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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碧螺 - 《轉職當貴妻 卷三:金夫求我嫁》《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9-6-14 09:06:42     標題: 碧螺 - 《轉職當貴妻 卷三:金夫求我嫁》《全文完》

轉職當貴妻 卷三:金夫求我嫁》作者:碧螺

不管是做人還做貓,不走老套路、開創新風格就是必勝之道!
梁國人喝茶的品味令人慘不忍睹,許攸祭出現代制茶術拯救天下人味覺,
她炒出來的好茶清香四溢,讓向來挺她的世子爺嗅到濃濃銅錢味,
打算用這嶄新制茶法向皇帝換一個爵位,幫孟家再鍍一層金,
當然這腹黑男想的可不簡單,這一步其實是為日後迎娶她做準備,
敢情可憐的她是被賣了,還幫著人家數銀子呢!
幸好瑞王世子妃之位入袋,還得到他一世一雙人的諾言,她也不算太虧,
可惜親愛的准相公再會算計,也敵不過壞心老天爺的惡作劇,
即使一路斗情敵、哄佳人,連皇上、太后都被他搞定,點頭答應婚事,
卻偏偏闖出來一個怪和尚,斷言說他們倆的婚事將有波折?
果然好死不死的,衰神降臨了,還專挑她惡整!
打秋風失敗的窮親戚鎖定拿她開刀,動手腳讓她搭的馬車發狂失控,
害得她連人帶車闖到那傳說中一去不復返的鬼林,
抬頭看看這一片讓她頻鬼打牆的密林,又低頭看看身邊的大貓夥伴,
許攸想著,難道她貴妻之位還沒坐熱,就得轉職當起女泰山嗎?(淚)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9-6-14 09:06:54

第一章

  【第四十章 唉,少年心,海底針!】
  出大事了!沈嶸驚恐地閉上眼睛,不忍去看許攸臉上的表情。
  可是……怎麼沒有尖叫聲?沈嶸覺察到有些不對勁了,他微微撐開一道眼縫,竟瞅見被撲倒的許攸正坐在地上跟茶壺親熱,茶壺熱情地趴到她的肩膀上,伸著舌頭毫不客氣地把她的臉舔了個遍……
  「哈哈,行了行了,我都快倒下了。」許攸一邊笑,一邊努力地想要把茶壺推開一些。茶壺彷彿看出了她的意思,終於規矩了些許,吐著舌頭站在她面前使勁地搖尾巴,一副激動又親切的樣子,那模樣簡直比上回見到趙誠謹還要興奮。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沈嶸百思不得其解!他正疑惑不解著,鸚鵡小綠慢條斯理地飛出來了。這幾年牠的架子非常大,早已不復幾年前剛進王府時夾著尾巴去討好人的模樣了,有一次趙誠謹還開玩笑說:「小綠就是沒有雪團壓著,所以才翻了天。」他提起雪團的時候居然沒有難過,只是有些小小的遺憾。
  「咕嚕咕嚕—— 」小綠的綠豆眼忽然瞪得老大,喉嚨裡發出奇奇怪怪的聲音,過了一會兒,就像發瘋似的撲扇著翅膀朝許攸飛過來,一頭栽進她的懷裡,激動得「咕咕」直叫,看得沈嶸和平哥兒他們傻了眼。
  今天到底是怎麼了?沈嶸越發摸不著頭腦。茶壺還能勉強解釋得過去,畢竟這個傻大個一向熱情,雖然今天有點熱情過頭。但是小綠—— 這個傢伙可是王府裡出了名眼睛長在頭頂上的,仗著自己以前在皇宮裡待過,見誰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態,整個王府也就在王爺、王妃和世子爺面前還老實些,牠甚至有時候還欺負平哥兒呢。
  「嗚嗚嗚—— 」那只二缺鸚鵡還裝模作樣地哭起來了,把腦袋埋進許攸的懷裡使勁兒地蹭啊蹭,嘴裡嘀嘀咕咕地哭道:「雪團啊,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沈嶸頓時就呆住了。
  許攸冷不防地被小綠叫破身份,嚇得心都快停止跳動了。正所謂子不語怪力亂神,這事兒不論真假,真要傳出去,站在風口浪尖的就是她,說不定還會有人認為她別有用心呢。所以許攸立刻跳起身,拎住那二缺鸚鵡的一條腿,將牠提得遠遠的,歪著腦袋沒好氣地朝牠道:「你這只笨鳥睜大眼睛好好看清楚,我不過是戴了雪團的貓牌,怎麼就成了雪團了?我是人,不是貓!」
  她一邊說話還一邊大動作地揮舞著胳膊上的貓牌,小綠彷彿有些糊塗了,喉嚨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小腦袋一會兒探過來看看許攸,一會兒又歪過去瞅瞅她手腕上的貓牌,疑惑極了。
  沈嶸這才反應過來,忍不住盯著那貓牌看了幾眼,臉上的表情依舊有些凝重。
  「怎麼了?」趙誠謹低低的聲音從竹林後傳過來,旋即人已到了面前。他臉上帶著笑,一副雲淡風輕的表情,聲音並不高,可許攸從那聲音裡聽到了一些隱藏的得意。這個傢伙到底是怎麼回事?他是故意的嗎?
  他是不是其實早就已經猜出來了,特意帶了茶壺和二缺鸚鵡來確認?可是,上一次齊王這麼說的時候,他明明很激動地否認了!
  許攸悄悄朝趙誠謹瞟了一眼,發現他也正在看自己,兩隻眼睛亮晶晶的,好像閃著光。察覺到她在看他,趙誠謹眉梢眼角全都彎了起來,笑吟吟的樣子。許攸的心頓時跳得厲害,好像被他從裡到外地看了個透澈,心虛得不行。她趕緊就把目光給挪開了。
  「小雪姊姊總是招動物喜歡。」原本跟平哥兒玩到一起的阿初也聽到動靜跑出來看,瞅見被狗和鸚鵡圍住的許攸,立刻笑起來,驕傲地高聲解釋道:「以前在雲州,我們整條巷子裡的貓貓狗狗都喜歡往我家跑,還有小紅豆也是……」可是,阿初的那隻小紅豆在兩年前的一個春天離家出走了,之後就再也沒有回來。為了這事,阿初再也不肯養小動物了。
  平哥兒聞言好奇極了,睜著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睛仔仔細細地打量著許攸,好像要從她身上找出點與眾不同的地方,「那……牠們聽你的話嗎?」
  「那當然了!」依然是阿初在搶話,「我姊讓牠們做什麼就做什麼,指東不往西,可聽話了。」
  「那……小馬、小鷹也聽你的話?那老虎呢?」平哥兒的眼睛裡簡直藏著兩簇興奮的小火苗,那眼神看得許攸心裡頭直發毛,總覺得只要一句話回得不對就會被這小傢伙給纏上。
  許攸當機立斷地否認,「沒這回事!我見了老虎照樣嚇得兩腿發軟、拔腿就逃。」
  趙誠謹都快笑出聲來了,朝平哥兒揮了揮手,道:「玩你的去吧,別在這裡纏著小雪。回頭大哥教你騎馬。」
  平哥兒立刻高興地咧嘴笑,「大哥說話算數!」說罷,又上前去跟趙誠謹擊了一掌,這才滿意地拉著阿初跑開了。
  許多年沒回來,荔園還是以前的老樣子,就連桌子腿上被她撓出的抓痕都清晰可見,牆腳的貓窩已經褪了色,但還是堅守在原來的地方,逗貓棒也擱在上頭,收拾得乾乾淨淨的,一點灰塵也沒有。
  「坐吧。」趙誠謹給她指了個位子,自己在她身側坐下。
  院子裡伺候的下人趕緊上了點心和水果。
  「這個櫻桃好吃,」趙誠謹指著盤子裡紅艷艷的櫻桃笑著道:「一會兒我給你沏茶。」
  說罷,不待許攸客氣,他已經招呼著沈嶸去取茶具。
  沏茶還有這樣的講究?許攸有些好奇。以前在王府的時候趙誠謹還小,並不怎麼飲茶,後來去了雲州,尋常百姓家誰會把銀錢花在茶葉上,大多是隨便揪幾片葉子、花蕾曬乾,再用水一煮,味道也不錯,美其名曰叫做茶水。
  不過,看趙誠謹這架式,好像沏茶也是一件挺費工夫的事兒?
  很快的,許攸就見識到了權貴人家間流行的大氣、講究的煮茶儀式……
  「是普洱嗎?」許攸見趙誠謹從匣子拿出一塊茶餅,忍不住問。秋天喝普洱倒也應景。
  趙誠謹卻被她問得一愣,「什麼耳?」他抬頭看她,見她的目光放在他手裡的茶餅上,遂笑著解釋道:「是皇祖母賞的鳳餅。我父王與母妃都不愛飲茶,倒便宜了我。」
  一邊說著話,他一邊拿了長長的竹筷夾住那塊小茶餅放在火爐上文火慢烤。不一會兒,便有濃郁的茶香飄出,沁滿了整個房間。
  「還挺香的!」許攸沒話找話說,一會兒,又指著銀碟裡雪白的粉末好奇地問:「這是什麼?」看起來像鹽,可是,煮茶為什麼還要放鹽?難道是西式烹茶法,一會兒再往裡頭放點奶油和砂糖?
  「鹽,還有薑末、蒜末……」趙誠謹指著擺在桌上的一大排小碟子一一說給她聽。許攸越看越覺得頭皮發麻,結結巴巴地道:「這些……全都要放茶裡頭?」那玩意兒煮出來還能喝嗎?索性再添些牛羊肉、幾片白菜葉子,一會兒中午就不用煲湯了。
  趙誠謹看著她哭笑不得的臉,忍不住想笑,偏又強忍著,正色回道:「是啊,一會兒煮好了你仔細嘗嘗。家裡頭都說我的茶煮得好……」他見許攸蹙著眉頭,終於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許攸這會兒總算明白過來了,原來這個傢伙是故意逗她,頓時氣得齜牙咧嘴,咬著牙惡狠狠地瞪他。趙誠謹邊笑邊解釋,「小雪莫惱,我可沒騙你,京城裡都是這般煮茶的,我自己喝不慣。本以為你會喜歡呢。」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9-6-14 09:07:05

第二章

  對於許攸和他的品味一致,趙誠謹很高興,沈嶸一臉無語地看著他們倆,悄悄揉了揉太陽穴。
  「哪有這麼喝茶的。」許攸倒了杯白水,搖頭道:「茶味全都蓋住了,真是暴殄天物。」她又拿起匣子裡餘下的幾塊茶餅聞了聞,眉頭不由自主地皺起來,小聲道:「味道怪怪的,好像不大對。」
  趙誠謹好奇地問:「小雪也懂茶?」以前明明沒見過她喝茶,光見她吃魚了。
  許攸謙虛地笑,「略懂,略懂。」才不是略懂的,她其實懂得很多,起碼比這種使勁往茶湯裡加蔥姜蒜的要懂得多了。她的老家在茶鄉,誰家不種茶,誰家不炒茶?最有意思的是鄰居家制茉莉花茶的,家裡頭無論男女老少,一年到頭身上都帶著茉莉花香,簡直比傳說中的香香公主還神。
  「小雪覺得這個茶不好?」
  許攸有些為難,這可是太后御賜的茶餅,她有幾個腦袋敢說御賜的東西不好?
  見她臉色如此,趙誠謹笑著柔聲道:「都是自己人,小雪還怕我們說出去?老實說,我也覺得這個味道不好,澀得厲害,也就偶爾裝裝風雅的時候才用。」
  沈嶸站在旁邊斜著眼睛看了他一眼,默默地不說話—— 明明三天兩頭地就要煮一壺,這會兒倒又說什麼不喜歡,真是少年心,海底針……
  許攸聞言,心中稍定。她也懶得推三阻四了,逕自問:「這茶是怎麼制的?我看那葉片都碎成渣渣了,完全看不清茶葉原本的樣子。一會兒煮開了,該多難看。」喝的時候就更不得了,豈不還得弄個漏斗過濾,要不然滿嘴都是茶葉渣子和蔥姜蒜末,光是想就挺可怕的。
  趙誠謹對這個顯然是有點研究的,立刻應道:「摘了嫩葉先蒸熟,爾後再碾碎,烘乾壓在模子裡。待要煮茶的時候先拿出來烤一烤,烤得香了再碾碎入壺……」他看見許攸撇了好幾次嘴,嫌惡的神情簡直毫不掩飾,於是,他的聲音也越來越低,「依你的意思,要怎麼弄?」
  他不是很信許攸能想出什麼新式的制茶法,可是,一想想她本來就不同尋常,又覺得好像對她來說沒有什麼是不可能的。
  許攸輕咳了一聲,清了清嗓子道:「我先說清楚,這個也不是我發明的,是我以前遇著的一個老和尚教的……」
  她巴拉巴拉地說了一大通,努力地證明這個掃地老和尚的存在,但無論是趙誠謹還是沈嶸,兩個人都覺得挺好笑,他們是故意不說破,她卻似乎覺得自己真的可以瞞過他們。
  「……得用火炒!當然,也不是不能蒸,那個法子叫蒸青,做出來的茶葉顏色漂亮,但炒青的香味濃……」
  趙誠謹聽得雲裡霧裡的,皺著眉頭想了一陣,又問:「小雪,你會制茶嗎?」
  她當然會!可是,許攸眨巴眨巴眼,小聲道:「但是,我手邊也沒茶青啊?」
  趙誠謹不大明白茶青到底是什麼玩意兒,但他猜了猜,覺得差不離,「我家裡頭倒是種了幾棵茶樹。」
  「王府裡有茶樹?在哪裡?」許攸頓時瞪大了眼,她怎麼不記得王府裡種了茶樹?
  趙誠謹的目光微閃,「是去年春天我親手種下的,就在花園的東邊。難怪你不知道。」他不等許攸回話,便站起身興致勃勃地道:「我帶你過去。」
  沈嶸眼觀鼻、鼻觀心,心中默默地想,還真是「不愛」飲茶的人哪,又是親自種茶樹,又是對制茶工藝瞭若指掌,也不怕人家揭穿……
  三人一道去了花園,那幾棵茶樹就種在小湖邊,因有湖水滋潤,長得倒還繁茂。許攸伸手揪了兩片葉子捂在手裡頭搓了搓,又聞了聞,點頭,「還不錯,香味挺好的。」
  趙誠謹學著她的樣子揪了茶葉放在掌心捂熱,使勁兒地搓,又湊過去聞了聞,臉上頓時露出驚訝的神情。「好香!」這香味清新雅致,沁人心脾,跟那幾塊茶餅的味道截然不同。
  「要不……」許攸試探性地問:「我採一些茶葉回去試試看?」她說這話的時候有點激動,來這個世界這麼多年,總算能幹一件像穿越女會做的事了。這要是把茶葉給製出來,她就能千古流芳了。將來人家要怎麼稱呼這個茶?雪茶?名字還挺好聽的!
  趙誠謹立刻眉開眼笑,「你就試試看,做不成也不打緊。」一邊說著話,又一邊招呼著沈嶸去拿筐子,他要親自採茶。
  總共才幾株茶樹,便是把茶葉都給摘光了也整不了多少茶青,最後,許攸只帶了小半筐茶青回家。
  待目送著許攸他們乘坐的馬車走遠了,趙誠謹這才沉下臉,低聲朝沈嶸叮囑道:「今天這事兒千萬別傳出去。」
  沈嶸先是一愣,品了品趙誠謹話裡的意思,主子這是真覺得孟家小姐能製出茶來?自古以來,鹽茶之利,溥於丁田,龍團鳳餅價值千金,就連京中權貴也難得一二,若真能另創製茶之法,這裡頭的利潤簡直……沈嶸光是想一想就覺得熱血沸騰。
  當然,他也只是稍稍想一想,萬萬沒料到的是,過了幾天,許攸真把制好的茶葉給送上門來了。
  茶葉是用瓷罐裝著的,瓶口還鄭重地用蠟封了,打開後,裡頭的茶葉還用油紙仔細包好。趙誠謹捏了捏那包茶,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響。他忍不住想笑,抬頭看了許攸一眼,見她小臉繃得緊緊的,一副嚴肅模樣,趕緊把臉上的笑收了回去,正色道:「是小雪你親自製的?」
  「那當然!」許攸舉起雙手來彰示她的功勳,「你看我的兩隻手,燙出了這麼多水泡。」
  趙誠謹臉色頓變,連茶葉包也顧不上拆了,扔下手裡的東西朝她衝過來,急得額頭上沁出了汗,「怎麼會這樣?痛不痛?阿嶸,快去把我櫃子裡的燙傷膏拿過來。」
  「已經沒事了,」許攸無所謂地揮了揮手,「把泡挑破過兩天就好了。」
  趙誠謹卻拽著她的手不肯放,待沈嶸拿了藥膏回來,他還非要親自給她上藥,「……不是說炒茶嗎,怎麼把手給燙成這樣?你平日裡不大做飯,不會用鍋鏟,就讓阿婆或二嬸幫忙炒嘛。」
  「哪能用鍋鏟炒茶啊,」許攸吃吃地笑起來,「炒茶得用手,我這是業務不精,平日裡練得太少,真正的高手才不會燙著手呢。」
  趙誠謹這會兒根本就沒心思去關心怎麼炒茶,他小心翼翼地把藥膏塗在了許攸的手指,又用紗布包裹了一圈又一圈,直到把許攸的兩隻手裹成粽子這才滿意。
  許攸頓時無語。不過當著趙誠謹的面她沒好意思抱怨,心裡頭卻想著,等一會兒出了王府大門,立刻就把這些玩意兒通通拆掉。
  等處理完傷口,趙誠謹總算想起喝茶的事了,遂又吩咐沈嶸去取茶具。
  許攸聞言趕緊攔住,道:「不用那麼麻煩,燒壺開水來就好了。」
  趙誠謹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朝沈嶸點點頭,自己則好奇地打開了油紙包。
  蘭花般清新的香味頓時飄入鼻間,趙誠謹的精神為之一振,不說旁的,就這茶香已是價值連城。再仔細一看,油紙包裡的茶葉葉片完好,色澤暗綠油潤,一看便讓人心生歡喜。
  待沈嶸拿了開水過來,依著許攸所說的法子將茶葉泡開,那清幽的茶香越發沁人心脾。茶湯清澈碧綠,猶如夏日裡的一縷清風吹過,不待喝,光是聞一聞、看一看就已令人心折不已。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9-6-14 09:07:15

第三章

  這簡直是意外的驚喜!趙誠謹端起茶杯,心中開始各種籌劃,若是經營得好了,便是給孟家掙個爵位也不是難事!
  「紗布記得別拆!」
  許攸臨走的時候,趙誠謹忽然開口叮囑道。她一怔,旋即乾巴巴地笑了兩聲。
  「明兒個我過去看你,要是看見你把紗布拆了……」
  他沒說話,那雙幽深而漂亮的眼睛就那麼一眨也不眨地盯著許攸看,看得她心裡頭發毛,趕緊投降,「知道了,管家婆!」
  回家的路上,阿初一直絮絮叨叨地說著話,今天和平哥兒玩了什麼,誰贏了,他又如何如何地厲害……許攸則一直靠在車壁上發呆,一閉上眼睛就是趙誠謹微微笑看著她的樣子,雙眼明亮,眸光閃閃,看得人心裡頭毛毛的。
  一回府,孟老太太就把她叫進屋裡去了,仔仔細細問起在瑞王府裡發生的事。
  許攸沒提趙誠謹給她包紮傷口的事,只是一臉嚴肅地道:「順哥兒再三叮囑讓我們別把這制茶的事洩漏半分,他還說……」她故意頓了頓,壓低了嗓門湊到孟老太太耳邊低低地說了一句話,孟老太太立刻驚得跳了起身,臉色都變了。
  「這……不……不會吧……」這爵位又不是大白菜,哪能隨便就得了的?更何況,這制茶的法子還不是他們孟家的。孟老太太頓時就心虛了,趕緊道:「你跟順哥兒說了沒有,這制茶的法子是別人教的,我們這麼拿來用,將來若是有人找上門來,可要如何是好?」孟老太太是個實誠人,遇到這種事第一個反應不是驚喜交加,而是焦急擔憂,單是這一點,許攸就覺得,這個家有孟老太太看著,絕對出不了事。
  許攸拍拍孟老太太的背,低聲勸慰道:「阿婆您放心,這事兒有順哥兒擔著,我們又沒說這制茶的法子是自家獨創的,至於皇上怎麼看,那是他的事。再說了,這爵位的事還沒影子呢,我也就跟您說說,阿爹那裡都沒提呢。」
  許攸心裡頭清楚,這制茶的方法所能帶來的利益之豐厚必定引得眾人覬覦,單憑他們孟家,就算背後有瑞王府撐著也沒用,還不如賣皇帝一個好,把這法子給捐了,從他手裡頭討個爵位。給了這麼大個便宜,皇帝應該不會吝嗇吧,她可記得曾聽說前朝修宮殿有功的工匠還有封了侯的呢!
  到了晚上,孟老太太召集了孟父和孟二叔悄悄商議,許攸身為當事人自然也參與了會議。把這事仔細一說,大夥兒都傻了,就連一向鎮定自若的孟父都說不出話來。
  他瞠目結舌了半晌,才不敢置信地朝許攸問:「小雪,你老實告訴阿爹,這制茶的法子你是從哪裡學來的?」
  許攸又把那大和尚的藉口再說了一遍,聽得孟二叔張著嘴半天闔不攏,孟父卻還不信,沉著臉喝道:「阿爹問你正事,你別推三阻四的胡吹亂編。快快老實交代清楚!」
  奇怪了,明明連狡猾的趙誠謹都給騙過了,怎麼就騙不了阿爹?許攸低著腦袋迅速地想著各種藉口,支支吾吾地又編道:「其實……是我那幾年睡著的時候作夢夢到的,」她抬頭見阿爹又把臉一沉,遂閉著眼睛把聲音都提高了,「就是知道你們不信所以才瞎編嘛!我說了實話你們又不信,明明就是作夢夢到的!」
  她先前編的大和尚沒人信,這回弄個神神鬼鬼的,孟老太太卻信以為真起來,正色道:「小雪這回不像是在說謊,誰沒事編這種故事?一聽就像是在瞎說。」見老太太替她說話,許攸立刻做委屈狀,一邊撇嘴一邊紅了眼圈,「就知道阿爹要罵人,所以才不敢說,萬一被外人聽到了,怕不是要說我是妖怪,抓了我去燒死……」
  「啊呸呸!」孟老太太見她掉眼淚,頓時心疼得不行,上前將她抱在懷裡,柔聲哄道:「小雪不哭啊,阿婆相信你。」說罷,又狠狠地朝孟父和孟二叔瞪了一眼。
  孟父揉了揉太陽穴,知道問不出別的花樣了,無奈地朝孟老太太道:「娘,此事關係重大,我只是想問個清楚。這制茶的法子要真推廣開,原來制茶的人沒了活路,咱們家首當其衝要被人責難,到時候……」
  「天塌下來有皇帝陛下擔著,你怕什麼!」孟老太太理直氣壯地道:「小雪不是說,順哥兒要把這法子捐給朝廷?既然是朝廷的旨意,關我們家什麼事?再說了,順哥兒不是說要給咱們家討個爵位,到時候你身上有了爵位,還怕那些小人?」當然,老太太想得更加長遠,只是有些事現在還不大好說罷了。
  孟父拿老太太一點辦法也沒有,卻又不肯就此退讓,想了想,朝許攸道:「小雪你先回去睡覺,我跟你阿婆還有話說。」
  許攸雖然有些不願意,但也不敢違背他的意思,悄悄朝孟老太太擠了擠眼睛,起身回了屋。待她離開,孟父這才沉聲朝孟老太太道:「娘,我知道你都是為了我好,為了孟家好,可這事兒關係到小雪的將來,我實在不敢拿她去冒險。」
  「什麼意思?」孟老太太眨巴著眼睛,有點狡猾地問。
  「小雪手握著生錢的法子,聖上能放心讓她嫁出去?」孟父苦口婆心地道:「我就怕到時候陛下一封聖旨把她召進宮,小雪這一輩子就都給毀了。」
  孟二叔聞言頓時心驚,臉上也露出焦急的神情,孟老太太面色肅穆,眼睛裡有異樣的光。
  過了好一會兒,老人家才慢吞吞地回道:「這不是……還有順哥兒嗎?」
  她抬頭瞟了兒子一眼,不急不慢地道:「你別說沒看出來啊,順哥兒這三天兩頭地往咱們府裡跑,幾年來東西像不要錢地往雲州送,你這當爹的,心裡頭能沒底?先前我是不同意,畢竟我們兩家門不當戶不對,饒是順哥兒再怎麼有心,小雪壓根兒就進不了他們家的門。可我現在多少看明白了,不管這樁婚事能不能成,順哥兒都是個好孩子。你道是他為什麼把這事兒給攬過去?雖說在皇帝面前討了好,可到底招人恨,這要不是為了小雪、為了我們家,就憑他那股聰明勁兒,能幹出這種事?」
  孟父頗不自在的揉了揉眼角,無奈道:「娘,順哥兒可是瑞王世子,將來是要承爵的。」整個京城才幾個親王?七老八十的老頭子續絃都一大堆人盯著,更不用說趙誠謹青春年少,人品才貌無一不是萬里挑一!多少雙眼睛如狼似虎地盯著他,自家女兒就算再怎麼聰明伶俐,可家世擺在那裡,便是因這制茶之事果真得了爵位,在那些權貴眼中,也照樣上不得檯面。小雪便是能進門,恐怕也只能做妾。他無論如何是不允許這種事情發生的。
  「且先看著吧。」孟老太太道:「就看他們倆有沒有緣分,反正小雪年紀還小,順哥兒這裡若是不成,我們就趕緊把她的親事給定下來,我看胡家那小哥兒也不錯……」
  這怎麼又扯到胡鵬程身上去了……孟父越發地頭疼。女兒大了,可真是一件讓人煩惱的事情。
  第二日大早上,趙誠謹居然又找上門來了。孟父一聽到外頭的動靜,臉色立刻沉了下來,他忽然覺得自己不知道該怎麼面對那個孩子。
  趙誠謹卻絕口不提茶葉,反而與孟父和孟二叔說起阿初讀書的事來。
  「我看來看去,城北的香山書院倒還不錯,書院的山長是大儒葉真,授課的老師也都是有真才實學的。平哥兒不願去上書房,所以府裡頭準備把他送過去,若是阿初也一起,倒是有個伴。」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9-6-14 09:07:25

第四章

  孟二叔先是又驚又喜,可仔細一想,很快又開始打退堂鼓,小心翼翼地道:「這個……恐怕不大好吧。」他們來京城時間長些,多少聽過香山書院的名號,自然知道那是京城裡除了上書房之外頭一等讀書的地方,多少人削尖了腦袋想進去卻找不到門路,他們這等微末小官是想都不敢想的。
  趙誠謹過來找他們提這事兒,說白了就是主動來幫忙,孟二叔一想到最近這幾年趙誠謹給孟家幫的忙,心裡頭就虛,「還是不麻煩世子爺了,」孟二叔搓了搓手,小聲道:「那香山書院可不是尋常人能去的地方,我們阿初隨便找個私塾就好。」
  趙誠謹哪裡會猜不到他的心思,笑笑道:「二叔是怕會麻煩我?原本平哥兒也要去的,都已經跟葉山長打過招呼了,不過入學時還要考試,可不是我一句話就能定的。香山書院的名氣之所以大,是因為葉山長不拘一格招募賢才,別說阿初,便是尋常百姓家的學子,只要是才學出眾,學習刻苦,也照樣能入學。二叔不妨讓阿初先隨我去見一見葉山長,他若是自己有本事能過得了葉山長那一關,莫非二叔還攔著不讓他去?」
  論口才,孟二叔哪裡是趙誠謹的對手,三言兩語就被他說服了,甚至還忍不住得意地自吹自擂道:「我家阿初還是很聰明的,以前在方先生的學堂裡讀書,每回他都能拿第一……」
  「那就這麼定了。」趙誠謹笑得溫柔極了,「明兒個早上我過來接他。」
  孟父在一旁甚覺無力。
  這事一定下,趙誠謹又順便去隔壁書房看阿初。
  他沒急著進門,湊近半開的窗戶往書房裡看了幾眼,很快就發現了坐在書桌邊的許攸。他昨天千叮囑萬囑咐不能拆掉的紗布早已不知所蹤,她正握著毛筆低頭寫字,小圓微微沉著,很是認真的模樣。
  孟父和孟二叔就在身後,趙誠謹不好一直站在窗邊偷看,輕咳一聲,踱到書房門口輕輕扣了扣門,朝阿初笑了笑,又故作驚訝地看著許攸道:「小雪也在啊。」
  孟父忍不住白了他一眼,這裝模作樣的,也太假了!
  許攸聽到趙誠謹的聲音,手上頓時一抖,一滴墨汁就滴在宣紙上,落下一個圓圓的黑點,她頓時皺起了眉頭,無奈地吐了一口氣,抬頭朝趙誠謹道:「你來了呀。」說罷,好奇地瞥了孟父和趙誠謹一眼,心裡有些意外。
  「世子爺說要把阿初送去香山書院讀書。」孟二叔笑吟吟地朝他們倆道。
  阿初聞言,高興得從凳子上跳了起來,「是城北的香山書院嗎?我能去那裡讀書?真是太好了!」
  許攸扭過頭去看他,這大概等同於現代接到國內最頂尖大學錄取通知書的感覺?或許還要更驕傲一些。
  「還沒定呢。」趙誠謹朝阿初道:「明兒個我帶你去書院見一見山長,他興許還得考一考你,若是你沒通過,可就進不了門了。」
  阿初興奮得直跳,「我才不怕,隨便他考……」他實在激動得很,滿屋子地跑來跑去,看得孟父和孟二叔腦仁疼。見有阿初在屋裡,孟父也不怕趙誠謹跟許攸走得太近,遂揉了揉太陽穴,出了門,孟二叔見狀,也跟了出去。
  【第四十一章 賞楓一場空】
  等他們一走,趙誠謹故意想了幾個問題來考阿初,阿初就安靜下來,咬著筆頭苦想怎麼應答。
  他自己則繞到許攸身邊,好奇地問她,「小雪,你在寫什麼?」
  「制茶的流程,」許攸甩了甩有些發酸的胳膊,苦著臉道:「得寫挺多的。」
  「那我幫你寫吧。」趙誠謹低頭看了一眼宣紙上熟悉的字體,心裡油然生出一種奇異的滿足感,忍不住勾起嘴角,聲音也越發地低沉而溫柔,「你說,我寫……」
  趙誠謹這一寫就寫到了午膳時分。孟二叔為了讓老太太享福,特意請了個廚娘回來做飯,孟老太太卻總嫌棄人家做得不好,這會兒家裡頭來了客人,便非要親自下廚,還振振有詞地道:「順哥兒的口味我最清楚,換了旁人都做不好。」
  許攸總覺得,孟老太太好像對趙誠謹的態度忽然之間親暱了許多。
  吃飯的時候許攸忽然想起沈嶸來,遂隨口問了一句道:「今天怎麼不見沈嶸跟著你?」
  趙誠謹解釋道:「我讓他去南邊買茶園,托付別人總不放心。」說罷,又向她道:「你昨兒個不是說福建那邊的茶園好?我特意讓他去了那邊。眼下朝廷的貢茶大多出自巴蜀,福建那邊的茶園倒是不貴,大叔、二叔若是手裡頭有些閒錢,也可以先置辦一些園子,我估摸著再過兩年價格就得翻好幾倍。」
  孟父和孟二叔聞言都有些心動,尤其是孟父心裡頭想得長遠,雖說現在孟家的日子還算好過,可女兒眼看著大了,再過兩年就得嫁人,且不說她的婚事到底落到何處,嫁妝終歸是要先預備著。以前家裡頭貧寒且不作他想,而今既然有機會,他自然是希望能多替她打算。雖說此舉難免又有趙誠謹出面幫忙的嫌疑,但他也找不出比這更好的法子了。
  他與孟二叔悄聲商量了一會兒,很快便拿了主意,吃過飯後,便悄悄將趙誠謹喊到一邊,把手裡頭攢下的銀子全都拿了出來。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就連趙誠謹都沒想到短短幾年時間,孟父和孟二叔居然攢下了不少的家當。
  「……都是打仗那會兒攢下的,一直藏著沒敢讓人知道。我和你二叔都不擅經營,所以只能死死地攢著,本打算等小雪出嫁的時候給她置辦嫁妝,也體面些。」
  孟父說這話的時候趙誠謹的心都漏了一拍,咬著牙,硬著頭皮與他對視了一眼,卻發現人家根本就沒正眼看他,趙誠謹滿腔的熱情瞬間就被一瓢涼水給澆滅了,一顆心拔涼拔涼的。
  不過,他從來都不是輕言放棄的人,便是心裡頭再怎麼失望,面上還是一切如常,強打起精神朝孟父道:「大叔放心,有我看著,自能將你的茶園打理得井井有條。」他說罷,想了想,又道:「大叔既然到了京城,單靠每個月那點俸祿,恐怕吃飯都不夠。依我看,也能想點別的營生,或是買地,或是買鋪子,錢雖花出去了,每年卻總有進項,總比坐吃山空的強。」
  孟二叔聞言頓時激動起來,忍不住插話道:「世子爺到底是有見識的人,說得有道理。我看京城裡那些世家大戶,家裡頭的田地數不勝數,府裡頭的姑娘出嫁的時候都是幾十頃地的陪嫁,吃穿幾輩子都夠了。」
  孟父沒好氣地看著他道:「我們總共就這麼點銀子,不是說好了讓世子爺幫忙去福建買茶園,哪裡還有錢去置辦田地?再說了,這京城附近的地早就被人搶了個精光,哪裡還有我們的分。」
  趙誠謹也笑著道:「大叔說得也有道理,這京城附近的地大多是有主的,想買都要靠時機。我也就是跟您提一提,讓你們心裡頭有數,什麼時候有機會了,千萬莫要錯過。」這個機會……孟父稍一思忖心裡頭就有了數,正所謂伴君如伴虎,京城裡每年被撤了官職,甚至流放邊疆的官員不知道有多少,京城附近那些地的買賣大多也就是這麼出來的。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9-6-14 09:07:35

第五章

  孟二叔聞言頓時激動起來,忍不住插話道:「世子爺到底是有見識的人,說得有道理。我看京城裡那些世家大戶,家裡頭的田地數不勝數,府裡頭的姑娘出嫁的時候都是幾十頃幾十頃地的陪嫁,吃穿幾輩子都夠了。」
  雪爹沒好氣地看著他道:「我們攏共就這麼點銀子,不是說好了讓世子爺幫忙去福建買茶園,哪裡還有錢去置辦田地?再說了,這京城附近的地早就被人搶了個精光,哪裡還有我們的份兒。」
  趙誠謹也笑著道:「大叔說得也有道理,這京城附近的地大多是有主的,買到都要靠時機。我也就是跟您提一提,讓你們心裡頭有數,什麼時候有機會了,就千萬莫要錯過。」這個機會……雪爹稍一思忖心裡頭就有了數,正所謂伴君如伴虎,京城裡每年被擼掉官職,甚至流放邊疆的官員不知道有多少,每年京城附近的地也就是這麼出來的。
  趙誠謹跟雪爹他們說完了話也不急著回去,許攸隨口問一句,他便露出委屈又受傷的神情,「平哥兒進京去見皇祖母了,家裡頭一個人也沒有,回去了也沒人搭理,實在冷清,所以才來找你們說說話。」
  這話說得,就好像他是什麼沒人疼愛的小白菜似的,換了別人還真可能被他給騙到,可許攸又哪裡是別人,她可親眼瞧見過這位小白菜又多受寵,太后見了他,比見了太子還親呢。
  不過她也沒說破,便往旁邊的凳子上挪了挪,招呼他坐下,道:「既然你閒著沒事兒,那就過來幫我的忙。」她轉身把收在櫃子裡的茶葉拿了出來,找了個篩子攤開,道:「我們來撿梗子。」
  「撿梗就是把茶葉裡頭的長梗子撿出來,這玩意兒摻在茶葉裡頭不好看,泡開了還澀口,所以得把它們都撿出來……」她一邊絮絮叨叨地說著話,一邊麻利地把篩子裡的茶葉分成兩摞。
  「為什麼要分開?」
  「你不覺得這個樣子好看嗎?」許攸的臉上露出狡猾又得意的神情,「大小勻整,葉片也完好無損,可以賣得貴一倍。反正有錢人多得是,人家也不在乎這點小錢。這還不算什麼,等到了春天春茶上市的,頭園茶還能炒作到天價……」
  趙誠謹眨巴著眼睛看她,一會兒,忍不住笑出聲來。許攸歪過頭來瞪他,氣呼呼的樣子,「怎麼,你不信?」真是大少爺,一點商業頭腦也沒有,許攸對此表示鄙視。
  趙誠謹連忙揮手,「沒有,我怎麼會不信。」他笑得高興極了,牙齒都露了出來,雪白的,「我只是沒想到小雪還會做生意,這可真難得。不過,炒作是什麼意思?」他一臉好奇地問,樣子認真極了。
  許攸愣住,呆了一下,才打了個哈哈,有些不自然地解釋道:「這不是炒茶嗎,我隨口一說。對了,明年開春,我們還能炒別的茶,我跟你仔細說說……」她趕緊把話題就給岔開了,趙誠謹也沒再追問。
  不過,待聽得新茶的炒制方法,趙誠謹卻低下頭半晌沉吟不語,過了許久,才緩緩道:「這個倒是不急。」
  「為什麼?」許攸不解地問,她還挺想喝綠茶的。
  趙誠謹莫測高深的笑起來,「就好比打葉子牌,好牌總是留在最後,急急忙忙把手裡頭所有的牌全都打了出去,後頭豈不是就沒得玩了。」敢情這傢伙是想留一手,許攸仔細想想,還是覺得他做得對,於是點點頭笑道:「可不是,後頭我還想從皇帝陛下那裡再多討點好處呢。」
  趙誠謹在孟家一直待到天快黑才回府,第二日大早,又親自過來接阿初去香山書院。平哥兒這回也跟著,還沒下馬車就急急忙忙地從窗口探出腦袋來,扯著嗓子大聲喊「阿初,你好了沒有。」
  阿初也顧不上換衣服,飛快地從屋裡衝了出來,急急忙忙地應道:「我來了,我來了。」
  二嬸抱著衣服從他屋裡追出來,一邊跑一邊小聲地罵,「你這混小子,還不趕緊回來換衣服,一會兒穿成這樣去學堂,老師還不得把你趕出來。」
  阿初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頭,又飛快地往屋裡跑,不過一分鐘的工夫,就又蹦出來了。雪爹和孟二叔今兒都去了衙門,阿初就像一隻沒人管束的鳥,恨不得飛到天上去。
  趙誠謹牽著平哥兒進了院子,與老太太和二嬸見過禮,又朝趴在窗口朝外看熱鬧的許攸揮了揮手,道:「小雪不去嗎?」
  許攸一愣,旋即心裡生出一些驚喜,「我也能去?」
  「又沒人攔著不讓你出門。」趙誠謹笑瞇瞇地看著她,「香山書院在城北的落雁山,這會兒山上的楓葉都該紅了,正是一年中最美的時候,你若不去,豈不是辜負了這大好的美景。山頂還有瀑布,有十幾丈高,美不勝收……」
  「我馬上去換衣服……」
  一會兒她就穿著男裝出來了,頭髮也整整齊齊地束起來,一絲不亂。這身男裝是她拿了雪爹的舊衣服改的,洗得有些發白,但大小還算合適,套在身上,儼然是個俊俏的少年郎,只是往趙誠謹身邊一站,足足矮了他大半個腦袋,許攸頓時就洩氣了。
  趙誠謹看著她氣鼓鼓的樣子只覺得好玩,忽然生出想在她頭頂上揉一把的衝動,好險才忍住了,心虛地偷偷朝孟老太太瞄了一眼,見她似乎沒注意到自己,這才吁了一口氣,用力地捏了捏拳頭。
  趙誠謹行事頗為低調,所乘的馬車看起來也毫不出奇,只是比尋常馬車稍稍大些,只是裡頭的陳設要精緻許多,坐在裡頭也平穩舒適,不過,便是這麼低調的馬車也有人能一眼認出來。馬車剛剛出了巷子,許攸就聽見外頭傳來齊王殿下咋咋呼呼的聲音,「咦,這不是二哥家的馬車?誰在裡頭?順哥兒,平哥兒?」
  趙誠謹臉上的笑容頓時就僵住了,平哥兒偏偏還挺興奮,一聽到動靜立刻就鑽出小腦袋朝齊王打招呼,「七叔,是我,我和大哥去落雁山。」
  「順哥兒也在啊,怎麼不出來跟七叔打聲招呼?」齊王笑嘻嘻地問,說話時,已經騎著馬欺近馬車,馬鞭探過來要把車簾掀開。趙誠謹皺著眉頭搶先一步走了出來,揉了揉眼角,喚了聲「七叔」,又苦笑著問:「七叔這是要去哪裡?」
  齊王回道:「剛進宮被陛下罵了一通,心裡頭正不痛快呢。你們要去落雁山,那我也跟你們一道兒去散散心。」
  趙誠謹頓時連殺人的心都有了。不過他好歹忍住了,目光在齊王身側的侍衛身上掃了一眼,道:「我下來陪七叔騎馬走走。」說罷,便低聲與平哥兒叮囑了兩句,又問那侍衛要了馬,翻身便上了馬。
  他二人鮮衣怒馬地往街上一走,立刻就引得路人紛紛矚目。趙誠謹也就罷了,雖然也生得俊,但平日裡極少露面,認得他的人不多,可齊王殿下在京城裡卻是名人,不認得他的才少,這一路過去,還不住地有人跟他打招呼,招呼完了,又拐彎抹角地打聽趙誠謹的來歷。趙誠謹左右不說話,繃著臉冷淡極了。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9-6-14 09:07:48

第六章

  「一晃連順哥兒都這麼大了……」齊王也不知道想到了什麼,難得地感歎了一聲,「想想你小時候多可愛,白白胖胖像個糯米糰子,整天抱著隻貓,就跟雪團是你媳婦似的。要不是當年秦家作死,所有的人也不會變成現在這樣。」
  趙誠謹也不知道他是否若有所指,畢竟,那一場叛亂帶給了京城太多的變故,改變了許多人的人生,無論是皇帝陛下,還是瑞王爺,甚至更多人,大家都變了。
  「七叔的婚事定下來了嗎?」趙誠謹忽然開口問,齊王身上一顫,險些從馬上摔了下來,爾後氣急敗壞地朝他怒吼,「好你個混蛋小子,這是哪壺不開提哪壺?明明知道你七叔我心裡頭煩,還故意來氣我。」
  趙誠謹眨巴著眼睛一臉無辜,「我這不是關心您麼。林尚書雖說位高權重,可那府裡頭家風不正,從上到下都亂糟糟的,您若是去了那家姑娘……」他沒往下說,但臉上已然露出同情之色。
  齊王頓時冷哼,「你放心吧,牛不喝水還能強按頭?那姓林的又是什麼東西,不過是皇伯父的一條狗,自己家裡頭都亂糟糟的,京城裡頭,哪個有頭有臉的人家敢與他們結親?你皇伯父心裡頭能不清楚?也不過這事兒鬧得大了,他礙著面子把我叫過去說了幾句,這不立刻就把我給放出來了。」
  自從皇帝陛下賜的一場婚把瑞王府弄得烏煙瘴氣之後,他就再也不幹這種事兒了,每回見了齊王,也就是吹鬍子瞪眼地罵他幾句,恨不得拿根鞭子來抽他,可婚事卻是一點也不碰。有時候齊王想一想,又覺得瑞王爺真是勞苦功高。
  他們叔侄倆就這麼一路說話一路騎到了落雁山腳,香山書院就在山腳東側,馬車還沒停穩,平哥兒就急急忙忙地從車上跳了下來,然後就是阿初,最後才是許攸。
  因為許攸穿著男裝,齊王剛開始還沒怎麼留意,後來才發現有點不對勁——這一身破舊衣裳的小鬼很不把自己當外人,他再定睛一看,拍著腿大笑起來,「哎呀,是小雪團啊!」
  他說罷又覺得自己好像明白了什麼,故意「啊——」了一聲,尾音拖得長長的,還轉了好幾個彎,一臉曖昧地看著趙誠謹,笑得特別地淫蕩。
  趙誠謹繃著臉假裝淡定,齊王見狀,頓時玩心大起,湊到他耳邊小聲道:「順哥兒你再在七叔面前裝模作樣,信不信七叔就能把你這事兒給你整黃了……」
  趙誠謹也不知是被氣的,還是被臊得,頓時臉就紅了。
  趙誠謹經歷的事兒多了,能屈能伸,就算在齊王手裡吃點虧也沒覺得有什麼——人家到底還是長輩呢,總得偶爾讓他一回,所以,趙誠謹很快就恢復了正常,難得討好地朝齊王拱了拱手,齊王見狀,頓時得意得哈哈大笑。
  到了香山書院,齊王殿下還沉浸在難得的勝利中不可自拔,以至於還在葉山長面前給阿初說了幾句好話,當然,人家葉山長有沒有聽進去就不好說了。
  許攸以前做貓的時候見過這位葉山長,他那會兒還在上書房給太子和趙誠謹他們上課,相比起上書房別的老師來說,這位實在算得上溫柔慈祥。好幾年不見,這位大儒竟似乎比以前還要精神,原本花白的頭髮已經變成了雪白,但氣色卻極好,見了趙誠謹,臉上立刻露出慈祥和藹的笑容。
  聽說平哥兒和阿初要來香山書院讀書,葉山長幾乎沒有任何猶豫地就滿口應下,趙誠謹還有些不好意思,問他是不是還要考一考他們,葉山長卻揮手道:「不用不用,既是世子親自領來的,怎麼也不會差,老夫還記得……」老人家巴拉巴拉地開始回憶當年上書房教書時趙誠謹的懂事乖巧,特意當著平哥兒的面狠狠地把他表揚了一番,趙誠謹的臉都紅了。
  齊王殿下掏了掏耳朵,忍不住插話道:「當年本王在上書房讀書的時候,葉山長也是太傅來著。不過那會兒葉太傅的脾氣可不怎麼好。」他是先帝疼愛的小兒子,自然是挨不著打,但他那幾個伴讀可沒少吃虧,長年累月屁股都是腫的,後來只要一提到葉太傅屁股就疼。
  葉山長下頜的鬍子抽了抽,表情複雜地看了齊王殿下一眼,終於還是沒說話。
  阿初他們讀書的事定下來,今天的任務就算完成了,趙誠謹便領著大傢伙兒在香山書院走了一圈,罷了,又興致勃勃地邀請許攸去爬山看瀑布。許攸難得出來一趟,自是欣然應下。
  許攸可不是京城裡那些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千金小姐,她每天早晨起來都要跟著雪爹打一套拳,繞著院子跑幾十圈的,身體底子極好,爬起山來健步如飛,走不了多久就把平哥兒和阿初遠遠地拋在了身後,唯有齊王殿下和趙誠謹能並駕齊驅。
  「真看不出你這小丫頭還挺有勁?」齊王是個特別隨性的人,看不上的,無論旁人怎麼貼上來也沒個好臉色,可若是入了他的眼,他就立刻自來熟。對於許攸,他是從頭一回見面起就挺有親切感,雖然他自己也知道好端端地把人家漂亮小姑娘說成是隻貓不大妥當,可他心裡頭就是覺得許攸跟雪團特別像,所以不由自主地就對她特別親切。
  換了是別的小姑娘,被這麼個俊俏的王爺溫溫柔柔地看著,說不準還得心跳加速、胡思亂想,但這種事情絕對不會發生在許攸身上。不管齊王殿下長得有多麼好看,多麼溫柔,在許攸的心裡頭,他永遠都是那個被壞人關在屋裡等待一隻貓去救命的逗比——還是一隻穿女裝的逗比。
  「咱們比一比,看誰先爬上山?」齊王笑瞇瞇地看著許攸,提議道。
  趙誠謹立刻出聲反對,「七叔,小雪到底是女孩子,便是身體好些,又哪裡比得過您這練武之人。您若要比,不如跟我身邊的這些護衛比?他們雖然跟在我身邊的時間不長,但好歹也是練過的,不如請七叔指點指點。」
  「誰要跟他們這些粗人比。」齊王殿下瞇著眼睛朝他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番,不懷好意地笑,「順哥兒你還挺狡猾嘛。」把他和護衛們哄走了,這狡猾的小子就能跟小美人單獨走,一邊爬山一邊說話,說不準半路上還出點什麼意外……明明瑞王爺是個挺古板嚴肅的人,怎麼就生了這麼個滿肚子壞水的兒子?偏偏還長得人模人樣、衣冠楚楚的,難怪人家說衣冠禽獸呢!
  趙誠謹假裝沒聽懂他的話。
  於是,他們一行人飛快地就上了山,好不容易到了觀瀑的台階,不想那瀑布卻斷流了。
  「……這小半月都沒下雨了……」隨行的護衛結結巴巴地解釋道,看起來都快哭了,「屬下前日來的時候都還有水的……」雖然水流不大,但也不至於完全斷流。這下可好了,把世子爺和齊王殿下哄上了山,就看這幾塊乾巴巴的大石頭,就算趙誠謹不罵他,他也沒臉見人。
  齊王氣得吹鬍子瞪眼,氣呼呼地把那護衛臭罵了一通,然後一屁股坐在地上不動了,道:「本王累了,帶吃的了沒?趕緊的上,餓死小爺了。」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9-6-14 09:08:00

第七章

  趙誠謹無奈地朝護衛們使了個眼色,眾護衛見狀如聞大赦,趕緊飛快地收拾出一塊空地,又把茶水糕點一一擺放整齊了,這才恭恭敬敬地請眾人移步。
  雖然沒見著瀑布,許攸卻一點也不失望,出來爬山,原本享受的就是這個過程。她今兒出了一身汗,又看到了沿途的美景,便已足矣。不過,出門之前趙誠謹不是說山上的楓葉快紅了麼,怎麼半點紅葉也不見?
  於是許攸便好奇地問了出來,趙誠謹臉一紅,還沒說話,一旁的齊王已經拍著地大笑起來,「傻姑娘,這小子說的話也能信?別看這小鬼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樣,肚子裡一肚子壞水,就是只花狐狸。這才什麼時候?少不得還得要小半月才有紅葉看。你又被他給哄了吧。」
  趙誠謹面色如常地解釋道:「我好幾年不曾來過落雁山,弄錯了時間也不奇怪。」
  他身後的護衛也趕緊跳出來幫他說話,「都是屬下的錯,前日過來的時候天氣冷,遇著山裡的樵夫說這兩日便有紅葉看,便冒冒失失地去向世子爺稟告,不想竟被人給哄了,害得孟姑娘白跑了一趟……」
  這護衛年紀還很輕,不過十六七歲,生得乾淨清秀像個什麼都不懂的高中生,讓人一看就心生好感。許攸又哪裡會跟他生氣,趕緊揮手道:「無妨無妨,我就是隨口問一句,便是見不著也沒什麼。」
  趙誠謹側過臉來朝她微笑,「我們下次再來看。」說罷,目光又在齊王臉上掃了一眼,得意地勾起了嘴角。
  這個小混蛋,真是越來越不要臉了!齊王心裡暗暗地罵。
  他們在山頂喝了兩壺茶,又用了些點心,平哥兒和阿初才氣喘吁吁地爬了上來,剛剛坐下就被齊王給教訓了一通。他發現自己臉皮不夠厚,拿趙誠謹那小子沒轍,於是乾脆就去欺負小的,辟里啪啦地來教訓平哥兒和阿初。他一邊訓人還一邊偷偷朝趙誠謹和許攸瞟一眼,結果發現這倆人都是同樣的德行,喝茶吃東西,該幹嘛幹嘛,壓根兒就眉宇過來幫這兩個小傢伙說話的意思。
  這都是些什麼人!
  齊王殿下一生氣,就不跟他們玩兒了,自己一個人先下了山,趙誠謹心裡頭巴不得,假惺惺地挽留了兩句,就高興地看著齊王殿下騎著馬跑遠了。「我七叔他總這樣……」趙誠謹笑得眉眼都彎起來了,「像個小孩子似的,小雪你別他計較。」
  下山的路上,許攸興奮地採了一大堆各式各樣的樹葉,說是要回去做書籤,「……你會不會做?有一種叫做葉脈書籤,可精緻了……」
  「我不會。」趙誠謹矢口否認,「一聽就特別難,還是等你做好了送我吧。」
  「那好吧!對了,你要哪一種?」
  「這個……不,這種竹子的也好看……」趙誠謹一副猶豫不決的模樣,「好像都挺好看的。」
  「那就每樣給你一個吧。」許攸爽快地道。
  趙誠謹這才滿意了。
  下了山,馬車剛走不多遠,便有護衛上前來湊到趙誠謹耳邊輕輕說了句什麼話,趙誠謹眉頭一皺,臉上微微有些色變。許攸正正好瞅見了,心裡微微又不安,不由得低聲問:「出什麼事了嗎?」
  趙誠謹朝她笑笑著搖頭,「沒什麼,」他頓了一下,想了想,又還是說了,「我娘回城了。」
  瑞王妃回來了!
  「那你還不趕緊回家!」許攸急道:「不然一會兒王妃回家一看,哪兒都沒人,還不得跟你急。對了,平哥兒去香山書院的事王妃知道嗎?」
  趙誠謹笑起來,「我當然跟我娘說過的。再說了,是平哥兒不願去上書房,陛下也同意了的。」也許是因為平哥兒曾經傷過腿,就算現在早已治好了,皇帝陛下總覺得對他有一種虧欠,所以對平哥兒特別寬容,並不用皇家的各種規矩來壓著他。瑞王爺臨出京前還與他說起,似乎陛下還預備等平哥兒長大後再賜個爵位。
  趙誠謹嘴裡說得輕鬆,心裡頭卻沒那麼太平。瑞王妃有大半年不曾回過京了,這會兒一聲招呼不打忽然就回來了,難不成有人在她面前亂嚼舌根子了?
  無論趙誠謹心裡頭怎麼想,他還是把許攸和阿初一直送回了家,這才往王府裡趕。待回了家,立刻就拉著平哥兒去萱寧堂給瑞王妃請安。
  「母親要回京怎麼也不先使人回來招呼一聲,我也好跟平哥兒一起去接您。」趙誠謹一進屋就朝瑞王妃笑道,說話時,又上前去朝瑞王妃行禮,被她給攔了。
  「又不是找不到路,要你接什麼。」瑞王妃朝他們兄弟倆招了招手,將他二人招到身邊坐下,也懶得拐彎抹角,逕直問趙誠謹道:「我聽說你這兩天在外頭買人?是身邊的人不夠使喚還是怎麼的?還是府裡頭有人不聽話?」
  趙誠謹一顆心頓時落了地,忍不住笑道:「原來母親是怕我被人欺負,急急忙忙地趕回來給孩兒撐腰了。」說罷,又故意起身朝瑞王妃深深地作了一揖,笑道:「娘放心,有您撐腰,王府裡頭可沒人敢不聽孩兒的話。就連平哥兒都是極乖巧的。」
  「不是因為這個,那你怎麼忽然從外頭買人?」瑞王妃有些不解。
  趙誠謹朝瑞王妃笑了笑,又看了一眼她身邊伺候的下人,瑞王妃會意,立刻讓蘇嬤嬤把下人們全都屏退了。待屋裡只剩他們母子三人,趙誠謹遂將制茶的事說給她聽。他知道自己母親的品性,對身外之物素來看得不重,所以也毫不擔心她會反對,又道:「我既是打定了主意要把這法子獻出去,也就不吝嗇這點人了,只是府裡的家生子牽扯得太多,倒不如在外頭買些無親無故的罪奴回來,也省得將來扯不清。」
  「弄得這麼複雜,倒不如直接把那法子給陛下就是。」瑞王妃嘴裡這麼說,心裡頭卻清楚趙誠謹做得對,他前頭越是做得多,到時候獻給陛下時就越是顯得他大方。瑞王妃雖不飲茶,卻也曉得這制茶的利潤之豐厚,可不是誰都捨得把這到手的鴨子送出去的。
  「孟家那邊倒也捨得?」瑞王妃低低的歎了一聲,有些意外。瑞王府好歹不缺錢,孟家卻是尋常百姓,二話不說就把這金山給捨掉,便是京城那些世家大族也做不出這麼有氣魄的事。
  趙誠謹坦然地笑,「孟大叔和二叔都是豁達通透的人。」知道自己護不住這樣的產業,便索性獻給皇帝做人情,好歹還能得點好處,若不然,就算是有瑞王府撐腰,也說不准哪天就被人設了套子,連人帶財產全都丟了。
  他們說了一會兒話,見瑞王妃有些乏,趙誠謹便起身領著平哥兒要告辭,瑞王妃卻忽然想起什麼,陡然道:「孟家那個小姑娘,是叫小雪吧,總聽你說起她,好像還是救過你命的。什麼時候把她叫進府裡來讓我見一見,也好親自謝謝她。」
  趙誠謹心中頓時一震,摸不清瑞王妃此舉到底是何意思。倒是平哥兒樂呵呵地開了口,道:「是小雪姐姐。」他歪著腦袋插話道:「小雪家還有個阿初,跟孩兒一起要去香山書院讀書,趕明兒也叫他來好不好?」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9-6-14 09:08:11

