時就傻了眼,孟老太太倒還鎮定,就是一臉擔憂地看著許攸,這身份,上門女婿是決計不成了,她猶豫不決著是不是該勸一勸自家孫女別陷得太深。唯有阿初愣愣地看著大家,有些好奇地問:「大伯,王爺是什麼官?比縣老爺還大嗎?」
二嬸頓時被嗆住,咳嗽不止。雪爹一本正經地回道:「還要大一點。」
阿初癒發地驚訝,「那為什麼小順哥不回家?」
趙誠謹苦笑著解釋道:「我家離得遠,離雲州有兩千多里路,回不去啊。」
「你是不是沒錢啊?」阿初很認真地道:「我……我爹有錢,讓他借給你。」
二嬸好不容易止住咳,聽得阿初這句戶,立刻朝二叔看了一眼,二叔的臉頓時就皺成了苦瓜。好不容易才偷偷攢了點私房錢,居然就這麼被揭穿了,真是……好無奈好心酸!
「可是,路上不好走啊。」趙誠謹又道:「外頭在打仗,就算我有錢僱馬車,路上若是遇著土匪強盜怎麼辦?我可是已經被抓過兩次了。」這三年裡他試著往京城方向走過不知道多少次,沒有一次順利的,最遠也就到了三百多里外的孟城,結果又遇著強盜被抓了回來,為了逃命才給那些土匪做軍師,還險些因此被抓進牢裡去。
阿初這回可沒轍了,皺著眉頭想了半天,最後才道:「那……小順哥你就在我們家住著,等你長大了,跟大伯和我爹一樣有本事就能回家了。」
趙誠謹微微笑,「阿初說得是。」
許攸也關切地問:「你沒試著給家裡捎封信?這麼多年生死不知,王爺和王妃不知道多擔心。」
趙誠謹愈發無奈,「之前我在隔壁頌安縣住著的時候也曾托人送過信,結果,沒等到家裡人來接,反倒是來了一群殺手,虧得我一直警惕,一見不對勁就溜了,這才撿回一條命。」他直覺王府裡有變故,所以索性便不再與王府聯繫,只想著等自己再大些,最好有了自保的本事了再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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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不聊生
時間:
2019-6-14 00:27:10
第二十二章
雪爹聞言立刻皺起眉頭,訝道:「是信送錯了地方,還是你家裡頭出了奸細?」他到底比趙誠謹年長,稍一思忖便猜到一些緣故,皺起眉頭輕輕敲了敲桌面,沉聲叮囑眾人道:「順哥兒的身世我們幾個知道就好,誰也不許往外傳。此事事關他和我們一家子的生死,大家要守口如瓶,尤其是阿初,你年紀小,千萬莫要不小心脫口而出。」
阿初頓時就急了,「我……我才不會呢!我嘴可嚴了,姐姐是不是!」
眾人俱是大笑。
見二叔和二嬸還是有點不自在,雪爹又笑著道:「順哥兒既然在咱們家住下,那咱們就把他當做自家人一般看待,不必戰戰兢兢,恭恭敬敬的,要不然他也不好過。當年瑞王爺曾幫過我們大忙,這一回,就當是報恩吧。」
二叔的臉色稍稍好看了些,想了想,又悄悄推了推二嬸,小聲道:「你聽見了。」
二嬸還是有點不自在,擠出笑容點點頭。結果剛剛吃過晚飯,二嬸就急匆匆地去客房把趙誠謹床上的被褥全都換成了新的,又有些不安地問:「要不,那個,給您換個房間?」
趙誠謹哭笑不得,「二嬸,真不用,這已經夠好了。說實話,這兩年我還真沒住過這麼好的地方。」
這一句話險些就把二嬸給說哭了,她悄悄揉了揉眼睛,一回屋就哭了出來,「世子爺真是太可憐了……」
月色如水,透過薄薄的窗紙在屋裡印出朦朦朧朧的影子。忽然換了個地方,趙誠謹有點睡不著,翻來覆去了老半天,最後忽然想起什麼把手腕上的貓牌解了下來,手掌輕輕摩挲,眼睛又忍不住一陣發酸。
「雪團啊,你看,你又救了我一次呢。」他低聲呢喃,聲音裡不由自主溫柔起來,甚至還有低低的哭腔。其實他已經很久沒有哭過了,最後一次就是在河邊,他抱著滿身鮮血的貓哭得險些暈過去。
它的墳在那條小溪東面的一棵大槐樹下,沒有墓碑,只有一個小小的土包,他用匕首在槐樹上刻了字,上面寫著雪團的名字。
雪團剛剛離開的那段時候,趙誠謹很不能適應,很多個夜晚他甚至會不由自主地叫它的名字,早晨起來的時候也會下意識地往懷裡看一眼,可是,雪團卻不在了。再然後,他就期望自己能夢見它,於是抓住一切時間去睡覺,可是,就算在夢裡,他卻依舊見不到它的影子。
不知從哪裡傳來似嬰兒嗚咽的貓叫聲,一聲長,一聲短,聽得讓人心裡發酸。趙誠謹打了個哈欠,把貓牌塞在枕頭底下,翻了個身,終於緩緩進入了夢鄉。
他醒來得早,開門的時候天邊剛剛出現一道霞光,雪爹和孟二叔在院子裡打拳。趙誠謹好奇地看了半晌,也跟著他們一起。一套拳打完,三個人都是大汗淋漓。家裡人都已經起來了,許攸跟阿初也開始繞著院子小跑。
阿初對趙誠謹還處於充滿了好奇的階段,跑了小半圈就忍不住奔到趙誠謹面前發問:「小順哥你也會打拳?回頭教我好不好?」
趙誠謹有些為難,「我打得不如你大伯和二叔好呢?」
孟二叔笑著插話,「挺好的挺好的,就是路子有點野,順哥兒是從哪裡學的拳法?」都是行家,一眼就能看出趙誠謹是練過的,但那套拳法野路子居多,不像是從王府護衛手裡頭學來的。
趙誠謹道:「是先前跟著寨子裡的一個師傅學的,學得時間不長,剛學了點套路,官兵就來圍剿,那個師傅中了流箭,傷重不治過世了。」他說起這些事情的時候臉上表情很平靜,彷彿就跟早上喝了豆漿,中午吃包子一樣的自然,可聽在許攸耳朵裡,卻分外心酸。這三年的時光,他到底經歷過什麼,才會使得他能用如此平靜的語氣來提及這些生離死別。
阿初一聽說趙誠謹的拳法不如自家老爹,立刻就把目標對準了孟二叔,抱著他的大腿怎麼也不肯放,黏黏膩膩地撒嬌道:「阿爹阿爹,你教我練武嘛。」
孟二叔沒好氣地在他腦瓜子上拍了一記,道:「你先把書讀好,等你哪天能寫一百個大字了我再教你。」
阿初眨了眨眼睛,不說話了,一會兒又去討好趙誠謹,「小順哥,以後我每天跟著你練拳好不好?」
趙誠謹笑著看他,又看了一眼不遠處叉著腰朝他們倆似笑非笑的許攸一眼,為難地道:「你不是跟著你小雪姐姐跑步麼?」
「這個沒意思。」阿初道,他眨了眨,悄悄地朝趙誠謹道:「都是女孩子們玩的把戲,我們是男人,怎麼能跟丫頭片子一樣。」他話剛落音,耳朵忽地一痛,立刻發出殺豬一般的叫聲,「姐姐你輕點,輕點,好痛的。」
阿初終於找到了一個很「男人」的新玩伴,高興得不得了,這個喜新厭舊的小鬼立刻就把許攸拋到腦後去了,一門心思地在趙誠謹面前刷好感度,甚至還不惜出賣許攸,「……小順哥我跟你講哦,你可別說出去,我姐特別奇怪,手癢癢,不管看見什麼東西放在桌邊,她保管把它給掀下去,有一回還把我喝水的杯子都給摔了,我去跟阿婆告狀,阿婆還不信,說一定是我自己沒放好杯子,還說小雪姐姐又沒發瘋,怎麼會做這種事……」
這個多嘴巴的小鬼!許攸一邊搓手,一邊朝那兩個湊在一起嘀嘀咕咕的腦袋橫了一眼。趙誠謹正正好抬頭看她,兩個人目光對視,許攸忍不住朝他呲了一下牙。趙誠謹好像看到什麼奇怪的東西似的,微微怔了一下。
雪爹今兒沒去衙門,領著趙誠謹和阿初去附近的私塾,許攸閒著沒事兒,也厚著臉皮跟了過去。
這個私塾離家近,就在隔壁的弄堂裡,距離孟家不過十幾分鐘的路程。私塾裡的先生是個姓方的秀才,年紀不大,長得斯斯文文的,留了兩撇小鬍子,見了人就微微笑,一點讀書人的架子也沒有。
見雪爹領著三個孩子過來,方秀才挺高興,摸摸阿初的腦袋,又想去拍拍趙誠謹的肩膀,剛伸出手,趙誠謹抬頭朝他看了一眼,方秀才動作一滯,不知怎的,這胳膊就伸不上去了,又重新縮回來,再一次摸了摸阿初的腦瓜子,一臉和善地笑。
「這個……小姑娘也是來讀書的?」方秀才看了許攸,笑瞇瞇地問。
還不等雪爹回話,阿初倒先激動了起來,「我姐也能來讀書嗎?太好了!」他一高興,就去拽雪爹的衣服,疾聲求道:「大伯,讓小雪姐姐也跟我們一起,我們一起來讀書嘛。」
才不要呢!許攸心裡大吼,上上輩子她讀了多少年的書,小學、中學、大學,人生中最美好的年華都在寬大臃腫的校服中渡過,好不容易才熬出來了,現在又要被塞進學堂裡跟這些毛都沒長齊的小鬼一起上學,簡直就是折磨!再說了,她來學堂能學什麼?《女則》還是《女訓》,光是聽一聽裡頭的故事就能讓人恨得吐血身亡。
「學堂裡也收女弟子?」雪爹微微有些意外,回頭看了許攸一眼,許攸立刻睜大眼睛強烈地表示自己絕無此意。雪爹面露微笑之色,一臉欣慰地點頭,「小雪也想來讀書?真是太好了,雖然是女孩子,可也得明事理,讀書是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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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不聊生
時間:
2019-6-14 00:27:20
第二十三章
難道是因為她的眼睛不夠大嗎?為什麼這麼清楚明白的「不願意」三個字雪爹竟然看不到!難道真的要她恬著臉說出口嗎?這是不是有點太不上進了!
雪爹沒再看她,扭過頭去跟方秀才說起束修的事,許攸好幾次想插話,又不好意思,憋得臉都紅了。一旁正在與阿初說話的趙誠謹忽然抬頭朝她看了一眼,又迅速地把目光挪開,過了一會兒,也許是覺得許攸沒注意他,於是又悄悄朝她瞥了一眼,見她急得呲牙咧嘴的,終於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雪爹平時話不多,但氣場還挺強大,三言兩語就把這事兒給定了下來,許攸就連反對的話也說不出口,好像只要她一反對,就顯得特別的不上進。她實在痛苦極了,早知道是這樣,她拚死也不會跟出來湊這個熱鬧。
許攸垂頭喪氣地跟著雪爹他們去鋪子裡買筆墨紙硯,雪爹挺大方,讓他們自己挑。阿初拉著趙誠謹幫忙選,許攸則一點興趣也沒有,於是,最後全都買了一模一樣的……便宜貨。
二嬸歡歡喜喜地把東廂一間光線好的房間收拾了出來,雪爹則不知從哪裡找了兩張破破爛爛的舊桌子,修修補補了一番,又重新打磨過,再在上頭鋪了一塊粗麻布,把他們幾個人的筆墨紙硯往上頭一放,居然還真有點書香墨邸的味道了。
阿初興奮得很,當即便要學認字,趙誠謹耐著性子教他,許攸托著腮百無聊賴在一旁看,一會兒又忍不住歎一聲,眼睛盯著桌上的竹製筆筒,手又開始有點犯賤地往那個方向一點點,一點點地挪。
手指尖剛剛觸摸到筆筒上,許攸忽地一抬眼,猛地與對面趙誠謹深邃的目光對上。他在孟家人面前總是一副乖巧懂事的模樣,可不說話默默看人的時候,卻讓人無端地生出一種說不上來的壓迫感。
許攸假裝自己只是好奇,從筆筒裡挑了一隻狼毫筆拿在手裡翻看了一會兒,又老老實實地還了回去,爪子縮回來放在桌子底下,有些生氣地拍了拍。
「小雪要寫字嗎?」趙誠謹收回目光,許攸頓覺身上壓力銳減,悄悄吁了一口氣,心裡暗罵這小鬼越來越難伺候,以至於完全沒聽到趙誠謹跟他說話。
「我姐識字哦。」阿初就是個小叛徒,自從他跟趙誠謹認識之後就成了他的跟屁蟲,什麼話都跟他說,一個字都藏不住,「我爹說阿婆教過姐姐認字的,小順哥要是不信就考考她呀。」
趙誠謹笑笑,沒作聲,起身去書架上取了紙過來,朝許攸道:「我給你裁紙。」
喂,她沒說要寫字啊?那軟趴趴的毛筆根本握不住好不好。
趙誠謹彷彿沒看見她控訴的神色,低下頭,很認真地把宣紙裁成合適的大小,最後比了比,取了十幾張放到許攸面前,看著她微微地笑——這根本就沒辦法讓人拒絕。
許攸硬著頭皮拿起筆,剛準備去蘸一蘸墨,趙誠謹就把她攔住了,「你姿勢不對,」他道,說話時,自己也拿了一支跟許攸手裡一模一樣的毛筆,「手指要這麼放,不要用太大的力,不然一會兒胳膊疼……」
他耐著性子教她,親自示範,許攸也沒好意思分心,豎起耳朵聽,一旁扯著嗓子背《三字經》的阿初有點心急,使勁兒地往趙誠謹手上瞟,一會兒,終於忍不住也悄悄抽了支毛筆,學著趙誠謹的姿勢握好了,問:「小順哥,你看是不是這樣?」
孟老太太站在門口看他們仨乖乖巧巧地認字讀書,心裡柔軟成一汪水。
三人進學堂沒多久,就得到了方秀才的高度評價,尤其是趙誠謹,簡直把先生都給鎮住了。雖說他已經有三年的時間沒摸過書,可天才兒童就是不一樣,更何況,趙誠謹的基礎打得好,啟蒙老師就是大梁朝首屈一指的大儒,就算幾年不讀書,可人家一上手就是比平常人快幾倍。
阿初也挺機靈,白天在學堂讀書,回了家還有趙誠謹開小灶,自然比別人家的孩子要走得快些,至於許攸,方秀才本來就對女孩子沒有什麼很高的要求,許攸好歹也讀過十幾年書,雖說繁體字跟簡體字有那麼一些區別,但對她來說問題不大,所以,在有限的幾個女學生中,許攸明顯是屬於比較聰明的那一個——尤其是在她還不怎麼愛學習的情況下。
有一天二叔在路上偶遇方秀才,作為學生家長的他被大大地表揚了一番,二叔的虛榮心得到了極度滿足,回家時一高興,就買了兩斤五花肉給孩子補身體,可把阿初給樂壞了。
不過,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就算只是個小小的私塾,他們三人的橫空出世也給這個平靜的小學堂帶來了一些波瀾。
方秀才年紀雖不大,學問卻不錯,加上為人和氣又不愛端架子,所以他這私塾在雲州城還挺有名氣,足足有二十來個學生,分了三個班。許攸在女班,阿初進的是蒙學,至於趙誠謹,他跟方秀才對答了幾句後,就直接被分去了天字班,屬於高年級師兄。
趙誠謹在天字班中算年紀最小的,但學問絕對排在前頭,屬於常常被老師提出來表揚的那一群人。照理說這種學霸一般很容易招人嫉恨,但讓人意外的是,這傢伙在班裡人緣還挺好,許攸只能認為天字班的學生都挺愛護幼小。
至於阿初,這個傢伙有她和趙誠謹撐腰,就算在蒙學班橫著走也沒人敢攔他,唯有許攸的日子有點不是那麼順心。她剛進學堂的第一天,就被班上一個名叫芹菜的小姑娘給盯上了。
小姑娘們之間的喜惡沒有任何道理可講,反正許攸是怎麼也想不出自己到底有什麼地方得罪了她,不過,對於她時不時的挑釁,許攸也沒什麼反應。她實在沒興趣跟一個八九歲的,連是非曲直都還沒有弄明白的蘿莉……吵架。
芹菜剛開始還只是偶爾朝她瞪兩眼,或是糾集班上的同學孤立她,許攸本來就跟她們沒有什麼共同話題,所以一點也不在意。這小姑娘見治不著她,愈發地氣惱,這一日下學時,她忽地一聲尖叫,指著許攸高聲喝道:「你……你把我的衣服弄髒了,你賠我的衣服!」
終於來了!
方秀才不在屋裡,許攸也懶得再裝傻賣乖,猛地站起身,把手裡的書本往桌上狠狠一拍,發出「砰——」地一聲悶響,目露凶光地瞪著芹菜厲聲喝道:「你個小丫頭片子,老虎不發威你當我是病貓,別以為這些天你在我身後搗鬼我不知道,不過是懶得理你,還真以為怕了你們?你要有膽子我們就明刀明槍地打一架,誰輸了誰滾出去,不敢打的是孫子!」
她本來就不想來讀書,這回可正好藉機休學,雪爹要是知道有人欺負她,也應該可以理解吧。
芹菜不過是個八九歲的小姑娘,因著家境不錯被家裡人給寵壞了,這才囂張些,何曾真正跟人打過架,更不曾被人這麼拍著桌子指著鼻子威脅過,立刻就慫了,瑟縮地往後退了兩步,哆哆嗦嗦地道:「你……你……你居然還敢這麼大聲……」她一邊說著話,還一邊朝四周看,盼著有人能出來幫她的忙,可眾人早被許攸這幅凶神惡煞的小太妹樣給嚇著了,誰敢出頭,俱是低著腦袋往後躲,只恨不得拔腿而逃。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9-6-14 00:27:28
第二十四章
芹菜見狀,心知今兒討不著好了,氣得直跺腳,偏又不敢上來跟許攸對打,猶豫了一陣,終於還是抓起自己的小包飛快地逃了。
屋裡其餘的小姑娘也一哄而散,許攸目送著她們一窩蜂地逃走,這才滿意了,把擱在凳子的右腳收了回來,又把桌上的東西整了整,轉頭欲走,一抬頭,卻見趙誠謹牽著阿初站在窗戶外定定看著她,也不知在這裡站了多久了。
他們倆什麼時候來的,看到她發飆的樣子了嗎?許攸眨了眨眼睛,悄悄朝阿初做了個詢問的眼神,阿初這才如夢初醒似,仰著小腦袋一臉敬仰地看著她道:「姐你好厲害,三兩句就把她們給嚇唬走了,下回要是有人欺負我,我就來叫你幫忙。」
許攸橫了他一眼,哼道:「順哥兒這麼大個人杵在這裡,你叫我幫什麼忙?」
雖然趙誠謹現在的年紀比她大兩歲,可是,讓她學著阿初朝他叫什麼「小順哥」可真叫不出口,所以她就一直順哥兒長、順哥兒短地招呼著,趙誠謹也不惱,只是每次許攸這麼叫他的時候他都會看她一眼,眼珠子黑幽幽的,看得許攸心裡頭怪虛得慌,但她就是絕對不改口。
阿初立刻發出失望的歎息,歪著腦袋看了趙誠謹一眼,無奈地搖頭,「小順哥一看就是老實人,才不會打架呢。」
多麼天真的孩子啊!許攸拍了拍他的腦袋,小聲道:「阿初,總有一天你會長大的,到時候你就知道什麼叫做會咬人的狗不叫了。」
阿初皺著眉頭,有些不解。趙誠謹轉過頭來似笑非笑地看著許攸,許攸心裡一突,這才意識到自己剛剛那句話好像有點不大妥當——她可真沒有說趙誠謹是不會叫的狗啊!
「咬人的狗啊?」趙誠謹看著她微微地笑,英挺的眉毛微微一挑,眉宇間頓時升起些危險的感覺來,這讓許攸立刻想到了皇帝那個老流氓。要不怎麼說是一家人呢,趙誠謹明明長得比較像瑞王妃,眉眼精緻又耐看,線條甚至是溫柔的,這樣的五官長在瑞王妃臉上顯得端莊可親,可在趙誠謹身上,首先讓人感覺到的卻是凌厲和清冷。
他的這種凌厲和清冷隱藏得極好,至少在孟家人面前,他一直都是乖巧懂事形象,所以阿初才會覺得他是個遵紀守法,連打架都不會的老實人。很奇怪的是,他似乎沒有在許攸面前隱藏的意思,偶爾看她一眼,那眉梢眼角的銳利藏都藏不住。
「沒……沒說你。」許攸按了按眼角,非常真誠地建議道:「我們回家吧。」她得趕緊把這話題給岔開。
許攸原本以為阿初一回家要向孟老太太告狀的,沒想到他連提也沒提,趙誠謹也沒說,這事兒就這麼過去了。
第二天再去學堂的時候,芹菜她娘居然還上門來找許攸的麻煩來了,找到方秀才告許攸的狀,說她弄髒了芹菜的衣服不賠禮道歉也就罷了,居然還敢喊打喊罵,非逼著方秀才把許攸趕出私塾。
方秀才朝芹菜衣服上的墨點看了兩眼,捋了捋下頜的短鬚笑笑,溫溫和和地勸道:「不過是小孩子之間拌幾句嘴,笑笑鬧鬧就過去了,何必呢。」
芹菜她娘立刻跳起來,指著許攸大聲喝道:「方秀才是什麼意思,莫非是想護著那小丫頭。她欺負人你不管,反倒說我們家芹菜的不是。是不是因為我們家沒人撐腰啊,我可告訴你,我兄弟的岳丈可是……」
這位婦人的嗓門相當高亢有利,吵起架來簡直能以一敵十,根本沒法與她進行正面衝突。所以方秀才不也不說話了,耐著性子看著她罵,過了一會兒,還端起茶杯慢條斯理地喝了兩口。許攸托著腮坐在下頭看,犀利的目光朝屋裡其餘的五六個女孩掃了一圈,她們瑟縮了一下,俱悄悄低下腦袋不敢與她對視。
婦人吵得口乾舌燥,卻不見方秀才表態,氣得要命,再看許攸還一臉閒適地端坐在遠處,絲毫看不出驚慌失措的表情,愈發地又氣又惱,一跺腳,厲聲朝方秀才喝道:「方先生您真不管,可被怪我不客氣了。」
方秀才放下手裡的杯盞,朝那婦人揮了揮手示意她把情緒壓一壓,又不急不慢地道:「正所謂凡事都要講證據,劉嫂子您也是有頭有臉的人,總不能一張嘴就把這罪名往人家小姑娘身上倒。我這不是還得問問嗎?」說罷,他又抬起下巴朝許攸點了點,問:「小雪,劉嫂子說的是不是屬實?你果真把墨汁弄芹菜衣服上了?」
許攸趕緊起身,恭恭敬敬地朝方秀才行了禮,又畢恭畢敬地回道:「回先生的話,小雪並沒有。」
「她當然不承認了!誰幹了壞事能承認?這小丫頭一看就是個壞心眼,你看這眉眼長的……」
許攸有些不高興地打斷她的話,「劉嬸嬸,正所謂辱人者人恆辱之,我敬您是長輩,所以回話時一直客客氣氣,可是您也不能這麼信口雌黃,張口閉口就侮辱人。先生也說了,凡事要講證據,您是芹菜的母親,偏信芹菜不信我倒也不奇怪,但屋裡這麼多人,隨便找個人一問便知曉事實。只是,人以誠為本,若是有人故意誣陷我,我自然也不是那麼容易欺負的。」
「啊呸——」婦人氣得直跺腳,食指指著許攸的鼻子喝罵道:「不要臉的小丫頭,還敢說我們家芹菜誣陷你,方先生你可聽到了,這小丫頭嘴皮子有多厲害,衝著我都這麼呼呼喝喝的,更何況衝著我們家芹菜。我們家孩子可是老實人,若不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也不會回去說……」
方先生終於有點受不住這位了,揉了揉太陽穴,又指著許攸身邊一個叫冬至的小姑娘道:「冬至你說,你昨兒可曾瞧見了?」
冬至站起身,朗聲回道:「回先生的話,我沒看見。」
「你睜眼說瞎話!」那婦人立刻跳起腳來指著冬至怒罵,「那丫頭給了你什麼好處你要幫說話,這一個個都不是好東西……」
芹菜狠狠瞪了冬至一眼,咬咬牙,眼珠子轉了轉,忽地開口衝著屋裡另一個跟她熟絡的女孩喝道:「碧濤你說,昨兒你分明看見了是不是?」
那個叫做碧濤的女孩身體一震,立刻下意識地朝許攸看了一眼,許攸朝她溫柔地笑了笑,碧濤愈發地緊張,低著頭,小聲道:「我……我……」
「你敢說沒看見!」芹菜的聲音忽然變得又尖又利,碧濤嚇得一個哆嗦,慌忙回道:「我看見了看見了!」
芹菜立刻得意起來,朝許攸挑釁地橫了一眼,道:「我看你還有什麼話說。」
「我有話說!」門外忽然傳來聲音,眾人齊齊回頭,赫然是趙誠謹站在門口。屋裡頓時發出一陣嗡嗡的議論聲,小姑娘們低著頭不敢看他,有膽子稍大些的偷偷瞟一眼,又立刻把目光挪回來。
「先生好。」趙誠謹朝方秀才行了禮,又朝眾人低頭頷首,並不看那婦人和芹菜,挺直了背朗聲道:「舍妹性格雖魯莽,卻從不撒謊。劉姑娘堅稱小雪污了你的衣衫,我卻不信——」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9-6-14 00:27:38
第二十五章
他話還未說完,那婦人就已把芹菜的衣服朝趙誠謹臉上扔了過去,怒罵道:「我說你怎麼幫那不要臉的小蹄子說話呢,原來是一家子。真是厚臉皮,人證物證俱在,還敢紅口白牙地撒謊。別以為老娘不敢把你們送官。」
趙誠謹不氣不惱,摘下該在頭上的衣服,仔細看了看,很快找到了那滴墨點。芹菜有些緊張,又有些惱,氣呼呼地瞪著趙誠謹,似乎抱怨他不該出來管閒事。
「劉姑娘說的就是這滴?」趙誠謹微微一笑,略嫌稚嫩的臉上瞬間燦爛,屋裡的一群小姑娘愈發地不敢抬頭。
芹菜咬著牙,哼道:「可不就是這滴。」
趙誠謹又朝碧濤看了一眼,碧濤低著腦袋低聲喃喃,「是……」
待她話音落,趙誠謹忽地往前大步走了幾步,逕直踱到許攸面前,拿起她手裡的毛筆蘸了墨汁往芹菜的衣服上輕輕一甩,芹菜媽頓時大驚,厲聲喝道:「小兔崽子你做什麼?這衣服弄髒了你可得賠。」
趙誠謹並不理她,整了整那件衣衫往方先生面前送,道:「方先生您看,這兩個墨點可有區別?」
方先生笑,「不如拿給劉嬸先看。」
趙誠謹點點頭,從善如流地把那衣衫又送回劉嬸的手裡。劉嬸忿忿地接過衣服,低頭一看,臉色頓時就變了。
許攸冷哼著插嘴,「下回要誣陷別人也得做做功課動動腦子,別用自己的墨。整個屋裡就你一人用松煙墨,還傻乎乎地推到別人頭上。真以為我跟你一樣傻呢?」說罷,她又斜睨了碧濤一眼,眼神中難掩鄙夷之色。
碧濤哇地一下就哭了出來,抽抽噎噎地道:「不……不關我的事,是芹菜……是芹菜逼我說的。」
芹菜的臉上頓時變得鐵青,那婦人也半晌沒說話,最後實在受不了許攸鄙夷輕蔑的眼神,拉著芹菜飛快地逃了,臨走前,還不忘了狠狠瞪了趙誠謹一眼。
學堂裡很快恢復了正常,屋裡的幾個小姑娘頓時對許攸敬畏有加,趙誠謹則有些抱歉地朝方先生行了一禮,赧然道:「學生逾越了。」
方先生一臉欣賞地看他,笑道:「你能仗義執言,為家人出頭,很是不錯,更難得小小年紀心如細發,方能使小雪洗刷冤屈。」
趙誠謹苦笑,他剛開始並不瞭解情況,一聽說有人來找許攸的麻煩就立刻趕過來幫忙,唯恐她被人欺負,可到後面聽她說話,才意識到她根本就是胸有成竹,恐怕早就發現了墨汁的問題,故意拖著不說,不僅讓那對母女出洋相,還順便把班上另一個潛在的威脅也扒了出來。
她這股子聰明狡猾勁兒,怎麼看怎麼眼熟!
有人來學堂裡鬧事的事兒當然瞞不過阿初,下午回家的路上,這個小八公就拉著許攸問個沒完,待曉得最後趙誠謹出來幫忙把人給喝退的,阿初就後悔得不得了,揮著小拳頭道:「早知道是有人欺負小雪姐,我也就過來了。可胡先生不讓。」
胡先生是方秀才的內弟,是個童生,年紀不大,很容易害羞,聽說家裡頭家境不好,所以方秀才便把他請來私塾幫忙,給阿初他們啟蒙。
許攸聞言忍不住笑,高興地拍拍阿初的腦袋,表揚道:「我知道阿初最講義氣呢,下回再有人來找我麻煩,你一定要記得來幫忙。」
阿初使勁兒點頭,罷了又回頭朝趙誠謹道:「小順哥你怎麼也不記得叫我去。」
趙誠謹作出懊惱的神情,「一著急居然就給忘了,下次一定不會。」
許攸斜睨了他一眼,得意洋洋,「沒有下次了。那些小丫頭片子現在見了我就跟老鼠見了貓似的——」她說到這裡覺得好像有點不大對,她以前做貓的時候,那些老鼠好像就沒怕過她,因為她根本就追不上。
所幸阿初根本就沒注意到她古怪的表情,只一臉詫異地問:「為什麼?她們為什麼會害怕?」雖然昨天見識過小雪拍著桌子發飆的樣子,可是,他見的更多的是她和善可親的一面,所以,一點也不會覺得她可怕。
「小鬼都這樣啦,欺軟怕硬。」許攸低聲喃喃,趙誠謹看著她笑了一聲,低低地道:「好像你比她們大似的。」
許攸:「……」
學堂裡的功課並不重,尤其是許攸,只是在家裡也沒有什麼別的事情要做,自從孟老太太沒出去幹活兒以後,她和二嬸把家裡的家務活兒全給包了,裡裡外外收拾得乾乾淨淨,許攸一點也插不上手。
於是她就在書房裡陪著阿初和趙誠謹溫習功課。她的字寫得不大好,雖然寫過十幾年硬筆,框架構還不錯,可就是沒法控制軟綿綿的毛筆,寫出來的大字都奇奇怪怪的,一點風骨也沒有。趙誠謹便親自給她做了個字帖,讓她對著他的字練。
許攸覺得有點怪,但仔細一想還能省了買字帖的錢,又覺得挺好,更何況,趙誠謹的字寫得還真不錯。
她寫完了兩頁大字,阿初和趙誠謹依舊低著頭認真地在看書,許攸有點坐不住,東看看,西看看,最後還是起身悄悄地溜了出來。孟老太太在院子裡做布鞋,鞋樣子昨天就裁好了,這會兒正在納鞋底。二嬸也在,除了她們倆之外,還有三四個婦人婆子,一邊納鞋底一邊聊天,氣氛挺融洽。
許攸掃了一眼,都是附近的鄰里,遂乖巧地上前去叫人,這些婆婆和大媽也都看著她笑,有個姓孫的婆子看了她半晌,忽然道:「小雪真是越長越像她娘,瞧這眉眼,簡直就跟隨雲一模一樣。」
這是許攸醒來後第一次聽到有人提及小雪的母親,她微微一愣,下意識地朝孟老太太看了一眼。孟家人為什麼從不提及小雪的母親,許攸並不知情,但她也沒有問過,而今忽然聽孫婆子提及,難免心中一動。
孟老太太面色如常地笑笑,「可不是呢。」說罷,她又抬頭朝許攸道:「中午你二嬸做了綠豆糕,就在廚房的碗櫃裡,小雪你去端來,和順哥兒、阿初一起吃。讀書可費腦子,這會兒准餓了。」
許攸自然猜到她這是要把自己支開的意思,遂笑著點頭去了廚房,走到廚房門口時還依稀聽到孫婆子的聲音,「……你們家老大就沒想著在找一個……」
她進了屋,迅速地轉身把耳朵貼在門後偷聽,老太太有些無奈地回道:「他不願意,我們又能有什麼辦法。這都多少年了,一直放不下,我們也不是沒勸過,他根本不聽,又說不願讓小雪受委屈。」
「總不能這麼一直拖下去,要是小雪是個男娃兒也還好說,這一個閨女,將來嫁出去了,他這一房可不就絕了後。你也不勸勸?」
「實在不成,就讓小雪招個上門女婿。」孟老太太倒也想得開,「我可是再也不願意管那頭倔牛了。」
院子裡當即有人哈哈笑起來,意有所指地道:「我就說呢,你們家怎麼忽然多了個俊俏後生,老大還說是遠房親戚,原來是當上門女婿養著的。老太太這眼力可真好,那般俊俏的後生,咱們雲州城裡可找不出第二個來了。要不說怎麼還送他去讀書呢……」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9-6-14 00:27:47
第二十六章
這些三姑六婆湊堆兒了還真是能瞎掰啊,許攸聽得哭笑不得,搖搖頭,索性不再聽壁腳了,從碗櫃裡找了老太太說的綠豆糕,用小碟子裝好,送到書房去。
她壓根兒就沒把外頭這些大媽大娘的話放在心裡,所以一點都沒覺得什麼尷尬,倒是阿初一臉好奇地問她,「姐,上門女婿是什麼意思?」
趙誠謹正在寫字的手忽然就定住了,許攸這才後知後覺地發現原來他也會不好意思,想了想,決定要表現得坦然些,遂毫不遲疑地回道:「意思就是將來等我長大了不嫁出去,唔,娶個夫婿來我們家。」
「真的呀,這太好了!」阿初的兩隻眼睛立刻放光,「去年小五他姐姐嫁人後就再也沒有回來過,小五一想起他姐就哭。我那時候就擔心,將來小雪姐姐嫁人了要怎麼辦。姐姐趕緊娶個夫婿回來吧,還能幫忙幹活兒。」
許攸被他逗得笑起來,偏還使勁兒點頭,「好啊好啊,你等著啊。」
「嗯哼——」趙誠謹忽然清了清嗓子,抬頭朝她看了一眼,眼睛黑幽幽的,似乎隱隱帶著些責備。許攸被他這眼神兒一瞟,居然覺得有點心虛,遂把綠豆糕往他面前推了推,有些不自然地道:「你吃這個。」
「你的大字寫完了?」趙誠謹把綠豆糕又推到阿初面前,正色問許攸。
許攸點點頭,把寫好的紙拿給他看,有點得意地道:「你看看,是不是寫得挺好的。」她自覺最近進步挺大,這一手字拿出來已經很能見人了,所以才會這麼主動地給他看。
趙誠謹沒作聲,沉著臉認真地盯著手裡許攸寫的大字看,那麼的專注,以至於讓許攸覺得他的眼睛裡好像有X光,能透過那薄薄的宣紙看到藏在裡頭的寶藏。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拿起手邊的筆,在左上角的位置勾了一下,然後把宣紙遞回給許攸。
「什麼意思?」許攸鼓著臉氣呼呼地瞪他,「就這一個字嗎?」每次許攸寫完大字他都會要求檢查,然後從當中勾住幾個寫得好的以示表揚。許攸自以為這一副字已經有了很大的提高,沒想到他居然才勾了一個字。
趙誠謹頭也不抬,「嗯」了一聲,又道:「心不靜,字發飄,罰抄十遍。」
「哈——」還真把自己當老師了!許攸沒好氣地朝他翻了個白眼,決定不理他,回去自己屋裡找了前幾天沒做好的荷包出來,坐在書桌邊慢悠悠地折騰她的荷包——她現在已經沒有一點追求了,就喜歡折騰這些小姑娘們的玩意兒。
才縫了幾針,坐在對面的趙誠謹忽然說話了,有些沉不住氣的樣子,「不是讓你罰抄十遍?」
許攸一挑眉,故意噎他,「你說罰抄就罰抄,憑什麼啊?你又不是我先生,方先生還誇我的字寫得好呢。」這個小鬼,幾年不見還會裝模作樣了,小時候多可愛,說話軟糯糯,脾氣也好,永遠都哄著她,現在居然還敢罰他抄書。
她聲音一高起來,阿初立刻就抬起頭,看看她,又看看趙誠謹,一本正經地小聲插話道:「姐,我勸你還是抄吧。」
「為什麼?」她一點也不服氣,被個毛都沒長齊的小鬼頭欺壓到頭上來,還真是不爽啊。更何況,這小鬼頭還是她看著長大的,她還看過他尿床呢!一轉眼,那個尿了床會不好意思悄悄躲在被窩裡不說話的小傢伙居然就變成了面前這個裝模作樣的小老頭,他還敢罰她,真是膽兒肥了。
阿初朝趙誠謹瞟了一眼,小聲地道:「小順哥說得有道理啊。」不然,回頭可有你受的!他朝許攸做口型,見她不明白,又把嘴巴拉到更大,趙誠謹忽然轉過頭來看他,阿初的臉立刻僵住。
「你到底寫不寫?」趙誠謹問,小臉微微發沉,忽然間就有了凌厲的氣勢,阿初覺得連頭都不敢抬了。
只是許攸連皇帝都見過的,怎麼會被他給嚇到,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表情,「不寫,要寫你寫,反正我不寫。」
這話簡直就是挑釁的最佳語錄,反正許攸覺得要是誰這麼跟她說話,保準要氣得跳起來大打出手。偏趙誠謹還忍得住,看了她半晌,居然還笑起來,就是笑容有點發涼,「就你這樣,字都不認得幾個,還不肯學,將來還想招上門女婿?招得到嗎?」
「怎麼就招不到了,」許攸瞪他,「誰讓我長得好看,你就等著吧,將來想要入贅來我家的多了去,得從大門口排到巷子外。」
趙誠謹都生氣了,小白臉漲得通紅,「你……你這就是……繡花枕頭一包草。」
「那還是繡花枕頭,」許攸道:「起碼還有花兒呢。」
「你……不思進取!」
「我又不是男人,進什麼取啊?」許攸故意逗他生氣,覺得他這氣急敗壞的小模樣真是可愛極了,這才像她記憶裡的順哥兒。
趙誠謹氣得要命,黑幽幽的眼睛裡嗖嗖地放著冷氣,阿初連大氣兒都不敢喘一聲,使勁兒地朝許攸使眼色,讓她悠著點。許攸只當沒瞧見,托著腮慢條斯理地繡著荷包,嘴裡還道:「以後招上門女婿一定得睜大眼睛看清楚了,不能光盯著人家的臉看,男人長得俊靠不住,得看人品。一定得老實……」
她巴拉巴拉地說著,趙誠謹再也聽不下去了,一生氣,出去了。
院子外傳來「砰砰——」的敲門聲,孟老太太正待起身去開門,就見趙誠謹一溜煙似的衝到了前頭,還扭過頭來朝老太太笑笑。
門外站著個中年差役,趙誠謹心裡頓時一突,臉上強作自然,僵硬地朝來人笑笑,問:「請問您是?」
「喲,這就是孟捕頭說的遠房侄子吧,長得可真俊吶。」來人看清趙誠謹的模樣,很是一怔,聲音都不由自主地柔和下來,「衙門裡分了些東西,孟捕頭讓我給送過來。」他一邊說著話,一邊指了指身邊的麻袋。
趙誠謹心中稍定,趕緊把門大開,笑著招呼道:「大叔快進屋。」一邊說著,還一邊上前去幫忙搬東西。麻袋裡彷彿裝著魚,裡頭滲出水來,還散發著濃濃的腥味兒。那差役見趙誠謹長得白白淨淨,胳膊細得就跟竹竿似的,生怕他傷著,趕緊道:「沒事兒沒事兒,我搬得動……」
孟老太太和二嬸也聽到動靜迎了出來,一見那差役立刻熱情地招呼道:「是鐵虎來了,趕緊進屋。哎喲,這東西哪兒來的?」
鐵虎又解釋了一遍,朝孟老太太道:「都是魚,還有些活的,嬸子趕緊給處理了。」
二嬸聞言,趕緊去廚房找了兩個大木桶並一個大盆出來。許攸聽到動靜從屋裡探出腦袋,阿初見狀,也跟著趴到窗口眨巴著眼睛看熱鬧。
院子裡其餘的嬸子婆子都湊了過來,嘖嘖地歎道:「還是孟捕頭能幹,這裡怕不是有好幾十斤魚。我聽說最近城外的河都干了,魚也少,有錢都買不到呢。」
孟老太太笑笑,沒接話。她平時裡行事雖說也大方,可這魚啊肉的可不是便宜東西,哪裡能隨便給,再說今兒院子裡這麼多人,一人一條一下去,怕不是就要分去了好幾斤,孟老太太有些心疼,所以便索性不作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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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不聊生
時間:
2019-6-14 00:28:01
第二十七章
孫婆子笑著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褶子,道:「這天兒不早了,得趕緊回去做飯去,不然,一會兒當家的回來沒得吃,可不又得挨罵。」說罷,又揚了揚下巴朝一旁死盯著地上草魚的劉婆子道:「老劉家的你還不走!」
劉婆子有些不捨地再看了看地上的魚,舔了舔嘴巴,「走走,這就走。」
餘下的人也不好意思再多待,紛紛起身告辭。
許攸也從屋裡出來,一臉驚喜地看著孟老太太和二嬸,「今天晚上有魚吃了!哎呀,居然還有楞子魚,一會兒用鹽和料酒醃了,裹上麵粉炸了吃,可香了。」
二嬸有些意外地看著她,「小雪在哪裡吃過這種魚?我們雲州可不產這個?」
「啊?」許攸頓時一愣。趙誠謹也朝她看過來,眼睛黑幽幽的,看得許攸心裡頭頓時發虛。他盯著她看做什麼?還一副審視的眼神,就好像,隨時要從她身上找出點什麼秘密似的。許攸的嘴裡有點發乾,吞了口唾沫,才支支吾吾地回道:「好像……是在京城吃過。」
京城裡總該有這玩意兒,瑞王府的廚子就老做這個,用油炸得酥酥的,香得勾人。不過趙誠謹不大吃,都給她藏起來,時不時地賞她兩根。
孟老太太笑,「油炸太費油了,回頭給你煎了吃,也挺香。」
許攸被趙誠謹看得心慌氣短的,哪裡還敢反對,立刻「嗯嗯」地應下,一會兒,她又覺得自己完全沒有必要心虛。任憑是誰,也沒法把她一個活生生的人跟瑞王府的貓聯繫在一起,愛吃楞子魚怎麼了,哪有貓不愛吃魚的,以前她還還吃滷肉干呢。
她一想通這一點,膽子立刻就壯了,抬頭直視趙誠謹,讓自己的眼神看起來極具穿透力,「順哥兒你盯著我看作甚?」
趙誠謹臉上一點尷尬的神情也沒有,自自然然地回道:「看你這饞貓樣兒,讓我想起了我家雪團。」
要不要這麼玄啊!許攸的心跳都停了兩秒,僵著臉朝他笑了笑,阿初不知什麼時候也跟著鑽了出來,好奇地問趙誠謹,「誰是雪團?是小順哥家裡的妹妹嗎?」
趙誠謹溫柔地摸了摸阿初的腦瓜,「是我以前養的貓,名字叫雪團,你姐姐也見過的。」
「是貓啊!」阿初顯得有些興奮,「小五家也養了貓,是黑色的大貓,不大愛理人,它都不肯讓我摸。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它很喜歡小雪姐姐呢,有一天小雪姐姐坐在院子裡曬太陽,那只黑貓還跳到她膝蓋上去了。真奇怪!」
這個小八公嘴巴還真多事!許攸都不知道該說什麼了,咧著嘴朝趙誠謹笑,乾巴巴地道:「是,是啊,不知道為什麼,哈哈,哈哈。」
事實上,不僅是貓,連巷子的狗都喜歡往她身邊湊,搖著尾巴問她要吃的,許攸實在狠不下心來拒絕她的「小夥伴」,偷偷給過幾次,之後便一發不可收拾。也虧了這巷子裡的貓不多,不然,一隻兩隻都往她身上撲,趙誠謹非得懷疑不可。要知道,就算是家貓都不大愛親近人的。
她心裡頭正打著鼓呢,耳朵裡忽然傳來一聲「喵嗚——」,許攸心一顫,緊張地抬頭,一眼就瞅見圍牆上那只黑色的老貓揮了揮爪子朝她打招呼,她頓時險些噴出一口老血——真是怕什麼來什麼!