第八章

  瑞王妃溫柔地笑,道:「行啊,平哥兒說什麼就是什麼。」
  許攸在書房裡制書籤,阿初在一旁寫字,孟老太太在廳裡裡跟人嘮嗑。
  老太太性子好,來京城沒多久就跟附近的鄰居混熟了,時不時地竟有些鄰居來家裡頭竄門,常常一聊就是一下午。
  「……那巷子裡頭的許家,費了老大的力氣特意請了個從宮裡頭出來的姑姑給他們家大女兒教規矩,這分明是有別的想頭嘛。」住對門的胡家阿婆壓低了嗓子神神秘秘地道:「也不曉得想把閨女往哪家府裡頭送?」
  「不會是進宮吧?」陳家阿婆道。
  胡家阿婆立刻嗤之以鼻,「許家哪有什麼進宮的門路。不過是看著那姑娘生得還算標緻,所以覺得奇貨可居罷了。那大姑娘打從三歲起身邊就跟著三四個丫鬟婆子,投了不曉得多少金銀下去,而今又特特請了人來教規矩,不曉得要把她嫁進什麼樣的人家才能不虧。對了——」胡家阿婆忽然想到了什麼,轉過頭朝孟老太太道:「你們家那大孫女長得也標緻,照我看,比那許家大姑娘好看多了,怎麼也不仔細調教調教,將來也要嫁人。」
  「調……調教?」
  「就是請人教教規矩。」陳家阿婆道:「達官貴人府裡頭可講究得很,那些千金小姐誰不是打小就開始學這些,你們家大孫女長得漂亮,府裡不是又有些門路,未必就攀不上門好親事。早些年前橡果胡同裡的老李家,不是就有個閨女嫁到了國公府裡做妾,生了好幾個兒子,在國公府裡可體面了……」
  孟老太太覺得腦仁有些疼,揉了揉太陽穴,沒說話。
  「不過那規矩也不好學,聽說那教養嬤嬤可厲害了,許家大姑娘總被訓得哭……」
  孟老太太心裡頭糾結極了。
  要不,還是讓老大留意留意,給招個上門女婿算了!
  瑞王妃一回京,王府的帖子就立刻收了一大摞,賞花的、品茶的,各種活動都來了。瑞王妃托詞身體不適,通通都給推了,就連登門拜訪的也被攔在了府外。但終究有些人是不好攔的,比如瑞王妃的娘家嫂子。
  「怎麼搞的,身體還沒好?大夫怎麼說……」瑞王妃的大嫂劉氏一進院子門就關切地問起來,見瑞王妃歪在靠窗的榻上,立刻就急了,道:「窗邊風大,這都什麼時節了,你怎麼還坐在這地方。蘇嬤嬤呢?都是伺候你多少年的老人了,怎麼一點輕重都沒有。」
  劉氏當年進門的時候瑞王妃還沒出嫁,二人處過幾年,感情還不錯,所以兩人說話並沒有那麼多顧忌,瑞王妃也不瞞她,笑著道:「沒事,我身體好著呢,只是不想應酬外人那些人。」早些年她行事總有許多顧慮,生怕怠慢了誰被人說三道四,而今卻是想開了,何必要委屈自己去迎合別人。依著她現在的身份,便是有人心裡頭不痛快,又有誰敢當著她的面說呢。
  劉氏這才放下心來,又仔細盯著她的臉看了半晌,終於笑起來,點頭道:「早該如此了。」劉氏是個爽快人,在瑞王妃面前也不來虛的,見她身體無恙,便徑直開口道:「我今兒來王府,一是擔心你的身體,二則是受人所托,來當一回紅娘。」
  瑞王妃先是一愣,旋即又笑起來,道:「也對,我們府裡的二姑娘也到了說親的時候了。」二小姐是寧庶妃所出,跟她感情不深,瑞王妃也只是叮囑府裡的下人不准苛待她,至於旁的,卻是不怎麼關心。仔細想想,二姑娘比趙誠謹才小了一歲,的確是到了嫁人的時候了。寧庶妃前幾年在張側妃手裡吃了不少虧,膽子都嚇小了,後來雖得了三少爺在院子裡養著,卻再也不敢在瑞王妃面前晃,竟連自己女兒的婚事也不敢來提一提。
  「不是二姑娘,」劉氏搖頭道:「是順哥兒。他不是也有十六歲了,可該說親了吧。」不待瑞王妃回話,劉氏又兩眼放光地繼續往下道:「那姑娘我親眼見過,相貌是沒得說,家世也是京城一等一的好,左相李大人家的嫡孫女,整個京城也沒有幾個比得過了。新年時那姑娘也跟著李家老太太進過宮給太后請安,太后娘娘都盛讚不已呢。」
  瑞王妃聞言卻面露為難之色,搖了搖頭,非常直接地道:「此事恐怕不成。」
  「為什麼?」劉氏略覺意外,「莫非你還瞧不上?不是我吹牛,這李家姑娘的家世才貌整個京城都是數一數二的,便是太子也配得起,你覺得哪裡不如意?」
  瑞王妃苦笑,一臉無奈地道:「不是不好,是太好了。」她見劉氏一臉不解,遂歎了口氣朝她解釋道:「大嫂以為我不想給順哥兒挑個家世人品相貌樣樣都一等一的媳婦?只是順哥兒的婚事我說了不算,王爺早就發過話,只讓我尋個家世中等的好姑娘,還得是順哥兒自己中意的。那李家小姐便是美得跟天仙似的,只這家世我們便不敢娶。整個京城有幾個親王府?這幾年的事大嫂也都看在眼裡,烈火烹油、鮮花著錦,盛極而衰啊。」
  既然是瑞王爺的意思,劉氏就不好再說什麼了,仔細想想,也覺得好像有些道理,可是,一想到李家那姑娘,劉氏又覺得怪可惜的,搖頭道:「王爺也是太謹慎了。照我說,陛下現在不是挺看重他的。」前幾年皇帝陛下行事的確是有些不妥當,可最近這兩年不是已經漸漸正常了麼。
  瑞王妃也不願再說趙誠謹的婚事,遂笑著把話題岔開,劉氏也多少明白她的意思,遂聰明地不再提及。
  書房裡,平哥兒悄悄探出腦袋朝屋裡掃了一圈,正正好跟趙誠謹的目光給對上了,立刻尷尬地乾笑了兩聲,「大哥在屋裡啊。」
  「你幹嘛呢?」趙誠謹沒好氣地搖了搖頭,把手裡的書放到桌上,朝他點點頭,「進來吧。」
  平哥兒一溜小跑就進了屋,小臉微沉,一臉嚴肅地朝趙誠謹道:「大哥,你要倒霉了。」
  「什麼?」
  「我聽到大舅媽在跟娘親說你的婚事。」平哥兒遂不提防地扔下了一個炸彈,趙誠謹立刻就震得從座位上彈了起來,甚至還腳下一滑險些摔了個趔趄,「什麼?」
  「說是左相李大人家的姐姐,」平哥兒唯恐天下不亂地繼續道:「大舅媽說長得可好看了。」
  趙誠謹的臉色頓時變得鐵青,但到底還曉得克制,沒有一時衝動地跑到瑞王妃面前去追問,「娘怎麼回的?」
  平哥兒故意不說話,斜著眼睛看他,趙誠謹這會兒終於有點想明白了,臉上漸漸舒展開,低聲問:「娘是不是給推了?」
  平哥兒立刻瞪大了眼,「你怎麼知道?」
  趙誠謹冷哼了一聲,在他腦門上敲了一記,道:「你肚子裡頭裝的什麼鬼主意能瞞得過我?」他剛剛被這議親的消息震得暈了頭才會中了平哥兒的計,等稍稍一回過身來,立刻就從平哥兒的表情中找到了蛛絲馬跡,他把臉一垮,問:「娘怎麼說的?」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9-6-14 09:08:22

第九章

  平哥兒立刻老老實實地交待了,趙誠謹聽得瑞王妃說親事要他中意,一顆心總算稍稍落回了實處。王府這邊,他還能暫且拖著,只要他一日不鬆口,家裡頭想來也不會逼著他娶個不合心的,可孟家那邊,卻是個大問題。孟家人的態度且不說,小雪的反應才是他最頭疼的事。說起來她也不小的,京城裡頭這個年紀嫁人的姑娘都有不少,她怎麼就一點也不開竅呢?趙誠謹都快頭疼死了。
  孟老太太尋了個時機把自己的想法跟大兒子說了,雪爹頓時哭笑不得,搖頭道:「娘還真是一會兒一個想法。」明明前兩天還認定了趙誠謹似的,結果一轉眼,立刻就變了主意,虧得趙誠謹不曉得。
  「您前兩天不是還一直誇順哥兒好麼?」雪爹揉著眼角,艱難地問:「怎麼忽然改了主意?招上門女婿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不說別人,就說前門巷子裡的趙家,那還是正五品的官兒呢,也說要招上門女婿,結果女兒都快十九了,也還沒找到合適的。」但凡是有些上進心的男子,有誰願意給人做上門女婿。
  孟老太太有些不高興,「那你就多打聽打聽。」她說罷又歎了口氣,無奈道:「我還不想小雪嫁個好人家麼?順哥兒好是好,就是門第到底高了些,且不說人家瑞王府看不看得上咱們家,便是果真嫁了進去,我怕小雪也過不慣。大戶人家規矩多,小雪打小就放養大的,怎麼過得慣那種日子。我聽說,光是怎麼走路行禮都得學上大半年,我可捨不得我孫女吃這種苦頭。」
  「我知道了。」雪爹苦笑著點頭,「小雪是我閨女,我也捨不得她受罪。」這樁婚事還沒影子呢,他還想留著女兒在家裡頭多住幾年,不急,都不急。
  過了幾天,趙誠謹過來接阿初去香山書院時帶來了瑞王妃想見許攸的消息,「……知道小雪救過我,所以想要當面謝謝她。原本還想親自來府上拜訪的,被我給攔了。」
  孟老太太慌忙揮手,「哪能讓王妃來我們家呢。」她心裡頭有些不安,又有些無奈,這就是門第差距啊,人家一句話,就得把閨女巴巴地送上門去,還得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生怕被人小瞧了。
  「定了時間沒?」孟老太太又問。
  趙誠謹笑起來,「不用定時間,什麼時候去都成。」他嘴裡說得輕鬆,心裡頭卻是緊張的,生怕老太太不高興,也擔心許攸不樂意,遂忍不住偷偷朝許攸看了一眼。
  「今天去不了啊,」許攸趴在桌上道:「阿婆你忘了,昨兒阿爹說大人家今天要進京。」
  孟老太太猛地一拍腦門,「差點把這個事給忘了,幸好小雪還記得。」
  趙誠謹心中一緊,「鵬哥兒他們今天進京?什麼時候到?我也去迎一迎。」
  「你恐怕趕不及,」許攸沒心沒肺地朝他笑,「你不是要送平哥兒和阿初去書院嗎?對了,阿初——你的東西收拾好了沒?」香山書院離得遠,阿初得住在書院裡,每個月才能回來一趟,這兩天一直在收拾行李。
  趙誠謹有些不甘心,想了想,又道:「阿初這一走就是一個月,你也不去送送他?」他見許攸臉色微動,於是又繼續燒上一把火,「阿初這是第一次單獨出門吧,還這麼小呢,以後得一個人在外頭過,真不容易……」
  許攸被他說得很快就心軟了,偷偷朝阿初看了一眼,結果就瞅見阿初眼巴巴地看著她。
  「好吧,」她想了想,還是覺得阿初更需要他,「我還是去送阿初去書院好了。」反正接胡大人一家子的事也不是非她不可,還有雪爹和孟二叔呢。
  許攸把決定跟孟老太太告訴孟老太太,又道:「阿初第一次出去住,家裡沒人送怎麼行,總不能把所有的事都托付給順哥兒吧。」
  孟老太太應是應了,心裡頭卻擔憂得緊,她用腳後跟想也曉得是誰說服的她,自家這孩子只長年紀不長心眼,將來可要怎麼辦吶!孟老太太可真是憂心極了。
  今天出門特別不順利,把阿初和平哥兒送到書院後,回來的路上馬車就壞了,趙誠謹只得在路邊找了個茶樓一邊休息一邊等著,待馬車好不容易修好了,上了車走了沒幾步,街上又不知怎麼鬧了起來,把馬路都給堵了,等到許攸好不容易到家的時候,天都快黑了。
  「明兒你去我家嗎?」臨走時,趙誠謹問,表情有些期待。
  許攸猶豫不決,「你不是說什麼時候去都成?」
  趙誠謹的臉上露出擔憂的神情,「我看我娘的意思,似乎不打算在京城裡久住,興許過不了幾天又要去田莊。你知道的,我父王不在府裡,家裡頭來了客人還得母親出門。她不愛應酬人,所以才總在莊子裡躲著。」
  話都說到這份兒上了,許攸實在不好再推辭,遂笑著應道:「那行,就明天吧。」
  趙誠謹這才滿意了。
  吃晚飯的時候許攸跟孟老太太一說,老太太立刻急了,「你這孩子,怎麼現在才說。衣服都還沒準備好呢。」
  「前幾天不是剛做了新衣?」許攸道:「那件水藍色繡花襦裙我還沒穿過呢。」
  孟老太太道:「會不會太素了?」小姑娘家家的,總要穿得鮮艷些才精神。
  許攸忍不住笑起來,「桃紅柳綠的顏色我可不適合,忒俗氣。那件挺好的,我平時還捨不得穿呢。」
  孟老太太還是有些不放心,非拉著她進屋去把那身衣服試一遍給她看。待許攸把新衣服一換,孟老太太頓時就睜大了眼,一臉驚艷地道:「哎喲我們家小雪可真好看,平時就應該這麼穿嘛,做什麼男孩子打扮。」順哥兒的眼睛果然毒!
  老太太又仔細叮囑了明兒進了王府後要怎麼應對,見了王妃要如何回話等等,許攸俱一一記下。
  第二日大早,瑞王府的馬車就到了,孟老太太親自給許攸梳了頭髮,把她收拾得漂漂亮亮的,這才送她出了門。
  結果,她走了還不到一盞茶的工夫,胡太太居然來了。
  胡太太是帶著胡鵬程一道兒過來的,說是要特意過來道謝,「……若不是有孟大人幫忙,昨兒恐怕我們就得歇在客棧裡……」雪爹知道他們要來,特意在東街巷子裡賃了個不大不小的院子,又找了人事先收拾過,昨兒胡家人一進京,就直接把人給領到那邊去了。
  胡大人這回是回京述職,雖說他事先找了門路,甚至還定了是南邊的實缺,可這旨意一天未下,他們就得在京城裡候著,說不準還有什麼意外變故,這一住,可就不曉得要住到什麼時候。一大家子人,總不能都擠在客棧裡頭。雪爹這件事,可以說是辦得極漂亮的,胡大人昨兒念叨了一晚上,直稱讚孟家人顧念舊情。
  胡太太與孟老太太寒暄了一陣,又問起家裡的兩個孩子來,孟老太太倒也不瞞她,眉開眼笑地回道:「阿初在香山書院讀書,小雪早上去了瑞王府。」
  胡太太雖然早猜到趙誠謹的家世顯赫,卻也沒敢往瑞王府頭上想,陡然聽得孟老太太這麼一提,人都懵了。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9-6-14 09:08:31

第十章

  孟老太太見狀,又趕緊解釋道:「胡太太還記得先前在我們家住過的那個順哥兒?他是瑞親王府的世子,先前出了些變故才流落到了雲州,被小雪就救了……」
  胡太太乾巴巴地笑了笑,心情非常複雜。倒是胡鵬程又驚又詫,不敢置信地大聲道:「順哥兒竟然是瑞王府世子?老天爺,我還跟他打過架!」
  瑞王府對許攸來說實在再熟悉不過,就連瑞王妃也是她看過好幾年的,所以她半點緊張的心情也沒有,若不是孟老太太再三叮囑過要穩重、要有規矩,她進萱寧時甚至還險些朝蘇嬤嬤咧嘴笑一笑呢。
  「孟姑娘請進——」蘇嬤嬤笑容滿臉地出來迎接,見趙誠謹寸步不離地在一旁陪著,又趕緊朝他點點頭,爾後才悄悄打量起許攸來。小姑娘年紀還不大,十三四歲的樣子,出落得卻極好,小臉兒水靈靈的,只是約莫還在長個子,身上還纖細,瘦條條地比尋常女孩子要高些。
  見蘇嬤嬤看她,許攸也朝她抿嘴笑笑,樣子很客氣,也很親切,好像她們見過似的。
  這小姑娘膽子倒大,一點也不怕生!蘇嬤嬤心裡想,若換了尋常人家的千金小姐,頭一回進王府,也都難免有些緊張,身上大多是僵的,哪像這小姑娘,就跟回自己家似的。蘇嬤嬤被腦子裡這個念頭嚇了一大跳,趕緊按了按太陽穴,把這個不切實際的想法趕出了腦子。
  因許攸是晚輩,瑞王妃倒也沒大張旗鼓地整出什麼大架勢來,只在偏廳裡設了座。聽說她們到了,瑞王妃將欲起身,忽瞅見緊跟在後頭的趙誠謹,身形便遲了下來,心中暗自好笑,搖搖頭,又坐下,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目光在趙誠謹臉上一掃而過。
  「王妃,孟姑娘到了。」
  說話時,許攸已經上前給瑞王妃彎腰道了萬福,動作算不得特別標準,倒也挑不出什麼毛病來。她在王府裡待了好幾年,多少曉得些規矩,知道在瑞王妃面前得行禮,也知道要行什麼禮,昨兒晚上練了許久,腿都快蹲麻了。
  「這就是孟姑娘啊——」瑞王妃的臉上露出笑容,一臉慈愛地朝她招手,「真是個標緻的姑娘,看這小模樣長的。」她一邊說話一邊朝蘇嬤嬤道:「嬤嬤你看,這孟姑娘是不是瞧著有些眼熟?怎麼好像在哪裡見過似的?」
  瑞王妃心中不是不詫異的,雖說她不止一次地從趙誠謹口中聽說過孟家人,說的自然都是些好話,瑞王妃心裡頭甚至還隱隱猜到了些原因,不過她一直沒往心裡去,小家小戶出身的姑娘,能有多出色?大不了也就是顏色好些,待順哥兒見了更漂亮的,心思自然就淡了。可今兒這麼一見,她忽然發現,自己好像犯了不小的錯。
  她就算瞎了眼也能看出自己兒子現在有多緊張,人家小姑娘第一次進王府都屁事沒有,他緊張什麼?瑞王妃又不是傻子,怎麼會猜不到原因。她的心情頓時變得非常微妙。
  對於她的這個大兒子,瑞王妃的態度很複雜,這孩子打小就聰明,人又乖巧懂事,幼時還跟她特別親,可後來卻偏偏出了那檔子事兒,等趙誠謹在外頭吃了不少苦頭回家的時候,整個人都變了,好像忽然之間就已經長大成熟到可以為她遮風擋雨的程度。瑞王妃既心疼又心酸,一想到這點就難過得不行。
  她有多久沒有見過自己兒子露出這種表情了?那個成天在她面前裝大人,永遠都運籌帷幄、胸有成竹的男孩子,也有這樣緊張又不安的時候。可是,人家小姑娘壓根兒就沒他放心裡頭嘛!
  「我也瞧著眼熟呢,」蘇嬤嬤在一旁接話,「剛剛一進院子門就覺得好像在哪裡見過似的,就是一時半會兒想不起來。不行了,人老了記性就差。」
  瑞王妃也就是這麼一說,哪裡還真的非要想起什麼來,親親熱熱地拉了許攸在身邊坐下,又細細問她平日裡都做些什麼。
  「……在雲州的時候跟弟弟一起去學堂裡讀書,來京城後便沒去了,在家裡頭跟著阿婆做做針線,不過我手藝不好……」許攸說到這裡還有些不好意思,畢竟,這年代的姑娘家,若是誰的女紅不好,是要被人笑話的,
  瑞王妃卻柔聲道:「順哥兒他姐姐嫣然女紅也不好,那孩子性子跳脫,就是坐不下來,繡的鴛鴦就跟水鴨子似的,難看得不行,這一點,她隨我。」說罷,就連自己也忍不住笑起來,她一邊笑又一邊不動聲色地朝趙誠謹瞟了一眼,見他明顯吁了一口氣,心中愈發地好笑。
  剛開始,許攸說話還比較小心,後來見瑞王妃十分隨和,自己也就放開了,甚至還說起在雲州時生活的點滴,就連趙誠謹與黑風寨那些兄弟們劫法場的事兒也說了,「……我真是氣得要命!他把我們給哄走了,自己倒摻和進去,老半天也不見人,急得我和阿初都快哭了。等他回來,騙我們說沒做什麼。後來,還不是被黑風寨的兄弟們給拆穿了……」
  趙誠謹端坐在下首的椅子上哭笑不得,忍不住插嘴道:「我真沒做什麼。」他話一說完,瑞王妃和許攸俱齊齊地朝他瞪過來,目光凶狠,趙誠謹立刻就老實了,小聲交待道:「就是……把人趁亂把人給藏了起來。」
  屋裡的氣氛很好,瑞王妃與許攸說話甚是投機,瑞王妃還是第一次聽人說起趙誠謹在雲州時的生活,聽得十分入迷,尤其是流民沖襲孟家那一段,瑞王妃急得臉都白了,待聽得是黑風寨的兄弟們及時趕到才救了他們,瑞王妃這才鬆了一口氣,雙手合什地默念了幾聲「阿彌陀佛」,再抬頭時,她的眼眶已隱隱有些發紅。
  許攸心裡頭忽然有些打鼓,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說錯了話,但瑞王妃很快又恢復了正常,嗔怪地朝趙誠謹瞪了一眼,道:「順哥兒這孩子從來不跟我們說這些,我們也都不知道他經歷過什麼。這孩子啊!」
  趙誠謹微微低頭,隱去眸中的傷感,低聲道:「都是過去的事了,再說,那幾年我過得挺好,若不是去了雲州,也不會認識孟大叔一家人。而今父王還不總誇我穩重了麼。」他說話時又不由自主地朝許攸看了一眼,心裡想,世界這麼大,他卻能在茫茫人海中一再與她相遇,所以說,這一切都是上天注定的。
  中午瑞王妃留了許攸用午飯,上菜的時候瑞王妃下意識地朝桌上觀察了一下,果然發現了幾樣平日裡不怎麼上桌的菜,應是趙誠謹特意叮囑過,那幾個盤子都擺在許攸面前,吃飯的時候,她果然多夾了幾筷子。
  瑞王妃越看就越是覺得好笑,她還從來沒有見過自己兒子這麼小心翼翼地討好過誰,偏偏人家小姑娘還反應有點遲鈍,根本就沒意識到這個,儼然把這一切當做順理成章的事。自家這孩子,總算踢到鐵板了。
  瑞王妃待許攸的親切讓趙誠謹看到了希望,當然,在他的計劃中,瑞王妃也不算什麼阻礙。從小到大,瑞王妃對他來說一直都是個通情達理的母親,她永遠都和自己的孩子站在一邊,趙誠謹很慶幸自己有這樣的母親。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9-6-14 09:08:41

第十一章

  至於瑞王爺,就算他再怎麼不樂意,只要瑞王妃應下了,他就不會反對。
  下午許攸回到家的時候,胡太太早就領著胡鵬程回去了,許攸倒是有些遺憾,「許久不見胡鵬程了,沒想到今兒居然又錯過了。」
  孟老太太卻多少看出了胡太太的心思,笑道:「他們而今就在京裡住著,以後還怕見不著嗎?對了,你今兒去見了貴人,心裡怕不怕,緊張不緊張?」
  許攸一邊收拾瑞王妃送的禮物一邊笑著回道:「那是順哥兒的娘親,人很和善的,我怎麼會怕她。瑞王妃人可好了,一點架子也沒有,還跟我開玩笑呢,臨走時還送了一大堆東西,阿婆你看這匹料子是不是挺適合你的?」
  「哎喲這個顏色阿婆怎麼能穿!」孟老太太一回頭,就瞅見許攸拿了匹暗紅色印花布往她身上比,趕緊往後退了兩步,哭笑不得地道:「你二嬸穿這個還差不多,阿婆可穿不了,會被人笑話的。」
  「穿裡頭嘛。」許攸道:「這是細棉布,貼身穿最舒服了,回頭我給您做兩身裡衣,在家裡頭穿,不怕別人笑。」人家現代老太太還穿大紅柳綠色呢,這個暗紅已經很低調了。
  孟老太太還是不肯,許攸也不管,悄悄把那匹布收了起來,預備自己給老太太做。雖說她手藝不怎麼好,可做兩件睡衣應該不成問題。
  孟老太太又拐彎抹角地追問了一番,確定了自家孫女在王府還挺招人待見,心裡頭又難免有些不解,就連她都能看出些門路來,那瑞王妃是順哥兒的親娘,能看不出他的心思?要換了她是瑞王妃,自家兒子看上了一個低品武官的女兒,還是喪母長女,心裡頭還不曉得急成什麼樣呢。
  「對了,瑞王妃說她過兩天就要回田莊,還邀我什麼時候有空了也去莊子裡住一住。」許攸隨口道,說罷又笑了笑,搖頭晃腦地道:「王妃還挺客氣的。」
  「那你真去啊?」孟老太太有些緊張。
  許攸莫名其妙地抬頭看了孟老太太一眼,「我又不傻!」她把腦袋一揚還挺得意,「人家客氣話我還聽不出來啊。」
  孟老太太都無語了,心道,你是不傻,不是一點傻!
  孟老太太覺得她有必要好好跟自家孫女說一說。
  「小雪啊,」老太太拉了椅子在許攸身邊坐下,斟酌了一會兒語言,才帶著一些慎重和謹慎沉聲問她,「你也不小了,有沒有想過將來要嫁個什麼樣的人?」
  許攸一愣,反問她,「阿婆不是說要給我招上門女婿嗎?」她臉上是堅信不疑的表情,認真極了,孟老太太頓時被噎住,頭疼地揉了揉太陽穴,道:「說是這麼說,可阿婆不是也跟你說過嘛,這男孩子,但凡是有點志氣的,誰願意給人做上門女婿。」
  許攸倒是一臉的無所謂,「沒志氣也不是什麼壞事,過日子嘛,真要遇著個特別有志氣的,那日子才難過呢。」男人有上進心是好事,可現在這個男尊女卑的時代,許攸寧可找個老老實實的規矩人嫁了,也不願嫁到什麼高門大戶整天跟一群小妾丫頭搶男人。
  孟老太太愈發地無語,「那何止是沒有志氣,大多都是歪瓜裂棗,都沒幾個能看的。」
  這個問題就嚴重了!許攸心裡想,真要嫁個醜八怪,她還能假裝自己看不到,可將來小孩可就要遭殃了,萬一到時候再生一群醜八怪的小鬼,一窩都得砸手裡頭。
  她這麼一猶豫,孟老太太立刻就看出來了,又火上澆油地道:「沒聽你爹說嗎,前門巷子裡趙家的姑娘,這都十九了,也沒找到個合意的,趙家太太都快急死了,現在也不說招上門女婿了,只說嫁人,結果,過來說媒的還都是續絃……」
  許攸不由得抖了一抖,這都是什麼萬惡的社會啊,才十九歲就成了老姑娘,她豈不是這兩年就得把婚事定下來?一想到這裡她就特別頭疼,這要真嫁個不合意的男人,還不如一直當隻貓呢。
  孟老太太見她臉色越來越難看,也不嚇唬她了,柔聲問:「小雪將來要嫁個什麼樣的?你仔細跟阿婆說說,阿婆讓你爹去留意。」老太太其實心裡頭也特別的為難和糾結,她的想法甚至一日三變,一會兒覺得瑞王府門第太高不合適,一會兒又覺得招上門女婿不靠譜,一會兒又嫌棄人胡家太太行事太勢力……反正自己都是暈乎的。
  許攸有點為難,要真說起來,哪個女孩子不想嫁個如意郎君,誰不希望自己的丈夫英俊帥氣、溫柔體貼,可是,這個世界上又有幾個男人像雪爹一樣呢?希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反正雪爹會仔細幫她把關。至於將來的日子怎麼過,還不都是看自己。
  「反正,阿爹會……」
  孟老太太無奈地歎了一口氣,她越來越拿這個孫女沒轍了。老太太按了按眼角,瞥見桌上許攸剛做好不久的書籤,有些疑惑地問:「這是什麼玩意兒?怎麼弄這麼多樹葉子放桌上?」
  「這是我做的葉脈書籤!」許攸得意地把桌上的一大堆東西拿出來炫耀給孟老太太看,「阿婆你看,是不是挺好看的,每一根葉脈都沒斷,費了我好大的力氣呢。」
  孟老太太皺著眉頭表示一點也不會欣賞,不過她好歹忍住了沒說話,只是艱難地問:「你做這麼多用得完?這裡怕不是有十幾個吧。」不會還要拿這怪模怪樣的東西出去送人?這也忒拿不出手了。
  「這兩個是給阿初的,這幾個我自己用,還有這幾個好看些的準備送給順哥兒……」許攸把每一個書籤都攤開了給孟老太太看,絲毫沒主意到她奇怪又微妙的神色,「這個做起來還挺不容易的的,做壞了好幾個。」
  孟老太太終於還是忍不住,旁敲側擊地想要勸說她打消這個念頭,「人家小姑娘都是繡了手帕、荷包送人,小雪你怎麼就……」做了這麼個怪模怪樣的書籤,人家不曉得的,還以為是什麼髒東西,拿出去多不體面。老太太就算再怎麼沒讀過書,也曉得,人家讀書人的書籤可不是長這樣的。
  可是,許攸卻好像沒聽懂孟老太太的話,反而訝道:「送手帕?那多不好!阿婆,你是不是還以為我是幾歲的小孩子呢。」以前在雲州的時候,她才十歲出頭,順哥兒也才十二,那就是倆孩子,就算送個荷包也算不得什麼。可現在就不一樣了,順哥兒已經都已經是個可以議親的少年郎了,她這會兒還送個什麼手帕、荷包,人家見了會怎麼想?
  孟老太太都快被她給噎死了,但她還是有些不死心,想了半天,又小心翼翼地道:「順哥兒將來,也不曉得要跟哪家姑娘成親?」
  許攸頓時就樂了,「阿婆您可真有意思,怎麼替他操心起來。以順哥兒的家世,那親事還不都由著他挑。再說了,順哥兒生得俊,性子又溫柔,滿京城不曉得多少千金小姐哭著喊著要嫁給他呢……咦,阿婆你去哪裡?走那麼快幹嘛?」
  她對這方面的反應是有點遲鈍,但並不傻,晚上睡覺的時候怎麼想怎麼覺得好像不大對勁,翻來覆去地琢磨了半個晚上,終於有點明白了。老太太這是看上趙誠謹了?怎麼會這樣呢?不應該啊!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9-6-14 09:08:53

第十二章

  孟老太太是什麼脾性,許攸自認為還是有點瞭解的。那可真正的是個為孩子著想的長輩,沒有半點要攀附富貴的心思,許攸甚至還記得她早先刻意與趙誠謹疏遠過,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竟然使得老太太對趙誠謹動了心思,生出這種要把他招為孫女婿的想法?
  許攸想了半天,終於得出了一個結論,那就是趙誠謹往家裡頭跑得太勤,所以老太太誤會了。這也不怪老太太會想歪了,趙誠謹的確是有點太慇勤,三天兩頭地往家裡頭跑不算,還總是忙前忙後地幫忙,連老太太都能想到別處去,那別人恐怕還要想得更歪了。
  許攸覺得,這個問題很嚴重。
  也許應該跟趙誠謹提醒一句?
  因為這個事情糾結著,她一個晚上都沒好好睡覺,第二天早晨起來臉色就明顯不大好看,吃了早飯,原本還想去睡個回籠覺的,結果胡太太領著胡鵬程又到了。見了許攸,胡太太特別熱情,說話時那股子親熱勁兒連孟老太太都自愧不如。
  許攸僵著臉一直傻笑,胡鵬程偷偷地朝她擠眉弄眼,許攸本來還想朝他做個鬼臉的,可一想到胡太太就在一旁盯著,就又有些不敢。
  然後,這個時候,趙誠謹到了。
  胡太太臉上立刻露出又驚又喜的神情,胡鵬程先是一愣,旋即立刻跳起來,高興地道:「順哥兒來了,我去跟他打聲招呼。」說罷,飛快地就衝了出去,胡太太根本就來不及阻攔。
  「胡太太不必擔心,世子爺一向隨和,再說了,都是故人,他不會擺架子。」孟老太太笑著安慰道,說話時,趙誠謹已經與胡鵬程說說笑笑地進了屋,胡太太趕緊起身欲行禮,被趙誠謹伸手給攔了,半開玩笑地道:「千萬別這麼見外,您若是再這麼客套,阿婆日後可不放我進屋了。」
  胡太太卻也知道自己跟趙誠謹還沒熟到這份兒上,雖沒行禮,但態度卻頗是恭敬,趙誠謹也沒把她放在心上,客氣地寒暄了幾句後,便與孟老太太說起話來,一會兒又朝許攸道:「我家莊子裡送了幾筐好魚,都鮮活著,知道你愛吃,特特地給你送了一筐過來。」
  胡太太頓時一臉艷羨,孟老太太笑得眼睛都快看不見了,許攸卻有點尷尬。
  中午孟老太太留了飯,趙誠謹也在家裡頭吃的,他來得多了,連家裡頭的碗放在哪裡都一清二楚,熟門熟路的就跟自己家廚房似的,看得胡太太和胡鵬程都睜大了眼,許攸卻是越來越不自在。
  難怪連老太太都會誤會,這個混蛋小子有點太不注意了。他還把自己當做十二三歲的孩子呢?
  等他走的時候,許攸終於忍不住把他給叫住,朝四周看了看,低聲道:「我有話跟你說。」
  趙誠謹先是一愣,旋即忽然想到了什麼,一顆心砰砰地跳得厲害,臉上也不由自主地帶上了一些紅暈,「說……說什麼?」他輕輕地咳了一聲,讓自己看起來顯得鎮定一些,但一雙眼睛卻是亮得出奇,一眨也不眨地盯著許攸,眸光閃閃。
  許攸忽然間覺得好像不大對勁,有些事情彷彿跟她之前的設想不大一樣,可話都到了嘴邊了,她又被他看得暈暈乎乎的,想也沒想就把事先想好的話說了出來,然後,就看見趙誠謹原本微微泛紅的俊臉頓時變得鐵青。
  他咬著牙狠狠地瞪著她,兩隻眼睛都紅了,氣得要命,恨不得要衝上來在她脖子上咬一口,拳頭緊緊握著,身上甚至有些發抖,連話都不會說了。
  「你……生氣了?」許攸不安地問,趙誠謹的反應太強烈,她這才意識到自己好像說錯了話,心裡頭七上八下的,「那個,我其實並不是——」
  她的話還沒說完就被趙誠謹毫不客氣地打斷了,這是他第一次用這種態度跟她說話。他臉上甚至還帶著笑,眼神卻很冷,像兩根尖刺一般讓人難受,「是我考慮得不周到,」他冷冷地道:「以後不會這樣了。」
  他狠狠轉過頭去,用力地吸了一口氣,又終於還是忍不住轉過身來生氣地質問道:「你這是怕誰誤會?胡鵬程?還是誰?」
  什麼!這跟胡鵬程有什麼關係?
  她還沒來得及回答,趙誠謹就已經上了馬車,然後,一陣風似的飛快地跑了老遠。
  許攸看著他的馬車消失在巷子盡頭,站在原地發了好一會兒愣,知道孟老太太見她半天沒進屋出來招呼了一聲,她這才低著頭,滿臉沉重地進了院子。
  「怎麼了?」孟老太太問,她還是頭一回看到許攸露出這麼凝重的神情。
  許攸在屋簷下的台階上坐了,情緒低落地抱著膝蓋,小聲道:「我好像惹順哥兒生氣了。」不是好像,是一定,他就是生氣了!她從來沒見過他那麼憤怒,額頭上的青筋都迸出來了,護衛們嚇得連大氣都不敢出。
  孟老太太卻一點也沒放在心上,笑笑道:「那就下回跟他道個歉。」
  許攸勉強擠出一絲笑容應下,心裡頭卻直打鼓,不知道還有沒有下一回呢。
  接連過了好幾天,趙誠謹都不見人影,這回連孟老太太都意識到不對勁了,喚了許攸過去問,「你跟順哥兒真吵架了?」
  許攸老老實實地點頭,「不是吵架,是我惹他生氣了。」那天趙誠謹氣沖沖地離開後,許攸就漸漸開始想明白了一些事,然後,整個人都囧了。
  她好像是白活了這兩輩子,上輩子的事情她都很久沒有想起來過了,而這輩子,前幾年是一隻貓,就那麼拳頭大小的腦袋,能裝多少智商?到後來穿到小雪身上,雖說不是什麼大富大貴的人家,可家裡頭寵得跟寶貝似的,反把她越養越小,腦子也越來越不好使了。
  一直等到現在把趙誠謹氣走了,她這才開始動一動腦子,於是,大概就猜到了趙誠謹的心思了。
  老實說她有點彆扭,雖然趙誠謹現在已經長大了,可是,那也只是個十幾歲的少年人,要換在現代,那還是青澀的高中生呢。許攸怎麼想都有一種老牛吃嫩草的感覺,更何況,在她的心裡,趙誠謹更多的還是小時候白嫩可愛、軟軟糯糯的可愛小包子模樣,她甚至還記得他尿床的事兒。
  這樣也太奇怪了!
  孟老太太有些意外,皺著眉頭問:「順哥兒一向性子好,你跟他說什麼了,竟把他都給氣著了?」
  許攸卻怎麼也不肯說話了。
  瑞王府
  瑞王妃把趙誠謹身邊伺候的下人召了過來問話,「……世子這兩天還是沒出門?」
  「回王妃的話,世子在書房裡練習書法。」護衛低聲回道。
  果然是沒出門,瑞王妃哭笑不得,想了想,又問:「吃飯怎麼樣?」
  護衛一臉糾結,皺著眉頭斟酌著詞語,「世子爺最近胃口還是不怎麼好。」
  又沒吃!瑞王妃揉了揉太陽穴,有些頭疼。她原本早就打算要回田莊了,結果趙誠謹忽然氣呼呼地從孟家沖了回來,也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他竟然氣得接連好幾天都沒出門,連飯都不怎麼吃。瑞王妃生怕他氣出什麼好歹來,這才繼續留在了家裡頭看著。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9-6-14 09:09:04

第十三章

  不過,這還是順哥兒頭一次發這麼大的火呢?瑞王妃擔心的同時又有些好笑,自己這兒子打小就好像比別人家的孩子要懂事,長大了就更不得了,活像個從來不會犯錯的菩薩,真沒想到他居然也有被人氣成這樣的一天。
  「我過去瞧瞧,」瑞王妃強忍住笑,起身道:「看看順哥兒的字練得怎麼樣了。」
  荔園伺候的人不多,沈嶸不在的時候,連趙誠謹的房間下人們都不敢隨便進。
  護衛們都在門外守著,見瑞王妃親自到了,頓時鬆了一口氣,臉上俱露出終於有人來救命的表情,正欲進屋去稟報,瑞王妃揮揮手將他攔住了,逕直推門進了屋。
  一進門,瑞王妃就被滿地的狼藉給嚇了一跳,寫滿了字的宣紙扔得到處都是,瑞王妃隨手撿了一張看,龍飛鳳舞的居然認不出到底寫的是什麼,但滿滿的憤懣和怒氣卻透過紙背全都宣洩了出來。
  還真是給氣著了!
  瑞王妃再往前走了幾步,才發現趙誠謹臉上蓋著本書半躺在榻上,聽到屋裡有動靜他也沒動,興許是睡著了。瑞王妃看得好氣又好笑,低聲吩咐下人們把書房收拾出來,自己則走上前,一把將他臉上的書掀開。
  趙誠謹猛地一驚,迷迷瞪瞪地睜開眼,有些生氣,眼看著就要發作,忽然看清面前的人是誰,所有的怒火又立刻壓了下去,垂下眼角,有些不自然地朝瑞王妃低了低頭,小聲道:「娘,是您啊?您怎麼來了?」
  瑞王妃沒好氣地瞪著他,道:「我再不來,還不曉得我們世子爺居然還玩小姑娘的那套把戲,門也不出,飯也不吃,這是做給誰看呢?人家可不知道你在這裡茶飯不思的。」她早就跟趙誠謹身邊的護衛打聽過到底出了什麼事,那些護衛們雖然堅決不肯吐露半分,但瑞王妃可不傻,招了下人一問,就曉得那天趙誠謹是從孟家衝回來的。除了孟家小姑娘,誰有本事把他氣成這樣?
  趙誠謹的臉色難看極了,嘴巴卻還硬,強撐道:「娘你別胡說,我沒事兒,在家裡頭練字來著。」
  「練字啊,練得挺好啊。」瑞王妃隨後拿起書桌上的字卷,「這殺氣騰騰的,跟誰過不去呢?」
  趙誠謹低著頭不說話,臉色愈發地煞白。瑞王妃瞧著又有些心疼,上前給他整了整衣服,柔聲道:「有什麼事不能好好說清楚,跟自己置什麼氣?你把自己氣成這樣,人家小雪可半點也不知道。真要是聰明人,就算是裝,也得在人家姑娘面前裝,好歹也能讓人家心疼心疼,你說是不是。」
  趙誠謹的臉頓時就紅了,雖說上次他領著許攸回王府時就故意讓瑞王妃看出他的心思,可這會兒瑞王妃真這麼直接說出口,他又有點不好意思。
  只是這會兒心裡頭實在憋屈難過得很,趙誠謹也沒有什麼心思跟瑞王妃玩笑,低著頭,無奈又沉重地道:「都是我自己剃頭擔子一頭熱,自作多情罷了。她心裡頭壓根兒就沒有我。」
  瑞王妃故作驚訝地瞪大眼,不敢置信的樣子,拉著趙誠謹上上下下地看,搖頭道:「不會吧,我們家順哥兒這氣度、這長相,整個京城有幾個少年郎比得上?哪家小姑娘見了不臉紅心跳的,我看小雪跟你不是挺好?要真對你沒有半點意思,人家還總陪著你到處走?你是不是沒跟人家說清楚?」
  趙誠謹的眼睛都紅了,他這麼多年獨立慣了,不管發生什麼事都是自己一個人扛,就連回了京城也都習慣了自己處理各種問題,唯有這感情的問題他實在一點經驗也沒有,全心全意地付出了許多,最後竟然落得這麼個結果,實在是既委屈又難過。
  「她還能不知道?」趙誠謹甕聲甕氣地道:「她居然還跟我說,我往孟家走得太勤,讓人家誤會了。誤會什麼?她怕誰誤會啊?孟家上下誰不曉得我的心意?我們認識這麼多年,敢情我在她心裡頭連胡鵬程那個蠢貨都比不上。」他一提起這個事就氣不打一處來,恨不得跟胡鵬程那小子打一架,但更多的卻是不服氣,不管比什麼,他有哪一點地方不如胡鵬程了?
  護衛和瑞王妃身邊的下人早就被屏退了,所以趙誠謹說起話來才這麼肆無忌憚,越說越真情流露,以至於眼睛都快紅了,好像隨時都快哭出來。瑞王妃看得心裡頭也怪難受的,於是又試著勸道:「那既然人家心裡頭有別人,那不如索性就作罷了。真要說起來,好姑娘多的是,明兒娘親就帶你出去走動走動,依著我們家順哥兒的品貌,不曉得多少姑娘想嫁給你呢。」
  趙誠謹卻立刻就炸毛了,眼睛裡寫滿了驚恐,「我不去!」
  「幹嘛不去?」瑞王妃看著他笑,笑容非常的意味深長。她難得見到兒子這樣幼稚又激動的模樣,只覺得可愛極了。
  趙誠謹咬著牙又不說話了。
  「好吧,」瑞王妃也不逼他,慢條斯理地道:「咱們不去別處,去你外祖父家總行了吧?你還真打算躲在家裡頭不出門呢?要不然,就直接去孟家跟人家姑娘說清楚,是死是活不就一句話的事兒。男子漢大丈夫,怎麼這會兒就膽小了。」
  趙誠謹心裡頭直打鼓,他倒是想去孟家,可又怕得很。雖說他跟小雪現在吵了架,可也不至於就成了仇人,下了見了面,說上幾句好話,小雪照樣還跟以前一樣,可萬一他真把話給說清楚了,那可就一點後退的餘地也沒有了……
  「那還是……去看外公吧……」
  瑞王妃恨鐵不成鋼地點了點他的額頭,沒好氣地罵道:「看你這粟米似的膽子!」
  趙誠謹接連半個月沒登門,就連二嬸都忍不住開始悄悄問了,「……世子爺最近都往家裡頭來了,是不是在忙?」
  孟老太太也不瞞她,搖頭道:「跟小雪吵架了,生氣呢。」
  二嬸頓時驚得瞪大了眼,「小雪這脾氣也太厲害了,世子爺多好的性子啊。」
  孟老太太歎了口氣,沒說話。許攸鼓著臉,沉默。
  她有些猶豫,不知道是不是應該去王府找趙誠謹說聲對不起,仔細想想,那天她說的話好像真的有點過分,雖然她本意並非是要疏遠他,可是,趙誠謹恐怕都要氣死了。許攸還從來沒有見過趙誠謹那麼生氣的樣子。
  要不,等阿初放假回來的時候,她去找趙誠謹道個歉?有阿初在身邊,趙誠謹也許就不會拉下臉來跟她生氣了。反正,離阿初回來也沒幾天了。
  康國公府裡,趙誠謹已經陪了老國公爺好幾天,瑞王妃也難得能會娘家住幾日,自在得很,只是,如果有些人不是那麼不懂察言觀色就更好了。
  打從瑞王妃母子回了國公府,素來低調冷清的康國公府忽然就熱鬧起來,康國公膝下有六個兒子,孫子孫女足足十幾個,總有各種各樣的親戚接著各種借口來府上拜訪,到了府裡,寒暄幾句就把話題岔到了瑞王妃母子頭上,再往下說,便是趙誠謹的婚事了。
  國公夫人只作聽不懂,瑞王妃也是「婚事自有王爺作主」,一句話便把來人的嘴巴給堵死了,但還是有些不屈不撓的,竟還親自領著自家的女兒、侄女登門拜訪來了。這其中,赫然就有當初瑞王妃婉拒過的李家千金。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9-6-14 09:09:16

第十四章

  大太太劉氏生怕瑞王妃誤會,一臉尷尬地偷偷拉了她低聲解釋,「……我是真回絕了的,那李家大太太也滿口應下,誰曉得……她們還會來。」她就不明白了,這李家在京城也是數得上的人家了,大姑娘長得也不差,多少人想求親求不到,怎麼就非要吊死在一棵樹上。第一回也就罷了,可她明明白白都已經回絕了的,居然還領著姑娘親自登門,這就未免有點太強人所難了。
  不過李家大太太面色倒是如常,甚至壓根兒就沒問起過趙誠謹,更不曾拐彎抹角地說什麼親事,這讓劉氏不禁懷疑自己是不是想得太多了,也許人家今兒來府裡只是湊巧,根本就不是為了順哥兒來的?
  瑞王妃也終於見到了李家這位大小姐,平心而論,無論是氣度還是容貌俱是上等,言行舉止也都挑不出一絲差錯,若不是因為她家世太顯赫,趙誠謹又心有所屬,瑞王妃說不准還真會相中了她。
  李家太太在國公府也沒待多長時間,說了一會兒話便起身要告辭,劉氏客客氣氣地出聲挽留,李家太太卻直搖頭,「原本只是路過,遂進來探望國公夫人,而今既是見過了,也該回府了,府裡頭還一堆事呢。」說罷,便領著李家大小姐出了門。
  不想還沒出院子,暗沉的天竟忽然下起雨來,一眨眼的工夫竟越來越大,轉眼就成了瓢潑大雨。
  「這可真是老天爺要留客了。」劉氏笑道,一邊說著話,又一邊引著李家母女往回走。
  李家母女無奈,這才又折了回來。
  今兒是阿初回家的日子,許攸早早地就起了床,跟著孟二叔一起去香山書院接人。
  若是許攸跟趙誠謹沒有吵架,幾乎想都不用想就讓阿初跟著瑞王府的馬車一道兒回來,哪裡還用得著他們來接,也省得他們去車行僱馬車。可自從他們倆鬧翻後,趙誠謹都有二十來天沒登孟家的門了,不說許攸,就連雪爹和孟二叔也都有些心裡打鼓。
  雪爹倒也不是沒想過要去尋趙誠謹道個歉,說到底,那天終究是許攸說話不中聽,可許攸卻拚死將他給攔了,又道:「這事兒是我不好,就算真要道歉也該我去,怎麼能讓阿爹去找他說。順哥兒可比你矮一輩呢。」
  可真要她登門去找趙誠謹,許攸又不知道見了面到底說什麼好。先前她不清楚趙誠謹的心思,所以說話行事才會那麼肆無忌憚,可現在,既然知道趙誠謹對她有情愫,她怎麼可能還像以前一樣隨意。
  她甚至都不知道該用什麼樣的態度來面對他。
  趙誠謹,那自然是極好的人,可是……她一直把他當做弟弟一樣看待的,忽然就發展到男女之情,這個跳躍是不是有點太大了,她陡然之間接受不了啊!
  二叔雇來的馬車有點舊,也不知道以前拉過什麼貨,車廂裡總有一股子散都散不掉的雞屎臭,許攸在車裡坐得久了,覺得自己從頭到腳都被那味道給滲透了,連毛孔裡都是那股子噁心的氣味。
  他們到得早,阿初這會兒還沒出來,書院外也漸漸來了許多馬車,都依次停在門口,不一會兒,便停了老長的一條。許攸心跳得厲害,想著一會兒若是遇著了趙誠謹該怎麼辦?她應該裝作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似的朝他咧嘴一笑,然後……
  「爹——」阿初像匹歡樂小馬從書院裡衝出來,大老遠就瞅見了侯在門口的孟二叔,立刻高興得直撲過來,許攸也樂呵呵地朝他打招呼,使勁兒地揮手道:「阿初,我在這裡!」
  「小雪姐姐你也來啦!」阿初蹦蹦跳跳地跑到她面前,剛欲說句親熱的話,忽然把鼻子一捂,扭著脖子扁著嘴,一臉嫌惡地道:「這是什麼味兒?」
  「馬車裡的味道,」許攸也挺無奈,揮著袖子扇了扇,道:「咱們趕緊回去吧,回家了再洗澡換衣服,這味兒是挺難聞的。」
  阿初眨巴眨巴眼,有些為難,「可平哥兒還沒走呢。」
  「王府來接人的馬車肯定到了,還怕他沒人接?」其實許攸是有點不想遇到趙誠謹。
  「要不——」阿初小聲地建議,「讓平哥兒跟我們一起走吧?」
  許攸哭笑不得,「你讓平哥兒坐這臭氣熏天的馬車,就算我們肯,他也不肯啊。」就連阿初都這麼嫌惡,平哥兒打小就錦衣玉食嬌養大的,能受得了這股味道。
  「那……我們坐他家的車回去?」
  許攸頓時就明白阿初的意思了,把臉一垮,沉聲道:「你要想坐王府的馬車就去坐,我和二叔趕這輛馬車回去。」說罷,也不理他了,掀開簾子麻利地上了車,坐了幾秒鐘,又嫌惡地捏緊了鼻子。
  阿初再遲鈍也覺察到問題不對勁了,他不敢找許攸問,悄悄回到孟二叔身邊低聲道:「小雪姐姐怎麼了,好大的火氣?我不過是提議坐王府的馬車回去,她立刻就翻臉。」
  「吵架了!」孟二叔的餘光忽然瞟到瑞王府的馬車駛到了書院大門口,臉色頓時為之一肅,「你姐跟世子爺吵架了。」
  阿初頓時大驚,「不會吧!」
  那麼要好的朋友也會吵架!
  趙誠謹從車上下來,瞅見孟二叔,冰冷的臉上露出一絲暖意,目光飛快地在四周掃了一圈,沒看見許攸,濃濃的失望頓時席捲而來。他重重地呼了一口氣,擠出笑容走到阿初面前,輕聲道:「平哥兒還沒出來?」
  阿初有些緊張,結結巴巴地回道:「他……山長找了他說話……一會兒……就……就來了……」他一邊說著話,又一邊緊張地朝許攸所在的馬車方向瞄,趙誠謹立刻就察覺到了,目光也不由自主地朝那個方向瞟過去,卻只看見厚厚的車簾。
  人在馬車裡,卻故意躲著不出來,分明就是不想見他。趙誠謹只覺得胸口一陣憋悶,連氣都有點喘不上。
  趙誠謹剛剛還堅決地生著氣,恨天咒地地發著誓,要是小雪不過來道歉,他也絕不低頭。可等了一會兒,不僅不見她來致歉,連人都躲在馬車裡頭不肯出來,趙誠謹所有的堅持全都變成了渣,他沉著臉,心如擂鼓地問阿初,「你姐在馬車裡?」
  阿初怯怯地點頭,不安地悄悄朝馬車看了一眼。
  趙誠謹不說話了,鼓著小臉一眨也不眨地盯著馬車看,好像恨不得要把那馬車盯出一個洞來。過了半晌,他終於還是沉不住氣,深吸一口氣,理了理衣服,緩緩地走到馬車邊,先是輕咳了一聲,然後朝馬車裡輕輕喚了一聲「小雪」。
  車裡的許攸一愣,傻乎乎地把車簾子掀開了,露出一張直不楞登的臉,兩個鼻孔裡塞著不知從哪裡撕下來的布條,一臉茫然地看著他。她還真沒想到趙誠謹會過來主動跟她打招呼,在她的印象裡,趙誠謹是個表面上很好相處,其實心裡頭蔫壞,脾氣很大的傢伙,那天他都氣成那樣了,居然還會主動來跟她說話?
  「你——」趙誠謹被許攸新奇的造型逗得險些笑出聲,他甚至忍不住想伸手去幫忙把她鼻子裡塞著的東西拿掉,可又覺得這動作似乎有點太親密,眾目睽睽之下,他還真不大敢做,「沒事吧你,是流鼻血了嗎?」他關切地問。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9-6-14 09:09:28

第十五章

  許攸趕緊搖頭,這才意識到自己好像又丟了臉,趕緊把布條扯下來,想了想,又掀開簾子下了車,小聲道:「車裡頭臭,我覺得自己好像都被熏成臘肉了。」她一邊說著話一邊又嗅了嗅身上,嫌惡地「咦——」了一聲。
  趙誠謹這才後知後覺地聞到這股奇妙的味道,立刻就變了臉色,慌忙摀住鼻子道:「這都是什麼味兒,怎麼這麼難聞?」
  許攸一臉無奈,「二叔雇的馬車,他估計也沒留意。」孟二叔一直坐在前頭趕車,壓根兒就不曉得馬車裡的乾坤。
  「一會兒你和阿初坐我家裡的馬車回去吧,」趙誠謹面色如常地道:「要不然,等到了家,大家都得吐了。」他本以為自己見了許攸會扭扭捏捏,尷尬得很,沒想到真說起話來了,又好像跟平時一樣,趙誠謹覺得這樣挺好的。
  許攸有些猶豫不覺,趙誠謹已經朝孟二叔打招呼了,「二叔,一會兒小雪和阿初坐我家裡的馬車,您看行嗎?」
  孟二叔怎麼會駁他的面子,立刻笑著回道:「好啊好啊,我雇來的這馬車有點顛簸,坐了也不舒坦。」說話時,平哥兒終於顛顛兒地出來了,瞅見趙誠謹,他的表情有點激動,「大哥,老師……老師誇我了,說我的字寫得好。」
  平哥兒猛地往趙誠謹方向沖,還沒近身就被許攸身上的味道給熏著了,立刻摀住鼻子停住了腳步,睜大了眼睛東張西望,「這是什麼味兒?哪裡傳出來的,真難聞!」
  許攸又忍不住低頭嗅了嗅衣袖,有些為難地朝趙誠謹道:「要不,我還是做這邊的馬車吧,讓阿初跟你們一起就好。」她身上,好像是真挺臭的。
  趙誠謹卻無所謂地搖頭,「沒關係,散一會兒就好了。」
  可回去的時候馬車裡一直都籠著那股淡淡的雞屎臭,平哥兒倒是沒說什麼,可許攸心裡頭總有點不那麼自在,屁股底下好像長了刺,怎麼坐著都不安穩。趙誠謹卻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似的,依舊如故地跟她閒聊,一直等到把她們姐弟送到孟家門口,趙誠謹才忽然想起什麼似的道:「後天是我母親的生辰,讓我請你和阿初去府裡作客,你們去不去?」
  許攸心中一突,頓時有點緊張,「我……我們去……是不是不大好……到時候府上都是貴客,我們去了,連個說話的人也沒有。」趙誠謹雖是一片好心,可是,這到底門戶有差,便是她們去了,恐怕到時候也是要被人笑話的。
  趙誠謹卻笑道:「並沒有請外人,只有幾家相熟的親戚,不必擔心別的。」他的話都說到這份上了,許攸也不好再推辭,遂順水推舟地應下,又道:「我得回去跟阿婆商量商量,還得想想帶什麼禮呢。」
  瑞王妃的生辰,可不是兩斤壽麵就能打發的。
  「你家裡頭不是還有些茶葉?」趙誠謹建議道:「上回還仔細挑揀過,倒比送我的那一份還要勻整些。就是不知道你捨不捨得拿出來送人。」
  「就剩二兩了,」許攸有些不好意思,「最近被我給喝了不少。對了,王妃不是不怎麼愛喝茶嗎?」
  「她不愛喝加了鹽的茶,你炒的那些她可喜歡得不得了,你給我的那份早就被她給哄走了。」趙誠謹說話時也不曉得想起了什麼,臉上不由自主地帶上了笑,神情溫柔極了,跟在後頭的護衛見狀,俱是放下了心口的石頭。這些天來趙誠謹整天都繃著臉,渾身上下都籠著一團烏雲,護衛們連大氣都不敢出,這種凝重的氣氛足足持續了二十來天,直到這會兒才終於消散了。
  趙誠謹又說定了後天派人過來接許攸姐弟後,這才與平哥兒一起回了府。待他們的馬車走遠了,阿初忽然扯了扯許攸的袖子,膽大包天地問:「小雪姐姐,你跟小順哥吵架了?為什麼吵架?小順哥這麼好……」
  許攸不理他,哼了一聲就進屋裡去了。
  因為又要去瑞王府,孟老太太和二嬸趕緊給許攸和阿初準備新衣裳。雪爹和孟二叔的差事做得不錯,除了俸祿外,每個月都有不少額外的油水,所以家裡手頭還比較寬裕,老太太給他們做起新衣服來也一點也不心疼。
  「……以後可別再這麼衝動了,說話得過一過腦子,這可是在外頭,人家不像順哥兒那樣能體諒你。雖說今兒去王府的都是順哥兒家的親戚,可到底都是高門大戶,不一定瞧得上我們。便是受了氣,也先忍一忍,別讓順哥兒為難。」臨走時,孟老太太不住地叮囑她們姐弟倆,當然,主要還是叮囑許攸。
  許攸也不敢敷衍老太太,鄭重地一一應下,爾後,這才牽著阿初上了馬車。等她們的馬車駛出了巷子,孟老太太才輕輕歎了口氣,小聲嘟囔道:「是該買幾個丫頭了,不然,出了門身邊連個伺候的人也沒有,平白讓人笑話。」
  且不說孟老太太如何打算,這廂許攸與阿初很快到了王府,出來迎接的竟是平哥兒。
  「大哥剛剛正好被我娘叫過去了,」平哥兒解釋道,臉上露出無奈的神情,「原本只叫了家裡頭的幾個親戚,不想還是有人不請自來,大哥忙得都脫不開身。」到底今兒還是瑞王妃的壽辰,人家客人都上了門了,總不能把人拒之門外,只是心裡頭不痛快罷了。
  許攸聞言,心裡頭頓時有些不安,悄悄朝阿初看了一眼,這個沒心眼的小傢伙一點反應也沒有,一如尋常沒心沒肺地跟平哥兒說得投機。
  瑞王妃依舊在萱寧堂,廳裡已經到了不少人,俱是京中貴婦,也有帶著自家女兒子侄上門的,無論大家心中如何作想,面上都是一番親切的笑容。
  「小雪來啦!」不待許攸上前行禮,瑞王妃已經笑著朝她招手,柔聲道:「來就來,還帶什麼東西?不是讓順哥兒特意跟你說了不准帶禮的嗎?」
  許攸眨了眨眼,趙誠謹才不是這麼說的呢!但這話她是絕對不會傻兮兮地問出來的,而是笑了笑,小聲回道:「又不是什麼貴重東西,聽說王妃喜歡喝這茶,正好家裡頭還有一些,所以就帶了過來。」
  原來瑞王妃喜歡喝茶!廳中眾人都把這個消息記在了心裡,同時又不免對許攸的身份有些好奇,悄悄朝她上下打量起來,還有自認為跟瑞王妃交情好的,索性便徑直開口問:「這是哪家的姑娘,以前竟沒見過?怎麼之前也不出來走動?」她沒瞧見這姐弟倆有長輩領著,且身邊連個伺候的下人都沒有,偏偏瑞王妃還對她另眼相看,不由得有些疑惑。
  「是以前順哥兒在雲州認識的孟家姐弟,前不久剛進京。」瑞王妃笑著解釋道,並未提及雪爹的官職。眾人心中俱是明瞭,原來只是個尋常百姓,不過是因為救過世子才有了這樣的體面。
  唯有劉氏心中犯疑,先前瑞王妃可是親口跟她說過,要給趙誠謹娶個門第稍低的媳婦,不會是看中了這位吧?這模樣的確生得標緻,見了眾人也不曾緊張失態,倒不像尋常沒見過世面的小丫頭,劉氏越想越覺得有可能。
  阿初也恭恭敬敬地向瑞王妃見過禮,爾後平哥兒才領著她們姐弟倆去了後花園。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9-6-14 09:09:37

第十六章

  院子裡早有七八個年輕男女在一起坐著說笑,許攸瞄了一眼,發現昔日的中二少年太子殿下也在,不過他現在早已不復幾年前的稚嫩青澀,看起來儼然有了太子的架勢,微微沉著臉,一副老成持重的模樣。餘下的幾個少年人中,也有許攸瞧著眼熟的,彷彿也是哪家王府的世子,以前她見過一兩回,只是沒往心裡去,也叫不出名字來。至於剩下的幾個小姑娘,許攸就不認識了,不過,想也能想到定是權貴世家出身。
  難怪趙誠謹會被絆在這裡脫不開身,這些人當中誰也怠慢不得啊。
  見許攸和阿初進來,趙誠謹的眼睛一亮,立刻起了身,朝她們倆頷首而笑,又趁著旁人不注意朝許攸擠了擠眼睛,爾後才主動朝太子道:「這是以前跟太子哥哥提過的孟家姐弟。」說罷,他又朝許攸姐弟倆招了招手,介紹道:「這是太子殿下。」
  阿初一愣,剛剛還咧著嘴傻笑著呢,一瞬間就收斂了,小圓臉緊緊繃著,難掩緊張地朝許攸看了一眼,見她面色如常,他又奇跡般地鎮定了下來,正色朝太子行禮。太子隨和地揮揮手,笑道:「都是來作客的,不必多禮。」他說話時有些好奇地看了許攸一眼,總覺得好像有些眼熟,但忽然之間也想不起在哪裡見過,便也沒多問。
  待落了座,趙誠謹又粗粗地介紹了一下座上諸人,他介紹得簡單,只說了姓氏,並不點名身份,但許攸卻多少能看出些名堂來,少年人中明顯以太子和趙誠謹為首,至於女孩子裡頭,則隱隱以其中一個姓李的小姑娘為尊。那小姑娘在一眾女孩子當中穿得最華麗,模樣也還齊整,不過以許攸的審美來看,就是個沒張開的小姑娘,清秀有餘,美麗不足。
  李姑娘似乎跟瑞王府挺熟,與趙誠謹和平哥兒說話時的語氣顯得親切又隨意,甚至當她聽說許攸就是當初在雲州救過趙誠謹的恩人時,她還一臉鄭重地朝她道謝。許攸心裡頭頓時有點怪怪的,特別地不舒服。她很想當頭問一句她救的是趙誠謹,關她屁事,可一想到臨出門時孟老太太的叮囑,遂又把那滿腹的不耐煩給吞了回去,結果,過了一會兒,肚子竟還隱隱痛起來。
  一定是氣到了,她心裡想,忍住痛,低下頭,端起杯子裡的玫瑰水狠狠灌了下去。
  「……對了,李姐姐還做了書箋呢,是她親手制的,只是還沒取名字。李姐姐快拿出來給我們瞧瞧,順便也讓太子殿下與世子爺指點指點。」有人笑著提議道,那李姑娘推辭了兩句,一會兒,終於還是順水推舟地應了,又讓丫鬟把早已準備好的書箋一一分發到眾人手中。
  許攸對這種東西沒有什麼研究,隨手翻了翻,只一組比尋常宣紙小許多的紙張,淡淡的紅色,上頭描了細緻又精巧的花紋,平心而論,的確是挺好看的——聞一聞,好像還帶著香味呢。跟這漂亮的書箋一比,她藏在懷裡的那幾個葉脈書籤簡直不能入眼,許攸決定還是不拿出來丟人現眼了。
  「李姑娘真是蕙質蘭心。」太子笑笑著誇道,又扭過頭朝趙誠謹道:「順哥兒覺得呢?」
  趙誠謹正色朝他點頭,「那不如請太子殿下為李姑娘的書箋賜名?」
  眾人頓時紛紛叫好,李姑娘臉色微變,很快又笑盈盈地朝太子行了個萬福,「請太子殿下賜名。「
  太子臉上笑容一僵,但幾乎只是0.01秒,飛速地又恢復正常,眼角抽了抽,無奈地朝李姑娘道:「我見這書箋色如芙蓉,不如便喚作芙蓉箋?」
  趙誠謹立刻附和,「好,這個名字好。你們還愣著做什麼,快快去取紙筆過來,讓太子殿下題字。」護衛們惟他命是從,趕緊一溜煙地跑書房去取文房四寶了。
  許攸分明覺得,太子的臉都青了。
  趁著下人去取東西的空兒,太子終於沒忍住,呲著牙,作出樂呵呵的表情,湊到趙誠謹耳邊咬牙切齒地小聲問:「好你個順哥兒,你幹嘛呢?」
  趙誠謹做無辜狀,聲音壓得更低,「人不是你帶過來的嗎,我能幹嘛。」
  太子恨得呀……
  一群年輕人坐在一起,總有許多話說,不過許攸跟他們不熟,便安安靜靜地坐在一旁旁聽。阿初倒是跟平哥兒說得挺熱鬧,說到高興的地方,還會難掩激動地笑出聲來,待發現眾人的目光全都投到他二人身上,兩個小傢伙又怪不好意思地摀住嘴,尷尬地咧嘴笑。
  至於那幾個小姑娘,依舊不遺餘力地使勁兒捧李家小姐的場,不過,據許攸觀察,好像太子殿下和趙誠謹似乎都不怎麼感興趣。趙誠謹且不說,太子殿下怎麼也這樣呢?就在說話的這會兒工夫,許攸已經知道這位李家小姐是當朝左相的嫡孫女,這麼顯赫的身份和背景,太子殿下怎麼也不多加拉攏?
  趁著出恭的時候,太子終於逮了機會把趙誠謹給堵住了,斜著眼睛沒好氣地問:「你行啊,人家明明衝著你來的,把人往我身上推算怎麼回事?」
  趙誠謹比他還氣,怒道:「你要牽線拉媒好歹也事先弄清楚我要不要?李家的婚事早就被我娘拒了的,這回更是壓根兒就沒請她們,你這麼大刺刺地把人帶進門是做什麼?」
  他跟太子從小一起長大,說話比較隨意,太子倒也吃他這一套,被他吼了也一點不生氣,反而委屈地辯解道:「你又沒跟我說過,我哪裡曉得這些事。大清早一出門,就在路上遇著了他們的馬車,論起親戚來,李家大太太我還得教聲表姑,她說要一道兒來府裡,難不成我還說不行?」
  太子也挺鬱悶的,要真說起來,那李家大姑娘人長得標緻,家世也不差,他本來還以為自己在做好事,誰曉得趙誠謹會是這樣的態度。那李家大太太也真是的,既然都被回絕了,怎麼還三番兩次地往人家府裡跑,這不是讓人為難嗎。
  許攸在園子裡坐了一會兒,悲催地發現肚子好像越來越痛,而且那種痛法還挺詭異,她想著想著就覺得不大對勁,腦子裡忽然冒出個念頭,頓時有一種淚流滿面的衝動:老天爺還真會玩弄人,大姨媽什麼時候來不行,非趕著這會兒來,這不是要她的命嗎?
  她煞白著臉起了身,悄悄從園子裡退出去找茅房,結果才出花園就遇著了太子和趙誠謹,瞅見她煞白的臉色,趙誠謹頓時就緊張起來,三步並作兩步地奔過來,一臉擔心地問:「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怎麼臉色這麼難看?」
  「沒事。」許攸扶著額頭只覺得頭痛,真是什麼麻煩來什麼,原本她只想悄悄地找個丫鬟求幫忙,這下好了,遇著趙誠謹,她幾乎可以預見接下來的尷尬,她可不敢指望這傻小子會自己想明白。
  「臉都白了還說沒事,」趙誠謹的聲音都在發抖,盯著她上上下下飛快地看了一圈,又道:「你先坐一坐,我去讓人叫大夫。」
  「別啊——」許攸急得汗都出來了,也顧不得太子在一旁好奇地盯著他們倆看,趕緊伸手拽住趙誠謹的袖子,疾聲道:「我……我真沒事,要不,你去給我叫個丫鬟來。我——」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9-6-14 09:09:46

第十七章

  「不行!你都成這樣了,丫鬟過來管什麼用,一定得請大夫。」趙誠謹只道她怕麻煩自己,哪裡得肯,愈發堅定地要去請大夫。倒是太子到底比他大幾歲,應是經過人事了,大概猜到了點什麼,一見不對勁趕緊就迴避,揮揮手朝趙誠謹道:「順哥兒你們先說著,我去園子裡幫你招待客人。」說罷,一溜煙就跑了。
  趙誠謹還覺得他不仗義,回過頭使勁兒朝他喊,「太子哥哥你讓下人去幫我請個大夫過來——」
  太子抖了一抖,跑得更快了。
  許攸愈發地頭疼得厲害。
  趙誠謹還不明緣由,見她額頭上汗都沁出來了,愈發地緊張慌亂,伸出手要扶她去屋裡休息,又低聲勸慰道:「小雪你要是痛得厲害別忍著,一會兒大夫就過來了,你哪裡不舒服就跟他說。」
  反正也沒別人在,許攸索性豁出去了,沒好氣地道:「大夫來管什麼用啊?我是來了葵水,又不是生病,大夫來了也沒轍啊。」
  趙誠謹先是一愣,一秒鐘之內迅速地變成了一個大紅臉,簡直紅得快要滴出水來,眼睛都不知道往哪裡看了,扭扭捏捏的還真像個正常的少年人,「那……你……我去叫……叫人來,你先坐一坐。」他低著腦袋不敢看人,扶著許攸在走廊邊的美人靠上坐下,看了一眼,似乎又覺得不大好,飛快地轉身進了屋,一會兒,又拿了兩個厚厚的坐墊出來給她墊上。
  許攸就跟蔫了的氣球似的,身上一點力氣也沒有,趙誠謹見她臉色不好,心裡慌得很,卻又不曉得怎麼辦,想了想,終於還是一跺腳,跑去請外援了。
  不一會兒,就瞧見他領著個丫鬟過來了。就這幾分鐘的工夫,他臉上已經恢復了正常,至少外表看起來沒什麼異樣,但還是不敢看許攸,更不敢有眼神交流,就連許攸偶爾看他一眼,他都會不好意思地把臉悄悄別開。
  來的丫鬟許攸瞧著有點眼熟,想了半天,才想起來好像是萱寧堂伺候的,那這事兒豈不是連瑞王妃都知道了?許攸的臉上頓時一陣陣地發燒,這說來也奇怪,就算她扯著嗓子跟趙誠謹說葵水來了的時候都沒覺得有多丟臉,甚至在看到他羞臊得漲紅了臉時還覺得挺好玩,可這事兒要真傳到瑞王妃的耳朵裡——這就太丟人了好不好!
  但那丫鬟倒是挺溫柔的,把許攸帶進屋,又教她用月事帶,甚至還去廚房給她弄了一碗熱熱的紅糖水,「孟姑娘若是身上不舒服,就先在屋裡歇會兒,阿初少爺那邊有二少爺呢,您不必擔心。」
  許攸喝了紅糖水,肚子裡暖暖的,也不怎麼疼了,但是一想到這也是瑞王妃一片好意就又點了點頭,小聲道:「我坐會兒就好。」想了想,又問:「姐姐怎麼稱呼?」
  那丫鬟連忙揮手,抿嘴露出一對小梨渦,「奴婢叫玉簪,孟姑娘叫我的名字就是。」她一邊說著話一邊又將手裡的暖爐遞給許攸,柔聲道:「孟姑娘用這個捂著肚子,會舒服很多。」
  許攸點頭接過,又道了謝,不一會兒,就覺得身上好像又來了力氣。
  她歪在榻上躺了一會兒,也不知瞇了多久,再睜開眼睛時玉簪已經不在了,她朝四周看了看,起身將暖爐放了回去,又整了整衣服準備去找阿初。出了門,才走了幾步,就聽到「嘰嘰咕咕」的聲音,扭過頭一看,竟是二缺鸚鵡飛了過來,停在走廊邊的小樹上,歪著腦袋,滴溜著小眼睛盯著她看,小聲地喊了一句,「雪團?」
  許攸警覺地朝四周看了看,沒瞧見人,這才朝它招了招手。二缺鸚鵡好像有些激動,立刻就撲扇著翅膀往她肩膀上靠,還黏黏膩膩地使勁兒喊,「雪團雪團雪團……」
  許攸朝它「噓——」一聲,低低地叮囑道:「你小點兒聲,別讓人聽到了。」
  二缺鸚鵡立刻住嘴,喉嚨裡發出「咕咕」的聲響,歪著腦袋使勁兒往許攸脖子裡蹭。許攸心裡頭有點感動,伸手摸了摸它的小腦袋,小聲道:「好了啦,你乖乖的,我以後還會來看你的。」
  二缺鸚鵡低低地「嗚」了一聲,依依不捨地從她肩膀上跳開,落到樹上,一眨也不眨地看著她。許攸朝它揮手讓它先走,它卻一動也不動,依舊固執地站在原地——這一點也不像它。
  許攸沒法子了,只得狠狠心,自己轉過身往前走。剛過隨園門,繞進園子裡,竟正正好遇著了那個李家大小姐。李小姐臉色不大好,標緻的小臉緊緊繃著,眉宇間隱隱有些怒氣,小個梳著雙環髮髻的小丫鬟屏氣凝神地跟在她身後,連大氣也不敢出的模樣。
  李小姐忽地瞅見許攸,眸中厲色一閃,腳步頓住,陰冷的目光在許攸的身上來回掃了好幾遍,雖然沒說話,但許攸卻能明顯感覺到她目光中的不屑和鄙夷。這是要幹嘛?這姑娘就算太瞧不上她,也不會蠢到在瑞王府鬧事吧,太子和趙誠謹就在園子裡坐著呢。
  果然,李家大小姐最終也只是用目光把許攸狠狠凌遲了一遍,許攸也不生氣,彎起眼睛朝她笑笑,客客氣氣地打了聲招呼,然後,從她身邊走過去了。
  原本以為這事兒就這麼過去了,沒想到許攸才剛剛落座,還沒來得及跟趙誠謹打聲招呼,外頭就傳來了李家大小姐驚慌失措的呼救聲。眾人頓時面面相覷,太子沒動,看了趙誠謹一眼,趙誠謹長眉一挑,朝身邊的護衛訓斥道:「還愣著做什麼,趕緊過去看看發生了什麼事?」
  護衛立刻應聲而去,園子裡坐著的其他幾個小姑娘也都緊張起來,探頭探腦地朝園子外頭看,還有個先前跟那李家小姐一唱一和的紅衣少女朝許攸質問道:「孟姑娘方才不是剛從那邊過來,李姐姐怎麼忽然就出了事?」
  許攸沒好氣地白了她一眼,「我與李大小姐在園子門口遇著的,哪裡曉得她怎麼了?姐姐若是擔心她,就趕緊過去看看,光說話有什麼用。」
  「你——」那紅衣少女頓時就氣得紅了臉,咬著唇,揪著帕子惱得說不出話來。她早就看許攸不順眼了,一個小門小戶的黃毛丫頭竟然跟她們平起平坐,還由王府的二少爺親自迎進來,光是這一點就已經足夠讓人生氣了。不過今兒有太子在,又是在旁人府裡,這紅衣少女也不敢亂來,只氣惱地瞪她,又眼圈泛紅地朝太子偷偷打量,見他壓根兒就沒注意到自己,心中愈發羞惱。
  護衛很快又折回來了,但李家小姐卻沒跟過來,趙誠謹瞳孔微縮,眉頭微微蹙起。護衛在他耳邊低聲說了句什麼,趙誠謹的臉上竟然有古怪的神情一閃而過,爾後又不自然地咳了一聲,低聲道:「我不大好出面,去跟王妃和李家大太太稟告一聲。」
  護衛立刻應聲而去,園子裡的眾人卻因為趙誠謹這一句話全都豎起了耳朵,就連太子也按捺不住好奇心問:「出什麼事了,這麼神神秘秘的?」
  趙誠謹的臉上露出為難的神色,目光在眾人臉上掃了一圈,彷彿猶豫了一下,還是說了,「李大小姐在園子裡被我家小綠給打了。」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9-6-14 09:09:57

第十八章

  太子頓時就瞪大了眼,先是不敢置信,爾後又是想笑又不好意思笑,拚命忍著,臉都憋紅了。他當然知道小綠是誰,所以才是這樣哭笑不得的反應,但園子裡其他人卻不知道小綠的身份,那紅衣少女氣得臉都紅了,聲音甚至還微微發抖,「這個小綠好生不講道理,李姐姐那麼好的人,她怎麼能說打就打呢?到底是怎麼得罪了她……」
  趙誠謹摸了摸鼻子,也不反駁,臉上的表情很是古怪,目光還時不時地偷瞄許攸一眼,眸中有隱藏不住的笑意。
  許攸覺得自己挺無辜的,她又沒幹什麼,見了那李家大小姐連句話都沒說,明明都怕惹事給避開了的,哪裡曉得二缺鸚鵡會去招惹她呀。不過說老實話,這鸚鵡雖然平時是有點二缺,可一般沒人惹它,它也不會主動攻擊人,無緣無故的,怎麼就跟那李家大小姐給槓上了?
  再說瑞王妃這邊,聽說李家大小姐挨了打,一眾女眷全都變了臉色,李家大太太立刻就急得跳起來,朝瑞王妃怒道:「王府裡頭竟然是這種家風,由著人對客人下手!」說罷,不等瑞王妃分辨,便怒氣沖沖地領著丫鬟婆子往後花園方向沖。
  瑞王妃倒是面色如常,按了按眼角,朝眾人道:「我們也過去看看。」小綠打人?她可一點也不擔心。
  浩浩蕩蕩的一群人到了園子裡,李家大太太顧不得安慰自己女兒,衝到瑞王妃面前要討個說法,瑞王妃不急也不惱,開口問趙誠謹道:「到底是怎麼回事,順哥兒給大家都說說。」
  趙誠謹一臉苦笑,搖頭道:「孩兒也不知情,方才李家大小姐要出去走走,便喚上她的丫鬟出了園子,結果才將將出門,就聽到她在院子裡喊救命,孩兒使了護衛過去問,才曉得是小綠動的手。」
  他的話剛剛說完,李家大太太立刻就氣得嚷嚷起來,「大家都聽到了,我們家淑媛好端端地在府裡頭做客,到底做了什麼錯事要被人這般責難。我非要去找太后評評理,難不成這天底下就沒說理的地方了。」
  瑞王妃像沒聽到她的話似的,繼續氣定神閒地道:「小綠呢?」
  話剛落音,就瞧見小綠撲扇著翅膀飛過來了,它膽子倒大,繃著小臉落到茶几上,歪著腦袋朝四周看了一圈,忽然扯起嗓子高聲喊了一句,「嘴賤,該打!」
  眾人聞言俱是一愣,面面相覷沒反應過來。
  瑞王妃指了指它,一臉無奈地朝眾人道:「這就是小綠,是順哥兒小時候陛下賞的鸚鵡。」
  敢情打人的竟然是這只鸚鵡!
  眾人頓時愕然,旋即又想起它剛剛說的話,覺得自己頓時就真相了。
  偏偏小綠還生怕事情鬧得不夠大似的,扭著腦袋又開始學腔學調了,「……我看瑞王妃是瞎了眼了,什麼下賤玩意兒都往府裡頭請,竟讓那種出身低微的賤人跟我們坐一起……」
  它模仿能力簡直不是蓋的,甚至連李家大小姐說話的語調都一模一樣,所有人都驚呆了,李家大太太也抽了口冷氣,眼看著不好收場了,立刻把眼睛一閉,暈過去了。
  這個李大小姐也忒倒霉了!許攸心裡想,雖然她也知道李大小姐嘴裡罵的那個身份低賤的人就是自己,可是,就這麼罵幾句也掉不了一塊肉,倒是李大小姐今天這事兒傳出去,勢必成為整個京城的笑柄,她怎麼就被二缺鸚鵡給逮了個正著呢?
  瑞王妃沉下臉,絲毫沒把李家大太太暈過去當回事,揮了揮手,朝下人道:「李大太太與小姐身子不適,趕緊把人給送回去,莫要耽誤了病情。」說罷,又面色如常地朝眾人笑道:「今兒府裡頭還叫了裕興班唱戲,我們去東面院子,戲台這會兒應該也擺上了……」
  眾人像做夢似的跟著瑞王妃出了園子,一路到了東面的淮園,戲台果然早就已經搭好了,咿咿呀呀地聽了半場,又瞧見王府的侍衛歡天喜地地過來報信,「……王爺回來啦!」
  園子裡頓時一片喜氣。
  至於李家母女,已經沒有人關心了。
  瑞王爺原本在南邊辦差,依著早先的信裡所說還得兩三天才能到,沒想到他竟然快馬加鞭,日夜兼程地趕在瑞王妃壽辰這一日回了府,瑞王妃嘴裡不說,心裡頭還是很高興的,赴宴的女眷也對此艷羨不已。
  只是瑞王爺長途奔波,實在沒有精神出來與眾人寒暄,露了個面後便回了屋裡休息。許攸和阿初則在用過午飯後就告辭回了家。
  趙誠謹紅著臉將許攸送出府門,臨走時還各種叮囑,只是到底年紀輕面皮薄,還不好意思說什麼「要喝點紅糖水,注意保暖」之類的話,但意思卻已經很明顯了。
  阿初反正是沒整明白,瞪大眼睛好奇地看著他們倆,不住地摸摸後腦勺。許攸就裝模作樣擺出一副淡然的姿態,臨走時還朝他笑了笑,忽然想起兜裡藏著的書籤,於是又掏出來給他了。
  「送……送給我的啊?」趙誠謹的臉上一瞬間就鮮活起來,兩隻眼睛閃閃發亮,「是什麼?」他說話時就忍不住想拆開來看。
  「是書籤,小雪姐姐親自做的。」阿初道,他似乎還覺得不夠,又澆了一瓢冷水,「我也有好幾個呢。」
  趙誠謹臉上的笑容這才收斂了些,但還是鄭重地把那裝著書籤的小信封收了起來,又招呼護衛送她們姐弟倆回家的,被許攸婉言謝絕了,「反正離得也不遠,走路也不過一刻鐘。我和阿初走回去。」她說:「到了巷子口,我還要給阿爹買老陳家的鹵豬耳朵呢。」
  趙誠謹這才作罷,但還是依依不捨地目送著她離開,一直等到實在看不到她的人影了,這才一步三回頭地回了屋。
  這樣與眾不同的態度,太子要是再看不出來就是傻子了。所以,等許攸她們一走,太子就忍不住開始取笑他,「我說你怎麼對李家小姐的示好一點反應也沒有,原來心裡頭早就已經有打算了。不錯不錯,這小姑娘長得還挺好看的。」
  趙誠謹這回沒反駁,不急不惱地由著他說,嘴角卻不由自主地勾上了淺淺的笑。太子見狀,反而安靜下來,眉頭微蹙,摸了摸下巴,正色問:「順哥兒,你來真的啊?」
  趙誠謹把臉一板,「太子哥哥是什麼意思?」
  「我什麼意思你還聽不懂?」太子一臉古怪地看著他道:「這小姑娘模樣是生得好,可你不會真的想娶她吧?這……這門第也太低了,皇叔和皇嬸怎麼會答應?皇祖母也不會同意的。」
  趙誠謹卻渾然沒把他的話放回事,揮揮手道:「我心裡頭有數。」
  「可是——」
  趙誠謹卻忽然朝他笑起來,道:「太子哥哥你放心,我不會亂來的。這樁婚事我娘早就知道了,至於父王那裡,我跟他死皮賴臉地求一求,他就是再不樂意,也不會逼著我去娶個我不中意的妻子。」
  他的態度如此坦然,這讓太子越想越覺得不可思議,「皇嬸居然沒反對?」李家大小姐看不上也就罷了,可京城裡要找個與瑞王府門當戶對的美貌少女也不難,瑞王妃怎麼會同意讓個低品武官家的喪母之女進門,這實在太不可思議了。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9-6-14 09:10:11

第十九章

  太子就這麼迷迷瞪瞪地回了宮,直到回去給皇帝陛下請安時也還想著這事兒,被皇帝一問,他就招了,還特別不能理解地道:「我看順哥兒那語氣,好像是來真的。皇叔和皇嬸怎麼會答應呢?」
  皇帝陛下也有些意外,想了想,搖頭道:「你皇叔和皇嬸都沒說什麼,你替順哥兒操什麼心。這婚姻大事,豈是順哥兒一個人說了算的,你皇嬸心腸軟,依了他也不稀奇,你皇叔怎麼會同意。」他嘴裡這麼說,心裡頭卻又想得深了些,他早就猜到瑞王為了避嫌不會與京中權貴聯姻,卻萬萬沒想到他居然會做到這種地步,若真讓瑞王世子娶了個官職低微的武官之女,不說朝臣們會怎麼想,太后那裡絕對要跟他鬧。
  皇帝頓時有些頭疼,決定逮空兒得把瑞王召進宮來好好說說這事兒。
  瑞王府,萱寧堂
  瑞王妃正跟瑞王爺抱怨著李家人的行為,「……到底也是京城裡有頭有臉的人家,也不知道怎麼想的,那婚事我早就明明白白的回絕了,她們偏像聽不懂人話似的還要上門。這回可好了,鬧出這種事,園子裡那麼多只耳朵聽著,這李家以後還有什麼臉面出去走動。」
  瑞王爺睡了一覺起來,這會兒精神倒還不錯,斜倚在榻上嗤笑道:「李家?他們家還講什麼臉面。本就不是什麼大戶人家,早些年還是京城裡開雜貨鋪子的,全靠著李作麟當了左相才發家。先帝和陛下為什麼會提拔他?也不就是因為他家世薄好掌控。眼看著李作麟老了,恐怕過不了兩年就得致仕,李家兒孫中沒有一個得力的,他一退,這李家豈不是立刻就衰敗了,所以才這麼四處鑽營,想攀附一門好親事。也不看看自己幾斤幾兩,竟把主意打到我們頭上,太子宮裡頭進不去,又來琢磨順哥兒。這是把本王當傻子呢。」
  若真娶了李家大小姐,那才是真正的愚不可及。李家雖然後繼乏力,這會兒卻還硬撐著,左相的身份擺在那裡,任誰跟李府聯姻,皇帝陛下都得多想幾圈,真真地顯眼!若是個真權貴也就罷了,偏偏這李家卻是個累贅,再過個幾年,那一大家子人可都得攀附著王府而活了。
  瑞王妃先前卻是沒考慮過這麼多,被瑞王爺這麼一提醒,頓時有些後怕,道:「幸好我把婚事給回絕了,要不然,豈不是還給順哥兒召了許多麻煩。」
  瑞王爺懶洋洋地揮手道:「順哥兒的婚事不用急,他才多大呢,慢慢相看著,倒也不必太講究家世,但有一點一定得注意,可不能像李家那樣,子孫裡頭沒一個能扶得起來的。祖輩父輩且不說,順哥兒到底還小,看得是將來。」
  瑞王妃忍不住笑起來,「是,他還小,可他自個兒卻急著呢。」她也不瞞著瑞王爺,遂將趙誠謹對許攸心思說給他聽,又道:「就上回,因為人家小姑娘說了他幾句,他竟然氣得好幾天沒出門,信誓旦旦地說什麼人家不道歉他就不理人了,結果還不是自己又巴巴地湊過去。」
  瑞王爺頓時就震驚了,「還有這種事。」這說的真是他的兒子不是別人?這簡直就是另一個人嘛。
  「我反正是管不了他了。」瑞王妃無奈地搖頭道:「你若是不對這樁婚事不樂意,就自個兒跟他說去。」
  瑞王妃皺著眉頭沒作聲,安靜好一會兒,才沉聲問:「那孟家是個什麼情況?」
  「家裡頭倒也簡單,攏共才幾口人,孟家老大膝下就這麼一個閨女,倒是還有個侄子,和平哥兒一般大小,在香山書院裡讀書,聽平哥兒說那孩子倒也聰明,我今兒也見了,看起來挺伶俐的,進退也有度。」瑞王妃嘴裡說不管這事兒,可其實還是在替孟家說好話,瑞王爺與她這麼多年夫妻,怎麼會察覺不到她的態度,只是,這孟家的門第也太低了呀。
  瑞王爺頭疼極了,用手指敲著床榻,陷入了為難的境地。
  最輕鬆的反而是許攸和阿初姐弟倆,出了王府大門,二人不急不慢地往家裡走,到巷子口時,又去陳家滷肉鋪子買了一斤豬耳朵,用油紙包好了正欲往家走,阿初卻忽然抱著肚子蹲到了一邊,痛苦地小聲道:「姐,我肚子痛。」
  阿初怎麼也肚子痛了!是不是吃錯了什麼東西?許攸擔心地蹲到他身邊,關心地問:「哪兒痛?左邊肚子還是右邊肚子?噁心不噁心?」
  「就是……肚子痛……」阿初痛得眼淚都出來了,額頭上也滲出了汗,一抽一抽的,想是痛極了。
  許攸頓時就慌了神,趕緊把阿初往背上背,「阿初你別急,我們馬上就回家,然後去請大夫來給你看病。你先忍忍啊……」她說話時已經把阿初背到了背上,邁開步子就要往家裡跑,結果還沒走幾步,就聽到後頭有人在叫她。
  「小雪團——」齊王不知從哪裡忽然冒了出來,咧著嘴笑呵呵地看著她,瞅見許攸一臉急切,這才意識到有些不對勁,訝道:「這個……阿初怎麼了?」
  「他肚子痛。」許攸的聲音裡都不由自主地帶上了哭腔,「我背他回家。」
  「生病了趕緊去找大夫啊。」齊王沒好氣地道,他一邊說著話,一邊不由分說地把阿初抱了過去,又翻身上了馬,「我帶你們去找大夫。」說罷,又忽地伸手拽住許攸的胳膊,一用力就把她拽上了馬背,還沒等許攸反應過來,馬兒就撒開蹄子開始狂奔。
  齊王要去的醫館離得不遠,馬兒跑了約莫一刻鐘,齊王便在一個並不起眼的院子門口停了下來,下馬將阿初抱在懷裡,爾後毫不客氣地衝到大門口使勁兒踢門,「救人了救人了,胡庸醫,趕緊過來開門。」
  許攸這會兒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阿初身上,也沒留意齊王的稱呼,直到院門被打開,從院子裡走出一個十七八歲年輕的俊俏後生,她這才一愣。她之所以愣住並不是因為這年輕人長得俊,而是——這分明是個女扮男裝的少女!
  但齊王殿下好像根本就沒發現這個問題,他扯著嗓子朝那少女大吼,「胡庸醫,你趕緊過來看看這小鬼怎麼了。」
  少女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很淡定地沒跟他吵架,伸出兩個手指頭在阿初的胳膊上把了下脈,又在他肚皮上摸了幾把,直把阿初摸得像殺豬似的嗷嗷慘叫了幾聲,這才不急不慢地又把手收了回來,道:「無礙,吃一劑藥就好了。」
  「真的假的?」齊王好像有些不信,瞪大了眼睛朝那少女道:「你都沒仔細看,要是弄錯了怎麼辦?再仔細給診一診,不行就讓你師父來。」
  少女頓時就炸毛了,怒氣沖沖地跳起來,指著齊王大罵,「你什麼意思?要是信不過我幹嘛把人往我這裡送,以為我是軟柿子隨你捏呢?別以為你是什麼鬼王爺我就怕了你了,一天到晚嘴裡沒說過一句好話,什麼狗屁王爺,給我有多遠滾多遠!」
  眼看著他們倆就要吵起來,許攸趕緊衝上前,勇敢地一把摀住齊王的嘴,討好地朝那少年笑道:「請您趕緊開方子吧。」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9-6-14 09:10:22

第二十章

  少女見狀,似乎對於許攸這種膽大包天的行徑十分贊同,意外地朝她笑了笑,甚至還豎了個大拇指,這才慢悠悠地背著手回了屋裡。許攸這才鬆開捂著齊王嘴巴的手,收到後背悄悄擦了擦。
  齊王都快氣暈過去了,怒髮衝冠地衝著她吼,「好你個小雪團,膽子還真肥啊你,敢對本王動手!你還真是雪團啊!」
  許攸對齊王殿下毫無邏輯的推理表示無語,她揉了揉太陽穴,無奈地朝他道:「齊王殿下,我們家阿初還躺在這裡呢。」她這會兒還是沒心情跟他開玩笑。
  齊王這才從激憤中回過神來,趕緊抄手把阿初往屋裡送,直到將他在床上安置好了,齊王殿下又要繼續來找許攸的麻煩。許攸對這位大人已經無話可說了,扶著額頭拒絕跟他說話。
  齊王倒也不惱,坐在一旁絮絮叨叨,許攸一邊給阿初擦汗,一邊不住地往外看。不一會兒,那少女就出來了,手裡頭拎著一個紙包朝許攸招手道:「不用開什麼方子了,我家裡頭有藥,直接給你抓了。」
  這姑娘真是太貼心了!許攸感恩戴德地接了藥,那少女又引著她去廚房熬藥,「廚房裡多的是小爐子,你隨便挑一個就行。」
  許攸又趕緊拎著藥去廚房,齊王摸了摸下巴,倒是沒跟過來。
  結果,才過了一會兒,許攸就聽到從外頭傳來那個少女暴躁的怒吼,間雜著齊王的大呼小叫,然後,又是一陣登登登的聲響,齊王殿下氣急敗壞地衝到廚房來了,一張漂亮的面孔漲得通紅,咬牙切齒地恨得直跺腳,嘴裡還不住地小聲嘀咕著什麼「庸醫,混球……」
  許攸都有點看不下去了,出聲勸道:「齊王殿下,不是我說你,年紀都一把,跟人家小姑娘較什麼勁?不說你吵不過人家,就算真吵架吵贏了,說出去也不是多麼體面的事……」
  齊王一臉茫然地看著她,「我什麼時候跟你較勁了?」
  許攸無語地看了他半晌,決定不跟他說話了。爐子裡的藥已經熬好,許攸小心翼翼地把藥汁倒在碗裡給阿初送過去,齊王在廚房裡發了一會兒愣,再跟過來的時候,整個人都有點不對勁了,漂亮的臉微微沉著,目光閃爍,時不時地往那少女臉上瞟一眼,那少女反正也不給他好臉色。
  那少女年紀雖小,醫術卻高明,阿初喝了藥,不一會兒就見了效,不再喊肚子痛,再過了幾分鐘,這個小傢伙就睡著了。
  齊王殿下卻安靜下來,不僅不跟那小姑娘吵架了,反而主動說要去孟家報信。許攸有些意外,但還是鄭重地謝了他。
  等他一走,那小姑娘就忍不住湊到許攸身邊跟她說話,「小姑娘,我看你長得漂漂亮亮,挺機靈的,怎麼跟齊王那種二百五混到一起去的?他那人真是一點道理也不講!」
  「也不是吧,」許攸雖然也覺得齊王殿下有時候的確比較逗比,可人還是挺不錯的,偶爾還挺靠譜,想了想,還是替他說好話,「其實他也就是一雙嘴巴賤,要真說起來,人還是挺好的。你看看京城裡頭,那些權貴公子哥兒哪個不是把眼睛長在頭頂上,齊王殿下卻一點架子也沒有,這就挺難得的。」
  少女撇了撇嘴好像有點不大服氣,但想了想,到底還是沒再說什麼。
  她們倆聊了一會兒天,沒提齊王,盡說些亂七八糟的事,哪裡的豆腐花做得好,哪家的滷肉幹好吃之類,等到齊王再回來的時候,倆人居然還說得挺投機,只差沒勾肩搭背地約好去哪裡玩兒了。
  讓許攸意外的是,齊王沒把雪爹和孟二叔叫過來,卻把趙誠謹給帶回來了。
  他悄悄朝許攸擠眉弄眼,得意得尾巴都快翹到天上去了,「看我多聰明。」
  「阿初怎麼樣了?」趙誠謹一進院子就擔心地問,又道:「七叔說得不清不楚的,只道他肚子痛得厲害,要不要我去請太醫過來?」
  許攸趕緊搖頭,「吃了胡大夫開的藥,早就已經不痛了,這會兒正在睡呢。」她一邊說著話一邊引著趙誠謹進屋,又擔心地道:「你這麼出來不要緊嗎?府裡頭的客人怎麼辦?齊王殿下也真是的,原本說好了讓他去找二叔,他偏偏去找你,還嫌你的事兒不夠多嗎。」
  趙誠謹卻道:「大叔和二叔這會兒恐怕還在衙門呢,七叔去了家裡頭也只有阿婆和二嬸在,幫不了忙不說,反倒還嚇著了她們。」他一邊說話一邊上前去探了探阿初的額頭,確定沒發燒,這才放心,又轉過頭朝許攸笑道:「我家裡的客人也都走得差不多了,再說不是還有平哥兒麼。」
  可平哥兒才多大,讓這麼個尚未長成的小孩出面迎送客人,是不是有點不大妥當啊。許攸心裡這麼想,嘴裡沒說,事實上,對於趙誠謹的到來,她還是很感動的,有一種忽然間有了主心骨,踏實下來的感覺。
  他們倆坐在阿初床前候著,偶爾小聲地說說話,直到天色漸漸暗下來,阿初才終於醒了。他睡得挺好,先前煞白的臉色已經恢復了紅暈,完全看不出之前不久生病的跡象,他發現自己躺在一個陌生的地方還有點發懵,迷迷瞪瞪地摸了摸後腦勺,一臉茫然地問許攸,「小雪姐姐,這是哪裡啊?」
  「我們在醫館,你生病了,不記得了?」
  阿初眨了眨眼睛,終於回想起來,遲鈍地「哦」了一聲,點點頭,「是齊王殿下把我送過來的。」他歪著腦袋有些意外看了看趙誠謹,眉頭皺起來,「小順哥怎麼也在?」
  「擔心你才過來啊。」許攸伸手去摸他的肚子,阿初一下沒反應過來被她摸了個正著,小臉頓時漲得通紅,慌慌張張地往床裡頭躲,扭扭捏捏地道:「哎呀你幹嘛呀,別亂摸。這怎麼能隨便摸呢?」
  趙誠謹瞇著眼睛斜睨了這個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傢伙一眼,沒說話。
  「摸摸怎麼了!」許攸沒好氣地瞪著阿初,「毛都沒長齊還學人家忸怩起來了。」她頓了頓,又關切地問:「肚子還痛不痛?一會兒再讓胡大夫給你開個方子,回去再調一調。好好的,怎麼忽然肚子痛起來了?是不是中午吃得太多了?」
  阿初使勁兒搖頭,又往趙誠謹身邊挪了挪,小聲與他道:「我姐姐還挺凶的,對吧。」
  趙誠謹立刻板起臉,「她哪裡凶了?分明是關心你!」他都有點生氣了,眼睛瞪得大大的,沒好氣地看著不知好歹的小鬼,心裡想著,一會兒非要請胡大夫給他開一副最苦最苦的藥才解恨。
  阿初沒找到同盟,又被趙誠謹的眼神看得心裡直打鼓,立刻老實起來,乖乖地穿上鞋,出來向胡大夫道了謝,爾後才由趙誠謹親自送回家。
  那個姓胡的少女大夫還挺客氣,一直笑瞇瞇地看著許攸,看得趙誠謹都有點不高興了,但那胡大夫卻好像沒察覺到似的,偷偷地湊到許攸耳邊道:「這年輕人不錯啊,小姑娘好好把握,過了這村就沒這店了。」
  她大概也察覺到許攸已經看出了她的女兒身,所以態度也變得很隨意,齊王殿下一直偷偷看著她們倆沒作聲,趙誠謹卻立刻就變了臉色,猛地往前走了兩步插到她們二人中間,將許攸和胡大夫隔開,又狠狠地瞪了胡大夫一眼,這才扶著許攸上了馬車。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9-6-14 10:30:49

第二十一章

  「那個胡大夫有點神神叨叨的,以後離他遠些。」一上馬車,趙誠謹就忍不住朝許攸叮囑道:「說個話靠你那麼近,嘻嘻哈哈沒個正經……」他巴拉巴拉地說了一大堆胡大夫的壞話,不說許攸,就連阿初都忍不住「呵呵」了兩聲。
  「是靠得近了點,」許攸抿嘴笑,「不過人家是個姑娘家,我跟她靠再近也無妨。倒是齊王殿下三天兩頭地跑到人家醫館去找人吵架好像不大好,別人見了,少不得要說些閒話,你說是不是?」
  趙誠謹先是一愣,旋即立刻眉開眼笑地點頭,「說得對,你說得對。」他就覺得奇怪呢,許攸雖說遲鈍些,卻也知道進退,怎麼會跟一個陌生男子如此親密,鬧了半天,原來是個女扮男裝的姑娘家。這就難怪她身為胡御醫的親傳弟子,卻沒進太醫院了。
  阿初對這個反覆無常的小順哥已經絕望了。
  趙誠謹把人送到了孟家,又進屋喝了杯茶,與孟老太太寒暄了幾句才走。二嬸得知阿初出去一趟還害了場病,嚇得臉都白了,拉著他上上下下仔細檢查了一遍,又非要再出去尋大夫,被阿初死活給拉住了,「人家胡大夫可是當朝御醫的親傳弟子,就連她都說我好了,自然是好了。娘你再去找別人來看,浪費錢不說,搞不好人家還根本看得不准。」
  孟二嬸仔細想想,也覺得他說得有道理,這才作罷。
  香山書院放了有四天假,阿初還能在家裡頭歇一歇,原本說好了要與許攸一起去街上逛逛的,卻因為他生病的事被孟二嬸給攔了。二人無奈,只得百無聊賴地在書房裡大眼瞪小眼。不過,這種情形持續的時間並不長,因為,趙誠謹又來了。
  他這回可不是一個人來的,馬車門一開,茶壺身先士卒地先跳了下來,甩了甩身上的毛,轉了轉腦袋,好像感應到什麼似的,撒開腿就往孟家的院子裡沖,倒把孟老太太嚇得一跳,待看清是條漂亮的大狗,老太太頓覺稀奇,笑道:「這狗長得真好看,膽子也大,一點也不怕生。」
  說話時,茶壺已經瞅見了剛從書房裡出來的許攸,頓時眼睛一亮,喉嚨裡發出激動的「嗚嗚」聲,猛地加快步子就朝許攸衝了過來。它的速度實在有點快,像旋風一般,架勢看得有點嚇人,老太太當即就驚得叫出了聲,一邊大聲招呼道「小雪快躲開」,一邊使勁兒往許攸衝過來。
  許攸哪裡還來得及躲,被茶壺一撲,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然後,抱著茶壺的脖子翻倒在地。茶壺也就地打了個滾,滾完了又趕緊往許攸身上撲,熱情地舌頭繞著她的脖子和臉舔了一遍,直把站在門口的阿初看得眼睛都直了。
  孟老太太也看出茶壺這是在跟許攸玩鬧了,頓時鬆了一口氣,擠出笑容朝趙誠謹笑了笑,道:「這王府裡的狗也跟別處的不同。」長得漂亮不說,這性子也太熱絡了。
  趙誠謹也朝她笑,「茶壺喜歡小雪呢,它不是跟誰都這麼好的。」他的話音剛落,孟老太太又聽到一個奇怪的聲音,「小雪,小雪,喜歡小雪。」
  老太太定睛一看,哎喲,院子裡又多了一隻綠毛大鸚鵡,仰著腦袋,挺著胸脯,樣子精神極了。老太太頓時就樂了,呵呵笑起來,指著鸚鵡道:「喲,這鸚鵡話說得挺好。」字正腔圓,不仔細聽,還真不曉得是隻鳥說的話。
  二缺鸚鵡特別地會討好人,撲哧撲哧地飛到老太太肩膀上,歪著腦袋看看她,親親熱熱地喊:「老太太好。」它出門之前被趙誠謹揪著翅膀再三交待過,所以不敢亂來,衝著許攸都不敢叫雪團了。
  孟老太太高興得嘴都合不攏了,連連點頭道:「好,好,這鳥可真聰明!我說順哥兒你這都是怎麼教出來的?」
  趙誠謹卻搖頭,無奈道:「沒人教它,它自個兒偷學的。聽了誰說話都跟著學,還學得挺像。」要不然,昨兒李家大小姐也不會吃這麼大的虧,他聽說現在京城裡稍稍有些體面的人家都傳遍了,小綠也一舉成名,多少人家都趕著去買鸚鵡養呢。
  二缺鸚鵡蹦蹦跳跳地飛到許攸肩膀上,黏黏膩膩地跟她親熱,阿初看得羨慕極了,也巴巴地湊過來想上前去摸摸它,但又有點不敢,湊得近近地小聲問許攸,「小雪姐姐,我……我能摸摸它嗎?」
  許攸還沒回話,二缺鸚鵡就已經很自來熟地飛到了阿初的肩膀上,滴溜溜的小眼睛好奇地盯著他,然後,揚起嘴巴去啄阿初的耳朵……
  「嗷嗚——」阿初嚇了一大跳,慌慌張張就往邊上逃,繞著院子打轉。偏二缺鸚鵡就喜歡欺負小朋友,一路扇著翅膀追過去,還時不時地在他耳朵上,腦袋上啄一口,嚇得阿初「哇哇——」大叫。
  一院子人看得哈哈大笑,許攸也知道二缺鸚鵡雖然有點壞,但下手極有分寸,不會傷著阿初,了看著他那一副驚慌失措的樣子又覺得挺心疼,遂板著臉朝二缺鸚鵡招了招手,道:「小綠快回來,別鬧了。」
  二缺鸚鵡眨了眨眼睛,立刻就不使壞了,撲扇著翅膀飛了回來,乖乖地蹲在許攸的肩膀上,歪著腦袋繼續看著阿初。
  趙誠謹生怕阿初傷著了,趕緊關心地問:「被啄到了,痛不痛?」
  阿初有些驚魂未定地搖搖頭,「痛倒是不痛。」就是被嚇著了,不過,他沒好意思說。這會兒回過神來,阿初才意識到原來那隻大鸚鵡在跟他鬧著玩兒,一時又有些不好意思,悻悻地朝二缺鸚鵡笑了笑,撓撓腦袋,又朝它道:「你……就是……小綠呀。」
  這個名字可是如雷貫耳,昨兒它在瑞王府大顯身手的時候阿初就在場,雖然不曾親眼瞧見小綠的矯健身姿,但能把李家大小姐整得不敢見人,就可以想見它絕非泛泛之輩。
  「阿初你過來跟茶壺玩吧,它脾氣好,才不欺負人。」許攸拍了拍茶壺的後背,它立刻會意,得兒得兒地就奔著阿初跑過去了,走近了,就停在阿初面前使勁兒搖尾巴,歪著腦袋咧嘴笑,像天使一樣可愛。
  不過阿初還是很小心,試探地伸出手在茶壺頭上摸了摸,見它不僅沒躲,還一臉享受地半揚起腦袋,阿初立刻受到了鼓勵,又往前走了兩步,小心翼翼地把茶壺抱在懷裡。
  孟老太太笑起來,「原來阿初喜歡狗啊。」
  阿初的臉上露出又驚又喜的神情,興奮地朝眾人道:「它……它好乖。」
  小綠蹲在許攸的肩膀上,不屑地朝阿初看了兩眼,嘴裡小聲地嘀咕道:「笨蛋和笨蛋。」
  許攸心中好笑,伸手摸了摸它的腦瓜子,小綠這才不吵了,想了想,又飛到孟老太太身邊去討巧了,直把老太太哄得眉開眼笑,連家裡頭藏著的松子都拿出來喂鳥了。
  有這麼兩個活寶來作客,孟家院子裡頓時就熱鬧起來,許攸也快活了不少,從早到晚臉上都掛著笑,以至於趙誠謹忽然問起胡鵬程的時候,她都完全沒有多想。
  「……他還在京城啊,」許攸隨口道:「前幾天還來過我家的。胡大人原本是想著要去南邊的,可不知怎麼的,一直沒謀到實缺,才拖了下來。胡鵬程現在在城西的私塾裡讀書,十天才歇一日,人都瘦了不少。」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9-6-14 10:31:01