黑貓應該是被院子裡的魚腥味兒給吸引來的,一過來才發現院子裡全是人,沒法下手了才想讓許攸幫忙,別看它是隻貓,可狡猾了。
「小雪姐姐,你……你召它過來啊。」阿初興奮極了,甚至忍不住跳了跳,見許攸還不動,又拉了拉她的衣服袖子,「快點快點!」說罷,他還一臉得意地朝趙誠謹道:「那隻貓可聽小雪姐姐的話了,一召就來,不信你就看。」
許攸又默默地吐了一口血——阿初這個小鬼真是專注賣姐二十年!
許攸被逼無奈,硬著頭皮朝黑貓招了招手,眼睛卻在使勁兒地朝它使眼色,希望它能領會她的深意。但她顯然高估了黑貓的智商,那傢伙幾乎沒有任何猶豫,哧溜一下就從圍牆上滑了下來,邁著優雅的貓步踱到她面前,仰著腦袋討好地叫了一聲。
阿初頓時發出一聲歡呼,蹲下身體試探性地伸出手去想摸摸黑貓的腦袋。黑貓立刻警惕地抬起一支爪子,瞇起眼睛看他,態度有些防備。
「小雪姐姐,它不讓我摸。」阿初委屈地朝許攸告狀。許攸沒好氣地回道:「人家不讓你摸關我什麼事?」嘴裡這麼說,人卻已經蹲了下來,伸出手跟那只黑貓握了握爪子,爾後又去順它腦袋上的毛。黑貓立刻就鬆懈下來,半瞇著眼睛慢悠悠地往地上躺。
阿初見狀,也學著許攸去順黑貓的毛,黑貓瞇了瞇眼睛,這回終於沒撓他。
「小順哥你家的雪團是什麼樣的?」阿初一邊給黑貓順毛,一邊好奇地問趙誠謹,「它長得好看嗎?乖不乖,生氣的時候會不會突然撓一爪子?小五說小黑有時候忽然會生氣,說不準什麼時候就會抓人呢。」
趙誠謹的臉上頓時露出懷念又傷感的神色,「雪團是全天下最乖的貓,是我最親密的朋友,它特別聰明,比人還聰明,不管發生什麼事都會站在我身邊,幫助我,保護我。它還會寫信呢……」
「騙人的吧。」阿初表示不信,「就算是人也不一定會寫信,貓怎麼會呢?一定是別人寫的,要麼就是小順哥在騙人。」
「我沒有騙你,」趙誠謹非常認真地看著他,表情甚至有點嚴肅,「是真的。」他耐著性子把當初許攸怎麼被抓走,怎麼被賣到滎陽,又怎麼回京的事說給阿初聽,阿初都驚呆了,就連在一旁剖魚的孟老太太也忍不住開口道:「那貓是人變的吧,要不就是成精了,不然怎麼會有那麼聰明的貓。」
趙誠謹微微皺著眉頭沒說話,許攸恨不得把腦袋埋到裙子裡頭去。
阿初好奇地追問:「那後來呢?小順哥你逃走的時候沒帶它一起嗎?」
趙誠謹忽然就紅了眼眶,晶瑩的眼淚在眼眶地打了幾下轉,終於沒落下來,聲音卻有些哽咽,「它……為了救我,被……被人殺死了……」到最後,眼淚還是滑了出來,一滴一滴猶如斷線的珍珠滾落。
他很久沒有跟人提起過雪團了,忽然說起來,心裡頭就堵得難受,完全沒有辦法控制自己的情緒。他抬頭看了一眼許攸,她低著頭看不見臉,身體彷彿在微微顫抖。
阿初有些不安,他覺得要不是自己這麼追問下去,趙誠謹也不會難過成這樣。於是他求助地朝許攸看過去,希望她能開口勸慰趙誠謹幾句,可轉頭一看許攸,卻發現連她也在傷心,阿初頓時就慌了。
「姐,小雪姐姐……」阿初巴巴地去拉許攸的衣服,蹲下身體從底下看他,內疚又不安地樣子,「小雪姐姐你哭啦?」
許攸吸了吸鼻子,抹了把臉,朝他咧嘴笑,「什麼?沒有啊。」她起身把黑貓抱在懷裡,拍了拍它的後背,「饞貓,一會兒阿婆弄了煎小魚我再給你吃。」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9-6-14 00:28:11
第二十八章
孟老太太見趙誠謹還在傷心,耐著性子安慰他,「順哥兒別傷心了,照阿婆看,你那隻貓可不是尋常貓,說不準是天上下來的,就為了來救你呢。這會兒興許已經回天上去了,興許它還一直在什麼地方看著你呢……」
許攸站在書房門口一臉無語地看著孟老太太,黑貓圈成一團窩在她懷裡,兩隻爪子不安分地在她胳膊上撥呀撥,一會兒,又抱著她的手指頭往嘴裡塞……
「哎呀,你這個笨蛋!」許攸吃痛,慌忙把手指頭縮回來,氣呼呼地瞪著黑貓。黑貓頓知自己惹了禍,迅速把腦袋往她懷裡一埋,假裝什麼也不知道……
許攸拿這個傢伙一點辦法也沒有,她以前做貓的時候可沒這麼厚臉皮!!
六十三
自從芹菜在許攸手裡頭吃了虧,之後就再也沒有人敢跟許攸過不去了,事實上,大家好像都有點怕她,除了冬至還偶爾跟她說說話外,其餘的小姑娘們大多數時候都離她遠遠的,又敬又畏的樣子。
許攸倒也沒覺得被排擠被忽視,她才不願意跟這些小姑娘們玩兒呢,這個年紀的小姑娘最難相處了,剛剛開了竅有了心眼兒,說話都不直爽,許攸覺得跟她們打交道可累死了。她寧可跟專注賣姐二十年的阿初說話!
月底學堂考核,許攸她們仨都拿了優等,二叔一高興,就帶著她們上街說是要請吃飯。
阿初高興壞了,難得休息一天又能出門,還特意讓二嬸給換上了新衣裳,走路時還仰首挺胸,出巷子的時候遇著鄰居家小五,他還主動過去跟小五打招呼,囉囉嗦嗦地和他聊天,一會兒,話題就轉到了學堂考核的事情上,然後又略顯謙虛地提及自己拿了優等的事,見小五露出既敬佩又羨慕的神情,他這才滿意地走了。
許攸跟在後頭笑得肚子疼,又生怕傷了阿初的自尊心不敢笑出聲,憋得臉都紅了。趙誠謹倒是見過世面的,睜著眼睛看阿初在面前顯擺還一臉淡定,甚至還不吝誇獎地表揚了阿初幾句,直把這沒見過世面的小朋友哄得服服帖帖。
二叔手裡頭雖然攢了點私房錢,但畢竟不多,也就夠他們幾個在路邊小店下館子,但阿初已經非常高興了,興奮得都有點找不著北,二叔起初還沒覺得有什麼,可後來見趙誠謹和許攸都是一副淡然又冷靜的表情,就有點忍不住小聲地說阿初,「不就是吃頓飯,傻樂成這樣,看看你小順哥和小雪姐姐,人家多淡定,以後學著點。」
阿初一點也不生氣,咧著嘴笑,「我就是高興嘛,阿爹要是嫌棄我丟臉,以後你每天都帶阿初出來吃,阿初就能跟小順哥一樣了。」
二叔都被他氣笑了,沒好氣地道:「你這小兔崽子還好意思說,上回要不是你多嘴,你爹我偷攢的那點銀子能被你娘給沒收了?你知道就那麼點錢我攢得多不容易?足足有兩個月沒喝酒!看在你是我兒子的份兒上我才跟你說,你倒好,轉眼就把你爹給賣了。還想讓我每天帶你出來吃,真敢想啊。」
阿初終於有點不好意思,訕訕地摸了摸後腦勺,小心翼翼地向二叔賠禮,「我……我就是一時嘴快,以後再也不會了。」
許攸也趕緊在一旁幫他說好話,二叔本來就沒生氣,於是順著台階下了,又點了點阿初的額頭,小聲叮囑道:「以後可不能再這麼幹了,咱們都是男人,男人得幫著男人知道嗎?」
阿初連連點頭,想了想,忽然又緊張地朝許攸看了一眼,吞了口唾沫小聲朝二叔道:「小雪姐姐是女人,她會不會去跟娘親告狀?」
二叔嗤道:「你以為小雪都跟你似的這麼傻,小雪心裡頭可明白了,是吧小雪?」他朝許攸看過來,使勁兒地擠眉弄眼。許攸也笑,點頭道:「二叔放心吧,我一直站在你這一邊。」
趙誠謹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又朝許攸瞄了一眼,微微地笑。
現在許攸一見他那笑模樣心裡頭就發虛,他眼神兒太犀利,總讓許攸生出一種被看透的錯覺,雖然明知他不可能認出她來,可是,被那麼一雙眼睛盯著,總讓人心裡頭發毛。
「你幹嘛老盯著我看?」許攸實在忍不住了,有點不高興地問。
趙誠謹笑,矢口否認道:「我哪有。」一邊說著話,還一邊給大家一人倒了一杯水。阿初笑瞇瞇地道了謝,二叔則擰著眉頭朝他們倆看過來,好奇地問:「你們倆說什麼呢?」
許攸趕緊把話題岔開,「商量吃什麼呢。」她朝趙誠謹呲了呲牙,恨不得能弓起背朝他低吼兩聲,趙誠謹始終面不改色。
吃飯吃到一半的時候,小飯館門口又來了客人,二叔眼睛一掃,哧溜一下站起身來,一掃剛剛吊兒郎當的樣子,變得正經又嚴肅起來,沉著臉朝來人招呼了一句,「胡大人。」
那個胡大人看起來約莫跟雪爹差不多年紀,清清瘦瘦像個讀書人,穿一身半新不舊的灰袍子,一點也不像個官老爺。他認出孟二叔,又看了一圈圍坐在桌邊的幾個孩子,微微有些意外,訝道:「孟捕快家的孩子都這麼大了?」他說話時趙誠謹已經起身朝他行禮,許攸見狀,也拉了阿初一把,齊齊起身向那個胡大人見禮。
「啊——」胡大人的眼睛盯著趙誠謹,滿腹狐疑的樣子,「這孩子——」跟孟捕快長得還真不像,話到了嘴邊,胡大人陡然意識到好像這話裡的意思有點容易引人誤會,於是又生生地嚥了下去,但眼睛還是不斷地朝趙誠謹身上瞟,僵著臉笑,「這孩子長得挺俊的。」
孟二叔趕緊解釋道:「是我們家遠房侄子,跟家裡人失散了,就找到我們家來。」說罷,又指了指許攸道:「這是我大哥家的閨女。」
胡大人長長地「哦——」了一聲,點頭笑,「是孟捕頭的閨女啊,長得挺像。」許攸本以為他寒暄兩句就要走了,沒想到這位胡大人居然左看看,西看看,一屁股坐了下來,還笑呵呵地朝許攸她們道:「你們繼續,繼續……」
孟二叔的臉抽了抽,小心翼翼地問:「要不,胡大人也一起?」
胡大人連連搖頭,「不用不用,我出來之前在家裡頭吃過了。」
既然他都這麼說了,孟二叔也就不堅持了,朝許攸她們使了使眼色,示意繼續。可旁邊坐了這麼一尊佛,哪裡還吃得香,就連阿初都沒再埋頭啃排骨,時不時地從飯碗下方抬眼朝那胡大人瞄一眼。
胡大人約莫是察覺到點什麼,「呵呵」笑了兩聲,朝桌上看了一眼,指著上頭吃得還剩幾片蔥花的空盤子道:「這個……聞著還挺香。」
孟二叔總算鬆了一口氣,趕緊招呼店小二又要了一盤滷肉。胡大人這回沒再推辭,拿起筷子夾了幾塊吃了,一邊吃還一邊好奇地問孟二叔,「今兒怎麼帶著孩子們出來了?」
孟二叔果然是阿初的爹,一聽這話立刻就得瑟起來,不過臉上還是努力地裝出謙虛又低調的樣子,「這個……就是出來犒勞一下這幾個孩子,讀書挺不容易的,難得他們又刻苦,小考又拿了優等……」他那嘴咧得簡直合也合不攏。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9-6-14 00:28:20
第二十九章
胡大人的動作立刻就停了,臉上露出複雜又古怪的表情,孟二叔還以為自己說錯話了,心中正惴惴不安著,胡大人忽然跳起身,猶如離弦之箭猛地衝出了小飯館。眾人大驚,你看我,我看你,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幾個人還愣著,外頭忽地傳來一身爆喝,「小兔崽子又敢逃課,看老子怎麼收拾你!」
孟二叔立刻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丟下一群孩子衝出來看熱鬧。許攸也顧不上吃了,飛快地跟了出來,趙誠謹拉著阿初緊隨其後。
大街上,胡大人正拽著個十三四歲的少年人一頓猛抽,一邊打還一邊大罵,「打死你小兔崽子,跟老子玩捉迷藏,以為老子跟你娘似的那麼好糊弄。吃的米還沒老子吃的鹽多,有種你就再放聰明點兒別被老子逮住……」
真看不出這位胡大人居然有這麼彪悍!許攸托著腮一臉同情地看著少年人被打得哭哭啼啼的,最後還被胡大人給揪著耳朵抓走了,不由得為他掬了一把同情的淚。熱鬧看完了,孟二叔領著幾個孩子繼續回來吃飯,阿初終於忍不住發問:「阿爹,那個胡大人是誰啊,他可真兇。」
孟二叔看了他一眼,道:「你不認識?縣老爺啊!」
阿初的臉頓時就僵住了,許攸覺得,她好像聽到了阿初的玻璃心碎成一地的聲音。
那個傳說中英明神武、清正廉明的縣老爺,居然是這麼個……奇妙的形象,還真是蠻意外的。
大家都以為這只是一場意外的相遇,雖然阿初受到的打擊比較大,但是,現實啊就是這樣的殘酷!
結果到了傍晚時,那位看起來不大靠譜的胡大人居然親自登門了,跟在他身後耷拉著腦袋作老實狀的就是他們家那「小兔崽子」。「小兔崽子」看起來心情很不爽,打從進門起就沒抬起過頭,直到又被胡大人拍了兩巴掌,這才憤怒地抬起了臉——阿初頓時哆嗦了一下,不由自主地覺得有點臉疼。這位胡大人脾氣暴躁不說,下手也挺狠的。
小兔崽子被打得鼻青臉腫的,幾乎已經看不清五官,也不曉得跟胡大人像不像,脾氣有點臭,就算被胡大人罵成這樣也依舊強得像頭牛,朝屋裡環視了一周,目光不善地看了許攸和阿初一眼,最後忿忿不平地落在趙誠謹臉上,彷彿那是他的仇人。
胡大人見狀不對,又要撲上前去教訓人,被雪爹和孟二叔給攔了,好話說盡,這才暫時放了小兔崽子一馬,罷了,又說起今兒的來歷,原來是自己管教不了孩子,把人給塞孟家來了。
「說好了你們隨便打,隨便罵,都沒事兒。他要是敢不聽話,給老子打折他的腿……」胡大人罵完了兒子,轉而又給雪爹和孟二叔戴高帽,「……還是孟家家風嚴正,要不能把孩子教得這麼聰明懂事。我們家這小兔崽子能有你們家孩子一半聽話我就要燒高香了……」
孟老太太和雪爹都有點為難,畢竟別人家的孩子可不好管,像趙誠謹這樣本來就懂事的孩子也就罷了,胡家大少爺明顯就不是個善茬,連縣老爺都管不住,他們哪裡敢管,萬一不小心這大少爺又整出點什麼蛾子來,都不知道該怎麼交代。
雪爹正欲開口拒絕,孟二叔這急性子卻已經開口應下,還拍著胸脯道:「胡大人放心,您就放心把大少爺放我們家。有我們看著,保準出不了事兒。順哥兒的功課可是連方先生都稱讚過的,連阿初這麼大的孩子都能教好,更何況大少爺。」
胡大人激動得都快哭了,老淚縱橫地扶著孟二叔的手道:「有孟捕快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以後也別叫這小兔崽子什麼大少爺,小崽子大名胡鵬程,小名鵬哥兒。你們別客氣,這小崽子要是不聽話就給我打,打到他聽話為止……」
胡鵬程大少爺聽到此處忍不住哆嗦了一下,悄悄抬眼朝雪爹和孟二叔看,見他們倆薄薄的衣衫下鼓鼓囊囊地裝的全是肌肉,一個塞一個的壯實,頓覺自己前途無亮。
既然孟二叔已經應下,孟老太太和雪爹也都好再推辭,只得硬著頭皮應下,至於心裡頭怎麼想的就不清楚了。胡大人好不容易找到有人接手這兔崽子,當即就把兒子留在了孟家,一溜煙地跑了。
對於自家老爹這種不要臉的風格,胡鵬程倒也沒覺得哪裡不好意思,頂著一張色彩斑斕的臉杵在院子中央,硬邦邦地問:「我住哪裡?」
二嬸揉了揉太陽穴,認命地去收拾房間。孟二叔朝趙誠謹道:「順哥兒,你先把鵬哥兒領到書房去坐會兒,等你二嬸把他房間收拾出來了再回去歇著。」
趙誠謹點點頭,朝胡鵬程看了一眼,低聲道:「跟我來吧。」說罷,便折身往書房方向走。胡鵬程還不想動,哼了一聲朝他白了一眼,沒想到趙誠謹根本就不搭理他,不急不慢地已然進了屋。
阿初倒是一臉好奇地盯著胡鵬程的腫臉看了半晌,被許攸給拽進書房裡去了。
胡鵬程一個人在院子裡站了半天,也不見有人過來跟他招呼一聲,甚覺無趣,心裡頭暗罵這家人好沒禮貌,氣鼓鼓地不肯動,硬著頭皮杵在院子裡。眼看著天都要黑了,依舊沒人過來管他,胡鵬程沒轍了,咬咬牙,氣咻咻衝進了書房。
胡大人回去沒多久,就差人給胡鵬程送了被褥和衣服等生活用具過來,這讓二嬸鬆了一口氣。家裡頭接連來了兩個孩子,家裡存的被褥已經不夠用,若不是胡大人考慮得周到,今兒晚上她都打算把自己床上的褥子搬過去了。
二嬸飛快地把房間收拾了出來,因為之前沒有準備,加上幾個朝向好的房間都已經佔用了,留給胡鵬程的只有東廂的一間偏房。但二嬸也沒別的辦法。她心裡頭是這樣想的,雖然胡鵬程是縣老爺的兒子,可趙誠謹還是王府的世子呢,二嬸忽然就覺得縣太爺家的少爺也沒有什麼了不起的。
至於書房這邊,除了阿初對新來的朋友有些好奇,忍不住偶爾問上兩句外,趙誠謹和許攸都是一副高冷的姿態。許攸是覺得對付這種傲嬌的中二少年得晾一晾他,不能把他當回事,至於趙誠謹心裡頭是怎麼想的,她就不知道了。
胡鵬程不悅地在書桌邊坐了半晌,百無聊賴地東看看,西看看,見阿初偷偷瞄他,朝他點了點下巴,作出一副小流氓的樣子問:「小鬼,看什麼看?」
阿初立刻把腦袋低了下來,怯生生的樣子。許攸頓時就不高興了,朝胡鵬程一瞪眼,怒道:「小鬼,你喊什麼喊?」
要換了許攸的真身朝胡鵬程這麼大呼小叫也就罷了,畢竟她那可是人民警察,年紀也比他大一截兒,可現在的小雪才十歲,個子還比同齡人矮半截兒,小臉鼓鼓囊囊像個小包子,分明就是個沒張開的小丫頭,這麼老氣橫秋地朝胡鵬程叫「小鬼」,他立刻就惱了,霍地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瞪著她,怒道:「小丫頭片子你跟誰說話?」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9-6-14 00:28:33
第三十章
趙誠謹見他這般激動,也立刻皺著眉頭站起身來冷冷地看他,一副替許攸撐腰的模樣。胡鵬程見狀反而笑起來,冷嘲熱諷地道:「喲,這是要替人撐腰。也不看看自己幾斤幾兩,這細胳膊細腿兒跟只小鳥似的,想打架啊。」
趙誠謹朝許攸使了個眼色,他明明沒說話,可許攸卻好像明白了他的意思,猶豫了一下,還是一咬牙,衝到書房門口把門給關了。阿初頓覺不對勁,不敢置信地睜大眼睛看著趙誠謹,有些不安地喚了一聲,「小順哥。」
胡鵬程猶未察覺氣氛不對,還氣焰囂張地向趙誠謹挑釁,說時遲那時快,許攸只覺得面前一花,趙誠謹就已欺近胡鵬程身邊,輕輕巧巧地勾住他的胳膊猛地往外一翻,胡鵬程立刻發出一聲殺豬般的嚎叫。
「啊啊啊——」胡鵬程氣得大叫,又疼又怒,扯著嗓子大聲喊,「輕……輕點,輕點,胳膊斷了——」說到後頭,聲音裡都帶上了哭腔。
院子裡的孟二叔陡地一顫,不安地吞了口唾沫,小聲問雪爹,「大哥,這……不會出什麼事兒吧。」
雪爹一臉淡定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水,淡然道:「能出什麼事兒?」他慢悠悠地抬頭瞥了孟二叔一眼,慢條斯理地道:「世子爺一個人在外頭混跡了三年,若沒半點本事,這會兒早就沒命了,胡大少爺雖然比他大兩歲,可那是白長的個兒,在胡大人手裡頭都能被打成那樣,怎麼可能是世子爺的對手。」
孟二叔都快哭了,抹了臉道:「我是擔心世子爺下手沒輕沒重,這要是不留神把胡大少爺給弄傷了,咱們沒法跟胡大人交待啊。」
雪爹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你以為世子爺跟胡大人似的不知輕重,打起人來進往臉上招呼。他心裡頭可明白呢,你放心。」趙誠謹要真想使壞,壓根兒就不會讓人看出來,只要去翻閱過土匪窩裡這半年來卷宗就知道了。
書房裡,趙誠謹果然適可而止,見胡鵬程求了饒,便鬆手往後退了兩步,沉著小臉朝他道:「你要想在孟家待下去就老實點,這兒可不是縣衙,你也不是什麼胡家大少爺,要麼就滾回家去被你老子打臉,要麼就安安靜靜地在孟家住著。要是被我再聽到你說什麼不中聽的話,我有的是法子對付你。」
胡鵬程長這麼大還沒受過這種屈辱,氣得要命,一甩胳膊就鬧起來了,扯著嗓子朝他大吼,「毛都沒長齊的小鬼,以為老子怕你啊。有膽咱們再來單挑,突襲算什麼英雄好漢。老子——」
他話還沒說完,趙誠謹忽然往前走了兩步,胡鵬程一愣,慌忙往後一退,舉起兩隻手作攻擊狀,但臉上已經明顯變了色。許攸見狀,趕緊拽著阿初踱到角落裡,又唯恐天下不亂地小聲喊,「再打一場,再打一場。」
她已經看出來了,胡鵬程那小子年紀都長在個子上,腦子和別的東西都沒怎麼長,壓根兒就不是趙誠謹的對手,所以她的膽氣才這麼壯,慫恿著趙誠謹再幹一場把那中二少年給收服了。
胡鵬程正是年少氣盛的時候,根本就受不住激,被許攸這麼一喊,愈發地又羞又惱,就算明明知道自己可能不是對手,也拼了命地撲上去,心裡頭琢磨著不管怎麼著也得給這小鬼一點顏色看看,就算打不過,好歹也要踢他兩腳……
結果,人還未近身,就被趙誠謹踢了一腳,爾後一側身,一手扭住他的胳膊,一條腿壓住他的背,就這麼乾淨利索地把胡鵬程地壓地上了。
「你服不服?」許攸興奮得直跳,從角落裡衝出來,蹲到胡鵬程面前得意洋洋地問:「要不要再來幾回合啊?沒關係,反正我們幾天晚上挺閒的,就當看戲好了,還不收錢,多精彩。」
胡鵬程氣得眼睛都紅了,偏又不要衝著個小丫頭片子哭,咬牙切齒地瞪著她,罷了又朝趙誠謹瞪過去,怒道:「臭小子,你等著瞧,總有一天我要打敗你。」
趙誠謹橫了他一眼,把人給鬆開,毫不在意地彈了彈身上的灰,以一種氣死人不償命的姿態掃了胡鵬程一眼,毫不在意地道:「行啊,我等著你。」
於是胡鵬程入住孟家的第一個晚上,就是在這種無比的挫敗中渡過的,以至於很多年以後他再回憶起住在孟家的那段經歷,首先想起的,就是這一個被人教訓幾乎抬不起頭來的夜晚。
當天晚上,胡鵬程氣得連手腳也沒洗就奔到自己房間裡抱著枕頭哭去了,壓根兒就沒心思留意這房間的陳設是否簡單粗陋,二嬸見他沒挑三揀四,心裡頭還挺高興,回屋後跟孟二叔道:「胡大少爺雖然不大懂事,倒也不是什麼挑剔驕縱的人。」
孟二叔「嘿嘿」地笑,不說話。
第二天大早,許攸她們三個就起了,洗漱過後圍坐在堂屋裡吃早飯。胡鵬程屋裡還一點聲音也沒有,孟二叔有點急,道:「昨兒胡大人不是說讓大少爺跟著順哥兒一起去方先生的私塾讀書麼,他怎麼還沒起?」
趙誠謹把最後一小口饅頭嚥下,又喝了口水,這才不急不慢地起了身,擦了擦手,朝孟二叔道:「二叔不必著急,我過去叫他起床。」
孟二叔遲疑了一下,想了想,還是點點頭。就這幾秒的工夫,趙誠謹已經走到了胡鵬程的房門口,敲了敲門,朝屋裡喊了一聲「鵬哥兒」,見屋裡沒反應,就徑直推門進屋了。
許攸屏住呼吸一眨也不眨地盯著那房門看,屋裡很快傳來乒乒乓乓的聲響,一會兒,又是胡鵬程的慘叫聲。過了大約有一分鐘,趙誠謹才面不改色地開門出來,他身後兩步遠,胡鵬程黑著個臉一瘸一拐地跟了出來……
順哥兒威武!許攸舉起手裡的饅頭朝他示意了一下,趙誠謹斜睨了她一眼,沒說話。過了好一會兒,才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胡大人想必早跟方先生打過招呼,所以方先生見胡鵬程跟著孟家人一起過來時一點也沒有表現出任何意外,隨口問了胡鵬程幾個問題後,就把他和趙誠謹分到了一個班,罷了又笑道:「鵬程若是有哪裡不懂的,盡可向趙順問。」
胡鵬程的臉都快綠了,不屑地撇了撇嘴,壓根兒就不肯朝趙誠謹再看一眼。
結果到了下午下學的時候,胡鵬程的態度就有了很大的變化,當然,也絕對不是立刻就拜倒在趙誠謹的褲腿下,他看著趙誠謹的眼神兒有點複雜,又羨慕又糾結,還帶著一些說不出的忿忿,反正這回去的路上他也沒給許攸仨一個好臉色。
從學堂到孟家不過十幾分鐘的路程,每天下午,許攸她們仨都老老實實地立刻回家,不想這中二少年就是叛逆心強,才出了巷子,胡鵬程就不肯往家走了,「要回去你們回去,」他氣鼓鼓地道:「天兒還這麼早,就回去作甚?我還得去街上轉轉。」
阿初眨了眨眼睛,悄悄去拉趙誠謹的衣袖,小聲道:「小順哥,我們也出去玩會兒唄。」
趙誠謹皺了皺眉頭沒回話,轉過頭來看許攸,「小雪你呢?」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9-6-14 00:28:42
第三十一章
「那就……出去走走?」許攸小聲道,她也想出去轉悠轉悠呢。
見大家都同意出去玩兒,胡鵬程立刻得意起來,仰著腦袋道:「都跟著我走,城裡有什麼好吃好玩兒的地方我都知道。」說話時,人已經走到了前頭開始帶路。
胡鵬程雖然別的不行,吃喝玩樂倒是門兒清,只可惜他身上早被胡大人給掏乾淨了,半個子兒也沒有,又不敢打著縣老爺的旗號去店裡賒賬,只能眼巴巴地一路從街頭看到街尾,那可憐兮兮的小模樣居然讓許攸忽然想起了茶壺——幾年過去了,也不知道那只笨狗還好不好。
四人溜躂了一陣,經過中心大街的時候,路上忽然熱鬧起來,滿滿地擠在街道兩旁,路中央彷彿有馬車經過,許攸個子小,被前頭的路人擋住了視線,就算踮著腳也看不清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她尚且如此,就不用說阿初了。
「小雪姐姐,發生什麼事了?」阿初好奇地問,探頭探腦地想要鑽進去看熱鬧。
「要砍頭了!」身邊有人低聲議論,「是黑風寨的大當家和二當家……」
「是他們啊!」胡鵬程摸了摸了下巴一臉惋惜地歎了口氣,搖頭道:「哎,真可惜,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
許攸覺得黑風寨這個名字好像有些耳熟,想了一會兒,這不是之前趙誠謹曾經待過的土匪窩?於是她偷偷朝趙誠謹瞄了一眼,他臉色果然很不好,目光定定地看著遠方,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悲哀。
這個傢伙跟那些土匪有交情!許攸立刻就猜到了。
可是,他也沒有辦法吧,就連自己也自身難保,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這些人被砍頭。
「我爹說,這些人都是講血性的漢子,雖然是土匪,倒也不亂來,起碼從來不搶我們漢人。」胡鵬程完全沒有留意到趙誠謹的臉色不對,裝模作樣地惋惜,「我爹本來還想手下留情留他們一條命,只可惜那些胡人逼得太緊,這些人手裡頭又的確犯了案子,我爹就算想保也保不住。不過——」
他臉上忽然露出神神秘秘的神色,壓低了嗓門小聲道:「其實,黑風寨裡還有個重要人物沒逮住,是他們的軍師,聽說是個老狐狸,就連山寨裡的人都沒怎麼見過他。上回那個元捕頭不知從哪裡得到消息說他藏在城郊的綠崖山,急急忙忙帶了一大群人去抓,硬是被人給溜了……」
許攸輕咳了一聲,有些不自然地看了趙誠謹一眼。趙誠謹面色如常,似乎完全沒有意識到胡鵬程口中那個狡猾的老狐狸就是他。
囚車繼續往前走,趙誠謹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著前方也隨著人群往前奔,許攸猶豫了一下,也追了過去。胡鵬程就怕他們不去湊熱鬧,趕緊一把拉住阿初緊隨其後。
這些囚犯要被押到城西的菜市口砍頭,許攸和他們幾個人也一路跟著。等到了地兒,衙門的差役們全都一字排開,把圍觀的百姓隔離在外。許攸朝四周查看了一番,並沒有瞧見雪爹和孟二叔。
「我爹和二叔都沒來。」許攸悄聲與趙誠謹道,胡鵬程也低聲插話,「我爹也沒來,那個監斬官是個胡人,我老早就瞧他不順眼了。」
趙誠謹的臉色很肅穆,犀利的目光朝四周掃了幾眼,瞳孔微縮,忽然又低下頭不知在想些什麼。許攸心裡有些緊張,她總覺得趙誠謹好像在琢磨著什麼事兒,而且這事兒恐怕還不小。阿初眨巴著眼睛看看他們倆,也無端地跟著緊張起來。
「小雪——」趙誠謹忽然開口,一臉嚴肅地看著許攸道:「你帶阿初去前頭的茶樓坐回兒。」
許攸先是一愣,旋即立刻就猜到了什麼。她迅速地環顧四周,卻根本看不出異常。阿初也一臉驚訝地看著趙誠謹,好奇地問:「小順哥,我們不去看殺頭嗎?」
趙誠謹摸了摸阿初的腦瓜子,勾出一個僵硬的笑容,「小孩子不要看這些東西,晚上會嚇得睡不著覺。」說罷,又朝許攸看過來,眼睛裡赫然寫滿了請求。許攸一見他這眼神便知道,今天就算她變成一隻貓,恐怕趙誠謹也不會讓她留下,於是沒再多話,牽了阿初的手便往回走。走了兩步,又轉過身來,看著趙誠謹欲言又止,過了好幾秒,才鄭重地道:「你和我們一起走。」
趙誠謹臉上露出猶豫不決的神色,過了好幾秒,才低聲道:「我一會兒過去找你們。」
許攸沒作聲,沉著臉看他,眼神複雜。阿初一時間都不敢說話了,偷瞄許攸一看,低著腦袋作乖巧狀。胡鵬程一臉不解地看著他們,欲言又止。
許攸終於還是轉身離開,但小臉緊緊繃著,任誰一看都曉得她在生氣。
胡鵬程皺著眉頭狐疑地看著他們仨,等許攸他們走遠了,他才摸摸下巴,有些不解地問:「你們幹嘛呢,好好的忽然間就弄出這麼一副生離死別的樣子,嚇人不嚇人。」
趙誠謹也不惱,抬眼看他,低聲道:「要不你也跟著阿初他們一起回去吧,我估計這裡一會兒就得亂起來,你連自保的本事也沒有,我還得騰出一隻手來救你。」
胡鵬程頓時大怒,氣得立刻就跳起來,扯著嗓子朝趙誠謹大罵,「你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鬼,贏了小爺一場就以為自己天下無敵了,話裡話外擠兌老子。老子才不要你救呢!這大街上風平浪靜的亂什麼亂,盡會說這些聳人聽聞的話來嚇唬……」
他話還沒說完,大街上陡生變故,不知從哪裡奔出十幾匹瘋馬,風馳電掣一般地朝囚車方向衝過來,街上頓時陷入混亂,圍觀的百姓倉皇躲避,更多的人慌不擇路,四處亂奔。差役們也大驚失色,慌忙衝上前來想要維持秩序。
監斬官早已發現不對勁,一骨碌就踱到了桌子底下,扯著嗓子大聲喊:「有人劫囚,有人劫囚——」
瘋馬在場中胡衝亂竄,胡鵬程嚇得一時慌了手腳,竟忘了要往邊上躲,眼看著就要被瘋馬撞上,旁邊陡然伸出一隻手來,狠狠一拽,就把他拽到了牆腳,左肩重重地撞在牆壁上,痛得胡鵬程嗷嗷直叫。
但胡鵬程也曉得好歹,知道剛剛若不是趙誠謹出手,他恐怕早就被踩在馬蹄下,遂一邊呲牙咧嘴一邊悻悻地朝趙誠謹道謝,蹲在牆角好奇地朝趙誠謹問:「你怎麼知道會出亂子?你剛剛看到什麼了?」
趙誠謹根本就沒心思理他,一雙幽黑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著囚車方向。胡鵬程心中詫異,也隨著他的目光看去,只見十幾個手持利刃的漢子已然衝上前與差役打作一團,刀光劍影間,立刻就有了傷亡,猩紅的鮮血從差役的脖子裡噴出來,濺了那殺人的漢子一臉。那漢子根本來不及擦,又立刻被另一個差役捅了個對穿……
胡鵬程兩腿一軟,猶如篩糠一般地發起抖來,爾後翻了個白眼,乾脆利索地暈了。
趙誠謹頓時頭疼不已,揉了揉太陽穴朝四周看了兩眼,將胡鵬程拖到街邊一處店舖的門檻上,確定他不會被逃竄的百姓踩到了,這才起身衝進了混亂的人群中。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9-6-14 00:28:53
第三十二章
茶樓這邊,阿初早已嚇慌了神,趴在二樓的窗口怯怯地往樓下看。大街上這會兒全是人,有百姓,有士兵,也有說不清從哪裡鑽出來的歹徒,哭的哭,叫的叫,鬼哭狼嚎,一片混亂。
「姐,」阿初躲在窗戶底下不敢睜眼了,用帶著哭腔的聲音問:「小順哥,小順哥怎麼辦?他還沒有回來。還有小鵬哥,嗚嗚……」
許攸心中微微發沉,她其實早就已經猜到了一些真相,趙誠謹忽然色變,又把她們支開的真相,十有八九跟他之前在土匪窩的經歷有關。這麼久以來,趙誠謹幾乎不怎麼提及他這三年的經歷,更不用說山寨的生活,許攸也以為他只是被逼無奈地被軟禁在寨子裡,現在看來,這傢伙跟那些土匪們還是有交情的。
可是,這個蠢貨不會把自己給折進去吧!
許攸越想心裡頭就越是不安,可阿初就在身邊,她還不能表現出絲毫的緊張和慌亂。
茶樓的大門早就被鎖上了,店裡的夥計也都在樓下窩著,二樓只有幾個客人,偷偷地躲在窗口後頭看樓下的動靜。許攸和阿初耐著性子等了有半個多小時,直到街上漸漸沒了行人,依舊不見趙誠謹回來。
阿初癒發地焦急,小臉皺成一團,巴巴地看著許攸,小聲地哽咽,「姐,小順哥怎麼還不回來?」
許攸不作聲,上前去牽他的手,柔聲道:「不怕,一會兒我帶你回家。順哥兒找不到我們,自然會自己回去。」
「可是,可是……」阿初的眼淚都快掉下來了,眼眶紅紅的,「小順哥會不會出事?」
「不會的。」許攸的聲音頓時就高了一些,說不清楚到底是為了說服阿初,還是為了說服她自己,「他……命大著呢。」那個小混賬一個人在外頭混跡了三年都沒出事,沒道理會栽在這點小事上,他機靈著呢!許攸只能這樣安慰自己。
她們倆在酒樓裡又等了近半個小時,眼看著天都快黑了,街上也漸漸有了人,茶樓的大門一開,裡頭的客人也都紛紛結賬回家。許攸想了想,還是決定不等了,牽著阿初往家裡走。
回去的路上兩個人都心神不寧,路上時有差役匆匆而過,行人們都嚇得躲到路邊,許攸和阿初見慣了穿捕快服的雪爹和二叔,見了他們倒也不怕,只是一想到趙誠謹還不知去向,許攸的心就一點點地往下沉。
到巷子口時,許攸又停下腳步,下意識地朝四周看了看,阿初眼睛尖,忽地叫出聲來,「姐,是小順哥!」
許攸凝神望去,果然瞧見趙誠謹背著胡鵬程搖搖晃晃地朝這邊走。
這個傢伙!