第二十二章

  趙誠謹沒說話,笑了笑。
  晚上茶壺和小綠都留在了孟家,許攸和阿初倒是挺高興,孟老太太卻有些擔心,「它們在王府裡住慣了,會不會不習慣咱們家。晚上睡哪兒呢?」
  「阿婆放心,茶壺的窩都帶著呢,隨便找個房間一放就成,它一點也不吵,還能幫著看家。至於小綠,嘴巴雖然囉嗦些,不過有小雪在,它不敢鬧。」趙誠謹說話時還忍不住笑著看了看許攸,長眉一挑,眸光湛湛,一旁的孟老太太和二嬸你看我,我看你,都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
  趙誠謹回到王府時,天色早就暗了下來,一進門護衛就趕緊過來稟告,說是沈嶸回來了,趙誠謹頓時精神一振,立刻又召了他過來問話。
  茶園的事他還沒跟瑞王爺說,瑞王妃見他不提,也當沒這回事,半點口風也沒向瑞王爺洩露,倒是瑞王爺一個人在家裡頭為了趙誠謹的婚事直發愁。
  若是依著瑞王爺以前的性子,跟孟家的婚事不說考慮,便是提一句也得把趙誠謹給臭罵一通,可這麼多年下來,瑞王爺的脾氣早就已經被磨平的,到了而今,他想得最多的不是怎麼建功立業,而是一家人和和睦睦地過日子。
  早些年瑞王爺膝下只有趙誠謹一個兒子,幾乎把所有的希望全都寄托在他一個人身上,所以對他也是嚴厲大過於疼愛。趙誠謹也不負所望,打小就聰明伶俐,乖巧懂事,學什麼東西都比別的孩子要快,幾乎從來沒有讓瑞王爺操過心。
  可誰也沒有想到,後來竟會發生那樣的變故。得知長子遇難後,瑞王爺整個人都是懵的,忽然之間就失去了理性,以至於那幾年都過得渾渾噩噩。等到趙誠謹在外頭吃了一圈苦頭,艱難地回了京,可是,這個時候趙誠謹已經長大了,他甚至已經不需要王府的庇佑,不需要瑞王爺為他謀劃任何東西,聰明穩重到讓瑞王爺覺得心疼。
  瑞王爺這才意識到自己對兒子的虧欠。現在的他不是什麼王爺,只是一個普通的父親,就算他再怎麼看不上那樁婚事,也得費盡心思地把這事兒給促成了。可是,天曉得他要怎麼樣才能把孟家給扶起來。
  瑞王爺正在屋裡發愁著,瑞王妃端著茶進了屋,就在瑞王爺身邊坐了,一邊喝著茶一邊慢悠悠地看著什麼東西。屋裡挺安靜,翻書的聲音清晰可辨,瑞王爺醞釀了一會兒感情,發現自己好像沒法繼續幽怨下去了,索性又起了身,湊到瑞王妃面前道:「在看什麼?」
  「二丫頭的嫁妝單子,」瑞王妃喝了口茶,低聲回道,又把單子往瑞王爺面前送,「王爺也瞧瞧,看哪裡還有不周到的地方。」
  瑞王爺接過翻看了幾眼眉頭微微皺起來,沉聲道:「重了些,把裡頭貴重的擺件撤掉兩成,另給她添個鋪子。」王府二小姐的婚事最後還是瑞王爺作的主,定下了禮部謝侍郎家的小兒子,謝家門第雖不高,但那謝小郎卻還爭氣,年紀輕輕就有了功名,只是比不得長婿吳幼安罷了。
  瑞王妃笑笑道:「隨你。」說罷,又拿了筆,飛快地將嫁妝單子重新修訂了一遍。瑞王爺就坐在一旁看,隨口又問:「順哥兒人呢?」
  「這會兒該回來了吧,」瑞王妃忍俊不禁,「大早上就帶著狗和鸚鵡出了門,想是去孟家了。孟家那小姑娘跟它們投緣,茶壺和小綠見了她倒比見了順哥兒還親熱些。就說昨兒李家大小姐那事,我看就是那只鸚鵡給孟家小姑娘撐腰。」
  瑞王爺的臉上露出古怪的神情,好像有些不信。
  「你不信?」瑞王妃笑得意味深長。
  瑞王爺卻忽然想起了趙誠謹養的那隻貓來,連貓都能妖孽地長出一肚子心眼,何況還是只鸚鵡,如此一想,好像也就不稀奇了。他只是有點不明白,那孟家小姑娘到底是長了三頭還是六臂,怎麼能連順哥兒院子裡的狗都能迷得住呢?
  胡鵬程從私塾出來,慢吞吞地往家裡頭走。
  胡家現在住在東正街巷子裡,宅子並不大,只有兩進院子,攏共才十來間房。剛開始家裡人還沒覺得有什麼,畢竟來京之前胡大人的差事都已經快要定下,京城這裡,也不過是暫住幾日罷了。誰也沒有料到,這差事卻沒有他們想的這麼容易,原本都已經定好的差事臨了臨了被別人給搶了先,胡大人一時半會兒又謀不到實缺,一家人竟滯留在了京城。
  胡家人多,從老到小,加上胡大人的兩個妾並四個女兒,光是主子就有十個,府裡頭總得有幾個人伺候使喚吧,來了客人總得有地方接待吧,這麼一算下來,房間根本不夠分,胡鵬程身為胡家唯一的子嗣還能獨佔一間,他那幾個庶出的妹妹只能擠在一起,一天裡頭都能吵好幾架,院子裡沒個消停的時候,所以胡鵬程也不願意回家。
  他在外頭磨蹭了好一陣,直到天色漸漸暗下來,這才無奈地往家走,剛走到巷子口,忽然聽到有人叫他的名字,胡鵬程狐疑地一回頭,遠遠地就瞧見趙誠謹騎在馬上居高臨下的看著他,面帶微笑地道:「大老遠就瞧見你,還以為認錯了人。你怎麼這會兒還在外頭?」
  胡鵬程有些不自在地咧了咧嘴,想擠出點笑容裡,旋即才發現徒勞無功,想了想,便懶得在趙誠謹面前強顏歡笑了,無奈地搖頭道:「家裡頭烏煙瘴氣的,不願意回去。」
  趙誠謹見他這幅模樣,原本心裡頭對他還有些說不出的芥蒂的,這會兒那心思竟也散了,下了馬,又朝四周看了看,朝胡鵬程道:「那……我們找個地方說說話?」
  他們就近找了個小酒樓坐下,店裡的夥計都生得火眼金睛,一眼就看出趙誠謹身份顯貴,上了飯菜後便知趣地退了出去,只餘趙誠謹和胡鵬程二人在雅間裡說話。趙誠謹想起幾年前初見時胡鵬程桀驁不馴的樣子,再看看面前蹙著眉頭,好像長大十歲的年輕人,忽然覺得,自己之前胡亂地吃飛醋真是有些過分。
  明明是自己力所能及的事,卻偏偏一直彆扭著不肯出來幫忙,還真是過分啊。
  趙誠謹沒問起胡大人的去向,事實上,胡家一大家子都還在京裡就已經足夠說明了問題,他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似的跟胡鵬程閒聊,說起幾年前在雲州時的日子,說著說著兩個人都忍不住笑起來,胡鵬程喝了幾口酒,就開始有些迷糊,說話也肆無忌憚起來。
  「……我跟你說……」胡鵬程說話時都有些大舌頭了,眼神發飄,「順哥兒你那會兒長得可真俊,我家裡頭那兩個妹子,不是見過你一回麼,哎喲喂,回去倆人就吵起來了。後來打仗的時候你不是走了,我們去在山上,那倆蠢丫頭還想給小雪臉色看,結果人家怎麼會把她們當回事……」他說著說著就笑起來,聲音裡隱隱透著些傷感,這跟平日裡的胡鵬程好像換了一個人。
  趙誠謹卻有些笑不出來,他倒了杯酒慢慢地喝,一會兒,又與胡鵬程碰一碰杯。等到天全黑了,趙誠謹才把亂醉如泥的胡鵬程送了回家,到家的時候胡大人和胡太太都快急瘋了,見了趙誠謹,一時都沒回過神來,就連胡太太都忘了上前去巴結他。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9-6-14 10:31:13

第二十三章

  馬上就到了年底,京城的天氣一天比一天冷,臘月裡,又沸沸揚揚地下了幾場大雪,整個京城都籠罩在厚厚的白雪下。衙門裡都封了印,雪爹和孟二叔也終於有了些輕鬆的時光,守在家裡頭開始為過年做準備。
  茶壺和小綠依舊在孟家住著,書房裡燒了炭盆,一進門就暖暖的,許攸和阿初白天都在書房裡待著,茶壺倚在她的腳邊瞌睡,小綠時不時地去撩撥阿初一下,趁著阿初還沒反應過來又趕緊逃,每每把他氣得哇哇直叫。
  算一算茶壺的年紀,它已經不小了,身上的毛髮也不像以前那樣漂亮又光澤,雖然依舊憨態可掬,但明顯看得出來,它已經不復以前的矯健和靈活。許攸有些難過,她也知道狗的壽命並不長,她甚至不敢去計算茶壺還能陪在她身邊幾年。
  中午吃過飯,孟老太太忽然神神秘秘地過來找許攸說話,東拉西扯地說了幾句還沒說到正題上,許攸就覺得又些奇怪,索性直接問:「阿婆,您到底想說什麼?不用這麼拐彎抹角的。」
  孟老太太壓低了聲音神神秘秘地道:「那個……阿婆先前不是說想給你招上門女婿嗎,正好現在有個人選,是巷子裡頭劉奶奶家的外孫,今年十八歲,雖然身上沒有功名,但也讀過書,人我倒是沒見過,不過劉奶奶說,小伙子長得挺精神。」
  雖然知道孟老太太這是為了她好,可許攸心裡頭卻生出一直奇怪的抗拒感,甚至還沒見面,就對這個人反感起來。
  她臉色一變,孟老太太立刻就明白了,趕緊道:「你別急啊,這……阿婆也就是跟你說說,又沒說真的定下來。」
  「阿婆,我還小呢。」許攸揉了揉太陽穴,有些無奈地道:「這個事能不急嗎?」
  她對現在的生活很滿意,雖然也知道這種狀態很快就要改變,她終有一天會不得不嫁人或是依著老太太的意思招個上門女婿,可是,她現在卻只想像鴕鳥一樣把自己的腦袋埋起來,好像不去管,不去想,這事兒就能一直拖著。
  「好了好了,不急就不急。」孟老太太生怕她想多了,又趕緊勸慰道。其實老太太自己心裡頭也糾結得很,一方面想著趙誠謹是個可以值得托付的好孩子,可另一方面又顧忌他的家世。
  老太太也多少見過世面,聽說過那些高門大戶的做派,哪個大老爺身邊不是一大堆妾室和通房丫頭,就連瑞王爺,京城裡的人還總誇他跟王妃感情好,不照樣還是生了好幾個庶子庶女。自家孫女這身份,就算真嫁進了王府,那日子恐怕也不好過,不說別的,萬一順哥兒整幾個個庶妃、側妃出來,就憑孟家這家世,連個妾都壓不過。
  老太太歎了口氣,想了想,還是把心裡頭的顧慮跟她說了,又道:「不是阿婆不喜歡順哥兒,只是這婚姻大事,自古人們就說要門當戶對,這是有道理的。順哥兒好是好,那也只是現在,將來怎麼樣,誰又說得清。將來你要是受了委屈,我們連忙都幫不上。」
  「阿婆——」許攸心裡頭酸酸的,眼睛裡迅速就有了水汽,她使勁兒眨了眨眼,努力地把眼淚逼了回去,咧嘴強顏歡笑,「好好的,怎麼又說起順哥兒來了。他……」可是,一提到趙誠謹,許攸又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
  趙誠謹的心思,家裡頭誰都能看出來,就連許攸也沒法假裝不知道,可是,且不說她心裡頭能不能對趙誠謹拐過這個彎來,孟老太太說的話也真是有道理。
  老人家年紀大,經歷的事情多的,看得也透徹。年輕人的感情總是豐富些,甚至會不顧一切地為對方做很多事,但這種感情能持續多久,三年,五年,甚至七年,許攸心裡頭一點底也沒有。她想,老太太這樣執著地想要給她招上門女婿,考慮的也正是這個吧。
  老人家盼著她好,盼著她安安穩穩地過一輩子,總是會想得長遠些,若是招個上門女婿,挑個老實孩子,心地善良會心疼人的,有孟家照看著,一輩子都太太平平。至於瑞王府的順哥兒,京城裡那麼多雙眼睛盯著,如狼似虎的,嫁過去了,那日子豈不是成天都跟打仗似的,更重要的是,家裡人一點忙都幫不上。
  晚上許攸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地睡不著覺,她心裡頭亂成了一團麻,卻又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糾結什麼,胸口好像堵著一股氣,憋得連呼吸都有點困難。索性便起了床,點了燈,趴在床上發呆。
  茶壺也聽到動靜豎起了耳朵,扭過頭來看了看她,起身踱到她床邊,仰著腦袋朝她搖尾巴。許攸的心頓時就軟了,伸出手跟它的爪子握了握。小綠也撲扇著翅膀從架子上飛了下來,落到床邊,歪著腦袋看她。
  「幹嘛?」許攸托著下巴朝小綠道:「你想跟我說什麼?」
  可一向聒噪的小綠這一次卻沒說話,安安靜靜地蹲在她身邊啄了啄許攸的手,動作很輕,就像是安慰一樣。
  結果趙誠謹第二天來的時候,小綠就急吼吼地去找他告狀去了,還特意躲著許攸不讓她聽到,至於為什麼許攸會知道它是在告狀?因為趙誠謹的臉色瞬間變得很難看,他幾乎毫不掩飾自己的心情,就那麼直直地朝許攸看過來,眼神中帶著無比的震驚和難過。
  許攸被他看得無緣由地一陣心虛,不安地低下頭。
  仔細想一想,她又覺得有些氣惱,她可沒有做錯什麼事,就連老太太說招上門女婿都被她回絕了,明明是該表揚才對。
  這個邏輯好像有點不大對……
  好在孟老太太和雪爹很快就過來了,趙誠謹當著他們的面,立刻收斂了許多,不再用那種可憐又悲痛的眼神直直地盯著她看,可還是時不時地朝她瞟一眼,許攸偶爾和他的目光對上,又慌忙躲開。
  趙誠謹來孟家是為了茶園的事,沈嶸從南邊回來了,差事辦得漂亮,買了好幾個大茶園,趙誠謹特特地把地契送過來。
  「……我買了些人安置在莊子裡,按照小雪給的方子在學,只可惜這會兒是冬天,也沒有茶葉讓他們練習,不過開了春就好了……」他一一向雪爹說起茶園的籌備,事無鉅細,聽得雪爹連連點頭,罷了又讚道:「順哥兒做事素來仔細。」
  趙誠謹卻沒笑,不知在想什麼,沉默了半晌,忽然抬頭看了許攸一眼,那兩隻眼睛幽黑幽黑的,有什麼東西藏在裡頭蠢蠢欲動。
  許攸忽然間有一種奇妙的預感,她覺得趙誠謹會做出什麼讓人意外的,驚天動地的事來,於是,心忽然就跳了起來,「噗通噗通」簡直從她嘴裡跳出來,一瞬間,連氣都有些接不上。
  她狠狠瞪著趙誠謹,咬著牙,拳頭緊握,手指甲都快掐進了肉裡。趙誠謹卻忽然朝她笑了笑,好像決定了什麼,眉目一瞬間舒展開來,他朝雪爹鄭重地行了一禮,正色道:「孟叔,小侄今日來,是想向您提親……」
  屋裡頓時一靜,雪爹平日裡那麼鎮定的人都呆住了,孟老太太也不敢置信地睜大了雙眼,雖然……但是……
  許攸腦子裡一片空白,她看著趙誠謹的嘴巴一開一合地在說話,可卻一個字也沒聽明白……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9-6-14 10:31:25

第二十四章

  許攸沒能繼續聽下去,因為孟老太太終於回過神來,立刻就把她趕回房間去了,「這種事兒小姑娘家家的怎麼能聽呢,」孟老太太一邊把她往屋裡,一邊又小聲嘀咕道:「順哥兒今天怎麼了,怎麼這麼冒冒失失的。」
  就算真要提親,也沒有這麼來的,好歹也得請個媒人,哪有自己跑過來說提親的,不會是在哪裡受了刺激吧?孟老太太狐疑地看了看許攸,沉聲問:「小雪,你是不是把那個……劉奶奶外孫的事說給順哥兒聽了?」
  許攸大呼冤枉,委屈地道:「我沒事兒跟他說這個幹嘛?」她頓了一下,咬了咬牙,小聲道:「是小綠說的。」
  孟老太太都快傻了,「那隻鳥?」一隻鳥居然還嚼舌頭,簡直太匪夷所思了。她這是沒親眼瞧見小綠大戰李家大小姐呢?要不然,保準眼珠子都得掉出來。
  「反正,你回屋裡頭待著。」孟老太太小聲哄她,「回頭阿婆再跟你仔細說。」說罷,就把她往屋裡推,然後想了想,還把門給鎖了。許攸真是拿她一點辦法也沒有。
  她心神不寧地在床上躺了一會兒,又起身在屋裡轉了幾圈,茶壺寸步不離地跟著她,見她情緒不高,還湊過來咬她的裙角,然後仰著腦袋搖著尾巴朝她咧嘴笑。許攸的心又慢慢靜下來,蹲在地上抱住茶壺,小聲抱怨道:「茶壺你說,他這是幹嘛呢,一點準備都沒有,真是冒失。」
  她念叨了一會兒,就聽到窗戶口傳來「嘟嘟——」的聲音,趕緊起身過去一看,竟是小綠這個不要臉的傢伙回來了。它好像知道自己做了不厚道的事,恬著臉想往屋裡湊,偏又作出一副怯生生的姿態,簡直就是影帝。
  偏偏許攸又不好真的把它關在外頭,畢竟下著雪呢,它要真在外頭凍著,再過幾個小時就成冰棍了。但許攸又實在氣不過,一邊開了窗,還一邊氣咻咻地瞪它,小聲地罵了一句,「小漢奸!」
  小綠飛快地飛進屋,停在梳妝台上歪著腦袋想了半天,終於忍不住問許攸,「什麼是小漢奸?」
  許攸頓時哭笑不得。就這麼幾下子,她好像又沒那麼糾結了,於是朝小綠招了招手,小綠眨巴眨巴眼,沒往前走,反而往遠處跳了跳,嘴裡還小聲嘀咕道:「想教訓我?沒門兒,我才沒那麼傻呢!」
  許攸:「……」
  到下午天快黑的時候阿初才過來解救她,一邊開鎖一邊小聲地朝許攸道:「姐,我一直躲在外頭偷偷聽呢,小順哥後來又道歉了,說自己衝動冒失,不該這麼一點準備就過來提親,又說等過了年,再三媒六聘地親媒人上門。」
  許攸都傻了,愣了好幾秒鐘,才有些緊張地問:「阿婆和我爹怎麼說?答應了嗎?」
  阿初攤手,「後來我就被發現了,然後阿婆把我扔回房間了。」
  許攸就知道,她不該對這娃兒報以任何希望。
  「不過——」阿初像只小狐狸似的笑起來,樣子狡猾極了,「我剛剛問過阿婆了,阿婆說,還是要看瑞王府的態度,要是王爺和王妃有半點不同意都不成。不過,我倒是挺喜歡小順哥做我姐夫的。」
  「你知道什麼呀。」許攸對他嗤之以鼻,「小屁孩還什麼都不懂,別亂發表意見。」
  「這婚事又輪不到我作主,我說什麼也沒用啊。」阿初被許攸訓了也不惱,笑嘻嘻地繼續道:「小順哥多好啊,人和善不說,對小雪姐姐也好,在我們面前一點架子也沒有。姐你是不知道,外頭有些人,仗著自己出身名門,那尾巴都快翹到天上去了。就連香山書院裡的弟子都一樣,不是瞧不起這個,就是看不上那個,哪像小順哥和平哥兒這樣平易近人。」
  許攸決定不跟這個小叛徒說話了。
  等到了晚上,孟老太太親自過來她屋裡了,她這回也不拐彎抹角了,直接道:「順哥兒說,等過了年,他再請了媒人重新來提親。又說王妃已經同意了,王爺那邊問題也不大,不過你爹還沒應,後來順哥兒又說,只要你同意嫁過去,他不納妾……然後你爹你同意了。」
  什麼?同意了!為什麼阿初沒有提都沒提這個事?許攸霍地從跳起來,一臉驚詫地瞪大了眼睛,孟老太太還挺高興,笑得牙花子都露出來了,「哎呀我們也沒想到順哥兒會說這個,你爹當即就答應了。呵呵,這又不是我們提的,是他自個兒說的……」
  所以說,其實小綠把她和孟老太太私底下說的悄悄話也有樣學樣地跟趙誠謹說了?這個傢伙實在是無孔不入,真是個當奸細的材料,怎麼沒把它送到軍營裡與敵對戰去!
  「小雪你是不是也挺高興啊?」孟老太太伸手過來捏了捏許攸的臉,兩隻眼睛都笑成了一條線,繼續絮絮叨叨地誇讚著趙誠謹,「順哥兒這孩子是真不錯,有情有義,雖然有點心眼兒吧,不過男人嘛,心裡頭是得裝點事兒。尤其是小雪你這孩子腦子又不大管事兒……」
  喂,這樣貶低自己孫女真的好嗎?
  「不過你爹也說了,你現在年紀還小呢,反正順哥兒也不大,所以打算把你多留幾年。再怎麼說,也得給你多攢些嫁妝,不然,就算人家瑞王府不介意,出嫁的時候也不好看。我聽說南邊姑娘家出嫁,那都是十里紅妝。咱們家雖然比不得那些大戶人家,可也不能讓小雪受委屈……」孟老太太已經完全沉浸在嫁孫女的喜悅中了。
  這廂趙誠謹回了王府,一到家就趕緊去尋瑞王妃求救,見了面,便把自己今兒做的荒唐事給交待了,瑞王妃聽了都有點不信,忍不住又問了一遍,「你真的就這樣兩手空空地跟人家提親了?」這怎麼看都不像趙誠謹會做的事,實在是太荒唐了。
  趙誠謹的臉上抽了抽,扶額不起,「娘,我已經反省過了。」他幾乎是一說出口就意識到自己做了一件多麼不靠譜的事,無腦程度簡直直逼齊王殿下,所幸他反應得還算快,立刻就承認了錯誤,又鄭重地道了歉,雖然取得了孟老太太和雪爹的原諒,可趙誠謹心裡頭還是有些不那麼放心。
  「那……接下來怎麼辦?」瑞王妃看著面前水頭喪氣的兒子,有些想笑,又生怕打擊到他,遂艱難地忍住了,作出一副關切的模樣,想了想終究還是忍不住,小聲追問道:「你怎麼忽然間這麼衝動了?」這可一點也不想他。
  「小綠說,孟家老太太看中了一個人,想招了上門給小雪做上門女婿。」趙誠謹一說起這個連聲音都低了。事實上,小綠說的還不止這一件事,後面的那些理由才是讓趙誠謹真正心驚膽顫的的原因。他一方面很高興許攸能有那麼關心她的祖母,另一方面又不得不承認孟老太太的擔心的確有道理。
  到底要不要和瑞王妃老實交待呢?要是現在不說,將來也是要說的,到時候可能還會讓人以為是小雪慫恿的,趙誠謹這麼一想,便又將孟老太太的顧慮跟她說了,又道:「孩兒在老太太和孟大叔面前保證過了,將來……屋裡只有小雪一個……」
  他說完又有些擔心地看了看瑞王妃,見她面無表情,心裡頭愈發地緊張。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9-6-14 10:31:34

第二十五章

  瑞王妃皺著眉頭半晌沒說話,一會兒又抬眼朝趙誠謹看,趙誠謹趕緊擺出一副正襟危坐的表情,一臉期待地看著她。瑞王妃苦笑一聲,揮手道:「你們小孩子的事情自己看著辦,娘也懶得插手。宮裡頭,娘會去替你向太后說項,至於太后那邊肯不肯,娘也不敢跟你打包票。」
  趙誠謹頓時喜出望外,雖然他也知道,王府裡最好說話的就是瑞王妃,只要是他決定的事,瑞王妃十有八九都不會反對,可他的婚事畢竟非比尋常,他的親事就連瑞王爺和瑞王妃也不一定作得了主,而今瑞王妃不僅答應了他,還主動提出要去太后那裡幫忙周旋,趙誠謹頓時感動得兩眼發紅,鄭重地跪地朝瑞王妃行了一禮,瑞王妃卻別過頭去不耐煩朝他直擺手,「滾一邊去,看著就心煩。」
  趙誠謹歡天喜地地朝瑞王妃又鞠了一躬,這才起身得兒得兒地跑了,瑞王妃目送著他離開,終於忍不住歎了口氣,搖搖頭朝蘇嬤嬤道:「這孩子,真是跟他父王一點也不像。」這樣多情的男人,整個皇家也沒有一個,也不知是好事,還是壞事。
  晚上瑞王爺回來,不等瑞王妃提這事,趙誠謹便主動去書房見他了,「……事情就是這樣的。」
  瑞王爺沉著臉一臉嚴肅地看著他,趙誠謹不避不躲,抬頭與他對視,目光中寫滿了堅定。但瑞王爺還是再三地道:「順哥兒,你可要想清楚了。婚姻大事不是兒戲,乃通兩姓之好,你若娶了孟家姑娘,這意味什麼,你心裡頭可清楚。」
  趙誠謹正色道:「是,孩兒知道。」
  瑞王爺就不作聲了,他在趙誠謹緊張而期待的目光下沉默了半晌,最後大幅度地一揮手,道:「行了,你回去吧。」
  趙誠謹還有些懵,起身發了好一會兒愣,這才反應過來瑞王爺這是同意了。他自己都有點覺得不可思議,本以為要費許多口舌,甚至被罵得狗血淋頭,瑞王爺也不一定會同意這門親事,沒想到竟然他竟然這麼輕易就鬆了口,這讓趙誠謹有一種奇妙的挫敗感,他甚至連多說幾句話的機會都沒有就被瑞王爺給趕出來了。
  回了荔園,沈嶸還在書房忙,趙誠謹把茶園的事全權交到了他手裡,沈嶸不傻,自然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幾乎把所有的精力全都投入了進來。聽到趙誠謹回來的聲音,他又趕緊出來迎,順便說一說自己的計劃。
  「世子爺?」沈嶸幾乎立刻就發現趙誠謹神情有異,遂關切地問:「出什麼事了?」
  趙誠謹皺著眉頭抬頭看了他一眼,緩緩道:「是好事。」他頓了一下,決定還是先不要想太多,於是又笑起來,眉眼立刻舒展開,「過了年,我和小雪的婚事就要定下來了。」
  沈嶸有些意外,旋即趕緊過來道了聲「恭喜」。趙誠謹的心思他怎麼會不知道,更何況,趙誠謹也從來沒有特意瞞著他做什麼,沈嶸只是沒想到這樁婚事會定得這麼快,這麼順利。
  「日子可曾定了?」
  「還遠著呢,」趙誠謹雖然有些遺憾,但總得來說已經遠遠超出了他的預料,「孟叔說,還想把小雪留兩年,反正我也不大,還等得起。」只要是名分一定,他安了心了,不用擔心這個那個對小雪心懷叵測,也不用生怕孟家忽然異想天開又要給許攸招個上門女婿。她心裡頭清楚得很,在孟家人眼裡,他是遠遠比不過上門女婿的。
  雖說沒有正式定親,但雙方家長心裡頭都有了數,趙誠謹往孟家也跑得越來越勤,過年前一日,瑞王府還派了下人送了一車年貨,多是自家田莊裡產的,另還有兩筐南邊來的桔子,東西倒並不貴重,但顯見送禮之人是用了心思的。
  孟老太太原本以為是趙誠謹送的,待仔細一問,才曉得是瑞王妃派來的人,心裡頭頓時猶如喝了人參湯一般熨帖,等年後趙誠謹再來家裡的時候,老太太的態度別提多熱情了。
  過了年,接連好幾天,瑞王爺都躲在家裡頭唉聲歎氣,瑞王妃實在看不下去了,終於忍不住問:「王爺這是為了什麼事愁成這樣?說出來聽聽,看妾身能不能給幫忙出出主意。」
  瑞王爺揉了揉太陽穴,無限痛苦地道:「我在想順哥兒的婚事要怎麼跟太后開口。」還有皇帝那裡,恐怕也不會輕易鬆口。
  瑞王妃卻好像一點也不著急,喝了口茶,慢條斯理地道:「那就等等吧,先跟孟家定下來。順哥兒不是說,孟家那邊也不想讓他家姑娘早嫁嗎?咱們悄悄把婚事定了,過個一年半載,說不好,這事兒就自己解決了。」
  哪有這麼好的事,瑞王爺立刻就猜出這裡頭還有他不知道的事,眼睛一亮,笑笑道:「你跟順哥兒還有什麼事瞞著我不成?」他不是沒想過要暗中提拔孟家老大,可等仔細一打聽,才發現這兩年他兒子也沒閒著,孟學良能進京,十有八九都是趙誠謹在後頭使力,短短幾年時間就從一個白身做到了六品官,雖說武官沒有文官值錢,可也已經足夠引人注目的,瑞王爺這會兒還真不好做得太明顯。
  瑞王妃高深莫測地笑了笑,端起茶杯往瑞王爺面前晃了晃,瑞王爺沒明白是什麼意思,挑了挑眉,一臉不解。
  「王爺前幾天不是問妾身這杯子裡是什麼茶?」瑞王妃緩緩道。
  瑞王爺依舊疑惑,「跟這杯子裡的東西有關?」他聞著有點像茶香,但又比平日裡喝的茶要清新馥雅,所以才隨口一問,不想瑞王妃卻笑而不語,他還想問她討要一些的,結果瑞王妃不肯給。瑞王爺當時還故作氣惱,信誓旦旦地說要進宮找皇帝要,結果在宮裡頭問了一圈,也沒有誰喝過這玩意兒。他原本還想尋個機會找瑞王妃仔細問個清楚的,結果後來又被趙誠謹的婚事給打斷了。
  瑞王妃笑,「今年的新茶還不到時候,所以順哥兒也一直沒跟你提。」她一邊說著話,一邊起身把藏在櫃子裡的茶葉拿了出來遞給瑞王爺,瑞王爺滿腹狐疑地打開茶葉罐,低頭看了看,又把鼻子湊近聞了聞,臉上頓時露出奇妙的神色,「這……這茶葉是從哪裡來的?順哥兒使人做的?」
  「是孟家大姑娘炒制的,」瑞王妃見瑞王爺面色有異,趕緊伸手把茶葉搶了過來,又道:「等到三月裡今年的新茶就出了,王爺到時候問順哥兒要就是。這點子東西只夠妾身一個人喝。」
  「孟家還有這種技藝?」瑞王爺可不傻,他幾乎一眼就看出了新茶意味著的巨大利益,頓時有些激動,「這個難不難?這……這可真是……」
  「聽順哥兒說,從採茶到制茶,順利的話攏共也才一天時間。喝起來也簡單,用沸水一泡就是。順哥兒的意思是,用這方子給孟家換個爵位。」瑞王妃一句話頓時像瓢冷水澆在瑞王爺的心上,他很快就冷靜下來,想了想,忍不住苦笑,「我竟然還沒有順哥兒一個孩子看得透徹。」
  瑞王府已經是顯貴至極,他要真再整這麼大的事出來,就算他皇兄而今心胸寬廣了不再疑他,滿朝的文武大臣可不是吃素的,再加上一群紅眼病,他一定會被那些御史參得沒法出門。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9-6-14 10:31:45

第二十六章

  瑞王爺越想越覺得自己兒子實在高明,反正孟家也守不住這方子,瑞王府又各種顧忌,倒不如索性在皇帝面前賣個乖,得點實在的好處,再說了,就算真把這制茶的方子給了朝廷,也並不意味著自己家就不能做了。
  「不行,我得讓許管事去一趟南邊買幾塊茶園。」
  瑞王妃像傻子似的看了他一眼,幽幽道:「王爺以為順哥兒會傻得連這個都想不到?沈嶸年前出去了那麼久,不就是為了這事兒。」
  瑞王爺被她嘲諷了也不生氣,反而興致勃勃地問起那些茶園的情況,「……在福建?福建也好,那邊的茶園價錢便宜,巴蜀那一帶的園子早被賣到了天價,我看到時候他們怎麼收場……」
  瑞王爺越琢磨就越是有勁,最後竟撫掌哈哈大笑起來,說著話便要起身,瑞王妃見他說風就是雨的,頓時啼笑皆非,伸手拽住他的衣袖問:「王爺這麼急吼吼的是要去哪裡?」
  「進宮啊!」瑞王爺話一說出口,又覺得自己好像的確是急了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對了,順哥兒是什麼主意?」
  「好歹也等春茶出來了再說,」瑞王妃沒好氣地道:「這麼急急躁躁的,還比不上順哥兒。」但跟孟家的婚事還是得及早定下來,這事兒別人不急,趙誠謹可急得滿頭包,只恨不得天天到瑞王妃面前念叨。
  瑞王妃把議親的安排一一說與瑞王爺聽,就連提親時的禮單也拿來給他看,瑞王爺翻了翻,點頭道:「都隨你準備就是,只是這婚事暫且不要弄得滿城皆知,我們兩家心裡頭有數就好。要不然,孟家反而招人嫉恨,太后哪裡恐怕也會諸多責難。等到孟家的爵位到手了,我再去跟太后解釋,到時候太后也沒話說。」
  瑞王妃哪裡會不清楚這些道理,斜睨了他一眼,道:「你放心,孟家也不是那種輕浮的人家,不說婚事沒定下來,就算真定了,也不會咋咋呼呼地嚷嚷得到處都知道,要不然,人家明明曉得順哥兒對孟家大姑娘有意思,還使勁兒地想給她招上門女婿?」
  這話說得有道理!這京城裡無論是誰家,若是曉得瑞王府世子要成親,怕不是腦袋都要擠破了,不說明媒正娶,便是只納個妾,也都恨不得立刻把自家閨女打扮得漂漂亮亮地送進府來,偏偏孟家把這女兒當眼珠子一般地疼,生怕閨女嫁進門日子不好過,寧可招贅,也不高攀,結果害得趙誠謹急得跟什麼似的。
  這都是什麼世道!
  瑞王爺一面心裡嘀咕著,一面又仔細地與瑞王妃商議起種種細節,一會兒,終於還是忍不住要把趙誠謹召過來仔細問個清楚,待使了下人去荔園一看,人根本不在,問了,說是去了齊王府裡。
  「順哥兒去找老七了?」瑞王爺表示不能理解,「他找老七做什麼?」
  「誰知道呢?」瑞王妃一點也不關心這個,她不是什麼都喜歡抓在手裡頭的母親,更何況,像順哥兒這樣的孩子,不管做什麼,他心裡頭總是有數的,所以瑞王妃並不會關心他所有的行蹤。
  瑞王爺於是又把心思歪到了齊王身上,開始發揮起兄長的智能,絮絮叨叨地感歎起老七的婚事來,「……太后氣得狠了,發出話說以後都不管他了,我看老七還挺高興,估計巴不得呢。」這麼一比較,他們家順哥兒簡直就是個乖孩子。
  乖孩子趙誠謹和讓被太后放棄的齊王殿下正坐在齊王府的花廳裡喝酒,齊王今天的臉色不大對勁,喝了幾口酒之後愈發地明顯,看著趙誠謹欲言又止。趙誠謹也不急,低著頭慢條斯理地邊吃邊喝,偶爾還誇兩句「府裡的梅花開得真好」「這場雪估計還得下幾天」這樣沒有任何實際意義的話。
  齊王終於忍不住了,猶豫了一下,問:「我說順哥兒,你跟孟家大姑娘的婚事定了?」
  「嗯」,趙誠謹抬眼看他,應了一聲,點點頭,「定了。」
  齊王立刻就來了興趣,往他身邊靠得近了些,好奇地問:「那你跟七叔仔細說說,你怎麼把這事兒給定下來的?我上回見孟家大姑娘好像對你也沒有什麼特別的意思……」他話還沒說完就發現不對勁了,趙誠謹斜著眼睛沒好氣地瞪著他,眼神十分地不悅。
  齊王立刻哈哈大笑,捧腹道:「本還想向你取取經,鬧了半天,敢情你折騰了這麼多年,連個小姑娘都還沒搞定。嘖嘖,真是白張你這張臉了。生得多俊吶……」
  趙誠謹也不氣,淡然地笑,「我倒是不急,反正小雪早晚得嫁我,只要我再多捂一捂,不怕捂不熱她的心。倒是七叔你,年紀也不小了,雖說相貌也還出眾,可到底比不得十八九歲的少年郎,隨便算算也比人家大上十來歲,嘖嘖,怎麼看都有種老牛吃嫩草的嫌疑啊。」
  齊王頓時被他氣得一臉通紅,想反駁,偏還真找不出什麼話,他無奈又絕望地不得不承認趙誠謹說的話還挺對,心裡頭頓時拔涼拔涼的。
  趙誠謹見他這挫敗又喪氣的模樣,心中又覺得有些不自在,想想齊王雖然嘴巴臭,人卻是還不錯,二人之間也的確有深厚的叔侄情分,想了想,於是又勸道:「七叔你也別太往心裡去,女孩子嘛,總是要面子,你耐點心,一門心思地對她好,她總會知道。只要身邊沒有什麼不三不四的傢伙來插足,她保準會被你打動。」
  不管齊王殿下有時候多麼不靠譜,可終歸為人不錯,將來成了親,也應該是顧家又有責任感的人。好吧,從趙誠謹的內心來說,他巴不得齊王殿下早點成親呢。
  於是,趙誠謹又耐著性子一一地傳授他經驗——雖然就連他自己都說不好這到底算不算成功的經驗。
  等他從齊王府出來,天色漸暗,天上卻又沸沸揚揚地飄起雪來,趙誠謹坐在馬車裡猶豫了一下,出聲吩咐車伕道:「去孟家。」
  冬天天黑得早,到孟家門口的時候,天色已經完全暗下來,孟老太太見了他有些意外,一邊上前來迎,一邊道:「怎麼這時候來了?外頭多冷,趕緊進來,凍著了吧。」她一走近,隱隱聞到些酒味兒,凝神一看,果見趙誠謹的臉上微微泛紅,眼睛裡甚至還泛著水光,不由得有些想笑,趕緊招呼人過來幫忙。
  許攸也聽到動靜出來了,說實話,自從婚事說定後,她每回見了趙誠謹的面都還會有些不好意思,尷尬得都不敢看他,也不再像以前那樣說說笑笑。她能感覺到趙誠謹的失望,但是,這種奇怪的心情變化就連她自己也沒法控制,所以,也只能這樣暫時拖著。
  「小雪你愣著做什麼,趕緊去廚房煮碗醒酒湯來。」孟老太太見她傻乎乎地在一旁站著,趕緊吩咐道:「沒瞧見順哥兒喝多了麼。」
  許攸又朝趙誠謹看了一眼,他也直直地盯著她看,兩隻眼睛亮晶晶的,微微地笑。那傻乎乎的樣子就連孟老太太都看不下去了,趕緊把他拽進了屋。
  到底喝了多少酒?許攸在廚房一邊磨磨蹭蹭地煮解酒湯一邊想,她記得趙誠謹的酒量不小啊,人家可是在山寨裡頭當過土匪的,誰能把他灌醉,還醉成那副呆呆的傻樣子,也就孟老太太才會信他!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9-6-14 10:31:56

第二十七章

  可她還是老老實實地把解酒湯煮好了,還親自送過去,看著趙誠謹把湯喝了,這才放心,罷了又橫挑眉毛豎挑眼睛地埋怨道:「喝不了就別喝那麼多,年紀不大,倒會逞強。」
  孟老太太沉下臉,責備道:「小雪,你說什麼呢,真是沒規矩。」
  「沒事,阿婆。」趙誠謹的眼睛在幽暗的燈光下愈發地顯得亮,他咧著嘴笑,露出雪白的牙齒,帶著一些小心翼翼地討好朝許攸道:「我以後少喝。今天是……我七叔給灌的,他心情不好……」他毫不猶豫地就把齊王給出賣了,於是,很快的,許攸就沉浸在齊王殿下追不到女朋友這樣新鮮的八卦消息中去了。
  因為後來雪越下越大,趙誠謹晚上便沒回府。許攸其實有些擔心,再三地問他,「這樣是不是不大好,你夜不歸宿,府裡頭還不得擔心?」再說了,要是瑞王爺和王妃曉得他晚上在孟家過的,人家心裡頭怎麼想。
  「我出門前跟家裡頭說了,」趙誠謹一點也沒把這當回事,「家裡頭以為我在七叔府裡呢。再說,外頭的路不是都堵了嗎?」他斜倚在榻上,看著許攸微微地笑,目光柔和,「不過,要是小雪實在不願意,那我還是回去好了。反正也不遠,走過去也不過兩刻鐘。」
  他都這麼說了,孟老太太哪裡還肯讓他走,外頭風大雪大的,萬一滑一跤,傷著了哪裡,可要如何是好?再說趙誠謹那可是瑞王府世子,金貴著呢,萬一凍傷了,怎麼跟人家王妃交待。
  「順哥兒你別理小雪,安心在這裡住下。家裡頭有空房間!」孟老太太瞪了許攸一眼,趕緊道。可是,哪裡還有許多空房間,趙誠謹可不止他一個,身邊還有兩個年輕護衛和一個車伕呢,便是有空著的,一時半會兒也收拾不出來住人,倒是許攸隔壁的那間客房是空著的,然後,孟老太太就把許攸叫出去收拾床鋪了。
  「阿婆你讓他住這裡啊。」許攸摸了摸床上的褥子,好像有點薄,「這屋裡會不會太冷了?」
  剛剛還嘴硬地要趕人家走,這會兒又擔心會凍著人家,孟老太太都忍不住想笑了,「晚上生個火,燒個炭盆放屋裡頭。小雪跟我去屋裡抱兩床褥子來,一床墊著,一床蓋,你放心,絕對凍不著順哥兒。」
  許攸這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好像多嘴了,有心想辯解兩句,偏又一時詞窮,想了好一陣才小聲嘟囔道:「關我什麼事,阿婆你心疼他才是真的,別往我身上推。」
  孟老太太笑起來,「是啊,阿婆是心疼他,為什麼?還不就是因為順哥兒是我們家的孫女婿。小孩子家家的,就是嘴硬。以後嫁了人,可不能再這樣,女孩子嘛,該軟的時候還是得軟,別仗著順哥兒喜歡你,對你好,就高高在上,不把人家的疼愛當回事……」
  許攸被孟老太太說得都快哭了,「阿婆,我是那種人嗎?再說了,我對順哥兒還不夠好麼?」她雖然心裡頭還過不了感情那個坎,總覺得彆扭,可平心而論,她對趙誠謹已經很關心了,就算比不上他細心,可是,她卻是為了他連性命都可以不要的。
  回到廳裡,趙誠謹正跟阿初說著話,茶壺倚在他腳邊,小綠在一旁興奮地跳來跳去,見許攸回來,小綠又趕緊撲扇著翅膀飛到她肩膀上去討好她。
  「阿婆說,你晚上就住東廂第二間,就是書房旁邊的那間。」許攸道。
  趙誠謹先是點點頭,旋即又反應了過來,書房旁邊,東廂第二間,這不是……他難以遏制地勾起了嘴角,雖然這實在算不得什麼,可是,只要一想想小雪就在隔壁,他就有一種心裡癢癢的感覺,說不清,道不明的。
  「啊——」阿初托著腮有些失望,「小順哥和我睡一屋嘛,我有很多話想跟他說啊。小順哥,好不好?」他一臉期待地看著趙誠謹,趙誠謹「哈」了一聲,臉上的表情都僵住了。這到底算怎麼回事?
  「有什麼話不能明天說?」關鍵時刻,孟老太太出來救場,趙誠謹頓時鬆了一口氣,「順哥兒今天喝了酒,精神不好,阿初你沒見他臉都是紅的?」
  阿初立刻就蔫了,小心翼翼地往後退了兩步,關切地問:「小順哥,我沒傷到你吧。」他剛剛說話的時候有點激動,還老往趙誠謹身上跳,現在想起來,又有些後怕,「哎呀我真是太魯莽了。」
  趙誠謹放下心來,摸了摸阿初的腦袋,大度地道:「沒事,沒傷著。唔,等開春了,我帶你們去城外看我們的茶園好不好?」
  「真的?」阿初頓時就來了精神,激動地去拽許攸的袖子,「小雪姐姐,到時候我們一起去。我都沒見過茶園長什麼樣呢!」關於許攸制茶的事,大家都沒跟阿初說,雖然他嘴巴還算嚴,但畢竟人還小呢,又總在書院裡頭,難保不會什麼時候說漏嘴。
  「小雪也會去吧。」趙誠謹毫不忌諱屋裡還有別人在,坦蕩蕩地看著她。許攸像沒事人似的點點頭,「看看也好,我還得去看看他們怎麼炒茶呢?」她得當監工,畢竟,就算是得了制茶的方子,手法不對,炒出來的茶還是會存在各種各樣的問題。當然,許多問題,就只能靠制茶的工人們一點一點的改進了。
  晚上大家都歇得挺早,趙誠謹剛開始還一陣興奮,躺在床上翻來覆去,一會兒還忍不住把耳朵貼在牆上,想聽一聽隔壁房間的聲音。這院子的牆並不厚實,趙誠謹又是學過武的人,耳朵好使,果然聽到牆那邊有窸窸窣窣的聲音。明明什麼都看不到,可趙誠謹卻不知怎麼的,無緣由地就紅了臉。
  他忽然想起什麼,陡然扭過頭,茶壺歪著腦袋一臉純潔地看著他,看得趙誠謹心裡頭頓時就虛了。幸好今兒在他屋裡的是茶壺,這要是換了小綠在,保準明兒一大清早就得去找小雪告狀。
  不過,他這樣是不是有點太猥瑣了?要是被小雪知道了,保準要生氣!想到這裡,他又把耳朵縮了回來,猶豫了一會兒,又看了看一直守在旁邊完全搞不懂他在做什麼的茶壺,終於紅著臉回床上睡覺去了。
  夜半時分,許攸正睡得迷迷糊糊的,耳畔隱隱傳來低低的呼聲,「……小雪……小親親小雪……」
  許攸一骨碌就從床上翻起來,警惕地豎起耳朵聽了聽,好像察覺到她的動靜,那聲音又立刻停了下來。是誰在叫她?難道是趙誠謹?許攸覺得有點不可思議,他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沒有下限了?竟然會耍這種流氓。
  可是,除了他,又有誰會大半夜的,這麼怪異地叫她的名字,還能被她聽見。
  屋裡一片漆黑,許攸小心翼翼地坐起身,盡量不發出一點聲音,悄悄伸手摸到了床邊的火折子,不動了。
  侯了半晌,那聲音終於又響了起來,果然是從牆壁的方向傳過來,低沉而猥瑣,許攸猛地抽出火折子,屋裡頓時一亮,牆角那個不要臉的罪魁禍首立刻無所遁形,滴溜著小眼睛不敢置信地看著許攸,然後,飛快地反應過來,大叫一聲就往屋樑上飛,一邊飛還一邊大聲求饒,「小雪饒命,我再也不敢了!」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9-6-14 10:32:11

第二十八章

  許攸都被這只二缺鸚鵡給氣笑了,她把蠟燭點上,這才轉過身,氣呼呼地衝著二缺鸚鵡喊,咬牙切齒地,「小混蛋,你給我下來!」
  二缺鸚鵡才不會動呢,它索性把略嫌肥胖的身體縮了縮,還用翅膀把腦袋都給遮住了,「不下去,會挨打。」
  「你以為你不下來,就躲得過?」許攸真恨不得把這只臭鳥身上的毛都給揪下來,要不是大晚上,她保準立刻去院子裡找樓梯,可她不得不承認,她這會兒拿這只愛生事的二缺鸚鵡一點辦法也沒有。
  「你……你給我滾下來,我不打你。」她嘗試著想要把它哄下來,可二缺鸚鵡根本就不吃她這一套,依舊躲在屋樑上方裝死。
  許攸一個人在屋裡費了半天口舌,直到驚動了院子裡的其他人,隔壁的趙誠謹都忍不住敲牆來問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沒事!屋裡有只討厭的耗子,吵得我睡不著覺。」許攸無奈朝屋樑上瞪了一眼,氣呼呼地一口吹滅了蠟燭,倒床上睡著了。
  第二天大早,許攸剛剛起來,就發現小綠已經不見了,起床一看,房門的門栓早就被打開——這個妖怪居然還會開門!
  家裡頭這麼多人在,許攸實在沒法找這只壞鳥報仇——萬一她們問起來她要怎麼回?說二缺鸚鵡假裝是趙誠謹,大晚上調戲她?大家一定會笑得肚子疼,就連她自己,過了一晚上,氣也消得差不多了,想起來的時候還會忍不住想笑呢。
  但小綠顯然不這麼想,它以前可是被許攸毫不留情地扇過巴掌的,那會兒她還只是隻貓,現在變成了人,小綠就更害怕了。所以,等到趙誠謹要走的時候,它像離弦的箭一般飛進了趙誠謹的馬車裡,任憑趙誠謹怎麼說也不肯下來。
  「小雪會打我。」它小聲嘀咕,小眼睛裡露出警惕的光。
  趙誠謹頓時想起昨晚的騷動,不由得好奇地問:「你幹什麼了?」
  小綠沒回答,目光躲閃,心虛地往馬車裡跳了跳。得了,都不用再問了,一定是幹了什麼要命的壞事,要不怎麼會心虛成這樣。趙誠謹也拿它沒轍,回頭朝許攸歉聲道:「它做了什麼壞事你別生氣,小綠這傢伙你也知道,盡會闖禍,不過它也沒壞心眼。」
  許攸這會兒早就不氣了,又哪裡真會跟一隻鳥計較,更何況,還是一隻曾經跟她有交情的鳥,她甚至還主動朝馬車裡的小綠揮了揮手,笑著道:「小綠你真要回去啊?要不,還是在我家住著吧,我保證不打你。」
  小綠站在馬車裡沒動,過了一會兒,又堅定不移地往裡挪了挪,態度很是堅決。
  過了十五,瑞王府果然使了媒人上門來提親,雙方把庚帖一換,這門親事便算是真正落定了。
  無論是瑞王府還是孟家,對這樁婚事都不約而同地表現得很低調,倒是劉家奶奶還不甘心地往孟家走了好幾回,「……你可真要想清楚,過了這個村可就沒這麼店了,我是看著你們家閨女長得好,家裡人又本分,這才再三地上門。那前頭趙家還找我們說了好幾回呢……」
  孟老太太也無奈,「這個……實在是……我們家小雪剛定了親……」老太太實在沒法子了,只好拿出殺手鑭,劉家奶奶立刻就急得跳了起來,「年前我過來問不是都沒定親,怎麼這麼快?」
  「就是這兩天的事。」孟老太太說起這個還是難掩笑意,「我們都沒想到會這麼快。」
  劉家奶奶有些生氣,又有些不甘心,「那個……你們家新招的這個郎,難不成比我家外孫長得俊?還是身上有功名?好好的,怎麼忽然就把婚事給定了?上回你不是還說小雪年紀小,不著急嗎……」
  孟老太太也不知道怎麼跟她解釋,只能一直陪著笑,劉家奶奶見實在沒轍了,這才氣鼓鼓地走了,一邊走還一邊小聲嘀咕,「……總有一天你們會後悔的。我家外孫……」
  剛過清明,許攸就趕緊使了人去瑞王府報信,催著趙誠謹去茶園,「頭園茶就是這幾天出,錯過了時間,就得再等一年。一年中,最好的茶葉就在這個時候。」
  於是,趙誠謹趕緊就讓人趕了馬車過來接她了。
  他倒是理直氣壯,「我又不懂制茶,去了也無濟於事,工人更不用說,都是破天荒的頭一回,還是得靠你過去親自指導。不然,豈不是糟蹋了東西。」
  他說得倒也有道理,可是,真要就這麼去了,是不是不大好呢?
  「沒關係,不是還有阿初嗎。」孟老太太大手一揮,「去就去吧,別忘了換男裝,還有,把小玉和小環帶上。」
  小玉和小環是前不久雪爹買回來的丫鬟,年紀都在十三四歲,以前也在大戶人家做過丫鬟,後來主人犯了事,她們才重新發賣。雪爹還是托了人,才買了五六個下人,除了小玉和小環之外,還有個婆子和三個漢子。
  許攸大概猜到雪爹這是為了她成親在作準備,等家裡頭再寬裕些,恐怕下人還會更多,不然,到時候她嫁進了王府,總不能身邊連個得力的人都沒有。
  於是,她就領著阿初和兩個小丫鬟一起坐上了王府的馬車。
  瑞王府的馬車其實並不起眼,外表看起來挺普通,甚至顯得有些舊,所以就算經常往孟家走,巷子裡的鄰居都沒有大驚小怪,最多只以為孟家在京城裡有個來往得勤密的親戚。但上了馬車,裡頭卻是另有乾坤。
  車裡特別寬敞,而且還特別穩,坐起來幾乎不怎麼顛簸。
  「從這裡到茶園得走小半天,小雪若是累了,就先躺一躺。」趙誠謹慇勤地拿了個靠墊遞給許攸,又道:「這茶園是去年年底的時候才買的,老實說我也沒去過,都是阿嶸一直在管,他倒是說園子不錯,不過好不好還得你說了算。」
  許攸笑道:「沈嶸這幾個月都在茶園子裡住著,見得多了,自然知道好歹,他說好,想來也不會差。唔,那個小圓餅給我一個……」
  不等小玉有所動作,趙誠謹就已經理所當然地給她拿了一個遞給她,不僅如此,他還隨手給她倒了杯水,頓了一下,送到她手邊。看他那樣子,顯然是想送到她嘴邊喂的。他見阿初睜大眼睛看著他,手抖了一抖,又順手給阿初倒了一杯。
  小玉立刻就不動了,拘謹地看了一眼小環,發現平日裡最是機靈的她壓根兒就沒動過。
  馬車走了有兩個小時,出了官道後終於開始有點顛簸,路上的人倒是少了,一眼望去,長長的小路上幾乎都看不到人。好在茶壺和小綠也在,有它們倆裝傻賣萌,這一路倒是不是那麼難過。
  小綠早就忘了自己幹過什麼壞事兒了,像平常一樣猥瑣地使勁兒往許攸肩膀上跳,嘴巴甜得簡直匪夷所思,許攸拿它一點辦法也沒有,想一想,還是不再追究了——事實上,她都不好意思再提昨天晚上的事兒,不過,就算小綠是自學成才,它到底是從哪裡學來的?許攸覺得,這種奇怪而且甜得發膩的情話絕對不可能出自趙誠謹之口。
  難道是瑞王爺?許攸想一想腦海裡瑞王爺那張嚴肅又板正的臉,心裡頓時就抽了幾下——這個好像有點嚇人了。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9-6-14 10:32:22

第二十九章

  從京城到茶園,路上並不算好走,尤其是進了山之後,四周的空氣好像忽然就涼下來,森冷的風從馬車門縫往裡鑽,呼呼地響,阿初有些擔心,拉了拉趙誠謹的衣袖小聲問:「小順哥,外頭是不是要下雨了?」
  自從趙誠謹和許攸的婚事定下來後,阿初跟趙誠謹頓時就親近了許多,遇到了事情不再像以前一樣黏著許攸,而是轉而向向趙誠謹求救,好像他才是阿初的親哥。這讓許攸多少有點不爽,有一種還沒成親,弟弟就被搶走的感覺。
  可問題是,那兩個傢伙似乎一點這方面的意識也沒有,趙誠謹甚至對此還挺高興,跟阿初說話的時候別提多有耐心了。就好比今兒,因為這兩天王府裡頭總有些客人往來,他竟然把平哥兒扔在了府裡,自個兒躲了出來,還言之灼灼地狡辯說平哥兒年歲大了,該學些應酬交際的本事,他若在府裡,平哥兒就永遠也長不大。
  這都是些什麼道理!偏偏平哥兒和阿初都把他當偶像崇拜,總用那種亮晶晶的眼神看著他,只有許攸嗤之以鼻,心裡頭忍不住直編排,就他那樣五歲都尿床的小鬼,還裝模作樣,她這是不拆穿,要不,平哥兒和阿初保準失望極了。
  「天氣是不大好,」趙誠謹掀開車簾朝外頭看了看,眉頭微蹙,又朝車伕道:「走快些,別被雨給追到了。」
  可任憑馬車怎麼跑,也跑不過烏雲下沉的速度,走了不一會兒,豆大的雨點便砸下來了,砸得車頂「砰砰——」地響。
  「這路上有地方躲雨嗎?」許攸問,雖然她們在車裡頭淋不著雨,可馬車外頭還有十來個護衛和車伕呢,初春的天氣依舊寒意未褪,真要被淋個透濕,那可不是說著好玩兒的。
  趙誠謹掀開車簾的一角問了幾句,很快又回過頭來道:「說是前頭有個廟,我們暫先去那裡躲一躲。」
  呃,大雨,破廟……這簡直就是言情小說裡男女主人公一見鍾情,或是埋下隱患的絕佳場所啊。她一想到這裡就忍不住想笑,甚至還很好奇地想探出腦袋朝外頭看一看,結果車簾才掀開了一道縫兒就被趙誠謹給拽了回來,「外頭下大雨呢,小心淋著了。不然,到了晚上得頭疼。」
  阿初捂著嘴偷偷笑,小玉紅著臉低下頭,只有小環跟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似的依舊面色如常。
  「破廟到了嗎?」許攸朝阿初瞪了一眼,他立刻就把笑容收斂了起來。然後許攸又一臉興奮地朝趙誠謹問:「是什麼樣子的廟?廟裡有人嗎?」
  趙誠謹對她忽然的激動有些莫名,但還是認真地回答她的問題,「我沒去過,不過,就算是破廟,下面的人也能收拾好。」他足足帶了十來個護衛,後頭的馬車裡裝著食物和水,連御寒的衣物都有,所以,對於這一場突如其來的大雨,趙誠謹雖然有些不喜,但也不至於就被它給打亂了手腳。
  「這雨不會一直下下去吧,要是一直下到晚上怎麼辦?難道我們要在廟裡過夜嗎?」阿初異想天開地激動起來,「我還從來沒有在破廟裡過過夜呢?」
  「不准烏鴉嘴!」許攸立刻摀住他的嘴巴小聲訓道。這種事想一想就好了,真要輪到自己身上那才頭疼呢。她想了想,故意嚇唬阿初道:「小孩子別亂說話,山裡頭什麼東西都有,到了晚上,就會有喜歡小孩子的妖怪過來找你。他們會變成美人的樣子朝你招手啊招手……」
  阿初沒有反應,倒是小綠發出「咯咯咯——」聲音,像只母雞似的,然後,它張口開始唱歌,「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帶女羅……」它唱得相當幽怨,聲音像隨時都要斷氣似的,一會兒又拖得長長,歌聲森然跌宕,在這大雨滂沱、陰雲密佈的山間,顯得格外的突兀和詭異。
  眾人都有點毛骨悚然,就連一向老實的茶壺都被二缺鸚鵡的這一句歌聲驚得站了起來,不自在地抖了抖毛,好像要把藏在裡頭的雞皮疙瘩全都抖掉。阿初則悄悄地往趙誠謹身邊靠了靠,不安地小聲問:「小順哥,小綠不會是中邪了吧。」
  小綠聞言把眼睛一瞇,有些生氣,立刻又換了一首,「余處幽篁兮終不見天,路險難兮獨後來……」這歌聲愈發地幽遠深邃,就跟春天時半夜裡發情的貓叫似的,聽得大夥兒心裡頭一陣撓心撓肺的難過。
  許攸扶著額頭,求助地看向趙誠謹,然後,她意外地發現趙誠謹竟然跟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似的,一臉淡然地看著大家,這種百毒不侵的體質實在是讓許攸佩服得五體投地,「它在唱什麼?你也能聽得下去?」
  趙誠謹雲淡風輕地看著她笑,「它唱的是《山鬼》,其實也沒什麼,聽得多了就習慣了。」
  許攸一臉敬佩地看著他,以前小綠偶爾唱個戲曲她都覺得頭疼,恨不得扇它幾巴掌,沒想到趙誠謹短短幾年時間竟然已經修煉到這種境地,簡直是讓人敬佩不已,不過,也正是因為他的放縱,所以小綠才能這樣肆無忌憚地發展到這種程度吧。
  「啊,是《山鬼》!」阿初恍然大悟地摀住嘴,「難怪我聽著好像有點耳熟。小綠從哪裡學的?」
  許攸道:「誰會教它唱這麼嚇死人的歌,一定是它偷偷飛到別處學來的。這種事情它不止一次干了。」
  趙誠謹聞言忽然眉眼帶笑地瞟了她一眼,阿初有些不解,歪著腦袋問:「小雪姐姐你怎麼知道?是小順哥跟你說的?」
  「哈?」許攸猛地意識到自己好像不經意間又露了餡,不自在地乾笑了兩聲,又瞅了瞅二缺鸚鵡,打了個哈哈道:「我猜的。」她生怕阿初繼續追問,趕緊把話題岔開,「鸚鵡不都是這樣的麼,對了,我們還有多久到?」
  她已經很努力地不讓小綠再嚇唬人,偏偏這個二缺鸚鵡一點眼色都沒有,它今天好像忽然中了唱歌的毒,繼續扯著嗓子大聲嘎嘎,「蒹葭蒼蒼,白露為霜。 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了趙誠謹,他這回終於知道什麼叫做跳進黃河也洗不清,無力地揉了揉額頭,苦笑道:「這個……真不是我教的。」
  他實在是太冤枉了,小綠這只不安分的鳥,從來都不會老老實實地待在府裡頭,經常一飛出門就好幾天見不著影子,再回來的時候,總能學到一些稀奇古怪的東西,甚至有一回,它還在荔園「嗯嗯啊啊」起來,驚得沈嶸一連好幾日都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著趙誠謹,直到有一天,小綠忽然嬌滴滴地冒出一句「公子下次再來啊」,他這才洗刷了冤屈。
  但是沈嶸這會兒可不在馬車裡,連替他說句公道話的人都沒有,所以,趙誠謹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大傢伙兒各種想像。他忽然覺得,也許這一次帶著小綠出門並不是一件明智的事。
  就在這樣意外又奇妙的氛圍中,馬車終於到了傳說中的破廟。
  雨依舊下得很大,瓢潑一般,趙誠謹撐著傘把許攸和阿初一一地送到屋簷下,護衛們趕緊將小廟收拾出來。說是破廟,其實一點也不破,只是稍稍有些陳舊,門窗上都還算乾淨,顯然經常有人來打掃。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9-6-14 10:32:34

第三十章

  山裡頭格外冷,護衛們不知從哪裡尋了些乾柴生了堆火,小廟裡很快就溫暖起來。許攸盯著那堆木頭看了半天,有些懷疑這些護衛們是不是把廟裡的菩薩給拆了,於是她悄悄朝四周打量了一圈,雖然沒看出什麼問題來,但是,東邊那扇關得嚴實的小門實在讓人遐想連篇。
  護衛們在地上鋪了層墊子,大家就地坐下,趙誠謹也不顧小玉和小環,理所當然地靠著許攸坐下,許攸剛想白他一眼,忽然瞅見他的肩膀上濕了一大片,再仔細一看,不僅是肩膀,幾乎整個後背全都濕透了,想來是剛剛接她下馬車時淋的雨。
  「你身上濕了,」許攸立刻緊張起來,起身道:「車裡有衣服嗎,趕緊換上。這濕衣服黏在身上多難受,一會兒就得著涼。」
  趙誠謹溫柔地看著她,眼睛裡有欣喜的光,好像得到她一句關心是多麼高興的事。他很男人地搖頭道:「沒事,我身體好著呢。」但還是從善如流地起身去換衣服,去了是東邊的小房間,過了好一會兒,又乾乾爽爽地出來了。
  他身邊的護衛都挺能幹,就這麼一會兒的工夫已經燒上了水,在壺裡放了老薑,等水開了,又給大家一人倒了一杯。
  「這雨來得突然,下得時間也不會太長。」見許攸一臉的憂心忡忡,趙誠謹低聲勸慰道:「我看過不了兩刻鐘就能停了。」
  「就怕一會兒路上難走。」
  「已經不遠了,」趙誠謹看著她道:「下過雨後,山裡的景色更美,我們還是趕上了好時候。」
  被他這麼一說,今兒出門遇到雨還是個吉利的兆頭,許攸真不知道該對他說什麼好,她低頭喝了口姜茶,又哈了一口氣,輕輕地跺了跺腳。
  「砰砰——」不知哪裡有低低的聲音傳過來,茶壺立刻警惕地豎起了耳朵,那聲音並沒有停,大家都不約而同地安靜下來。
  護衛們相互使了個眼色,立刻將趙誠謹一行圍在中央,餘下的人悄悄做了個手勢,朝四周查看。
  阿初有些緊張,下意識地想往許攸身邊湊,結果剛剛動了動,結果發現最佳位置早就被人佔據了,抬頭一看,趙誠謹毫不客氣地擋在他身前,察覺到阿初的眼神,他還朝他擠了擠眼,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小聲道:「阿初害怕了?那就坐近點。」
  「才不是呢。」阿初挺了挺胸,讓自己看起來顯得鎮定又冷靜,但拳頭卻緊緊握著,小臉也繃得緊緊的。
  護衛們在屋裡迅速地搜索了一遍,卻沒見人,趙誠謹的臉色頓時有點不大好看。
  那聲音大傢伙兒都聽得真切,總不至於是幻覺,可偏偏找不到人,甚至連個可以懷疑的動物都沒有,這就難免讓人遐想連篇了。小玉和小環臉都白了,不安地朝四周張望,明明是大白天,可外頭卻一片陰沉,烏雲沉沉地壓下來,讓人透不過氣。
  鬧鬼了?
  許攸倒是沒那麼害怕,也許正是因為她的身世太奇特,所以,也下意識地能接受更多無法解釋的東西。
  又是「砰——」的一聲響,有個黑色的影子從頭頂上方掉下來,眾人嚇了一大跳,茶壺愣了一下,旋即顛顛兒地奔上前去把那個玩意兒銜了過來——是只破草鞋,穿得時間久了,毛毛躁躁的,甚至還帶著一股難以言喻的腳臭味兒,真不知道茶壺怎麼受得了。
  鬧了半天,原來人藏在屋樑上。
  護衛們頓時恍然大悟,趕緊上屋頂抓人。小綠撲扇著翅膀飛到屋樑上,好奇地盯著那人看了半晌,道:「呀,是個大和尚。」
  大和尚好像被小綠給嚇了一大跳,一個跟頭就從屋樑上摔了下來。他的動作太快,以至於大家都還沒反應過來,大和尚就這麼結結實實地摔在地上,發出「砰——」地一聲巨響,地板和門窗都為之一震。
  老天爺,這不會是摔死了吧。
  大家都愣住了,阿初更是怯怯地往後躲,就連趙誠謹的臉色都微微有些變化,他雖然殺過人,可這並不代表他能毫無顧忌地隨意要人性命,這大和尚跟他們無冤無仇,只不過因為巧合湊到了一個廟裡頭躲雨,就因為這個害了人家一條性命,趙誠謹心中也很不是滋味。
  「過去看看人怎麼樣了?」趙誠謹沉聲叮囑道,想了想,又悄悄踱到許攸和阿初的身前擋住了她們倆的視線。
  護衛剛想上前,地上的大和尚忽然發出一聲長長的「啊——」聲,那聲音聽起來並不痛苦,倒像是……剛剛睡醒的呻吟。護衛身上一抖,頓時又驚又喜,回頭朝趙誠謹道:「公子,還沒死。」
  「哎喲摔死老子了。」大和尚一邊不耐煩的抱怨了一聲,一邊慢吞吞地扭了扭身體,扯著破鑼嗓子朝那護衛罵罵咧咧地吼道:「你個蠢蛋,還愣著幹什麼?還不趕緊過來扶你老子。哎喲喂,老子的腰都快斷了。」
  興許是看他是個老和尚,護衛被他罵了幾句,倒也不生氣,趕緊上前將他扶起身,又低聲問:「大和尚你怎麼跑屋樑上躺著?這一不留神,可不就摔下來了,幸好今兒運氣好,要不然,就算沒摔死,折胳膊斷腿的也夠你受的了。」
  這個護衛年紀特別輕,估計也就十五六歲,天真得不行,竟然還覺得這大和尚沒被摔死是運氣好,趙誠謹都快沒話說了,幸好隊伍裡頭還有明白人,朝眾護衛作了個手勢,很快便有三個年輕護衛將那大和尚圍在中央。先前那個小護衛頓時明白了點什麼,緊張地眨了眨眼睛,悄悄往後退了幾步。
  偏偏那大和尚就跟完全沒察覺到似的,嘴裡頭繼續嘟嘟囔囔地說個不停,「……真是討嫌,哪裡不能去,偏偏跑到和尚廟裡來,打擾老子睡午覺……咦,這是什麼味兒?」大和尚吸起鼻子嗅了嗅,瞇著眼睛麻溜地起了身,一邊往火堆方向走,一邊把地上的草鞋撿了起來往腳上套,「帶什麼吃的了?唔,這味道……燒雞。」
  「咦?」阿初驚訝極了,「你這都能聞到啊?」那只燒雞足足包了好幾層油紙呢,護衛剛剛才拿給他,都還沒來得及打開,居然就被這大和尚給聞到的,可關鍵是,和尚不是不能吃葷嗎?
  「哎喲,這小公子模樣生得真好啊。嘖嘖——」大和尚一見到阿初立刻兩眼放光,完全沒有把身邊的護衛們當回事,恬著臉擠到火堆邊來不由分說地拉著阿初的手飛快地給他摸了一遍骨,爾後正色道:「小公子這面相生得好,天庭飽滿,下頜豐隆,雖出身不高,卻有貴人相助。將來可是狀元之才——那個,燒雞呢?」
  剛聽到前兩句,許攸還挺震驚地覺得這大和尚興許真有兩把刷子,可到最後,她立刻就扶額不起了。這其實就是一個騙吃騙喝的假和尚吧,就連阿初那麼單純的孩子都覺得不大對勁了,摸了摸後腦勺,有些疑惑地問:「那個……和尚不是不能吃肉嗎?」
  「阿彌陀佛,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只要心中有佛,其他的都是皮相,皮相。小孩子實在不必這麼古板。」大和尚一點也不見外地一屁股靠著阿初坐下,麻利地找到了油紙包裹的燒雞,三兩下拆開了,開吃!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9-6-17 21:51:38

第三十一章

  趙誠謹朝眾護衛使了個眼色,大家這才有些不自在地緩緩退下,但依舊守在一旁,目光炯炯地盯著大和尚,寸步不離。
  大和尚好像完全沒有察覺到這些,飛快地把一整只燒雞吃得只剩幾根骨架,這才滿足地打了個飽嗝,摸了摸肚子,咧嘴朝阿初笑笑,甚至還想伸出手摸摸阿初的小腦袋瓜,只是他的手才伸到一半,陡然發現手上油膩膩的,又有些不好意思地縮了回來,悄悄朝趙誠謹瞥了一眼,恭維地道:「這位公子面相真是好,這天庭飽滿、下頜豐隆,雙目炯炯有神,真乃王侯之相。」
  趙誠謹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一點反應也沒有。
  他明明都沒說什麼,可大和尚卻像是受到了什麼侮辱似的急了起來,高聲道:「怎麼,小哥兒覺得我在信口開河?可不是和尚吹牛,就我這看相算命的本事,整個京城也沒人能比得上。我連八字都不用,光是看一眼,就能——」他的聲音忽然一頓,目光直直地落在許攸臉上,眉頭緊緊地皺起來,雙眉間擠出了一個深深的「川」字。
  「哎呀這不對啊——」大和尚盯著許攸一個勁兒地直搖頭,嘴裡喃喃有聲,「怎麼會這樣?不可能啊。」
  許攸被他看得心裡頭毛毛的,不安地往趙誠謹身後躲了躲,趙誠謹立刻察覺到她的異樣,身形一動,將她完完全全護在身後,袖子下溫暖的手不經意間握住了許攸的手,許攸抖了一下,這回沒躲。
  那個大和尚卻偏偏就對許攸特別感興趣,晃過來,晃過去,卻始終被趙誠謹擋得嚴實。
  見許攸有不肯給他看相,大和尚又從兜裡摸了幾枚銅錢出來道:「小姑娘,要不,咱們來卜個卦?」見許攸不作聲,他又擠出一張難看的笑臉來,小聲地哄道:「我這卦可不是尋常的卦,能算前世今生,際遇姻緣,無所不能,你真不來試試?」
  這個神神叨叨的大和尚好像有點危險,許攸決定不理他。可阿初卻好奇極了,托著腮道:「大和尚叔叔你幫我算算,我上輩子是做什麼的。」這個大和尚皮膚黑,頭髮亂蓬蓬的,看不出年紀,不過聽他的聲音,應該還不是太年邁,所以阿初才喚他大和尚叔叔。
  小玉和小環也都是好奇的年紀,立刻被吸引過去了,根本就忘了躲在趙誠謹身後的許攸,然後——趙誠謹趁機握緊了許攸的手,還安慰地拍了拍。
  「不怕,」他壓低了聲音湊到她耳邊小聲道:「有我在呢。」
  「我怕什麼。」許攸嘴巴還挺硬,但心裡頭多少有些不自在。這個大和尚神神叨叨的,可看起來好像真的有點本事,他不會真能算出她的前世今生吧?那麼,她的上輩子到底是二十一世紀的小警察,還是一隻貓?
  她和趙誠謹悄悄說話的時候,大和尚已經徹底把阿初給收服了,他甚至連阿初小時候摔過一跤掉了兩顆牙齒的事都給算出來了,圍觀的眾人頓時目瞪口呆,就連護衛們都蠢蠢欲動地想要讓他給自己算一卦。
  「哎,小姑娘,你真不過來算一算?只要扔一把銅錢就行了。」大和尚又使勁兒地朝許攸吆喝,許攸還是不理他,阿初這個傻瓜居然興致勃勃地過來幫大和尚說話,「小雪姐姐,你就試一試吧,大和尚算得可准了。他還說,我將來要考狀元呢。」
  就是因為他算得準所以才不給算啊!許攸心裡頭怒吼,可這話她卻不能說,只抽了抽嘴角使勁兒搖頭,「不算,阿婆說了,這些都是騙人的鬼把戲,我不信。」
  趙誠謹也幫忙道:「小雪你不喜歡這個,阿初你自己玩就是了。」
  阿初這才悻悻地「哦」了一聲,小綠趁著大家不注意,悄悄摸到大和尚身邊,揮起翅膀,一把將他手裡的銅錢給拍散了,那幾個銅錢乒乒乓乓地掉在地上,散得到處都是。大和尚頓時就急了,高聲喊道:「哎喲我的銅錢——」急急忙忙地就彎腰去撿。
  一枚銅錢滾進許攸的腳邊,轉了兩圈,倒下了。
  大和尚瞇著眼睛找了半天,好不容易找到了五枚銅錢,剩下的一枚卻怎麼也不見蹤影,「哪兒去了?」他嘴裡喃喃道:「就這一眨眼的工夫怎麼忽然就不見了?這可是我祖師爺傳下來的寶貝,若是在我手裡頭丟了,將來死了也不敢去見祖師爺啊……」
  許攸被他念叨得心裡發慌,終於還是後退一步,彎腰將那枚銅錢撿了起來,又朝大和尚道:「在這裡。」
  大和尚趕緊把手在身上抹了兩把,飛快地衝到許攸面前朝她咧嘴笑了笑,道了聲「多謝」,剛伸手過去接,腳下卻不怎麼的忽然一滑,整個人都朝許攸倒了過去,一旁的趙誠謹大驚,慌忙伸手過來攔,人倒是攔住了,大和尚的手卻拍到了許攸的手背,幾枚銅錢全落在她手上,她的胳膊一抖,那幾枚銅錢辟辟啪啪地落了下來,散了一地。
  「咦——」大和尚飛快地朝地上的銅錢掃了一眼,面上頓作驚訝之色,他甚至沒去看趙誠謹怒氣沖沖的臉,不敢置信地指著許攸高聲道:「小姑娘竟是方外之人?難怪和尚怎麼算也算不出來,竟不知是哪路神仙——」
  趙誠謹生氣極了,臉色頓時變得鐵青,護衛們見狀不對,不待他吩咐,趕緊衝上前去要將那大和尚趕出廟,卻不想那大和尚竟十分機靈,像條魚似的在人群中溜來溜去,雖然挨了好幾下,卻始終沒被護衛們抓住。
  護衛們的臉色愈發地難看,他們怎麼也沒想到這個髒兮兮不起眼的大和尚竟然這麼難對付,相互使了個眼色,眾人俱是一凜,竟然拔出腰間的佩刀準備動傢伙。
  大和尚一見不好慌忙大叫,「不來了,不來了,那個誰,那個大公子,咱們有話好好說,你那個……公子你那個婚事……有波折啊……咱們好好說不行麼……」
  趙誠謹的眼睛抽了一抽,心裡頭頓時一陣猛跳。什麼叫做婚事有波折?明明都已經定了親了,還能有什麼波折。他努力地想要說服自己,一定是大和尚故意嚇唬他,可心裡頭卻難免有些不安,萬一真被他給說中了……
  他眼神微動,護衛們便立刻會意,又把開了刃的佩刀收了回去。
  大和尚顫巍巍地抹了把汗,小聲嘀咕道:「這小娃娃真夠狠的。」
  「說吧,」趙誠謹道:「怎麼回事?」
  大和尚卻不說話了,神神秘秘地朝他眨眼睛,可趙誠謹根本就不跟他來這一套,冷冷地瞪他,一點也不著急的樣子,道:「你要不說也成。」護衛們齊齊地往前走了一步,屋裡的氣氛頓時有些凝重,
  趙誠謹卻忽然想起什麼似的扭過頭來朝火堆邊僵著臉的許攸和阿初笑了笑,溫柔地道:「你們倆先歇一歇,我先把這事兒給解決了。」精分速度之快簡直令人歎為觀止。
  大和尚似乎也意識到自己沒法從趙誠謹手裡討到好處,立刻就老實起來,打了兩個「哈哈」,又朝趙誠謹道:「這個……有道是天機不可洩露,那個……」他瞄到趙誠謹朝他笑了笑,心裡一突,又趕緊改口,「不過我看公子你富貴逼人,尋常天機應該鎮得住,不過別人就不好說了。」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9-6-17 21:51:49

第三十二章

  他朝許攸擠了擠眼睛,趙誠謹自然明白他的意思,想了想,起身道:「我們去隔壁屋裡說。」然後就和那大和尚一前一後地去了東邊小屋。護衛們有些緊張地想跟過去,被趙誠謹給攔了。
  不一會兒,他們倆又一前一後地回來了,趙誠謹面色如常地坐回到許攸身邊,還問她要不要喝姜茶,態度自然得就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他越是這樣,許攸反而越是心裡頭直打鼓,有心想問他一句,又不知道怎麼開口。她這麼一問,趙誠謹還不得以為她恨嫁呢?這也太丟人了。
  大和尚也跟沒事兒人似的繼續跟阿初嘻嘻哈哈地說起話來,也不知道提到了什麼,兩個人「哈哈」大笑,引得大家全都扭過頭去看他們倆。
  「原來你姓孟啊,」大和尚哈哈地笑,「以前我也遇到個姓孟的小子,長得老老實實的,卻一肚子壞水,不過是吃了他兩頓飯,竟然還哄著和尚教他治病,硬是把我治跌打損傷的絕活兒給哄過去了……」
  這一段怎麼聽著這麼耳熟呢?許攸想了半天,終於想起來了,那個傳說中姓孟的一肚子壞水的小子不會就是雪爹吧?記得孟老太太好像提過一句,他那治跌打損傷的本事就是從個和尚手裡學來的,要不就是道士。
  想到這裡,她又悄悄把自己的猜想跟趙誠謹說了,趙誠謹果然很意外,挑了挑眉,哭笑不得的樣子。於是許攸又接著問:「大和尚跟你說什麼了?」
  趙誠謹被她這麼一問,果然就想歪了,抿著嘴笑起來,一瞬間眉梢眼角全都鮮活起來,看得許攸心裡頭猛地一跳。
  真是……平時不仔細看不知道,這小鬼長大了,還真有點奪人魂魄的風情。
  雖然被趙誠謹那張灼灼其華的臉驚艷了一下,但許攸到底還是很快就冷靜了下來,非常努力地做出一副淡然的姿態朝他笑了笑,然後就開始裝傻。
  雨停後,馬車繼續前行,大和尚留在了廟裡,臨走時,又問阿初要了兩包滷肉,阿初很爽快地給了,他甚至還拉著大和尚的衣服問:「大和尚叔叔,你要是沒地方去,不如跟我們一起去茶園吧。」
  大和尚嫌惡地直揮手,「不去,這廟裡頭挺好的,過幾天等和尚我待膩了就去別處玩兒。」他說罷,犀利的目光又朝許攸看過來,趙誠謹立刻又擋到前頭去了。
  與大和尚告辭之後,馬車又走了近半個時辰才終於到了茶園。沈嶸早就守在園子大門口候著,見他們的馬車駛進來,終於鬆了一口氣,迎上前道:「世子爺可終於來了,先前忽然下起大雨,我還生怕你們陷在路上。」
  「在半路上停下躲了一陣雨,」趙誠謹率先下了馬車,又伸手過來接阿初,阿初卻調皮得很,笑嘻嘻地自己跳了下來,小玉和小環要去攙扶許攸,被她揮揮手婉拒了,她到現在也還不是不大能適應身邊有兩個丫鬟跟著,大多數時候,總喜歡把她們支使得越遠越好,這也讓小玉和小環特別有危機感。
  見了沈嶸,許攸還挺高興,笑瞇瞇地朝他打了聲招呼,然後又朝四周環顧。新雨後的山谷空氣異常清新,隨著每一次呼吸,感覺肺裡的濁氣漸漸被排空,渾身上下的每一個細胞都清爽起來,精神也為之一振。
  「小雪姐姐,這裡真美。」阿初激動得都想跳起來了,茶壺早就已經撒開腿到處亂竄,小綠飛了幾圈,不想動了,索性停在茶壺的背上由它馱著走。許攸看著頓時有些心疼茶壺,雖然欺負茶壺的這種事兒她以前也沒少干,可今日不同往日,那會兒茶壺還身強力壯,現在它卻是已經開始衰老,相比起「年富力強」的小綠來,茶壺就處於弱勢。
  「快下來!」還不等許攸開口,趙誠謹就把小綠召了過來,小聲叮囑道:「不許欺負茶壺。它年紀大了,馱不動你。」
  小綠好像對趙誠謹有些犯怵,聽了他的話,立刻就老實起來,乖乖地蹲在一旁,再也不敢亂來。茶壺依舊傻乎乎地到處亂跑,但每跑一陣,又搖著尾巴到許攸面前來撒撒嬌,等許攸給它順了順毛,它這才滿足地又跑到別處去溜躂。
  沈嶸早已在茶園裡備好了住處,引著大家進了屋裡歇下。雖然只走了半天,但對平日裡不怎麼出門的許攸來說已經有些吃不消,草草地用過午飯後,許攸便回屋睡了一覺。
  她睡得時間並不長,但睡得挺好,醒來後只覺得渾身都來了力氣。院子裡傳來阿初說話的聲音,夾雜著小綠和茶壺的玩耍聲,許攸伸了個懶腰推開窗,一枝紅艷艷的桃花便探了進來,花瓣上還有未干的雨滴,襯得那花兒愈發地嬌艷欲滴。
  「姐,小雪姐姐——」阿初歡喜地朝她揮手,「出來玩吧,阿嶸哥哥說,山裡有草菇,我們一起去採啊。」
  趙誠謹坐在屋簷下的太師椅上朝她微微地笑。
  但他們終於還是沒有去山裡采蘑菇,沈嶸說山裡黑得早,恐怕剛進山就得回來,再說今兒下過雨,山上路滑,不好走。於是,他們不得不把這個活動推到了第二天。
  許攸這次來茶園,主要還是為了指導制茶,雖說沈嶸也特意買了幾個會制茶的茶農,可是,對於這種全新的制茶法,所有人都一無所知,甚至連什麼時候採茶都一片茫然,全都指望著許攸呢。
  當然,許攸相信,以茶農們的智慧和她獻出來的制茶法,他們早晚會比她更懂,但在現在,許攸還是覺有獨一無二的優勢。既然可以有捷徑可以走,為什麼要耗費許多時間在不停的嘗試上呢。
  第二天天氣晴好,是個制茶的好天氣。許攸大清早起來就換了男裝,把要去山上采蘑菇的事兒丟在了腦後,興致勃勃地和趙誠謹一起去茶園裡看茶。小玉和小環很知趣地離得遠遠的,她們倆都是在大戶人家伺候過的,乖覺得很,這幾天下來早就把趙誠謹的意思給琢磨清楚了。好歹她們將來是要跟著許攸一起陪嫁進王府的,要是這會兒得罪了未來的男主人,實在得不償失。
  雖然前一天下過雨,但山上的路卻並不難走,而且許攸也只是在山腳轉一轉,看一看茶葉生長的情況。
  「能制了嗎?」沈嶸有些緊張地問。老實說,京城的其後比不得南邊優越,並不是特別適合種茶,他為了找這片茶園著實費了不少精力,好在功夫不負有心人,終於被他找到了這一片地方,山清水秀,霧氣朦朧,與他在福建所買的幾處園子有些累死。但是否到底能產好茶,沈嶸卻還是沒什麼信心。
  許攸摘了幾顆芽尖仔細看了看,又搓開聞了聞氣味,點點頭,「明兒大早就讓人來采。因是頭園茶,只要芽尖就好。過幾日再采第二批,一芽一葉,也是上上之品。對了,工具都備好了沒……」她一一問起各種設備,沈嶸也一一作答,趙誠謹則一直直直地盯著許攸看,好像從來沒有見過她似的。
  她們在園子裡轉了一圈,直到太陽升得老高了才回院子。回去的路上,許攸實在受不了趙誠謹那火辣辣的目光了,終於忍不住朝他擠了擠眼睛,小聲道:「你死盯著我看幹嘛?」他那目光簡直太黏人了,比糖還甜,也虧得小玉和小環離得遠,沈嶸又慣常是一副冷靜淡然的臉,要不,許攸都得羞死了。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9-6-17 21:52:01

第三十三章

  趙誠謹卻一點也不覺得自己的目光有多過分,還笑著朝她道:「我第一次見你這麼認真又投入的樣子,覺得有意思。」不僅僅是有意思,簡直是太迷人了,她的眼睛裡彷彿閃著光,原本就極妍麗的臉顯得更加奪目,根本就讓人挪不開眼。
  許攸被他理直氣壯的語氣弄得一點辦法也沒有了,她悄悄朝沈嶸看了一眼,沈嶸彷彿沒瞧見他們倆似的,大步流星地往前走,不一會兒的工夫就把他們倆遠遠地拋在了後頭,至於小玉和小環,許攸都已經快看不到她們了。
  「山上路滑,你小心點。」趙誠謹忽然伸手拉住她的胳膊,許攸頓時一愣,身體有些僵硬,但趙誠謹似乎一點也沒察覺到,很自然地又過來牽住她的手,臉上的表情一如既往地沉著而自然,「你看吧,又滑了,我得牽著你,不然一會兒又摔跤。」
  她到底什麼時候腳滑過了,明明一直都走得很穩當,趙誠謹這個傢伙,怎麼能信口開河還這麼理直氣壯呢。
  然後,他就這麼牽著她的手回了院子,一路上許攸好幾次想把手悄悄收回來,卻一直沒有成功。她忽然又想起大和尚來,昨天問趙誠謹的問題他一直沒回答,許攸有些懷疑大和尚是不是說了什麼特別嚇人的話。
  「那個……大和尚到底跟你說什麼了?」許攸的心裡頭特別癢癢,好像有隻貓爪子在慢慢地撓,終於還是忍不住又追問起來。到底是什麼波折呢?太后不同意,還是皇帝陛下不同意?或者,他們倆都不同意?
  趙誠謹微笑著看她,嘴角不受控制地往上勾,「小雪很擔心?擔心我們倆的婚事?」他高興得嘴都咧開了,只要是長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出他此時心中的歡喜,「別擔心,有我在呢,不會有什麼問題。小雪只用安心備嫁就好。」
  許攸真是拿他一點辦法都沒有了,扭過頭,氣呼呼地道:「不說拉到。」
  趙誠謹見她生氣,立刻服軟,舉手道:「好了好了,別生氣,我跟你就是。那個大和尚……給了我一個錦囊,說是關鍵時刻再打開。他那會兒其實就是故意誆我,等我過去一問,卻壓根兒沒替我們成親的事兒。」不得不說,那個大和尚眼神倒厲害,一眼就看出他的軟肋在許攸身上。
  「錦囊?」許攸好奇極了,這簡直跟諸葛亮似的,真有人能算到這種地步,「是你腰上的這個嗎?」她的目光掃過趙誠謹腰間的荷包,待看清那個荷包的樣子,許攸的臉上忽然一,那個醜醜的,花樣十分呆板的荷包赫然是很多年以前她送的那個。
  這都多少年了,那荷包本來就不怎麼好看,洗了許多次,早就已經皺巴巴的不成樣子,跟趙誠謹身上的衣服一點也不配。許攸都覺得有點看不過去了,於是小聲道:「你把這個換了吧,多難看啊,就跟個破布口袋似的。」
  趙誠謹從善如流地應了一聲,又道:「那你先給我重新做一個。」他見許攸皺起眉頭,又趕緊道:「等你做好了,我馬上就換。」
  這意思是,她要是不做個新的給他,他就一直戴著這麼個破布口袋到處丟人現眼,他不會還把這玩意兒戴進宮裡頭去吧,孟家的臉都被她丟完了!幸好她沒個什麼姐姐妹妹,要不,都沒法嫁人了。
  但是,要真放任著趙誠謹每天揣著個破布口袋到處亂晃,許攸又覺得於心不忍啊。
  下午許攸陪著阿初在山裡採了一大籃子蘑菇,到了晚上,她終於還是拿起了針線,準備給趙誠謹重新做個荷包。雖然她手藝不怎麼好,可到底還是跟著孟老太太學過幾年的,衣服雖然做得糙,但做個荷包還是沒什麼問題,至於上頭的花繡得是好還是壞,那就得看欣賞人的審美水平了。反正許攸覺得自己繡得挺好的。
  第二天,茶園終於開始了新年第一批茶葉的采制。
  上午許攸要做的事情不多,只看著茶農們將採摘來的芽頭攤開就好,到了中午,她就開始忙起來。
  制茶的院子裡一字排開十幾口大鍋,灶裡頭早已生了火,許攸伸出手,感受著鍋裡溫度的一點點升高。待到掌心有了炙熱的感覺,她這才抄起一旁的嫩芽倒入鍋中,開始用雙手翻炒。
  一旁的趙誠謹早已看得傻了眼,旋即頓時色變,慌忙上前去攔,急得眼睛都紅了,「小雪你……趕緊別弄了,這裡頭得多燙啊……」他說話時分明瞧見許攸的手已經燙得通紅,手腳頓時有些發軟。許攸見狀不對,趕緊停手,抓住一旁專心致志地盯著她學習的一個年輕人道:「你來,就依著我剛剛說的手法做。」
  年輕人立刻應了聲「是」,爾後吞了口唾沫,有些緊張,又有些興奮地接替了許攸剛剛的位置,抄手開始翻炒。
  「翻炒的手法很重要,若是手法不對,炒出來的茶葉形狀便會受影響,製出的茶葉層次不齊,不夠勻整漂亮,價錢也會受影響……」許攸朝趙誠謹使了個「你放心」的眼神,又立刻對院子裡的工人開始說教。
  沈嶸十分謹慎地把制茶几個步驟的工人全都分開,這會兒能進院子裡學習的,都是簽過死契的所以他也不擔心這制茶的手藝會這麼快傳出去。
  許攸一直盯著鍋裡茶葉的情況,同時心裡默默計算著時間,待鍋裡的茶葉開始有了些粘手,這才讓那年輕人趕緊把茶葉掃出來,爾後,又去隔壁院子去教人揉捻作形。
  揉捻需要手勁兒,許攸揉了才一會兒,額頭上便沁出了汗,趙誠謹實在看得心疼,主動把活兒攬了過去,許攸倒也不客氣,立刻就撒了手。
  「這個茶葉,好像跟上回的不大一樣。」趙誠謹鼻子倒靈,立刻就發現了問題。許攸臉上頓作讚賞之色,「你這麼快就發現了?這是綠茶,製法與上回的不一樣。這個時節適合做這種茶,上回喝的那種,還得再等等。」
  下午茶葉全都炒制完成,又架了爐子小火烘焙,到了第二日,茶葉便製成了。小小的院子裡瀰漫著濃濃的茶香,就算平日裡不喝茶的阿初也連連讚歎說這味道清新雅致,好聞極了。
  沈嶸頓時鬆了一口氣。
  當日下午,一騎快馬帶著兩斤剛炒出來的新茶進了京,第二日大早,又由瑞王爺親自送到了皇帝的案頭。
  聽說瑞王爺在御書房,皇帝陛下有些意外,他忍不住問劉太監,「老二說了是什麼事沒?」瑞王爺最近愈發地憊懶了,除了每月的大朝和初一十五來給太后請安,別的時候他一般都很少進宮,更不用說像今天這樣一大清早就候在御書房。
  皇帝陛下懷疑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但劉太監也同樣一無所知,搖頭應道:「奴才見王爺那樣子,倒不像是什麼不好的事。」他先前去御書房瞧了一眼,瑞王爺坐在椅子上閉目養神,兩隻手都攏在袖子裡,有節奏地一抖一抖,彷彿在哼著什麼曲子。這實在不像是受了委屈來告狀的。
  皇帝聞言便沒再多問,逕直進了書房。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9-6-17 21:52:11

第三十四章

  才一進屋,瑞王爺立刻就起身相迎,眉眼帶笑地看著皇帝,興奮地朝他招手,神神秘秘地笑,聲音也壓得很低,「皇兄,有個好東西要給你看。」他甚至不像平日裡那樣疏遠又見外地向皇帝行禮,一瞬間,皇帝忽然覺得,他們好像又回到了十幾年前年輕又熱情的年紀。
  皇帝的心情也不由自主地好起來,臉上也帶了笑,側著腦袋朝瑞王爺看了幾眼,目光落在他寬大的袖子裡,「你袖子裡藏了什麼東西?」
  瑞王爺心情很好地笑,又向劉太監吩咐道:「去燒壺開水過來。」
  劉太監雖然不明白為什麼,但還是從善如流地告退了。這種小事原本輪不到他來做,但劉太監是個機靈人,他立刻就意識到瑞王爺和皇帝陛下有話要說,遂立刻藉機告退,同時還朝書房裡伺候的其他宮人使了個眼色,宮人們也都悄然退下。
  等屋裡人都走了,瑞王爺才切入正題,把藏在衣袖裡的小瓷罐拿了出來,像獻寶似的送到皇帝陛下手裡,而後,一臉期待第看著他,兩隻眼睛簡直在放光,就像是幼時他偷溜出宮,從樹梢的鳥窩裡艱難地淘了幾隻鳥蛋拿回來獻寶一樣。皇帝陛下想,就算這瓷罐裡裝的又是幾隻鳥蛋,他也應該高興。
  皇帝陛下一邊看著瑞王爺,一邊漫不經心地開了罐子,然後……一股沁人心脾的幽香頓時傳入鼻息,皇帝陛下一愣,展眉朝瑞王爺不解地看了一眼,「老二你什麼時候會調香了?這味道倒也雅致。」聞著有些熟悉,又說不出到底是什麼味兒,不似檀香沉香那般內斂厚重,倒有一種輕靈優雅的感覺。
  瑞王爺挺得意,「皇兄沒聞出來?」
  皇帝陛下抬頭看他,「到底是什麼?」說話時,他又抖了抖瓷罐,從罐子裡倒出一小把鮮綠的茶葉,全都是同樣大小的嫩芽,狀如蓮心,一色兒的油潤嫩綠,好看極了。「這是……莫非是茶葉?」
  皇帝陛下並非四體不勤五穀不分的人,年輕時也跟著先帝南下巡視,曾親眼見過茶葉的原形,所以這才能一語道破真相。
  說話的時候,劉太監已經拎著水壺進了屋,瑞王爺迅速上前接過,又朝他揮了揮手,劉太監會意地退到了門外。
  瑞王爺也不跟皇帝多說,依著趙誠謹送來的泡茶之法泡了一壺清茶,他和皇帝一人拿了一杯,瞇著眼睛美美地細品,喝完了,又問:「皇兄覺得這新茶如何?」
  「好!」皇帝言簡意賅,他立刻就看到了這新茶中的巨大利潤,一時間有些恍惚,但看了看臉上興奮未退的瑞王爺,又重重地呼了一口氣,到底是自家兄弟,總比落在旁人手裡頭強。
  「那……既然皇兄也這麼說,臣弟就厚著臉皮向您問一句,您看這制茶之法能不能……換個什麼爵位之類的……」瑞王爺說到此處還有些彆扭,一咬牙,狠狠跺腳道:「我也不瞞著您了,這都是順哥兒的鬼主意……」他巴拉巴拉就把趙誠謹跟孟家的婚事給交代了,又無奈攤手道:「這事兒要是平哥兒干的,我保準要打斷他的腿,可順哥兒……我實在是下不了手,連罵都捨不得罵一句,誰讓我這當父王的欠了他的。」
  皇帝陛下早已陷入了深深的震驚中半天沒回過神來,愣了有半晌,他才霍地跳起身,激動地朝瑞王爺怒吼,「老二啊老二,我看你真是越來越糊塗了!這可是順哥兒的婚事,他年紀小不懂事也就罷了,你還跟著他一起胡鬧,這婚姻大事豈是兒戲?那孟家……你剛剛說是個什麼官兒?什麼屁大點官!那能教養出怎樣的姑娘來?你自己說說,這事兒是給他賜個爵位就能解決的麼?小門小戶出身的姑娘,怎堪為王府的女主人?你這不是胡鬧是什麼?王妃呢?她怎麼也能由著你跟順哥兒這樣亂來……」
  瑞王爺早就料到要被他臭罵一通,這會兒倒也不氣,耐著性子由著他吼,待他吼得口乾舌燥,端起茶杯潤嗓子的時候,瑞王爺這才見縫插針地辯解道:「我這不是沒辦法了麼?這事兒王妃也早應了,我要是再不答應,順哥兒還不得跟我鬧彆扭。」
  「那也不能一聲招呼不打就把婚事給定了!」皇帝氣得要命,恨不得把手裡的茶盞都給砸了。
  瑞王爺欲哭無淚,「順哥兒急啊,再不去提親,人孟家就要給他家姑娘招上門女婿。人家也沒想把閨女嫁過來,說是齊大非偶,怕孩子在王府裡受委屈,想留在家裡頭招贅婿,可順哥兒急啊,飯都吃不下,門也不出。那孩子從小到大就懂事乖巧,那些年又在外頭吃了不少苦,我是一想到這裡心裡頭就難過的不行,哪裡捨得他再受委屈。換了是皇兄您,見了他那樣子也得心疼。」
  皇帝還是不高興,但終於沒再罵了,臉色沉得像鍋底。瑞王爺卻一點也不害怕,繼續絮絮叨叨地說話,「……那姑娘我也特特地去見過,雖說出身不高,但也不是那種扭扭捏捏上不得檯面的小丫頭,無論相貌人品,還是行事氣度都不差,要不然,順哥兒也斷然不會非她不娶。真要說起來,有些世家大族的千金小姐還不一定比她強,那個李家大姑娘——」
  「李家算什麼東西,」皇帝立刻不悅地打斷他的話道,顯然李家大小姐在瑞王府的那出鬧劇都已經傳到了皇帝的耳朵裡,所以他才如此反應。
  皇帝悶悶不樂地半晌沒說話,瑞王爺這回沒再嘮叨了,自沏了茶在一旁慢悠悠地品著,見皇帝的杯子裡空了,又麻利地給他添上。
  「順哥兒人呢?」皇帝終於想到什麼,忽然開口問。
  「在茶園裡呢,說是這會兒正是炒制炒制春茶的時候,得在園子裡盯著。」
  「孟家那小姑娘也去了?」
  瑞王爺有些尷尬地笑笑,「那個……她若不去,這茶葉就沒法炒了。不過,人也不止她一個,孟家小郎也在。」
  皇帝陛下微微低頭看了一眼杯中碧綠清澈的茶湯,沒再做聲。
  香山書院的清明假只有四天,阿初本該早就回去讀書了,但趙誠謹卻想出各種理由將他暫時留了下來,「……男孩子要能文能武,書什麼時候都能讀,這騎射的功夫卻不是那麼好學的。京城裡頭連個像樣的跑馬場都沒有,怎能學好騎馬……」
  阿初被他忽悠得壓根兒就忘了回京的事。
  睡過午覺後,他們三人一起出來騎馬。
  做貓的時候許攸就對騎馬有一種天然的熱愛,現在成了人,再也沒有什麼能阻攔她,短短數日,她的騎術簡直一日千里,使趙誠謹和一眾護衛另眼相看,但阿初的進展就有點慢了,直到現在,他也只敢騎著小馬慢悠悠地顛,稍稍快些,他就嚇得面無人色,然後,他就被許攸無情地拋棄了。
  「你……那個……好好跟著小順哥,知道嗎,我先跑兩圈再回來看你。」許攸忍住笑摸了摸阿初的腦瓜子,又朝一臉無奈的趙誠謹揮了揮手,輕輕一甩鞭子,馬兒立刻撒開腿一路狂奔。
  「孟姑娘的騎術真是高明!」有護衛湊到趙誠謹身邊去拍馬屁,趙誠謹斜睨了他一眼,又抬頭看看早已跑得遠遠的,幾乎已經看不見背影的許攸,說不出是想哭還是想笑,他並不知道,已經有一隊人馬浩浩蕩蕩地到了茶園山下。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9-6-17 21:52:23

第三十五章

  因天氣實在不錯,皇帝便索性棄了車上馬,慢悠悠地沿著山路走。這一片山裡住的人不多,古木參天,枝繁葉茂,頗有古意,待繞過一座小山,面前豁然開朗,竟是個偌大的綠色峽谷,峽谷裡漫山遍野的全種著茶樹,空氣中都隱隱瀰漫著淡淡的茶香。
  皇帝深吸一口氣,極目遠眺,見遠處山巒疊嶂,近處屋舍儼然,小山腰上零零星星有些農人在茶園裡勞作,一個纖細苗條的身影猶如閃電一般在小路上疾馳……
  皇帝半瞇著眼睛看著那個騎馬的身影,低聲朝魏侍衛道:「朕今兒來茶園的事,你說出去了?」
  魏侍衛沉著臉搖頭,皇帝瞥了他一眼,目光又挪到劉太監身上,劉太監慌忙澄清,「陛下,奴才可一個字都沒往外說。」天曉得怎麼會有人騎了馬出來迎。
  但很快的,皇帝就意識到自己好像猜錯了,他們才走了幾步路,到了茶園門口就被人給攔了,兩個農人模樣的年輕漢子橫在路中央朝他們大聲呵斥,「幹什麼的你們?這裡不是官道,沒瞧見路邊豎著牌子嗎?不能再往前走了,趕緊掉頭!」
  魏侍衛一貫冷臉,瞇著眼睛橫了他們一眼,那兩個農夫頓時打了個哆嗦,但不僅沒讓開,反而扯著嗓子大聲呼救,也不曉得他們說的是哪裡的方言,皇帝一群人硬是沒聽懂,只瞅見三三兩兩的農夫不知從哪些角落裡鑽出來,有的舉著鐵掀,有的扛著鋤頭,一個個氣勢洶洶。
  劉太監嚇了一跳,見皇帝臉色就要不對,趕緊上前去打圓場,又朝攔路的農夫道:「我們主子是京城來的貴人,是你們家主人的貴客,趕緊進去通報。」
  那些農夫卻剽悍得很,根本不吃他這一套,聞言直哼哼,「就瞎編吧你們,要真有貴客要來,怎麼不見沈管事過來跟我們招呼一聲。沈管事可事先叮囑過了,不管是誰,沒他的吩咐,誰也不能放進來。別以為穿得人模人樣我們就信了,還不就是想混到我們茶園裡偷東西……」
  皇帝都氣笑了,想一想又覺得這的確像是趙誠謹的手筆,然後又覺得怪有意思。
  雙方人馬正僵持著,許攸騎著馬疾馳而來,大老遠瞧見一群人堵在茶園門口,不由得一愣,遂勒住韁繩停了馬,高聲問:「出什麼事了,怎麼把人堵在門口?」
  農夫們卻都是認得她的,立刻就巴巴地衝過來稟告,「孟姑娘,外頭這些人非要進我們茶園,還說是京城的貴客,被我們給攔了。世子爺不是說了,不能隨便讓外人進來?別看他們穿得光鮮,可說不准真有什麼別的意圖。」
  許攸也有些納悶,若是瑞王爺要過來,總不至於連個口信都不給,這京城裡頭,還會有人曉得她們偷偷在這裡制茶?再說,看那些護衛們的衣著打扮,也不像是瑞王府的。
  她的目光飛快地在一種侍衛身上掃了一眼,然後,陡然瞅見了人群中的皇帝陛下和魏侍衛,許攸手一抖,身下的馬兒頓時就誤會了,顛顛兒地預備開跑,許攸頓時大驚,慌忙拉韁繩,重心頓時一偏,然後,她就在眾目睽睽之下,從馬上掉了下來……
  魏侍衛臉色不變,皇帝陛下幸災樂禍地勾了勾嘴角,他聽到農夫叫許攸「孟姑娘」,立刻就猜出了她的身份,所以,心情忽然間就變得很微妙了。
  農夫們見許攸摔了個屁股墩兒,嚇得臉都白了,慌慌張張地上前來問:「孟姑娘,您沒事兒吧?」
  許攸繃著臉直揮手,「我挺好,那個……」她忍著痛,吃力地扶著馬腿站起身,呲了呲牙,吩咐道:「趕緊去給世子爺報信,就說,他……伯父來了,讓他趕緊過來迎。」
  「啊!」那農夫有些後怕地摸了摸腦袋,「真是世子爺的親戚啊。」他又怯怯地朝皇帝看了一眼,這回總算看出皇帝陛下身上的王霸之氣了,臉色頓時為之一整,扯著嘴艱難地朝皇帝擠出一個笑容來,然後,一溜煙地跑了。
  許攸猶豫不決,不知道自己是應該上前去給皇帝陛下請罪呢,還是應該假裝一無所知,把這個喜怒無常的皇帝陛下繼續晾在這裡——許攸偷偷地看了皇帝一眼,發現皇帝也在看她,她心裡頓時一通猛跳,僵硬的臉擠出笑容朝他「呵呵」了兩聲,想了想,又很不要臉地擺出一張諂媚的表情迎過去。
  她還沒開口說話,皇帝忽然輕輕踢了魏侍衛一腳,低聲道:「朕怎麼忽然覺得這小姑娘看著特別眼熟。」這假惺惺的諂媚,卻幾乎不加掩飾的臉,簡直就跟很多年前那只明明嚇得要死,卻不得不趴在他膝蓋上裝傻賣乖的貓一模一樣。
  不知道為什麼,他好像忽然間有點明白順哥兒了。
  趙誠謹急急忙忙地趕到茶園門口時,許攸正在使用全世界通用的裝傻技能來應付皇帝陛下的各種奇怪問題,皇帝陛下好像對她特別感興趣,就連一向總板著臉不大愛搭理人的魏侍衛也時不時地看她兩眼,目光竟然可怕地顯得很溫和,趙誠謹看得一顆心一抽一抽的。
  匆匆地朝皇帝陛下見了禮,趙誠謹趕緊將眾人引進園子,賠笑道:「不知道皇伯父要來,園子裡也沒準備,實在失禮。」他說話時又不安地看了許攸一眼,想了想,又硬著頭皮替她請罪,道:「小雪她——」
  結果他的話才剛剛起了個頭,皇帝就揮了揮手,一臉無所謂地道:「別說廢話了,我們進去瞧瞧。」
  那這話的意思是——皇帝陛下沒有生氣?趙誠謹朝許攸擠了擠眼睛,許攸鼓著臉攤手作不知,她從來就弄不清皇帝陛下的心思好不好。
  於是,一行人又浩浩蕩蕩地往園子裡走,先前那些攔人的農夫們這會兒終於知道來人身份不一般了,先是嚇得兩腿發軟,但見皇帝似乎沒有秋後問罪的意思,又不由自主的興奮起來,轉過頭就找人吹牛去了。
  茶園挺大,原來的主人在山腳下建了個不小的莊園,攏共有七個院子,沈嶸將其中的三個改成了制茶的地方,餘下的院子全都收拾了出來,也幸好他事先準備得妥當,這會兒皇帝陛下忽然駕到,也不至於連個落座的地方也沒有。
  但皇帝今兒來園子裡,卻不是為了遊山玩水,稍稍坐了一會兒,又喝了杯茶,他便起身要四處走走。趙誠謹自然知道他要看什麼,朝許攸使了個眼色,示意她偷偷溜走。就算趙誠謹不提醒,許攸也會想法設法地躲遠點,見狀趕緊就要腳底抹油地悄悄往後逃,卻不想皇帝陛下好像腦袋後頭長了眼睛,忽然開口道:「那個孟家小丫頭也跟上。」
  許攸剛剛抬起的腳停在半空中,欲哭無淚地朝趙誠謹做了個鬼臉,趙誠謹也是一副無奈又頭疼的表情,很努力地朝她點點頭,示意她到他身邊來。
  「聽說這茶葉是孟家這小丫頭搗鼓出來的?」皇帝一邊走,一邊漫不經心地問。許攸左右不回話,低著頭作老實狀,由趙誠謹全權負責應答,「是,她也是從別處學來的,胡亂炒了幾回,沒想到竟然真被她製出來了,實在是巧合。」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9-6-17 21:52:35