阿初歡呼一聲,已經迎了上去,許攸沒動,鼓著小臉遠遠地瞪他。趙誠謹似乎也察覺到許攸的不悅,大老遠地把腦袋仰著朝她討好地笑。
「好臭啊!」阿初捂著鼻子,皺著眉頭小聲地抱怨,一邊說話還一邊說使勁兒地用胖乎乎的手巴掌扇風,「小鵬哥怎麼成這樣了?被嚇的嗎?他可真膽小!」
「你……」胡鵬程煞白著連有氣無力地指著阿初,「小鬼……」說了幾個字,他又發現自己根本提不起力氣來,那血糊糊的場面又一次在腦子裡閃過,猩紅的學,穿胸而過的利刃,還有凝固在死人臉上的驚恐表情……胡鵬程只覺得胸口又是一陣洶湧,趕緊從趙誠謹的背上跳下來,捂著胸口又是一陣乾嘔。
他吐了太多次,苦膽汁都給吐完了,這會兒只能幹嘔,那痛苦的模樣簡直是讓聞著心酸,看著落淚。阿初都後悔了,覺得自己剛剛不該露出嫌惡的表情——明明小鵬哥都已經這麼可憐了,他還笑話他,真是不對。
趙誠謹卻淡定極了,安安靜靜地站在一旁看著,解釋道:「他一路吐過來的,耽誤了一些時候。」說話時,眼睛已經悄悄在許攸身上掃過了一圈,見她臉上已經沉著,心知她還在生氣,心中不免惴惴,不知該怎麼把她哄回來。
等胡鵬程吐完了,趙誠謹與阿初一起上前將他扶起來,這一回,胡鵬程卻怎麼也不肯讓趙誠謹背了,有氣無力地道:「那臭小子……身上全是骨頭,硌得小爺胃疼。」
阿初有些生氣,義憤填膺地替趙誠謹出頭,「小鵬哥你好沒良心,若不是小順哥大老遠把你背回來,你這會兒,還不曉得躺在哪裡呢,說不準都被壞人一刀收拾了。你這麼大個子,小順哥那麼瘦,要背你可是費了牛勁兒了,你還不領情,哼!」他說到最後一個字的時候臉都氣紅了,眼睛瞪得大大的,好像恨不得上前去踢胡鵬程一腳,胡鵬程被他罵得有點懵了,愣了半天,又摸了摸後腦勺,居然還真覺得有點不好意思。
「那就走……走回去唄。」胡鵬程很小聲地道,他還是拉不下臉向趙誠謹道歉,所以把話題岔開,阿初還生他的氣,也不理他,氣鼓鼓地衝到前頭,一個人跑回家了。
阿初先回家,不一會兒,孟老太太和二嬸就急急忙忙地開門迎了出來,見胡鵬程這一副被凌辱過的樣子立刻就急了,「這是怎麼了?鵬哥兒怎麼成這樣了?」
二嬸也道:「今兒外頭出事了,阿婆不見你們回來,嚇得還要上街去找人」
許攸有些不好意思,低著頭小聲地賠罪,「下學後我們去正街玩,沒想到正好遇到有人劫囚,就躲進了路邊的茶樓裡,一直到見路上沒人了才出來。是我們錯了。」
二嬸心裡頭卻清楚得很,今兒是胡鵬程第一天上學的日子,十有八九是他提議要出去的,遂也沒責怪許攸,只朝她點點頭,自己則扶著胡鵬程進了院。
雪爹和孟二叔晚上沒回來,只叫了人過來家裡頭帶了句口信,許攸猜測就是為了白天劫囚車的事。晚上她一直不肯跟趙誠謹說話,她寧可跟一臉菜色,哼哼唧唧的胡鵬程說話也不肯搭理趙誠謹,除了胡鵬程那個二愣子,家裡人都看出來了,孟老太太拉了阿初在一旁悄悄地問發生了什麼事。阿初卻一口咬定不知道,又道:「我都快嚇死了,什麼都不記得了。」
孟老太太見狀,立刻心疼得不行,抱著他乖孫長,乖孫短地哄了一陣,很快就忘了許攸跟趙誠謹鬧彆扭的事兒了。畢竟,小孩子鬧彆扭再常見不過,說不準明兒早上起來,兩個人就和好了呢。
但許攸還是下定決定要很多天不搭理他的,她一想到這個傢伙居然把她們支走,自己去孤身冒險就氣得心口疼,她一心口疼,連飯都吃不下,晚上趙誠謹還討好地往她碗裡夾排骨,許攸一筷子就把排骨全都夾進阿初碗裡了,自己只吃了兩口青菜就放了飯碗,孟老太太雖然見了,倒也沒怎麼多問,因為胡鵬程吃得更少。
可到了晚上許攸就後悔了。
她晚上睡得早,才躺了一會兒就被餓醒了,胃裡頭就跟有個爪子似的在死命地撓,撓得她根本睡不著覺,於是起床灌了半壺茶進肚,還是不管用,甚至比之前餓得更厲害了。
怎麼辦?
長夜漫漫,就這麼餓著,她一整個晚上也別想睡著。
許攸猶豫了一會兒,終於還是起床換了衣服,點了燈去廚房。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9-6-14 00:29:02
第三十三章
碗櫃裡沒有現成的食物,只能自己做。許攸有些發愁,她來古代這麼久,還從來沒有親自弄過東西吃呢。她甚至連火都不會燒!
她找到火折子,又翻了幾根乾柴放進灶裡,找了些茅草塞在裡頭燃了火折子使勁兒燒,卻壓根兒點不著火。
「嘶——好燙!」許攸痛呼一聲,狠狠甩掉火折子,抱著手使勁兒地吹,一邊吹還一邊生自己的氣。她居然為了跟個小鬼置氣把自己弄成這樣,真幼稚!簡直就是蠢透了!
正咬著牙嘀嘀咕咕地罵著,廚房的門忽然開了,許攸被嚇了一大跳,猛地抬頭一看,這才發現是趙誠謹進來了。
他拎著燈籠進了屋,順手把門關上,很小聲地說話,「我聽到廚房裡有動靜,就猜到是你。晚上你吃得少,這會兒餓著了吧,我給你煮麵吃……」他說話時小心翼翼的,還不住地偷偷打量她,透著一股子討好的勁兒。
煮麵?他煮麵?許攸滿肚子的氣一瞬間就沒了,趙誠謹他怎麼能會煮麵呢?她遲疑地看他,心裡微微有些酸。
許攸知道這幾年他吃了不少苦,之前看到他三下五除二就把胡鵬程給掀翻了的時候還替他高興,現在想想,又難過起來。這個年幼的少年一個人流浪在外,究竟要多努力才能一點點地成長起來,而且,他還成長得這麼好,這麼快……他越是懂得多,許攸心裡頭就越難過。
「你燙到手啦?」趙誠謹走到她身邊蹲下,很自然地拉了她的手過去仔細看,「都紅了,得趕緊用清水洗一洗,不然明兒得起水泡。」他說完,又起身去碗櫃裡找了半天,一會兒,翻出個裝白糖的小罐子,從裡頭舀了一丁點白糖鋪在許攸燙傷的手指上,又用水浸濕了。
「為什麼要這樣弄?」許攸好奇地問。
「我從別處學來的偏方,挺管用的。」趙誠謹見許攸沒再跟他給臉色看,立刻就高興起來,眉梢眼角不由自主地帶上了笑意,「小雪你先坐會兒,我很快的。」說罷,就挽起袖子蹲到灶下去燒火。
許攸低頭看著被白糖裹得嚴實的手指,沒動,也沒作聲。再抬頭時,趙誠謹已經把火給升了起來,隨手放了幾根柴進灶,待灶裡的火漸漸燒旺了,這才忽然想起什麼似的急急忙忙地跳起身來去舀水進鍋。
「我……居然忘了要燒水了。」他有點不好意思,臉微微有些發紅,在昏暗跳躍的燭光下也清晰可見,「我給你煎個雞蛋。」他趕緊把話題岔開,側過頭去,把漲紅的臉藏在黑暗中,「是做荷包蛋還是做蛋皮湯?」
他還會花樣呢!
「蛋皮湯吧。」許攸蹲在灶下看著火,托著腮看著趙誠謹認真地忙來忙去。一會兒,水開了,他把麵條煮上,拿了個碗蹲在許攸身邊打雞蛋,「……以前我家裡頭有個廚子,能把雞蛋皮攤得特別薄,不過那會兒我都不注意這些,也沒學過。這都是後來在山上跟著寨子裡的大廚學的。他是個胖子,長得特別壯實,做的菜也好吃,可惜後來出了點事他忽然就走了……」
「那後來呢?」許攸睜大眼睛看著他,問:「你後來去哪裡了?」她問了是白天的事,趙誠謹抬眼看了看她,立刻就懂了,頓了一下,倒也沒隱瞞,「我幫了點小忙,把官兵引到別處去了。」他見許攸的臉色頓時變得很難看,又趕緊解釋道:「你放心,他們沒注意到我。我……我也不想給孟家惹事。」
許攸相信他,可她還是生氣,說不上來的生氣,不過她這回沒跟自己過不去了,趙誠謹把面煮好端過來,她狠狠瞪了他一眼就開吃,大口大口的,趙誠謹就坐在她對面,平日裡略顯凌厲的眉目在昏暗燈光下照得有些失真,一瞬間就溫柔起來,安安靜靜地凝視著她,目光如水。
這一瞬間,許攸就什麼氣也發不出來了。
麵條煮得有點多了,許攸吃了一半就有點撐,可又不大好意思放下筷子。畢竟,這可是瑞王府的世子爺煮的面,一般人可吃不到。
她動作稍一遲疑,趙誠謹就看出來了,柔聲問:「飽了?」不待許攸回話,自己倒先笑起來,「我很久沒下過廚,有點失手了,剛開始放了一小縷,又怕不夠,便又多放了些,結果就多了。」
「給我吧。」他道,順手就從許攸手裡接過筷子,把剩下的小半碗麵條端到自己面前,道:「我也有點餓了。」然後,就猶如秋風掃落葉一般飛快地把剩下的半碗麵條吃得一乾二淨。許攸愣愣地看了他半晌,忽然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門外一聲輕響,二人俱抬頭去看,胡鵬程捂著肚子一臉痛苦地開了門,眼睛朝桌上掃了一圈,立刻又急又氣,跳起腳來朝趙誠謹怒罵:「好你個順哥兒,沒良心的傢伙,偷偷溜出來弄吃的也不叫我。老子都快餓死了。」
趙誠謹沉著臉看他,「正好灶裡還有火,你趕緊去弄。」
「啊?」胡鵬程一愣,撲上前朝趙誠謹面前的碗看了一眼,好嘛,連湯汁都不剩了,「沒了?」他生氣極了,氣呼呼地瞪他,「真是不講義氣,咱們倆難道不是一起同生共死的兄弟嗎?有吃的居然不叫我……」
趙誠謹一臉淡然地看著他,慢悠悠地道:「你還真敢說,同生共死?」
胡鵬程臉上一紅,居然還有點不好意思,嘿嘿地笑了兩聲,搓著手道:「都是兄弟,何必分這麼清呢?」他一屁股坐下,撓了撓腦袋,先朝許攸看了看,瞥見她受傷的手指頭,又看看趙誠謹,心裡頭隱隱明白了什麼,無奈地歎了一口氣,道:「這玩意兒要怎麼煮?」他可不敢勞趙誠謹的大駕!
趙誠謹拿了麵條給他,自己去幫他燒火。胡鵬程舀了一瓢水放進鍋裡,過了一會兒,覺得水差不多要熱了,便要急急忙忙地把麵條往鍋裡放,許攸趕緊出聲制止,「你幹嘛呢,現在還不能放。」
胡鵬程立刻蹬鼻子上臉,涎著臉問:「要不小雪妹妹你幫我煮?」
許攸還沒作聲呢,趙誠謹已經生氣地朝他瞪過來了,聲音很低,但明顯帶著怒氣,「胡鵬程你做什麼?哄著小雪給你做飯,要臉不要臉。沒瞧見她手都燙著了嗎?自己不會做就別吃。」
胡鵬程對趙誠謹還真有點犯怵,被他這麼一罵,立刻就老實了,縮了縮脖子小聲嘀咕道:「給你做就成,給我做就不行,什麼道理。」他說完了又悄悄朝趙誠謹偷瞄了一眼,見他面沉如水,再不敢廢話。
許攸雖然不會燒火,但指導胡鵬程煮碗麵還是不成問題,不過趙誠謹沒提雞蛋的事兒,她也就沒說,於是胡鵬程費了老半天就煮了碗清湯麵,連蔥花都沒灑,滴了兩滴香油就哧溜溜地把一整碗麵吃得精光。許攸忽然覺得這孩子還挺好養的。
最後趙誠謹還逼著胡鵬程把廚房給收拾了,許攸越看越覺得好笑,等她消完食再回屋休息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一點也不生氣了。
早上起來,許攸發現昨晚燙傷的手指頭已經全好了,一點紅印子都沒留下,她摸了摸,也不疼。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9-6-14 00:29:12
第三十四章
開了門,趙誠謹在院子裡打拳,他穿了身寬鬆的舊長衫,頭髮梳得整整齊齊,腰桿猶如青松一般挺直,早晨的陽光還很溫柔,斜著照進院子裡,落在他的頭上和身上,灑了一片淡淡的金光,好看得讓人挪不開眼。
見許攸出來,趙誠謹的目光立刻就掃了過來,二人對視一眼,他的臉上很快泛起微微的笑意,一瞬間就生動了。雪爹和二叔不在,只有阿初這個小豆丁陪著,一板一眼地學著趙誠謹的姿勢,認真又嚴肅,鼻子上甚至沁出了汗。
許攸繞著小院子跑了幾圈,吃早飯的時候胡鵬程終於起來了,但還是半瞇著眼睛沒睡醒的樣子,阿初一本正經地教訓他,「小鵬哥你這樣不行,太懶了,難怪連小順哥都打不過。」
胡鵬程叼著個饅頭朝他瞪眼,「小豆丁,要你管!」
阿初得意道:「我才懶得管你呢,再過幾年,等我再長大些,你連我也打不過。」
胡鵬程氣得鼻子都快歪了,可又找不出什麼話來反駁他,畢竟,以他的年紀,就算能打敗阿初也不是一件多麼值得炫耀的事,不曉得的人聽說了,只怕還要說他以大欺小。胡鵬程氣鼓鼓地咬著牙想了一陣,狠狠道:「你就等著吧,明兒我就跟著小順學武。」
大家都以為這只是他隨口說的一句話,也沒把它當真,沒想到第二天早上胡鵬程居然還真起來了。不過他身體底子不行,才跟著趙誠謹學了一刻鐘就氣喘吁吁、滿頭大汗,但他居然硬是堅持了下來,一套拳打完,整個人就跟從水裡撈出來似的,連早飯都不想吃,一屁股癱坐在桌邊,倒下了。
因為黑風寨劫囚的事兒,雪爹和孟二叔最近忙得厲害,三五天不回家都是常事。胡鵬程倒是回過一趟家,回來就悄悄和許攸她們道:「都是瞎忙,我爹根本就不願意去抓人,孟捕頭他們也就是敷衍那些胡人,作個樣子給他們看罷了。誰願意幫著胡人打我們自己人……」
原來雪爹和孟二叔都是在做戲,難怪忙了這麼多天,也不見他們倆瘦一點,偶爾回家的時候精神還挺好。倒是趙誠謹,聽說這消息後重重地鬆了一口氣。
胡鵬程在孟家住了一陣,漸漸就安定下來,反倒不怎麼往家裡跑了,「……我家裡頭亂糟糟的,姨娘們天天吵架,幾個庶妹沒一個是省油的燈,掙來搶去的吃相還難看,我寧可在這裡被阿初那個小豆丁教訓也不願回去……」
在一旁剝豆子的阿初不高興地斜了了他一眼,這回倒是沒教訓他。
「姐,我想養隻貓。」阿初忽然道:「小五說巷子口家劉家的阿花生了好幾隻貓,我們去抱一隻回來養,好不好?」
許攸一愣,趙誠謹也抬起頭來看了她一眼,眉頭微微皺著,目光如水。胡鵬程忽然高聲道:「什麼,養貓?千萬別!貓很難養的,養不熟,說不準哪天就跑了。還不如養條狗,又聰明又忠心,去哪裡都跟著,多好。」
「可是,貓也很聰明啊。」阿初急急地反駁,「小五家的黑貓可聰明了,特別聽我姐的話,一招手就來,是不是,姐?」
許攸不自然地笑笑,想了想,又鄭重地問:「阿初真的想養貓?養貓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你要每天給它餵飯、餵水,還得隔三差五地給它洗澡,抓虱子。小貓有時候還會爬到你床上去,趕都趕不下來……」
趙誠謹的臉上不由自主地露出懷念的神色,表情溫柔極了。
阿初堅決地點頭,二嬸卻還是有些不樂意,道:「阿初你仔細想好了,我們可不會幫你。」
胡鵬程忍不住還想再勸他一句,「阿初你要是養狗我就幫你忙,我可以幫你去遛狗。」
可阿初還是堅決地要養貓。二嬸拗不過他,等到這天他們下學回來,家裡頭果然就多了一隻小奶貓。
小奶貓大概才一個月,個子很小,走起路來都顫巍巍的,阿初愛不釋手,親自給它做了一個窩,一下學就陪著貓說話。許攸有時候也會過去看幾眼,摸一摸它,小奶貓很喜歡許攸,每次見了她都會哼哼唧唧地過來撒嬌,看得阿初很羨慕。
「姐,我給它起了個名字。」阿初神神秘秘地湊到許攸耳邊小聲道:「你猜猜它叫什麼?」
許攸搖頭,「我猜不到。」她見阿初露出失望神色,又趕緊道:「唔,我想想,叫麵條?要不,綠豆糕?」她對給寵物起名字一點概念也沒有,隨口就想了幾個食物,趙嫣然的那只杏仁糕就挺好的。
「哎呀不是,你猜錯了,」不過有點接近。阿初笑得很得意,「它叫做窩——絲——糖!」
許攸的臉色頓時就變了,「不行,這個名字不行。」
「為什麼?」阿初有些不高興,「這個名字不好嗎?我很喜歡。」
「這是你小順哥以前養的貓的名字,你整天窩絲糖窩絲糖的叫,順哥兒聽到了,不就總想起他的貓來,多傷心。」她可是見識過趙誠謹提起自己的樣子,平時那麼堅強的一個人,一說起貓就會紅眼圈,看得許攸心裡難過極了。
阿初有些疑惑地摸了摸後腦勺,「可是,小順哥養的那隻貓不是叫雪團嗎?他說過的。」
「雪團就是窩絲糖!」許攸鄭重地叮囑他,「那隻貓有兩個名字,反正你不准提,要是惹得順哥兒傷心了,我就……我就……」她想了半天也沒說出什麼威脅的話來,畢竟,阿初是個乖巧聰明的孩子,他根本就不會犯這種錯。
但是,許攸萬萬沒有想到,他雖然沒在趙誠謹面前提,卻忍不住找胡鵬程說了,「……它現在叫小紅豆,我本來想給它起名字叫窩絲糖的,可我姐不讓,因為小順哥以前養的貓就叫窩絲糖,後來,那隻貓為了救小順哥死掉了,小順哥一直很傷心,每次說起它都會哭……」
「哦……」胡鵬程眼睛一亮,他覺得自己好像知道了什麼了不起的事,就像是抓住了趙順的把柄似的……
對於小紅豆的到來,孟家一家人都表現得很歡迎,就連雪爹這麼嚴肅的人,有一天都忍不住伸出手指頭去摸了摸小紅豆的腦袋,然後,小紅豆毫不留情地給了他一爪子。
當然,小紅豆還小,連指甲都是透明的,一點殺傷力也沒有。但二嬸還是因此把阿初教訓了一頓,說他沒有信守承諾管束好他的貓。阿初抱著小紅豆委屈地來找許攸說話,「它還小,不懂事,我得慢慢教它。可是,得慢慢來,不是嗎?姐姐你看,小紅豆從來不撓你。」說著話,他又主動把小紅豆往許攸身上放。
許攸有些頭疼,但她也沒推開,由著那隻小奶貓喵嗚喵嗚叫著趴在她懷裡,見許攸不理它,它又使勁兒地用腦袋往她懷裡蹭。許攸沒轍了,終於伸出手在小傢伙的眉心蹭了蹭,小奶貓半瞇起眼睛,一臉舒適滿足的模樣。
她以前在趙誠謹面前也是這幅蠢樣嗎?真是太丟人了!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9-6-14 00:29:31
第三十五章
作為一隻土貓,小紅豆已經算很聰明的了,可是,貓總是有貓的特殊習性,比如說,討厭水。為了給它洗澡,就連阿初都被小紅豆撓了幾爪子,幸好它力氣不大,指甲也不鋒利,所以才沒見血,但二嬸還是很不高興地又把阿初教訓了一頓。
阿初傷心極了,抱著小紅豆去找趙誠謹取經。
「小順哥以前是怎麼給……貓洗澡的?它不會撓人嗎?」
趙誠謹微微笑起來,「貓都撓人的,你得教它認主人。我家的雪團從來不會撓自己人,它只會壞人下手。」
「它怕水嗎?」
「怎麼會,雪團很喜歡洗澡,它還會游泳呢。」趙誠謹說起這些舊事就會不由自主地溫柔起來,平日裡深藏在眉目間的凌厲會全都消失不見,看起來就像是鄰居家溫柔的小哥哥,不,小弟弟。這個樣子讓胡鵬程有點接受不了,他癡癡愣愣地問:「雪團是誰啊?」
阿初一怔,直覺有點不對勁。趙誠謹眼睛一黯,但臉色還算好,勉強笑了笑,低聲解釋道:「是我以前養的貓。」
胡鵬程愈發地驚訝了,詫異地道:「你的貓不是叫窩絲糖嗎?」
趙誠謹的目光在一瞬間就變得鋒利起來,胡鵬程被他眼尾一掃,一瞬間竟喃喃地說不出話。阿初見狀不對勁,抱著小紅豆就往外衝,哧溜一下就消失在門外。胡鵬程來不及,被他的目光鎖住,趕緊投降,主動交待道:「是……是阿初跟我說的。」
「他提到了窩絲糖?」趙誠謹的眼睛裡有奇異的光,胡鵬程看不出來那到底是什麼,他本來還以為這是趙誠謹的命門,能借此機會把他逗弄哭,沒想到他不僅沒哭,反而還一雙眼睛閃閃發亮。胡鵬程心裡頭頓時就虛了,老老實實地點頭,「是阿初說的,說窩絲糖是你家貓的名字。他原本想給小紅豆起這個名的,小雪不讓。」
趙誠謹沒再說話,他怔怔地站在原地,表情說不上來的古怪,胡鵬程小心翼翼地探過去看了他幾眼,小聲地問:「順哥兒,你沒事吧。」
趙誠謹茫然地看了他一眼,又繼續茫然地搖搖頭,「我沒事,」他說。可是,他的表情是那樣奇怪,眼睛裡透著一股子沒法解釋的糾結,怎麼看都像是有事。
胡鵬程決定去找許攸,雖然那個丫頭片子年紀小,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卻讓人生出一種可靠的感覺來。
「今天的事別跟小雪說。」趙誠謹忽然開口,聲音有些生硬,甚至透著一股居高臨下的味道,「你去跟阿初也說一聲,不准告訴小雪,聽到了嗎?」
要換了平時趙誠謹用這種命令的語氣跟他說話,胡鵬程一定氣得跳起來跟他吵,可是,他今天卻生不出一絲一毫的要吵架的想法,趙誠謹的表情太嚴肅,太認真,而且還那麼鄭重,這讓胡鵬程有一種錯覺,好像他做了什麼天大的,了不起的錯事——他明明只是不小心多了一句嘴。
胡鵬程迅速跑到阿初的房間裡堵到了人,阿初正在後悔不已地抱著腦袋喃喃自語,胡鵬程把趙誠謹交待的話跟他一說,阿初立刻就鬆了一口氣,小聲道:「不說最好,不說最好。要是小雪姐姐知道我把這事兒說給你們聽了,非得把我罵個狗血淋頭不可。」
「可是,順哥兒是不是有點……」胡鵬程也說不上來那究竟是什麼,他覺得有點奇怪,想了想,又一臉好奇地問阿初,「順哥兒以前養的貓是什麼樣的,你說說看?」
阿初立刻就把那只「神貓」的事跡說給他聽,不過這一回他還是懂事地把趙誠謹的身份給略了過去,胡鵬程也沒注意。
「……小順哥家養的那是只神貓,阿婆說那貓一定是人變的,要不然,怎麼會那般聰明。不過小紅豆也很乖,它還小呢,長大了也一定聰明。」
胡鵬程摸摸下巴,「神貓?」
這些事兒許攸半點也不知情,接連兩天沒見趙誠謹提貓的事兒,她也就漸漸忘了。
六月裡,天氣忽然熱得厲害,接連十來天都沒下雨,城裡的幾條河都已乾涸,就連許多井都枯了,城裡倒還勉強過得去,聽說鄉下的莊稼都死了大半,直把胡大人急得頭髮都白了一半。
學堂裡也暫時停了課,許攸就在家裡頭幫著做些家務。巷子裡幾口水井也大多枯了,所幸孟家院子裡的水井還勉強能用,每天從早到晚都有鄰居拎了水桶過來打水,院子裡倒也熱鬧。
來往的人一多了,總有人尋著孟老太太說話,說著說著,話題便轉到了幾個孩子身上,而其中最引人注目的還是趙誠謹。他簡直就是典型的別人家的孩子,模樣好,氣質好,人又聽話懂事,往那裡一站就讓人根本挪不開眼,渾不似雲州這種小地方的人。
但是,也沒人把注意打到他頭上去,用二嬸的話說,不論身份,單就相貌學識來說,整個雲州就沒有哪個小姑娘能配得上他,胡縣令家的那幾個閨女也不成。
也許是為了附和二嬸的這一番話,這天早上,許攸和趙誠謹上街買菜的時候,就遇著胡家的兩位小姐。
關於胡家這幾個姑娘,許攸偶爾聽胡鵬程提起過,因縣令夫人進門後兩年一直沒子嗣,胡家老太太就逼著胡大人納了兩房妾室,胡縣令家的這幾個閨女都是那兩個妾室所出。縣令夫人對庶出的女兒實在沒有教養的心思,胡鵬程跟這幾個庶妹也沒什麼感情,偶爾提及,總要忍不住皺起眉頭。
「順哥兒,小雪!」胡鵬程大老遠地朝他們打招呼,猶如龍捲風似的衝了過來,一臉欣喜,「居然碰到了你們倆,真是太好了。阿初呢,他沒跟著你們一起?」自從學堂停課後,胡鵬程就回了府,說起來,倒有好些天沒見他了。
「阿初在家,我們出來買菜,你呢?」許攸笑呵呵地跟他打招呼,趙誠謹拎著菜籃子也朝他點點頭。
「我陪我娘她們出來,說是要出城燒香求雨,結果才走了一段又忽然停下來去了綢緞莊……乾脆我去你們家玩兒吧。」胡鵬程對陪女人逛街深惡痛絕,好不容易瞅見了許攸她們,就跟遇到了救命稻草似的抓住不放了。
縣令夫人董氏早聽說過孟家兄妹,老遠朝他們倆看了一眼,瞥見站得猶如青松一般筆直的趙誠謹,不由得微微一愣。就這幾秒的工夫,胡鵬程已經拉著許攸二人過來與縣令夫人見禮,笑呵呵地介紹道:「娘,這就是孩兒之前提過的順哥兒和孟家妹妹。」
許攸與趙誠謹趕緊上前行禮,縣令夫人和顏悅色地看著他們倆,當然,主要是看著趙誠謹,「這就是順哥兒吧,果然是一表人才。」她說話的時候眼睛亮晶晶的,那笑意都快從眼眶中溢出來,看著趙誠謹的眼神簡直就跟看自家女婿似的。
跟在她身後的胡家兩位小姐也上前來與許攸和趙誠謹打招呼,胡家的大小姐看起來比趙誠謹要大兩歲,十三四歲初中生的樣子,長得不算出挑,眉目還不如胡鵬程精緻,但因是官家小姐,打扮得還算鮮亮,鵝黃短襦柳綠長裙,腳下踩著一雙寶藍色的繡花鞋,這身打扮在京城不算什麼,可在雲州這小地方已經算難得的光鮮了。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9-6-14 00:29:41
第三十六章
至於二小姐,也就十歲出頭,模樣比大小姐要精緻些,年紀小,個子也小,比許攸還要矮兩公分,看起來就跟個小學生似的。
兩個小姑娘一見到趙誠謹,眼睛頓時亮得滲人,目光落在趙誠謹的臉上連挪也不挪,赤裸裸的,許攸站在一旁都能感受到那燒得辟辟啪啪的火花。她覺得挺好玩,早就知道趙誠謹像個發光的聖誕樹,但沒想到殺傷力這麼大,簡直是老少通殺。
待趙誠謹應答了幾句後,縣令夫人臉上的表情漸漸變得凝重起來。她也是世家出身,雖然而今家族沒落了,但也是見過世面的,一見趙誠謹這說話行事的做派便能看出這孩子絕非尋常人家教養出來的。先前還存著的什麼招了他做女婿的心思立刻就沒了,臉上也露出鄭重的姿態。
寒暄過後,胡鵬程終究沒能留下來,被縣令夫人揪著耳朵拉上了馬車,胡家兩位小姐依依不捨地朝趙誠謹看了幾眼,終於也走了。
等他們一走,許攸就忍不住戳了戳趙誠謹的胳膊,笑話道:「那兩個小姑娘好像看上你了,你覺得哪個好看?」
趙誠謹沒說話,漂亮的小臉繃得緊緊的,很不高興的樣子。過了半晌,他忽然開口道:「你怎麼知道雪團還有一個名字叫窩絲糖?」
什麼?許攸腦子裡轟地一聲,頓時就傻了。
話題為什麼轉得這麼快!剛剛還在說他的桃花朵朵開,為什麼忽然就跳到貓咪身上?趙誠謹為什麼會知道這個事?
「嗯?」趙誠謹又提高了聲音,尾音拖得長長的,轉過頭來正色看她,黑幽幽的眼睛裡閃著莫名的光,好像能看到人的心裡去。
許攸舔了舔嘴唇,有些慌亂地躲避著他的眼神,支支吾吾地回道:「我……我……哦,我聽到過有人這麼叫它。」她說,腦子裡忽地靈光一閃,想起她跟著齊王去喝酒的事來,遂又連忙回道:「我之前在巷子裡見過雪團,但是齊王殿下叫它窩絲糖,所以……」
「你見過我七叔?」趙誠謹看著她微微地笑,「你認識他啊?」
「他有一次帶著貓去巷子裡頭的飯館裡喝酒,就在門口見的。」她偷偷打量趙誠謹的神色,見他似笑非笑一臉的高深莫測,心中愈發不安,想了想,又道:「你要不信去問我爹,我爹也見過的。」
趙誠謹的臉上這才微微有了些異樣,眉頭一挑,彷彿不信,「大叔也見過?在京城的哪條街,哪個巷子?」
她哪裡會曉得!齊王殿下怎麼會跟一隻貓說地名,而且,那個小飯館也根本就沒名字。
許攸臉色一變,趙誠謹就笑起來。
「我忘了,那時候還小呢。」許攸狡辯道:「反正,你要是不信,就去問我爹。」
到了晚上吃飯的時候,許攸乾脆自己問了,朝雪爹道:「阿爹,以前我們在京城的時候住的巷子叫什麼名字?你還記不記得有一次我在家門口看到過一隻白貓,雪白的……唔,胖貓。」
雪爹皺著眉頭想了一會兒,「你是說絲瓜巷?」
「對對對,還有那隻貓呢,你不記得了?」許攸睜大眼睛看著他,努力地引導他道:「有個漂亮的公子哥兒抱著它。」
雪爹長長地「哦——」了一聲,點頭笑道:「對,是有這麼一隻貓。怎麼忽然想起這隻貓來了?」
許攸長吁了一口氣,得意地朝趙誠謹挑眉,「你聽到了吧。」
趙誠謹微微笑,慢條斯理地回道:「住了那麼久的地方不記得,倒記得一隻貓的名字,還曉得那是齊王殿下,真有你的。」
許攸乾笑了兩聲,「誰讓那個……齊王殿下生得俊……」越解釋,就越是覺得她從小就是個小流氓……
這個小鬼怎麼這麼難纏!
之後的好幾天,許攸一直惴惴不安,生怕趙誠謹又說貓的事兒,但他卻好像忘記了似的壓根兒就不往上頭提,可許攸也不敢掉以輕心,那個小子可是狡猾狡猾的,專門挑她心不在焉的時候問話,壞得很。
但很快的,旱災的愈演愈烈讓許攸把這些瑣事全都拋在了腦後。
整個七月只在月初的時候下了兩場小雨,到下旬的時候,雲州城裡便漸漸有了難民,孟老太太再也不准幾個孩子再出門了,就連已經有了少年模樣的趙誠謹也被關在了院子裡。「世道一亂,外頭的人什麼事情都幹得出來,」老太太道:「連吃人的都有。」
阿初被嚇得一臉慘白,一句話也不敢多說,到了晚上,居然抱著枕頭跑到二叔二嬸屋裡去了。
相比起城裡的普通人家來說,孟家的日子還算好過的。雪爹和二叔早早地就在家裡頭儲存了不少糧食,院子裡的水井也還能打上水,孟老太太甚至還買了黃豆和綠豆在家裡頭發豆芽。
白天的時候家家戶戶都大門緊鎖,幾個孩子都老老實實地待在書房裡看書,偶爾有人敲門打個水,孟老太太也不肯開門,只讓他們等晚上雪爹和二叔回家了再過來。畢竟,雪爹和二叔都不在,家裡頭只有女人和小孩,總是要謹慎些。
但饒是如此,家裡頭依舊不安靜。
巷子裡已經有了難民開始挨家挨戶地敲門乞討,巷子口老劉家一時心軟,開門給了那討飯的難民兩個燒餅,結果卻被人闖進屋,把廚房裡的一袋麵粉給搶走了,氣得老劉家的又哭又罵,大夥兒聽到動靜,再也不敢隨便給人開門了。
「這還不知道要拖到什麼時候,哎——」孟老太太無奈地歎息,「要是換了以前,還能指望朝廷賑災施粥,現在可真是想都別想。以後的日子還不知道要怎麼過呢。」
家裡所有人都心事重重,誰也不知道這場旱災會持續到什麼時候,也無法預測接下來的雲州會變成什麼模樣。
難民越來越多,雲州城裡愈發地不安寧,胡大人無奈只得下令關了城門不讓難民再往城裡湧,同時又發動城中商人捐糧捐物,在城外設了難民營,一天兩頓清粥,雖然填不飽肚子,但好歹還能保證不被餓死。
相比雲州附近別的縣城,這裡已經算好的了,雪爹和二叔晚上回來睡覺的時候說,隔壁的滄州和集州難民為了衝進城跟官兵打了起來,死傷無數。
「不知道朝廷會不會趁機派兵過來把我們雲集九州給收回去?」孟老太太歎息道,許攸聞言,心中一動,不由自主地朝趙誠謹看過去,他臉上依舊一片沉靜,好像完全沒有意識到如果朝廷果真打過來,他就能藉機回京了。
雪爹搖頭,「可不好說,胡人現在也都盯著呢,胡大人說集州那邊去了有一萬多人,就守在集州城東八十里地外,城裡鬧了饑荒他們也不管。再說了,集州城裡那些搶東西的也不一定都是難民。」
眾人大訝,許攸也頓時明白了他的意思,孟老太太氣得一臉發白,怒罵道:「那些喪盡天良的東西,多少人連命都保不住了,他們還藉著這種機會發絕命財,老天爺怎麼也不打個雷劈死他們。」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9-6-14 01:33:59
第三十七章
許攸見老太太情緒激動,趕緊上前去拍她的背,低聲勸道:「阿婆您別氣了,那些壞人終究有人會去收拾的。」許攸雖然也氣憤,但卻知道自己無能為力,雲州雖然比益州的情況好些,可誰又知道這種狀況還能維持多久,也許下個月,也許明天,就會有人衝進孟家的大門呢。
雲州不太平,雪爹和二叔身為捕快,自然不能留在家裡。如此一來,孟家連個守門的人也沒有,一到白天,一家人的精神都高度緊張。孟老太太年歲大些,經歷的事情多,看起來還顯得鎮定,二嬸就不行了,從早上起來臉色就不好看,一聽到外頭有任何動靜就立刻警惕起來,簡直是風聲鶴唳。
許攸也幫不上忙,倒是趙誠謹自告奮勇地出來守門,「阿婆放心,我雖然年紀小,可也是練過的,尋常三五人不是我對手。便是大叔和二叔不在,也有我能護著你們周全。」他說話時聲音很低,並沒有拍著胸脯高聲地承諾什麼,但這個樣子就是讓人無端地覺得安心。
可事實上,也許兩三個人能對付,真要進來四五個——好吧,許攸想,還有她呢,還有孟老太太呢。再說了,他們家好歹還有把菜刀,多少能嚇唬嚇唬人。
第一天平平安安地過去了,第二天中午的時候,隔壁院子裡忽地傳來一陣哭聲,阿初豎起耳朵聽了一陣,臉色有點難看,「好像是小五,是小五在哭。」
小五是那只黑貓的主人,就住在隔壁,跟阿初年紀差不多大,是個黑黑瘦瘦的小鬼,阿初跟他玩得挺好。
孟老太太心腸軟,想了想,拍拍阿初的手,安慰道:「我去瞧瞧,看怎麼回事。」
巷子裡還有難民,老太太也不敢開門,搭了樓梯趴在圍牆上朝隔壁家打招呼。才一上圍牆,就瞧見小五他娘抱著孩子哭得傷心,老太太一顆心都快碎了,小聲招呼道:「老吳家的,這是怎麼的?你們家當家的呢?」
小五他娘抱著小五抽抽噎噎地走近了,一邊抹眼淚一邊道:「去……去街上找活兒干了。家裡的糧食都吃光了,小五餓得不行,我就想把那隻貓給殺了,他非不讓。大嬸子您說,那貓的性命能有人重要,便是自己家不吃,它要溜了出去,早晚得是人家桌上的一盤菜。這傻孩子怎麼說都不聽……」
那只黑貓?許攸心裡一顫,立刻站了起身,趙誠謹的臉上也明顯露出不安的神色。他們倆一個是自己做過貓,另一個是把貓當做最親近的朋友養過,自然見不得這種事,一聽這話心裡頭立刻就緊張起來。
但他們倆都不是衝動的人,就算心裡頭著急也不好衝上前阻攔,畢竟,現在是生死存亡的時候,連人的性命都保不住了,更何況是貓。
孟老太太不止一次地見過小五家的貓,也曉得那只黑貓跟許攸投緣,而今聽說它要性命不保,多少有些惋惜,猶豫了一會兒,終於還是開口道:「要不這樣,我家裡還有些蕎麥面,先勻兩斤給你,好歹別讓孩子餓著。那隻貓也先別殺了,家裡頭養了這麼多年了,真要殺了也怪心疼的。」
小五他娘聞言頓時又驚又喜,趕緊抱著孩子過來道謝。孟老太太歎了口氣,下了樓梯,自回了廚房用臉盆舀了幾瓢蕎麥麵粉,掂了掂,又再加了一瓢。雖說家裡頭還存著一些糧食,但孟家人多,這旱災也不知道還要持續多久,老太太心腸再軟,再怎麼聽同情小五,也不敢拿自家人的性命開玩笑。
傍晚時分,小五他爹回來了,給孟家送了兩塊玉米餅,說是雪爹介紹他在衙門裡幫忙,每天能領到兩斤玉米面,暫時應付一家人的口糧沒問題。孟老太太這才鬆了一口氣。
大家都沒有想到,第二天中午,巷子裡就出事了。
這天早晨起來,天氣忽然陰沉下來,孟老太太抬頭看了看天,臉色終於好看了許多,「怕不是要下雨了,」她說:「你看這天上的雲,像是龍王爺要翻身。」
「要真下了雨就好了。」二嬸歎道:「下了雨,大家也都有條活路。」
不出老太太所料,到中午時分,雨果然就下來了。
幾乎只是幾秒鐘的事,前一秒還悶得全身透濕,後一秒忽然就有豆大的雨點往下砸,砸在屋頂的青瓦上,發出「砰砰」的聲音,不一會兒,大雨便作傾盆之勢,嘩啦啦地往地上倒,院子裡很快就積了厚厚的一層水。
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老太太坐在走廊里長長地歎息,「老天爺終究還是開了眼,咱們雲州可算是保下來了。」
院子外傳來「砰砰——」的敲門聲,孟老太太愣了一下,有些意外,「這是老大他們回來了?」一邊說著,一邊起身去拿雨傘準備去開門。剛剛換了木屐準備出去,趙誠謹忽然上前來將她拉住,沉著小臉道:「阿婆別急,我先過去看看。」
孟老太太遲疑了一下,點點頭,「也對,衙門裡這麼忙,老大他們也沒時間回來。得先問清楚。順哥兒跟阿婆一起。」
趙誠謹順手接過孟老太太手裡的雨傘替她打上,二人相互攙扶著去了院門口。許攸忽然有些緊張,從書房裡出來,站在門口看著他們。
外頭的敲門聲愈發地急促,甚至還夾雜著一些咒罵聲,趙誠謹的臉色頓時就變了。孟老太太也立刻緊張起來,吞了口唾沫,小聲與趙誠謹道:「恐怕是來劫道的。」外頭雨下得這麼大,街上恐怕連人都沒有,就算巷子裡鬧出動靜來,外頭的人也不一定聽得到。
這些人就是看中了這樣的機會才出手。
趙誠謹深吸了一口氣,把耳朵貼到門上仔細聽了聽,越聽臉色就越是難看。
「有多少人?」孟老太太問。
「怕不是有十來個,」趙誠謹咬著牙低聲回道:「恐怕是早就打聽過我們家的消息。」知道家裡頭白天沒有男丁在,甚至知道他們家可能存著糧食。雖說現在終於下了雨,可地裡的莊稼早就死完了,重新種一茬還不知等什麼時候才能收,雲集九州的糧價勢必許久不能回落,那些人正是知道這一點,所以才做這最後的一搏。
說話的這會兒,大門又被狠狠撞了幾下,趙誠謹也顧不得其他了,把雨傘往孟老太太手裡一塞,淋著雨衝去廚房抱了根大腿粗細的木頭出來將大門堵上。許攸見狀不對勁,也趕緊衝過來想幫忙。不料才將將走近,就被趙誠謹給趕了回來,「你趕緊帶著二嬸和阿初去地窖裡躲一躲,一會兒他們衝進來,我怕會傷著你們。」
大雨滂沱,早已將趙誠謹淋得透濕,夏日衣衫單薄,全都黏在他的身上,愈發地顯得他清減削瘦。他扯著嗓子朝她大喊,臉上是從未有過的慌亂,眼睛微微發紅,又驚又惶恐,甚至帶著一些戾氣,好像一隻隨時要發作的小獅子。
「快走啊!」他見許攸愣在原地,愈發地焦急,甚至伸出手來拽她。許攸這才猛地回過神來,咬咬牙,用力地握了握他的手。
她正欲轉身,「砰——「地一聲悶響,大門被撞開了。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9-6-14 01:34:18
第三十八章
孟老太太早已從廚房拿了菜刀出來,一馬當先地衝到了前頭。趙誠謹生怕老太太出事,趕緊抓起一旁的木棒搶到她身前迎敵,另一隻手卻狠狠一推,將許攸推到五步之外。
那些流民好不容易才轟開了孟家大門,這會兒不要命地往裡沖,趙誠謹沉著臉擋在最前頭,揮起木棒就朝來人頭上砸,下手之狠辣讓後頭的流民頓時有些心驚膽顫。
他們之所以敢來攻打孟家,也就是因為聽說孟家只有幾個老弱婦孺在,這才壯起了膽子來撈最後一票,哪裡想得到這家裡的小孩會這麼不要命,一時間有些慌。
「怕什麼,就他一個小子,我們人多,還怕弄不死他。」後頭的人也被趙誠謹那副煞神的模樣激得紅了眼,一邊使勁兒往裡沖,一邊揮著拳頭踢著腳朝趙誠謹招呼過去。孟老太太也揮著菜刀撲上前,見人就往脖子上招呼。
許攸心知自己本事不濟,雖說以前也做過警察,可現在這幅身子骨實在不是人家的對手,只得趕緊往後撤,叫上早已嚇得兩腿發軟的二嬸,拉上阿初的胳膊往地窖方向沖。
她還沒衝到地窖呢,就聽到院子裡一聲大吼,「格老子的混賬東西,居然欺負到我們老七頭上,老子捅死你!」
許攸聽到聲音,陡地一愣,頓時就忘了逃跑的事兒,迅速地轉過頭去看,只見院子裡赫然多了六七個壯實漢子,一個個氣勢洶洶的,手裡頭還拿著傢伙,就跟砍西瓜似地朝那些難民身上砍過去,院子裡局勢頓時逆轉。
許攸也不逃了,睜大眼睛瞪著院子裡新闖進來的那夥人。如果她沒有猜錯的話,這些傢伙就是趙誠謹在黑風寨的兄弟?他們居然敢在這個時候進城,不怕被城裡的差役認出來麼?