第三十六章

  皇帝似乎對這個回答不甚滿意,斜睨了他一眼,目光又飄到許攸身上,許攸愈發地老實恭敬,低著腦袋連大氣也不敢出。她越是這樣,皇帝就越是盯著她看,雖然他也沒忘了走路,但眼神兒總往許攸身上瞟,弄得一旁的趙誠謹心裡頭都怪不是滋味的。
  好在皇帝的注意力很快就被沈嶸和院子裡熱火朝天的炒茶場面吸引了過去,開始接二連三地向沈嶸問起各種問題,這才讓趙誠謹和許攸有了個喘氣的機會,二人不動聲色地躲到隊伍後面說起悄悄話來。
  「……陛下怎麼忽然就來了?連招呼都不打,可把我嚇壞了。」許攸有些後怕地擦了擦額頭上並不存在的汗,小聲地抱怨道:「皇帝陛下平時都這麼閒嗎?」
  趙誠謹也苦笑,「他想起一出是一出,誰也拿他沒辦法啊。」其實讓他更在意的還是皇帝陛下對許攸的態度,起初趙誠謹還總擔心皇帝會看不上孟家的家世而對這樁婚事橫加阻撓,可現在,他又開始擔心起別的來——皇帝陛下看著小雪的眼神怎麼會那麼奇怪!這太讓人不安了。
  雖然趙誠謹也相信他皇伯父斷然不至於幹出什麼出格的事,可他心裡頭還是不爽。
  院子裡炒茶的工人們並不知道皇帝的身份,但見他龍行虎步、氣勢逼人,就連趙誠謹都恭恭敬敬地立在他身後,也能猜到這位一定位高權重,所以,也都不約而同地屏氣凝神起來,唯有一兩個年級輕的工人沒那麼厲害的眼力,大老遠瞧見許攸進院,立刻扯著嗓子大喊起來,「孟姑娘,您可來了!快過來幫我瞧瞧,這茶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我總覺得不大對勁。」
  許攸冷不防地被他給叫了出來,心裡頭恨得直咬牙,卻又不好再躲,只得硬著頭皮走了出來,在眾目睽睽之下慢悠悠地踱到那年輕工人面前,伸手往鍋裡撈了一把茶葉,放在鼻子下方聞了聞,眉頭頓時皺起來,「鍋溫低了,火再燒大些。」
  負責燒火的工人趕緊往灶裡塞了一把柴,但許攸卻依舊搖頭,蹙眉朝那年輕工人道:「一會兒這鍋茶要放開,茶炒壞了有青氣,降作二等。」
  工人立刻應下,沈嶸也過來仔細看了看,學著許攸的樣子聞了聞,「原來這就是青氣,昨兒炒茶時有個鍋裡的火大了,茶葉就給炒壞了,聞著一股子淡淡的焦香,跟這個正好是相反的。」
  皇帝見他們二人說得投入,也忍不住湊過來仔細看,嗅了嗅味道,道:「我倒是沒聞出什麼怪味來。」
  趙誠謹笑著解釋道:「剛開始誰也問不出來,但茶一泡開,喝起來就明顯了。將來若是和一等茶一樣賣出去,少不得有客人會有異議。斷不能為了這點小錢就折了自己的招牌。」其實將茶葉分時間、分等級出售都是許攸的意見,趙誠謹原本還想在皇帝面前提一提要讓她露臉的,這會兒卻是什麼心思都沒有了,只恨不得將許攸藏起來才好。
  皇帝半瞇著眼睛看了他一眼,微微地笑,點頭讚了一句「還是順哥兒想得周到」,然後,就又繼續往下看了。
  皇帝陛下看了一會兒,忽然突發奇想,想要親自動手炒一鍋茶,趙誠謹先是一愣,旋即慌忙阻攔道:「伯父三思,這……實在不妥。」這鍋裡的溫度可不是說著玩兒的,院子裡這些工人,剛剛開始學炒茶的時候,誰不是燙得滿手血泡,皇帝雖然比不得人家小姑娘皮膚嬌嫩,可到底也是錦衣玉食地養著,手上連個繭子都沒有,要真進了那鍋裡,恐怕轉眼就能燙傷了,到時候那可就不好交代了。
  但皇帝陛下的性格,那是能聽見別人勸諫的麼?他甚至還指著許攸道:「這小丫頭都能炒,怎麼我連這麼個小丫頭都不如?」
  他都這麼說了,還有哪個不要命的敢再多嘴?
  趙誠謹只得讓沈嶸挑了個穩重的工人來給皇帝陛下做示範,自己又讓下人去找了燙傷膏藥在一旁候著。說起來,皇帝陛下雖然有些自作主張,但真正做起來,還是很小心的,直到一鍋茶炒完了,他的雙手也只是微微發紅。
  劉太監頓時就上前去拍了一通馬屁,當然,到了他這個級別的太監,說話的本事相當高明,雖然是拍馬屁,但聽起來卻十分真情實意,一點也不會讓人覺得突兀,而是聽起來舒服極了,許攸都忍不住對他另眼相看。
  皇帝陛下被劉太監拍得心情舒暢,不管跟誰說話,都難得地給個好臉,甚至還當著眾人的面把趙誠謹狠狠滴誇讚了一番。
  皇帝此次微服私巡十分低調,帶的侍衛不多,趙誠謹卻很頭疼,因為看皇帝的意思,好像還打算在這裡歇一晚。許攸托著腮有些無奈,悄悄地向趙誠謹抱怨道:「你說,陛下現在怎麼跟個小孩子似的,想起一出是一出,萬一在園子裡出點什麼事,那可怎麼辦?」
  趙誠謹也無奈,揉了揉太陽穴,又低聲叮囑她,「這兩天你別出門了,就在院子裡待著,讓阿初陪你說話。等陛下走了,我再送你回京。」
  他絲毫沒問起別的話,什麼你怎麼認出那是陛下之類,好像許攸的所有表現都是理所當然的,許攸在鬆了一口氣的同時,又有一種奇妙的錯覺,就好像,趙誠謹什麼都知道似的。
  但是,無論趙誠謹怎樣嚴防死守,在皇帝陛下面前,他那點小伎倆根本不夠看,到了晚上吃飯的時候,皇帝陛下忽然又開口問起她了,「孟家那小姑娘呢,怎麼不見人?不是說還有個小哥兒?都叫過來一起吧。早晚都是一家人,不用這麼見外。」
  趙誠謹僵著臉笑,起身應了聲「是」,而後,又讓護衛去院子裡請許攸。
  雖然皇帝陛下金口玉言地說了「早晚是一家人」,可是,一想到陛下那犀利的眼神,趙誠謹心裡頭就各種不自在,他甚至忍不住胡思亂想起來,當年在宮裡頭,到底發生過一些什麼事呢?
  很快的,許攸就和阿初一前一後地進了廳,阿初到底年紀小,難免有些緊張,給皇帝陛下跪地請安的時候都老老實實地低著頭,直到皇帝讓他們起了身,在一旁落了座,他才悄悄的,小心翼翼地朝上首的位置瞟了一眼,然後,他又悄悄湊到許攸耳邊小聲道:「小雪姐姐,原來皇帝陛下也不是那麼可怕嘛。」
  長得也沒有三頭六臂,樣子也不凶,還笑瞇瞇的,就像鄰居家慈祥和藹的大伯伯,說起來,太子殿下跟他長得還挺像的。
  許攸拿這個傻乎乎的小弟一點辦法也沒有,她倒是想給阿初灌輸灌輸這個大BOSS的可怕之處,可現在這場合明顯不大適宜,於是只朝他使了個眼色,示意他小心點。
  但是,皇帝陛下顯然不肯那麼輕易就放過他們,許攸剛喝了幾口湯,就聽到他竟擺出一副和藹可親的臉開始跟阿初說話了。
  剛開始還只是很隨意地問幾句,什麼「讀過些什麼書」「先賢說的這句又是什麼意思」,再後來,問題就開始慢慢變味了,當許攸意識到的時候,皇帝陛下已經從阿初的嘴裡把孟家的祖宗十八代都給摸清楚了——這還是因為阿初年級小的緣故。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9-6-17 21:52:47

第三十七章

  再往後,他都開始追問其許攸的過去了。
  「……哦,以前來過京城啊?就是那會兒跟順哥兒認識的?」
  趙誠謹也覺得他該說什麼了,遂起身應道:「是見過一回,就在城外的靈山寺,不過那會兒我們都還小呢,我盯上了小雪的玩具馬車,好話說盡了,就想把車給買下來,偏偏她還不肯。不過,後來她回雲州,倒是把馬車留給我了。再後來,太子哥哥還讓人做了一輛一模一樣的。」
  皇帝被他這麼一提醒,依稀也有了些印象,那會兒太子還調皮得很,成天不幹正事兒,有那麼一段時間的確是圍著輛小馬車打轉來著,這麼說起來……皇帝想一想,又覺得自己挺可笑的,簡直就是瞎想瞎折騰。
  不過,這孟家小姑娘……也還不錯。
  然後皇帝又問起趙誠謹在雲州那幾年的生活,趙誠謹早答過不曉得多少回,俱一一回了,但皇帝陛下顯然還不滿意,又向許攸和阿初問,阿初頓時就傻了。他也知道有些話該說,有些話不該說,可問題是,他和趙誠謹事先又沒串過口供,到底要怎麼回話,這可就是個難題了。
  結果,才回了幾句,皇帝就發現問題了,皺著眉頭看著許攸,又看看趙誠謹,「小姑娘還病過,什麼時候病的?」
  皇帝陛下小時候喜歡看各種話本冊子,書裡頭什麼稀奇古怪的事兒都有,裡頭就有仙人妖精變成人來報恩的,他年幼無知的時候還幻想過興許自己也會遇到這樣的有趣的事,就算後來知道那只是人們杜撰的故事,可他依舊心懷憧憬,所以在遇到那只奇怪的貓的時候,皇帝陛下就一直表現的很淡定,在他看來,這並不算荒誕可笑的事。
  「很小很小的時候,」阿初眨巴著眼睛道:「好多年了,那時候,我還不會說話呢。」
  皇帝心裡頭一算時間,可不正是那幾年,於是,之前剛剛熄滅的心思又燃起來了。這半年日子過得順心了,他又開始覺得無聊,總想整點什麼事出來,要不然,也不會為了個茶園特特地從皇宮跑出來,萬萬沒想到,到了茶園,還有更有意思的事。
  反正趙誠謹的婚事還得他最後點頭,太后那裡還要靠他去說服,現在不過是讓幾個小輩陪著他玩玩,也算不得什麼。一想到這裡,皇帝陛下心裡頭原有的一點點不安也全都拋到腦後去了。
  「……是嘛,病了好幾年啊,現在還真是看不出來。」皇帝深深滴看了許攸一眼,轉過身又朝魏侍衛笑道:「老魏你說,這小丫頭是不是看著挺眼熟的?我第一回見,就總覺得好像在哪裡見過。你看像不像以前老往御書房跑的那隻貓?」
  魏侍衛臉色不變,沉著臉應了聲「是」,阿初略顯不安地朝許攸看了一眼,好像,以前齊王殿下也說過這樣的話呢。這些奇怪的人,為什麼總是要把小雪姐姐和一隻貓聯繫到一起去?
  他臉色一變,皇帝立刻就發現了,然後又和顏悅色地問他怎麼了,阿初也老實,立刻就交代了,又歪著腦袋一臉不解地道:「不過,說起來的話,我姐姐剛醒來那會兒,還真是有點奇怪,她看到桌上有東西還會忍不住把它們統統掃到地上去,後來我家的小紅豆也這樣……」
  趙誠謹第一次真正體會到阿初賣姐的功力了,簡直是讓人……欲哭無淚!
  皇帝陛下雖然也想在外頭多待幾天,但到底身不由己,第二天大早變返回了京城,趙誠謹可算鬆了口氣,發自內心地歡喜著把皇帝一行人送出了茶園。許攸這回沒露面,找的借口是病了,面聖不雅,皇帝聽說後倒也沒再追問,朝趙誠謹斜睨了一眼,似笑非笑。趙誠謹則眼觀鼻、鼻觀心,半點也不心虛,他甚至還跟皇帝陛下對視了一眼,笑了笑。
  可是,等他把皇帝送走了,無比輕快地哼著小調回來的時候,阿初告訴他,「小雪姐姐說我們明天就回去了。」
  「回去?」趙誠謹只覺得一口氣險些沒提上來,頓時就急了,「怎麼……怎麼忽然說要回去了?在這裡不好嗎,可是有誰怠慢了你們?」光顧著去伺候皇帝陛下去了,他跟小雪的感情一點進展都沒有,就這麼回去了,這一回……豈不是白來了。
  阿初似乎也沒想到趙誠謹的反應會這麼大,愣了一會兒,才遲疑地小聲道:「我……我們出來得久了,所以才要回去,小順哥你別多想。再說,我也該回書院讀書了,出來這麼長時間,功課都拉下了。」
  趙誠謹心裡頭堵得慌,偏偏阿初說得也有道理,「不是早跟你說了麼,讀書不是一蹴而就的事,茶園裡不是也有書,你若是有什麼地方看不懂,來問我就是,倒不必急著這幾日。那個……你騎馬不是都還沒學會嗎?」
  他絞盡腦汁地想出各種理由來留人,但阿初卻始終面露為難之色,「……是小雪姐姐要回去啦。」
  趙誠謹立刻就沒說話了,臉上的表情有一些複雜,既失望又無奈,看得阿初心裡頭怪難過的,連話都不敢說了。他甚至覺得,小雪姐姐這樣忽然要回京,把趙誠謹一個人扔在茶園,好像是真的不厚道。
  「我去跟你姐說。」趙誠謹幽幽地歎了口氣,朝阿初說道,說罷了卻有不動,擰著眉頭站在原地,猶豫不決的樣子。他一直覺得自己很沉得住氣,可最近這幾天,好像有點越來越慌亂了。明明兩個人的婚事都已經定下,他應該高興才對,可是一想到許攸的態度,趙誠謹卻怎麼也高興不起來。
  他一直以為,只要他堅持對她好,總有一天,許攸會感動,會回應他的感情,可是,這麼多年過去了,她卻總是若即若離,雖然她也關心他,為他著想,可那種感情卻跟趙誠謹所要的不一樣。這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的期待,慢慢地堆積起來,直到現在,他連自己也說不清那感情有多深沉,以至於他自己都有些扛不住了。
  趙誠謹迷迷瞪瞪地飄進了許攸住的院子,才進門就瞧見小玉和小環在收拾行李,見他過來,二人慌忙見禮,而後又想到了什麼似的,各尋了借口躲出了院子。許攸在屋裡繡荷包,察覺到有人進屋,以為是小玉她們進來了,遂開口吩咐道:「小玉給我沏壺茶。」
  屋裡沒有動靜,許攸意識到有些不對勁,皺著眉頭抬起頭來,瞅見趙誠謹橫在門口,也沒往心裡去,隨口打了聲招呼,道:「你來了呀。」然後,就沒別的話了。
  趙誠謹胸口愈發地悶得厲害,低著頭在她身邊坐下,沉聲問:「阿初說你明天要回京?」
  他聲音有些不對勁呢,許攸立刻就察覺到了,放下手裡的針線朝他看過來,關心地問:「你怎麼了?」見趙誠謹繃著臉不說話,許攸隱隱猜到了一些原因,遂小聲解釋道:「我出來得久了,總不好一直待在這裡。再說,阿初也要回去讀書了。」
  她說話時兩隻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著趙誠謹,黑色的眼睛裡盛滿了擔心,趙誠謹有些不自在,微微低頭,瞥見她扎得通紅的手指,一顆心頓時又柔軟起來。想一想,又覺得自己挺混蛋,如果小雪一直不能喜歡他,那也一定是因為他做得不夠好,這樣急吼吼地跑來找她,真是太失態了。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9-6-17 21:54:19

第三十八章

  「明天走……也好,我們一起回去。」他頓了頓,有些不自在,「你說得對,我們出來得久了,是該回去了。」他咧嘴朝她笑了笑,目光又移到她手上,聲音一瞬間變得溫柔無比,「這荷包又不急,你慢慢來,別傷著了手。」
  許攸見他的臉色忽然又變得正常了,心中有些訝異,但也沒說什麼,一如尋常地與他聊天。
  中午時分,阿初才彎著腰,躡手躡腳地回來,進了屋,還不安地朝四周看了看,問:「姐,小順哥找你沒說什麼吧?」
  「說什麼?」
  「可是他早上的臉色都好難看!」阿初撫了撫胸口,後怕的樣子,「小順哥生氣的時候很可怕的。」
  許攸擠出笑容看了他一眼,沒說話。
  回城的路上還算太平,沒有大雨,也沒有破廟裡的大和尚,經過那座廟時,趙誠謹還特意讓車伕停下馬車下去看了看,但廟裡空無一人,那個大和尚早已不知道雲遊去何方了。但許攸卻又想起了那個大和尚說過的話,目光掃過趙誠謹腰間的舊荷包,若有所思。
  回京後的日子很是單調乏味,阿初去了香山書院,茶壺和小綠都回了王府,趙誠謹也不像以前來得勤了,許攸除了偶爾做一做針線,就是跟著雪爹特意請來的一個嬤嬤學學規矩,生活相當地乏味。
  這個時候許攸又會忍不住有些想念在茶園的日子,那樣的自由自在,無拘無束,可是——好吧,許攸也覺得自己矯情,晚上睡覺的時候還會忍不住罵幾句,因為怕被孟老太太聽見,所以只敢罵英語,嚇得小玉悄悄跟小環議論說她是不是中了什麼邪。
  她為什麼要急著回京呢?有時候連許攸自己都有點說不清,真的是因為擔心阿初讀書的事,還是她對趙誠謹的關心越來越沒有招架之力?害怕自己真的沉溺其中不可自拔?可是,他們明明都已經訂婚了,她這樣逃避,不是太作了嗎?
  這麼多年以來,趙誠謹在她的心裡佔據著各種重要位置,扮演著無法替代的重要角色,可愛貼心的小主人,懂事乖巧的小孩,甚至冷靜沉穩的少年郎,可是現在,這個新的角色卻讓許攸有些不自在。一想到將來他們要成親,甚至還會有小孩,許攸就覺得有點怪怪的。當然,就算成親的對象換了一個人,她也照樣不自在,甚至還會反感。
  成親真是一件可怕的事!
  但是,不管她想不想,願意不願意,這樁婚事還是如大多數人所期待的方向發展了下去。七月裡,因孟家獻茶有功,皇帝陛下賜了雪爹一個長寧伯的爵位,能世襲不能罔替,爵位不高不低,在京城中也並不怎麼打眼。但對孟家來說,卻是改換門庭的大事。
  皇帝陛下顯然在今年的春茶中獲益不少,出手很是大方,賜了爵位不算,還賞了孟家一個大宅子,攏共有五進,院子套院子怕不是有近十個,孟老太太還玩笑說這家裡頭大的,恐怕近了院子要迷路。
  八月份,瑞王府與孟家的婚事這才傳了出來,有皇帝陛下和瑞王爺在太后面前說項,太后雖然嫌棄孟家門第有些低,但也順水推舟地答應了,私底下卻悄悄尋了趙誠謹進宮,說要給他挑幾個身家清白的側室。
  「順哥兒你看這劉家七姑娘,模樣生得多好,這眉毛眼睛……」太后指著畫像上花容月貌的小姑娘可勁兒地向趙誠謹推薦,「我問過了,這姑娘出身書香門第,知書達理,尤擅書法……」
  趙誠謹頓時嫌惡地扭過頭去,「那大腦門多難看,不喜歡。」
  瞧不上這個,還有別的,太后又讓宮人抱了一大堆畫像來,偏偏趙誠謹總能挑出毛病來,眼睛太小啊,太胖太瘦都是尋常借口,更奇葩的還有什麼臉是個歪的,牙齒難看之類,這但凡送進宮裡來的畫像,那都是千挑萬選出來的,怎麼會有這麼多歪瓜裂棗,要真是個歪臉,老早就被打回去了。
  太后到了這會兒哪裡還會不明白趙誠謹的意思,都被他氣笑了,伸手在他臉上揪了一把,沒好氣地道:「我這都是為了誰?你這小鬼還不領情。別以為祖母在宮裡頭就什麼也不曉得,那個孟家,說是什麼長寧伯,其實是你皇伯父新封的,之前就是個芝麻綠豆點的小官。京城裡那麼多的好姑娘你不挑,怎麼偏偏就挑中了這麼戶人家。那小姑娘就那麼好?」
  趙誠謹臉上微微泛紅,「孫兒知道皇祖母都是為了孫兒好,可是,我心裡頭只有她一個。她本就家世不高,進了門日後都恐怕被人笑話,若孫兒在往府裡頭納別的人,將來王府裡可就沒有清淨日子了。」
  他說話時,臉上露出傷感又無奈的神情,太后立刻就想起瑞王府張側妃的事情來,頓時就明白他的顧慮,再也不好說什麼側妃庶妃的事了。待趙誠謹出了宮,太后想了想,終於還是賞了些東西給孟家。
  連太后都表了態,這樁婚事基本上是塵埃落定了。
  孟家的新宅子距離瑞王府遠了些,以前步行就能到,現在光是坐馬車就得兩刻鐘,加上皇帝最近忽然心血來潮把趙誠謹召去了金吾衛任職,雖然只是個小小的羽林郎將,但一眾皇族侄甥中,有誰像他這樣十六七歲就開始辦差的,而且還是金吾衛這樣炙手可熱的崗位。
  也正是因為這樣,趙誠謹往孟家就走得更少了,不說許攸,就連阿初都有些不習慣,忍不住悄悄與許攸道:「怎麼最近都不見小順哥?他有多久沒來了?我都有足足兩個月沒見他了!」
  「十來天吧,」許攸頭也沒抬,好像一點也沒有把它當回事,「他忙著呢,已經當差了,怎麼還能像以前一樣說來就來。」說話時,她的手一抖,繡花針刺破了食指,立刻滲出一滴血珠。
  許攸明顯愣了一下,又飛快地用帕子把血擦掉,有些不安地起身在屋裡走了兩圈,彷彿隨口問:「你最近有聽到他的消息嗎?」事實上,她有近一個月沒見過趙誠謹了,上回他來的匆忙,只跟孟老太太寒暄了幾句,在屋裡坐了不到十分鐘,許攸都還沒來得急趕到前院他就已經走了。
  矯情!許攸又悄悄罵了自己一句。
  「小雪姐姐,我們明天去靈山寺吧?」阿初難得有個假,實在不願意悶在府裡頭,「你以前不是也去過,聽小順哥說,你們第一次見面就是在那裡。」
  靈山寺,好像真的很多年沒有去過了。
  許攸忽然想起了她做貓的時候,那會兒好像還沒有這麼多煩惱,雖然偶爾會有點精分,但是卻沒現在這麼矯情。有時候她都覺得自己討厭死了,甚至還會懷疑如果她不是救過趙誠謹,他真的會喜歡她?
  這種懷疑原本只是偶爾的一個念頭,但不知怎麼的,這個想法卻想滾雪球似的越來越大,尤其是最近,也許是因為趙誠謹來得少了,這個念頭總是不斷地往她腦子裡鑽,折騰得她好幾個晚上都徹夜難眠。
  出去走走也好,散散心,省得在家裡頭憋得久了,心眼也越來越小。
  於是第二天早上,許攸便和阿初一起出了門。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9-6-17 21:54:32

第三十九章

  靈山寺是京城附近最大的一座寺廟,京城裡上至達官貴人,下至平民百姓都喜歡來這裡燒香拜佛,所以香火十分鼎盛,據說每月初一十五和佛誕日,通向寺廟的小路都堵得水洩不通。好在許攸她們來得早,一路過去倒也還順利。
  給廟裡的菩薩們拜過後,阿初便拉著許攸要去爬山,又道:「我聽人說,站在靈山山頂可一覽京城全景,老早就想來了,可以一直不得空。今兒好不容易出來一趟,定要爬上山頂才好。」
  小玉有些擔心地勸道:「大少爺,這山可高了,您是男孩子興許能爬得上去,大小姐恐怕就不成了。到時候停在半山腰上,上不得上,下不得下,可要怎麼得了?」她和小環以前都是在大戶人家伺候的,跟著從前的主人來過靈山,這種事她可不是頭一回見了。
  阿初卻一點也不在意,「我姐可不是那些走幾步路就氣喘吁吁的千金小姐,她體力好著呢。對吧,小雪姐姐。」
  許攸點頭,力壯山河地一揮手,「我們上山!」
  丫鬟們見說服不了他們,也是沒轍,只得硬著頭皮跟上去,心裡頭卻始終惴惴,生怕許攸走到半路就不肯動了,結果,她們姐弟倆硬是一口氣上了山頂。
  果如阿初所說,屹立靈山山頂可一覽京城美景,尤其以城北的皇城尤為壯觀,宮殿高樓層層疊疊,琉璃瓦在陽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輝。
  「真美啊——」阿初道。
  許攸伸開雙臂感受獵獵的山風,深吸了一口氣,又朝空曠的山谷間亮了亮嗓子,「啊——」
  阿初被她陡然的高聲嚇了一大跳,旋即又覺得挺好玩,於是也學著她的樣子,衝著山谷喊了幾聲。
  「喊一喊,心裡頭倒是舒暢了。」阿初笑道,又伸了伸胳膊和腿,繞著山巔跑了幾圈,一會兒,又過來尋許攸說話,「這裡景色真美,我們早就該來的,下回叫上小順哥和平哥兒一起。唔,要不,把茶壺和小綠也帶上……」
  「小順哥忙著呢,人家可不一定有空。」許攸涼涼地道。
  「怎麼會沒空!」阿初高聲笑道:「只要小雪姐姐下帖子請,小順哥再忙也能抽出空來。」他的話剛說完,眉頭忽然皺了皺,凝神看向不遠處的山腰,有些疑惑地低聲問許攸,「小雪姐姐,你看那是不是小順哥?」
  許攸心裡陡然顫了一顫,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山腰的棧道上果然有一行人在不急不慢地往上走,因離得並不遠,憑著她的眼力,很清楚地能看清來人的相貌。
  那是一群年輕的貴族男女,衣著華貴,僕從成群,趙誠謹就在最前頭,一邊走還一邊與身畔的年輕女子說說笑笑,狀似歡喜。
  許攸腦子裡忽然轟了一下,也不知心裡頭怎麼想的,她竟然立刻把腦袋縮了回來,轉過身,道:「我們……從別的路下山。」
  「啊——」阿初頓時就愣住了。
  阿初雖然還小,但多少已經懂了些事,見許攸臉色不對勁,立刻猜到了原因。不會誤會吧!阿初頓時就急了,婚事都定下來了,他可真不信趙誠謹會忽然移情別戀,可任誰都能看出許攸和趙誠謹之間有點問題,要真這麼誤會下去,兩個人還不得鬧翻?
  「走不走啊你!」許攸走了幾步,發現阿初沒有跟上,猛地回頭朝他喝了一聲,狀似不悅,阿初慌忙應聲,悄悄朝身邊伺候的小書僮擠了擠眼睛,書僮會意,趕緊湊到他身邊。阿初遂低聲與他耳語,「……一會兒世子爺上來,就跟他說,我們從別的路下去了。」趙誠謹人那麼聰明,總該猜到原因。而後,又趕緊追到許攸身邊笑嘻嘻地和她說話,「……小雪姐姐你走這麼急做什麼?你真不等小順哥嗎?」
  許攸抬頭看了他一眼,腳下卻不停,過了半晌,才悶悶地小聲道:「我不想見他。」
  「因為他身邊有別人?」阿初小心翼翼地問:「你吃醋了?」
  許攸沒說話,忽然停了下來朝他怒目而視,表情非常不善,小玉和小環都低著頭一聲不吭,看著腳尖發愣,好像完全沒有聽到他們兄妹倆的對話。阿初也打了個哈哈,趕緊把話題岔開,裝模作樣地朝四周看了看,乾笑道:「那個……這條路要怎麼走?」
  小玉她們也沒走過這條小路,茫然無知地搖搖頭,阿初心裡頭就有些打鼓,「都沒走過?我們還是小心為上,原路返回吧。萬一走錯了路,在山裡頭走丟了怎麼辦?」
  許攸被他一說,也覺得有些道理,可是一想到回去後又會遇著趙誠謹,她心裡頭又怪不是滋味的,正猶豫不決著,一向不怎麼說話的小環忽然開口道:「這條路好像不能走,以前京城裡就傳言說,靈山有片鬼林,進了山便找不到方向,活生生地被困在裡頭,甚至還有人被困死的。」
  真的假的?阿初睜大眼睛看著小環,心中暗暗豎起了大拇指。許攸也有些發懵,好奇地問:「我以前怎麼從來沒有聽說過?」她前前後後在京城裡也算住了有四五年了,怎麼一點風聲都沒聽過,靈山寺這樣的地方居然會有鬼林,這好像有點奇怪。
  小環面色如常地回道:「不是每天都有,每月初九那鬼林才會出現,三天後那林子又恢復正常了。大小姐若是不信,我們往前走一段,路上保準立了警示牌,就是靈山寺的僧人們立的,離這裡不遠。」
  她說得有理有據,由不得許攸不信,想了想,還是乖乖地回了頭。雖然她倒是有心想去見識一下那個所謂的鬼林,可是今兒身邊還有阿初和兩個丫鬟呢,萬一真困在了裡頭,可不就連累了他們。
  一行人又飛快地上了山頂,趙誠謹他們還沒到,許攸卻一眼瞧見了守在山頂的小書僮,立刻就明白這是阿初干的,狠狠朝他瞪了一眼,小聲埋怨了一句「多事」,問小環把帷帽要來戴上,然後深吸一口氣,這才端了端架子,雄赳赳氣昂昂地往山下走。
  果然,走了沒多遠,就瞧見趙誠謹他們了。
  雖然許攸戴著帷帽遮住了整張臉,但趙誠謹還是一眼就認出了她來,更何況,阿初還跟在她身後朝他擠眉弄眼呢。他還沒來得急朝孟家姐弟打招呼,許攸已經上前客客氣氣地朝他行了禮,語氣既不疏遠,也不親近,但聽在趙誠謹耳朵裡卻怪不是滋味的。
  「你們出門,怎麼也不跟我說一聲。」趙誠謹雖然看不見許攸的臉色,但也能敏感地察覺到她這會兒心情不好。他倒是沒往吃醋的方向想,主要是因為從來沒想過許攸有一天也會因為他而吃醋,只道是她在哪裡受了委屈才不高興,所以才關切地這麼問。
  許攸倒是有心想刺他一句,只是一想到這裡人多,她說得越多,就越顯得自己心胸狹窄、尖酸刻薄,遂又強忍住了,將胸口的郁氣壓了回去,低聲回道:「忽然間想出來就出來了,怎麼好連這點小事都去麻煩您。世子爺您忙,我們一會兒還有事,就先下山了。」說罷,朝趙誠謹微微頷首,又朝與他同行的眾人微微彎腰行了一禮,便領著阿初往山下走了。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9-6-17 21:54:42

第四十章

  趙誠謹這會兒才猛覺不對勁,就算許攸平時跟他生氣,但也絕不會用這種語氣跟他說話,就連在皇帝陛下面前,她也不會對趙誠謹說「您」字,今兒這是怎麼了?他心裡一動,趕緊伸手把阿初的胳膊給拽住了。
  「你姐她怎麼了?」趙誠謹壓低了嗓門問,目光緊緊盯著許攸遠去的身影。
  阿初朝他身後那群貴族男女看了一眼,目光落在方才一直與趙誠謹走在一起的那個少女身上,那是個非常漂亮的姑娘,十五六歲的樣子,錦衣華服,姿容高貴,一看便知出身世家大族,那姑娘正一眨也不眨地看著趙誠謹,雙瞳猶如脈脈秋水,阿初覺得,就連他都能看出點不對勁來,趙誠謹能不知道?他心裡頭有點不痛快,好像頓時就能理解許攸的心情了,涼涼地看了趙誠謹一眼,聲音也變得冷淡起來,「沒事,」他道,臉上擠出僵硬的笑容,「我們出來得久了,該回去了。小順哥你忙。」
  然後,他也走了。
  趙誠謹終於意識到不對勁了,蹙著眉頭看著他們的背影越走越遠,各種念頭都湧了出來。
  「世子爺?」身後有人喚他,趙誠謹沒回,反而往前走了幾步。很快又有個小胖子上前來拍了拍他的肩膀,小聲道:「三哥,剛剛那是……孟家的……嫂子?呀,你慘了!」
  「什麼?」趙誠謹有些不解地皺起眉頭,「為什麼?」
  小胖子一臉無語地看著他,「三哥,你是在開玩笑吧,這都不知道?你平時不是挺聰明的嗎?」
  趙誠謹又急又不耐煩,擰著眉頭瞪他,「你到底說不說。」
  小胖子噗嗤噗嗤地笑起來,扭頭朝身後一群人看了兩眼,把聲音壓得很低,「嫂子這分明是吃醋了!雖說你今兒是奉命護送金城公主,可嫂子又不知道,換了是我,見了你們這有說有笑的樣子,心裡頭也不痛快……」
  「吃醋了?」趙誠謹只覺得像做夢似的,他有點不信,可仔細想一想,剛剛許攸的反應的確是有些不對勁。可是,因為他吃醋什麼的,簡直是……太讓人高興了。
  趙誠謹的眼角眉梢頓時就帶上了喜色,小胖子都看傻了,有些不安地推了推他,低聲問:「三哥你沒事吧?」這種反應未免也太奇怪了,難道是故意的?不滿意這樁婚事所以想把人家惹惱了再退婚?可宮裡頭不是傳言說這樁婚事還是他向陛下求來的……
  「這邊的事你先擔一下,」趙誠謹雖然心裡頭暗爽,可也知道這要是被誤會了,孟家真能把他攔在外頭不讓進門,遂把差事往小胖子身上一推,自個兒轉身就要逃。小胖子頓時就急了,慌忙拽住他的胳膊,「三哥,這可不行,你要是走了,一會兒亂起來,我可撐不住。」
  趙誠謹朝他特別溫柔地笑,聲音壓得特別低,「你怕什麼,你好歹也是郡王府世子,不比那什麼鬼地方來的金城公主尊貴,只要你硬起來了,她敢亂來?再說了,這本就不是我的差事,要不是太子殿下拜託我,我才不願意出來呢。」
  那金城公主是前幾天從高麗來的,模樣倒是生得不錯,架子也不小,不過是個附屬小國國主的女兒,還真把自個兒當公主了,先前是太子負責招待,後來太子煩了,又把人推給了趙誠謹。趙誠謹雖不願意接手,可他這會兒還在金吾衛當差,推都沒法推。
  見他要走,金城公主頓時有些不樂意,但還沒來得及開口,趙誠謹已經三步並作兩步飛快地下了山,金城公主氣得直跺腳,咬著牙朝小胖子道:「我不上山了。」
  小胖子憨厚地朝她笑,「那就下山吧。」
  金城公主不動,把臉一板,怒道:「我走不動了。」
  「哦,」小胖子摸了摸後腦勺,「那就歇著吧。」他朝隨行的一眾少年和少女揮了揮手,笑瞇瞇地道:「大家都歇歇吧,我也走不動了。哎喲這山可真難爬,要不讓下人去山下叫幾個抬桿的上來,一會兒誰要是走不動了,就坐抬桿。」
  「我們可不敢坐,聽說抬桿的都是山下的樵夫,不愛洗澡,身上臭著呢。」
  「那你就走回去……」
  金城公主被他們說得臉色微變,不甘地朝山下看了看,趙誠謹的身影卻早已不見。
  許攸的腳步雖然快,但也比不得趙誠謹,還在半山腰上就被他給追到了。阿初見他過來,臉色這才好看些,但還是有些不痛快,甕聲甕氣地朝他道:「小順哥怎麼來了?」
  趙誠謹沒好氣地在他腦袋上敲了一記,小聲道:「怎麼,連你都不信我?」
  阿初撇了撇嘴,「我姐不高興。」
  趙誠謹反而笑起來,眉眼都彎彎的,「我去跟她說說話。」說罷,就擠到許攸身邊去了。
  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許攸也不好意思跟他吵架,反正就板著臉不搭理他。趙誠謹不氣不惱,耐著性子和她說話。等到了山下,阿初想了想,還是叫上小玉和小環找了個借口躲開,讓他們倆好好地說道說道。
  「……我今兒真是去當差了,」趙誠謹忍住笑向許攸解釋,「前幾日高麗來使,還帶了個公主一起,原本是太子一直在接待,偏太子這兩日忙著別的事,就把我給叫了過去幫忙,誰讓我現在在金吾衛,連推也沒法推……」
  許攸白了他一眼,小聲嘟囔道:「關我什麼事。」嘴裡這麼說著,可臉色卻明顯好了不少。趙誠謹愈發地肯定許攸這是在吃醋,頓時心花怒放,咧嘴笑得幾乎讓人不敢直視。
  他心裡頭直樂,又喊著要送他們回去,許攸不高興地道:「幹嘛回去,我難得出來一趟,還想好好走一走呢。」
  「那我陪你出去走走。」趙誠謹道:「你們去廟裡燒過香了?抽籤了沒?靈山寺的簽可靈了。」
  許攸搖頭,自從上回遇著那個大和尚後,她對這些東西就一直心懷戒備,去燒個香拜拜菩薩也就罷了,真要去抽籤,被人家解籤的僧人又看出來了怎麼辦?
  「那要不我們去廟裡吃素齋?」他其實更想找個安靜的地方跟許攸好好說說話,雖說現在阿初和下人們都不在,可誰保證他們不會忽然出現,趙誠謹說話多少有些顧忌。
  許攸想了想,應了。
  靈山寺的素齋一天也不到十桌,若不是有趙誠謹,以孟家的身份還真訂不到座位。素齋設在寺廟的後山,環境十分清雅,院子裡竹木蒼翠,假山堆疊,甚至還從山上引了活水,在院中設了個彎彎曲曲的小溪,水聲潺潺,愈發地顯得清幽雅致。
  眾人剛剛落座,趙誠謹就使勁兒地向阿初使眼色,阿初剛開始還故作不知,被趙誠謹踢了兩腳,這才悻悻地起了身,又把幾個下人一起叫上,不情不願地出了門。
  許攸哪裡會看不出來這是趙誠謹搞的鬼,斜睨了他一眼,沒點破。
  「那個金城公主,高麗那邊的意思是想送到太子哥哥宮裡去的,不過我看他的意思好像不大情願。」趙誠謹故意又提起金城公主,偷偷地觀察許攸的臉色,果見她一聽到公主的名字立刻就有些不高興,心中反而歡喜起來,又繼續道:「所以太子大哥才把事情推給了我。」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9-6-17 21:54:54

第四十一章

  許攸沒做聲,低著頭喝茶,臉色沉得都快能滴出水來了。
  「早曉得你們今兒也要來靈山寺,我就叫你們一起了。」
  許攸挑眉,略帶嘲諷地笑,「你不知道也不稀奇。」
  他都有多久沒登過孟家的門了,就連在香山書院讀書的阿初都能察覺到不對勁,府裡頭的人就不用說,孟老太太剛開始還念叨幾句「怎麼最近都不見順哥兒上門了」,後來都不怎麼說了,府裡的下人也都不怎麼敢在許攸面前提趙誠謹的名字,許攸甚至猜想,她們說不定還以為瑞王府想退婚呢。
  就算真退婚,又有什麼了不起,她原本也沒多想嫁。京城裡這麼多人都說她們不般配,退了倒好,省得人家說孟家挾恩圖報。
  許攸越想心裡頭越堵得慌,一咬牙,索性就徑直朝趙誠謹問:「你為什麼要向我們家提親?」
  趙誠謹先是一愣,立刻就紅了臉,張了張嘴,沒好意思說。
  豈料許攸見他不答話,愈發地肯定了心中猜想,臉色頓時有些發白,深吸了一口氣,將狂亂的心緩緩壓下去,扯了扯嘴角,努力地讓自己微笑,「我一點也不喜歡這種橋段,趙誠謹。什麼救命之恩,無以為報,遂以身相許的橋段實在太老土了,這不是什麼話本冊子,你也不必學那戲文裡的那一套。無論是我,還是孟家,當初救你只是舉手之勞,從來沒有想過要靠你來獲得什麼。你實在不必犧牲自己一輩子來報什麼恩,這樣對你不公平,我也不需要。」
  她梗著脖子把話說完,頭也不抬地就要往外衝,豈料才剛剛起身就被一陣大力猛地拽住了胳膊。許攸生氣地想甩開,可壓根兒就使不上力,一生氣,剛要罵人,眼前一黑,嘴巴就給堵住了……
  她懵了好一會兒才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事,腦子裡轟了一下整個人都傻了,但她還知道反抗,掙扎著要去揪他背上的肉,結果肉太硬,掐了一下竟然沒掐上,反倒被他裹住了一隻胳膊,陰險而狡猾的舌頭在她口腔裡打了好幾個圈,逼得她快要透不過氣。
  她氣得要命,什麼也顧不上了,伸出另一隻手往他的下三路走,她非要廢了這個混賬小子!
  「啊——」地一聲慘叫,趙誠謹猛地跳起身,連連往後退了幾步,彎著腰夾著腿,狼狽得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許攸見他這副慘樣,這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荒唐的事,剛開始還挺尷尬,但一咬牙,又把臉給板起來了,理直氣壯地朝他喝道:「你……你活該,誰讓你耍流氓?」
  趙誠謹都快哭了,哆嗦著尋了個凳子坐下來,欲哭無淚地看著許攸道:「我就親了你一口,你有必要這麼狠麼?真要被你抓出點毛病來,以後……」他臉一紅,都不好意思說了,揉了揉臉,哭笑不得地道:「你這都是從哪裡學來的?人家小流氓都不幹這種事兒。」
  還撩陰手,虧得他反應快,要不,今兒可有得罪受了,更要命的是,真要傷了那裡,他連找大夫都不好意思,要不然,人家問起這是怎麼傷的,他要怎麼回?不曉得的人鐵定以為是他耍流氓才挨了這一下。
  許攸雖然也覺得自己的反應有點生猛過頭,可是,打都打了,再扭扭捏捏的繃著也沒用了,於是她把臉色收了收,小聲喃喃道:「我又沒用多大的力,怎麼就傷成這樣了。」她剛剛心慌意亂的,甚至都沒注意到手感,冬天的衣服穿得也厚實,許攸覺得,應該不至於傷得太嚴重吧。
  可是,以前新聞裡頭還有報道,說有男人被一記撩陰腳給踢死了的,看來男人那地方還是脆弱。再看看趙誠謹額頭上未干的冷汗,許攸又有點心虛,咬咬唇,終於還是湊上前,小心翼翼地問:「那你……那個……還好吧。」
  趙誠謹一臉痛苦,「你說呢?」到底當著許攸的面呢,他連看一看都不好意思。
  許攸有些不安,「就是不知道才問你嘛,我又看不到。」
  趙誠謹哭笑不得地看著她,「你想看?」
  許攸頓時被他弄了個大紅臉,伸手就在他背上撓了一爪子,不過下手還算有分寸,一點也不痛,「好你個趙誠謹,看不出來你還挺流氓!」
  她立刻想起剛剛被輕薄的事了,氣得直跺腳,「你是活該,誰讓你忽然耍流氓。也不看看這裡是什麼地方,佛門清淨之地,你居然敢……行此輕薄之事,小心菩薩罰你。」
  趙誠謹傷得並不重,剛剛喊得這麼悲慘,一大半都是做做樣子給許攸看的,雖然對許攸如此激烈的反應感到有些匪夷所思,但一想到剛剛唇畔的美妙滋味,又覺得便是再來一遭也不是什麼大事,大不了下回他注意點,抱住她那兩隻不安分的胳膊就好。
  「輕薄之事?你是說我親你?」趙誠謹想到之前許攸的話,心裡頭又有些惱,又氣又無奈地朝她道:「我還不是被你給氣的!你這小沒良心的丫頭,這些年我怎麼對你的,你心裡頭不知道?掏心掏肺、一心一意地對你好,整天都盼著早點和你成親,你倒好,居然懷疑我的誠意,還說什麼退婚!孟照雪,你自己說,你跟我說那些話到底虧心不虧心?」
  「我為什麼要虧心!」許攸被他說得心裡發虛,嘴巴卻還硬得很,「你是跟我說過什麼,還是承諾什麼?你不說,我怎麼能確定你到底是為了報恩還是為了……為了別的。再說了,你要真有心,那這三天兩頭不見人又是什麼意思?就連阿初都問我們是不是吵架了,府裡頭的下人誰不暗暗猜測說你想退婚!」
  她說到這裡氣得臉紅脖子粗,眼睛都紅了。趙誠謹也被她的指責得好一會兒沒說話,目光炯炯地看了她半晌,竟然抿嘴笑起來,一會兒,愈發地笑得高興,甚至還起了身,走上前來小心翼翼地想要過來抱她。
  許攸立刻朝他橫眉冷對,趙誠謹也不氣,厚著臉皮用力將她抱住,還想親一親的,又怕惹惱了她一會兒再挨一記撩陰手,只得將壓下去,湊到她耳邊柔聲道:「鬧了半天,原來你是在氣我沒去看你。我從七月起就被陛下丟到金吾衛訓了三個月,就連晚上都歇在宮裡頭,連王府都沒怎麼回去,但凡是抽出一點空也趕緊來見你,你還生我的氣。好了,是我不對,早該跟你說的……」
  他越說心裡頭就越是高興,簡直是心花怒放。許攸卻尷尬極了,她有些後悔管不住自己的嘴巴,天曉得剛剛怎麼就說了這些奇怪的話,弄得好像她真的多麼喜歡他是的。
  許攸既生氣又尷尬,她還想再辯解幾句,可趙誠謹卻壓根兒就不給她說話的機會,「……你說的對,我早該跟你說清楚的。我不是不好意思麼,我娘說男人不能只會甜言蜜語,關鍵還得看行動。我以為這麼久了,你多少也能感覺到,不過,既然小雪喜歡聽我說這些話,那以後我就跟你多說說……」
  「誰喜歡聽這些了?」許攸的臉漲得通紅,她忽然發現,先前兩人不捅破這層窗戶紙的時候趙誠謹還能小心翼翼地恪守君子之道,可現在,自從她一時激動使了個損招,這小子忽然就膽子大了起來,什麼話都敢說,什麼事都敢做,就連許攸都有點沒法招架。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9-6-18 00:01:10

第四十二章

  「你別渾說,再胡說八道,我就……我就哭!」許攸忽然發現她好像拿趙誠謹一點轍都沒有,腦子裡一時靈光一閃,乾脆捂著臉哭起來,剛開始還只是假哭,可也不知怎麼的,就這麼嚎了兩聲,那些壓抑在心裡許多年的悲傷和委屈全都一點點地湧了出來,她的眼淚就再也控制不住,猶如斷了線的珍珠嘩啦啦往下掉,嚇得趙誠謹頓時就慌了神。
  「你別哭了……小雪你別哭了……」趙誠謹被她哭得六神無主,手足無措,恨不得去把阿初叫進屋來幫忙勸說,可許攸卻拽住他的衣服領子不讓他走,一邊抽抽噎噎地哭,一邊還往他懷裡鑽,把眼淚和鼻涕全都抹在他的衣服上,不一會兒,他的胸口就濕了一大片,伸手摸一把,全是濕熱的潮氣。
  趙誠謹都不知道該怎麼勸了,哭喪著臉柔聲道:「好了,是我不對,小雪你不哭了,你愛怎麼罰我都成,五花大綁還是十大酷刑?我保證絕不反抗!你看看你,哭得眼睛都腫了,一會兒阿初回來看見了,一定以為是我欺負你。」
  他提到阿初,許攸才猛地一驚,阿初他們都還在呢,一會兒若是忽然回來,見她們倆抱在一起哭,還不曉得要想到哪裡去,於是她趕緊鬆開手,胡亂地抹了兩把淚,又朝趙誠謹瞪了一眼,道:「你給我等著!」
  趙誠謹悶悶地笑,「好啊,我等著。」
  他起身出門請廟裡的小沙彌打了盆水給許攸洗臉,又拎了帕子幫她敷眼睛。許攸年紀還小,正是青春年少時,雖然剛剛哭得厲害,但恢復得也快,敷過眼睛後雖還有些紅腫,但已經不那麼明顯,想必等回家的時候孟老太太就看不出來了。
  但這到底還是瞞不過阿初和幾個丫鬟,他們一進屋就發現了不對勁,阿初還指著許攸的臉「啊」了一聲,目光飛快地掃向趙誠謹,面帶責備,趙誠謹抱歉地朝他笑,又舉起酒杯朝他示意。阿初卻不動,鼓著臉氣呼呼地看著他,想說什麼又不敢的樣子。
  倒是許攸有些不好意思,見狀輕輕地咳嗽了一聲,朝阿初道:「你小順哥跟你喝酒呢,你怎麼一點反應也沒有。」
  阿初頓時睜大了眼睛!他明明是在替她撐腰好不好,居然還被教育,簡直是沒天理了!
  很快的,阿初就清晰地察覺到趙誠謹和許攸之間的氣氛跟以前完全不一樣了,平日裡趙誠謹雖然也總往許攸身上瞄,但都做賊心虛、小心翼翼的,哪裡會像今天這樣肆無忌憚,那眼神兒像蜜糖似的,甜得發膩不說,還帶著絲,恨不得黏在許攸的臉上。就連許攸也不大對勁,換做以前,遇著這種情況,她要麼就假作不知,要麼就會狠狠瞪趙誠謹一眼,可今兒卻還時不時地域他對視一番,罷了,又紅著臉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喝茶——就這一會兒的功夫她都喝了三壺茶了!
  看來這婚禮的日子就快定下來了。阿初長長地歎了口氣,故作成熟地搖搖頭,真是女大不中留啊!
  許攸她們出門的時候只乘了一輛馬車,來的時候坐她們幾個還不成問題,可回程多了趙誠謹,就顯得有些擁擠了。
  「要不,我騎馬回去?」阿初早就對趙誠謹的馬虎視眈眈,好不容易有了機會,自是想嘗試一番。不想趙誠謹卻笑道:「我今兒是坐車來的,沒騎馬。阿初若是想騎,明兒你來王府跟平哥兒一起去跑馬場。若是騎得好了,我就做主送你一匹馬,可好?」
  阿初立刻就高興起來,趙誠謹平日管他們管得可嚴了,上回在茶園裡他想學騎馬,結果硬是被他壓在小母馬的背上走了好多天,以至於阿初到現在也還不敢策馬快奔。再後來他回了京,大部分的時間都放在讀書上,就再也沒有摸過韁繩了。而今聽得趙誠謹居然還想送他一匹馬,阿初頓時喜出望外,「那我們說好了,我明天就去找平哥兒。」
  阿初一高興,就決定不去給趙誠謹添堵了,想了想,還湊到他面前問:「小順哥你另趕了馬車來?那讓小雪姐姐跟你坐一車?我們家的馬車不如王府的馬車寬敞,坐著也不舒服。」
  趙誠謹很滿意他的上道,勾起嘴角拍了拍他的肩膀,點頭道:「我的馬就在王府的馬廄裡,明兒你和平哥兒自己去挑。」
  然後,許攸就被專注賣姐二十年的阿初給賣到了趙誠謹的車上……
  不過,考慮到瑞王府的馬車的確要寬敞舒適得多,許攸想了想,還是沒拒絕——她才不是想要跟趙誠謹那個小混蛋單獨相處呢!
  上了馬車,走了不一會兒,許攸就開始瞌睡,趙誠謹慇勤地給她遞墊子,甚至還指著自己腿上道:「要不,你靠我身上睡?」他說話時眉眼帶笑,唇畔全是柔情蜜意,那溫柔簡直都快溢出來了。
  「好啊」許攸斜著眼睛看他,似笑非笑地道。
  趙誠謹被她反將了一軍,一張俊臉頓時漲得通紅,口水嗆在喉嚨裡,咳得上氣不接下氣。
  許攸暗自偷笑,接了墊子墊在座位上,歪著身體靠在車壁上閉上了眼睛。她今兒可真是累著了,爬了山不說,後來還哭了一場,早就有些乏了,這會兒往車上一靠,腦子就開始犯迷糊,不一會兒,便沉沉地睡了過去。
  迷迷糊糊間好像做了個夢,有只大貓在她臉上舔來舔去,從額頭舔到嘴巴,再舔到脖子,趕都趕不走,許攸一生氣,就朝它揮了一巴掌,「啪——」地一聲響,終於清靜了。
  靈山寺距離孟家可不近,馬車走到一半的時候,許攸就醒了,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一看,發現自己整個人都窩在趙誠謹懷裡,兩隻胳膊還緊緊抱著他的腰,臉埋在他的胸口,這姿態要多親密有多親密。
  許攸微微一動,趙誠謹立刻就發現了,也沒鬆手,低下頭非常自然地在她臉上親了一口,柔聲道:「醒了,再多睡會兒,馬上就到家了。」
  許攸幾乎都以為自己睡了一覺就穿越到幾年後了,這老夫老妻的口氣到底是怎麼回事?明明剛上馬車時,趙誠謹也只敢嘴巴上吃吃豆腐,被她笑話一句還會紅著臉喘不上氣,這才多久一會兒,居然就修煉出這麼厚的臉皮了。
  「趕緊鬆手!」許攸生氣地瞪他,伸手在他腰上揪了一把,趙誠謹頓時發出一聲低低的痛呼,也不曉得是真痛還是裝的,反正他喊得挺厲害,還特別委屈地道:「小雪你可真不講道理,明明是你睡著了主動往我身上靠,這會兒還來怪我。你看看是不是你抱著我,叫你撒手都不肯,還給了我一巴掌。」
  「你就胡說吧!」許攸怎麼可能會被他騙到,再說了,她還記得那個夢呢,只要一動腦子就能猜到發生了什麼事,頓時又羞又惱。
  想一想,她又覺得自己挺沒用的,身為現代女性,什麼場面沒見過,島國真刀實槍的愛情動作片都看過,竟然被一個古代男人給躁成這樣,實在太丟人了。
  正所謂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反正這婚事已經是板上釘釘了,許攸心一橫,牙一咬,決定要給趙誠謹一點顏色看看。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9-6-18 00:01:29

第四十三章

  她朝趙誠謹勾了勾手指頭,趙誠謹頓時警惕,難道又來來一招撩陰腳?他先是沒動,猶豫了一下,還是小心翼翼地湊了過來,身上繃得緊緊的,高度緊張的樣子。許攸看著他的眼睛,一點點地湊過來,二人越靠越近,很快便呼吸相聞,濕熱的氣息撲在臉上,鼻息間還有淡淡的少女的幽香。
  趙誠謹頓時有些喘不上氣,心跳得厲害,他的腦子裡一片空白,完全失去了思考的能力,正懵著,唇上一軟,嘴巴就被封住了……
  這這這……
  還不待趙誠謹從難言形容的驚喜中回過神來,許攸已經鬆開手,柔軟的紅唇也忽然移開,趙誠謹的心中頓時一陣失落,他幾乎是下意識地手一緊,就將許攸環在了懷中,迫不及待地又開始了一場親吻……
  年輕男孩子情犢初開,正是氣血旺盛的時候,今兒頭一回與心上人親熱,哪裡把持得住,只恨不得吻到天荒地老。雖是頭一回沒什麼經驗,但這種事原本就靠自己摸索,聰明的男人在這方面也不會笨到哪裡去,所以,趙誠謹很快就掌握了親吻的技巧,舌頭緊緊糾纏住許攸的舌尖,在她的口腔裡肆意遊走,恨不得將她吞到嘴裡去。
  許攸剛開始還能掌握主動,佔據上風,不一會兒就發現有點不受控制了,趙誠謹就像蜜糖似的緊緊黏著她,好像對親吻上了癮,連喘氣的功夫也不給,毫不客氣地攻城略池,就連手上都有些不老實,原本緊環著她腰肢的兩隻手開始緩緩在背脊滑動,很快的又挪到了胸前,舌尖也終於從她口腔中滑出,沿著脖子慢慢往下走……
  許攸腦子裡還存著一絲理智,一見不對勁,趕緊就用力推,卻發現壓根兒就推不動,她頓時就急了,喘著氣,咬著牙,作出一副惡狠狠的姿態,小聲喝道:「趙誠謹,你想幹嘛?」
  趙誠謹渾身一顫,這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他有些迷糊,甚至都不清楚自己的手怎麼就放到了那個敏感的位置,於是趕緊鬆開手,還慌忙往後退了退,慌亂間完全沒注意到自己還在馬車上,猛地一退,腦袋狠狠撞倒馬車車壁上,發出「砰——」地一聲悶響,就連外頭的車伕都嚇得愣了一下。
  這一撞該有多疼!許攸捂著眼睛幾乎不敢看狼狽的趙誠謹,又是擔心又是好笑,咬著牙瞪了兩眼,想了想,還是忍俊不禁地上前關切地問:「撞到哪裡了,疼不疼?」
  其實王府的馬車車壁都包了一層絨布,剛剛趙誠謹那一下看起來嚇人,其實並不特別痛,但趙誠謹卻順勢作出一副痛苦難忍的樣子來,呲牙咧嘴地捂著後腦勺痛苦直哼哼,「痛,撞到後腦勺了,起了個大包。」
  許攸狐疑地伸出手在趙誠謹腦後摸了摸,隱隱約約彷彿是有些凸起,趙誠謹也「嘶——」了一聲,發出痛苦的呻吟,小聲道:「很痛——」
  「那也是你活該!」許攸沒好氣地罵他,嘴巴上一點也不饒人,說話時,又猛地想起什麼,趕緊低頭看了一眼身上的衣服。
  所幸她剛剛反應得快,一發現不對勁就立刻喝止,要不然,這身上的衣服都能被趙誠謹給揉成醃菜,一會兒到了家門口,她連馬車都不敢下。
  趙誠謹這會兒也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了,他一向自詡為正人君子,就算心裡頭再怎麼喜歡,在許攸面前也都一直規規矩矩的,從來未有一絲逾越,上午在靈山寺,他還能說是一時激憤才失了態,剛剛在馬車裡,他這番表現實在跟小流氓沒什麼兩樣。要是真因為這個事惹惱了許攸,以後……可就沒好果子吃了。
  不過,不對啊——趙誠謹忽然想起來一件事,剛剛主動的人好像不是他,真要追究起來,他充其量也就是……負隅反抗,然後,反抗得有些過了而已。
  想清楚這點後,趙誠謹又沒那麼拘謹了,腦子裡又回想起剛剛的旖旎場景來,那撲面而來的少女幽香,濕熱的呼吸,令人臉紅心跳的熱吻,簡直是他人生中最美妙的體驗。他心口一緊,渾身上下的血都漸漸熱起來,全都朝小腹下方湧過去,幾乎是一瞬間,有了反應。
  趙誠謹臉上頓時漲得通紅,生怕自己的醜態被許攸看出來,小心翼翼地坐好,將袍子理了理,兩腿打開,悄悄地遮住下身,又偷偷瞄了兩眼,見不是那麼明顯,這才稍稍放心。
  可是,就算這事兒能瞞得住許攸,卻瞞不過他自己的身體,趙誠謹只覺得身體裡的血都已經快燒沸了,口乾舌燥,好像整個人都要著火,尤其是不安分的下半身正蠢蠢欲動,只恨不得將許攸抱在懷中肆意輕薄。
  為了不讓自己做出太丟人的事,接下來的一路上趙誠謹都特別老實,低著頭,連看都不敢往許攸身上看,生怕自己壓抑不住內心的躁動把許攸給拆卸入腹了。至於許攸,當她意識到自己好像不是趙誠謹的對手後,立刻就老實了——要真不知輕重地再去撩撥他,一會兒被弄得衣衫不整,丟人的可是她自己。
  下次再收拾他!許攸心裡頭暗暗地發誓。
  馬車一路把許攸送到了孟家大門口,趙誠謹卻沒敢下車,他還沒消停,萬一被孟家人瞧見了可不是太丟人了,所以硬著頭皮將許攸送下馬車後,就小心翼翼地道:「那個……我府裡頭還有點急事,就不送你回去了。明兒……明兒我再來看你,那個……」
  他頓了頓,一臉的難捨難分,想再去握一握許攸的手,可在孟府大門口又不大敢,想了想,才小聲道:「我們是不是也該看看日子了,要不,過了年,我們就把婚事給辦了?」他從未經過男女之事,剛剛嘗到點甜頭,頓時食髓知味,只恨不得日日將許攸抱在懷中肆意親近,自然想要早日成親。
  許攸聞言卻一怔,訝道:「不是說要再等等麼?這……是不是有點太趕了。」雪爹前幾天還在家裡頭念叨說嫁妝不夠,想把婚事再推一推呢。
  「我著急啊。」趙誠謹倒是一點也不掩飾內心的想法,「我想和你早日成親。」他也知道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交談了幾句後便作罷了,笑道:「我明兒再跟阿婆和孟叔說。」
  許攸撇嘴搖頭,「我爹說還想再留我兩年呢。」
  趙誠謹像被敲了一記悶棍,頓時就垂頭喪氣了,「不行,我……一定的跟孟叔好好說。」
  不說兩年,就連兩個月他都忍不住下去,二人好不容易才真正有了進展,趙誠謹巴不得立刻就把許攸娶進門才好。
  趙誠謹回到王府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尋瑞王爺商議成親的事,因為先前一點徵兆也沒有,就連瑞王爺也很是意外,皺著眉頭看他道:「先前不是跟孟家說好了再等兩年嗎?這還不到一年呢?」
  瑞王爺倒也能理解孟家想把女兒留在家裡多住兩年的想法,無論女兒嫁得多好,可一旦嫁出去,那就是別人家的人了,自然不能像以前一樣,當初趙嫣然出嫁的時候瑞王爺就揪心得很,拖來拖去,硬是把女兒拖到了十八歲才出嫁。所以,當初議親的時候孟家提出要把婚事推遲兩年,瑞王爺想也沒想就同意了。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9-6-18 00:01:41

第四十四章

  雖然瑞王爺這問題再尋常不過,可趙誠謹卻無端地紅了臉,他也找不出什麼借口來,支支吾吾地顧左右而言他,瑞王爺哪裡會猜不出他的想法,心中頓時好笑,又不好當著兒子的面表現得太過分,裝模作樣地咳嗽了兩聲,方才回道:「這婚事什麼時候辦不是咱們家說了算的,還得人孟家同意。只要你能說服孟家同意嫁女兒,王府裡什麼時候辦婚事都行。」
  趙誠謹也知道這事兒還得看孟家老太太和雪爹的意思,而今過來跟瑞王爺說,也不過是提一提報備一聲,至於孟家老太太和雪爹同意不同意——反正老太太疼他,只要他死纏爛打,老人家總會應的。
  趙誠謹越想越覺得興奮,晚上甚至都有點睡不著,翻來覆去地歡喜了半個晚上,到天快亮時才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結果,大清早的,就被平哥兒給吵醒了。
  「起來啦,大哥快起來啦!」平哥兒大清早就衝進趙誠謹房裡,也不管他還在睡覺,撲上前就去推他。趙誠謹迷迷瞪瞪地應了一聲,痛苦地把腦袋埋進被子裡,甕聲甕氣地道:「平哥兒出去玩,大哥還沒睡醒,再讓我躺會兒。」
  「大哥賴皮,明明說好了今天帶我去找順哥兒玩的,你快起來啦。」平哥兒在香山書院讀書,難得回一趟家,好不容易才說服了趙誠謹帶他去找阿初玩,所以大清早就奔過來了,見趙誠謹依舊不動,平哥兒一生氣,就去掀他的被子。
  「啊——」被子剛被掀開,平哥兒好像發現了什麼了不起的真相,瞪大眼睛指著趙誠謹的褲子,不敢置信地道:「大哥你尿褲子了!」
  趙誠謹一懵,趕緊伸手摸了一把褲襠,臉色頓時就變了,慌慌張張地把帳子拉下來,疾聲朝平哥兒呵斥道:「你你……你別胡說,趕緊出去!那個……叫白朮進來。」
  平哥兒也意識到自己好像說錯了話,誇張地摀住嘴,一顛一顛地蹦了出去。
  荔園裡只有幾個粗使丫鬟,趙誠謹不喜歡有人貼身伺候,書僮和護衛除了日常收拾房間外,並不敢隨意進他的屋,聽說趙誠謹叫人進屋去伺候,白朮還覺得有些奇怪,待趙誠謹佯作沉著地換了衣服,又把髒衣服扔出來,白朮這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頓時就快笑破了肚皮,只是不敢在趙誠謹面前表現半分,憋得一張臉通紅。
  那邊平哥兒卻是不懂事,撒開腿就奔到萱寧堂去了,見屋裡只有瑞王爺和瑞王妃兩個,他立刻就開始繪聲繪色地告狀,「……大哥真丟人,這麼大了還尿床,褲子上濕了這麼大一塊……」
  瑞王爺和瑞王妃面面相覷,都極力忍著笑,終於還是沒忍住,齊齊地笑出聲來,瑞王爺還撫掌搖頭道:「難怪順哥兒要急著成親,這個……好像,的確是有點急。」
  渾不知自己丟了臉的趙誠謹慢吞吞地洗漱完,這才來萱寧堂給瑞王爺夫婦請安,罷了又說起自己的婚事,結果才開口,就瞧見瑞王爺和瑞王妃一臉古怪地偷笑,他起先還有些摸不著頭腦,但很快就想到了原因,頓時漲紅了臉,心裡頭早把平哥兒臭罵了一通。
  瑞王爺知道趙誠謹面皮薄,也不為難他,道:「成親可不是小事,這日子也得仔細看,一會兒你拿我的帖子去靈山寺找普安大師,讓他給你找幾個好日子,回頭你再拿了跟孟家商議。」而後,又和他仔細叮囑了幾句,指點他到了孟家如何開口。
  趙誠謹俱一一應下,又鄭重地朝瑞王爺道了謝,這才告辭出來。
  一出萱寧堂院門,就瞧見平哥兒躲在一叢桂花樹後偷偷摸摸地朝他看,見他出來,趕緊又把腦袋縮了回來,看起來心虛極了。
  趙誠謹把臉一板,沉聲道:「出來!」
  他平日裡雖然對平哥兒極疼愛,但生起氣來也依舊嚇人,平哥兒聽到聲音不對勁,立刻就老實了,慢慢吞吞地從桂花樹後挪了出來,怯怯地朝他臉上偷看了一眼,支支吾吾地小聲道:「大……大哥……我又不是故意去告狀的,我就是……沒忍住嘛。」
  趙誠謹的臉色依舊深沉,「小告狀精,大白沒你的份兒了,一會兒我就讓白朮把馬牽回來。回頭阿初來和你騎馬,你就自個兒用腿跑吧。」
  「別啊——」平哥兒都快哭了,上前抱住趙誠謹的胳膊,哭喪著臉求道:「大哥,是我不對,你打我都成,別把大白牽走,求求你了。」
  趙誠謹不為所動,瞪了他一眼,氣咻咻地走了。
  平哥兒扁著嘴委屈極了,吸了吸鼻子,生氣得直跺腳,「真是的,明明就是大哥尿褲子,我又沒瞎編。以前他不是還笑話我麼!還牽走我的大白,哼,我非要去跟小雪姐姐告狀不可!」
  於是,當天晚上,許攸就聽說了趙誠謹尿褲子的消息……
  阿初使勁兒地朝她眨眼睛,舉著手保證道:「是真的!平哥兒因為這個事都被小順哥教訓了一通,連大白都收走了……」
  許攸:「……」
  許攸再一次看到趙誠謹,總難免想起阿初的話來,然後就有點忍俊不禁,不由自主地就想笑,憋都憋不住。
  趙誠謹不明就裡,還以為許攸見了他就高興,愈發地歡喜不已,眸光總往她臉上瞟,溫柔得都快滴出水來。
  難得雪爹也在府裡,趙誠謹便與他商議成親的日子,又將普安大師挑好的幾個日子拿給他看。雪爹飛快地掃了一眼,頓時皺起了眉頭,一個是來年的三月初九,一個是五月十二,就連最遲的一個也是九月二十五,這跟事先說好的有點不一樣啊。
  雪爹一臉苦笑地看著趙誠謹,低聲問:「這是不是有點太趕了,原本不是說好了後年再成親?小雪的嫁妝也還沒備齊,到時候出嫁也不好看。順哥兒今年不是才十七歲?不必急著這一年半載的。」
  趙誠謹面色不變地扯謊,「年底就足十八了,父王和母妃倒是不急,就是皇祖母整天念叨。三皇叔家的老五年中剛成親,這會兒府裡頭就傳出了喜訊,皇祖母這才急了,三天兩頭地把我叫過去催我成親。」
  太后這面大旗果然好使,雪爹聞言,臉上微微動容,顯然也很是為難。趙誠謹一看有戲,又繼續道:「至於嫁妝,無論多少都是孟叔對小雪的心意,您若是怕到時候不好看,我手裡頭還有些產業,整一整,多少能給小雪添一些,不至於讓別人小瞧了她。」
  雪爹立刻推辭,正色道:「胡鬧,既然是嫁妝,當然是我們家給,哪有你出的道理。這絕對不成!」別的不說,這事兒起碼瞞不過瑞王府,豈不是還沒進門就給自家打臉,雪爹絕對不允許這種情況發生。
  趙誠謹見他態度堅決,心知定說服不了他,只得暫時將這想法壓下。雪爹又道:「這日子一時半會兒我也定不下來,得先跟家裡商量商量,順哥兒你也別急,等我們家裡頭有了結論,到時候再說。」
  說了半天,還是一點進展也沒有,趙誠謹臉上的笑容僵了僵,但態度依舊恭敬。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9-6-18 00:01:55

第四十五章

  他難得來一趟,自然要去見一見許攸,雪爹倒也沒攔著,他也年輕過,知道少男少女們的心思,一揮手就大方地放他過去的。趙誠謹沒在許攸面前提成親的事,他像平常一樣跟她沒話找話說,聊一聊京城裡的八卦,又說起齊王成親的事。
  「……七叔的婚事定在十二月初九,說是等成了親就搬到南邊兒去。」
  「啊?」許攸有些意外,「他要離京?好好的為什麼要離京?」
  「因為七嬸的師傅胡御醫告老還鄉要回江南,他年紀大了,七嬸不放心,想跟過去,七叔就說那乾脆搬去江南住幾年,這一去,也不知道時候回來。」提起這事兒,趙誠謹多少生出些離愁別緒來,齊王殿下雖然平日裡雖然各種不靠譜,可跟趙誠謹的感情卻也是真好,不像叔侄,倒想志趣相投的兄弟。
  許攸的注意力卻在別方面,既意外又有些好笑,「齊王殿下也是性情中人,先前跟胡姑娘吵得跟冤家似的,對她好起來也是真好。」
  趙誠謹朝她微微地笑,「我以後會對你更好。」
  許攸冷不丁地被他這一句告白給弄得一懵,旋即又回過神來,倒也沒扭扭捏捏的紅臉,斜睨了趙誠謹一眼,似笑非笑地道:「好啊,我等著。」
  她那眼波彷彿帶著鉤子,嫵媚極了,眸光流動,便是世上最美的風景也比不過她那眸間的風情,趙誠謹頓時就有些招架不住,只可惜小玉就在門口候著,他臉皮再厚,也不敢在孟家胡來。
  口乾舌燥的慫包趙誠謹恨恨地灌了一肚子茶水,最後依舊沒能吃到一丁點豆腐,直到臨走時,才裝作不經意地摸了一把許攸的小手,這才高興地走了。
  晚上雪爹跟孟老太太說起王府催婚的事,孟老太太也有些無奈,「……怎麼忽然這麼急呢?小雪才多大啊,這麼早就嫁出去,以後……」
  這女孩子一旦嫁出去,可就不像以前當姑娘那麼金貴了,到了婆家,那就得孝順公婆,伺候丈夫,打理家事……哪裡還有一天的閒日子過。就算瑞王爺和瑞王妃再怎麼通情達理好說話,可王府就是王府,上頭直接通著宮裡頭,光是每天應酬就夠讓人頭疼的。
  可是,既然趙誠謹鄭重地提了這事兒,又親自去普安大師那裡求了日子,可見也是瑞王爺夫婦都同意了的,後頭還有太后的意思,這就不能不讓人鄭重對待了。孟老太太揉著太陽穴為難極了,又問雪爹,「小雪的嫁妝準備得怎麼樣了?」
  雪爹皺著眉頭回道:「銀子倒是有一些,但那些好東西卻不是那麼好買的,真真的可遇不可求。虧得有同僚幫忙,上個月才剛剛買到了一批好木材,千方百計地尋了南邊的工匠在打傢俱,就怕這一年半載打不好,到時候拿出去也不體面。」
  京城裡那些有頭有臉的人家,誰不是打從女兒一出生起就開始攢嫁妝,遇著好木材也都屯著,光是一張拔步床就得花上好幾年的功夫來精雕細琢,日後女兒嫁過去才有底氣。孟家雖藉著獻茶之功得了個爵位,皇帝陛下也多多提拔,但終究比不得那些世家大族。
  孟老太太當然也曉得這些,心中愈發地焦急,又催道:「你明兒再去木匠那裡問問,看到底什麼時候能把傢俱打好。實在不成了,就去找順哥兒幫忙。他的東西我們不要,幫忙找幾個木匠卻是可以的。若是能行,那要不就把日子定在明年九月,好歹也有大半年功夫,等什麼時候有了空,你再往南邊跑一趟,無論是衣服料子還是刺繡工藝,都數南邊精緻。我聽說還有海外運來的寶石香料,到了京城,一轉手就賣上好幾倍的價錢……」
  既然老太太都這麼說了,雪爹只好應下,一旁的孟二叔也插話道:「我衙門裡的同僚有個姓方的,是泉州方家的嫡支,家裡頭做的就是出海的生意,回頭我跟他打聽打聽,說不定能讓方家幫忙。」
  「如此甚好!」雪爹高興地點頭,就算他真的親自走一趟南邊,沒有人引薦介紹,也不一定能就能買到好貨,但有了方家幫忙,事情就好辦多了。這麼看起來,倒也誤不了婚期。
  第二日大早,雪爹又親自去了一趟城西找木匠商議工程的進度,聽說婚事定在明年九月,那木匠倒也爽快,拍著胸脯保證道:「伯爺放心,就算老馬我不吃不喝,也絕對誤不了你府上的事。」這木匠也給別人家府裡做過事,那些達官貴人們誰會正眼瞧他們,就連府裡頭的管事都眼睛長在頭頂上,雪爹身為長寧伯,竟然能親自登門,實在是給足了他面子,所以才會這般豪爽。
  雪爹心中欣喜,客氣地連連謝過,又親自給那姓馬的木匠封了個大紅包,這才告辭回府。
  城西這邊是平民區,住的都是平民百姓,房子大多陳舊不堪,路上的行人也都作尋常打扮,乞丐們蹲在路邊朝四周張望,難得瞧見像雪爹這樣的體面人,立刻想圍過來。雪爹皺起眉頭,抖了抖韁繩,策馬走得快了些。
  巷子裡冷不防忽然衝出個人影來,一骨碌滾到雪爹的馬前,雪爹頓覺不好,趕緊勒馬,所幸他原本就走得不快,馬兒又乖覺,立刻就收住了腳,在原地顛了兩下,停了。
  「撞死人了,撞死人了……」路邊又衝出兩個人來,齊齊撲上前將雪爹的去路堵上,更有人抱著地上的「屍體」嚎啕大哭起來,哭聲震耳欲聾,唯恐天下不亂。
  雪爹立刻就明白這是遇著了碰瓷的人。城西這片地方原本就亂,官宦人家誰會親自跑到這裡來,這些不長眼睛的東西,顯然是見他衣著光鮮,把他當成了肥羊,準備好好宰一頓。
  雪爹冷笑數聲,連看都懶得看地上的人,朝跟在身後的長隨道:「拿了我的名刺去京兆尹衙門報官,我倒要看看,我是怎麼把人給撞死的。」
  地上的那些混混們又不是聾子,一聽這話音頓覺不對勁,緊張地抬頭朝雪爹瞄了幾眼,原本那個假裝屍體的中年男人忽然跳了起來,不敢置信地指著馬背上的雪爹,哆哆嗦嗦地道:「你……你是孟……孟那個什麼……孟學良!你是孟學良!」
  見雪爹依舊蹙著眉,滿臉冷淡,那中年男人愈發地激動,猛地一拍大腿道:「大舅子,我是你大哥啊?江隨風!」他說罷,又趕緊招呼同行的另一個年輕人,大聲道:「廉安快過來拜見你姑父,哎喲,看看你姑父這樣子,這是做了官了呀。」
  那年輕人早就豎起耳朵在偷聽了,一聽說雪爹是親戚,趕緊上前朝他來行禮,滴溜著眼睛朝雪爹身上打量了一番,嬉笑著道:「姑父這匹馬可真威風,得花不好銀子吧。」
  雪爹沒理他,擰著眉頭朝那中年男人看了半晌,臉上露出凝重而肅穆的神色,眸中厲色一閃而過,低聲喃喃,「是你?」
  「兄弟你這是發達了!」江隨風拍了拍身上的灰塵,好像剛剛的事完全沒有發生過,上前去想摸摸雪爹的衣服,被他冷厲的眼神瞥了一眼,兩隻手再也不敢往前伸,尷尬地在馬腿上拍了拍,硬著頭皮道:「那個……妹夫真是越來越威風了。對了,隨雲呢?她好不好?這一晃我們兄妹倆就有十幾年沒見過了……」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9-6-18 00:02:03

第四十六章

  「阿雲已經過世十多年了。」雪爹冷冷道,江隨風先是一愣,旋即又立刻做出悲痛欲絕的模樣,捂著臉嚎啕大哭起來,「我苦命的妹子啊,你怎麼死得這麼早……」他哭了半晌,始終不見雪爹有任何回應,心中難免發虛,想了想,還是硬著頭皮湊過來,小心翼翼地道:「妹夫什麼時候來的京城?看你這模樣是發達了?既然是親戚,多少也提攜提攜我這做大哥的……」
  雪爹冷哼一聲,沒好氣地道:「我也沒想到,十幾年不見,再遇到大哥竟是這樣的場景。」這江隨風雖是江氏的親兄長,小雪的親舅舅,說起來也出身書香世家,卻實在品行不佳,十幾年前,他敗光了長輩留下的家產,為了還賭債還要將江氏發賣,若不是遇著雪爹,江氏恐怕早就淪落到青樓勾欄,也正因如此,雪爹對她一直耿耿於懷,便是後來與江氏成了親,也極少與江隨風來往。
  江隨風尷尬地笑了笑,搓了搓手,乾笑道:「我這不是……手裡頭有點緊麼,要不然,也不出來幹這種事。不過,若不是今兒出來,也遇不著妹夫。我們倆這麼多年不見,去,找個地方敘敘舊……」
  他一邊說著話,一邊作勢要熱情地過來拉雪爹,手伸到半空中,雪爹卻一動也不動,江隨風又悻悻地把手縮了回來,譏笑道:「看來妹夫是瞧不上我這做大哥的了。這也難怪,你現在是高頭大馬,人模人樣,哪裡還看得上我們這些窮親戚。」
  江廉安也在一旁添油加醋,「可不是,這眼睛都長到頭頂上去了。說起來,我爹還是兄長呢,你見了他,好歹也該——」
  「阿德,」雪爹不耐煩地打斷了他的話,他身後的長隨立刻策馬跟了上來,「拿二十兩銀子給他。」雪爹說罷,再也懶得多看江隨風一眼,一甩鞭子,一眨眼就消失在路的盡頭。
  「啊呸——」江隨風搶在兒子牽頭拿了銀子,趕緊把錢收進懷裡,衝著雪爹遠去的影子吐了口唾沫,咬著牙,惡狠狠地道:「神氣什麼,總有一天……」
  他嘀嘀咕咕地說了幾句話,又覺得有些底氣不足。要是江氏還在世也還好說,不怕孟家不認他們,可江氏都死了這麼多年了,孟學良又混得人模人樣的,恐怕早就續了弦,他再找上門去,還不得被人給打出來。
  更何況,京城這麼大,孟家到底在哪裡都不知道呢。
  雪爹的好心情在遇到江隨風後全都一掃而空,心煩意亂地策馬在城外跑了兩圈,到天快黑時才回府。孟老太太聽說他回來,趕緊就過來問木匠的事,結果一進門就瞧見他陰沉的臉,老太太頓時愕然。
  「你這是怎麼了?」孟老太太盯著雪爹上上下下地看了半晌,「多少年沒見你氣成過這樣了?事兒沒辦成?那也無妨,不是說了讓順哥兒幫忙再去請幾個木匠麼。」
  「不是木匠的事,」雪爹抹了把臉,沉沉地呼了一口氣,「那邊已經說定了,明年夏天之前就能打出來。」他頓了一會兒,終於還是老實交代道:「我今兒在路上遇著江隨風了。」
  「誰?」孟老太太一時竟沒反應過來,愣了好幾秒才猛地提高了聲音,「江隨風!那個殺千刀的混賬東西也在京城?」
  對於江隨風的存在,孟家老太太和雪爹都不約而同地採取了隱瞞的政策,無論那個混賬東西做過什麼,無論孟家是不是拿他當親戚,他始終都是許攸的親舅舅。如果許攸也不管不問,外人勢必會有閒言閒語,更何況,因為孟家與瑞王府的婚事,孟家早就處在風口浪尖,多少人嫉妒得眼紅,恨不得編出各種謠言來打擊孟家,怎麼會放過這麼好的機會。
  所幸江隨風並不清楚孟家的具體情況,他甚至不知道還有許攸的存在,但饒是如此,雪爹依舊不放心,接下來的很長一段時間他都不再允許許攸出門,甚至以快要成親為借口,托人請了個嬤嬤來家裡頭教她規矩,讓許攸苦不堪言。
  好在趙誠謹已經不像以前那麼忙了,憑藉著瑞王府的家世和自己的能力,他很快就在金吾衛站穩了腳跟,差事辦得相當漂亮,皇帝陛下在瑞王爺面前誇了他好幾回,甚至還暗示說等他成親前會再升一升。
  瑞王爺很是謙虛地想退掉,又道:「順哥兒還小,別太寵著他,再這麼下去,他就該不知天高地厚了。」
  皇帝卻哈哈地笑起來,指著瑞王爺搖頭道:「老二啊老二,你還真是不瞭解順哥兒,那孩子打小就穩重,你見他什麼時候飄過?」於是,這事兒便算是定了下來。
  趙誠謹每過三五天總能跟許攸見上一面,只是今時不同往日,許攸身邊多了個教養嬤嬤,整個院子裡的氣氛都為之一凝,小玉和小環也不再像以前一樣老老實實地站在房門外,而是無奈卻有堅決地在許攸身邊寸步不離,趙誠謹不說想吃吃豆腐,哪怕牽牽小手的機會也沒有,甚至他在院子裡多坐了一會兒,那個嚴厲的嬤嬤就會出現在他們面前,板著臉說幾句教訓的話,趙誠謹立刻就被她教訓得一臉通紅,就算再怎麼不樂意,也只能灰溜溜地逃走。
  好好的,請什麼嬤嬤!趙誠謹抑鬱極了,甚至擔心以後許攸嫁過來那個嚴厲而古板的老嬤嬤會不會也跟著一起到王府來——光是想一想他就覺得前途無亮。
  日子過得飛快,年底先是齊王殿下成親,在京裡住了一個月後便收拾東西去了江南,雪爹也想跟著他們一道兒去錢塘,只是年底正是衙門最忙的時候,他實在抽不出空,無奈只得讓孟二叔替他走了一趟。
  孟二叔這一去,硬是拖到了第二年春天才回來,回京的時候他很低調,留了滿臉的大鬍子,穿著一身半新不舊的團花大襖,式樣很特別,一看就不是京城的款式,他雇了兩輛破舊的馬車一路駛到大門口,下了馬車自己去敲門,結果門房一打眼就沒認出他來,出手將他給攔住了。
  「瞎了眼了,連二爺都認不出來。」孟二叔哈哈大笑,一掌拍在那門房的後腦勺上,門房這才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激動得聲音都在發顫,「二……二爺,是二爺,二爺您終於回來了!」
  孟二叔此番南下收穫頗豐,據說把身上的銀子花了個精光,換回了滿滿兩馬車的東西,「……不是我吹牛,都是好東西,京城裡也難得一見。」孟二叔晚上喝高了,大著舌頭跟家裡人表功,「可惜家裡頭沒鋪子,不然,咱們也能做一做生意,南邊有方家,還有……齊王殿下幫襯……」
  他這一次在南邊拿貨,除了方家幫忙外,齊王殿下的面子也起到了很大的作用。雖然齊王也剛剛才去南邊,可郡王的名號比伯府就有用多了。
  大家原本以為這只是孟二叔隨便說說的,沒想到他還真是說幹就幹,回京後就開始到處張羅開舖子的事,孟老太太還有些擔心,悄悄尋了雪爹商議此事,雪爹卻一臉無所謂地道:「無妨,這京城裡頭的貴人們,誰家裡頭沒幾個鋪子,只要老二不親自去當掌櫃就沒人敢亂嚼舌根。娘也知道我們家家底薄,瑞王府門第又高,府裡頭大半家產都給她置辦嫁妝了,日後阿初大了怎麼辦?」總不能把女兒一嫁,這一家人就不要過日子了吧。再過幾年,阿初漸漸大了,也要議親,若不早作打算,到時候恐怕連聘禮都拿不出來。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9-6-18 00:02:13

第四十七章

  既然雪爹都這麼說了,孟老太太便不再阻攔,但依舊不放心,三天兩頭地就將孟二叔喚過來問一問。
  要說孟二叔,性子雖然急了些,卻還真有幾分生意頭腦,沒過多久,他就真的在東正街找到了一間鋪子。「……那鋪子不大,所以價錢也不貴,我讓德叔在附近蹲了好幾天,那地兒雖然比不得朱雀大街那般熱鬧,但來往的客人也不少,東街巷子裡住的人也大多家境殷實……」
  許攸好奇極了,興奮地問:「那鋪子什麼時候能開?二叔我能去看看嗎?」自從教養嬤嬤進了孟家,她已經好幾個月沒出過門了,整天關在家裡頭,就跟坐牢似的。好在最近教養嬤嬤似乎不像以前那般嚴厲了,許攸猜測,也許是因為她學得好?
  孟二叔卻沒有像平常一樣爽快地應下,乾巴巴地笑了兩聲,有些不好意思地道:「還遠著呢,這生意哪是說做就能做的。」
  雖然不能藉機出門讓許攸有些失望,但她還是興致勃勃地與孟二叔說起開舖子的事,她雖然沒經過商,但就算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上輩子的網絡、微博到處都是營銷和管理的各種理論,許攸多少還是看過一些,遂信口開河地跟孟二叔胡侃,孟二叔頓時有一種醍醐灌頂的感覺。
  「……哎呀,我們家小雪懂得還挺多!」孟二叔又驚又喜地道:「早知道小雪會做生意,咱們家剛進京那會兒就該把鋪子開起來。」
  孟老太太白了他一眼,道:「她曉得什麼,八成是聽順哥兒說的。你聽她瞎吹牛,倒不如去跟順哥兒多聊聊,再問問他手邊有沒有人推薦來我們鋪子裡做掌櫃。要不然,到時候鋪子開了張,總不能讓你去招呼客人。」
  孟二叔職位雖不高,但好歹也是個官,要真成天在鋪子裡守著,少不得要被人參一本。
  孟二叔當然也曉得這個道理,嘿嘿笑了兩聲,小聲道:「哪能什麼事都去找順哥兒幫忙。」但第二天下了衙,他還是跑到宮門口等到趙誠謹出了宮,邀了他去喝酒。
  六月裡,孟家的鋪子終於低調地開了張,取了個挺簡單俗氣的名字叫做珍寶齋。
  珍寶齋不大,貨也不多,但東西卻都是京城難得一見的,貴重不貴重且不說,起碼不是爛大街的玩意兒。據許攸所知,齊王殿下在鋪子裡也參了一股,要不然,就憑孟家剩下的那點子家當,這鋪子拖到明年也不一定能開得起來。
  剛開始,鋪子的生意並不算好,六月份才剛剛保本,但孟二叔一點也不擔心,「……我們家才開張呢,能保本就不容易了,六七月都是淡季,生意不好做,到了年底就好了。」
  事實上,到了八月,珍寶齋的生意就漸漸好了起來,八月上旬的某一天甚至有三千多兩銀子的營業額,孟二叔樂壞了,一高興,就請了鋪子裡的於掌櫃去喝酒。
  他們倒也沒去什麼高檔地方,就在東正街上尋了個乾淨的小酒樓暢快地吃了一頓,又喝了兩壺酒,下樓的時候兩個人都有點暈暈沉沉了。結果,還沒到樓下,就聽到下頭一陣喧鬧,孟二叔迷迷瞪瞪地看了幾眼,又拽住一旁的店小二問:「下頭這是幹嘛呢?」
  店小二恭敬地回道:「是幾個小毛賊來店裡想偷東西,被人給喝破了,正打著呢。」
  孟二叔隨意地瞥了兩眼,隱隱約約覺得其中某個拉架的男人好像有些眼熟,但他這會兒醉得兩腿發軟了,便沒有心思再多想,扶著於掌櫃,搖搖晃晃地出了門。那店小二一路恭敬地送到門外,又道了聲「二位爺走好」,這才進廳。
  「剛剛那個人……」店小二才回廳,胳膊就被人拽住了,凝神一看,正是剛剛在裡頭拉架的那位,「那個客人你認識嗎?」江隨風從懷裡掏了幾文錢塞進店小二的手裡,低聲問。
  店小二猶豫了一下,沒收,反而擰著眉頭問:「你問這個做什麼?」
  江隨風陪著笑,小心翼翼地道:「這不是瞧著眼熟嗎?那客人是不是姓孟?那客人跟我嫁親戚長得像,只是許多年沒見了,也不敢隨便上前去問。」
  聽說是親戚,那店小二這才緩和了臉色,悄悄收了錢,低聲道:「那是常寧伯府的二爺,的確是姓孟。」
  「長寧伯府?」江隨風的眼睛都直了,不敢置信地愣了半晌,又猛地回過神來,趕緊又把懷裡餘下的銅錢全都塞進店小二的手裡,「小兄弟你跟我仔細說說……」
  一刻鐘後,江隨風才兩眼放光地出了酒樓。他斜進一條小巷子,陰影處立刻衝出來一個人,怒氣沖沖地朝他喝道:「死老頭子你到底想幹嘛?老子被那些人打成這樣你也不幫忙,反倒跟那些人一起,是不是想看著老子被打死啊!」
  「你瞎說什麼!」江隨風把臉一板,道:「你是我兒子,我還能真看著你受罪?剛剛要不是我假裝拉架把人給推開,你能趁機逃出來?這腦子笨得,哪有你老子我一半聰明。」他得意地笑了笑,朝江廉安挑了挑眉毛,故作神秘地道:「你猜我剛剛問到了什麼?」
  「什麼東西?」江廉安眼睛一亮,「難道又找到了什麼來錢的法子?」
  「豈止啊!」江隨風捋了捋下頜的短鬚,得意洋洋地道:「我剛剛遇到了孟家老二。」
  「孟家人?」江廉安頓時就洩氣了,「那有屁用!姑姑都死了這麼多年了,那孟老大要是真講什麼親戚的情分,怎麼會對我們不管不問,就扔個二十兩銀子了事。他奶奶的什麼東西,把我們當做叫花子呢。」
  「你傻不傻,我還不知道這個。」江隨風勾起嘴角,冷哼道:「孟老大無情無義不要緊,他膝下可還有個女兒,那可是你嫡親的表妹。你還不知道吧,孟家可是搭上了瑞王府,你那表妹可馬上就要去做瑞王府世子妃了。」
  江廉安頓時瞪大了眼睛,「真的假的?那我們豈不是……豈不是還是那個……皇親國戚?」西城巷子裡的老彭家,女兒只是個侯府的通房丫頭,就在外頭人五人六的,他們可是瑞王府世子妃的親舅舅和親表哥,那該多威風,日後走出去,誰敢小瞧他們。
  「那我們趕緊去找表妹啊!」江廉安急不可待地就要去上門攀親,卻被江隨風給一把拉住了,哼道:「你這蠢貨,你以為孟家老大是吃素的?人家現在可是長寧伯,出入都跟著護衛長隨,就憑我們父子倆能進得了伯府大門?恐怕還沒通報上去就被趕了出來,哪裡見得了你表妹的面。」
  江廉安立刻就蔫了,哭喪著臉道:「那可怎麼辦?難道要等她出嫁後再去瑞王府找人?那瑞王府的門檻豈不是更高?」
  江隨風皺著眉頭沒說話,他心裡頭清楚得很,就算自己真找上了外甥女,那外甥女認不認他還真不好說。孟大郎以前就不是什麼善茬,更不用說現在有權有勢,背後還有瑞王府撐腰,就算讓他們父子消失也不是一件難事,他才不做這種沒把握的事。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9-6-18 00:02:22

第四十八章

  倒是孟家,這幾年可真是發達了,既然要把女兒嫁進王府,這嫁妝怎麼也不會少……他想到此處,眼睛裡閃過一絲厲色,咬著牙狠狠道:「他不仁,我不義,老子非要給孟家一點顏色看看。」
  見兒子還是一臉苦相,江隨風勾起嘴角,聲音裡透著一股子蠱惑的味道,「聽說你表妹生得可美了,要不,也不至於能被瑞王府看中。廉安你不是還沒成親嗎,你表妹怎麼樣?你若娶了她,那孟家的家產可就都是你的了!」
  江廉安渾身一震,不敢置信地吞了吞口水,哆哆嗦嗦地道:「爹……你……你是在開……開玩笑吧,不是……那個……表妹都要嫁到王府去了麼?」
  「這不是還沒嫁嗎?」江隨風冷冷道:「你要真生米煮成了熟飯,那瑞王府還能要她?就算成不了,壞了她的名聲,到時候除了你,她還能嫁給誰?」
  江廉安的兩條腿都在打哆嗦,可心裡頭卻又不免心動,長寧伯府的家產,如花似玉的表妹,怎麼也值得賭一把。他心一橫,牙一咬,決定豁出去了,沉聲道:「爹你說怎麼幹就怎麼幹?」
  江廉安那天答應得爽快,一回頭,卻又有些緊張,思來又想去,想反悔。江隨風氣得要命,劈頭蓋臉地打了他一通,怒道:「你怕什麼,出了什麼事有老子擔著。」
  江廉安哭喪著臉道:「爹,這可不是小事。那瑞王府是什麼地方,我們真要得罪了他們,到時候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江隨風哼道:「你傻呀!你和你表妹要真能成了,孟家就算不承認也不行,到時候瑞王府那邊,自有他們去斡旋。那孟大郎總不想讓他家女兒守寡吧!你放心,就算為了你表妹著想,孟家也會把你們的事瞞得緊緊的,大不了,就說以前你們有婚約,就算是皇家,也不好搶了這門婚事是不是?再說了,瑞王府是什麼門第?又不是娶不到媳婦了,還真能吊死在孟家這一棵樹上?你怕什麼。這年頭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過了這個村沒這個店,眼看著你表妹就要出嫁了,你再不動手,日後就算想反悔也沒機會了……」
  江廉安被他這麼一勸,又覺得好像有些道理,想了想,又終於定下了心。
  九月初九,許攸領著阿初和幾個下人去靈山寺燒香。
  這是京城的習俗,將要出嫁的姑娘都要去廟裡祈福燒香。對於馬上就要到來的婚事,許攸的態度表現得很平靜,既不排斥也不緊張,更沒有尋常姑娘家的嬌羞。也許是因為跟趙誠謹相處得久了,彼此知根知底的,現在的她,更覺得這只是一場儀式,標誌著兩個人可以合法地走到一起。
  眼看著婚期近了,孟老太太和雪爹卻是緊張起來,就連阿初也有些難捨難分,情緒明顯低落了許多,所以許攸才特意等到書院休假時,叫了他一起出來。
  因是重陽節,出城的人不少,靈山上遊人如織,孟家的馬車駛到山腳的小路就再也沒法繼續往前走了,眾人沒轍,只得下了馬車,靠兩條腿前行。
  所幸眾人都不是嬌嬌弱弱的千金小姐,不說阿初已經長高了許多,成了個小小的男子漢,就連許攸,也是自幼鍛煉,時不時地還跟著雪爹學打拳,身子骨特別結實,走幾步山路對她來說實在算不得什麼。
  一行人飛快地上了山,進了廟,許攸依著風俗給菩薩燒了三炷香,罷了便要起身出門。阿初卻笑著問:「小雪姐姐你不抽個簽?我聽說靈山寺許願盒求籤都特別靈驗,你不試一試?」
  小玉和小環都是少女心性,聽得此言,頓時有些心動,使勁兒地慫恿許攸道:「小姐您就試試嘛,大家都說靈山寺的簽很靈驗呢。」
  許攸卻堅決地搖頭,「我不抽。」籤文這種事,好的不靈壞的靈,萬一真被她抽到個下簽,豈不是惶惶不可終日,沒事兒也能折騰出事兒來。阿初和兩個丫鬟見她態度堅決,也不好再勸,但阿初卻還是有些手癢,悄悄留在隊伍最後頭,等許攸出了大殿,他便一溜煙抱起籤筒抖了一根簽出來,而後又急急忙忙地出來找和尚解籤。
  「……唔……」大殿外,解籤的老和尚摸著下頜花白的鬍子故作高深,「是陶淵明醉酒,乃中吉簽,世事無全美,雖有小人作祟,但應無礙大局。」
  「有小人?」阿初立刻緊張起來,「師傅您快給我仔細說說,是什麼小人?要怎麼避?」
  那老和尚卻不肯回了,半瞇著眼睛神神秘秘地道:「這個……天機不可洩露啊。」
  阿初:「……」他終於明白為什麼許攸不肯抽籤了。
  因今兒靈山寺人多,許攸她們在廟裡並沒有逗留許久,將廟裡的各方菩薩拜了個遍,又歇了一會兒後,便起身欲回府。
  阿初的騎術在趙誠謹的指導下已經有了很大的進步,所以這一次,他特意騎了馬出來,並沒有和許攸乘馬車。把許攸和兩個丫鬟送上馬車,阿初剛剛轉身欲上馬,忽聽得身後一聲劇烈而突然的「辟里啪啦」聲,彷彿是有人不慎點燃了鞭炮。
  路上的行人俱嚇了一大跳,紛紛回頭大聲喝罵,人也就罷了,四周的馬兒卻頓時受了驚嚇。阿初胯下的這一匹是趙誠謹贈送,乃西域良駒,聽得此等躁動也難免不安地抬起前蹄長嘶了一聲,更不用說附近別人家的馬,就連孟家拉車的馬兒也都暴躁起來,不安地刨著蹄子彷彿隨時要跑。
  阿初無端地想起剛剛抽到的籤文了,心中頓時警覺,慌忙下了馬,正欲朝許攸出聲示警,那拉車的馬兒卻好似又受了什麼驚嚇,忽然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撒開蹄子就狂奔起來。
  這路上原本就有些混亂,這會兒愈發地亂成一團糟,數不清的馬兒和馬車都四下亂竄,孟家的護衛慌忙上馬欲追,可跑了沒幾步,路上就被堵住了,幾乎寸步難行,一眾護衛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孟家的馬車風馳電掣般地往後山方向跑,不一會兒,連影子都看不見了。
  出大事了!孟家護衛全都慌了神,一個個被嚇得面無人色。那馬車裡坐的可是未來的瑞王府世子妃,而今距離大婚也不過十來天,這萬一出點什麼變故,他們就算把腦袋砍了也不夠賠的。阿初滿頭大汗地從人群中擠了出來,一臉煞白地看著空蕩蕩的小路,聲音直哆嗦,「趕……趕緊去……報信……」說罷,他又一抖韁繩,飛快地策馬追了過去。
  馬車猛地一竄,小玉和小環一個趔趄就摔了一跤,小玉甚至還險些被甩到馬車外,好在許攸一聽到外頭聲音不對,立刻就下意識地抓緊了嵌在車裡的椅子,這才沒被摔在地上,但腦袋卻在車壁上撞了一下,痛得她呲牙咧嘴。
  「大小姐,你沒事吧。」小環反應快,立刻就扶著車壁坐好,又伸手用力將甩在車門口的小玉拽了進來。這後山的小路本就顛簸,馬車又走得急,顛得不行,兩個人都站不穩,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
  許攸揉了揉後腦勺,穩住身體,呲著牙道:「這是怎麼了?馬兒受驚了?我們這是往哪裡走?」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9-6-18 00:02:33

第四十九章

  「我出去看看。」小環道,一邊說著話,她一邊貼在車板上小心翼翼地往前爬,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終於爬到了車門口,探出腦袋看了幾眼,臉色很快就變得很難看,「小姐,這是往後山去的路。」
  她彷彿又看到了什麼,忽然興奮起來,聲音都有些顫抖,「大小姐,前面好像有人,救命——救命啊!」
  「有人嗎?」小玉也激動地想探出腦袋看,被許攸一把拉住,沉著臉朝她搖了搖頭。她警惕心重,雖然剛剛混亂陡發時她坐在馬車裡不曾親見,但寺廟大門口有人放鞭炮本身就有問題,誰不知道那裡馬多,稍一混亂,可是要出大事的。
  小玉被許攸的眼神看得有些緊張,不安地縮了回來,小聲問:「大小姐,您怎麼了?」
  「馬車裡有什麼防身的東西?」許攸正色問,小玉也不知想到了什麼,頓時就白了臉,哆哆嗦嗦搖頭,「沒……沒有……」她腦子裡早已一片混亂,哆嗦了半晌,忽然又想起了什麼,顫著嗓子回道:「好……好像有把刀……」
  是放在車裡削水果的匕首,趙誠謹送的,有個漂亮的鑲著寶石的刀鞘,許攸總嫌棄它太花哨,不怎麼愛用,倒是小玉喜歡,說是用來削水果挺好,所以才帶上了馬車。許攸將匕首緊緊握在手裡,一顆心終於安定了一些。
  她不確定今天這事兒到底是不是衝著她來的,雖說她不認為自己在京城裡有什麼仇家,但事情發生在眼看著她就要嫁進瑞王府的關鍵時候,由不得她不多想。
  小玉早被許攸的臉色嚇得連話都不會說了,車門外的小環卻絲毫不知,她依舊興奮地扯著嗓子大聲呼救,很快的,許攸便聽到了急促的馬蹄聲,由遠而近,與她們的馬車並駕齊驅。
  好像只有一匹馬?就算那人真有惡意,也不一定就怕了他,許攸握緊匕首心裡暗暗地想,另一隻手卻悄悄伸到簾子邊,掀開一道縫朝外頭看了一眼。
  騎馬的是個年輕人,二十出頭的樣子,模樣倒也齊整,穿一身簇新的袍子,腳下踏的也是一雙簇新的羊皮短靴,頭髮梳得一絲不亂,頭頂甚至還束著一頂白玉冠,這打扮,儼然京城裡的貴公子。
  可許攸原本心裡頭就存著疑,見狀不僅沒有放心下,反而愈發地謹慎起來。她見多了趙誠謹平日裡的裝扮,自然曉得京城裡的世家子弟們是怎麼穿衣的,就算是再正式的場合,他們也不會把剛剛做好沒下過水的衣服穿在身上,馬車外的這個人,打扮得是用了心,只是用力過了頭,讓人一眼就能看出問題來。
  小環卻沒意識到問題,還激動地向那人求救,那年輕人立刻睜大了眼,一臉擔心地伸手朝小環做了個手勢,高聲道:「你別亂動,我馬上過來救你們。」
  救……你們……如果是剛開始許攸還只是懷疑,聽了這話立刻就確定了,外頭那人就是驚馬事件的主使之一,且不說他們到底所圖為何,若真等他上了馬車,一會兒可就不好收拾了。
  許攸一咬牙,握住匕首就起了身。小玉立刻就明白了她的意思,臉色頓時變得煞白,急得眼淚都快掉下來了,顫著嗓子道:「小……小姐,外頭那人是……是壞人?」
  「十有八九。」許攸努力地讓自己冷靜下來,「別怕,他在馬背上,也不一定是我們的對手。」那人也許怎麼也沒想到許攸竟然會識破他們的陰謀,甚至還隨身帶著刀吧。
  她說罷,便穩住身體,掀開馬車爬了出來,小玉生怕她有什麼差池,也趕緊跟出來,咬著牙,惡狠狠地瞪著那個男人。
  「大小姐您怎麼也出來了?」小環見她出來,頓時就急了,高聲道:「這路上顛簸,一不留神就可能摔下馬車,您快進去。」
  許攸沒做聲,涼涼地看了那策馬的男人一眼。她相貌著實出色,雖稱不上傾國傾城,但也絕對說得上漂亮,加上這幾年在家裡頭嬌養著,愈發地雪膚烏髮,明艷動人,江廉安平日裡都在西城貧民區住著,何曾見過這般氣質高雅的美人,頓時就看得呆了,連話都忘了說。
  馬車繼續顛簸不停地往前跑,許攸抓穩了車壁一點點地挪到馬車邊,忽然勾起嘴角朝江廉安笑了笑,笑顏頓如春花盛開,柔聲問:「這位大哥怎麼稱呼?」
  「江……江廉安,」江廉安吞了口唾沫,眼睛發直地回道,他完全忘了自己父親的叮囑,身上都軟了,瞇著眼睛道:「表……表妹,我是你表哥啊。」
  許攸眼睛一瞇,腦子裡頓時飛快地閃過各種念頭。這會兒,就算是小環也意識到問題了,雖然她不清楚江廉安與孟家到底有什麼瓜葛,但哪有這時候跑過來認親的?這分明是蓄謀已久!
  小環一見不對勁,果斷地主動出擊,竟隨手脫下手裡的鞋朝江廉安砸過去,江廉安遂不提防,頓時被她砸了一臉,好險沒從馬背上摔下去。他頓時氣得臉色鐵青,大吼一聲,罵了聲「小賤蹄子」,又策馬往前追,揮著手裡的馬鞭朝小環狠狠抽過來。
  江廉安做過許多年流氓混混,打架倒也有一手,加上那鞭子順手,立刻就佔據了上風,小環和許攸都挨了好幾鞭,身上立刻就火辣辣地痛。
  「小姐你沒事吧?」小環急得眼直哭,她想了想,忽然一咬牙,用力將許攸推進了馬車裡。許攸一時不提防,頓時一個趔趄就跌進了車裡頭,小腿狠狠撞在車裡的座椅上,痛得她眼淚都出來了。
  「小環——」許攸立刻就猜到了小環的心思,那丫頭在她身邊伺候的時間雖不長,但許攸卻對她印象極好,那是個忠心又聰明的姑娘,許攸毫不懷疑她要做出什麼玉石俱焚的事,一見不對勁,也顧不得腿上的傷了,立刻抽了匕首就往車外爬。
  江廉安已然衝到了馬車旁,眼看著就要跳上車,小環忽然像只大貓似的朝江廉安撲了上……
  「小環!」小玉嚇得一臉雪白,慌慌張張地撲過去想去拉她,不想腳下卻忽地一滑,竟然就這麼摔下了馬車,骨碌碌地打了幾個滾,滑下了山坡,連人影都看不見了。
  馬兒發瘋似的朝山裡狂奔,把所有的一切都遠遠地拋在了後面,路上已經看不見小環和小玉的影子,就連江廉安的馬兒也竄進了路邊的密林,一眨眼就失了蹤。
  許攸把匕首放在一邊,一點點地想上前去抓韁繩,可每次好不容易艱難地往前挪半寸,又被顛了回來。
  也不知跑了多久,前方早已沒有了路,四周都是密林,越往裡頭就越是陰森,直到馬車終於被林子裡的灌木和籐蔓糾纏住,前方的馬兒才終於停了下來。
  等車終於穩下來,許攸才握住匕首小心翼翼地下了馬車。
  如果不是親眼所見,許攸簡直不敢相信京城附近竟然有如此原始的森林。四周的景致就好像從來沒有人來過一般,那些樹也不知長了多少年了,高大而粗壯,恐怕得有好幾個人才能圍起來,樹身上長滿了厚厚的綠苔,甚至還有些說不出名字籐蔓,光是那些古籐都有許攸的小胳膊那麼粗。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9-6-18 00:02:44

第五十章

  地上鋪著厚厚的落葉,不知堆積了多少年了,踩上去軟軟的,濕潤而柔軟。有些大樹的底下長著一圈蘑菇,色彩斑斕,密密麻麻,光是看一眼就讓人頭皮發麻。蜘蛛不動聲色地躲在暗處張著網,一伸懶腰,足足有人的巴掌那麼大……
  這到底是什麼鬼地方?
  許攸就是再遲鈍也意識到不大對勁了,腦子裡飛快地想了一遍,有個想法終於漸漸浮了出來。
  鬼林?當初小環竟然不是在開玩笑?
  時間過得太久,許攸已經記不清上一次小環的話,只依稀記得似乎這裡人跡罕至,一旦擅自闖入,便再也找不出去。許攸表示有些狐疑,靈山後山畢竟不大,但就算把這座後山翻個遍也不算難事,怎麼會找不出返回的路?更何況,馬車這一路過來,總有痕跡,許攸甚至相信不用等人來救援,自己就能找出去。
  她多少還是存了點心眼,沒立刻就急著往回走,先回到馬車上翻找了一陣,找到了一些吃食,又用匕首裁了一塊布將它們包起來,收拾好了,這才沿著路上的車輪印往回走。
  路上的痕跡很清晰,除了車輪印外,還有許多被馬車碾壓過的痕跡,就算只是個普通人也能找到出林的路,更何況,她還曾經學過痕跡學——如果這樣都找不出去,簡直就是太丟人了。
  所以,前半個小時,許攸的心情都比較輕鬆,就算偶爾看到林子裡一閃而過的各種影子,甚至耳畔還傳來奇怪的,難以形容的各種尖叫和嗚咽聲,許攸也都能努力地將心中的慌亂和膽怯全都壓下去。
  可是,她越走越覺得不對勁,雖然森林裡到處都是高聳雲天的大樹,可是,這些樹未免也長得太相似了,就連樹下五彩斑斕的蘑菇和縈繞著樹身一直蔓延到半空中的籐蔓都好像不止一次的見過……大概在半個小時之後,許攸又看到了她的馬車。
  馬車還是她離開時的樣子,但四周的景色卻又變了樣,雖然依舊有高聳入雲的大樹,樹上甚至也長了厚厚的綠苔,但許攸卻清楚地記得那些植物的樣子發生了變化,樹底下的蘑菇不見了蹤影,小灌木換了另一種造型,馬車四周沒有一點車輛碾壓過的痕跡,就像平白無故地突然從天而降,這簡直太古怪了。
  是幻覺嗎?
  許攸的心一沉,立刻意識到這個鬼林的不同尋常。難怪當初小環提起鬼林時會那樣緊張而慎重,這裡頭果然有些道道。
  林子裡有風,透過密密的樹林吹進來,陰涼清冷,讓許攸不由自主地發抖,她注意到馬車旁邊的小灌木葉子並沒有隨風而動,她心中微動,伸出手去摸它——卻又摸到了實物,樹葉厚實而潤澤,她甚至能感覺到葉片上細細的脈絡。
  這些葉子居然是真的?或者,其實連她的觸覺也被迷惑了?
  許攸心裡頭越來越沒有底,她已經不復先前的自信,對於走出這片鬼林沒有了半點信心。也許她應該老老實實地守在遠處,等人來救援,或是直到這幾天過去,待林子裡恢復了正常再說。
  這麼一想,她又爬回了馬車裡,再一次搜尋並整理車上的東西。這輛馬車是年前新制的,特意學了瑞王府的馬車式樣,車裡很寬敞,車壁上都鋪著厚厚的一層絨布,靠後背的車壁全是小櫃子和小抽屜,裡頭放著各種東西以備不時之需。
  車裡的吃食倒是不多,只有兩樣糕點,一包瓜子,兩包蜜餞並幾樣新鮮的果子,此外還有一壺茶水,來的路上她沒怎麼喝,剩了大半在壺裡,這些東西省著點用,撐上三天倒也不成問題。
  除了這些東西之外,還有御寒的小被子和一些零零散散的小玩意兒,讓許攸驚喜的是,馬車裡竟然還有個火折子。
  就當是生存訓練好了!許攸努力地讓自己樂觀一些。
  鬼林外,阿初急得眼淚都快掉下來了,一個勁兒地想往裡沖,卻總被孟府的護衛拚命抱住,阿初急得直跺腳,怒喝道:「你們……你們不肯去救小雪姐姐,連我都不讓進去,難不成,要眼睜睜地看著我姐陷在裡頭?」
  孟府護衛也無計可施,無奈地解釋道:「大少爺,實在不是我們不去救人。實在是這片鬼林太嚇人,不說我們幾個,就算再多來幾倍,照樣陷在裡頭找不出來。倒不如先在林子外守著,過個幾天,等林子裡的霧散了,就算不用我們去找,大小姐自己也能找出來。」
  「過個幾天!你說得輕鬆!」阿初氣得直跳,「讓我姐一個人在林子裡過幾天,那林子裡有什麼猛獸不說,沒吃的沒喝的,你讓她怎麼過?」
  護衛們都不敢作聲。他們追過來的路上已經找到了小環和小玉,雖然她們倆傷得不輕,但好歹還有命在,也還能說話。眾人從她們口中得知了事情的經過,在他們看來,許攸就算進了鬼林,也比落在江廉安手裡好多了,只要她能逃過這一劫,跟瑞王府的婚事依舊不會有波折,頂多也就是延期,可若是被江廉安擄走,哪還有什麼清白可言,這簡直比丟了性命還要可怕。
  阿初被護衛們攔著不能進林子,急得在原地打轉,時不時地又往林子裡看幾眼,那林子裡霧氣又一點點地蒸騰起來,不一會兒,整片山林全都籠罩在一派濃重的白霧中,完全看不清林中的任何動靜。
  小路遠處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阿初像看到了救命稻草似的猛地抬起頭快步衝上前,扯著嗓子朝馬背上的趙誠謹委屈地喊,「小順哥,小順哥你可來了!我姐……我姐她……她陷在林子裡出不來。他們不讓我進去找她。」
  趙誠謹一臉肅穆地下了馬,三步並作兩步地衝到林子前,擰著眉頭問:「到底出了事?去報信的人說得不清不楚的,小雪好好的怎麼會衝去了鬼林?」
  阿初三言兩語飛快地將事情的經過說給他聽,罷了又愧疚得直掉眼淚,「都是我不好,若不是我非要騎什麼馬,就能跟小雪姐姐在一起。不管出什麼事,好歹還有我陪在她身邊。可是現在……」
  聽說是有人故意為之,趙誠謹的臉上頓時就沉了下來,不過這會兒他沒空兒去處理這事兒,冷哼一聲後,又立刻把注意力放在了密林中。
  「世子爺,這林子有古怪,可不能隨便進。」瑞王府的護衛見趙誠謹臉色不對,慌忙上前勸道:「您還記不記得雲陽伯?他年輕的時候也曾誤入過鬼林,為了救他,雲陽伯夫人求了娘家晉元侯府,侯府派了近百人進山,結果不僅沒找到人,反而在林子裡折損了十來個年輕力壯的家丁,直到過了三天,林中陣法散去,雲陽伯才自己找了出來。」
  趙誠謹斜睨了他一眼,冷冷道:「你是讓我什麼也不做,就這麼守著這裡等她自己出來?」
  「世子爺,」那護衛膽子倒大,就算被趙誠謹這麼看著,也依舊不肯退縮,「就算您進了林子也幫不上忙,何必多此一舉呢,反倒是多折了個人進去。萬一出點什麼事,屬下要怎麼向王爺和王妃交待。」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9-6-18 00:02:57