雙方實力察覺太大,結局沒有任何懸念,院子裡的流民三下五除二就被處理乾淨,死的死,傷的傷,剩下幾個還能跑的早就一溜煙地逃遠了。二嬸捂著阿初的眼睛不讓他亂看,小心翼翼地把他拉進屋裡。許攸也不大敢朝地上看,雖說雨水迅速地將地上的血跡沖得乾淨,但那兩具屍體卻依舊刺眼。
孟老太太倒是見過世面的,沒把地上的屍體當回事,若無其事地把菜刀收了起來,慇勤地招呼「客人」們進屋坐。許攸發誓,老太太一定猜到了他們是誰。
那些漢子倒也爽快,紛紛手裡的傢伙什收了起來,笑呵呵地上前與眾人打招呼,罷了又親熱過來拍趙誠謹的肩膀,樂呵呵地道:「看不出我們老七還挺有本事的,以前在山上沒見你打過架,還以為你就是個滿肚子鬼主意的小鬼,沒想到身手還不錯嘛。」
趙誠謹皺了皺眉頭,臉上露出一絲痛楚,很快又恢復了正常。
說話時,他們當中早有人把那兩具流民的屍體抬了出去,也不知扔去了哪裡,過了一會兒,又若無其事地回來了。
孟老太太把眾人招呼進堂屋裡坐,許攸也壯著膽子湊了過來,見趙誠謹一臉煞白,滿身透濕,有些心疼,趕緊叮囑道:「順哥兒你先去換身衣裳吧,瞧你身上都成什麼樣了。身上傷著了沒?」
趙誠謹的臉色這才稍稍好了一些,定定地朝她看了一眼,難得地勾起嘴角笑了笑,緩緩站起身。他才剛剛邁開步子,左小腿忽傳來一陣鑽心的痛,趙誠謹臉上一白,額頭上頓時冒出了豆大的汗。一旁黑風寨的幾個弟兄見了許攸這般說話,原本還想笑話他們兩句的,陡見他這臉色,頓時嚇了一跳,慌忙上前去扶,急道:「老七,老七你怎麼了?」
趙誠謹咬著牙一屁股坐回原來的座位上,臉色變得煞白如紙,額頭上的汗一滴滴往下落,許攸頓時就嚇懵了。
「沒……沒事……」趙誠謹艱難地吞了口唾沫,緩緩道:「想是剛剛打鬥的時候不慎傷到了腿。」
「我看看,」有人高個子壯漢走到趙誠謹身邊蹲下,探出手在他腿上按了幾把,趙誠謹愈發地疼痛,連嘴唇都白了。
「怎麼樣?」許攸急切地問,她的聲音發抖,甚至還有低低的哭腔,就連自己也沒法控制。高個子壯漢皺起眉頭無奈地搖了搖頭,「骨頭折了,得去找個治跌打損傷的大夫來正骨,估計得養上兩個月。」
「我去請大夫。」許攸一著急,就什麼也顧不上了,起身就要往外跑,被那高個子壯漢一手拽住,笑呵呵地道:「小姑娘性子挺急啊,外頭正亂著呢,你去哪裡找大夫,真把自己折進去了,我們老七不得心疼死。」
都這種情況了他居然還有心思開玩笑,許攸又氣又惱,狠狠跺腳朝他怒道:「那你有本事你去請啊!」
屋裡人頓時大笑,有個長著絡腮鬍子的漢子大聲取笑道:「大當家你這樣不成啊,以前多威風,光是個名字就能把小孩兒嚇哭,現在倒好,站在人家面前還被人小姑娘吼。這臉可丟大發了。」
那高個壯漢原來是黑風寨的大當家,上回他被關在囚車裡,離得遠,又蓬頭垢面的,許攸壓根兒沒注意到他的長相。等人說破了,這才知道自己好像說錯了話,不過她也沒多害怕,這些人雖然下手挺狠,但似乎不是不講道理的人,再說了,看在趙誠謹這個七當家的份兒上,想必他們也不會跟一個小姑娘計較。
就這說話的時候,孟老太太端了一大鍋疙瘩湯進了屋,招呼著大傢伙兒先吃點東西。許攸一邊上前去幫忙,一邊含著眼淚朝她道:「阿婆,順哥兒受傷了,腿都斷了,怎麼辦?我們得想辦法去請個大夫回來。」
「請什麼大夫啊,」孟老太太揮揮手道:「得你爹回來就是,他能治。」
許攸一愣,有點不敢相信。雪爹這也未免太全能了吧,會武功會做木工活兒不說,還能寫會算,現在居然還會看病,聽起來就跟小說裡的萬能男主角似的。
「孟捕頭是大夫?」大當家顯然也有些意外,端了碗疙瘩湯狠狠喝了一大口,抬頭問。
孟老太太笑,「什麼大夫啊,他就會治跌打損傷,別的都不行。說是以前跟著個和尚學的。」她說罷了,又蹲到趙誠謹面前把他的褲腿掀開了,仔細看了幾眼,問:「傷哪兒了?」
趙誠謹強忍著痛回道:「小腿脛骨,」他頓了頓,又朝許攸看了一眼,擠出一絲笑容強作無恙,「其實也沒什麼,不是什麼大傷,休養一陣就好了。」
大當家眉眼帶笑地看看他,又看看許攸,「老七就慢慢養著吧,反正你命好,還有人照顧著。」
眾人頓時哄笑起來,趙誠謹原本煞白的臉染上了一些紅暈,但表情依舊嚴肅。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忽然想起什麼似的朝大當家問:「大當家怎麼忽然來這裡了?幸好你們來了,要不然,真由那些流民闖進來,家裡頭恐怕……」他沒往下說,臉上隱隱露出些後怕的神色,不由自主地朝許攸瞟了一眼。
「可不是,」孟老太太也感激道:「今兒真是多虧了各位小兄弟,要不,老婆子的命今兒恐怕都要送在這裡了。」她見大當家碗裡空了,趕緊把碗接過來,又給他盛了滿滿的一碗湯,「我們家裡頭只有這點東西,大當家的別嫌棄。等外頭災荒過了,再讓孩子他爹給大家擺酒謝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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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不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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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6-14 01:34:30
第三十九章
大當家連忙道:「千萬別千萬別,我們跟老七是兄弟,知道他有難,難道還見死不救?這孩子別看年紀小,其實是個講義氣的,上回要不是他——」他話說到一半忽然想起什麼,戛然而止,不自然地打了個「哈哈」,又趕緊把話題岔開,「這疙瘩湯都有許久不曾吃到過了,大嬸子您手藝真好。」
屋裡眾人亦紛紛附和。
上回趙誠謹做什麼了?他不是說只將官兵引開了麼,怎麼搞得好像趙誠謹救了他的命似的,還是說,這傢伙其實有所欺瞞?許攸懷疑地朝趙誠謹看過去,他彷彿毫無察覺,低著腦袋,皺著眉頭,好像痛得厲害的樣子。
看來真的很痛啊!許攸擔心地想。
大當家們沒在孟家待多久,把老太太煮好的那一大鍋疙瘩湯喝完後就起身告辭,老太太如何得肯,連連挽留也沒把人給留住。倒是那大當家臨走時朝趙誠謹笑了笑,「我估計最近城裡也不會多太平,家裡頭若有什麼事,就讓老七去跟我們招呼一聲。」說罷,就領著這群漢子飛快地告辭了。
等人全都走了,二嬸這才領著阿初從屋裡出來,吁了口氣,抹了把汗,道:「這些土匪倒也是群講義氣的漢子。」
阿初則邁著小短腿一路衝到許攸懷裡,扁著嘴想要哭,可瞧見趙誠謹坐在椅子上一動一不能動,又把眼淚給逼了回去,一臉關切地問他,「小順哥,你腿疼不疼?」
趙誠謹勉強朝他笑笑,「不疼。」
許攸沒好氣地在他胳膊上輕輕掐了一把,嗔怪地道:「別逞英雄了,趕緊回屋換衣服去,看你這樣子,一會兒弄得不好還得生病。」一邊說著話一邊要扶他回房。
趙誠謹臉上頓時浮起淡淡的紅暈,有些不好意思,但也沒推,就這麼靠在許攸的身上一瘸一拐地回了屋。
許攸平時並不常進趙誠謹的房間,待進了屋,才發現裡頭收拾得很乾淨,床鋪疊得整整齊齊,桌上一塵不染,倒比她一個女孩子住的地方還整潔些。
「你先坐下,我去給你找衣服。」她把趙誠謹扶到床邊的椅子上坐下,自己去開了衣櫃給他找衣服。趙誠謹來孟家也不過是幾個月的時間,雖說孟家待他猶如子侄一般,但奈何家底薄,也只給他做了幾身換洗的衣裳,甚至還有兩套是用雪爹的舊衣服改的。
不過好在趙誠謹底子好,長得好看不說,體型也是瘦長瘦長的,便是套個麻袋也是俊俏後生,更何況,老太太的手藝好,把衣服做得極合身,他穿著也出眾。
許攸飛快地從櫃子裡翻了套衣服給他,連裡頭的褻衣也有。她倒是沒覺得有什麼,趙誠謹卻有些不好意思,光顧著臉紅,都忘了自己腿上的傷……
等他換了衣服,許攸又從廚房裡找了塊乾淨的木板,用布繩子仔細把他的小腿綁住。阿初好奇地蹲在一旁圍觀,忍不住問:「姐,為什麼要小順哥的腿綁上?」
「他腿骨折了,若是不綁好,他一走動,骨頭錯開了怎麼辦?」許攸小聲地回道,又抬頭看了床上的趙誠謹一眼,叮囑道:「順哥兒最近都得在床上躺著,千萬別逞強出來走,知道嗎?萬一骨頭沒接好,以後你就成瘸子了。」
趙誠謹的臉色不似先前那般煞白,聞言輕輕點了點頭,但很快笑容又斂了回去,眸中露出嚴肅的神色。
「順哥兒你是擔心腿上的傷嗎?」許攸心裡有點難過,其實她更害怕趙誠謹因此落下什麼傷痛。萬一這腿真養不好,將來他回了瑞王府,恐怕世子之位也要受影響。
趙誠謹「啊」了一聲,轉過頭看她,見她的眼眶都紅了,這才意識到許攸是在替他擔心,趕緊笑道:「小雪你別多想,我不是擔心腿傷。阿婆不是說了嗎,雖是骨折,卻並嚴重,一會兒大叔回來抓兩服藥敷一敷,將養一陣就能好。我是在想別的。」
許攸和阿初齊齊睜大眼睛看著他。
「大當家臨走時跟我說,那些流民好像是受人指使的。」趙誠謹原本是想著直接與雪爹和二叔說的,但仔細想想,索性還是告訴了許攸,「我在猜想,那幕後指使的人究竟是誰?」
究竟是誰與孟家有這麼大的仇,要把流民引到他們家來呢?許攸完全沒有頭緒。
下午時,雪爹和二叔不知從哪裡得到了消息急急忙忙地趕了回來,見一家人都安然無恙,這才鬆了一口氣。聽說是黑風寨的人出面救了大家,雪爹和二叔的臉上都露出既驚訝又複雜的神情,過了好一會兒,雪爹才道:「既是我們家的救命恩人,回頭定要親自登門道謝才好。」
至於受傷的趙誠謹,雖是骨折,但並不算嚴重,雪爹開了方子,又親自出去給他抓了藥。之後的許多天裡,趙誠謹都被孟老太太關在家裡頭不讓出門,甚至連床都不能下,「傷筋動骨一百天,少說也得養上三個月才行。」老太太態度非常堅決。
趙誠謹欲哭無淚。
自從那場雨後,城裡的流民總算少了一些,城裡城外的河道和水井都陸陸續續來了水,但糧價依舊居高不下,好在市場總算漸漸恢復,市集上也有了新種出來的小青菜賣。考慮到家裡還有傷兵在,許攸有時候會跟著孟老太太去市集買買菜。
就連她自己也沒想到,有一天她會在菜市場看到京城裡的故人。
九月裡,雲州城裡依舊不算太平,大街小巷隨處可見衣衫襤褸、沿街乞討的乞丐,好在衙門的差役巡邏得勤快,流民們倒也不敢再鬧事,雖然偶爾也有偷盜之事發生,但相比起之前,已經好了太多。
許攸在家裡頭悶得太久了,難得出來一趟,一出巷子就東張西望,孟老太太也不說她,只叮囑她仔細跟著,莫要走開。
古人說吃什麼補什麼,趙誠謹傷著了腿,孟老太太便想買個豬蹄子回去燉給他吃,正跟那賣肉的屠夫討價還價著,許攸忽然瞅見菜市場出口處有個年輕男人很是眼熟,她先是一愣,爾後立刻就想了起來。
他……他怎麼會在雲州?
是什麼侯爺來著?時間過得太久了,許攸一時半會兒也想不起他的名字來,但很確定的是,那正是瑞王爺曾經救過的那個人,對了,昌平小侯爺!他為什麼會來雲州?是來找趙誠謹的嗎?
許攸眼睛一亮,想也沒想就悄悄跟了過去。
昌平小侯爺穿了一身打著補丁的麻布衣裳,頭上還戴著頂半新不舊的小氈帽,臉和胳膊都曬成了古銅色,看起來就像個做苦力的貧苦百姓。他低著頭穿過了一條小巷子,警惕地朝四周看了看,許攸心裡一突,假裝路過,低著頭繼續往前走。一邊走,還一邊豎起耳朵聽他的動靜,但聽了半晌,卻不見任何聲音,猶豫了一會兒,終於還是忍不住悄悄地回過頭來……
「啊——」許攸一轉頭,昌平小侯爺竟赫然站在她的身後,二人險些撞到了一起,許攸頓時嚇得一個趔趄,險些沒摔倒。
「小姑娘跟著我作甚?」昌平小侯爺沉著臉冷冷問。
「我……沒……」許攸矢口否認,「我家住在這邊,誰跟著你了?」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9-6-14 01:34:40
第三十九章
大當家連忙道:「千萬別千萬別,我們跟老七是兄弟,知道他有難,難道還見死不救?這孩子別看年紀小,其實是個講義氣的,上回要不是他——」他話說到一半忽然想起什麼,戛然而止,不自然地打了個「哈哈」,又趕緊把話題岔開,「這疙瘩湯都有許久不曾吃到過了,大嬸子您手藝真好。」
屋裡眾人亦紛紛附和。
上回趙誠謹做什麼了?他不是說只將官兵引開了麼,怎麼搞得好像趙誠謹救了他的命似的,還是說,這傢伙其實有所欺瞞?許攸懷疑地朝趙誠謹看過去,他彷彿毫無察覺,低著腦袋,皺著眉頭,好像痛得厲害的樣子。
看來真的很痛啊!許攸擔心地想。
大當家們沒在孟家待多久,把老太太煮好的那一大鍋疙瘩湯喝完後就起身告辭,老太太如何得肯,連連挽留也沒把人給留住。倒是那大當家臨走時朝趙誠謹笑了笑,「我估計最近城裡也不會多太平,家裡頭若有什麼事,就讓老七去跟我們招呼一聲。」說罷,就領著這群漢子飛快地告辭了。
等人全都走了,二嬸這才領著阿初從屋裡出來,吁了口氣,抹了把汗,道:「這些土匪倒也是群講義氣的漢子。」
阿初則邁著小短腿一路衝到許攸懷裡,扁著嘴想要哭,可瞧見趙誠謹坐在椅子上一動一不能動,又把眼淚給逼了回去,一臉關切地問他,「小順哥,你腿疼不疼?」
趙誠謹勉強朝他笑笑,「不疼。」
許攸沒好氣地在他胳膊上輕輕掐了一把,嗔怪地道:「別逞英雄了,趕緊回屋換衣服去,看你這樣子,一會兒弄得不好還得生病。」一邊說著話一邊要扶他回房。
趙誠謹臉上頓時浮起淡淡的紅暈,有些不好意思,但也沒推,就這麼靠在許攸的身上一瘸一拐地回了屋。
許攸平時並不常進趙誠謹的房間,待進了屋,才發現裡頭收拾得很乾淨,床鋪疊得整整齊齊,桌上一塵不染,倒比她一個女孩子住的地方還整潔些。
「你先坐下,我去給你找衣服。」她把趙誠謹扶到床邊的椅子上坐下,自己去開了衣櫃給他找衣服。趙誠謹來孟家也不過是幾個月的時間,雖說孟家待他猶如子侄一般,但奈何家底薄,也只給他做了幾身換洗的衣裳,甚至還有兩套是用雪爹的舊衣服改的。
不過好在趙誠謹底子好,長得好看不說,體型也是瘦長瘦長的,便是套個麻袋也是俊俏後生,更何況,老太太的手藝好,把衣服做得極合身,他穿著也出眾。
許攸飛快地從櫃子裡翻了套衣服給他,連裡頭的褻衣也有。她倒是沒覺得有什麼,趙誠謹卻有些不好意思,光顧著臉紅,都忘了自己腿上的傷……
等他換了衣服,許攸又從廚房裡找了塊乾淨的木板,用布繩子仔細把他的小腿綁住。阿初好奇地蹲在一旁圍觀,忍不住問:「姐,為什麼要小順哥的腿綁上?」
「他腿骨折了,若是不綁好,他一走動,骨頭錯開了怎麼辦?」許攸小聲地回道,又抬頭看了床上的趙誠謹一眼,叮囑道:「順哥兒最近都得在床上躺著,千萬別逞強出來走,知道嗎?萬一骨頭沒接好,以後你就成瘸子了。」
趙誠謹的臉色不似先前那般煞白,聞言輕輕點了點頭,但很快笑容又斂了回去,眸中露出嚴肅的神色。
「順哥兒你是擔心腿上的傷嗎?」許攸心裡有點難過,其實她更害怕趙誠謹因此落下什麼傷痛。萬一這腿真養不好,將來他回了瑞王府,恐怕世子之位也要受影響。
趙誠謹「啊」了一聲,轉過頭看她,見她的眼眶都紅了,這才意識到許攸是在替他擔心,趕緊笑道:「小雪你別多想,我不是擔心腿傷。阿婆不是說了嗎,雖是骨折,卻並嚴重,一會兒大叔回來抓兩服藥敷一敷,將養一陣就能好。我是在想別的。」
許攸和阿初齊齊睜大眼睛看著他。
「大當家臨走時跟我說,那些流民好像是受人指使的。」趙誠謹原本是想著直接與雪爹和二叔說的,但仔細想想,索性還是告訴了許攸,「我在猜想,那幕後指使的人究竟是誰?」
究竟是誰與孟家有這麼大的仇,要把流民引到他們家來呢?許攸完全沒有頭緒。
下午時,雪爹和二叔不知從哪裡得到了消息急急忙忙地趕了回來,見一家人都安然無恙,這才鬆了一口氣。聽說是黑風寨的人出面救了大家,雪爹和二叔的臉上都露出既驚訝又複雜的神情,過了好一會兒,雪爹才道:「既是我們家的救命恩人,回頭定要親自登門道謝才好。」
至於受傷的趙誠謹,雖是骨折,但並不算嚴重,雪爹開了方子,又親自出去給他抓了藥。之後的許多天裡,趙誠謹都被孟老太太關在家裡頭不讓出門,甚至連床都不能下,「傷筋動骨一百天,少說也得養上三個月才行。」老太太態度非常堅決。
趙誠謹欲哭無淚。
自從那場雨後,城裡的流民總算少了一些,城裡城外的河道和水井都陸陸續續來了水,但糧價依舊居高不下,好在市場總算漸漸恢復,市集上也有了新種出來的小青菜賣。考慮到家裡還有傷兵在,許攸有時候會跟著孟老太太去市集買買菜。
就連她自己也沒想到,有一天她會在菜市場看到京城裡的故人。
九月裡,雲州城裡依舊不算太平,大街小巷隨處可見衣衫襤褸、沿街乞討的乞丐,好在衙門的差役巡邏得勤快,流民們倒也不敢再鬧事,雖然偶爾也有偷盜之事發生,但相比起之前,已經好了太多。
許攸在家裡頭悶得太久了,難得出來一趟,一出巷子就東張西望,孟老太太也不說她,只叮囑她仔細跟著,莫要走開。
古人說吃什麼補什麼,趙誠謹傷著了腿,孟老太太便想買個豬蹄子回去燉給他吃,正跟那賣肉的屠夫討價還價著,許攸忽然瞅見菜市場出口處有個年輕男人很是眼熟,她先是一愣,爾後立刻就想了起來。
他……他怎麼會在雲州?
是什麼侯爺來著?時間過得太久了,許攸一時半會兒也想不起他的名字來,但很確定的是,那正是瑞王爺曾經救過的那個人,對了,昌平小侯爺!他為什麼會來雲州?是來找趙誠謹的嗎?
許攸眼睛一亮,想也沒想就悄悄跟了過去。
昌平小侯爺穿了一身打著補丁的麻布衣裳,頭上還戴著頂半新不舊的小氈帽,臉和胳膊都曬成了古銅色,看起來就像個做苦力的貧苦百姓。他低著頭穿過了一條小巷子,警惕地朝四周看了看,許攸心裡一突,假裝路過,低著頭繼續往前走。一邊走,還一邊豎起耳朵聽他的動靜,但聽了半晌,卻不見任何聲音,猶豫了一會兒,終於還是忍不住悄悄地回過頭來……
「啊——」許攸一轉頭,昌平小侯爺竟赫然站在她的身後,二人險些撞到了一起,許攸頓時嚇得一個趔趄,險些沒摔倒。
「小姑娘跟著我作甚?」昌平小侯爺沉著臉冷冷問。
「我……沒……」許攸矢口否認,「我家住在這邊,誰跟著你了?」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9-6-14 01:34:45
第四十章
昌平小侯爺眸光微閃,臉色愈發地冷峻,「你住在這裡?我怎麼從來沒見過?」說罷,他猛地伸手拽住許攸的胳膊,微微一用力,許攸頓時就痛得叫出聲來,「痛痛痛——你輕點,我說啦——」
昌平小侯爺微微一鬆手,許攸趕緊把胳膊從他的魔爪下抽回來,定睛一看,細細的手腕上赫然已經紅了一圈,她頓時就抽了一口冷氣,怒氣沖沖地瞪著他,沒好氣道:「我就是跟著你,怎麼樣?」她話一出口,又覺得自己好像沒有底氣朝他這麼吼,於是又咬了咬牙,壓低了嗓門小聲道:「我覺得你有點眼熟,好像在哪裡見過。」
昌平小侯爺臉色微變,眸中有厲色一閃而過,「你見過我?」語氣中有濃濃的懷疑。
許攸腦子裡迅速地轉了一圈,點點頭,「我好像在京城見過你。」她道,又問:「你是從京城來的,對吧?」
昌平小侯爺沒說話,冷冷地看著她,瞳孔微縮,殺意一閃而過。
「我想向你打聽個事。」許攸被他這麼盯著看,渾身上下一瞬間就冰涼了,但還是努力地強撐著讓自己不要倒下去,握緊了拳頭,咬著牙道:「瑞王府的世子爺順哥兒還好嗎?」
昌平小侯爺的緊繃的臉在這一瞬間有了鬆動,眉頭微蹙,冷冷問:「你認識瑞王府世子?」他原本是不信的,但聽她張口就叫出了趙誠謹的乳名,又有些狐疑起來。
「我們在京城認識的,」許攸道:「我還送了輛小馬車給他呢。順哥兒還好嗎?」她故意作出天真爛漫的樣子來,畢竟長了張小女孩的臉,模樣也還耐看,再加上這副天真可愛的模樣,讓昌平小侯爺立刻打消了不少懷疑。
「你叫什麼?」他問。
「小雪,」許攸回道:「我爹是縣衙的孟捕頭,大叔你叫什麼?你果真是從京城來的吧,我就說呢,好像有一次在瑞王府後門口見過你。順哥兒呢?他之前還給我寫過信,可這幾年都沒消息,他沒出什麼事吧?」她故意提及雪爹,好讓昌平小侯爺有所忌憚,畢竟,雲州不是京城,這裡是胡人的地盤,雪爹雖然只是個捕頭,但在雲州的勢力卻比昌平小侯爺要強多了。
昌平小侯爺的臉上露出悲痛的神情,過了半晌,才低低地回道:「世子爺已經過世了。」
「什麼?」許攸大驚失色,怎麼會這樣?趙誠謹好好的,為什麼外頭會傳言說他已經過世了?是有人故意的嗎?
「他……怎麼會死,不可能!」許攸不敢置信地摀住嘴,深吸了一口氣,「不可能,我……我爹說,順哥兒是大富大貴的長相,他怎麼會死呢?這不可能,你一定是在騙我!他怎麼死的,你親眼看到的嗎?」
昌平小侯爺歎了口氣,搖頭道:「三年前秦氏反賊作亂,世子爺死在逆賊手裡。因他中箭落入江中,至今尚未入土……」他說到此處聲音已是幾不可聞,眼眶竟有些許紅意,顯見對此亦是悲憤異常。
可是,趙誠謹不僅沒死,身上連箭傷也沒有,他中箭身亡的的事究竟是誤會呢,還是有人故意誤導?許攸這會兒沒有時間考慮這個問題,她想了想,又關切地繼續問:「那……瑞王爺和平哥兒呢?她們都還好吧?」
昌平小侯爺愈發地驚疑,這小姑娘能叫出趙誠謹的乳名也就罷了,可她居然連瑞王府二少爺的乳名也知道,這就有點太不尋常了。要知道,自從二少爺傷後,瑞王府一直對他諱莫如深,若非王府親近之人,還能不曉得二少爺的乳名。
看來真是世子爺生前的友人,要不然,遠在千里之外的小姑娘怎麼會知道得這麼多。
「王妃尚好,但二少爺……受了傷,」昌平小侯爺的臉上露出惋惜又同情的神色,「他傷了腿。」二少爺的腿並不是在叛亂時受了傷,而是兩歲時從王府的假山上摔下來所致,若不是正巧胡御醫就在王府裡,搶救得及時,恐怕他連性命也難保。
許攸的臉色頓時變得刷白。趙誠謹流落在外,平哥兒又傷了腿,這王府裡……果然是變天了!
「瑞王爺他……」她雖然知道這句話可能問得很不妥當,可還是忍不住問了出口,「他是不是納了什麼人進府?」
昌平小侯爺眸中精光一閃,看著許攸的眼神立刻變得審視又探究。他覺得有些意外,同時又有點不可思議,如果說這句話的是個精明的老嬤嬤也就罷了,偏偏是個小姑娘,還是個遠在雲州的小姑娘,居然從這隻言片語中就猜出王府裡發生的事,他就不能不震驚了。
昌平小侯爺想了想,他居然也沒瞞著她,點頭道:「王府裡多了位側妃,是張庭良將軍嫡出的小姐。」
張……庭良?這是什麼人?聽昌平小侯爺的語氣,似乎這個人還挺了不起?
「張將軍是朝中新貴,小姑娘你不知道?」昌平小侯爺微微有些意外,他本以為這小姑娘對瑞王府的事一清二楚,想來對京城也有所瞭解,不想,她竟不知道張庭良。他仔細一想,依稀明白了什麼,「你在叛亂前就離京了?」
許攸彷彿沒聽到他的話似的,咬著牙氣呼呼地問:「她生了兒子?」所以,張家才會氣吼吼地想要把趙誠謹和平哥兒都除掉。
昌平小侯爺眨了眨眼睛,點頭。
「混蛋!」許攸恨得直跺腳,睜大眼睛狠狠地瞪著昌平小侯爺,「連我都能猜到的事,瑞王爺還能不知道?他居然由著那個女人胡作非為?還把平哥兒都給栽了進去!他還是不是男人!」
昌平小侯爺沒說話,目光緊緊地鎖在許攸的身上,彷彿在想些什麼。
「你住在這附近嗎?」許攸好不容易從憤怒中緩過來,深吸了一口氣,問他。
昌平小侯爺點點頭。
「我有事會再來找你的。」許攸忽然想起自己是偷偷跑開的,孟老太太一會兒尋不著她,可不得急死了,遂趕緊朝昌平小侯爺揮了揮手,飛快地跑了。
待她走遠,立刻有人開門從巷子一旁的院子裡走出來,低聲問:「小侯爺,就讓她這麼走了?萬一把我們的行蹤洩漏出去……」
「沒聽說是孟捕頭家的女兒嗎?」昌平小侯爺皺了皺眉頭,「雖說只是小吏,但在城裡名聲極好,若是能把他拉過來,必定事半功倍。」他想了想,又朝下屬打了個手勢,推了推頭上的氈帽,緩步跟著許攸追了過去。
從許攸和他說話開始,昌平小侯爺一直都覺得有些不大對勁,這會兒忽然就明白到底是哪裡不對勁了。那個小姑娘,明明與世子爺是好友,聽說二少爺受傷時尚且又氣又怒,口不擇言,可她聽到世子爺遇難的消息時卻只是震驚,面上卻無半點悲痛神色……
昌平小侯爺想,他是不是……有點……想多了……
許攸火急火燎地奔回菜市場時,孟老太太已經急得都快瘋了,見她回來,氣得伸手就在她腦門上拍了一掌,劈頭蓋臉地把她狠罵了一通。許攸自知理虧,不氣也不惱,老老實實地由著老太太出氣,待她終於發洩完了,這才低聲承認錯誤,又一臉乖巧地保證絕不再犯。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9-6-14 01:34:57
第四十一章
孟老太太拿她也沒辦法,伸出手指頭在她額頭上狠狠點了點,氣道:「這淘氣包,回去讓你爹收拾你。」
老太太最終還是沒買豬蹄子,說是不新鮮,只買了兩斤筒子骨回去給趙誠謹煲湯,「喝湯好,倒比吃豬蹄還好些。豬蹄吃多了滿肚子都是油,順哥兒最近又不能動,這麼吃下去,還不得吃成個大胖子……」
不遠處的昌平小侯爺不敢置信地看著她們倆越走越遠,癡癡愣愣地站在原地一動也不動。
許攸最近開始跟著孟老太太學廚藝,別的不說,煲湯的手藝還是大為提高。燒了開水把骨頭汆燙過,再拍了幾塊生薑扔水裡頭,然後往灶裡塞了幾根柴燒大火。她現在都已經學會點火燒飯了!
鍋裡剛剛燒開,大火轉小火,許攸把灶裡的柴退了兩根,拍拍手,出來找阿初說話。
「你陪順哥兒說話去,」孟老太太指揮她道:「順哥兒成天窩在家裡頭多難過,小雪你多陪陪他。」
「知道了。」許攸應了一聲,先回房間把繡了一半的荷包拿在手裡,這才去了趙誠謹房間。其實趙誠謹一點也不難過,雖然不能動,但他從早到晚都在床上看書,也不知道那些書之乎者也有什麼好看的,他偏偏看得津津有味。
敲門進屋,趙誠謹果然又在看書,聽到門響,他連頭也沒抬,信口道:「小雪來了?」
「你連看都沒看怎麼知道是我?」許攸有些洩氣,「我明明都特意輕手輕腳地走了。」
「除了你和阿初,還有誰會故意這麼走?」趙誠謹微微地笑,終於把目光從書本上挪了出來,抬頭朝她看過來,目光溫和,猶如一塊溫暖潤澤的白玉。
「那你為什麼不猜是阿初?」
「腳步聲到底還是有些不一樣。」趙誠謹道,他朝許攸臉上深深地看了一眼,眉頭一挑,問:「發生什麼事了嗎?」
「什麼?」許攸心裡一顫,立刻否認。
她很猶豫不決,不知道是不是該把趙誠謹尚在人世的消息告訴昌平小侯,如果昌平小侯能信得過自然是最好,許攸也希望趙誠謹能夠與他父母團聚,畢竟,他本來不屬於這裡。可是,萬一……昌平小侯也不可信呢?或是,就連他也保不住趙誠謹呢?那個張將軍的勢力到底有多大?
趙誠謹看了看她,沒再追問,目光在她手裡的荷包上掃了一眼,笑道:「你這荷包繡好了?繡得是什麼?」
許攸頓時鬆了一口氣,擠出笑顏來,把荷包送到他面前道:「你猜猜看。」
「猜中了就送我嗎?」
「啊?」許攸一愣,旋即立刻笑起來,「那不行,這個太難看了,以後做得好了再送你吧。」
「就要這個,」趙誠謹將荷包握在手心裡,「這是你第一次繡的荷包,唔,是蘭草?」
「咦?」許攸又驚又喜,「你居然看出來了!阿婆嫌棄我繡得難看,還說我這繡的是棵死樹,一點蘭草的靈氣也沒有。」這小鬼的眼神還挺好使的。
「那就說定了,繡完了送我。」
許攸哭笑不得,「只要你不嫌丟人。」反正上頭又沒她的名字,到時候丟臉的可不是她。
二人正說說笑笑的,院子外有人敲門,孟老太太去迎門,開了道縫,犀利的目光朝來人身上審視了一番,問:「你找誰?」
昌平小侯爺的目光朝院子裡飛快地掃了一圈,沒瞧見趙誠謹,想了想,低聲道:「我找順哥兒。」
孟老太太的眼神很犀利,一眼就瞧出昌平小侯爺身上的冷肅殺氣,再仔細看了看他的臉色,似乎微微有些緊張,更多的卻是震驚和期待。
能叫出順哥兒的名字來,是黑風寨的人?孟老太太這才放下戒備朝他點了點頭,甚至還笑了笑,道:「快進來吧,順哥兒腿還沒好,在床上躺著。」
老太太一邊把昌平小侯爺放進院,一邊朝屋裡大聲喊,「順哥兒,你寨子裡的兄弟過來看你了。」
什麼寨子?兄弟?昌平小侯爺心中微訝,面上卻還一派肅然。屋裡的那個人,真是是世子嗎?他會不會是在做夢?
屋裡的趙誠謹有些意外,「大當家怎麼派人過來了?」明明就住在附近,怎麼還特意派了人過來。
正狐疑著,房門開了,昌平小侯爺緊繃著臉一步一步地進了屋,許攸頓時驚得從椅子上跳了起來,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盯著他,「你……你跟蹤我!」趙誠謹也愣愣地朝他看過來,微沉的臉上一派嚴肅。
「順哥兒——」昌平小侯爺狠狠吞了口唾沫,兩隻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著趙誠謹的臉,像做夢似的飄到趙誠謹面前,「真……真的是你……」
趙誠謹倒還鎮定些,雖然也意外,但到底不曾失態,正色看了昌平小侯半晌,才略帶猶豫地喚了一聲,「是小荃哥?」
「你……你還活著,你還活著!真是太好了!」昌平小侯爺的眼淚立刻就飆出來了,嘩啦啦的,一個五大三粗的大男人哭成這樣,老實說,看著心裡頭還怪難受的,不過,昌平小侯爺跟趙誠謹的感情有這麼好嗎?
許攸心裡嘀咕著,腦子裡東想西想,過了一會兒,忽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來,立刻就急了,霍地跳到昌平小侯爺身邊高聲道:「你怎麼哭成這樣,你看看你這臉上鼻涕眼淚一大把的,樣子多難看,這樣不好,趕緊出去洗把臉再回來跟順哥兒說話吧。」
昌平小侯爺顯然沒弄明白她在玩什麼把戲,抹了把臉正欲拒絕,一抬頭,瞅見許攸使勁兒地朝他擠眉弄眼,眼睛都快抽搐了。他有些納悶,以為許攸有什麼重要的話說,想了想,還是應了,又轉身朝趙誠謹道:「順哥兒且先歇著,容我先去洗把臉。」
趙誠謹朝他點頭笑笑,眸光在許攸身上掃了一眼,若有所思。
許攸火急火燎地拉著昌平小侯出了門,逕直把他拽到自己屋裡,又關上門,確定無人能聽到了,這才轉過頭,咬著牙朝昌平小侯道:「你行啊,居然跟蹤我!」
昌平小侯也有些生氣,「你個小丫頭好不講道理,明明知道世子爺還在世,為何不說?若不是我看出些端倪跟過來,豈不是還蒙在鼓裡。」
「我怎麼知道你是好人還是壞人!」許攸毫不客氣地反駁道:「你知道順哥兒這幾年過得有多艱難嗎?你知道有人一直在追殺他嗎?你說幾句那個什麼張什麼良的壞話我就能信你?我又不傻。萬一把壞人引了過來,傷著了順哥兒,你說怎麼辦?」
昌平小侯大驚失色,「有人追殺世子爺?」
「廢話!」許攸喝道:「要不然他怎麼一直沒能回京,連封信都不敢往京城送,就怕萬一沒送到瑞王爺手裡,反倒被某些心懷不軌的人知道了,跑到雲州來追殺他。這種事又不是第一次了。」
昌平小侯立刻就不作聲了,眸中晦澀不明,顯然已經猜到是誰下的手。
許攸見自己把他給鎮住了,心中稍安,清了清嗓子,把聲音壓下來,低聲道:「今天……我去找你的事,你一個字都不能跟順哥兒說,知道嗎?」
昌平小侯有些不解,「為什麼?」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9-6-14 01:35:07
第四十二章
「別問為什麼!」許攸故意歎了口氣,面做沉痛之色,搖頭道:「順哥兒這幾年日子過得艱難,反正,你別提就是。你要是跟他說了,就休想把他接走,我一定千方百計攔著不讓他走。」
這又是什麼道理?昌平小侯皺著眉頭看她,遲疑道:「那要是世子爺問我怎麼找到的他,我要怎麼回?」
「我管你怎麼回!」許攸急了,咬咬牙,狠狠甩了甩腦袋,又揉了揉太陽穴,「你就說……有人在雲州見了他,覺得眼熟,就去跟你報信,所以你才找過來。這種事隨便編一個就好了,反正不要把我去找你的事說出來。」
昌平小侯皺著眉頭看她,見她臉上急切又緊張,卻難掩對趙誠謹的關切,想了想,終於應下。許攸這才鬆了一口氣,又仔細叮囑了他一陣,這才放他出門。
雖然有點擔心昌平小侯爺會不慎說出什麼不該說的話,但許攸想了想,還是沒在屋裡杵著。畢竟,趙誠謹多年不見故人,總有許多話要說,許多事要問,這些家事,她就不適合旁聽了。
昌平小侯爺找上了門,趙誠謹也快要回去了吧。想到這裡,許攸的心裡忽然有一種說不上來的失落感。明明是很一件好事啊,趙誠謹在外流落了這麼多年,吃了這麼多苦,是該回家與父母團聚了,可是,一想到從此以後可能再也見不到他,許攸就難免有一些難過。
她是如此幸運,穿越到這個世界後遇到了趙誠謹那樣猶如水晶一般清澈透明的孩子,如果沒有他,許攸簡直不敢相信自己怎樣才能渡過那幾年的時光,在她生命裡的每一天他都是特殊而重要的存在,可是現在,他終於要走了……
真的有點難過啊。
她一屁股坐在屋簷下的台階上發呆,孟老太太從廚房裡出來瞅見她,有些意外地朝她打招呼,「小雪你怎麼坐地上了?剛剛來的客人呢,就走了?」
「在屋裡說話。」許攸有氣無力地回了一句,過了好一會兒,才緩緩起身踱到孟老太太身邊,情緒低落地小聲道:「是京城來的人,順哥兒家的舊友。」
孟老太太有些意外地「啊——」了一聲,聲音也低了下來,「他們終於找過來了。」她哪裡看不出許攸的低落,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柔聲道:「小雪捨不得順哥兒走啊?」
「嗯,」許攸也不忸怩,老老實實地承認道:「忽然就要走,也許,以後就再也見不到了。以後去學堂,就只有我和阿初兩個人,多孤單。」
如果是短暫的別離,或許還能期盼著下一次的相聚,可是,趙誠謹這一走,也許,就是畢生的離別。這個從她來到這個世界第一天起就陪在她身邊的男孩,終於,要離開她了。
「順哥兒他……不屬於雲州啊,」孟老太太歎了口氣,無奈地道:「那個孩子早晚都要走的,早一天回去,他家裡人也能早一天安心。」
許攸當然也知道這個道理,相比起她來,瑞王爺和瑞王妃才是真正最心疼趙誠謹的人啊。這麼多年來,也不知道瑞王妃是怎麼過的。
昌平小侯爺在趙誠謹的屋裡說了許久的話,到中午時分才告辭離去。等他走了,許攸這才敲了趙誠謹的門。
趙誠謹的兩隻眼睛都是紅紅的,顯然哭過,見許攸進屋,他就直直地朝她看過來,一點也不掩飾自己的狼狽。
「你……什麼時候動身?」許攸問,等話一出口,才發現自己的聲音怪怪的,帶著許多濃重的離愁別緒。
趙誠謹勉強朝她笑笑,那笑容比哭還難看,「再過陣子,」他道:「一來我腿傷未癒,不好長途跋涉,二來,還得先給我父王送個信,讓他派人過來接。小荃哥他們是來雲州打探消息的,身邊人不多。」
許攸卻依稀猜出些話語後面的意思來,看來那個張將軍的爪子伸得夠遠夠長,就連昌平小侯爺也不敢保證自己能不走漏一點風聲,平平安安地把趙誠謹送回京,所以才會要向瑞王爺救助。
「你父王和母妃知道你還活著,一定特別高興。」許攸輕聲道:「唔,那……你還能住一個月嗎?」
趙誠謹點點頭,忽然又想到什麼,微微笑起來,道:「明天起你就來我屋裡寫字,我得監督你,不然,等我一走,你保準又得偷懶。等再過幾年見面的時候,你恐怕連筆都不會握了,多丟人。」
可是,再過幾年……還能見面嗎?
許攸沒有問出口,她甚至沒有像往常一樣跟他拌嘴,老實地應下,想了想,又問他,「要不我給做點什麼吧?我再重新繡個好看些的荷包送你,以後等你回了京城,哪天看到了喝吧,也會偶爾想起我來。」
「這個就很好,」趙誠謹把許攸之前隨手放在他床頭的那只醜八怪荷包拿在手裡,微微地笑,「我喜歡這個。」他頓了一下,過了好一會兒,才低聲道:「我不用靠它也會想你……們。」
許攸的眼睛一瞬間就酸了。
這個小鬼,怎麼這麼會煽情呢……
「小順哥——」大門砰地一聲被撞開,阿初像個小炮彈似的衝了進來,一臉的驚慌,「小順哥,阿婆說你要回去了,是不是真的?」
在孟家上下籠罩在離愁別緒的同時,一封信從雲州快馬加鞭送到了京城。
瑞王府
張側妃抱著瑞王府三少爺裊裊婷婷地往書房裡走,才將將到門口,就被衛統領給攔了。「王爺正在處理正事,任何人不得入內!」他沉著臉硬邦邦地道。
張側妃眸中閃過一絲不耐煩,臉上卻依舊掛著笑,柔聲道:「是嚴哥兒想見他父王了。」說著話,又悄悄在三少爺腿上掐了一把,三少爺立刻朝院子裡大聲喊起來,「父王,父王——」
院子裡卻並沒有回應,張側妃的臉色便有些不好看,索性把三少爺放下地,輕輕把他往院子裡推,道:「找你父王去。」
衛統領臉色微變,欲言又止。三少爺正欲衝進院,裡頭傳來「吱呀——」一聲響,很快的,便有個十五六歲的少年人從裡頭走出來,客客氣氣地朝張側妃行了一禮,低聲道:「王爺正忙著,請側妃與三少爺改日再來。」說罷,他又朝衛統領點點頭,轉身又回了書房。
張側妃眸中厲色一閃,藏在衣袖裡的兩隻手緊握成拳,指甲簡直快要掐進肉裡。
她多少知道輕重,曉得書房門口不是發作的地方,更知道沈嶸在府裡的特殊地位,若是沒有找到他的把柄,決不可輕舉妄動。遂勉強扯了扯嘴角,擠出一絲僵硬的笑,「既然王爺在忙,那妾身就改日再來。」說罷,她又幽幽地歎了一聲,朝三少爺招了招手,「嚴哥兒快過來,我們回去玩,別吵到你父王做正事。」
她沒奈何地把三少爺牽到一邊,怨毒的目光朝沈嶸遠去的身影狠狠剜了一眼,轉身欲走。才將將走了幾步,就瞧見盧雲滿頭大汗地朝這邊衝過來,見了張側妃,他臉色微變,頓住腳步朝她打了聲招呼,不等張側妃寒暄,便急急忙忙地要往書房裡沖。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9-6-14 01:35:19
第四十三章
衛統領趕緊將他攔住,「雲少爺您這是有急事?好歹讓屬下通報一聲。」
盧雲道:「快!快!十萬火急!」他一邊說話還一邊擦了擦汗,眼睛卻悄悄朝不遠處停下腳步的張側妃瞟過去,見她似乎有要過來與他說話的意思,盧雲趕緊又把臉轉過去,作出一副急切得恨不得立刻衝進院去的表情。
張側妃心中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勁,這種感覺不大好,於是她想再返回來向盧雲旁敲側擊地問幾句,不想沈嶸已從書房裡迎了出來,一反先前在她面前的冷淡,笑著將盧雲引了進院。
那個該死的奴才!張側妃心中暗罵。兩年前趁著王府混亂的時候她也曾往書房裡安插過人,只可惜那兩個不中用的東西不到半年就被瑞王爺給趕了出來,自從沈嶸進了書房後,瑞王爺那邊就半點消息也傳不出來了。
一想到這裡張側妃就恨得直咬牙,幸好……幸好當初那封信……
「不長眼的東西,看以後怎麼收拾你。」守著個瘸子有什麼用,將來瑞王府早晚都得交到嚴哥兒手裡!張側妃一邊暗罵沈嶸,一邊牽著三少爺回了院子。
再說書房這邊,盧雲心急火燎地一心往屋裡沖,竟沒留意腳下的門檻,腳上一個趔趄,險些摔到地上。沈嶸趕緊上前去扶他,不想他竟利索地爬了起身,快步奔到瑞王爺桌前。
瑞王爺眉頭微蹙,略帶責備地道:「你平日裡素來穩重,怎麼今兒這麼急急躁躁的,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盧雲腦子裡亂得很,一時間竟不知如何開口,想了想,遂手忙腳亂地把揣在懷裡的信遞了上去,「二舅您自己看。」
瑞王爺接過信,漫不經心地朝信封上看了一眼,眉頭愈發地緊蹙,「是昌平小侯爺寫來的信,他不直接送到我府裡,為何要讓你代轉?」
「二舅一看便知。」畢竟這些都是王府的私事,盧雲身為晚輩,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說,所以索性讓瑞王爺自己看。瑞王爺見他嘴巴閉得緊,便不再問他,不急不慢地把信展開,緩緩地掃了一眼……
「砰——」地一聲響,沈嶸嚇了一跳,慌忙抬頭,卻見瑞王爺滿臉震驚地從座位上跳了起來,後背的椅子被他不小心踢開,倒在地上,發出巨大的聲響。他的眼睛裡滿是不敢置信的狂喜,指著那封信激動得半晌沒說出話。
「……順……順哥兒……我的順哥兒……」瑞王爺的眼淚猶如洩閘的洪水脫眶而出,他一向端肅,尤其是這兩年愈發地不苟言笑,小輩們都有點怕他,偶爾見了面都低著頭躲著,何曾見過他這般失態。
盧雲早從昌平小侯爺的信裡得知了事情的原委,而今見瑞王爺泣不成聲,心中也頗為感動,眼睛也有些濕潤。沈嶸雖不明真相,但從瑞王爺的神色與話語中已猜到幾分,一顆心頓時劇烈地跳起來,強壓下胸口的洶湧,壓低了嗓子問:「王爺,可是世子爺有了消息?」
瑞王爺這才意識到自己失態,胡亂抹了把臉,高興地頷首,「昌平侯來信說在雲州找到了順哥兒,他還沒死,還好好的。」
沈嶸大喜,激動得語無倫次,「他……世子爺……哪裡……他在哪裡?對,在雲州,他好不好,為什麼一直沒回來……」這幾年他怎麼過的,為什麼一直不回京,為什麼連半點消息也沒有?
瑞王爺信只看到了一半就激動得站了起來,被沈嶸這麼一問,他才趕緊拿起信繼續往下看,越看臉色就越難看,到最後,竟氣得兩眼發紅地狠狠一拍桌子,怒不可遏地罵道:「好大的狗膽,好大的狗膽,居然敢……她居然敢……」他氣得把信往桌上一拍,轉過身就把掛在牆上的御賜金刀解了下來,抽開刀鞘就要往外衝,盧雲見狀不好,慌忙撲上前一把將他抱住,疾聲道:「二舅息怒,您別衝動,別衝動……」
瑞王爺氣得睚眥盡裂,聲音都嘶啞了,「我要殺了她,我要殺了她!」
沈嶸隱隱猜到了些什麼,想了想,也上前過來攔,沉聲勸道:「王爺息怒,旁的且先不論,耽誤之急,是要將世子爺盡早接回來為好。王妃那邊是不是也該去說一聲,還是宮裡頭,太后娘娘和陛下對世子爺關心有加,若是知道世子爺尚在人世,不知道該多高興。」
瑞王爺心知他說得有道理,只是一時間實在嚥不下這口氣,又想到兒子這三年來的遭遇,頓時又是心酸又是難過,他重重地吸了一口氣,讓自己的心情慢慢平復下來,最後終於還是放下了刀,一屁股坐在地上,朝盧雲和沈嶸揮了揮手,道:「順哥兒的事,事關他的性命,誰也不准往外說,王妃那裡自有我去說,至於宮裡——」他眸中閃過一絲厲色,「本王這就進宮去。」
他在書房裡緩了緩情緒,先回了萱寧堂。
瑞王妃不在萱寧堂,她帶著平哥兒住在田莊裡。自從趙誠謹的死訊傳進京,瑞王妃就大病了一場,足足在床上躺了三個月,不想沒多久,連二兒子平哥兒也摔斷了腿,瑞王妃又驚又怒,與瑞王爺大鬧了一場,爾後便帶著平哥兒搬去了田莊,只偶爾回京給太后請安。
王府裡無人主事,這才讓張側妃鑽了空子,把她的人安置在了瑞王爺身邊,直到半年後才被瑞王所察,將沈嶸安排在書房管事,又讓許管事將整個瑞王府重新整治了一番。
萱寧堂裡還是很久以前的樣子,屋裡的傢俱和陳設都不曾有一絲變化,唯有院子裡的銀杏樹長高了許多。瑞王爺坐在簷下發了一會兒呆,腦子裡不時地湧現出長子幼時的模樣,心中愈發難過。
張家!張家!瑞王爺咬著牙站起身,冷冷地笑,他再也不想顧什麼大局了,若是連自己的妻子兒女都護不住,他還算什麼男人!
瑞王爺趕到御書房的時候,皇帝正在給太子考校功課,聽到外頭的聲響,皇帝不由得皺了皺眉頭,劉公公慌慌張張地進了屋,低聲稟告道:「陛下,瑞王爺求見。」話未說,瑞王爺已經怒容滿面地衝進了進屋。
他臉色鐵青,兩隻眼睛卻是通紅,那又悲慼又憤怒的神色還是上回平哥兒摔傷時出現在他臉上過。皇帝立刻就慎重起來,他甚至站起了身,快步走到瑞王爺面前,關切地問:「出什麼事了?」
「我要殺了張氏!」瑞王爺咬著牙,一個字一個字地道:「我要把張家連根拔起,一個不留。」
「張氏她又做了什麼?」皇帝一聽說此事與張氏有關,頓時既愧疚又震驚,原因無他,只因張氏是皇帝所賜。
自從秦家叛亂後,原來的京城局勢早被打破。太子雖說並非先皇后所出,卻在她膝下教養多年,皇后被廢後,朝中便有要另立太子的聲音。皇帝膝下子嗣不少,甚至有幾個的娘舅家都是世家大族,先前被皇后壓制著不敢輕舉妄動,而今皇后一死,他們都把矛頭對準了太子。
若是皇帝一狠心把太子廢了也還好說,偏偏太子卻是自幼就養在他身邊的,又未有大錯,他如何捨得。思來想去,便決心另扶持幾個新貴上來,一方面便是給太子撐腰,另一方面,也是為了跟那些成天喊著要廢太子的老傢伙們鬥一鬥。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9-6-14 01:35:30
第四十四章
張氏的父親張庭良是三年前秦氏叛亂時冒出來的,立下了不少軍功,行事又大膽,皇帝正好缺把刀,便將他給扶了起來。
那張庭良倒有幾分眼色,依稀猜出皇帝扶持他的意圖,卯足了勁兒地跟那些老傢伙們作對,皇帝愈發地重用他。為了給張家抬一抬身份,便欲將張家嫡女指給齊王為正妃,不想齊王抵死不從,還收拾了東西偷跑出京,在外頭待了小半年才回來。皇帝無奈之下,這才將張氏賜給瑞王為側妃。
他還特意請太后把張氏招進宮仔細相看過,那女人雖出身低了些,相貌卻十分出眾,瞧著也知書達禮、乖巧懂事的樣子,雖說瑞王有些許不願,但那會兒趙誠謹的死訊已傳進了京,瑞王府就只剩一個獨子,子嗣實在單薄。皇帝覺得,也是該給他府裡多添幾個人,多多地開枝散葉才好。
他他自認為自己辦了件好事,不想那張氏才進門不過半年,平哥兒便出了事,雖說沒有證據證明此事乃張氏指使,但明眼人多少能猜出來。礙著皇帝的面子,瑞王又不好處理張氏,瑞王夫妻也因此而生了嫌隙,瑞王妃從此便領著平哥兒搬去了田莊,瑞王府裡連個主事的女主人也沒有。皇帝這才後悔莫及。
上回平哥兒出事的時候,瑞王爺都不曾怒不可遏地要除掉張家,今日竟然如此憤怒,可見那張氏又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大事。莫不是對瑞王妃……皇帝一念至此,愈發地懊悔。
瑞王爺也不說話,紅著眼睛把懷裡的信呈給皇帝。皇帝飛快地展開,一目十行地看罷了,先是驚喜,爾後漸漸震怒,最後更是氣得一掌拍在桌上,發出劇烈的一聲響。
太子嚇得抖了一抖,想開口問一聲,又生怕涉及瑞王府的陰私,話到了嘴邊又嚥了下去,低著頭,琢磨著自己是不是該尋個借口悄悄退下去。
「是朕對不住你,對不住順哥兒,」皇帝面帶愧疚地長歎了一聲,眸中厲色閃過,臉上又頓時變得陰沉逼人,「不過是條狗,養在朕身邊久了,就狗仗人勢起來,他們敢做出這種以下犯上的事來,這是沒把朕放在眼裡。還真以為沒了他張家就不行?滿朝上下,朕還找不到人來替他?」
皇帝頓了頓,正色朝瑞王道:「張氏的事你別急,只要張家倒了,她又算得了什麼。且先去把順哥兒接回來,這孩子……真是受了罪了。」
他說到此處愈發地愧疚,瑞王抹了把臉,哭道:「我一想到順哥兒這麼年一個人在外頭孤苦伶仃地漂泊,心裡就像刀割似的,那孩子從小就懂事,也從沒吃過什麼苦頭,可是……他走丟的時候才九歲……」
太子這才驚得跳起來,「順哥兒,順哥兒在哪裡?順哥兒還活著!」
為了他的安全著想,趙誠謹尚在人世的消息並沒有傳開,就連太后那裡也都暫時瞞著——誰也不敢保證太后身邊沒有張家的眼線。雖說瑞王爺也不怕張家再派人去攔劫追殺,但到底還是小心為上。瑞王爺實在不希望兒子回京的路上還要遭遇太多糙心的事。
至於要除掉張家,這事兒說來簡單,要做起來卻是不易。張庭良乃軍功出身,這幾年因皇帝有意無意地縱容,勢力發展得極快,麾下也有不少人馬,便是皇帝想拉他下馬,一來要有借口,二來,也得找好接替的人,否則,這偌大的一塊肥肉豈不是要落到別人的手裡。
瑞王爺也知道這些道理,所以很沉得住氣,他強忍住心中的憤怒不動聲色,私底下卻去找了齊王,請他悄悄出京去雲州接人。
「順哥兒?」齊王都快傻了,旋即又高興得簡直說不出話來,「順……順哥兒……他還活著!他在雲州?好,我這就去,明天就去接他回家。」
可是,瑞王府那麼多人,為什麼都不派,偏讓他去接?齊王難免有些疑惑,想了想,索性就直接開口問了。
瑞王也不瞞他,把昌平小侯爺信中所言又與他說了一遍,罷了才歎道:「我府裡那些人張家都盯著,若是忽然派出去,他們難保不會多想,若是不慎走漏了消息,他們可是什麼事都敢做。雖說我不懼他,卻不願讓順哥兒受驚,所以想來想去,才來請老七你幫忙。一來他們不會注意,二來,順哥兒素來和你親近,見了你,想來也倍覺親切。」
齊王聞言,頓時就不說話了。若換了往常,他勢必要得意洋洋地表揚自己有先見之明,抵死沒肯讓那張氏進門,可今兒明顯不是說這種話的時候,順哥兒可險些沒讓張家害死,瑞王這張臉,一看就是哭過的。齊王可不敢再把他給弄哭了。
「對了,順哥兒還活著的事嫂子知道嗎?」
瑞王臉上露出難得的微笑,「一會兒我就出城去找你二嫂親自和她說。」自從兩年前平哥兒出事後,瑞王妃便恨上了他,見了面也沒個好臉色,到後來甚至搬去了田莊住,瑞王心中既愧疚又難過,只是一直沒臉去見她,而今曉得順哥兒還在世,自然要親自去跟瑞王妃說。
齊王自然也曉得瑞王夫妻倆之間的矛盾,笑著點點頭,又仔細問了趙誠謹在雲州的地址,這才把瑞王送出府去,又道:「二哥趕緊去找嫂子吧,再晚了城門都要關了。」
等把瑞王送走,齊王立刻就招呼著府裡的下人收拾行李,罷了又將王府裡的侍衛全都召集在王府的跑馬場,自個兒換了身獵裝大搖大擺地在眾人面前走了一圈,最後才站定了,扯著嗓子道:「爺明兒要去北邊圍獵,你們回去趕緊收拾收拾,明兒大早就出發。」
齊王殿下不靠譜的形象早已深入人心,領著一群侍衛大老遠出門圍獵這種事也就他做得出來,跟了這麼個主子,他們還能有什麼追求呢?當然,這裡頭也有跟齊王殿下一樣愛玩的,一聽這消息立刻就興奮起來,扯著嗓子大聲地叫好,其餘的人則有氣無力,耷拉著腦袋應了一聲,垂頭喪氣地回去了。
第二日大早,齊王殿下便領著三十個侍衛從北大門浩浩蕩蕩地出了京,相當高調,不到半天,滿朝上下就都知道了這事兒。太后聽說後,還氣得當著皇帝陛下的面罵了他幾句「不著調」。
出京不過十里,齊王忽然下令全體停步待命,不一會兒,便見許管事趕著馬車跟了過來,朝齊王見禮後,又招呼著下人將馬車裡的衣物全都搬了下來。
「都把衣服給換了!」齊王騎在馬上,仰著腦袋高高在上地朝眾侍衛吩咐道。侍衛們頓覺蹊蹺,事實上,從許管事一出現,就已經有些腦子機靈的侍衛開始琢磨出點味道了:許管事是誰,那可是瑞王爺的心腹,齊王殿下要真是去圍獵,瑞王爺打罵還來不及,怎麼會派許管事出來送行?所以說……這其實只是假借圍獵之名,真正要做的事恐怕就不足為外人道也。
一想到這裡,侍衛們就有點興奮。雖然他們跟著不著調的齊王殿下都已經有些認命了,可是,只要是男人,誰不想建功立業做出一番成績來,眼下可不就是機會。雖然不知道此行究竟是何目的,可既然與瑞王府有關,那總比跟著齊王殿下去圍獵要強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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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不聊生
時間:
2019-6-14 01:35:40
第四十五章
侍衛們紛紛慶幸自己跟了出來,王府裡可有不少侍衛尋著各種借口請了假,等他們立下大功回去,那些傢伙還不得氣得哭。
侍衛們從善如流地換了衣服,都作普通人打扮,許管事察看了一番,點點頭,朝齊王深深地作了一揖,鄭重道:「如此便有勞齊王殿下了。」
齊王故作不耐煩地揮了揮手,「少說這些廢話,等本王把人帶回來了再讓二哥謝我。」
是去找人?侍衛們豎起耳朵一邊偷聽一邊心裡頭暗自琢磨,此事與瑞王爺有關,會是誰呢?
「都給本王記清楚了,從現在起,你們不再是齊王府的侍衛,而是龍威鏢局的鏢師,跟著小爺我去雲州做皮毛生意,一會兒會有人仔細跟你們說。路上誰要是出了茬子把這事兒傳出去……」齊王瞳孔微縮,目光瞬間變得猶如惡狼一般狠厲,後面的話雖沒有繼續,但所有人都能聽出他未盡的威脅之意。
沒想到齊王殿下也有這麼凶悍的時候。
但是,齊王殿下的態度越是這般慎重,就表示這次行動越是重要!侍衛們紛紛摩拳擦掌,只盼著自己能一展拳腳,立下大功。
跟著許管事一道兒過來的還有瑞王府鋪子裡的兩個掌櫃,都是王府裡的舊人了,出門前又被仔細敲打過,更重要的是,家裡的親眷也都在京裡,誰也不敢亂來,便是連話也不敢多說一句。
這兩個掌櫃一直管著瑞王府的鋪子,做了許多年生意,經驗十分豐富,待人接物也很有一套,這一路過去,他二人負責打點路上的一切,至於齊王殿下,他扮演的是個京城富商家第一次出來做生意的小兒子,便是有許多地方不懂倒也說得過去。
這一行人腳程極快,快馬加鞭。日夜兼程,約莫十來天就到了雲州。
相比起繁華的京城來說,雲州實在算不得什麼,城牆不高,街上的人也不多,衣服也多破破爛爛的,一個個面黃肌瘦,像是沒吃飽飯似的。
「聽說是先前鬧旱災,餓死了不少人。」出去打探消息的侍衛回來道:「上個月都還有流民鬧事,眼下已經太平了許多。雲州還算好的,其餘的地方更不得了,集州那邊都打起來了,死傷無數。」
齊王的面色很嚴肅,他沒說話,坐在客棧二樓的窗口朝下看,看著這座破舊而年邁的小城,街上的百姓大多面色蠟黃,行色匆匆,街角的地方或站著或趴著一些衣衫襤褸的乞丐,瘦得像個骷髏,半大的孩子眼巴巴地瞅著鋪子裡的老面饅頭,有個孩子終於忍不住,悄悄挪到了那蒸籠前,剛剛伸出手,就被鋪子裡的夥計瞅見了,立刻大叫著衝過來一把將他推開……
齊王狠狠轉過臉來不忍再看,招手叫了個侍衛過來道:「你下去看看。」過了一會兒,侍衛又上來了,躬身回道:「屬下給了那鋪子一兩銀子,讓他每天給那孩子兩個饅頭。」無論是給錢還是給糧食,那孩子都護不住,這倒也是個不錯的主意,換了是他,也想不出比這更好的法子。齊王點點頭,又歎了口氣,低頭喝了杯茶。
世道如此艱難,順哥兒的日子又是怎麼過來的?
齊王沒急著去接人,他也不清楚孟家的地址,貿貿然去打聽,反而會引起別人的懷疑,畢竟雲州太小,忽然來這麼多陌生面孔,恐怕早就有人盯著,二來,昌平小侯爺的信裡說了,順哥兒與收養他的那家人感情極好,就算去接人,也需要事先去打聲招呼。
於是齊王耐著性子在客棧裡住下,又讓瑞王府的那兩個掌櫃滿城地跑,作出一副要做大買賣的姿態來。
當天晚上,昌平小侯爺便親自到了,為了不引人注目,他依舊作貧苦百姓打扮,破衣服、舊氈帽,土裡土氣的模樣。結果一進屋就被齊王給嘲笑了,「瞧你這都什麼樣子,」齊王殿下自動開啟嘲諷模式,「腦子不行真是幹什麼都不行,真以為換身衣服人家就不認得你了,就你這肅殺的小眼神,披個麻袋人家也曉得你就是個殺人犯。我說你就算要裝,也沒必要把自己弄成這模樣,衣服總得洗洗乾淨,這味兒聞起來……就跟八輩子沒洗過澡似的,蒼蠅飛你身上都能被你給熏死……」
都是京城裡混的人,雖然平時交道打得不多,但齊王的德行他還是曉得的,昌平小侯爺一聲也不反駁,由著他嘮叨,自己一屁股坐下,瞅見桌上還擺著夜宵,二話不說就開吃……
齊王嘮嘮叨叨地嘲諷了他半天,結果一點回應都沒有,頓時氣得半死,怒吼道:「你是多少天沒吃過東西了,餓死鬼投胎啊,就知道吃吃吃!」
昌平小侯爺一點也不生氣,把嘴裡的東西嚥下了,又喝了杯茶,這才慢條斯理地回道:「沒法子,雲州鬧災荒,有錢沒關係也買不著東西,老子都吃了多少天的饅頭了。」他既然是來雲州潛伏刺探消息的,總不能見天兒地往館子裡跑,若是引得人懷疑了,可不就白忙了一場。
齊王臉色終於有了些變化,甚至是有些尷尬,但他很快就把這種尷尬拋開,聲音裡難得地多了些沉重,「順哥兒也不知道吃了多少苦。」
「他挺好的,」出乎齊王的意料,昌平小侯爺笑著回道:「別小看城裡的小吏,那才是真正有本事的,孟家可沒被餓著,就是上回有流民被人指使去孟家打劫,順哥兒受了點傷,正在家裡頭養著。我昨兒還是看過他,倒是長胖了些。」
齊王:「……」
進城來他一直醞釀的傷感情緒一瞬間就沒了。
方先生的私塾已經開學了,趙誠謹去不了,許攸是不願意去,就只剩阿初一個人不輕不願地去上學。
誰也說不清京城裡什麼時候就來了人,也許明天早上一起來,趙誠謹就要走了。許攸有些捨不得,所以一天裡頭倒有大部分時間就在趙誠謹屋裡陪著他,他看書,許攸就寫字。依舊是描他的字帖,時間長了,多少也學到了趙誠謹的一些神韻。
趙誠謹最近也總表揚她,許攸於是就表現得很高興,當著他的面時傻乎乎地咧嘴笑,一出了門就難過得要死,蹲在門口默默紅眼圈。
孟老太太在院子裡種了些菜,還養了十幾隻雞,許攸心裡難過的時候就會過來幫忙,小雞仔才十幾天大,毛茸茸的像小黃球,嘰嘰喳喳地吵得很歡樂。許攸蹲下身體給它們喂小米,偶爾會有膽子大些的小雞仔把腦袋鑽進她手裡輕輕地啄,一下又一下。
「小雪啊——」孟老太太在廚房門口叫她,「別整天窩在家裡頭,也出去走走。要不,一會兒你去接阿初回來?」
許攸轉過身,瞅見孟老太太擔憂的神色,心中歎了口氣,低聲應下。她一點也不想讓老太太擔心。
趙誠謹的腿養了一個來月,現在已經勉強能下地挪一挪了,但雪爹不讓他多走,只叮囑再在床上多歇一陣。趙誠謹也聽他的話,除了偶爾要去趟廁所外,大部分時間都老老實實地躺在床上。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9-6-14 01:35:52
第四十六章
「今天的字寫得不錯,有獎勵。」下午時,趙誠謹忽然朝許攸誇獎道。他平時可不怎麼誇她,許攸有些受寵若驚,看著他的眼神都有些懷疑,「真的?」見趙誠謹認真地點頭,她這才高興起來,勾了勾嘴角,得意道:「有什麼獎勵?可別說讓我再多寫幾幅字。」
趙誠謹笑著搖頭,把一直戴在手腕上的貓牌解了下來,又拉過她的手,放在她的掌心,「這個給你。」
許攸頓時就懵了,什麼意思,他這是認出她來了,是要打算揭露真相的意思嗎?她最近明明沒有露什麼馬腳。一點證據也沒有,非要說她是貓變的話,就連孟老太太也會說他瘋了的!
「什麼……為什麼把這個給我?」許攸艱難地吞了口唾沫,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不那麼慌張,「這個不是雪團的貓牌嗎?給我做什麼。」
「我沒有別的東西了,」趙誠謹溫柔地朝她笑,「這個貓牌是雪團留來的唯一的東西,也是我唯一能想到能送你的。這一次離別,也許很久都不能見面,我很擔心,你會不會哪天就把我忘了。所以,把這個留給你,你那麼喜歡貓,每次看到它的時候,也會想起我來。」
真是胡說八道,她怎麼會忘記他呢,怎麼能忘記呢。她來到這個世界認識的第一個人,那麼善良可愛的孩子,現在,已經是善良又聰明的少年了。
許攸鄭重地把貓牌收好,想了想,也學著趙誠謹的樣子把它繫在手上,朝他揮了揮,笑,「怎麼樣?以後我每天都能看到它。」所以,每天都會想起他。
趙誠謹也含笑點頭,「我可能……就要走了。我算了算時間,也許就在這兩天。」他的聲音依舊溫和平靜,與平時沒有什麼兩樣,眼睛也一如既往的深邃明亮,「等過幾年,小雪跟大叔一起去京城好不好?」
許攸愣了一下,沒作聲。去京城嗎,那是她生活過四年的城市,自然是好的,可是,雲州才是孟家的根啊。
「我估摸著今年冬天可能就要打仗了,」趙誠謹低聲道:「小荃哥不會無緣無故地來雲州,定是朝廷有收復雲集九州的意思。冬天正是西北的胡人糧草不濟的時候,今年雲集九州受了災,胡人沒有糧食接濟,朝廷十有八九會在這個時候用兵。」
許攸已經懵了,怎麼好好的,忽然說起這些事來,畫風完全不對啊。
「大叔與二叔本就驍勇,在雲州城也頗有威望,到時候裡應外合,拿下雲州不在話下。我已經跟小荃哥提過了,讓他盡力提攜大叔,除了雲州之外,還有其他八州,只消跟著小荃哥,不愁沒有軍功。雲集九州一收復,朝廷定有重賞,到時候我在京城再活動活動,便能把大叔和二叔都調回京……」趙誠謹顯然早已計劃多時,說起這些簡直是侃侃而談,胸有成竹,可是——
「等等——」許攸揉了揉太陽穴,艱難地打斷他的話,「可是,我爹他……不一定想去京城啊。」
趙誠謹一瞬間就洩了氣,鼓著最近好不容易養起來的小圓臉無奈道:「我知道啊,所以才來跟你說。你到時候也去勸勸大叔嘛,難道你以後都不想再見我嗎?」
什麼呀,居然威脅人!如果真的想見面,他可以來雲州嘛,身為瑞王府世子,出個門可比她們容易多了。
「我爹可不一定聽我的,」許攸托著腮搖頭,「他心裡頭可有主意呢。」
「那你想去京城嗎?」趙誠謹睜著一雙明亮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著她,鄭重地問。
許攸皺了皺眉頭,沒說話。她其實也很想念京城,想念京城裡的那些人,雖然齊王殿下很不靠譜,雖然老流氓有些壞,雖然魏侍衛總喜歡繃著臉,雖然……可是,都是在她生命中非常重要的人呢。
「我……跟著我爹,」許攸低下頭,聲音漸漸低下來,「他就我一個女兒,不管怎麼樣,我都要陪在他身邊。」無論如何,她佔據了小雪的身體,就該為小雪盡到做女兒該做的事,如果雪爹不願意離開,那麼,她也就在雲州陪著他。
趙誠謹的臉色變得很複雜,但他沒有再繼續剛才的話題。有些事情提過一次就好,不管許攸應不應,他已經打過招呼了,回頭他還會跟孟大叔再說一次,再往後,朝廷的調令都下來了,孟大叔總不能不去吧。
「小雪你幫我送封信吧,」他立刻轉換話題,從枕頭底下抽出一封信來遞給許攸,「給大當家的,他們就住在巷子口東面的第一家,門上雕了兩個大柿子的那家。」
許攸頓時跳起來,「他們住在這裡!」
居然離得這麼近!雖然許攸早就猜到黑風寨那些人就住在城裡,而且可能離孟家也不遠,可萬萬沒想到居然會這麼近。要知道,巷子外可是雲州最熱鬧的地方之一,這些土匪們的膽子還真大。
或者——許攸懷疑地看了床上一臉乖巧的趙誠謹一眼,其實,這都是這個小狐狸的主意。這小子還是黑風寨的七當家呢!
「你就不怕他們被人發現?」許攸問。
「這就叫做燈下黑,」趙誠謹笑著解釋,「官兵都以為他們早就逃出城了,哪裡想到他們膽子這麼大,敢大刺刺地就在眼皮子底下住著。不過大當家和二當家不怎麼出門,他們倆跟官兵打過照面,危險大。對了——」他忽然想起一件事,壓低了聲音問許攸,「那個元捕頭,大叔打算怎麼辦?」
元捕頭就是上次指使流民來衝撞孟家的幕後主使,大當家他們早就查了出來,也跟雪爹說過了,但雪爹只是點點頭表示知道了,並沒有下一步行動。許攸不知道雪爹到底有什麼打算,但依著他的性子,反正是不可能就這麼算了的。
見許攸沒說話,趙誠謹立刻就明白了,笑了笑,道:「要是大叔不方便出手,我去請大當家幫忙。」
「你別亂來!」許攸頓時就急了,「官兵本來就在抓他們,他們若是捲進來,把自己行蹤洩露了,豈不是有性命之憂。」
「那姓元就一個人,做得利索些就是。」趙誠謹不以為然地道,那說話的語氣,簡直就是分分鐘就變身成了土匪頭子,這跟許攸心裡頭乖巧懂事的少年形象完全不符!
「我……去幫你送信,」許攸不自然地接過信,又看了他一眼。趙誠謹這才意識到自己好像不小心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一不留神,就把自己的形象盡毀。「那個……」他還想再解釋兩句,可許攸已經急匆匆地跑了出去。
這下可糟了!趙誠謹有些洩氣,她一定把他當成殺人不眨眼的土匪了!
許攸跟孟老太太打了聲招呼就出了門,說是去接阿初放學。老太太隨口應下,待想起來時朝外頭看了一眼,有些狐疑,「現在就去接人,也太早了吧。」
出了巷子,許攸很快就找到了趙誠謹所說那戶人家,敲了敲門,很快便有人來應,是之前來過孟家的那個絡腮鬍子,他一眼就認出了許攸來,立刻咧嘴朝她笑,努力地讓自己看起來顯得親切些,「是孟家的小姑娘啊,快進來快進來。」
作者:
官不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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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6-14 01:36:03
第四十七章
許攸沒動,掏出信來遞給他,「是順哥兒給大當家的信。我還得去接阿初放學,就不進去了。」
絡腮鬍子笑著點點頭,把信接過,又朝她招了招手,「小姑娘下次跟老七一起來玩兒啊。」
許攸頓時滿頭黑線。
時間還有點早,離阿初放學少說也還有一個小時,許攸想了想,還是決定先回去。
沒想到才走了幾步,就在巷子口遇到了昌平小侯爺和幾年不見的齊王殿下。
許久不見,齊王殿下愈發地英俊,在雲州城這種灰撲撲的地方,他居然還穿著一身雪白的長袍,腳上踩著一雙白色絲履,手裡頭還搖著把折扇,簡直就像只發情的花孔雀盡情地展示著自己的美貌。
只可惜許攸見過這憨貨最狼狽,最不著調的時候,很能透過表面看清他的本質,所以不大吃風流倜儻的這一套,像看傻子似的看著他,表情有點僵硬。
「孟姑娘,居然在這裡遇著你了!」昌平小侯爺挺意外,主動上前跟他打招呼。
許攸也勉強朝他笑笑,又用一種奇妙的眼神朝齊王殿下看了一眼,點了點頭,然後轉身走在前頭引路。
齊王殿下被她看得心裡頭毛毛的,不由自主地皺起眉頭,一邊摸著下巴一邊一眨也不眨地盯著許攸,左思右想了半天,忽然開口問:「小姑娘,我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
許攸朝他咧了咧嘴,正欲說話,齊王的目光忽然瞄到她手腕上的沉香貓牌,頓時就像被電擊似的原地蹦了起來,活像大白天見到了鬼似的指著許攸「啊啊啊——」地大叫起來,頓時把昌平小侯爺和許攸都給嚇了一大跳。
「七爺,你這是怎麼了?」昌平小侯爺見他發瘋,臉色都變了。
齊王殿下根本就不理他,繼續指著許攸「啊啊——」地叫,好不容易叫完了,終於說了一句完整的話,「你……你居然變成人了!」
昌平小侯爺:「……」
這是什麼情況?
在很久以前許攸就知道齊王殿下是個逗比,但是直到現在,她才真正意識到這個逗比基本上已經無藥可救了。不管她怎麼強調自己手上的這個玩意兒是趙誠謹送的,可齊王殿下就跟完全沒聽見似的,一廂情願地堅持自己的看法。
「……我就說呢,怎麼看著這麼眼熟,」他一臉熱切地盯著許攸嘖嘖有聲地感歎,「原來是雪團變的。順哥兒是不是也認出來了,所以才把貓牌送給你?」
許攸解釋了半天發現基本都在做無用功後,就乾脆不說話了,倒是昌平小侯爺頗有興趣地向齊王殿下追問「雪團」的故事,齊王一點也不覺得丟人,添油加醋地把他當初怎麼被歹人逮住,又怎麼被貓救出來的故事說給他聽,昌平小侯爺亦配合地發出各種感歎。但許攸覺得,他壓根兒就不信。
正是因為有了這麼一齣戲,以至於齊王與趙誠謹的再見變得沒那麼震撼和感人,他一進屋,甚至都沒來得及表達一番離別後的思念,他就已經急急忙忙地問起許攸來了,「……這小姑娘就是雪團變的吧,是吧,你看那小眼神兒簡直跟雪團一模一樣……」
孟老太太一直斜著眼睛很不自在地瞪著齊王殿下,昌平小侯爺沒說明齊王的身份,所以孟老太太也不知道他是誰,說話行事便沒那麼多顧忌,打從齊王殿下一進門,老太太就用一種極其不信任的眼神看著他,還忍不住悄悄與許攸道:「看來京城裡也不都是跟咱們順哥兒一般聰明懂事的孩子,瞧瞧這後生,長得是真俊,就是腦袋不大好使,就是個紅漆馬桶。」
這也不怪老太太不高興,平日裡開開玩笑說一說貓精也就罷了,真要把這種事兒牽扯到自家孫女身上,誰能樂意。所以,任憑齊王殿下臉上長出花來,孟老太太也覺得這個年輕人不大靠譜,評價還比不上比他小一截兒的趙誠謹。
齊王在孟家待了不短的時間,說定了明兒早上就接趙誠謹回京,罷了,又鄭重地向孟家人道了謝。不能不說,這個逗比在一本正經的時候還是很能唬弄人的,畢竟人長得好看,把臉一沉,架子一擺,那種皇親貴族的氣質就出來了,阿初被他忽悠得一愣一愣的,都有點跟不上他變臉的節奏了。
齊王跟趙誠謹說了半天話,時不時地把話題轉到許攸身上,趙誠謹又艱難地把話題岔開,如此重複了好幾遍,齊王最後忽然哈哈一笑,道:「要不,今兒晚上我就住這裡吧。」他朝院子裡看了幾眼,「還有房間吧。」
趙誠謹的眉頭皺得都快能夾死蒼蠅了。
但誰也沒有辦法把這位王爺給送走,就算是孟老太太,得知這位說話不大靠譜的年輕人竟然是齊王殿下後,也立刻就沒再多話了,只私底下跟二嬸悄悄嘀咕道:「真是龍生九子,各不相同。咱們順哥兒多懂事,這位王爺怎麼就跟個小孩子似的。長得倒是挺俊,比女孩子還漂亮,以後要討個什麼樣的媳婦才能襯得上他……」
齊王殿下當晚居然果真在孟家住下了,可他的侍衛們卻不敢掉以輕心,畢竟這裡可不是京城,到處都是胡人,萬一被胡人發現了他們的身份,這樂子可就大了。於是,這群可憐的侍衛們只得在院子外守了一宿。
正是因為齊王殿下的插科打諢,原本應該充滿了離愁別緒的告別變得有了一些奇怪的味道,許攸甚至都哭不出來了。到她把趙誠謹一路送出城,齊王殿下還活像個變態的猥瑣大叔使勁兒地想要誘拐她進京,「小雪團,你真的不跟我一起去京城嗎?雲州這裡有什麼意思,跟著我去京城嘛,我家裡頭大,把你奶奶和你爹都接過去……」
「七叔——」趙誠謹終於忍無可忍地打斷了他的話,「能走了嗎?」
齊王有些不耐煩地朝他揮了揮手,「急什麼,我還想跟小雪團再說幾句話呢。」
「她是小雪,不是雪團!」趙誠謹都有點生氣了,「再說了,就算小雪她們要進京,也是先住我家,怎麼也輪不到你來管。」
齊王哼了一聲,「我家裡頭我能作主,你們府上,你能作主?」他話一說完,就見趙誠謹臉色微變,頓時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這幾年瑞王府的那些糙心事他都已經一五一十地跟趙誠謹說了,現在突然提到這茬,難免趙誠謹會多想,齊王雖然整天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子,但人又不傻,心裡頭明白得很。
趙誠謹很快又恢復了正常,扯了扯嘴角,沒說話,過了一會兒,才低聲道:「總有我能作主的一天。」
考慮到趙誠謹的腿傷,回程的路他們走得很慢,足足用了二十多天才終於到了京城北面的小城。與此同時,瑞王府也是一番動盪。
「王妃回府了!」
「她回來了!」張側妃霍地從榻上坐了起來,臉色頓時變得鐵青,「她怎麼忽然回來了?她一個人回來的?那個瘸子呢?」
「沒見著。」侍女杜鵑低聲回道:「好像就她一個,幾個嬤嬤和丫鬟也都回來了。」她頓了頓,有些不安地朝張側妃打量了一眼,又低聲道:「王爺出去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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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不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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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6-14 01:36:44
第四十八章
張側妃隨手抓了桌上的杯子就往地上砸,杜鵑嚇得渾身一顫,悄悄往後退了幾步。
「你躲什麼躲,還能把你給吃了?」張側妃喝道,咬咬唇站起身,在屋裡繞了幾個圈子,最後索性一咬牙,下巴微揚,「我們過去瞧瞧。」
杜鵑臉色微變,微微瑟縮了一下,小聲勸道:「主子,王爺還在呢,這會兒過去,若是惹惱了王爺……」
「把三少爺抱過來。」張側妃得意地一笑,腦袋越發地仰得高,「有三少爺在,誰敢為難我?」說罷,又趕緊招呼著丫鬟給她梳妝打扮。
將將梳好頭,又抹了淡淡的脂粉,張側妃剛欲起身,院子外卻傳來一陣喧鬧,彷彿衝進來許多人,腳步嘈雜而沉重,甚至帶著毫不客氣的莽撞,張側妃當即就變了臉色,一甩帕子就衝了出去,厲聲喝道:「也不看看這是什麼地方,誰讓你們進來的?」
許管事似笑非笑地朝張側妃躬了躬腰,「見過側妃娘娘。」
許管事是瑞王爺的親信,張側妃也不敢在他面前太放肆,心中微微有些不安,但臉上卻還撐著,端著架子高高在上地質問道:「許管事,你這是做什麼?帶這麼多人衝進我這院子裡是什麼意思?」
許管事客氣地笑笑,「側妃娘娘休惱,小的也是奉命行事。」說罷,把臉一沉,冷冷地朝一眾侍衛喝道:「都愣著做什麼,還不快動手。」
眾侍衛大聲應下,旋即便猶如猛獸一般凶神惡煞地往院子裡和房間裡沖,但凡是見著這院子裡的下人,一句話不問便當即拿下。不過一眨眼的工夫,整個留園所有的下人全都綁在了院子裡,就連張側妃貼身伺候的幾個大丫環也未能倖免。
張側妃大驚失色,臉上早已一片煞白,嗓音也因緊張和慌亂而變得尖利,「你們要做什麼?要做什麼?是不是王妃讓你們來的,你們憑什麼抓我院裡的下人?我要見王爺,我要見王爺——」她一邊說著話,一邊不顧一切地往外衝,才跑了兩步,就被兩個五大三粗的侍衛給攔住了去路,張側妃頓時又是惶恐又是愕然,兩條腿都已微微發抖,只是眼下強撐著才沒跌倒。
「嚴哥兒,我的嚴哥兒呢……」
許管事依舊是那副雲淡風輕的模樣,又客氣又疏遠地朝她笑,「側妃娘娘還是不要為難我們這些下人了。若不是王爺吩咐,我們便是有一百個膽子也不敢衝著您亂來是不是。」說罷了,又立刻變了副冷酷又漠然的臉朝侍衛吩咐道:「把這些作死的奴才們全都綁回去,給我一個一個地審!」
審什麼?張側妃只覺得一顆心不斷地往下墜,一路跌至谷地,身上、額頭上,甚至掌心全都滲出了汗,不一會兒,竟把全身都汗得透濕。臉上的胭脂被汗液暈開,在臉頰上形成了一塊一塊不規則的紅,看起來煞是可笑。
怎麼會忽然變成這樣?
翌日清晨,瑞王府早早地就開了大門,早有侍衛在城門口候著,不住地朝遠處張望。直到遠處的官道上隱隱有了熟悉的馬車身影,這才激動起來,立刻派了人騎著馬奔回王府送信。
「那是齊王府的馬車吧。」路上的行人指指點點,「齊王殿下圍獵回來了?」
「那好像是瑞王府的人,怎麼跑城門口來迎了?」
「有貴客到吧。」
馬車上的車簾忽地掀開,齊王殿下從裡頭探出個腦袋來朝四周掃了一眼,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轉過頭朝趙誠謹道:「順哥兒,一會兒你真能自己走?」
「我的腿早就好了,」趙誠謹點頭道:「先前在雲州時就能走,只是孟大叔謹慎,總讓我多養一養。」許多年不曾見過瑞王爺與瑞王妃,趙誠謹實在不願讓父母看到他一瘸一拐的模樣,尤其是在平哥兒的腿已經受傷的情況下。
齊王顯然明白他的用意,倒也沒再多勸,笑了笑便應了。
馬車一路浩浩蕩蕩地駛到了瑞王府大門口,許多好奇的百姓甚至還跟了過來,議論紛紛地猜測著馬車裡到底是哪一路貴客,竟能讓瑞王爺與瑞王妃親自在大門口迎接。
「到了——」馬車還未停穩,齊王就已利索地從車裡跳了出來,快步上前去朝瑞王爺行禮,得意道:「二哥,幸不辱命!」
瑞王爺眼睛有些發紅,艱難地朝他點了點頭,眼睛卻一眨也不眨地盯著馬車上,壓根兒就不朝齊王看一眼。
沈嶸早已迎上前去給趙誠謹拉開了車簾,二人目光一對視,沈嶸頓時熱淚盈眶,一骨碌先跪在了地上,「世……世子爺……」
「世子爺?」
「瑞王府世子爺?不是早就已經死了嗎?」
圍觀的百姓頓時轟然,同時也愈發地好奇,齊齊地睜大眼睛,探著脖子盯著馬車的方向。很快的,便有個青色削瘦人影從馬車上緩緩走了下來,少年人有一雙亮如星辰的眼睛,不急不慢地朝眾人掃了一眼,目光最後落在門口的瑞王夫婦身上,眼睛裡頓時孺慕與欣喜,「父王,母妃——」
俊秀的少年三步並作兩步地衝到瑞王夫妻面前,兩膝一彎正欲行禮,卻被瑞王爺一把托住,「我的順哥兒——」
一家人抱頭痛哭,許管事趕緊上前勸說,一邊招呼著護送的侍衛進府小憩,一邊將瑞王一家勸進府。
三年多不見,趙誠謹已經從什麼都不懂的幼童變成了青澀中帶著些穩重的少年郎,可瑞王妃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見了面倒先哭了個痛快。瑞王爺心中也是又心酸又欣喜,眼淚猶如洩堤的洪水嘩嘩地往下淌。
一家人互訴衷腸後,趙誠謹終於忍不住低聲問起平哥兒來,「父王,平哥兒人呢?」
瑞王爺臉上有些尷尬,瑞王妃則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伸出手把趙誠謹拉到一旁坐下,柔聲道:「平哥兒在城外的莊子裡住著,過些天娘親帶著你去看他。」
趙誠謹見她絕口不提平哥兒的腿,心中愈發地難過,想了想,便不再追問,轉而擠出笑容語氣輕鬆地說起離別後的種種,一家人倒也其樂融融。
荔園裡的陳設還一如三年前,就連房間角落裡的貓窩都還在,趙誠謹的眼睛微微發酸,他好像又看到了雪團扭著屁股在屋裡打滾的樣子了。
物是人非,早先伺候他的丫鬟們嫁人的嫁人,離府的離府,幾乎已經無人剩下,唯有沈嶸還在。他個子高了很多,依舊很瘦,話也不多,但眼神一如既往的溫和沉定,看到他的時候,趙誠謹的心也會不由自主地安定下來。
「沈嶸,」趙誠謹忽然叫住他,低聲問:「胡御醫當初給平哥兒開的方子可還在?」
沈嶸一愣,臉上有一絲古怪,並沒有正面回答,反而問道:「世子爺要那方子做什麼?」
「我在雲州的時候住的那戶人家姓孟,孟大叔擅長治跌打損傷。我想寫信去問問他,若他能治自然最好,就算不能治,大叔還有師父。」
沈嶸的臉上愈發地古怪,猶豫了一會兒,才遲疑地道:「要不,世子爺還是去問問王妃?胡御醫開的方子都是她收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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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不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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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6-14 01:36:56
第四十九章
許是忽然換了個地方,趙誠謹有些睡不著,在床上翻來覆去地折騰了半天,索性翻身下床。剛剛穿上鞋走了兩步,外間的沈嶸便聽到動靜也跟著起了,點了蠟燭進屋問了一聲,「世子爺?」
趙誠謹應了一聲,藉著燭光踱到桌邊,道:「我有些睡不著,便起來走走。阿嶸你先睡吧。」
沈嶸道:「屬下去給你沏杯茶,」說話時又將屋裡的蠟燭點燃了幾支,這才悄無聲息地轉身出去了。不一會兒,他就端著個托盤進了屋,除了一套汝窯青瓷的茶具,還有兩碟做工精緻的小糕點,趙誠謹斜睨了一眼,立刻笑起來。
「你倒是還記得我喜歡這個。」趙誠謹笑著拿了塊綠豆糕放到嘴裡咬了一口,微微點頭,「還是趙大廚的手藝。」王府的一切好像一如既往,就連他最喜歡的綠豆糕都還是原來的味道,但趙誠謹卻知道,一切都已經不一樣了。就好像他此刻的心情,已早已不是三年前那個單純的男孩。
「世子爺要寫字?」沈嶸見桌上的硯台裡已經磨了半池子墨汁,不由得低聲問,一邊說著,又一邊主動過來幫他磨墨。
「我寫封信,」趙誠謹把手裡的綠豆糕吃完,又倒了杯茶不急不慢地喝了兩口,道:「我在雲州還有些朋友,寫信回去報個平安,也好讓她們放心。」桌上已堆了厚厚的一疊信紙,密密麻麻地不知寫了多少話,顯然不僅僅是報個平安這麼簡單。
「你跟我說說京城這幾年發生的事吧。」趙誠謹朝沈嶸道:「我離開得久了,也不知道京城裡現在是個什麼樣的光景。」三年前的變故,倒下的絕不止秦家,整個京城的局勢也勢必大變,也許不變的,只有齊王殿下了吧。趙誠謹忽然有點羨慕他。
二人不知不覺地聊了有近一個時辰,趙誠謹終於開始有了些倦意,沈嶸便停下話頭朝他勸道:「世子爺去歇會兒吧,明兒還得進宮去給太后與陛下請安。」
趙誠謹點點頭回床歇下,閉上眼睛,再醒來時已是第二日清晨。
瑞王爺和瑞王妃都早早地在萱寧堂等著趙誠謹一起用早飯,飯還沒用完,就聽院子裡伺候的下人稟告說「大小姐回來了。」趙誠謹聞言立刻眼睛一亮,趕緊起身相迎,才將將站起來,就見趙嫣然猶如一陣旋風似的衝了進屋,還未來得及向瑞王爺與瑞王妃見禮,就先一把拽住趙誠謹的手,眼淚簌簌地往下落,「……順哥兒……」
若不是還有下人們在,姐弟倆只恨不得抱頭大哭一場,瑞王妃也頻頻擦淚,瑞王爺見狀,趕緊出聲道:「順哥兒回來是好事,都哭什麼,趕緊過來坐下。嫣姐兒也是,這麼大早就過來了,幼安呢?」
吳幼安是趙嫣然的夫婿,定國公的嫡長孫,也是瑞王爺親自給挑的女婿。今年三月時才將趙嫣然嫁了過去,到而今過門也才半年。
瑞王爺話剛剛說完,吳幼安就已到了院門口,哭笑不得地上前朝瑞王爺夫婦行了禮,解釋道:「下馬車的時候不慎崴了一下腳,再一抬頭,嫣姐兒就不見蹤影了。」
瑞王爺捋鬚而笑,「那孩子素來就是個急性子,風風火火的。所以本王事先都沒跟她說順哥兒回來的事,也難怪她跑得這麼急。」就怕趙嫣然沒輕沒重地把這事兒給傳出去,弄得滿城皆知,反讓旁人鑽了空子。
「是昨兒晚上才得到消息,當時便要急著過來,被我給攔了。」吳幼安笑道,說罷,又轉頭朝趙誠謹笑笑,道:「幾年不見,順哥兒竟這麼高了,方才一見,都有點不敢認。」
趙誠謹也趕緊上前與他見禮。
一家人熱熱鬧鬧地說了一陣話,直到宮裡頭派了人來催,瑞王夫婦這才領著趙誠謹進了宮。
進宮照舊是一番熱鬧,太后娘娘昨兒晚上才得了信,今兒一大早就起了,心急火燎地等著趙誠謹進宮,又不住地讓宮女去前頭查看,好不容易等到了人,不待趙誠謹行禮,她就已經起了身,快步奔上前一把將趙誠謹抱在了懷裡,「我是順哥兒啊……」
殿中眾人紛紛落淚,瑞王爺見太后哭得傷心,生怕她傷了心神,朝趙嫣然使了個眼色,趙嫣然會意,笑著上前挽住太后的胳膊故意撒嬌道:「祖母偏心,一見了順哥兒就把我們都給忘了,我可不依。」
太后哈哈大笑,「不忘,不忘,都是我的乖孫子,乖孫女,我疼都來不及。」這回總算把趙誠謹給放開了,拉著他的手上上下下、仔仔細細地看,又摸了摸他的臉,紅著眼睛道:「順哥兒長大了。」
趙誠謹抹了把臉,「是孫兒不孝,讓皇祖母擔心了。」
「別瞎說!」太后立刻板起臉止住他的話道:「要說不孝,那也是你爹跟你伯父不孝,這麼多年竟由著你一個孩子在外頭流浪,也不知道手底下的人都是幹什麼的,連個孩子都尋不著,還亂傳什麼謠言……」
瑞王爺悄悄擦了擦汗,心中暗暗慶幸今兒殿中沒有外人,不然,太后這話若是傳出去,他也就罷了,可皇帝若是頂個了不孝的帽子在頭上,那些御史們可就找到事兒干了。
說話的工夫,皇帝也領著太子過來了。太子大老遠瞅見趙誠謹,兩隻眼睛頓時熠熠生輝,只恨不得立刻就要衝上前來,但他到底比以前要成熟穩重了,好歹忍住了沒亂跑,老老實實地跟在皇帝身後,只使勁兒地朝趙誠謹擠眼睛,眉目間終於有了些舊時的模樣。
幾年不見,趙誠謹再也不像小時候那樣毫無顧忌地讓皇帝陛下抱了,才一見面便要行禮,被皇帝給攔了,親自把他扶起來,一邊看一邊點頭,罷了又朝瑞王爺道:「順哥兒看著大了許多,忽然間就是個大孩子了。」
瑞王妃始終低著頭不作聲,瑞王爺擠出笑容道:「這孩子……在外頭可吃了不少苦……」說著話,眼圈就紅了,很快的,眼淚都滑了下來,趕緊把臉側過去瞧瞧擦了擦。皇帝見狀,心中亦是沉重。
倒是趙誠謹渾不把那些苦痛當回事,面色如常地說著笑話,「……我早就猜到他們在山下設了埋伏,於是便不往山下走,到了半山腰上又折回去,好讓那些胡人以為我是上山的,沒想到那些胡人還是把我給攔了,我聽他們話裡的意思,壓根兒就是想隨便抓個人回去交差的……」
太后聽得緊張急了,疾聲問:「那接下來呢?順哥兒就被他們給抓了?」
「哪能啊!」趙誠謹笑起來,「眼看著那個胡人要把我抓去,忽然有個聲音朝我喊,順哥兒,你怎麼走這麼慢,我們都等了半天了……」
這回,不僅是太后意外,就連瑞王爺都明顯一愣,餘下眾人也都齊齊朝他看過來,太子悄悄吞了口唾沫,忍不住問:「那……那人認得你?那是誰?」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9-6-14 01:37:08
第五十章
趙誠謹點頭笑,「我心裡頭也嚇了一大跳,抬頭一看,卻只瞧見兩個小孩,大的八九歲,小的不過四五歲,朝我喊話的正是裡頭那個小姑娘。那些官兵裡頭有個姓孟的捕快是小姑娘的二叔,在那些人當中還有些威信,那胡人捕頭見我是他們的熟人,便不敢攔我,瞪了我幾眼便放了人。等他們走了,我再找那小姑娘一問,果然是見過的。」他說到此處故意頓了頓,又朝眾人看了一圈,果見大傢伙兒全都屏氣凝神地盯著他,心中微微滿意,遂又繼續道:「太子哥哥可記得當年我家裡頭有輛小馬車?」
太子幾乎不加思忖地立刻點頭,「沒錯,後來我讓人依著那樣子再做了一輛,卻不如你那輛好使。」
「就是送我小馬車的那個,」趙誠謹笑道:「我跟著母親去靈山寺燒香時認識的小姑娘,那會兒她才五六歲,沒想到幾年後居然又在雲州遇到了她,還救了我一命。」
「她居然還能認出你來!」太子又是驚訝又是意外,「都多少年了,那小姑娘記性倒好。」
太后雙手合什道了聲「阿彌陀佛」,又連聲道:「真是佛祖保佑,我們順哥兒福大命大,不管在哪裡都能遇到貴人。」
至於瑞王爺與瑞王妃,雖說早知道雲州城裡有個孟家,卻對別的事一無所知,關於許攸救人的事也是頭一回聽說,聽到此處也不由得對孟家那位素未謀面的小姑娘生出許多感激之情來,又道:「是該好好謝謝這家人才好,這可是救命之恩。」
趙誠謹點頭道:「父王放心,我心裡頭有數。」說罷,又朝太后笑道:「皇祖母以為小雪如何認出我來的?原來她壓根兒就不認得我,只是瞧見我胳膊上戴著的貓牌眼熟。就是先前雪團脖子上戴著的那個,後來雪團……它為了救我被叛軍殺害,我將它埋在城郊林子裡,只留了它的貓牌在身上做紀念,不想,也正是因為這個才被小雪認出來。」
他提到雪團的時候喉嚨微微有些發硬,但這次好歹沒有紅眼圈,也沒有哭,倒是太后聞言有些傷心地擦了擦眼睛,難過道:「雪團……是那時候來過宮裡頭的那隻貓?」
趙誠謹點點頭。眾人的臉色也都有些黯然,出事的時候,誰也不在趙誠謹的身邊,最後一直護著他,甚至連性命都不要地護著他的,竟然是一隻貓。
皇帝陛下按了按眼角,長長地歎了一口氣,「真是只好貓。」
因提到雪團,殿中的氣氛忽然有些凝重,瑞王爺見狀,強擠出笑容朝趙誠謹道:「你院子裡原來的那些動物都去了田莊裡陪著平哥兒,等京城裡的事完了,你也去田莊裡住一段。」說罷,他又朝太后和皇帝解釋道:「前不久雲州鬧旱災,有流民闖進孟家,順哥兒因此傷了腿,到現在都尚未痊癒,所以想把他送去莊子裡小住,算是養一養身體。若是留在京城,少不得有各種應酬,推了誰都不好。」
太后雖有些捨不得孫子,但也知道瑞王爺說得有道理,一邊點頭一邊道:「既是如此,這兩天就讓順哥兒出京,省得他累著。我一想到他這些年吃的苦頭心裡頭就痛得很……」說話時,太后又難過地捶了捶胸口。
皇帝與瑞王爺慌忙上前,又是勸,又是哄,好歹才把太后給哄了回來。
瑞王一家在宮裡頭用了午飯才回府,一進家門,許管事便抱了厚厚的一沓拜帖和請柬送了過來,瑞王爺一沓,瑞王爺這邊也是一沓。瑞王爺也懶得翻開看,逕直朝瑞王妃道:「要不,明兒一早我就送你和順哥兒去田莊裡。」
瑞王妃斜了他一眼,「倒不必麻煩王爺,妾身和順哥兒都長著腿。」
瑞王爺被她堵了一句,倒也不氣,只賠笑了兩聲,悄悄地朝趙誠謹使眼色。趙誠謹卻不作聲,朝瑞王爺作了個您自求多福的表情,低著頭出了萱寧堂。
傍晚時分,已經出嫁的翠羽回府來給趙誠謹磕頭,待她離府,趙誠謹便在花園裡散步。
繞過一處鬱鬱蔥蔥的竹林,又沿著湖畔走了幾步,趙誠謹忽然聽到竹林後有隱隱的哭聲,他皺起眉頭沒動,目光在竹林上方蕩了一圈,沈嶸悄聲道:「好像是張側妃。」
趙誠謹眸中厲色一閃而過,微一遲疑,便邁開步子朝那聲音傳來的方向走了過去。
「……王爺,王爺……」那哭聲越來越近,期期艾艾,如泣如訴,「……王爺明鑒,二少爺的事真的與妾身無關啊,王爺,王爺……」
瑞王爺冷笑,「與你無關?」他頓了頓,聲音愈發地冷厲,「你敢說順哥兒被人追殺的事也與你無關?」
張側妃的哭聲頓時戛然而止,彷彿完全沒有想到瑞王爺會忽然提及趙誠謹,猛然間沒反應過來,瞬間就露了馬腳。趙誠謹卻忽然停了下來,站在原地頓了一瞬,旋即又轉過身,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似的回了荔園。
第二日大早,瑞王爺便親自送瑞王妃與趙誠謹去了田莊,一行人浩浩蕩蕩,單是行李就運了好幾大車,大有在田莊要住上半年的架勢。
馬車走了小半天終於到了莊子,田莊的下人們早得了消息在院門口候著,遠遠地瞧見馬車過來,趕緊進院去給二少爺報信。於是,待趙誠謹下車的時候,還未站穩,就被一顆小炮彈給狠狠地擊中了,他還沒反應過來,又有個黑影朝他身上撲了過來,一把將他撲倒在地,然後,滿頭滿臉都被熱情的茶壺給舔了個遍……
「嗷嗚——」
趙誠謹被茶壺撲在地上狂舔了一陣,肩膀上還站了只鸚鵡,逮著空兒就用它的尖嘴巴去啄趙誠謹的耳朵,所幸力氣不大,只啄得他耳朵一陣陣地癢。瑞王爺和瑞王妃在後頭見了,也不上前去幫忙,都只是笑。
「順哥兒,順哥兒……」鸚鵡趴在他身上可勁兒地跳,甚至還忍不住在他身上滾了兩圈,「順哥兒我想死你了。」
茶壺雖然不會說話,但態度比二缺鸚鵡還要熱情,用舌頭和口水對趙誠謹進行了一番洗禮後,又咬著他的褲腳把他往院子裡拖。趙誠謹總算起了身,把二缺鸚鵡放在肩膀上,拍了拍茶壺的背,笑著道:「你要拖著我去哪裡?」
茶壺耷拉著舌頭使勁兒搖尾巴,一路小跑地衝進院子,趙誠謹正欲抬腳追過去,院子門後忽地探出一個圓溜溜的小腦袋,白皮膚,烏溜溜的大眼睛,帶著一些期待和好奇地眨了眨,巴巴地瞅著趙誠謹。
趙誠謹的腳步頓時一滯,心中無緣由地一緊,好像被一隻爪子狠狠揪住,連氣都雨鞋接不上。
「……哥……小順哥……」門後的平哥兒忽然結結巴巴地開口,但還是有些害羞沒好意思撲上來,兩隻胳膊抱住茶壺的脖子,歪著腦袋看著趙誠謹,可愛極了。
趙誠謹只覺得眼睛裡一熱,好歹忍住了沒落淚,緩緩地走到門口朝平哥兒伸出手,「平哥兒,我是你哥。」
平哥兒朝他身後的瑞王夫婦看了兩眼,見瑞王妃朝他含笑點頭,他這才放心地從門口走出來,伸出胳膊,一骨碌跳進了趙誠謹懷裡,「大哥,小順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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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不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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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6-14 01:37:19
第五十一章
雖是許多年不見,但到底是親兄弟,不一會兒便親近了起來。瑞王夫婦見狀,心中頓安。
一家人很快安頓了下來,趙誠謹依舊住在他以前住過的院子,茶壺也在,二缺鸚鵡早已做了父親,有了好幾窩孩子,因為它們一家子實在太吵,瑞王妃便將它們挪到了後頭的偏院裡。但因為趙誠謹回家,二缺鸚鵡沒事兒總往他院子裡跑,甚至還問起雪團的下落。
「雪團是誰?」平哥兒坐在趙誠謹書房的太師椅上,兩條小短腿掂不著地,圓臉故意繃著,讓自己看起來顯得成熟一些,「是哥哥身邊的人嗎?」自從趙誠謹回來後,平哥兒就特別黏他,像只小跟屁蟲似的一刻也不肯離開,就連大晚上也要鑽進趙誠謹的被子裡。
趙誠謹挑了一支毛筆仔細看了看,又放下,「是我以前養的貓,從小就跟著我一起長大,特別聰明,還會打架,茶壺都打不過它。」他的臉上不由自主地露出溫柔的笑意,平哥兒見狀,又忍不住朝他靠了靠。
「茶壺很厲害的。」平哥兒立刻道:「誰都打不過它。」
「是的,可是雪團比較聰明。它還會騎狗。」趙誠謹笑起來,兩隻眼睛亮亮的,「以前它最喜歡騎在茶壺的背上到處跑,那個傢伙又聰明又狡猾,它還會騎馬呢。」
平哥兒的眼睛頓時一亮,「我也喜歡騎馬!可娘親不讓我騎,大哥你會嗎?你教我好不好?」說話時,這個小傢伙已經自己從太師椅上溜了下來,伸手拽住趙誠謹的衣袖,輕輕地勾,大眼睛一眨一眨的,眨得趙誠謹心裡立刻就軟了。
「……好吧……」趙誠謹幾乎沒怎麼考慮便應了下來。
他早就已經發現了,平哥兒的腿並不像傳言中所說的那樣有什麼問題,事實上,他與尋常孩子沒有任何異樣,能跑能跳,甚至還有一些小小的淘氣。至於為什麼外頭會有那些傳言,趙誠謹幾乎不用仔細想,也能猜到是父母的手筆。這些年瑞王妃帶著平哥兒住在田莊不肯回京,就連太后都有許多年不曾見過平哥兒,想來也是為了這個原因。
趙誠謹牽著平哥兒出了院子,聽說他們兄弟倆要去騎馬,瑞王妃也沒攔,只叮囑府裡的侍衛們仔細護著,瑞王爺倒是有些操心地道:「要不我們也跟著去瞧瞧,順哥兒還小,又沒帶過孩子,我有些不放心。」
瑞王妃瞥了他一眼,「要我說,順哥兒年紀雖小,行事可比你要穩重靠譜多了。這麼多年他一個人在外頭,如此艱難的生活都熬了過來,什麼事該做,什麼事不該做,他心裡頭可清楚得很。」
瑞王爺心知她在指桑罵槐,卻又不敢作聲,乾笑兩聲把話題岔過去,私底下卻又悄悄派了人去後頭的跑馬場看著。不一會兒,便有下人過來回復說世子爺挑了匹溫馴的母馬,又請了衛統領牽著,他這才放下心來。
平哥兒騎在小馬上慢悠悠地走了一會兒,有些不盡興,便纏著衛統領要小跑。衛統領哪敢答應,他便奔到趙誠謹面前去撒嬌,罷了又道:「哥哥不是說連雪團都會騎馬,我難道連隻貓都不如麼?」
趙誠謹想了想,終於朝衛統領點點頭,又笑著朝他道:「有您在,我也放心。」衛統領頓覺壓力山大,但他也聽說宮裡的魏侍衛抱著貓騎馬的故事,於是心一橫,便應了下來。平哥兒頓時一陣歡呼,撲到趙誠謹懷裡大大地擁抱了一下,旋即才興高采烈地往馬上爬。
趙誠謹又讓人仔細將馬兒檢查了一番,確定並無紕漏了,這才朝衛統領點點頭,自己也上了馬,與他們二人並行。
衛統領見狀卻是有些驚奇,「世子爺您會騎馬?」趙誠謹離京時才九歲,雖說也學過騎射,但到底只是皮毛,如今已過了好幾年,衛統領有些不大放心。
「無妨,」趙誠謹朝他笑笑,「不如我們比一比看誰跑得快。」說罷,他利索地一抖韁繩,馬兒立刻撒開蹄子一路小跑。衛統領見他動作嫻熟無比,心中愈發地驚疑,一時竟愣在原地。平哥兒頓時就急了,嫩著嗓子使勁兒地喊,「快!快追啊!哥哥跑遠了!」
衛統領這才猛地回過神來,兩腿一夾馬腹,馬兒便飛快地追了過去。
趙誠謹嘴裡說著比試,其實策馬的速度並不快,顯是以安全為上。不一會兒,衛統領便領著平哥兒追了上來,平哥兒大喜,興奮得遠遠地就朝趙誠謹喊話,「大哥,大哥,我來啦!」
二人繞著跑馬場跑了兩圈,趙誠謹便慢慢地策馬停了下來,轉過頭問:「平哥兒下來歇歇可好,你頭一回騎馬,若是騎得久了,晚上身上該疼了。」
平哥兒有些不捨,但他到底乖巧聽話,聞言乖乖地點頭。
兄弟倆在跑馬場玩了一下午,平哥兒簡直是樂不思蜀,到了傍晚回來的時候,他還興奮得嘰嘰喳喳直說話。
「娘親,明天我還要和哥哥一起去騎馬!」回了院子,洗完澡,平哥兒急急地奔到瑞王妃屋裡撒嬌,「哥哥騎馬騎得可好了,跑得飛快,他還會射箭,射中了一隻大雁,衛統領說他很厲害。我以後也要像大哥一樣厲害!」
「是麼,順哥兒的騎射這麼厲害。」瑞王妃有些意外,瑞王爺則高興極了,「順哥兒從小就聰明,學什麼都快。」
可這些,明明是離京之後學的,天曉得他經歷過什麼樣的事才學會。
趙誠謹面色如常,「我在雲州城外的黑風寨待過兩年,都是跟著寨子裡的兄弟們學的。」說罷他又忍不住笑起來,臉上有得意的光,「我還會做飯呢。明兒下廚給父王和母親做幾樣小菜,也算是孩兒盡孝了。」
「胡鬧!」瑞王爺的眼睛有些發紅,低聲責怪地道:「府裡頭多的是廚子,哪裡輪到你下廚。盡說些傻話!」他自動地就將兒子做過土匪的事也過濾掉了。
倒是瑞王妃和平哥兒一臉好奇,瑞王妃好歹忍住了沒問,平哥兒卻哪裡耐得住,拉著他的衣袖小聲追問:「黑風寨是什麼地方?那裡好玩嗎?」
「是個……土匪窩,」趙誠謹漫不經心地朝瑞王爺瞟了一眼,臉上有微微的笑意,「山寨裡有好幾十號人,都是窮苦人出身,實在活不下去了才拉了旗子上山。不過我們不朝漢人動手,專挑那些蠻橫跋扈的胡人下手……」
「打架嗎?」平哥兒激動得兩隻眼睛熠熠生輝,「大哥也去打嗎?」
「嗯。」趙誠謹應了一聲,他不僅打過架,還殺過人,甚至更驚世駭俗的事情都做過,不過,這些事似乎不好大說給家裡人聽。瑞王爺的目光黯了黯,眸中閃過心痛的神色。
說話時沈嶸進了屋,端著剛沏好的茶和一大碗炸得香噴噴的小魚乾。平哥兒歡呼一聲,立刻上前去接,端起碗遞給趙誠謹,「大哥你嘗嘗這個,很香的。」
趙誠謹含笑著吃了一條小魚乾,臉上露出懷念的神色,扭過頭朝沈嶸道:「這魚乾炸好了能存多久?能送去雲州嗎?」
沈嶸一愣,還未回話,瑞王妃倒先笑起來,「順哥兒想送去孟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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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不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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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6-14 01:37:33
第五十二章
瑞王爺搖頭笑道:「多大點東西,值得大老遠送過去,倒不如讓小荃送些銀子……」
「他們家不缺這個,」趙誠謹搖頭笑道:「孟大叔和二叔都能幹,並不缺錢花。再說了,孟家與我的大恩豈是銀錢可以算得清的,若真送些金銀過去,孟老太太恐怕還要怪我的。」說罷,他又笑笑,臉上露出懷念的神色,「雲州沒有楞子魚,上回大叔不知從哪裡弄了一小桶,小雪可喜歡了。還有阿初——對了,阿初跟平哥兒差不多大,他讀書很聰明,學堂裡的先生總誇他……」
平哥兒托著腮,眨巴著眼睛認真地聽他說話。瑞王妃看了趙誠謹半晌,眸中閃過一絲瞭然。
瑞王爺在田莊只住了三天便回了京,京城裡還有一大堆事等著他。雖說兒子已經安全地回了家,可張家一天未倒,瑞王爺就不解恨。
瑞王爺回京後第二日大朝,御史忽然向張家發難,歷數其「縱女行兇、以下犯上、目無法紀」等十幾項罪名,滿朝頓時嘩然。不待眾人反應過來,皇帝已將張庭良革職查辦,又提拔了原張庭良的副手接替其職務,雷霆手段簡直讓朝中諸人喘不上氣。
遠在雲州的孟家,在趙誠謹離開的一個半月後,她終於收到了一沓厚厚的信。
「他可真囉嗦,」許攸一邊認真地讀著信,一邊故作不屑地道:「一丁點雞毛蒜皮的事也值得大老遠寫封信來,阿婆你看,他說家裡的東西沒您做的好吃,還說等天氣冷了給我們送楞子魚。」
「真的啊,順哥兒真是太有心了。」孟老太太一邊納著鞋底,一邊慢條斯理地道:「我就說順哥兒是個有良心的好孩子,都回京了還記得我們呢。他後面還說什麼了?」
「呃——」許攸飛快地把信看完,臉上立刻慎重起來,語氣也變了,「他說,年底朝廷可能會對雲州用兵。」所以讓雪爹和二叔早做準備……
許攸忽然想起他曾經要讓他們進京的話,他是不是早就已經跟雪爹商定好了。
孟老太太聞言停下手裡的針線活兒,長長地歎了口氣,「又要打仗了啊。不過,這是好事!」她道:「我們到底是大梁的子民。」
趙誠謹的信來得勤密,每個月至少有兩封,跟著信一道兒送過來的還有各種各樣的稀罕玩意兒,愣子魚用鹽醃了,曬乾做成的小魚乾,京城五福齋的糕點,南邊兒的細棉布,甚至還有漂亮的絹花……
東西都不算貴重,但著實用心,孟老太太每回見了,總要忍不住又把趙誠謹誇讚一通,「……就沒有見過順哥兒這樣細心體貼的孩子,哎,真是可惜了……」只可惜那孩子出身太高,要不然……孟老太太看了一眼身邊正在練字的許攸,輕輕地歎了口氣。
趙誠謹走後,許攸便不再去學堂裡讀書了,只留在家裡頭寫寫字。胡鵬程也沒在孟家住,但有時候他還會與阿初一起回來一趟,問一問趙誠謹的近況。
「順哥兒什麼時候回來?」胡鵬程問:「我們本來還說了要一起出城打獵的,他怎麼忽然就走了呢?」雖說趙誠謹比他小兩歲,但胡鵬程卻很能跟他玩到一起,而今趙誠謹一走,孟家只剩阿初一個幼童和許攸這麼個半大的黃毛丫頭,胡鵬程便覺得實在無趣得很。
「小順哥回京城了。」阿初道:「他家在京城,以後都不會回來了。小鵬哥,我們以後一起去京城吧。」
「啊——」胡鵬程好奇地咬了一口桌上的糕點,眼睛頓時一亮,「這個好吃,哪裡買的?」
「小順哥托人從京城送過來的。」阿初有點得意,嘴角不由自主地勾起來,「好吃吧,小鵬哥以後去了京城想吃多少就能吃多少。」
「京城離得很遠呢,恐怕去不成。再說,再說……」再說,這裡是雲州,是胡人的地界,豈是他們想走就能走的。他輕輕歎了口氣,情緒忽然變得有些低落,就連美味的糕點也無法治癒他沮喪的心情。
「不是說快要打仗了嗎?」阿初迷迷糊糊地道。胡鵬程明顯愣了一下,霍地站起身,不敢置信地瞪著他,臉上的表情頓時變得嚴肅而凝重,「你聽誰說的?是孟大叔說的嗎?真的要打仗,什麼時候……」
他一激動,巴拉巴拉地問了一大串問題,阿初立刻就被他問懵了,眨了眨眼睛,終於意識到自己好像說錯了什麼話,「嘿嘿」地笑了兩聲,裝傻,「我就是……隨便說說,小鵬哥你別當真。」
胡鵬程不理他,嗖地一下衝進許攸屋裡,疾聲問:「阿初說要打仗了,是從哪裡來的消息?」
許攸歪著腦袋看他,眨眼睛,乾巴巴地打了個哈哈,「阿初的話你也信?」但胡鵬程依舊是一副既緊張又興奮的表情,許攸遲疑了一會兒,低聲回道:「我爹和二叔什麼話都沒說過,是……順哥兒寫信來說,朝廷可能會對雲州用兵。胡大人……想來已經知道了。」
胡鵬程氣得直跺腳,咬著牙恨得咬牙切齒,「太過分了,居然不跟我說。」說罷,氣急敗壞地衝了出去。
到了晚上吃飯的時候,雪爹忽然提起這事兒來了,「……胡大少爺一回府就跟胡大人鬧了起來,非要領兵去打仗,胡大人氣得要命,拿著菜刀在家裡頭追了他好幾圈……」
阿初的臉都快埋進飯碗裡了。許攸心裡也有些虛,低著腦袋不敢看雪爹。
孟老太太笑出聲來,朝阿初和許攸虛點了兩下,「你們兩個小鬼,這嘴巴就沒個把門的時候,虧得只是說給胡家小哥兒聽,若是被城裡的胡人曉得了,豈不是要招禍。」
雪爹早就猜到是她們姐弟倆大嘴巴說出去的,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二叔難得地朝阿初板起臉,一臉肅穆地道:「你這孩子怎麼這麼大嘴巴,這些事能隨便說出去嗎?這要是被外人聽到了,還不曉得要闖出多大的禍!」
阿初委屈得都快哭了,眼睛裡閃著水光,好歹沒掉眼淚,老老實實地承認錯誤,「是……是我不好……」
雪爹溫和地摸了摸他的腦瓜子,柔聲道:「行了行了,阿初不懂事,以後不犯就是了。」說罷,他又深深滴看了許攸一眼,許攸見狀,趕緊舉手作投降狀,「阿爹放心,我絕不亂說。」
雖然大家都不再提及這個話題,但雲州城的氛圍還是明顯凝重起來,每天早上許攸跟著孟老太太上街買菜時,都能感覺到城裡的氣氛一天比一天緊張,街上巡邏的官兵越來越多,還時不時地有人被帶走,昌平小侯爺也不見了蹤影,就連趙誠謹的信也沒有了。不過許攸一點也不替他們擔心。
這天大早,阿初還沒去學堂,二叔忽然急急忙忙地沖了回來,一進屋就火急火燎地招呼孟老太太和二嬸收拾行李,「大哥和我在城外找了個地方,大家先搬過去住一陣,等城裡太平些了再回來。」
二嬸立刻就慌了神,倒是孟老太太還算鎮定,一句話也沒多問,立刻就招呼著許攸幫忙收拾行李。阿初也明顯被嚇唬住了,亦步亦趨地跟在許攸屁股後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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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不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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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6-14 01:37:45
第五十三章
「老二家的,這些大件的東西都不用收拾,」孟老太太見孟二嬸連廚房的碗盆都恨不得裝起來,趕緊出聲阻攔,「我們就是出去暫住一段時間,東西多了,一會兒出城反倒引人注目被人攔住。」
「可這些……」二嬸很是不捨地吧手裡的鍋回原處,「這要真打起來,這些東西哪裡還保得住。」不僅僅是這些,她們一家人在這院子裡住了七八年,早已有了感情,院子裡的一草一木都是她們親自佈置下的,而今一句話便要全都拋下,叫她如何捨得。
許攸自然也能猜出二嬸的心思,上前去抱住她的衣袖勸道:「二嬸,這些都是身外物,只要保住性命,以後還有更好的。」
孟老太太也道:「你看,連小雪都能看得透。」她把手裡的小包袱朝二嬸舉了舉,「趕緊去收拾,我估摸著這場仗也用不了多久,咱們收拾些日常衣物就好。你大哥做事一向周全,想來城外早已準備妥當,吃穿用度不必我們操心。」
孟二叔也道:「是是,就在城外三十多里外的黑風寨,山上有現成的院子,上山的路也有人守著,就算雲州真打起來,也打不到山上去。」
許攸聞言頓時就囧了,然後又想起趙誠謹臨走時讓她送給大當家的那封信,所以說,孟家和黑風寨的那些好漢們早就已經「勾結」起來了!在其中穿針搭線的十有八九就是趙誠謹,不知道胡大人知不知道這事兒呢?
待一家人收拾好東西飛快地出了城,上山的路上與胡家一家人不期而遇,許攸這才確定,原來胡大人也是「官匪勾結」中的一員。
黑風寨建在山巔的一片平地上,平地的一側是懸崖峭壁,僅有一條小道可以進入,真正地一夫當關萬夫莫開,難怪雪爹會把他們一家人安置在這裡。這小小的寨子裡而今住了有十幾戶人家,除了胡孟兩家之外,餘下的大多是山寨原有的居民,聽說寨子裡來了客人,全都出來迎接,男女老少足足有近百人。
孟家人口簡單也就罷了,胡家上上下下加上伺候的下人可足足有近二十號人,浩浩蕩蕩的,著實有些不好安排。好在大當家早就派人上山打過招呼,山上的兄弟早將這邊空置的院子收拾了出來,孟家得了個五間帶偏房的小院子,胡家則分了兩處地方住。
二叔把她們送上山後就匆匆地離開了,孟老太太便帶著二嬸和許攸收拾東西,阿初幫不上忙,站在屋裡看了一陣,終於又忍不住悄悄挪到了院子裡,透過籬笆牆好奇地往外看,院子外也有半大的孩子好奇地探出半個腦袋來,笑嘻嘻地朝他打招呼……
就這麼一會兒的工夫,阿初就跟山上的孩子們混熟了,還主動邀請他們來家裡頭玩,甚至還把趙誠謹從京城送過來的糖果分給他們吃……
相比起迅速融入山寨的孟家來說,胡家就顯得有些格格不入了,到底是官家出身,府裡上下都有些架子,實在拉不下臉來跟這些「土匪」說話。寨子裡的百姓原本還對官太太們挺好奇,被府裡頭那些漂亮又高傲的丫鬟們折了幾回面子,便再也不往跟前湊了。
就算是官家小姐又怎麼樣,一雙眼睛長在頭頂上,壓根兒不用正眼瞧人,也太氣人了!寨子裡的百姓都有些看不慣,私底下悄悄議論,「還是官家小姐呢,長得還比不上孟家小姑娘……」
「可不是……」
無論大家怎麼議論,孟家很快就在山寨裡落了腳。已是冬日,山上比城裡更冷,沒過幾天甚至還下了場大雪,整個寨子都被厚厚的大雪覆蓋,與此同時,雲集九州的戰事也漸漸拉開了帷幕。
關於收復雲集九州之事,這幾年朝廷未有一日懈怠,好不容易皇帝陛下終於決定發兵了,為了誰領兵的問題,朝中上下又吵成了一團糟。大家都不是傻子,胡人再怎麼凶悍,也敵不過大梁朝舉國之力,此戰必勝。若能出戰,勢必立下大功,於是,京城上下,但凡是有些門路的,紛紛四處鑽營,只盼著能弄得個名額能隨軍北上,只要人不死,回來便能陞官。
「二哥你真不去?」齊王窩在瑞王府的書房裡一臉認真地朝瑞王爺問:「大家為了領兵的差事都快打起架來了,你倒好,窩在府裡頭連門也不出,若不是弟弟我今天非要闖進來,你豈不是連我的面也不見。」
瑞王爺斜睨了他一眼,似笑非笑,「怎麼,你想去?」
「誰不想去!」齊王的聲音立刻高了不少,「這可是流芳百世的好事!我要真把雲集九州給收復了,以後還有誰敢說我不學無術?別的不說,少不得頭上的爵位還能升上一升,以後也算對得住兒子。」
瑞王爺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現在倒想起兒子了,家都還沒成,你找誰生兒子?」為了齊王的婚事,太后操碎了心,只恨不得把全京城適齡的少女全都召進齊王府讓他隨便挑,偏偏齊王殿下卻像吃了石頭似的誰也看不上,年紀一大把,府裡頭連個伺候的人也沒有。
齊王一臉無所謂地直揮手,「行了吧,那都是些什麼人,不過是仗著家世好點就自以為是,長得歪瓜裂棗的還沒我好看,要真娶了回家,我豈不是虧死了。」
「娶妻娶賢,你要看重顏色,大不了派人去江南找幾個瘦馬——」
「停——」瑞王爺的話未說完就被齊王毫不客氣地打斷了,「二哥不是我說你,你吃的苦頭還不夠呢?也虧得二嫂能幹,才保住了兩個孩子,我可不想到時候府裡頭跟你們家似的弄得烏煙瘴氣。」
瑞王爺頓時噎住,偏又說不出什麼話來反駁,一張臉氣得鐵青。齊王也意識到自己好像說重了話,趕緊把話題岔開,打了個哈哈道:「二哥你要是不去,要不就幫兄弟我去跟陛下提一提,我好歹也是去過雲州的,多少比旁人熟些。」
瑞王爺卻直搖頭,「老七,不是哥哥我不願意幫忙,只是這事兒我實在不想插手。你自己想一想,這幾年,我什麼時候插手過軍中的事。我與陛下雖是親兄弟,但今時不同往日,陛下而今心思重,我能避著就盡量避著。」
自從三年前秦家叛亂後,皇帝嘴裡不說,但疑心病卻比以前重了許多,瑞王爺與他乃同胞兄弟,最是敏感,這些年來一直低調謹慎,幾乎是皇帝說什麼他便做什麼,也從不插手朝中政事,更不用說軍中事務,遇著這種機遇也是能躲多遠就躲多遠。
齊王終於品出些意思來了,面色猶疑地看了瑞王爺半晌,點點頭,「我明白大哥的意思了。」說罷,又苦笑著搖頭,「不知道這回又會冒出什麼人來。」
他算是明白了,恐怕皇帝陛下心裡頭早就有了打算,任大傢伙兒怎麼跳腳,最後那差事也落不到自己頭上。張家倒了,還有李家、王家,這一回,比的可不是誰家背景深厚,而是皇帝的心思在哪裡。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9-6-14 01:37:57
第五十四章
不出瑞王爺所料,皇帝最後定下的北伐統帥並非世家出身,甚至連將門子弟都不是,只是個尋常百姓出身,早些年也曾立下不小的軍功,只是一直被上頭壓制著,這兩年才漸漸嶄露頭角,他陡然得了皇帝的器重,不僅是朝中眾人,就連這位將軍自己也嚇了一大跳,旋即便激動得熱淚盈眶。
讓齊王殿下意外的是,皇帝居然點了他做參軍。這可是個大肥差!若是以前,齊王殿下領了旨意勢必要高興得跳起來,可自從上回與瑞王爺一番詳談後,齊王殿下心裡頭就沉甸甸的,一晚上沒能睡著,大清早就悄悄溜到瑞王府來尋瑞王爺討主意了。
「二哥,你說陛下這是什麼意思?好好的怎麼把我給拎了出來,他不是對我有什麼想法吧。」齊王雖然也希望自己更進一步,可到底還是自己小命重要,他可不想無緣無故地被皇帝給盯上了。
瑞王爺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表情,「既是陛下的意思,你就好生接著,多少人求都求不來。」
「可二哥你不是說——」
「那你跟我能一樣嗎?」瑞王爺拿他真是一點脾氣都沒有了,「無論是爵位,還是身份,還是能力,你也得能讓陛下顧忌才行。就你這不著四六的性子,幾年下來也沒見你辦過幾回好差事,陛下要是連你都顧忌,這皇位坐得也忒難了。」
齊王恍然大悟,「敢情我這是沾了平時游手好閒的光。」被瑞王爺一安慰,齊王頓時就渾身輕鬆,總算對瑞王爺剛剛的話有點反應了,「我說二哥你也太過分了,有你這麼說弟弟的麼,我平時雖然愛玩愛鬧了些,關鍵時候可沒捅過簍子!別的不說,那……幾年前河南治水那案子,還有上回去雲州接順哥兒,哪一次不是辦得漂漂亮亮的。」
瑞王爺頓時嗤笑,「你也好意思提河南那次,要不是被我家的貓給救了,你這會兒早就已經屍骨無存了。」
齊王殿下頓時啞然,臉上飛快地變色,一會兒白一會兒紅,最後又不自在地瑟縮了一下,歎了口氣道:「哎,那隻貓……真是……不行,我非得把小雪團接到京城來。」他咬著牙跺腳,表情十分堅定。
瑞王爺斜了他一眼,揮揮手把他趕了出去。
齊王前腳出門,許管事後腳就進了屋,「……三少爺不肯用飯,一直喊著要見側妃……」
「什麼側妃!」瑞王爺的臉色頓時變得很不好看,「府裡頭早就沒了側妃!」他揉了揉太陽穴想了一會兒,閉著眼睛吩咐道:「送到竹園去讓安庶妃看著。」相比起順哥兒和平哥兒來說,瑞王爺對這個兒子沒有很深的感情,可無論如何,這到底還是他的兒子,總不能完全不管不顧,王妃不在府裡,這些下人無人約束,可不曉得敢做出什麼事來。
還以為會送去寧庶妃院裡,畢竟,寧庶妃膝下無子無女,安庶妃到底還有三個女兒,沒想到……不過,許管事低下頭,應了聲是,緩緩退了下去。剛剛走到門口,瑞王爺忽然又將他叫住,「張家的案子,刑部可有了結果。」
許管事不敢抬頭,「回王爺的話,還在審。」他說罷便安安靜靜地候在原地,半晌不見瑞王爺做聲,想了想,還是悄悄地退了下去。
瑞王爺在書房裡坐了半晌,再起身時太陽已被天上的雲層遮去了大半,他百無聊賴地在屋裡走了兩圈,最後終於還是一揮手朝下人道:「備馬,出城。」
馬兒一路飛奔,瑞王爺趕到田莊的時候,天已經完全黑了,莊子裡燃了燈,簷下掛著兩盞燈籠,在夜風中輕輕搖曳,瑞王爺只覺得一顆心頓時就安定了下來。
田莊裡下人多,瑞王爺剛進門,就有腿腳快的婆子趕去瑞王妃院子裡送信去了,瑞王妃也懶得起身迎,大刺刺地端坐在太師椅上一動也不動。趙誠謹和平哥兒卻不能像她這樣,趕緊起身到院門口迎接。
將將走到門口,就瞧見瑞王爺風風火火地衝了進來,見他們兄弟倆還在院裡,不由得有些意外,「還沒回去睡?」一邊說著話,一邊蹲下身體把平哥兒抱了起來。
「大哥和阿嶸帶我去找雪團的墳,我們在林子裡兜了一下午也沒找到,回來得就晚了。」平哥兒解釋道。瑞王爺一天之內聽人提了兩次雪團,微微一怔,旋即又很快回過神來,笑著問:「帶上了茶壺沒有?它鼻子靈,多少能幫上些忙。」
「帶是帶了,可是根本沒用。」平哥兒一副惋惜地歎了口氣,「大哥說明天我們再去。」
「記得多帶幾個人,」瑞王爺叮囑道:「現在天氣冷了,說不好什麼時候要變天,路上也不好走,千萬仔細腳下。」
趙誠謹具一一應下。說話間,瑞王妃又叫人擺了飯,一家人難得圍坐在一起,熱熱鬧鬧吃了頓飯。飯後平哥兒依舊不肯走,拉著瑞王爺的胳膊撒嬌,瑞王爺巴不得把他留在身邊緩和屋裡的氣氛,遂也抱著他不撒手,同時也想法設法地與趙誠謹找話說,「……你七叔明天要動身去雲州……」
趙誠謹顯然有些意外,「七叔帶兵?」這也太扯了!
「他是參軍,」瑞王爺見他彷彿有些興趣,頓時就來了精神,「領兵的是霍將軍,年紀也不大。你七叔去過一趟雲州,倒比旁人還有經驗些,雖說沒上過戰場,不過這種事兒也是練出來的,誰天上就會打仗。等他回來,可不定就變了個人。對了,他還說要把雲州的雪團也帶回京,那裡也有隻貓?」
趙誠謹臉上頓時微微變色,笑容僵在臉上,「他……說什麼?」他要把小雪接進京?他憑什麼接她進京!
「怎麼了?」瑞王妃見兒子臉色不對勁,趕緊出聲問。
趙誠謹倒也不瞞她,頓了頓,低聲回道:「七叔說的恐怕是孟大叔家的小雪。我臨走前把雪團的貓牌送給她,被七叔見了,非說她是雪團變的,害得老太太一直不高興。」任誰家的孩子被人說是隻貓妖也會不高興,瑞王爺立刻就皺起眉頭,「老七那性子真是沒輕沒重,我看他那脾氣,到了雲州保準又管不住自己的嘴,十有八九又要惹禍。」
瑞王妃笑笑,沒說話,注意力卻放在了別的方面,「順哥兒把雪團的貓牌送人了?」
趙誠謹面色如常地點頭,「給了小雪。」他頓了頓,又笑道:「身上實在沒有別的東西可以送的,偏她還不肯收,我費了半天的口舌才說服她。」
瑞王妃抿嘴笑,「是該好好謝謝人家,到底救了你的命,又把你好吃好喝地養了大半年。若不是他們一家子離得遠,我與你父王也該親自登門道謝。」
趙誠謹的臉上露出會心的笑,「老太太和孟叔都不是施恩圖報的人,不過再過幾年,孟叔說不定也會進京,到時候母親可把小雪召進府陪您說說話。她性子活潑,人又和善,倒是跟雪團有些像,也難怪七叔以為她是雪團變的。」
瑞王妃點頭笑,平哥兒有些不解地問:「大哥,小雪姐姐說了過幾年就來京城嗎?」
作者:
官不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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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6-14 09:04:34
第五十五章
趙誠謹摸了摸他的腦瓜子,柔聲解釋道:「孟叔在雲州做捕快,身手出了名的好,手底下的人也都信服他。臨走前我跟小荃哥特意叮囑過,這次雲集九州的戰事少不得他要從中出力,到時候立下大功,自然就能進京了。」
「那個孟大叔會武功!」平哥兒有些小激動,聲音都忍不住高了些。
「父王也會!」瑞王爺聞言立刻插話,「明兒父王教你們射箭。」
「可大哥說要去林子裡找雪團的墳地。」平哥兒歪著腦袋有些猶豫,「大哥也會射箭,他射得很好。大哥說,他還殺過人呢。」他說起這個,臉上難掩興奮之意,兩隻眼睛亮晶晶的,「殺的是胡人,以後我長大了,也要去殺胡人。」
瑞王爺的眉頭跳了跳,頓時生出一種無力感。趙誠謹從後頭伸出手忽然在平哥兒後腦勺上敲了一記,低聲道:「跟你怎麼叮囑的?全都給忘了?以後再也不跟你說這些了!」
平哥兒調皮地吐了吐舌頭,伸手去拽他的衣袖,小聲地求饒。
瑞王爺與瑞王妃見他那副可憐兮兮的小模樣,俱是大笑。
雲州
大雪一場接著一場,黑風寨通向山下的小路早已被封了,城裡的消息也傳不進來。接連十多天不見雪爹和孟二叔回來,二嬸和阿初都有些不安,孟老太太倒還鎮定,像什麼事兒都沒發生過似的每天招呼許攸做女紅,「女孩子家家,連個荷包都繡不好,將來嫁了人,可不得被婆家嫌棄。」
許攸猛地抬頭,一臉震驚地看著她,「阿婆,不是說我以後不嫁人,守在家裡頭招上門女婿嗎?」
孟老太太聞言頓時哈哈大笑,「哎喲,我們家小雪不想嫁人啊。這要真招上門女婿,能有幾個好的?但凡是好男兒,誰也不願意給人家做上門女婿啊。」
「我不管!」許攸急了,把手裡繡了一半的帕子扔在一邊,上前挽住孟老太太的胳膊道:「反正我不嫁人。嫁人才不好呢,日後進了人家的家門,立刻就得矮上一截兒,伺候這個,伺候那個,還撈不著一句好話。」
變成人雖然是件好事,可是面臨的問題比貓咪要多多了,以前她只需要在春天努力壓抑住內心的躁動,可現在,雖然這個身體還不到十一歲,可將來終歸是要成家的,許攸一想到自己在不久的將來要去給人家做媳婦,每天辛勤勞作伺候老小,等到年老色衰了說不定還要被人嫌棄……這種生活實在太可怕了。
她到底年紀小,孟老太太壓根兒就沒把她的話當回事,只當她孩子氣,笑了兩聲就把話題給岔開了。許攸心裡頭又急又氣,偏偏又不好為了這麼點子虛烏有的事情跟老太太糾纏,真是惱得要命。
「……小雪……」外頭傳來胡鵬程的聲音,話剛落音,大門就砰地一聲被推開了,胡鵬程猛地跳進了半個身子,進了屋這才發現孟老太太也在,立刻有些不好意思,撓了撓後腦勺,咧嘴朝老太太笑笑,小聲道:「阿婆也在啊。我……我想叫小雪出去堆雪人。對了,阿初呢。」
「阿初在隔壁屋看書。」許攸起身道,又回頭朝孟老太太揮揮手,「阿婆,我出去轉一轉,一會兒回來。」說罷,便興致勃勃地朝胡鵬程走過去,「我們去叫阿初,他也喜歡堆雪人。你說我們用什麼做鼻子呢?阿初前幾天撿了幾塊圓石頭可以用來做眼睛……」
孟老太太目送他們倆說說笑笑地離開,搖搖頭,輕輕歎了口氣……
黑風寨裡的孩子不少,但胡鵬程身為縣太爺家的少爺多少還是有些架子,不大看得上山裡這些沒見過世面的娃兒,只愛找許攸和阿初玩。許攸也正是在屋裡頭悶得慌了,立刻就喊上阿初一起在寨子中間的一塊平地上堆雪人玩兒。
「也不曉得山下現在怎麼樣了?」胡鵬程到底年紀大些,滿腦子都是要去殺胡人、立軍功的念頭,偏偏胡家就他這麼一個男丁,胡大人怎麼可能會讓他上戰場,幾乎是連騙帶哄加硬拽才把他給送上了山。胡鵬程原本還想著反正山上也沒人看著,等家裡的護衛一走,他就趁機溜下山的,不想上山第二日就下了大雪,之後山路便封了,饒是他再怎麼胸懷遠大、壯志凌雲也無濟於事。
「我們一定贏了。」阿初鼓著小臉認真地道:「我爹說了,胡人都是秋後的螞蚱,蹦躂不了多久。等明年開春,我們就能回去了。」
「明年開春還遠著呢。」胡鵬程有些抑鬱,忽然又想起趙誠謹來,轉過頭來問許攸,「小雪,順哥兒最近有信來嗎?他在京城好不好?」趙誠謹的身份並沒有廣而告之,就算是胡鵬程也只知道他回了京城與親人團聚,別的卻不清楚。
還不等許攸回話,阿初就急急忙忙地開口了,「小順哥當然好了,他每個月都有信來的,以前還總托人送東西過來。」他說話時小手往兜裡摸了半天,總算淘出兩顆糖果來,巴巴地遞給胡鵬程,道:「小鵬哥吃糖,這是小順哥從京城送過來的,雲州可吃不到。」家裡的糖果沒剩多少了,阿初還有些捨不得,雖然把糖果遞了過去,可眼珠子還黏在那上頭,依依不捨。
胡鵬程到底是個少年人,哪裡會看不出他的心思,朝他笑笑,把糖果給推了回去,笑道:「行了行了,還真稀罕你這幾顆糖。」
許攸也抿嘴笑,「小鵬哥你別急,不管雲州打成什麼樣,我們左右幫不上忙,倒不如好好把自己日子過好,不然,照你這麼發愁下去,等明年開春下了山,恐怕頭髮都要白了,小心胡大人認不出你來。」
「可這裡日子實在無聊,」胡鵬程一屁股坐在雪地上唉聲歎氣,一會兒,眼珠子滴溜溜地轉了轉,弓著腰,低著腦袋,小聲地朝許攸和阿初慫恿道:「要不,我們下山去看看?」
「啊——」阿初立刻就跳了起來,指著胡鵬程說不出話來,「你你……」這也太大膽了!
「我什麼!」胡鵬程一見阿初這反映就曉得這小鬼一定不會同意他的提議,於是又把目標投向了許攸。他可記得,許攸可不是什麼老實乖巧的小姑娘,不過,這一次許攸沒有如他所願立刻應下,反而鄭重地搖頭拒絕,還義正言辭地教訓道:「小鵬哥,你年紀也不小了,怎麼行事還不如阿初。眼下是什麼時候,山下正在打仗,不知道要死多少人,且不說你下了山能不能幫上忙,就這天寒地凍的天氣,你真出了寨子,可不一定能下得了山。到時候萬一出點什麼事,反而害得大傢伙兒還得去找你。要是找人的途中再出點什麼意外,到時候你良心可安?」
胡鵬程都被她給說懵了,傻乎乎地看著她老半天說不出話來。
「好啊你個黃毛丫頭,你知不知道在跟誰說話呢。一個鄉下丫頭也敢教訓我大哥,不想活了吧你。」身後不知從哪裡鑽出個人來,裹著厚厚的冬衣,還披了件長髦披風,雪白的狐狸毛後露出一張小臉,許攸看了半晌,認出她好像是胡家的二小姐,上次在城裡有過一面之緣。
不過,上次在街上,這位二小姐可是要溫柔多了,何曾這麼朝她說過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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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不聊生
時間:
2019-6-14 09:04:45
第五十六章
胡鵬程臉色微變,面上頓時閃過一絲不耐煩,說話的語氣也有些生硬,「我跟小雪她們說話,你插什麼嘴。」說罷,竟一點面子都不給就轉過身,連看也懶得看她一眼,朝許攸道了聲「抱歉」,而後便急乎乎地跑了。
胡家只有胡鵬程一個男丁,餘下的幾個妹妹都是庶出,胡太太並不曾親自教養過,所以胡鵬程跟這幾個庶妹關係不算親密,更因為幾個姨娘愛挑事,以至於他厭屋及烏,對這幾個妹妹也沒什麼好感,平日裡也少有什麼好臉色。
但無論如何,胡鵬程便是再怎麼不待見她們,也不曾當著外人的面給她難看,胡二小姐都快氣哭了,偏又不敢朝胡鵬程發作,一腔怒火便朝許攸發過來。許攸又哪裡是她拿捏得住的,就跟沒看到她似的拍拍屁股起了身,拉著阿初一溜煙地跑了。
偌大的雪地裡只剩胡二小姐一人,她又是生氣又是委屈,終於「哇——」地哭出聲來。
胡二小姐一回到自家院子,便搶先向胡太太告了一狀,又做出一副為胡鵬程擔心的姿態道:「母親,大哥性子直爽,怎麼曉得那些下賤人滿肚子壞主意,也不看看她是什麼身份,整天勾著大哥在外頭,多少人眼睛都看著——」
「啪——」地一聲響,胡太太狠狠地把手裡的茶盞放在桌上,冷冷朝她斜睨了一眼,聲音裡不帶一絲感情地問:「人家做什麼了?鵬哥兒又做什麼了?人家大大方方、清清白白,怎麼到了你嘴裡就是滿肚子男盜女娼。這才多大的年紀,這都是誰教的你!」
胡二小姐到底不過十二三歲,平日裡在胡家雖不能說有多受重視,但也從不曾被嫡母這般不給臉面的訓斥過,頓時就嚇得煞白了臉,兩腿一軟就跪了下來,眼淚簌簌地往下落,還想開口再狡辯兩句,胡太太已經招呼下人把她拉了下去,「……給我在屋裡好好反省,什麼時候懂事了才放出來。」
下人們立刻把面色如紙的胡二小姐半拉半拖地弄了回去,胡太太依舊有些心氣不平,接連喝了兩杯熱茶,依舊不痛快,索性起身披了衣服出門,打算把那糙心的兒子給揪回來。結果還沒出門,就瞧見胡鵬程繃著臉氣鼓鼓地衝回家了。
「你個小王八蛋!」胡太太頓時氣不打一處來,衝上前就去揪胡鵬程的耳朵,手法嫻熟得讓胡鵬程根本就沒時間躲。
「娘,你輕點!痛死了!」胡鵬程的眼淚都快出來了,聲音也變了調,「娘,您這是要我的命啊。耳朵都快掉了!」
「現在知道疼了!」胡太太見他擺出一張可憐兮兮的模樣,心裡頭又有些軟,這才放了手,沉下臉問:「我問你,你剛剛是不是去孟家了?找孟家姑娘做什麼?」
胡鵬程立刻就明白了,氣得直跳,「我就知道那死丫頭要去找你告狀!娘,您沒事兒也仔細管管她們,就算不是從你肚子裡爬出來的,好歹也是我們胡家的人,以後出去丟的還不是我們家的臉。真把自己當千金小姐了,也不看看這是什麼地方,衝著孟家姑娘呼呼喝喝的,讓人見了,還不曉得要怎麼說我們。」
胡二小姐斥責許攸的事自是沒跟胡太太提及的,而今聽胡鵬程一說,胡太太也有些不自在,頓了頓又責怪道:「你也是的,都多大的人了,怎麼還這麼不懂事,沒事找人家小姑娘說什麼話,這要是被外人見了,你一個男孩子也就罷了,人家小姑娘的名聲可要緊!」
胡鵬程聞言愈發惱怒,「娘你胡說些什麼呢,我不過是和她說了幾句話,這山上連人都見不著幾個,成天悶在家裡頭腦子都快憋壞了,我不去找她說話,難道跟那幾個臭丫頭說?小雪才多大,那得多齷齪的人才能想歪了。」
「你這是說你娘齷齪了!」胡太太作勢又要是去揪他的耳朵,胡鵬程趕緊往後跳了兩步慌忙躲開,嘴裡辯解道:「娘,您怎麼這麼不講道理呢,我去找小雪,不過是為了打聽順哥兒的事。順哥兒你還記得吧?」
胡太太終於住了手,眉頭一挑,「順哥兒?是以前住在孟捕頭家的那個孩子?他去哪裡了?」
「回京城了。」胡鵬程呲牙咧嘴地揉了揉耳朵,小聲回道:「他家在京城,先前跟家裡人失散了才留在雲州,後來家人從京城找了過來才回去。先前三天兩頭地往雲州寄信送東西,什麼糖果、魚乾、細棉布,就跟個貨郎似的。那個混賬小子,光記得小雪和阿初,卻不記得寫信給我。」
胡太太心中微訝,這半年來雲州是個什麼情況胡鵬程不知道,她哪能不知道,無論是出城還是進城都查得極嚴,那順哥兒竟能三天兩頭地往雲州送東西,實在是手眼通天。更出人意料的是,他大老遠送的不是金銀財物,卻是這些日常玩意兒,這分明就是要長久往來的打算。
這樣的行事做派,可不像小門小戶,再想想先前曾見過的趙誠謹的氣度,胡太太心裡頭頓時有了主意。
「以後沒事兒去孟家走走。」胡太太慢條斯理地坐回炕上,溫溫柔柔地叮囑道:「孟捕頭他們不在,家裡頭都是老弱婦孺,可別被人欺負了。」她心裡頭一算計,緩緩就琢磨出一些東西來了,雖說孟學良只是個捕頭,但這會兒可正是趕上了好時機,若真如她所料朝中有人,恐怕用不了多久就要陞遷,日後的來頭說不准比胡家還要大。
孟家那小姑娘年紀雖小,相貌卻不俗,瞧著也是個穩重大方的,又是孟捕頭唯一的閨女,日後自然一門心思地替女婿打算……反正孟家小姑娘還小,這婚事一時半會兒也定不下來,讓胡鵬程跟她多接觸也不是壞事。別處不說,整個雲州城還沒有哪個少年郎能比得過自家兒子的。至於遠在京城的趙誠謹,胡太太理所當然地把他排除在外了。
胡太太這番心思胡鵬程自然猜不到,聽得母親忽然改了口,難免意外,訝道:「剛剛不是還訓我來著,這會兒又讓我往孟家跑,真是一會兒一個主意。」
胡太太眉一挑,似笑非笑地看他,「那你到底去是不去?」
「去去去!」胡鵬程立刻急著回道:「我去找阿初和小雪玩,家裡頭悶死了。」說罷,便逃似的飛奔了出去。
待胡鵬程出了院子,胡太太這才沉下臉,吩咐身邊的下人道:「跟府裡那些眼睛長在頭頂上的東西緊緊箍,若是敢再在山上亂來,立刻就給我趕出去。還有,日後遇著孟家的人,都給我客氣些。」
下人雖不知她為何忽然變了態度,但並不敢多問,低頭應下,自去了兩處院子把胡太太的話傳達下去。
京城這邊,趙誠謹領著沈嶸和平哥兒終於找到了當初埋葬雪團的地方。那條小溪還是當年的模樣,溪畔的大樹愈發地高大,地上被腐朽的枝葉蓋了厚厚的一層,趙誠謹一步一步走到樹邊,緩緩伸出手一點點撥開地上殘枝敗葉,樹身上稚嫩的字便露了出來。
「雪團就葬在這裡。」趙誠謹低聲道,聲音很平靜,甚至帶著一絲難以察覺的輕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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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不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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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6-14 09:04:55
第五十七章
一路都沒有什麼動靜的茶壺彷彿察覺到了什麼,忽然變得激動起來,一邊汪汪地叫,一邊擠上前來伸出爪子使勁兒刨土,似乎想把雪團從地裡刨出來,結果被趙誠謹揪住尾巴給拉開了。
「別吵它,」趙誠謹拍了拍茶壺的背,沉聲道:「讓她……安安靜靜地躺在這裡吧。」
沈嶸面色沉重,從籃子裡拿了三炷香,自己點燃了送到那座小小的孤墳前,鄭重地作了三個揖。平哥兒見他們倆面色凝重,心裡也跟著沉起來,一聲也不敢吭,想了想,也從地上的籃子裡拿了三炷香,學著沈嶸的樣子點燃了,揖了揖,插在雪團的墳前。
遠處的侍衛們瞧著,也俱是一片凝重。
世子這些日子成天都在這片林子裡轉,就為了找一隻貓的墳地,起初時,府裡的一些侍衛們不是沒有悄悄議論過,可後來聽說那隻貓接二連三的救過世子的命,大家就再也不敢說話了。若真論起來,當年世子出事,最後竟讓一隻貓捨了性命來救人,不能不說是他們侍衛的失職。
趙誠謹祭拜過後,鏟了些土把那小墳包堆得高大了些,沈嶸見狀,不由得皺眉問:「世子不打算遷墳?」
「就在這裡吧,」趙誠謹緩緩轉過身,抬頭朝四周環視一圈,深深地呼了一口氣,「這裡很好,有山有水,埋骨於此,雪團也一定很歡喜。」更何況,他嘴角勾了勾,不由自主地露出一絲笑容。
沈嶸端著茶,輕輕敲響書房的門。屋裡傳來趙誠謹的聲音,「是阿嶸吧,快進來。」話剛落音,又是一陣「蹬蹬蹬——」的腳步聲,大門被拉開,平哥兒歡喜的臉從門後閃了出來,「阿嶸,你來啦!」
沈嶸朝他點點頭,把托盤往下放了放,雪白的桃片和碧綠的綠豆糕立刻就勾得平哥兒口水直流。但他還是堅決地把臉給別開了,作出一副大義凜然的表情,「我不能吃,」他說話時眼睛又不由自主地朝托盤裡的點心瞟了一眼,「牙疼……」
平哥兒朝他咧嘴,露出牙齒上的小豁口,「哥哥說正在長牙,不能吃甜食。」
沈嶸笑起來,摸了摸他的腦瓜子,從善如流地把托盤端到趙誠謹面前。平哥兒眼巴巴地盯著看,待趙誠謹似乎好像要朝他看過來,他又趕緊把目光挪開。
「世子爺,京城來了信,張家的案子已經審下來了。」
趙誠謹「哦」了一聲,似乎並沒有放在心上,倒是平哥兒好奇地問了一句,「張家是誰?」
「是壞人,」趙誠謹扭過頭朝平哥兒笑了笑,又問趙誠謹道:「怎麼判的?」
「倒是沒送命,全家被流放到西邊的勒頌裡了。」
至於王府裡的張側妃,是生是死趙誠謹都沒放在心上。沈嶸見他依舊面無表情,忍不住笑笑,又道:「好像說雲州拿下來了。」
「當真!」剛剛還氣定神閒地坐在太師椅上的趙誠謹立刻就站了起身,眉目間一片驚喜,「什麼時候的事?小荃哥可來了信?」若是昌平小侯爺來了信,信中一定會提及孟家,他也能知道小雪和眾人的情況了。
沈嶸苦笑著搖頭,「早上剛到的消息,是軍報,所以來得快。昌平侯爺的信恐怕還得等幾天。」他在趙誠謹身邊久了,自然知道遠在雲州的孟家在趙誠謹心中的地位,以至於沈嶸對素未謀面的小雪和阿初也生出些好奇之心,想像著他們是怎樣的脾性,能讓世子爺另眼相看。
趙誠謹點點頭,想了想,又吩咐道:「若是七叔有信來,也立刻與我說。」說罷,便低下頭沒再作聲,眉頭微微蹙起,不知道在想些什麼。沈嶸侯了一陣,沒作聲,平哥兒則自己爬到趙誠謹右手邊的椅子上坐下,自己倒了杯茶,一邊小口小口地喝著茶,一邊眼巴巴地盯著桃片和綠豆糕看。
「阿嶸想回京嗎?」趙誠謹忽然問,沈嶸微微一愣,旋即又搖頭,「屬下在這裡挺好的。」
趙誠謹抬頭看他,微微地笑,「我是想著你先前一直在我父王身邊當差,又是在書房伺候的,在府裡頭也甚有體面,而今跟著我在田莊裡住著,實在委屈了你。」
沈嶸急忙道:「能在世子爺身邊伺候是沈嶸的福氣,當初若不是您把我挑了出來,小的這會兒恐怕連命都不在了。便是後來王爺讓我去書房伺候,那也是看在您的份上。而今世子爺已經回府,小的自然要過來伺候您。」自從趙誠謹回府後,他便不大喜歡讓下人貼身伺候了,荔園的丫鬟們幾乎不能近身,屋裡收拾打掃的瑣事都是沈嶸在做,而今趙誠謹來了田莊,也依舊如故。
趙誠謹原本只是隨口提一句,見沈嶸這般反應,心中頓時熨帖,朝他點頭笑笑,起身道:「我們出去看看衛統領招來的那些護衛訓練得怎麼樣了。」
趙誠謹口中的護衛是年前他親自招來的,借的是瑞王府的名義。起初瑞王爺還有些不解,王府裡侍衛不少,便是趙誠謹把衛統領要過去,他也不會有一句二話,偏偏趙誠謹卻要自己挑人,招了四十個十五六歲的少年人,又請了衛統領親自操練,還時不時地親自去看望、考驗,經過幾輪的篩選,而今還剩下二十六人。
起初瑞王爺還只當他是小孩子愛熱鬧、愛折騰,也沒放在心裡,衛統領又是個悶葫蘆,便是察覺出點什麼也不會主動與瑞王爺說,直到有一天瑞王爺親眼瞅見趙誠謹指揮著那群小子指哪兒打哪兒,他才終於琢磨出點意思來,這孩子哪裡是在玩鬧,分明是想培養自己的心腹和勢力。
瑞王爺對自己這個兒子倒是心疼得很,意識到這個問題後並沒有生出絲毫防備和懷疑的心思,反而驚訝又心酸,再想想自己身為親王,竟險些連孩子都保不住,越想心裡頭就越是難過,索性便由著他,私底下還與衛統領叮囑過,讓他多費些心思。
在瑞王爺的支持下,趙誠謹手底下的這些護衛進步得極快,雖然都還只是些少年郎,但也不容小覷,尤其是這些人都是趙誠謹親自挑出來的,對他極為忠誠,就連瑞王爺也使喚不動。瑞王爺不怒反喜,愈發地覺得自己兒子本事大。
又過了幾日,遠在雲州的昌平小侯爺終於來了信,信中自然也提及孟家諸人,孟家大郎與二郎在此戰中表現驍勇,尤其是孟家大郎更是手刃胡人首領,立下大功,如今已被提拔為總旗。
總旗雖說只是個七品小官,但而今不過是剛打下雲州,趙誠謹仔細算算,若是孟大叔再接再厲,等雲集九州打下來,他少說也能升到百戶,若是他再使人推一把,便是千戶也有可能。想到這裡,趙誠謹不由得露出一絲笑意。
只是,他把信來來回回地通讀了一遍,卻怎麼也找不到關於小雪的隻言片語,不僅是她,孟家除了大叔、二叔之外的其他人也都未有提及。趙誠謹不由得有些惱,這個小荃哥,辦事實在太不仔細了!
雲州的黑風寨山頂,孟家和胡家都在收拾東西準備下山。雲州收復的消息早已傳進了寨子裡,大傢伙兒都興高采烈,阿初更是見人就炫耀說自己阿爹有多厲害,把胡人打得落花流水。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9-6-14 09:05:05
第五十八章
「升了總旗?」胡太太忍不住笑起來,「孟捕頭果然驍勇,照這麼下去,將來前途不可限量啊。」
胡鵬程高興地笑,「可不是,孟二叔也升了小旗,阿初可高興壞了。」
「那一會兒你也上門去祝賀祝賀,」胡太太笑吟吟看著他道:「鵬哥兒長大了,你爹不在家,這些事就得靠你去走動了。」
胡鵬程哪裡曉得胡太太的心思,聞言立刻應下,起身往外走了幾步,又被胡太太給叫住,「你這傻孩子腦子怎麼缺根筋,誰像你這樣兩手空空地上門的。」一邊說話,她又一邊招呼下人把早已準備好的禮物端過來,道:「把這個帶過去,可別讓人家以為咱們不懂禮數。」
胡鵬程摸了摸後腦勺有些不自在,「娘,這就不必了吧。我跟孟家人熟,過去道聲賀老太太就歡喜了,不必拿這些東西,反而見外。」
「你以為我備了什麼禮?」胡太太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真以為你娘是那些勢利眼,見著人家升了官就涎著臉湊上去巴結送禮?不過是些蜜餞糕點,省得你進門的時候空著手被外人笑話。」就算孟捕頭現在升了小旗,那也不過是個七品,更何況還是武職,怎麼比得上文職的縣令。胡太太這般客氣,不過是看著孟家身後的靠山罷了。
胡鵬程被胡太太這麼一教訓,也覺得自己好像有點小題大做了,咧嘴笑了笑,拎起幾個小盒子就出了門。
孟家的院子離得不遠,出門走不到一刻鐘就到了。雖說早已立了春,但雲州依舊是一片冰封,黑風寨也籠罩在厚厚的冰雪之下,顯得格外清冷。但孟家的小院卻很是熱鬧,堂屋裡坐了不少人,都是寨子裡的鄉親,笑呵呵地與孟老太太說著寒暄的話,孟二嬸滿臉笑容地給大家添茶,許攸和阿初卻不見人影。
胡鵬程把點心盒子給了孟二嬸,孟二嬸微微一愣,遲疑了一下沒接,胡鵬程趕緊道:「都是些吃食,前幾日我爹從城裡托人送上來的,點心蜜餞什麼的,不是貴重東西。」孟二嬸這才笑笑著收下,孟老太太嗔怪地責備他道:「你這孩子也真是的,來我們家還帶什麼東西。」
胡鵬程咧嘴笑,「我這不是不好意思了麼,成天都厚著臉皮來阿婆家吃白食,我娘都罵我了。對了,阿初呢?」他到底不小了,多少懂了些事,雖說小雪年紀還不算大,但也不好當著眾人的面大刺刺地問起她,所以才只提阿初,反正他們姐弟倆總是在一起。
孟老太太朝隔壁指了指,笑道:「在書房待著呢,阿初在讀書,小雪監督他。」
胡鵬程朝她道了謝,顛顛兒地往隔壁屋去了。他跟孟家再熟不過,平時行事並講太多禮數,敲了門進屋,赫然發現阿初竟沒坐在書桌邊讀書,而是可憐兮兮地蹲在牆腳在蹲馬步,許攸則坐在一旁瞪著他,嘴裡還教訓道:「現在知道辛苦了吧,學武豈是口頭工夫,我跟你說,這蹲馬步還只是入門,你要想學得跟你爹一樣,至少還得吃十幾年苦頭……」
阿初一臉憋得通紅,額頭和鼻尖都滲出了汗,偏偏還不肯認輸,忍著酸痛和無力繼續蹲在原地,只是身體到底有些吃不住,搖來搖去的,眼看著就要摔倒了。
「你們姐弟倆這是在幹嘛呢?」胡鵬程忍不住問:「阿初要學武?」
許攸笑著點頭,「這小鬼聽得我爹和二叔立下軍功,非要棄文從武,我正教訓他呢。」
胡鵬程熟絡地在她身邊坐下,又朝阿初招了招手,道:「阿初你先歇歇,這練武的事急不來,別聽你姐瞎胡鬧。」
「我怎麼瞎胡鬧了!」許攸頓時就有了意見,「他要練武,蹲馬步可是基礎,要是下盤不穩還練什麼武。你不懂,別亂發表意見。」不管怎麼說,她這個曾經的警察可比胡鵬程這位大少爺要懂多了吧。
「我不懂,難道你懂?」胡鵬程嗤笑,仰著腦袋得意道:「我跟你說,我好歹也是學過的,比你這小丫頭片子要懂得多。阿初你過來,看你鵬哥教你幾招!」
阿初卻蹲在原地一動也不動,眨巴著眼睛看他,忽然咧嘴一笑,「小鵬哥,要不,你先跟我姐過兩招。你要是能打得過她,我就跟著你學,怎麼樣?」
「什麼?這怎麼行!」胡鵬程立刻跳起來,「你姐是個姑娘家,小丫頭片子才幾歲,跟個豆芽菜似的,我這學藝也不算精,萬一手底下沒輕沒重把她傷了怎麼辦?」
「誰傷了誰還說不准呢。」阿初低著頭小聲嘀咕,聲音雖不大,卻能清清楚楚地被胡鵬程聽見。胡鵬程本來就是個受不得激的性子,聞言再也忍不住了,高聲道:「打就打,不過我可把話說在前頭,小雪你可得放機靈點,一會兒我下手可不留情面,你要是不行了,就早點降了。」
許攸白了他一眼,沒好氣地道:「誰要跟你打?」說罷,又狠狠瞪了那個唯恐天下不亂的阿初一眼,小聲教訓道:「你給我蹲好點,別亂動!」
「就是怕了吧!」胡鵬程拍著胸脯得意洋洋,「我就說麼,小姑娘家家的,哪裡會什麼武藝,不過是嘴皮子厲害,嚇唬嚇唬阿初這樣的小孩子也就罷了,怎麼能唬弄得了……」他的話還未說完,腳下忽然一個趔趄,竟是許攸忽然發難,在他左腳的足踝處輕輕踢了一腳,右手揪住他的胳膊輕輕一扭,胡鵬程頓時發出殺豬般的嚎叫!
「啊——」
許攸見好就收,立刻就鬆了手。胡鵬程胳膊上的禁錮被撤開,這才緩過神來,苦著臉揉了揉,發現並不疼。
「你這死丫頭怎麼這樣呢?」胡鵬程生氣地道:「太不講道理了,居然偷襲!難怪古人說唯小人與女子難養也,古人誠不欺我!」
許攸笑瞇瞇地看他,「那小鵬哥準備好了,我們再來一場。」
胡鵬程立刻就噎住了。他可不傻,剛剛一交手心裡頭就跟明鏡似的,許攸雖然力氣小了點,但動作利索熟練,一看就曉得不好對付,他剛剛吃了她了苦頭,可不想再遭一回罪。真要在阿初面前再輸一場,以後可不還得被那壞心眼的小鬼笑話。
於是胡鵬程連連揮手,逃似的往外衝,「我還有別的事兒呢,不跟你們說了。」
屋裡又只剩許攸和阿初兩個,阿初癒發地心虛,挪了挪早已麻木的兩條腿,頓時就好像有幾千根針在腿上扎,阿初都快哭了,小聲地求饒道:「姐,小雪姐姐,我能歇會兒麼?」
「想休息?行啊!」許攸笑瞇瞇地看著他,忽然一伸手在他腦門上敲了一記,凶巴巴地訓道:「年紀不小,兵法還用得挺嫻熟的,把這些手段都用到我頭上來了,本事不小啊!」
阿初都快哭了,扁著嘴小聲辯解,「都……都是小順哥教得好……」
許攸:「……」
一直到下山之前,許攸每天都在思考阿初的教育問題。她對怎麼教孩子沒有經驗,但也知道這個年紀的小孩子總是喜歡模仿別人,而阿初的模仿的對象還特別多,除了雪爹和二叔外,趙誠謹似乎也是他的偶像。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9-6-14 09:05:16
第五十九章
許攸覺得小孩子太狡猾不大好,可是,她又不能說趙誠謹不對——人家的智商可比她要高多了。難道要去跟阿初說不要向趙誠謹學習嗎?她思來想去也沒琢磨出什麼解決辦法,最後還是孟老太太見她愁眉苦臉,隨口說道:「我們家小雪和阿初就是乖,善良又懂事,打小就沒淘氣過。」
所以說,這根本就算不得什麼!
想通這點後,許攸就歡歡喜喜地跟著大部隊回雲州城了。
小城還是以前的小城,院子也是以前的院子,這一眼看去彷彿並沒有什麼變化,但戰爭的創傷還是不可避免地留了下來,街上人不多,路人行色匆匆,街道兩邊的鋪子大多關著門,只偶爾有一兩間開了道縫,膽大的夥計悄悄從門縫往外看。清冷的空氣中彷彿還殘留著淡淡的甜腥味兒,待仔細去尋,立刻又不知所蹤。
雪爹和二叔難得地沒去軍營,而是在家裡幫忙收拾。原本留在家裡的許多東西早已不知所蹤,二嬸叨念著又要花錢去買,很是心疼。唯有阿初興奮得很,歡快地繞著院子跑了幾圈,又招呼許攸一起出去看看。
「我想去看看小五在不在。」阿初道:「回來的時候他家關著門,姐,我們去看看吧。還有老黑,喵嗚喵嗚——」他眼睛忽然一亮,微微抬起頭,一邊大聲喊一邊興奮地朝院牆上招手,眉眼全都彎起來,「老黑你還活著啊,喵嗚——過來啊。」
是小五家的黑貓!它還活著!許攸原本有些凝重的心情忽然輕鬆起來,四周略顯肅穆清冷的氣氛彷彿被這隻貓的到來瞬間打破,她也朝黑貓揮揮手,黑貓幾乎沒有猶豫,哧溜一下就從院牆上滑了下來,輕靈地跳到許攸腳下,仰著腦袋,睜著一雙圓溜溜的眼睛看她,討好地叫了一聲「喵——」
阿初搶在前頭把黑貓抱在懷裡,輕輕地撫摩它的後背。黑貓剛開始還有些抗拒,一會兒放鬆下來,眼睛漸漸瞇起來,軟軟地靠在阿初的懷裡,嘴裡甚至無意識地發出舒服的「咕咕」聲。
「它瘦了,」阿初小聲地與許攸咬耳朵,「小雪姐你摸摸它,身上全是骨頭。」
「過陣子就好了,」許攸想了想,回屋把前幾天胡鵬程送來的糕點掰了一小塊,出來後又遞給阿初,道:「阿初你餵它吃。」
黑貓聞到食物的香味,立刻睜開眼睛,耳朵豎了豎,腦袋扭過來,巴巴地看著阿初的手掌心。「吃吧吃吧,這個好吃。」阿初很耐心地把那塊小點心餵給黑貓吃,待吃完了,那只黑貓也不走,窩在阿初的懷裡一動也不動,等阿初實在抱不動了,它又慢條斯理地進了阿初的屋子,在床腳下找了個位置團成個糰子,睡了。
雪爹和二叔立了軍功,賞賜不少,整整一下午孟老太太和二嬸都在收拾這些東西,有皮子、有衣料,還有些金銀細軟,二嬸看得眼睛都有些發直,孟老太太倒還淡定些,笑著把這些東西一一分好類,「這料子倒好,正好開了春,趕明兒給小雪和阿初一人做一件新衣裳……」
下午時,胡鵬程領著個下人拎著大包小包上了門,一進院子就大呼小叫地招呼著阿初和小雪。「你怎麼又帶東西來了?」許攸笑瞇瞇地看著他手裡的東西,搖頭道:「一會兒阿婆見了,又要說你了。」
「又不是什麼貴重東西。」胡鵬程招呼著下人把東西放下,又道:「都是些日常用具,鍋碗瓢盆什麼的,我娘說先前你們也沒帶什麼東西走,這會兒家裡恐怕什麼也沒了,外頭的鋪子都還沒開門,想買也買不著,所以就讓我先送些東西過來。」胡太太考慮得倒也周全,若是沒有這些東西,今兒孟家恐怕連飯都吃不上。
一念至此,許攸便不再和他客氣,從善如流地把東西給收了,又邀請胡鵬程進屋裡說話。隔壁房裡的孟老太太也聽到動靜出來探看,聽說胡鵬程送了生活用具來,很是感激。
「鵬哥兒吃了飯再走,」孟老太太十分熱情地邀請道:「你孟大叔早上從別處弄了兩條魚回來,晚上我們燉魚吃。」
胡鵬程本就愛待在孟家,聞言立刻眉開眼笑,一點也不客氣地應道:「好啊好啊,我最喜歡吃魚了。」說罷,又朝跟著他過來的下人道:「你先回府去跟太太說一聲,我晚上吃了飯再回家。」
下人低聲應下,剛剛轉身出了房門,孟家小院的門又被敲開了,昌平小侯爺大步流星地進了院,一邊往裡頭走還一邊大聲喊,「良哥,固哥,在不在?我送東西過來了!」話剛說罷,就瞅見了站在房門口的許攸姐弟,立刻就笑起來,「小雪和阿初都回來啦!」
孟老太太趕緊從屋裡出來招呼他,「這是……那個吳將軍吧,老大和老二剛剛出去,一會兒就回了。」
昌平小侯爺無所謂地揮揮手,道:「無妨,我就是把東西給送過來。是世子爺托人送京城送來的東西,這幾個月一直堆在軍營裡,幸好天氣冷,要不,怕不是裡頭有些東西都要發霉了。」
「順哥兒怎麼又送東西來了。」孟老太太嘴裡抱怨著,臉上卻盛滿了歡喜,眉梢眼角全是喜色,「這孩子真是有心,三天兩頭地往雲州送東西,我們家就這幾個人,哪裡用得了那麼多。」
昌平小侯爺笑道:「又不是什麼值錢的物事,都是世子爺的心意,比起孟家的大恩來說實在算不得什麼惡。」一邊說著話,他一邊招呼著院子外的士兵把東西搬進院子裡。胡家的下人這才悄悄退了出去,飛快地跑到胡太太面前去報告。
「你聽清楚了?」胡太太又驚又喜地座位上站了起來,不敢置信地道:「那個吳將軍果真說是世子送來的東西?」她雖然也猜測過那個順哥兒的身份,可哪裡敢胡亂猜,而今猛地聽這一聲稱呼,既是世子,那位出身豈不是公侯之家!
下人言之灼灼地回道:「小的聽得真真的,那孟家老太太嘴裡一直喚著順哥兒,吳將軍說得清楚,是世子爺托人從京城送來的。又說這幾個月都在送,只因孟家人不在,所以才把東西堆在軍營裡。」
如此一來——胡太太的臉上不由自主地露出羨慕之色,若當初遇著世子的是胡家就好了。
胡鵬程果然吃了晚飯才回來,他原本還擔心胡太太要教訓他的,不想待回了家,不僅沒被罵,胡太太還笑瞇瞇地拉著他說了一會兒話,還讓他以後多往孟家走動,「……你這孩子以前在家裡頭盡會淘氣,三天兩頭地被你爹打,自從跟孟家人走得近了,倒是懂事了許多,以後沒事就去孟家走走,跟他們家孩子一起讀讀書,我聽說孟二郎家的兒子年紀雖小,讀書卻聰明。」
「阿初是挺聰明的。」胡鵬程大大咧咧地道:「不過還是不如順哥兒。順哥兒過目不忘,那本事,實在太讓人嫉妒了。」他可清楚地記得當初跟著趙誠謹和阿初一起讀書時被打擊得千瘡百孔的心情,簡直是太虐了。
「那個順哥兒叫什麼?」胡太太不動聲色地打聽,「總聽你順哥兒長,順哥兒短的叫,人家沒名字嗎?」
「他就叫趙順啊。」
姓趙……那可是國姓啊!胡太太的一顆心愈發地跳得厲害。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9-6-14 09:05:26
第六十章
「這麼多東西,什麼時候用得完啊。」到了晚上,大家才騰出時間來收拾趙誠謹從京城送來的東西,雖然沒有什麼金銀財物,但所有的東西都很顯然是精心挑選過的,蜜餞點心、各色衣料,藥材,書本字帖,還有文房四寶,甚至連寫字的紙都有厚厚的好幾沓。
「這個紙真好,」阿初撫摩著潔白的紙張忍不住讚道:「鋪子裡五錢銀子一沓的宣紙都沒這麼好呢。」
「那你得趕緊把字練好。」許攸扭頭朝阿初道。阿初腦子倒是靈活,可不知怎麼的,寫字就是不怎麼長進,反正是不如許攸,當然,這也是許攸能理直氣壯教訓他的依仗。
阿初吐了吐舌頭,「我還小呢。」他一邊說話一邊把字帖打開,飛快地掃了一眼,又瞥見另一本,再打開,皺起了眉頭。
「怎麼了?」許攸見他面色有異,關切地問。
「兩本字帖不一樣。」阿初道,他把其中一本字帖拿給許攸,「這是小順哥給你的。」
「你怎麼知道?」許攸狐疑地接過字帖打開來看,看清上頭的字,頓時有些哭笑不得,「是順哥兒自己寫的呀。」她一入目就能認出趙誠謹的字,可是,以前還能說是為了節省買字帖的錢,現在他都回京城了,怎麼還來這一手。
雲州用了小半年的時間漸漸恢復了昔日的熱鬧,又用了兩年的時間成為了雲集九州中最熱鬧的城市。
一晃三年過去,城裡沒有了蠻橫跋扈的胡人,大家走在路上的腰桿都挺直了許多。方先生的私塾早就開了,阿初繼續去學堂裡讀書,許攸本不想去的,被孟老太太訓了一通,無奈還是乖乖地讀書去了。
學堂裡的人一年比一年多,僅阿初所在的班上就足足有十來個學生,不過,依舊以阿初學得最好,每天回家,都能聽到他又炫耀地說方先生又如何誇獎他了。
「方先生說我以後一定能考上進士,做大官!」晚上吃飯的時候,阿初得意地向孟老太太邀功,「阿婆,以後等我做大官了,我就接您去京城住。」他當初被許攸逼著蹲了幾天馬步後幾乎走不了路,之後就再也不提什麼練武的事了。
孟老太太高興地直點頭,「好啊好啊,我們家阿初最孝順了。」
「要等你做大官,可不還得等上幾十年。」許攸故意打擊阿初道:「指望你還不如指望我爹和二叔呢。」雪爹和二叔最近又升了官,尤其是雪爹,已經是正六品的校尉了。雖說武職比不得文職矜貴,但好歹也是官身,算起來,孟家現在還是官宦人家呢。
阿初很認真地想了想,陷入了苦惱,「對哦,說不定過兩年我們就能進京了。對了——」他眼睛一亮,立刻想起趙誠謹來,「到了京城還能見到小順哥,真是太好了。也不知道小順哥現在好不好。」
「哪能不好呢,」許攸道:「他每個月不是都有信來嗎?」
「可是他為什麼不住在京城裡,要去城外住?」阿初不解地問:「京城裡不是更熱鬧嗎?城外的莊子裡多悶啊。」
許攸沒說話。趙誠謹的回信裡永遠都是報喜不報憂,雖然說得細緻,什麼今天山上的迎春花開了,晚上茶壺又淘氣了,就連吃了什麼新鮮的菜式也要詳盡地說一遍,但他卻從來不提遇到的麻煩和不高興的事。許攸到底在京城裡待過,大概瞭解些局勢,趙誠謹回京後一直躲在城外莊子裡住著,怎麼看怎麼讓許攸覺得他好像在避著什麼。
「對了,老大說過陣子我們可能要搬家。」孟老太太的嘴裡忽然蹦出這麼一句話來,原本正在吃飯的幾個人全都停下了筷子。二嬸有些不安,又有些不捨,猶豫了一會兒,才小聲道:「怎麼忽然要搬家?這裡不是住得好好的。」
許攸和阿初也都齊齊點頭,他們在這院子裡住了許多年,早已有了感情,忽然說要搬走,還真是有點捨不得。阿初也不知想到了什麼,眼睛忽然一亮,立刻激動得跳起來,「是要搬去京城嗎?」
孟老太太笑著搖頭,「去什麼京城,是你大伯說,他和你爹要調去昌州,不放心我們一家子留在這裡,所以讓我們也一起過去。」
阿初聞言頓時有些失望,「不是去京城啊。」不說阿初,就連許攸心裡也隱隱有些失望,她還真的有點想念京城,想念那裡的一切,可是……既然雪爹說去昌州,那就去昌州吧。
「昌州是個什麼地方?」阿初很快就把剛剛的不高興全都拋到腦後,十分好奇地向老太太問起來,「那裡有雲州這麼大,這麼熱鬧嗎?」
「比雲州可大多了,」孟老太太臉上露出懷念的神色,「阿婆以前在那裡住過,小雪的娘親就是那裡的人呢。」
許攸一愣,她在孟家這麼長時間,這是第二次聽孟老太太提起小雪的母親,那個叫做的隨雲的女人雖然早已過世,但她卻牢牢地佔據著雪爹的心,這麼多年來,任憑外人如何勸說,他從來不提續絃的事。
「我娘她……是昌州人。」許攸低聲喃喃,眼睛微微發澀,「她是個什麼樣的人?」
「你娘啊——」孟老太太輕輕地歎了一口氣,「真是個聰明靈秀的女人,只可惜命不好。」她到底還是沒多說,就這麼提了一句就速速地把話題給岔開了,「回頭小雪你帶著阿初去收拾東西,自己的東西自己收好,可不要等到要動身了還一團糟。」
阿初臉一紅,趕緊抱著杯茶假裝喝起來。老太太嘴裡在說小雪,其實指的是他呢。
果然,過了不到一個月,雪爹和二叔就親自回雲州來接他們了。
臨走時,胡鵬程依依不捨地過來送行,還把胡太太準備好的賀儀送了過來,「我娘原本是打算親自過來的,」他道,眼睛裡有喜悅的光,「不過——」他把尾音拖得長長的,壓低了聲音,故意賣關子,「不過,我爹他……可能也要陞官了。」
「啊!」阿初頓時瞪大了眼,「胡大人也要去昌州嗎?」
「不是啦,」胡鵬程連連揮手,「我也只知道是要南下,具體去哪裡還沒定呢。不過途中要去一趟京城。對了——」他想起趙誠謹來,「順哥兒不是也在京城,回頭我去找他。許久不見,還真是有點想了。他住京城的哪條街?」
「小順哥不住京城裡,」阿初搖頭,「他最近都在城外的莊子裡住,不過,你若是要去見他,倒是可以先去瑞王爺問問。」
「瑞王府?」胡鵬程的眼睛頓時瞪得溜圓,聲音都有些結巴了,「什麼……王……王府?」
「小順哥是瑞王府的世子啊。」都這個時候了,阿初便沒有了要如何隱瞞的心思,笑嘻嘻地回道:「以前阿婆不讓我們說出去,說要是讓外頭的人曉得了,小順哥會被胡人抓走,我們也會被抓進牢裡。不過現在就不怕了……」
胡鵬程迷迷瞪瞪地看著阿初的嘴巴一開一合,卻壓根兒聽不清他的話。他覺得就像做夢似的,一直到回了府,整個人都暈暈乎乎的。胡大人老遠瞧見他一臉迷茫游離,二話不說,上前來就在他後腦勺上拍了一記,扯著嗓子大聲喝道:「死小子,大白天的你又發什麼呆?成天都跟沒睡醒似的,是不是又去哪裡闖禍了……」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9-6-14 09:05:38
第六十一章
「爹——」胡鵬程被胡大人的口水洗禮了一通,不僅沒躲,反而直愣愣地抬起頭,低聲道:「順哥兒他……是瑞王府世子。」
胡大人一愣,「什麼順哥兒?」
「就是原本寄住在孟捕頭家的順哥兒啊,」胡鵬程都有些急了,「你先前不是總把他掛在嘴邊,說我不如人家麼?」現在說起來,還真是樣樣不如人。胡鵬程頓時有些洩氣。
「啊——」胡大人這才反應過來,爾後頓時抽了一口冷氣,明白了,「這就難怪了。我就覺得不對勁,老孟雖說驍勇,可背後沒有人,怎麼能升得這麼快。」他剛剛得到消息,再過陣子,恐怕孟學良就要升了。雖說他戰功不小,可這陞遷的速度也的確是有點嚇人,大傢伙兒私底下都在議論他到底搭上了什麼門路,可誰也不敢往那上頭想。瑞王爺是什麼人?那可是當今聖上嫡親的弟弟,有他在後頭撐腰,這孟家兄弟將來的前途可真是不可限量。
「別跟你娘說,」胡大人琢磨了一會兒,悄聲朝胡鵬程叮囑道。他心裡頭可清楚自己夫人的性子,若是被她曉得孟家與瑞王府有交情,保準得巴上去,到時候反倒讓孟家人難做,他也沒臉去見孟學良了。
胡鵬程點點頭表示知道了,待回了屋,他回憶起自己母親的種種舉動,忽然有些懷疑這事兒她是不是早就已經知道了。
孟家人所乘坐的馬車還未到昌州,竟又有旨意下來,雪爹被提拔成了武略將軍,要趕赴京城任職。一家人都傻了。
就連孟老太太都有點不安,悄悄拉了兩個兒子在一旁低聲問:「大郎這官升得是不是太快了,不會有人眼紅,暗地裡下絆子吧。」
孟二郎哈哈直笑,得意道:「娘,你把心放回肚子裡吧,別看大哥平日裡不聲不響好像個悶嘴葫蘆,在軍營裡他可是個人物,上上下下誰不服他。別說咱們在京城裡有人罩著,就算沒人,大哥也照樣陞官。」
「什麼有人罩著不罩著,」孟老太太有些生氣,「順哥兒才多大,這得費多少力氣才能護著你們。他是個講情誼的孩子,我們卻不能仗著自己施過恩就要求他做這個做那個,好好的把感情都給磨掉了。」
「娘,我們是那種人嗎?不說我,就連大哥都沒給順哥兒寫過信提過軍營裡的事,是那孩子自己非要來幫忙,不動聲色地就把上下給打通了。就拿今天的事來說,反正我和大哥事先一定消息也沒有。」孟二郎抱著胳膊道:「要不,等去了京城,見了順哥兒,您親自去問他。」
孟老太太依舊有些不信,狐疑地朝大兒子看去。
孟學良也無奈地道:「二弟說的是實話,這事兒我真不知道。」
孟老太太這才作罷,罷了臉上又露出感動的神色,「順哥兒那孩子實在重情重義。」
「可不是,」孟二郎又忍不住插話,「跟著沾光的也不止大哥和我,黑風寨的那些兄弟不是也都混上了一官半職。」
孟老太太瞪了他一眼,狠狠道:「你住嘴,等去了京裡,好好地去謝謝順哥兒。」說罷,嫌惡地朝他二人揮了揮手,走了。
因雪爹和二叔都要趕去京城,實在沒法子護送孟家人進京,無奈之下只得在昌州雇了幾個人來護送家眷。京城天高路遠,馬車裡又坐的都是老人小孩,所以這一路走得極慢,足足費了二十來天才終於看到了京城的大門。
「到了——」自從聽說今天就能到,阿初一直都處於亢奮狀態,每隔幾分鐘就要忍不住掀開車簾子往外看,待終於瞅見遠處巍峨聳立的城牆,阿初終於忍不住興奮地高聲喚起來,「小雪姐,我們到京城了。你快出來看看!」
許攸「哦」了一聲,也準備學著他的樣子從窗口探出腦袋,結果剛剛動了動就被孟老太太給拉住了,「小雪別聽阿初的,他是男孩子,自然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你可是個姑娘家,怎麼能這麼咋咋呼呼毛毛躁躁的。」
「我不是穿了男裝嗎?」許攸指了指身上的衣服小聲辯解道,孟老太太最近有點反常,以前在雲州的時候,她從來都不管這些,還總說女孩子要活潑些才好,可自從定下了要來京城,她便開始叫她規矩,張口閉口就是「女孩子要嫻靜,要文雅……」,許攸很不能適應,索性便把雪爹的衣服找了一套出來,稍稍一修,自己給套上了。
孟老太太拿她一點辦法也沒有。
「娘,我想下去。」阿初蠢蠢欲動地想下馬車,被二嬸一把拽住,把眼睛一橫,喝止道:「別胡鬧,以為這裡還是雲州呢?」
阿初被她一拽,立刻求救地朝孟老太太看過去,眼巴巴地喚了一聲「阿婆——」,孟老太太沉著臉朝他搖頭。阿初無奈,只得氣鼓鼓地坐回了遠處。許攸拍拍他的肩膀,小聲地勸慰他,「沒事兒,京城裡頭更熱鬧。」
馬車越走越近,眼看著就到了城門口,外頭忽然傳來陣陣喧鬧,阿初哪裡忍得住,不待孟老太太阻止他就已經掀開簾子往外探看,爾後眼睛忽然一亮,扯著嗓子大喊起來,「爹,大伯,我們在這裡——」
是雪爹和二叔來接他們了!一家人頓時喜出望外,阿初更是高興得直跳,不待馬車停穩就麻利地跳了下去,撒開腿朝前頭奔過去,一把衝進孟二叔的懷裡。
「你們怎麼親自過來了。」孟老太太心裡頭挺高興,嘴都快合不攏了,卻還故意作出責備的語氣,「不是說差事挺忙的?你們兄弟倆剛進京,都還沒站穩呢,怎麼好這麼請假出來。」她說話時,又不安地朝城門口瞟了兩眼,小聲問:「前頭是怎麼了?」
孟二叔立刻壓低了嗓門小聲道:「小聲點兒!」他朝四周看了看,確定四下無人注意到自己,這才悄悄地解釋道:「是齊王殿下要出城,被人給攔了,正鬧著呢。」
許攸聞言頓覺意外。齊王是什麼性子,那可真正地是個不按常理出牌的人物,真要橫起來,就連瑞王爺也不一定攔得住,居然有人膽敢來攔他,一會兒要真在城門口鬧起來,今兒估計得出大事。
不過,就雪爹和孟二叔臉上的表情來看,似乎也不像是要出大事的模樣,尤其是二叔,他嘴角一直勾著,帶著一股子壞壞的笑,幸災樂禍的樣子。
孟老太太也有些意外,「齊王?是不是早些年去接順哥兒回京的那個俊俏後生?那孩子長得那個叫俊!我這老婆子活了大半輩子還沒見過那麼俊的後生。他幹啥事了,怎麼被人給攔了?」
阿初也睜大眼睛一臉好奇地盯著孟二叔,滿懷期待地等著他解釋。不過孟二叔只是尷尬地咳了兩聲,求助地朝雪爹看去,雪爹半瞇著眼睛瞥了他一眼,沒搭理他,孟二叔於是就「嘿嘿」地笑,摸了摸後腦勺,有些為難地道:「這個麼,回頭我再說給你們聽。」
許攸立刻就猜到這裡頭有什麼蹊蹺,她正胡思亂想著,城門口忽然衝出一列騎兵,齊王殿下陰沉著臉怒氣沖沖地衝了出來,飛快地消失在官道的盡頭,揚起一片黃土。
「咦——」孟二叔發出一聲驚歎,有些意外地小聲嘀咕,「居然真走了?那麼漂亮的小姑娘都沒看上?」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9-6-14 09:05:48
第六十二章
咦?許攸立刻瞪大了眼睛,什麼小姑娘?齊王殿下要討老婆了?
她還沒問呢,老太太倒一臉好奇地先開口了,「哪家的小姑娘?齊王殿下不小了吧,還沒成親呢?」
「聽說都小三十了,」孟二叔撇了撇嘴,「到現在都沒成親,聽說眼光高,誰都瞧不上。剛剛出來攔他的還是尚書大人府裡的千金呢!長得也挺好看,沒想到齊王殿下還是不給面子。這要是傳出去,那小姑娘還怎麼做人吶。」
孟老太太立刻皺起了眉頭,沒說話。倒是雪爹有些意外地插了一句,「沒瞧上也不稀奇。林尚書可不是什麼有規矩的人,府裡頭亂糟糟的,哪能教出什麼好女兒來。一個庶出的小姐就敢跑到大街上去攔齊王殿下的坐騎,不知是哪家的家教。」
孟老太太立刻附和,「老大說得對!到底是女孩子,再這麼著也得矜持些,瞅著人家齊王殿下生得好就巴巴地湊過去,還弄得大張旗鼓、人盡皆知的,可不是逼著人家麼。難怪齊王殿下氣得臉都白了。」
她想了想,又歎了口氣,道:「這婚姻大事還是得慎重。」她說話時,又虛虛地朝許攸瞟了一眼,目光中彷彿隱隱藏著許多無奈。許攸被她看得心裡頭毛毛的,不自然地朝她咧了咧嘴,傻笑,老太太立刻就轉過頭去,揉了揉額頭,一副頭大的模樣。
這老人家最近真是奇怪極了!
進了城,沿著長安大街走了有近半個小時,馬車就鑽進了路邊的小巷子,一通東彎西拐,最後終於在一個不起眼的院門口停了下來。
聽到外頭的動靜,那院門立刻就開了,從裡頭走出一個四十出頭的中年男人,滿臉堆笑地迎出來,微微彎腰拱手迎道:「東家回來了!這就是東家老太太吧,趕緊進屋,家裡頭早就收拾好了。」
「這位是……」孟老太太有些不大習慣,但臉上卻還挺鎮定,甚至還帶著微笑。
孟二叔連忙道:「這是東叔,是我和大哥請來打理家裡的。唔,家裡這院子有點大,所以——」
院子有點大?
許攸有些好奇,但她沒插話,乖乖地跟在雪爹身後進了門。
他們的新家是一座兩進的院落,耳房一側甚至還辟出了一個小花園,挖了不大的一個池塘,塘裡水淺,養著幾尾紅色的錦鯉和曼曼的水草,池塘邊用木頭砌了圍欄,做成美人靠的式樣,時不時地有涼風吹來,沁人心脾。
「哇——」阿初立刻就忍不住驚歎起來,「這裡真好看。」之前他們一直住在雲州,北方有點幹,池塘見得少,更不用說還辟在自家院子裡,阿初一見面就被它給牢牢吸引住了,「我喜歡這個!」
孟二叔高興極了,像個小孩子似的把阿初一把舉到頭頂上,讓他坐在自己的肩膀,「我們進去看,裡頭更美。」
孟老太太悄悄把雪爹拉到一邊,有些不安地小聲問:「這……這得花多少錢?」她猛地想到了趙誠謹,立刻又緊張起來,疾聲問:「不會又是順哥兒送的吧?這個我們可不能要。家裡還有錢,咱們自己去買個小點的院子就成,實在不行就租地方住。」
雪爹笑著搖頭,「這個真不是,是我的同僚介紹的,原本是個京官的宅子,後來那官員得罪了人,就避到南邊去了,臨走時急急忙忙地把宅子給賣了,這才便宜了我。」
有這樣的好事?許攸有點懷疑。孟老太太的想法似乎也和她一樣,依舊狐疑地盯著雪爹,「你沒騙我?」
雪爹無奈地搖頭,「娘,我心裡頭都有數,這要真是順哥兒送的,我也不敢收啊。」
孟老太太這才信了他,想一想,又高興起來,眉開眼笑地道:「回頭把你那同僚請過來好好謝謝人家,這院子真是……」她一邊說著話,一邊興致勃勃地跟著孟二叔參觀新家去了。
瑞王府裡,趙誠謹正一臉嚴肅地在挑衣服。
「這件呢?」沈嶸從衣櫃裡挑了一件寶藍色的革絲綢衫出來,「這個顏色好,上次您進宮去看太后就是穿這一身,太后都誇您了。」
拚死拚活非要跟進屋裡的平哥兒也連連點頭,「大哥穿這件,這件好看。」
趙誠謹卻有點不滿意,擰著眉頭看了半晌,終於還是搖頭,「不好,」他道:「有點太貴氣了。」那件衣服有點太鄭重的,進宮穿著倒還合適,可要是這麼穿著去孟家,就特別壓人了。
「那……白色這件?」
「太素。」
「這件呢?」
「太老氣。」
「……」
最後他還是挑了一件月白色的長袍,領口和袖口都滾了白色的邊,腰間繫著白色暗紋腰帶,看起來顯得特別斯文,就像個年輕又害羞的書生,趙誠謹總算滿意了。
「到了嗎?」馬車一停,車裡的趙誠謹就有些著急地問,引得平哥兒忍不住朝他看了兩眼,外頭傳來車伕的聲音,「回世子爺的話,是前頭巷子口給堵上了。」
趙誠謹的臉上立刻露出失望神色,平哥兒噘著嘴道:「早跟大哥說了我們騎馬出來,你偏不肯。若是騎了馬,便不怕這些了。」平哥兒最近剛剛學會了騎馬,正上癮著,總想著能上馬痛快一番,偏總被瑞王妃看著。好不容易才回一趟城,沒有瑞王妃在一旁盯著,沒想到,趙誠謹又管著。
趙誠謹斜睨了他一眼,低聲道:「我們倆要真在大街上騎馬兜一圈,保準明兒早上王府大門就能擠得水洩不通,你信是不信?」瑞王爺在沉寂了幾年之後忽然又被皇帝陛下提了出來委以重任,最近又被派去了江南巡查,一時間瑞王府炙手可熱,偏偏府裡頭能主事的人都不在京裡,若是被人曉得他們兄弟倆進了城,還不得把大門都給堵上。
平哥兒年紀雖小,卻也多少懂事了,聞言立刻就不說話了,歪著腦袋眨巴眼,一會兒,又忍不住悄悄往外看兩眼。趙誠謹也不管他。
一會兒,馬車又動了起來,比先前顛簸了一些,東繞西轉了一陣,外頭終於傳來車伕的聲音,「世子爺,到了。」
沈嶸上前去敲門,很快的,便有人來開門,東叔探出腦袋審視地朝院子口的馬車看了兩眼,又抬頭看了看沈嶸,見他氣度不凡,臉上便帶上了笑,「這位公子找誰啊?」
「這是孟家嗎?」沈嶸問:「我家公子是孟家故人,聽說老太太和府裡的少爺小姐進了京,特意過來看看。」
這麼英俊挺拔的少年郎居然還只是個下人?那這主人該有多氣派!東叔心裡頭暗暗嘀咕,面上愈發地客氣,「原來是東家的朋友,快請進來。」一邊說著話,一邊趕緊把大門全都打開,又回過頭扯著嗓子朝院子裡喊,「東家,來客人了!」
趙誠謹與平哥兒一前一後地從車上跳下來,還沒進屋,雪爹和孟二叔就已經迎了出來,一見是他,二人俱是一愣,旋即又笑起來。孟二叔想也不想就要往前衝,被雪爹暗暗使了勁兒拽住,自己這才回過神來,趕緊頓住腳步,朝趙誠謹施了一禮,正色道:「竟是世子爺親自到了,實在有失遠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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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不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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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6-14 09:05:59
第六十三章
趙誠謹倒也不氣不惱,只朝他微微地笑,道:「二叔再來這一套,以後我可不敢來了。」說罷,又低頭拍了拍平哥兒的肩膀,笑著介紹道:「這是我二弟,乳名叫平哥兒,大叔和二叔也這麼叫他就是。」
雪爹和二叔都只是笑,並不敢接話。
趙誠謹也知道他二人有所顧忌,這會兒倒也不讓他們為難,繼續笑著問:「我聽說阿婆她們到了?」
「世子爺您消息真是靈通!」孟二叔笑著讚道:「中午才將將到呢,您這麼快就曉得了。」
「我算著日子的,想想約莫就是這兩日了,所以派了人在城門口守著,結果就瞧見了大叔和二叔。不過城門口人多嘴雜,下人便沒上前去給阿婆請安,只回府報了信。」他頓了頓,目光不由自主地挪向院子裡,「這院子不錯,雖是精巧,倒也十分雅致。」一邊說著話,人已牽著平哥兒往院子裡走了。
大家都以為來的是雪爹和孟二叔的同僚,所以都迴避進了屋。孟老太太正帶著幾個孩子收拾東西,忽地聽到院子裡傳來孟二叔大驚小怪的聲音,「娘,阿初,小雪,你們快出來看看這是誰來了?」
既然孟二叔這麼說,那麼——來的人是順哥兒!許攸頓時就猜到了,阿初則像離弦的箭一般衝了出去,猛地撲進趙誠謹的懷裡,高興得大聲喊,「小順哥,是小順哥。阿婆,姐姐,你們快出來啊,是小順哥來了!」
「哦——」許攸應了一聲,慢吞吞地放下手裡的東西,跟在孟老太太身後不急不慢地出了門。
今天太陽很好,雖然已是傍晚,金色的晚霞猶如佛光一般照在趙誠謹的身上,將他的烏髮照成淡金色,臉上彷彿籠著淡淡的光,眉目顯得愈發地溫柔,唯有一雙眼睛亮如黑夜中最亮那顆星,璀璨得讓人不敢逼視。
十六歲的少年尚未長成,穿一身月白色的長袍,看起來有些青澀。幾年不見,他的個子抽高了許多,儼然是個大人的樣子了,只是身形還略嫌瘦削,但背脊卻是挺直的,風中勁竹一般,明明是溫和無害的長相,卻不知怎麼的,又彷彿帶著一些說不出來的錚錚骨感。
「阿初,」他笑著拍拍阿初的後背,用另一隻手牽住他,又朝孟老太太和許攸微笑,「阿婆,還有——小雪。」他的目光在許攸臉上一掃而過,並沒有太長時間的停留,像羽毛滑過一般的輕柔。瞥見她一身男裝,趙誠謹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勾起來,又悄悄朝她打量了一眼,旋即又飛快地把目光挪開,不讓任何人發現。
平哥兒一臉好奇地看著他們,很快的,他又把注意力放到了比他小不了多少的阿初身上。
「順哥兒來啦,」孟老太太的臉上露出又驚又喜的神情,她並沒有客客氣氣地喚他世子爺,這讓趙誠謹高興極了,臉上的笑容愈發亮瞎眼。「這是順哥兒的弟弟?」老太太看著平哥兒笑,朝他招招手,「這小模樣簡直跟順哥兒一模一樣。」
平哥兒也挺高興,「大家都說我跟我大哥長得像。」說罷,他又指了指阿初,道:「這個弟弟跟那個哥哥——也長得像。」他說到「哥哥」這個詞的時候稍稍遲疑了一下,歪著腦袋有些疑惑地看著許攸,然後又轉過頭來看趙誠謹,一臉詢問之色。
孟老太太忍不住笑,責備地瞪了許攸一眼,道:「這淘氣包盡會搗蛋,還不趕緊把衣服給換回來,穿成這樣沒得讓人家笑話。」
許攸有些不好意思地朝平哥兒笑了笑,飛快地進屋去換了女裝。自從趙誠謹使人往雲州送東西起,孟家就幾乎沒有買過衣料,許攸身上這套也是趙誠謹送的,鵝黃色長衫上繡了米粒大小的花和細細的葉子,算不上華麗,但也還算雅致清新,穿出來見人也不失禮。
大家都在廳裡坐著說話,二嬸忙著燒水沏茶,許攸也過去幫忙。一會兒,二人便端著茶水進了屋。平哥兒率先扭過頭來好奇地看她,彷彿想弄清楚她怎麼忽然就變了模樣,趙誠謹看著她微微地笑,起身從她手裡接過茶杯,看著她的眼睛朝她道了聲謝,罷了又指著沈嶸道:「小雪還記不記得他?」
她當然記得!許攸仰起腦袋朝沈嶸笑,張口叫了一聲「阿嶸」,沈嶸一愣,臉上瞬間就微微發紅,結結巴巴地道:「我……姑娘……還認得我?」在沈嶸看來,他們到底只見過一回,他都幾乎已經忘記了許多年前那個小女孩的模樣,萬萬沒想到許攸竟能一眼認出他。
就連孟家上下也都有些意外,老太太忍不住朝沈嶸多看了幾眼,好奇地問:「小雪見過這個小哥兒?」
「以前跟著阿爹進京的時候見過,他和順哥兒在一起。」許攸解釋道,又遞了一杯茶給他。沈嶸趕緊接過,仰頭喝了一大口。
這麼多年不見,大家都有許多話說。老太太陪著嘮叨了一會兒便與二嬸去了廚房準備晚飯,雪爹和孟二叔見他們幾個少年人說得高興,便也藉機避了出去。
趙誠謹的話倒是不多,大多數時候都在聽。他傾聽的時候看起來很認真,深邃而漂亮的眼睛會看著對方,一眨也不眨,偶爾還會點點頭,或是「嗯」一聲,這一點點回應好像極大地刺激了阿初,這個小傢伙愈發地不可收拾,簡直是滔滔不絕。
「……打仗那會兒,我們住在山上,下了老大的雪,怕不是有一尺來深,根本就下不了山,四下一片雪茫茫,只得躲在家裡頭烤火。好在小鵬哥家住得不遠,總來竄門,還邀我們出去打鳥。小順哥你打過鳥嗎?小鵬哥用彈弓的準頭可好了……」
平哥兒有些不服氣,「我哥才不用彈弓那種小孩子才用的玩意兒呢,他都用弓箭!他會打獵,上回還在山裡頭獵了一頭鹿。」
阿初的眼睛頓時瞪得溜圓,「真的嗎?好厲害!」
平哥兒見他這副模樣,立刻得意起來,又忍不住把趙誠謹的本事誇了一通,只聽到阿初兩隻眼睛閃閃發光,激動得語無倫次,「下次……唔……我也跟著……小順哥……也帶我去好不好?」
趙誠謹的注意力卻不在這上頭,他含笑著點點頭,若無其事地問:「胡鵬程也挺好?」
「嗯,」平哥兒點頭,「小鵬哥人很好的,總來家裡頭玩,我們走的時候他還送了許多東西呢。對了——」他又興奮起來,扭過頭朝許攸道:「姐,上次小鵬哥不是說他們也要來京城?不知道什麼時候到,到時候我們也去接一接。」
「胡……他們也進京?」趙誠謹臉上的笑容一瞬間僵了一下,很快又恢復了正常,笑道:「到時候別忘了跟我說一聲,我也去迎一迎。」
這樣……不好吧。瑞親王府的世子親自去城門口迎接,胡大人若是曉得了他的身份,還不得嚇得從馬背上摔下來!
趙誠謹他們在孟家一直待到天快黑了才回去,一家人熱熱鬧鬧地吃了晚飯。孟老太太原本還擔心平哥兒會不習慣家裡的食物,不過那孩子就跟趙誠謹一樣懂事,吃得特別香。他已經跟阿初成了好朋友,吃過了飯要邀請阿初去府裡玩,阿初想也沒想就同意了。
趙誠謹的臉上立刻露出滿意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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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不聊生
時間:
2019-6-14 09:06:09
第六十四章
等到他們告辭離開,孟老太太才有些為難地朝阿初道:「人家不過是跟你客氣一些,你怎麼就答應了呢?那可是王府,門檻高得很,我們這樣的平頭百姓哪裡敢登門。到時候進了王府,恐怕連手腳都不曉得往哪裡放。」
阿初立刻道:「平哥兒才不是跟我客氣呢,他是認真的!小順哥也是認真的!」他有些氣惱,趕緊扭過頭來尋找同盟,把許攸的胳膊一拉,疾聲道:「姐,明兒你跟我一起去平哥兒家,看他是不是跟我客套。平哥兒說著話的時候可認真了!」
「那怎麼行。」不待許攸回話,孟老太太已經急急忙忙地搶在了前頭道:「小雪是姑娘家,哪能隨便亂跑,阿初你別搗亂。你要去瑞王府,就讓你爹送你過去,叫小雪做什麼?她得跟著阿婆學針線,忙著呢。」
又是學針線!許攸頓時有些頭疼。好在關鍵時刻孟二叔出面幫忙,他舉起手高聲道:「娘,我明兒可沒時間?今天都好不容易才請了一天假,哪能整天渾水摸魚呢,被上頭的人見了,還不曉得要怎麼訓我呢。」他們兄弟倆忽然從外地調進京城,得的還是肥差,不知道多少人眼紅,平日裡沒少冷嘲熱諷,正因如此,他們倆才更不能出錯,所以,進京這麼長時間,今天是頭一回休息,
孟老太太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又回頭看了看朝她咧嘴傻笑的許攸,沉下臉道:「我不管,反正小雪最近不准出門。」
她態度倒是挺堅決的,可等到第二天瑞王府的馬車到了大門口,孟老太太就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了。這要真攔著不讓許攸出門,好像又有些太不給面子,那趕車的車伕年歲瞧著不小,彷彿比她還要年長呢。
「……一會兒到了王府,別亂走亂看,規矩點。」姐弟倆臨上馬車前,孟老太太不住地叮囑,「王府可不比咱們家,都說宰相門房七品官,那王府家的下人也比我們矜貴,雖說有順哥兒和平哥兒護著,可難保不會有人給你們臉色看。便是受了委屈也先忍著,別鬧大了弄得大家臉上都不好看……」
許攸這會兒漸漸明白為什麼孟老太太要拚命攔著她了,原來是不想讓她受委屈。老太太見識多,想得也多,她們這一家人說得好聽點是武官官眷,可要真論起來,其實也就是平頭百姓出身,從小到大也不曾學過什麼規矩,恐怕連怎麼行禮都不曉得,到時候進了王府,可不得出洋相。阿初是個男孩子也就罷了,她一個姑娘家,要是在瑞王府鬧出了笑話,傳出去,日後難免要影響她的名聲的。
「阿婆,」許攸的眼睛酸酸的,忽然有點不想走了。可低頭一看阿初,他又巴巴地仰著腦袋一眨也不眨地看著她,滿臉期待的模樣,許攸又實在不忍打消他的期望,遂重重握了握孟老太太的手,悄聲道:「阿婆你放心,我不會亂來的。」
姐弟倆心情沉重地上了馬車,走了一段路,截面上漸漸熱鬧起來,阿初很快就把所有的愁緒全都拋在了腦後,悄悄掀開半個車簾子朝外看,壓低了嗓門小聲與許攸說話,「姐,你快看,那個是幹嘛的?」「姐快看那個房子,真氣派。」「……」
在阿初大驚小怪的驚呼聲中,馬車停了。許攸算了算時間,走了還不到半個小時,看來瑞王府離孟家並不遠。
馬車將將停穩,立刻便傳來下人低低的問候聲,「可是孟家小姐與少爺到了。」
阿初什麼時候被人稱呼過少爺,頓時有些不自然,輕咳一聲,挺了挺胸膛,又低頭整了整身上的衣服,確定並無紕漏了,這才應了一聲,掀開簾子跳下了馬車。也不知是誰教的他,下馬車後他並不急著走,反而停在原地把簾子半掀開,伸出一隻胳膊來接許攸。
許攸從善如流地扶著他細細的胳膊下了馬車,王府的下人趕緊上前來引路。許攸看了她們一眼,有些眼生,想來是這幾年才進王府的。她在打量這些下人的時候,下人們也在不動聲色地在觀察她們。
自從張家倒台後,整個瑞王府幾乎大換血,新近的下人們也都被教得規規矩矩,沒有一個敢耍滑頭的。關於世子爺的救命恩人孟家,府裡的下人早有耳聞,都曉得是尋常百姓,因救了世子爺的命才有了前程,不過三四年竟一路陞遷進了京城,府裡的下人每每說起,誰不羨慕,只恨得當初自己怎麼沒在雲州。
聽得孟家少爺與小姐要來府上,下人們說不出是什麼滋味,面上雖不顯露半分,心裡頭卻想著這鄉下來的土包子進了王府還不曉得要怎樣手足無措的,不料等人一下來,守在門口的眾人俱是微微一愣。
要怎麼說呢?雖說裝扮得不似京城權貴府上少爺小姐們那般講究,但這樣的相貌氣度實在不像尋常百姓出身,更不用說什麼鄉下土包子了。
到底是跟著世子爺一起住過的,所以才學了世子爺一二分氣度。眾人心裡頭這麼想。
進了王府,許攸漸漸就熟悉起來,王府裡每一個犄角旮旯都是她曾經玩樂的場所,嚴格說起來,恐怕連趙誠謹都不如她對瑞王府熟悉。至於阿初,因孟老太太事先叮囑過,所以他雖然覺得這王府大得嚇人且美不勝收,可到底還是忍住了沒東張西望,繃著小臉作嚴肅狀,小模樣簡直可愛極了。
趙誠謹依舊住在荔園,沈嶸早在門口候著,見他們到來,立刻笑臉相迎,上前道:「快請進,世子爺與二少爺早就在屋裡候著了。」話剛落音,平哥兒就蹬蹬蹬地從院子裡衝了出來,瞅見阿初,立刻咧嘴笑,揮著手裡的小鞭子道:「阿初你來得正好,我們倆來打陀螺。你會嗎?」
「當然會,我打得可好了!」阿初一點也不知道謙虛為何物,立刻就高興起來,兩個小傢伙說說笑笑,勾肩搭背地就往院子裡去了。沈嶸一臉微笑地看著她,又朝她做了個請進的手勢。
許攸也朝他笑笑,抬腿往院子裡走。
她剛剛進院子,忽然聽得竹林後傳來幾聲熟悉的犬吠,許攸還沒反應過來,就瞧見茶壺猶如旋風一般邁開四條腿朝她猛撲過來,一邊跑它還一邊激動得汪汪直叫。沈嶸見狀頓時大驚失色,雖說茶壺不咬人,但它個子可不小,猛地衝出來的樣子還挺嚇人的,尋常男孩子見了也要嚇一跳,更何況是個嬌滴滴的小姑娘。
「茶壺快停下——」沈嶸急得出了一身的汗,一邊大喊一邊就要往前撲,想要攔住茶壺的去勢,不想茶壺竟然十分靈活,險險地避開了他的胳膊,稍一側身便從他的指尖外衝了過去,嗷嗷地撲向許攸。
【卷二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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