第五十一章

  趙誠謹凝著眉頭揮了揮手,沉聲道:「你別再說了!」他想了想,又道:「你拿我的帖子去一趟雲陽伯府,找雲陽伯仔細問清楚這片林子裡的異狀,另讓小竹回王府把茶壺和小綠帶過來。」他就不信了,連人帶馬車進了林子,會一點痕跡都不留下來。
  那護衛見他態度堅決,心知說服不了他,無奈地搖搖頭,終於還是低聲應下,轉身上了馬。
  半個時辰後,茶壺和小綠就到了,見眾人臉色凝重,就連一向聒噪的小綠都不敢吭聲,站在趙誠謹的肩膀上小心翼翼地打量著眾人的神色。趙誠謹也不管它們倆聽不聽得懂自己的話,將許攸闖入鬼林的事說給它們聽,小綠立刻就緊張起來,小眼睛滴溜溜地轉,不安地扇了扇翅膀。茶壺則有些不受控制地就要往林子裡鑽,被趙誠謹死死拉住。
  「別急,」趙誠謹一邊撫摩著茶壺背上的毛一邊柔聲安撫道:「再等一等,一會兒我們一起進去。」
  「我也和小順哥一起去。」阿初一屁股坐到地上,湊到趙誠謹面前道。
  趙誠謹卻不肯,搖頭道:「不行,你手無縛雞之力,進了林子也幫不上忙,反而要我分心去照顧你。」
  「可是——」阿初急了,眼眶紅紅的,卻一時想不出什麼借口來。
  「你姐也一定不願意讓你進去的。」
  阿初吸了吸鼻子,不說話了,眼淚在眼跨裡打轉,但終於還是沒落下,他忽然用力地抓緊了趙誠謹的手,低低的,彷彿用盡了所有的力氣道:「小順哥一定要把我姐救出來。」
  天黑前,瑞王府的護衛終於回來了,不僅帶來了雲陽伯的口信,跟著他一道兒過來的,還有當年曾經進過林子的一個中年護衛。
  中年護衛話不多,見了趙誠謹的面也只是硬邦邦地行了個禮,爾後就開始說起林子裡的情況,「……也不知是霧裡有毒還是別的什麼緣故,進了林子就會生出幻覺,看到的其實都是假的。若是心性平和,那幻覺倒也不可怕,可若是心中有雜念,越是怕什麼,就越是來什麼。當年我們一起進林子的那些同僚,死的那幾個,十之八九都是被自己給嚇死的……」
  待這中年護衛一一叮囑完,趙誠謹這才從護衛中挑了幾個人,又道:「大家剛剛都聽仔細了?進了林子不要慌,越慌就越可怕,要時刻記得一點,你們所看到的都是假的……」
  護衛們俱齊聲應下。
  雖然知道四周的景色大多是假的,但依著常理推斷,地上的落葉總是真的,許攸挑了個落葉特別厚實的地方,又四下裡尋了些樹枝,搭了個火堆。
  天色漸漸暗下來,這片林子愈發地可怕起來,彷彿沉睡的猛獸在一點點醒來。林子裡有各種聲音,說不清是什麼動物在叫,一會兒像嬰兒的啼哭,一會兒又突然消失,彷彿忽然被人捏住了嗓子,聽得人心裡頭慎得慌。
  不過,既然看到的是假的,那麼聽到的是不是也是假的呢?這麼一想,許攸又覺得好像沒那麼可怕了。
  所有的動物都怕火,只要守著這堆火,熬過這一晚上應該不會有太大問題吧,許攸緊了緊身上的被子,心裡想。可她的念頭剛剛閃過,頭頂上方忽地有什麼東西一閃而過,壓得樹枝都顫了顫,發出「簌簌」的響聲,兩片樹葉飄下來,落在許攸的面前。
  是什麼東西?許攸的心立刻揪成了一團,握緊了匕首緊張地朝樹上看去。
  漆黑一片的枝葉間有什麼東西悄無聲息地蹲在哪裡,許攸屏住呼吸,一顆心簡直快要跳出來,她強忍住心中的好奇,一動也不動地坐在原地,跳躍的火光襯得她臉上忽明忽暗,一雙眼睛亮得嚇人。
  沉靜了很久,好像在對持,許攸不動,那個東西也不動。
  那會是真的嗎?許攸心裡想,是蛇,還是鳥?
  正琢磨間,那個東西彷彿動了,步子非常輕巧,緩緩地從茂密的枝葉間露出一雙眼睛,綠幽幽的雙眼在黑暗中發著光,讓人無端地不寒而慄。
  但許攸的心卻忽然鬆了下來,重重地吁了一口氣,一屁股坐在地上,仰著腦袋朝躲在林子的那只野貓招了招手,「下來呀!」
  野貓沒動,警惕地看著她,過了很久,它才終於緩緩地往下跳了幾步,慢慢地,一步一步地下了樹,在距離許攸大概兩米的地方停了下來。
  許攸沒再招呼它,坐在地上慢吞吞地啃梨,一個梨子還沒吃完,就發現那只野貓已經走到她身邊了,兩隻眼睛盯著她手邊的糕點,不吭聲。
  這可是她未來幾天的口糧!許攸苦惱地看著那只渾身黝黑的野貓,野貓也終於紆尊降貴地抬頭看了看她,瞇起眼睛張口「喵嗚」了一聲,許攸頓時就心軟了。
  雖然只是多了隻貓,但許攸的心裡卻忽然安定了不少,在這個漆黑一片,幽深詭異的地方有了一個夥伴真是一件讓人高興的事。於是許攸也顧不得這些食物能不能支撐到她走出林子了,拿了塊糕點遞到野貓嘴邊,野貓一點也沒客氣,一口就把那塊糕點吃完。
  吃完了這一塊,它又很自來熟地把剩下的幾塊糕點全給吃完了,然後滿足地舔了舔爪子,抬起頭朝許攸看了一眼。許攸真是拿它一點辦法也沒有,那盒糕點可真不少,就算許攸自己,恐怕一口氣也吃不了一盒,這隻貓的胃口也未免太大了!
  野貓吃飽了也不走,靠著許攸蹲在火邊,瞇起眼睛不知道在想什麼。過了一會兒,它索性歪了歪身體,把自己團成一個糰子,就在她身邊睡了。
  許攸也打了個哈欠,往火堆上再添了幾根柴,悄悄伸手摸了摸野貓身上的毛。野貓的身體忽然僵硬,渾身都警惕了起來,過了好一會兒,許是見許攸沒有再進一步的舉動,終於又緩緩放鬆下來……
  許攸睡得並不沉,半夜裡迷迷糊糊地被凍醒了,睜開眼一看,火堆早已熄滅,只剩些許零星的火星,她趕緊又扔了幾把乾草下去將火引燃,再放了幾根樹枝,終於才把火堆給重新燃了起來。
  野貓依舊躺在地上睡得呼呼的,一點也沒有被許攸的動作驚醒,跟之前警惕防備的樣子一比,就像是換了一隻貓似的。許攸看它睡得好,心情也不由自主地好起來,正想摸一摸它然後再去睡覺,那只野貓卻忽然彈了起來,一骨碌就從地上翻了起身,一掃剛剛沉睡迷糊的模樣,警惕地瞪著兩隻綠眼睛,弓起背,嘴裡發出威脅的低吼。
  作為一隻曾經的貓,許攸立刻就意識到出現了威脅,一把握緊匕首站起身,警惕地超四周張望。
  漆黑的混沌中,有什麼東西好像越來越近,它的腳步很輕,踩在地上只有細微的簌簌聲,在離她們四五米的地方站住了。藉著火堆跳躍的光,許攸認出那好像是一隻豹子,一瞬間,她的心都快要停止跳動了,兩條腿瑟瑟發抖,連逃跑的力氣也沒有。
  難道今天真的要把命送在這裡了?許攸的牙齒上下打架,但手卻愈發堅定地握住了匕首,心中暗暗想,就算是豹子,想要她的命,也得付出點代價!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9-6-18 00:03:07

第五十二章

  她屏住呼吸警惕地瞪著黑暗中那只悠閒的豹子,想像著它的各種攻擊方向,甚至做好各種回擊的打算。
  「嗷嗚,嗷嗚——」野貓忽然不自量力地朝那只豹子大吼起來,吹鬍子瞪眼,甚至還往前走了幾步。許攸大驚,生怕它被豹子一爪子打死,慌忙去拉它,不想那只豹子卻好像被它嚇住了似的,連連往後退了幾步,然後,居然一轉身跑了。
  那只豹子居然逃跑了!一隻豹子居然被貓給嚇跑了,這個畫風好像有點不對啊!
  許攸揉了揉眼睛,忍不住低頭看了看那只勇敢的野貓,它看起來比別的貓要大一圈,渾身都是油光水滑的黑毛,威風極了。但是,這也不能解釋為什麼它能把豹子趕走啊?這片鬼林裡果然有太多無法解釋的東西。
  她在這一系列複雜問題的思索中睡了過去……
  至於趙誠謹和瑞王府的一眾護衛,才進了林子沒多久,大家便失散了。這簡直就像做夢似的,明明剛剛大家都還在低聲說這話,一眨眼,身邊的人就不見了,無論怎麼扯著嗓子大聲喊,也不見有人回,就好像,他們全都憑空消失了似的。
  不僅護衛們失了蹤,就連小綠也不見了,好在茶壺身上繫了繩子,一直牽在趙誠謹手裡,這才沒有走丟。但它卻有些茫然,進了林子就露出一副猶豫不決的神色,東聞聞、西嗅嗅,走兩步又停下來,好像完全沒法確定要走的路。
  趙誠謹見它這樣又是無奈又是擔心,連茶壺進了林子都這樣,更何況是許攸。這個晚上,她一個女孩子要怎麼過呢?
  趙誠謹牽著茶壺在森林裡找了半宿,天快亮時才尋了個淺淺的山洞,燃了堆火睡了一會兒,正睡得迷糊,手裡的繩子忽然一動,茶壺忽然竄了起身,衝著不遠處的林子裡一陣狂吠,趙誠謹的心頓時就懸了起來,拔出腰間的長劍,做出嚴正以待的姿勢。
  林子裡有「沙沙」的聲響,一隻吊額晴虎邁著矯健的步子慢悠悠地朝他們走過來。
  茶壺忽然不叫了,死死盯著那隻老虎發出低低的「嗚嗚」聲,歪著腦袋左看右看,傻乎乎的樣子。趙誠謹只覺得腦子裡好像有什麼東西忽然炸開了似的,轟的一聲,人都懵了。
  這裡為什麼會有老虎?京城這種地方怎麼可能會有老虎?這不是開玩笑嗎?
  眼看著那個危險的傢伙越靠越近,趙誠謹趕緊把各種雜念拋到腦後,舉起劍準備戰鬥。他眸中殺氣溢出,那隻老虎頓時察覺,敏感地停住了腳步,歪了歪腦袋,看了趙誠謹一眼,露出受傷的神色,低低地嚎了一聲,委委屈屈地轉身跑了……
  趙誠謹好像有點明白過來了,剛剛那一隻,天曉得到底是什麼動物,但那副慫樣絕對不是老虎!
  雖然剛剛只是一場虛驚,但趙誠謹卻愈發地謹慎起來了。這一次可以把別的動物看成老虎,可下一次,說不定就會把什麼兇猛的威脅當做小白兔,這片森林裡,到處都充滿了未知和危險。
  森林的某個角落,許攸從包裡拿了兩個梨子,自個兒吃了一個,另一個分給野貓,才剛剛低頭啃了一口,就聽見嘎吱嘎吱兩聲,抬頭一看,那隻大梨子居然就已經不見了。許攸頓時就愣住了,不敢置信地瞪著野貓,「你……你吃這麼快,別噎著呀。」她一邊說話一邊伸手想給它拍一拍,大貓傲嬌地把腦袋別開了。
  好吧,那就不碰了。但是,許攸還是忍不住再叨念了兩聲,「以後別吃這麼快,容易噎著。」
  大貓沒理她。
  太陽已經升得老高,陽光從茂密的枝葉間射進來,在地上投射出斑斑駁駁的剪影,許攸認真地感覺了一會兒,發現那些陽光好像也不是真的,她伸出手在陽光下曬了一會兒,一點熱意也沒有,反而是藏在樹蔭裡的脖子有些熱。果然是什麼也不能信麼?
  可是,她包裡只剩下幾個梨了,如果就她一個,也許還能勉強熬到鬼林結束,可再加上這一隻胃口大的大貓,說不定到中午就沒了。她要去哪裡找吃的呢?
  「大貓啊,」許攸伸出手想去拍拍大貓的腦袋,但手才剛剛伸出來又縮了回去,大貓不喜歡有人碰它,「你知道要怎麼走出去嗎?」
  大貓一點反應也沒有,許攸有些失望,但還是堅持不懈地繼續追問,「那你知道哪裡有吃的不?什麼都行!或者有小溪小河什麼的,我還能去水裡抓魚。」
  這一回大貓好像聽懂她的意思了,耳朵動了動,起身甩了甩毛,慢悠悠地往林子深處走——當然,或許那並不是森林的深處。
  大貓好像對這片林子非常熟悉,挑的路也平整,並沒有出現被小灌木或籐蔓攔住去路的情況,林子四周也很安靜,許攸甚至沒有聽到昨天一個人在林子裡亂轉時的那些奇怪的動物聲響,它們好像都離得遠遠的,在許攸看不見的地方偷偷打量她。
  走了有大概半個多小時,大貓忽然停在一棵樹下不走了,然後伸出爪子在那棵樹上拍了拍,朝許攸以眼神示意。這就是它找到的吃的東西?可是——許攸抬頭朝那棵樹看了一眼,樹雖然並不高,樹枝上甚至也結著紅色的果實,可是,那玩意兒長得奇奇怪怪的,許攸從來都沒有見過,這真的能吃嗎?
  她這一遲疑,大貓就有些不耐煩了,乾脆自己爬了上去,動作利索得讓許攸既佩服又羨慕——就算她還是一隻貓,也沒有這麼矯健的身手。果然還是野外生存更鍛煉人!
  大貓在樹枝上狠狠地搖了幾下,樹上發出簌簌的聲響,立刻便有好些個果子從樹上掉了下來,砸在鬆軟的地上,發出「砰砰」的悶響。許攸撿起一個果子聞了聞,是濃郁的蘋果香,她好像有些悟,胡亂地把果子擦了擦,又咬了一口,果然是蘋果!
  還真是個坑人的鬼林!
  許攸把這些蘋果全都收起來用布包好,拎了拎,還挺沉。
  「不知道阿初和趙誠謹是不是已經找進來了。」許攸坐在地上,給大貓餵了一隻蘋果,自己也拿了一個慢慢地啃,「哎,其實他們找進來也沒有用啊,這片林子古古怪怪的,就算趙誠謹本事再大,進來這裡頭,照樣也是一頭霧水。大貓你說他不會受傷吧?林子裡有蛇嗎?」
  她話剛落音,就好像聽到了頭頂上方的「嘶嘶」聲,抬頭一看,果然有條渾身奇怪花紋的大蛇纏在樹枝上朝她吐了吐芯,三角眼看起來陰險極了。
  許攸從小就怕蛇,一見了它就渾身發涼,天曉得這到底是幻覺還是真的,萬一被它咬上一口,哪裡還有命在。
  許攸可不敢跟這條蛇對著幹,輕輕地拍了拍大貓的腦袋,小心翼翼地往後退,大貓這一回顯然也謹慎了許多,一點也沒低吼著去嚇唬人,跟著她一起往後退……
  正跟那條蛇對持著,許攸忽然瞥見林子裡趙誠謹牽著茶壺的身影一閃而過,她頓時就激動起來,想開口喊他,又生怕驚到了不遠處的那條毒蛇,只得強忍住內心的激盪,加快了步子往後退。
  好在那條毒蛇似乎也對她們不怎麼感興趣,見許攸和大貓知趣地避開,也慢悠悠地縮回了樹上。許攸這才鬆了一口氣,扯著嗓子大聲喊趙誠謹的名字,「趙誠謹——」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9-6-18 00:03:18

第五十三章

  明明剛剛都在這裡,怎麼忽然又不見了?
  「大貓,你看到他們了嗎?」許攸遍尋不得,只得又向大貓求助,大貓卻像沒聽到似的蹲在地上慢悠悠地啃蘋果,顯然不想幫忙。
  許攸也拿它沒轍,她更不敢貿貿然地到處亂跑去找趙誠謹,這片林子裡有太多說不清楚的陷阱,她所能做的,只是盡量保護好自己,要麼等著趙誠謹來救她,要麼,就熬到這幾天過去,一切恢復正常後再自己走出去。
  「好吧,」許攸無奈地坐在地上歎了口氣,自己安慰自己,「也許過一會兒,他又找過來了呢?」她說這話的時候心裡頭一點底也沒有,這片林子實在太詭異了。錯過了一次,誰曉得還有沒有第二次機會。
  她在地上發了一會兒呆,索性又躺了下去,身下是軟軟的樹葉,陽光從縫隙裡照進來,如果忽略掉林子的詭異,這還真是個漂亮的地方。
  「這裡挺美的,是吧。」許攸翻了個身,想拍拍大貓的背,卻發現手有點兒夠不著。
  真奇怪啊!她想。
  趙誠謹牽著茶壺一點點地摸索過來,他好像有種直覺許攸就在這裡,茶壺也一樣,他們倆在附近轉悠了有半個時辰了,可卻連她的人影子都沒瞧見,但趙誠謹卻好像隱隱聞到了淡淡的蘭花香,間雜著幾不可聞的清新茶味,那是許攸的味道,世間絕無僅有。
  走著走著,茶壺忽然停了下來,它甚至不安地打了個哆嗦,嘴裡發出無意識的「嗚嗚」聲,這個吼聲和上次完全不一樣,趙誠謹幾乎可以確定它看到了什麼危險的東西。
  趙誠謹沒出聲,警惕地朝四周打量,但並沒有看到什麼可怖的東西。
  「走吧,」趙誠謹蹲下身,柔聲安撫了茶壺一會兒,又拍了拍它的腦袋,小聲道:「小雪還等著我們呢。」
  茶壺遲疑了一會兒,終於還是邁開了腿,但明顯有些緊張,耳朵豎得直直的,每一步都走得極為小心。
  繞過一叢高大的灌木,趙誠謹終於明白了茶壺驚恐的原因,不遠處的空地上赫然蹲著一隻碩大的豹子,而許攸則生死不知地躺在地上……
  這一瞬間,趙誠謹的心跳都停止了。
  趙誠謹什麼也顧不上了,什麼自身安危,什麼對敵策略,他通通都拋在了腦後,腦子裡唯一的一個念頭就是把那個畜生剁成肉泥。他舉著劍,快步從灌木後方衝出來,兩隻眼睛漲得通紅,大吼一聲朝那只豹子刺過去。
  那只豹子非常敏感,雖然趙誠謹已經將腳步聲壓得最低,但它還是趕在趙誠謹的長劍刺過來前就地翻了個身,險險躲過了他這致命的一劍,爾後狠狠一甩尾巴,發出憤怒的大吼。
  許攸這才發現異樣,茫然地從地上坐了起來,看了看大貓,又扭過頭看了看趙誠謹,臉上頓時露出又驚又喜的神情,高興得從地上跳起身,像隻鳥兒似的往趙誠謹身上撲,「阿謹,阿謹你來啦!」
  趙誠謹猛地被她抱了個滿懷,整個人都懵了,好半晌才不敢置信地伸出手在許攸的臉上輕輕地摸了摸,皮膚溫熱而細膩,是活的。這一瞬間趙誠謹的眼睛都紅了,心臟在短時間內經歷了劇烈的悲傷和驚喜,有些鈍鈍地痛,但更多的還是歡喜。
  「我就說麼,明明剛剛都看到你和茶壺一閃而過,結果一眨眼就找不到人了,任憑我喊啞了嗓子都沒人應……」明明昨天才剛剛被困在森林裡,可不知為什麼,許攸卻覺得她好像已經很久很久沒有看到趙誠謹了,心裡有一種描述不出的驚喜,以及難以言喻的安心,就好像,只要他在身邊,一切困難都能迎刃而解的安定。
  但趙誠謹卻沒有太多的精神與許攸敘舊,他警惕地一把將許攸拉在身後,當先一步擋在前方,警惕地與豹子對持。許攸有些不解,從他肩膀後探出半個腦袋來,好奇地問:「你做什麼呢?幹嘛對著一隻貓緊張兮兮的?」她說罷又朝大貓招了招手,大貓沒動,呲著牙不高興地朝趙誠謹吼了一聲。
  趙誠謹臉色愈發地難看,躲在許攸身後的茶壺也打了個哆嗦,不安地往許攸身上靠。
  「你們到底在幹嘛?」許攸終於發現不對勁了,索性從趙誠謹身後走了出來,趙誠謹頓時大驚,慌忙伸手拽住她,疾聲道:「小雪別過去,那是只豹子!」
  許攸簡直都快笑出聲來了,她一臉無語地看著趙誠謹,哭笑不得地解釋道:「它要是只豹子,我還能活到現在?從昨天晚上起它就陪著我,不知道多乖呢。」她頓了頓,又解釋道:「這林子裡有些古怪,看到的都是幻想,早上我也看到過一隻豹子,被大貓吼了兩聲就給嚇跑了,全都是假的。」
  她這麼一說,趙誠謹也覺得好像有些道理,他不是還親眼見過一隻假老虎麼,所以說,這只豹子也只幻象。這麼一想,趙誠謹還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剛剛他還氣勢洶洶地要跟一隻野貓拚命,在許攸看來,那該多可笑。
  於是他把長劍入鞘,努力地擠出笑臉朝大貓咧了咧嘴,還示好地招了招手,叫了一聲「喵嗚——」,大貓像看傻子似的看了他一眼,蹲下身體去扒拉許攸那裝著蘋果的包,許攸立刻會意,趕緊從裡頭拿了個蘋果出來送到它嘴邊,大貓舌頭一卷,就把一整個蘋果吞下去了……
  趙誠謹:「……」他決定,還是離這個傢伙遠一些。茶壺則跑到趙誠謹身後躲著,戰戰兢兢地一動也不動,它甚至沒有激動地奔到許攸面前向她撒嬌——這一切跡象無不顯示那只「大貓」有問題,可是——
  「……這些都是大貓帶我去摘的,」許攸遞給趙誠謹一個蘋果,自己也拿了一個,「卡卡」地啃得香,「這個看起來很奇怪,其實是蘋果,不信你吃吃看。」她發現趙誠謹並沒有對這個奇形怪狀的果子有任何意外的反應,好像明白了什麼,睜大眼睛問:「你看到它是什麼樣的?」
  「蘋果!」趙誠謹啃了一口蘋果,目光不由自主地瞟向「大貓」,大貓似乎察覺到他的目光,也朝他斜了一眼,眼神很不友好。雖然貓和豹子都是貓科動物,但大貓和大豹子給人的感覺可不一樣,趙誠謹頓覺壓力山大。
  因為奇奇怪怪的大貓在一旁虎視眈眈,趙誠謹都不敢跟許攸太親熱,他本來還想趁著四周沒有外人在的時候好好再培養培養感情呢,可現在,只要他跟許攸靠得近了些,那隻大貓就會若有深意地朝他看一眼,那眼神,簡直比雪爹更有殺傷力。
  如果沒有那隻大貓,趙誠謹還真有點衝動乾脆在這片林子裡再過上兩天,據說身處危險的境地能促進兩個人的感情,但有茶壺和這隻大貓在,趙誠謹覺得,這簡直就是在做夢。所以,還是老老實實地趕緊找條路回去比較妥當。
  他們坐在地上歇了一會兒,又繼續起身尋找出林的道路。雖然茶壺今天的反應一直有點不大對勁,但趙誠謹還是很相信它,畢竟,這一次要不是靠茶壺帶路,趙誠謹是絕對找不到許攸的——雖然它花費的時間比較長。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9-6-18 00:03:28

第五十四章

  茶壺在前頭帶路,因為大貓一直跟在許攸身邊,它就一直不敢靠她太近,遠遠地走在前頭,腳步極慢,每走幾步,又忍不住回頭朝許攸和大貓看一眼,這簡直一點也不像它。但許攸還沉浸在與趙誠謹重逢的喜悅中,並沒有意識到這個問題,她興致勃勃地跟趙誠謹說話,「我想把大貓帶回家,你說好不好?反正家裡已經有茶壺和小綠了,以後再多隻貓,家裡頭更熱鬧……」
  趙誠謹低頭看了大貓一眼,哭笑不得地道:「我覺得你還是要去問問大貓的意見。」就算他肯養只豹子在家裡頭,可問題是,這只「豹子」肯不肯圈養在籠子裡?
  「大貓,好不好?你跟我們回去吧!」許攸蹲下身體想摸摸它身上的毛,大貓卻往後退了兩步,躲開了。它似乎一直都不大喜歡跟人太親密,這並不奇怪,貓是獨居的動物,大多數時候都比較驕傲,不大喜歡跟人親近。看來,它並不想跟她回去,想到這一點,許攸又有一些洩氣。
  他們走了很久,卻依舊沒有走出林子,茶壺好像也迷了路,瞪著一雙迷茫的眼睛在原地打轉,嗅了嗅去,也找不準方向,最後洩氣地「嗚嗚」了幾聲,垂頭喪氣地跑到許攸面前撒嬌——它已經把大貓給忘記了。
  「怎麼辦?」許攸抬頭看向趙誠謹,「連茶壺都不知道怎麼走了。」
  趙誠謹握住她的手輕輕拍了拍,「沒事,那我們就先歇歇。」他牽著許攸在樹下找了個看起來還算平整的地方坐下,又將隨身攜帶的水壺拿給她道:「先喝口水吧。」
  他們各自喝過水,又想給茶壺和大貓喂蘋果,可抬頭一看,卻只見茶壺乖巧地趴在地上朝他們咧嘴微笑,那隻大貓早已不知所蹤,謹慎如趙誠謹居然都不知道它什麼時候走的——這就意味著,誰也說不清楚那個傢伙到底是貓還是豹子,抑或是別的什麼動物。
  「……居然就這麼走了……」許攸有些不捨地低聲喃喃,看來它是真不想跟著她回去。可是,就這麼一走,以後恐怕就再也見不到了呢。
  她感慨了一會兒,趙誠謹一直守在身邊沒打擾,只輕輕地拍拍她的背,一會兒,又將她擁在懷裡親了親。沒有那只奇怪的動物在一旁虎視眈眈,他的心情簡直是輕鬆極了。
  他們在林子裡慢悠悠地轉來轉去,一直到太陽快下山,依舊沒能找到出去的路,最後,還是找了快地勢相對開闊的地方歇了下來。
  有趙誠謹在,許攸再也不用自己去費盡力氣地撿樹枝了,一切都有趙誠謹代勞,不過,為了防止走丟,許攸還是寸步不離地跟著他,她甚至緊緊地牽著他的手不肯放——趙誠謹不是說,帶進來的護衛不是一進林子就全都走散了嗎?
  二人拖著長長的樹枝回到「營地」,趙誠謹用佩劍把樹枝截斷,趕在天黑之前把火給升了起來。他走得急,進林子的時候只帶了些水,什麼吃的也沒有,到了這裡,倒要讓許攸接濟。
  「好想吃肉啊!」許攸狠狠地咬了一口蘋果,一臉悲憤地道。趙誠謹也有些無奈,要是換了別的地方,他還能去給她打只獵物,可是在鬼林,他根本就不敢離開她半步,就怕稍稍走得遠些,回過頭就再也看不到她。
  「等回去了,我們再好好吃一頓。不,你想吃多少頓都行。」趙誠謹低聲道:「只要你一直好好的在我身邊,不能突然間就找不到人。你知不知道,聽說你的馬車衝進了鬼林,我有多擔心。尤其是看到你躺在地上,那只豹子站在旁邊,我還以為你……」他有些說不下去了,頓住,低下頭抹了把臉,聲音有些沙啞。
  許攸的心就跟被什麼東西揪住了似的難過,她往前挪了挪,離趙誠謹近了些,然後用力地抱住他。她和趙誠謹之間,似乎一直以來都是趙誠謹在主動,在付出,而她卻不斷地逃避,躲閃,直到最後不得不接受,可是事實上,不管她願不願意承認,趙誠謹都已經在她的心上打下了深深的烙印,不管在哪裡,不管發生了什麼事,她所能想到的第一個人就是他。
  這個世界上,除了趙誠謹,她似乎也沒有辦法喜歡上別的人了。
  「砰——」地一聲悶響,好像有什麼東西從高處掉到了地上,茶壺立刻嚇得往許攸懷裡鑽,趙誠謹則朝她做了個稍安勿躁的收拾,拔出劍,緩緩起身到樹後去查看。
  他意外地「咦——」了一聲,很快又回來了,手裡頭拎著一隻血淋淋的東西,藉著跳躍的火光,許攸認出那是一條動物的腿。
  「這是什麼東西?」許攸疑惑極了,「剛剛掉下來的是這個?」
  「是一隻鹿腿。」趙誠謹大概猜到了它的來歷,但還是有些不敢置信,那隻大貓,不,那只豹子為什麼會對許攸這麼好,這簡直不合情理。
  許攸一臉古怪地看著他,不解地問:「為什麼會有這個?」天上掉鹿腿,這也太奇怪了。這條鹿腿是真的嗎?她好奇地伸手摸了摸,弄了一手的血,拿到鼻子底下聞了聞,又熱又腥。
  趙誠謹遲疑了一下,小聲地猜測道:「我覺得,可能是那隻貓……」
  許攸像看傻子似的看著他,「貓能把鹿弄成這樣?」就算大貓個頭比別的貓要大點,可是,也不可能獵鹿呀。
  趙誠謹看著她,不說話。許攸好像有點明白了,不敢置信地摀住嘴使勁兒地眨眼睛,「你是意思是說……」
  趙誠謹苦笑著點頭。
  許攸覺得自己的腦子好像有點不夠用了。
  無論心裡頭有多少疑問,這會兒都沒有吃飯重要,趙誠謹很快就將那隻鹿腿架在火上烤了起來,不一會兒,焦香味就飄了出來,雖然沒有佐料調味,但卻有一種天然的肉香,讓人垂涎欲滴。
  二人飛快地分吃了半隻鹿腿,餘下的全都被茶壺包了圓,吃罷,兩人一狗全都撐得肚子溜圓,許攸有些擔心不見蹤影的小綠和王府侍衛,趙誠謹卻一點也不擔心,還安慰她道:「小綠比茶壺精明多了,怎麼可能吃虧。至於我那些護衛們,連你都能好好的,他們只要自己不慌不亂,出不了大事。」
  許攸這才放心。
  雖說飽暖思淫慾,趙誠謹倒也想沉著這機會吃點小豆腐,結果才準備動動手,就發現茶壺蹲在身邊歪著腦袋一臉單純地看著他,見趙誠謹看他,茶壺還巴巴地往前湊了湊,趙誠謹頓時一點心思也沒有了——說不定,那隻大豹子還躲在什麼地方在偷窺他們呢!一想到這裡,趙誠謹的心情就更複雜了。
  一夜無夢,第二天許攸是被林子的鳥鳴聲給吵醒的。雖然昨晚睡覺前趙誠謹把所有的旖旎心思全都壓在了心底,但經過一個晚上,兩人還是抱到一起去了,許攸睜開眼睛就發現自己的兩隻胳膊牢牢地環著趙誠謹的腰,臉貼著他的胸口,簡直曖昧極了。
  相比起以前的削瘦單薄,現在的趙誠謹已經像個男人了,雖然看起來依舊削瘦,但摸一摸,會發現其實還挺有肉。
  許攸沒動,感受了一會兒他的心跳,又睜開眼睛朝四周看,目光瞟向頭頂上方,整個身體頓時就僵住了。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9-6-18 00:03:41

第五十五章

  那是一條劇毒五步蛇,許攸小時候曾親眼見過它咬人,不過幾分鐘的功夫就能讓一條腿腫得像水桶,稍有救治不及就是死路一條。可是,它現在赫然就掛在她和趙誠謹的頭頂上方,尾巴捲著樹枝,一點點地往下滑,陰險的眼睛直直地盯著他們,時不時地吐出紅色的芯。
  說時遲那時快,那條蛇彷彿看出了許攸的恐懼,猛地一彈身體朝趙誠謹臉上衝了過來。許攸想也沒想就擋到了他身前。
  她的小手臂忽地一下刺痛,那條蛇狠狠地咬在了上頭,許攸用力一甩,居然沒把它甩開。趙誠謹這才驚醒,凝神看清發生了什麼事,頓時睚眥盡裂,竟忘了拔劍,猶如閃電一般捏住了那條毒舌的七寸,竟活活地把它給捏死了。
  「小雪,小雪你怎麼樣?」趙誠謹兩眼通紅地掀開許攸的袖子,看著她白玉般的手臂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飛快地腫了起來,頓時又慌又急,六神無主。
  許攸的腦子裡一片空白,她想開口說兩句安慰的話,可人又恍恍惚惚的,趙誠謹急得一臉煞白,低下頭,竟要用嘴幫她吸/毒,許攸也不知從哪裡生出來的力氣將他推開,蒼白著臉道:「你……你傻了,這是……要我們兩個……都死在這裡嗎?」
  萬一趙誠謹口腔裡有什麼血口子,勢必也要染上蛇毒,若是救治不及,兩個人都活不成。
  「你別說話,小雪你別說話,我求求你……別動,我幫你把毒吸出來,吸出來總會好些。我們在這裡慢慢等,現在已經是第三天了,到晚上我們就能出去,一定來得及解毒!」他一邊說著話,一邊不由分說地要過來拉許攸的胳膊,許攸偏不讓,手腳並用地往他身上推,腳一蹬,竟蹬到了趙誠謹的腰,他腰間的荷包「噗」地一下掉了下來。
  趙誠謹猛地想起那個大和尚給他的錦囊,頓時像抓住了一棵救命稻草,顫抖著手慌忙將它打開,仔細一看,人就愣住了。他臉上的驚慌和悲痛還沒來得及褪掉,整個人都是一副沒反應過來的傻樣,他有些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然後又閉上眼睛,狐疑地在許攸的胳膊上摸了一把,最後,啼笑皆非地把紙條拿給許攸看。
  許攸定睛一看,頓時有一種好想去死的衝動。
  只見那紙條上赫然寫著六個字,「那是條菜花蛇」
  許攸:「……」
  菜花蛇只有微毒,跟劇毒的五步蛇相比幾乎可以忽略不計,兩人要死要活地白瞎了一場,尤其是許攸,一靜下來頓時覺得自己剛剛那一番慷慨陳詞簡直是傻透了。趙誠謹還挺高興,等把她傷口的毒素擠出來,他忽然開口,兩隻眼睛亮亮地看著她道:「我都不知道小雪原來這麼緊張我。」
  許攸萬萬沒想到他會說出這樣的話來,一張臉頓時漲得通紅,還想嘴硬的反駁兩句,卻不知道該說什麼好。趙誠謹又過來抱了抱她,柔聲道:「以後可不許再這麼做!」
  許攸看了他一眼,小聲嘟囔,「換了你,也一樣會這麼做的。」事實上,當事情發生的時候,她的腦子裡完全是一片空白,那幾乎只是身體的一種本能,以前她是一隻貓,所以這種行為叫做救主,現在呢?原來在不知不覺的時候,趙誠謹已經在她的心裡這麼重要了。
  因為知道是無毒的菜花蛇,壓根兒不可能會造成這麼嚴重的傷,所以他們倆再去仔細看的時候,許攸的胳膊立刻就恢復了原狀,只有一小道傷口,趙誠謹小心翼翼地幫她處理。許攸則百無聊賴地看著地上早已死透的菜花蛇歎了一口氣,「這條蛇還真是……白白地浪費了一條命。」
  「那也是它自尋死路。」趙誠謹一點也不同情它,恨恨道:「誰讓它咬你。」
  「我覺得,」許攸頓了頓,眨巴眨巴眼,小聲建議道:「反正它都死了,我們是不是把它物盡其用。乾脆……烤了吃了?」
  趙誠謹手一抖,有些不敢置信地看向許攸,「你還敢吃蛇?」尋常女孩子,見了蛇不都嚇得面無人色,就連他大姐趙嫣然,已經算是京城裡出了名的膽大包天了,見了蛇也照樣拔腿就逃,哪裡敢吃它。
  許攸卻一臉正色地道:「它都咬了我一口,我怎麼不能吃它了。不是說嶺南有道名菜叫做龍虎鳳,裡頭的龍就是蛇!」
  「瞎說!」趙誠謹啼笑皆非地捏了捏她的臉,小聲道:「你這是從哪裡聽來的亂七八糟的話,不要命了!」
  許攸這才猛地意識到好像真的說錯了話,就算是假龍,也不是隨便能吃的!她後怕的呲了呲牙,摀住嘴不敢再作聲。倒是趙誠謹還挺好奇地繼續問:「你是聽二叔說的嗎?他先前不是去過南邊?龍是蛇,那虎和鳳又是什麼?」
  「不是二叔,我也忘了聽誰說的。」許攸猜想,嶺南一定還沒有這大逆不道的菜,不然,怎麼趙誠謹居然都沒聽說過,「鳳是母雞,虎麼,是……」她忽然頓住,臉色有些難看,趙誠謹立刻就察覺到了,有些擔心地抱了抱她,柔聲問:「怎麼了?」
  許攸沉默地搖搖頭,過了一會兒,才咬著唇小聲道:「虎是貓。」她有點矯情地生氣,不明白為什麼會有人吃貓,明明是那麼乖巧可愛的動物。
  趙誠謹立刻就明白了她情緒低落的原因,可是卻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她,絞盡腦汁地想了半天,才道:「別生氣了,我給你講個笑話吧?」
  「你還會說笑話?」許攸斜著眼睛看他,一點也不信。
  然後趙誠謹就清了清嗓子,說了一個。他實在不大適合說笑話哄人,那個故事大約是他從某本書裡看來的,通篇都是拗口的文言文,他就那麼傻乎乎地一字不落地全篇背了出來,許攸都大聽懂到底是什麼意思。見趙誠謹一臉期待的看著她,她只得配合地「呵呵」了兩聲,又道:「還是我來說吧。」
  然後她又說了一個經典的烏龜穿馬甲的笑話,結果又冷場了,趙誠謹還特別好奇地問:「馬甲是什麼?」
  許攸:「……」
  她決定再說一個。
  「……一對情侶在偷偷約會,那位公子正準備親一親小姐,小姐忽然說了四個字,嚇得那位公子立刻臉色大變,落荒而逃。你猜那位小姐說了什麼?」她剛說完,自己就捂著嘴偷偷笑起來,眉眼彎彎的,好看極了。
  趙誠謹看著她,樣子有些為難,過了半晌,才小聲道:「她說什麼了?嗯,我是妖怪?」
  許攸捂著嘴使勁兒搖頭,自己忍不住揭曉了謎底,「她說的是,我爹來了。」
  趙誠謹頓時苦笑不得,敲了敲她的額頭,小聲道:「你這小腦瓜裡都裝著些什麼。」說完了,又覺得有些好笑,忍俊不禁地道:「你還別說,換了是我,也得嚇懵了。」親熱的時候要真被雪爹給撞了個正著……他一定會被雪爹的眼神凌遲成一百零八段。
  最後他們還是沒吃那條蛇,因為趙誠謹找到了一條小溪,他在溪水裡抓了幾條魚烤了,很輕鬆地解決了早飯。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9-6-18 00:03:52

第五十六章

  他們在林子裡繞來繞去,依舊找不到出林的道路。許攸走不動了,就由趙誠謹背著,反正林子裡也沒有別人,她也不怕被人看見,「……我聽小環說,這林子每個月只有幾天有問題,過了這段時間就自己好了。反正我們也找不出去,倒不如索性就在這裡等著,省得浪費力氣。對了——」她猶豫了一下,終於還是問出了口,「小環,還有小玉,她們還好嗎?」
  這兩天許攸一直不敢問,生怕聽到什麼不好的結果,雖然這兩個丫鬟跟在她身邊的時間並不算太長,但是多少還是有些感情,尤其是小環,平日話不多,但無論什麼時候做事情都特別靠譜,一想到她撲向江廉安的舉動,許攸的心裡就感動極了。
  趙誠謹握住她的手安撫地拍了拍,柔聲道:「你放心吧,她們都沒事。雖然受了些傷,但並沒有危及性命,仔細養一陣就好了。至於江廉安——」他的臉上一片平靜,只有眼睛裡有厲色一閃而過,「我會讓他後悔出生在這世上。」
  「那個人……真是我表哥嗎?」對於已經過世多年的江氏,許攸的感情並不深,更多的是好奇,那到底是多麼美好的女子,能讓雪爹這麼多年來一直念念不忘,寧可膝下空虛無人繼承,也不願續絃。那麼美好的江氏,卻有這樣無恥的兄弟和侄子,實在是讓人唏噓。
  趙誠謹安慰地抱了抱她,「不管那是誰,終究是別人,與你無關。」
  為了午飯著想,他們乾脆又回到了河邊,繼續烤了幾條魚。起初他們餓得狠了,吃什麼都覺得美味,可這會兒再吃這種沒有添加任何佐料的烤魚就覺得有些難以下嚥了,茶壺倒還吃得香,吃完了一條還搖著尾巴再問著要,許攸索性把手裡的那條也給它了——反正晚上他們應該就能回家了。
  好像是為了證實她的想法,午飯後,河邊的景色好像開始有了些變化,先前高聳入雲的參天大樹不知什麼時候失去了蹤跡,只餘一片鬱鬱蔥蔥的小樹林,陽光無遮無攔地照進來,四周亮堂了許多,甚至連溪水好像都清澈了。
  許攸推了推在在樹下瞌睡的趙誠謹,「快起來,變天了,我們是不是能回去了。」
  趙誠謹迷迷瞪瞪地睜開眼朝四周看了看,沒反應,反而忽然翻身把許攸壓在身下,藉著剛起床的勁兒重重地在她臉上親了一口,瞇著眼睛小聲道:「再等等,不著急。」
  真出去了,一堆人圍著,連看一眼都不容易。雖說他們倆馬上就要成親了,可這不是還有十來天麼,這回一出去,恐怕十幾天都別想見著人,所以這會兒趙誠謹還有點捨不得離開這林子。
  他這幾年個子飛長,胳膊長腿長,把許攸往身下一壓,她根本就沒法掙扎。既然她掙扎不開,索性就不動了,眉目帶笑地看著他道:「你想幹嘛啊?」
  「你說呢?」趙誠謹語氣曖昧,越湊越近,很快的,兩個人便鼻息相聞,唇瓣眼看著就要碰到一起,許攸忽然把臉色一整,低聲道:「我爹來了。」
  趙誠謹哪裡會信,聞言還笑起來,親暱地伸手在她鼻子上輕輕捏了一把,又要壓下來親她,結果,他就聽到身後不遠處壓抑的咳嗽聲。趙誠謹全身的肌肉頓時就僵硬了,他幾乎是一瞬間就從許攸身上彈了起來,幾乎來不及整理衣服,心神不寧地悄悄朝雪爹看了一眼,立刻就被他那陰沉的眼神給嚇得兩腿發軟,頓時生出一種拔腿就逃的念頭。就連茶壺都有點緊張,低低地嗚咽了兩聲,躲到趙誠謹身後去了。
  「阿爹。」許攸也覺得怪不好意思的,就算她再怎麼厚臉皮,被親爹看到這種場面,終究是尷尬的。她朝趙誠謹責怪地狠狠擠了擠眼睛,明明早就提醒他了,這傢伙不僅不收斂,反而變本加厲,可不就被雪爹給逮個正著。
  不過,就算真把他們給戴了,雪爹還真不知道該怎麼教訓他們,遇到這種事,尷尬的可不只是兩個年輕人。
  雪爹狠狠地用目光把趙誠謹凌遲了一番,這才沉著臉朝許攸道:「走吧,我們回去。」
  許攸立刻就老老實實地跟在了他身後,走了幾步,又回頭朝筆直地站在原地像棵小白楊的趙誠謹做了個鬼臉,小聲道:「快走啊。」
  趙誠謹只得硬著頭皮跟了過來,他倒是想跟雪爹道個歉認個錯,可想了一路,也沒想出來到底該說什麼好,有些事情,還真是只能做,不能說……
  就這一會兒的工夫,森林已經漸漸恢復了正常,四周的樹木和花草也都是他們經常見到的樣子,許攸咳了兩聲,小跑到雪爹身邊,擠出笑臉沒話找話說,「阿爹你什麼時候進的林子?」
  雪爹斜睨了她一眼,涼涼地道:「跟在順哥兒前後腳進來的。」他頓了頓,又有些不高興地道:「你跟阿初真是長本事了啊,出了這麼的事不第一個通知我,反而去叫不相干的人……」他巴拉巴拉先把許攸罵了一通,許攸表示很委屈,她明明都陷進林子裡出不來了,怎麼這事兒也賴她。
  至於趙誠謹,他被雪爹一句「不相干」的人打擊得連話都不敢說了。
  茶壺跟在隊伍最後頭一點聲兒都不敢發。
  半路上瑞王府的護衛陸陸續續也找了過來,見趙誠謹和許攸都還安然無恙頓時鬆了一口氣,旋即又一臉關切地過來問情況,甚至還有幾個素來會拍馬匹的,笑呵呵地道:「……到底還是世子爺與世子妃心有靈犀,我們一進了林子全都迷了路,也就世子爺能找得到人……」
  雪爹回頭看了他一眼,目光陰涼如水,那護衛立刻就卡住了,「嘎——」了兩聲,悄悄匿了。
  出了林子,小綠居然早就已經回來了,一見他們回來,立刻激動地往許攸身上撲,嘴裡還發出各種各樣奇怪的聲響來表達自己激動的心情。阿初也高興得都快哭了,但不知道為什麼,居然沒有衝過來迎接,而是怯怯地看了雪爹一眼,規規矩矩地叫了一聲「大伯」。
  許攸估計他前兩天就已經被雪爹虐過一回了。
  孟家早就已經備好了馬車,吃的喝的都有,小環和小玉都在養傷,馬車裡伺候的是雪爹另挑來的兩個丫鬟。許攸這兩天擔驚受怕的,無論是精神還是體力其實早已不支,只是先前在林子裡一直撐著,這會兒出來了,立刻就受不了,躺到馬車上就睡著了。
  至於趙誠謹,為了挽回自己在雪爹面前的形象,還是硬著頭皮又跟雪爹說了一會兒話。雪爹雖然依舊板著臉,但好歹還是應兩聲,只是目光中依舊滿是警告。趙誠謹只當看不到。
  等寒暄完了正好打道回府,林子裡忽然傳來一聲嘯聲,好似林中的猛獸在怒吼。
  眾人都被這嘯聲嚇了一跳,許攸立刻從迷夢中驚醒,幾乎不假思索地提著裙子從馬車裡跳了出來,目光在林中掃了一圈,舉起手圈成一個喇叭也朝林子裡大叫了一聲,「喂——」
  雪爹轉過頭看她,看傻子似的。
  趙誠謹則猜出了原因,哭笑不得。
  林子深處彷彿有個黑影越來越近,最後停在了森林邊緣處,眾人頓時驚慌起來,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9-6-18 00:04:02

第五十七章

  「那是什麼?」
  「好像是豹子!」
  「快,快操傢伙!」
  「喂——」許攸又朝它大喊,「大貓,謝謝你!」
  大豹子停在原地看了她一會兒,良久,才慢慢地轉過身回去了。
  回家的路上,阿初本來還想問一問那只豹子的事,可許攸一上馬車就又睡著了,呼呼地睡了一路,直到回了孟府才打著哈欠醒來。
  一到家,還沒來得及洗澡,就被孟老太太抱住先哭了一場,好生安慰了老太太一陣,她這才回屋洗漱休息。這一覺足足睡到了第二天早晨,許攸是被餓醒的,阿初早就在她院子裡守著,見她終於起來了,可算是鬆了一口氣,一臉委屈地朝她道:「小雪姐姐真不講義氣,一回家就去睡覺,也不幫忙說兩句好話,害得我被我爹狠揍了一頓,屁股現在還疼了。」
  許攸有些詫異地問:「二叔為什麼要打你?」她一說罷就意識到自己問錯了話,孟二叔要責罰阿初還能為了什麼,必定是因為責怪他沒有保護好許攸。可這事兒跟阿初又有什麼關係呢,他才多大,行事豈能那般穩妥周到。再說,這幾天阿初一直守在林子外就已經夠辛苦的了。
  想到這里許攸又有些愧疚,招招手問:「打屁股了?還疼呢,上藥了沒?我看看!」她話一落音,阿初立刻就跳了起來,那動作敏捷得完全看不出是受了傷的,小男孩臊得一臉通紅,捂著屁股連連往後退了好幾步,又驚又嚇地激動道:「你你你……你幹嘛呢?這是你能看的嗎?真是胡鬧!」
  許攸忍俊不禁地摀住嘴,揮手道:「誰真想看了,跟你鬧著玩兒的你還當真。真是不禁逗,不跟你玩兒了。」
  阿初這才後怕地摸了摸屁股湊過來,小聲道:「明明就是你不講道理,這麼大的姑娘了,還總跟我開這種玩笑,也虧得是我,要是被旁人聽到了,還不定怎麼笑話你呢。對了——」他忽地朝四周看了看,作出一副神神秘秘的姿態,聲音壓得低低地問:「那只豹子是怎麼回事?你跟我說說唄。」
  許攸也不瞞他,遂將這三天來發生的事一一說給他聽,當然,略過了跟趙誠謹親熱被雪爹逮個正著的事,阿初聞言忍不住連連驚歎,「你居然把一隻豹子當做貓,小雪姐姐你也太大條了,貓和豹子能一樣嗎?」
  「我看到的就是隻貓啊!」許攸也挺無奈的,「再說,它一直都很乖,要不是有它陪著,說不準前天晚上我就被什麼動物給吃了。後來它見我們沒吃的,還悄悄送了鹿腿給我們。我本來還想把它帶回家養著呢。」
  阿初聞言立刻興奮起來,兩隻眼睛頓時放光,「帶……帶回家!那真是太棒了!別人家養狗養貓,咱們家養豹子,帶出去多威風!小雪姐姐你怎麼不把它打回來呢?那只豹子不是還挺依依不捨麼。」
  「豹子怎麼可能養在家裡頭,它從小在森林裡長大,早就已經習慣了無憂無慮、自由自在的生活,不會喜歡圈養在府裡。再說了,你也降不住它。」許攸斜了阿初一眼,挑眉道:「它可厲害呢,森林的動物都怕它。」
  「那它為什麼會跟著你?」阿初百思不得其解,「豹子難道不吃人嗎?」
  許攸攤手,「也許,它喜歡我。」
  阿初頓時覺得牙疼。
  許攸的婚事眼看著就要到了,接下來的十幾天她都沒再出過門,安安心心地在家裡頭備嫁。至於江家父子最後落得了什麼下場,誰也沒特意來跟她說起過,但許攸想起那天趙誠謹提及他們時的眼神,就差不多能想像了。
  但這一些都與她無關了。
  九月二十四,婚前最後一天,孟家送妝,京城裡許多人都卯足了勁兒地想看好戲,更有好事者悄悄打賭,「你們猜孟家能出多少嫁妝?」「到底是嫁到瑞王府的,怎麼著也不能太少,東拼西湊也能整上六十抬吧。」「就孟家那家底,就算把整個孟家給賣了,恐怕也湊不了六十抬。我看,能有四十八抬就不錯了。」「我看不止,伯府就這麼一個閨女,怎麼會讓她受委屈?」「那我們打賭!」「賭就賭!」
  一群人閒著沒事兒就在路邊打賭看熱鬧,探著腦袋盯著從孟家出來的送妝隊伍,一抬、兩抬……看著隊伍越來越長,看熱鬧的人也漸漸露出意外神色,「乖乖,這都多少了?不止六十抬了吧。」
  先前那信誓旦旦說孟家家底薄的路人早就把腦袋縮了回去,有些不自在地小聲道:「興許都是舊東西拼拼湊湊的,不值錢。」
  「瞎了你的狗眼!」一旁的人笑罵道:「你睜大眼睛看清楚了,那裡頭都裝的是什麼。」京城裡的人大多見過世面,認得好東西,一眼就瞧見那擺在上頭的各種擺件,珊瑚的,瑪瑙的,各種寶石簡直閃瞎眼,那款式一看就不是尋常貨。
  「孟家這是把家底都給搬出來了吧。」路人紛紛議論,「就算是上回李家嫁女也沒這排場。」
  「噓——」有人低低地噓了一聲,小聲道:「瑞王府的婚事你提什麼李家,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他嘴裡這麼說,卻巴不得別人呢繼續問下去,甚至還主動朝身邊的人招了招手,低聲道:「你們不會都沒聽說過李家大小姐在瑞王府丟人的事吧……」
  「……」
  不說京中的百姓,就連瑞王妃都有些意外,特意招了趙誠謹過來問:「小雪的嫁妝來了?我聽說有一百二十抬?你那邊院子裡可放得下?」
  「前日岳父跟我提了一句,所以昨兒早讓下人把地方都收拾出來了。」
  前天下午,趙誠謹剛從宮裡頭出來就瞧見雪爹侯在宮門口,一瞬間心都嚇得快停止跳動了,硬著頭皮過去的時候還生怕被雪爹當眾打臉,結果雪爹就瞥了他一眼,說了一句嫁妝的事,然後就轉身走了。趙誠謹後怕地擦了擦汗,剛吁了一口氣,雪爹忽然又轉過頭來,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硬邦邦地道:「對小雪好一點。」
  趙誠謹趕緊正色朝雪爹行了一禮,鄭重地應道:「岳父放心。」雪爹這才走了。
  至於嫁妝,雖然雪爹沒說,但趙誠謹卻知道為了給許攸置辦這些東西,可以說是傾盡了整個孟府的家當,也虧得孟二叔一家性子豁達並不在乎這些,換了旁人,還不知要鬧成什麼樣子。
  瑞王妃又仔細叮囑了幾句明兒婚禮上要注意的事項,趙誠謹俱一一應下。
  這幾年瑞王府一直低調,就連世子的婚事也不想大肆操辦,只給素來交好的親友遞了請柬,但到了婚禮這一日,府裡頭依舊擠得水洩不通,無論有請帖沒請帖的通通都上了門,人家到都到了,這大喜的日子總不好不讓人家進門,結果,府裡頭的忙亂可想而知。
  所幸瑞王妃手段了得,處理起這種事來游刃有餘,加上又有幾個妯娌在幫襯,很快便理順了,至於荔園,這幾年下來早就被趙誠謹經營得滴水不漏,不說人,連只蒼蠅都飛不進去,許攸又在這裡住過好幾年,這會兒蒙著蓋頭進了屋,倒也不緊張。
  小環悄悄朝院子裡打量了一番,回來悄聲稟告道:「院子裡只有幾個粗使丫鬟,世子爺身邊伺候的都是書僮和小廝。」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9-6-18 00:04:13

第五十八章

  許攸有點想笑,努力地忍住了,低聲叮囑道:「別亂跑,一會兒被人撞見了不好。」
  小環點點頭。上次她從馬車上跳下去傷得並不重,倒是小玉跌斷了腿,這會兒還在孟家養著,所以許攸出嫁時,只帶了小環和府裡別的幾個丫鬟在身邊伺候,人手難免有些不足。小環原本還擔心進了王府被荔園先前的丫鬟們排擠,待進來了,才發現這院子裡實在清淨,不由得又驚又喜,實在替許攸高興。
  瑞王妃那邊,也有人起哄著說要去見見世子妃,被瑞王妃三兩句就給攔了,笑道:「小姑娘膽子小,這才剛來家裡頭,且讓她歇口氣。不然,這一群長輩進去,她連先給誰行禮問安都不曉得,可不得嚇著了。等過幾日再讓順哥兒領著她去給各位請安。」
  那起哄的婦人原本就是與李家交好的,想趁著這機會讓新娘子出出醜,給李家大小姐出口氣,不想瑞王妃壓根兒就不給她這個機會,那婦人也不好賴著臉皮非要衝過去,聞言乾笑了兩聲,道:「王妃倒是心疼兒媳婦。」
  瑞王妃也笑,「那是自然,這兒媳婦進了門就跟自家閨女似的,我不疼誰來疼。再說了,那孩子性子好,跟我也和得來,我是巴不得早就把她娶進門來的,偏人娘家要多留兩年,這才拖到了現在……」
  她這話分明就是在給兒媳婦撐腰,屋裡這些婦人都是人精,誰會聽不懂她話裡的意思,俱是笑起來,紛紛給孟家說好話。那婦人見狀,再也不敢多言。
  荔園這邊,許攸等得並不久,趙誠謹便帶著一身酒氣回來了。他年歲漸漸大些,行走間也漸漸有了些氣勢,下人們見了他噤若寒蟬不說,便是幾個堂兄弟在他面前也不敢隨意開玩笑,唯有太子和他素來親近,說話才沒有什麼顧忌。
  他一進屋,小環立刻便想躲出去,又怕許攸身邊沒人伺候,想了想,還是在屋裡杵著。結果,趙誠謹掃了她一眼,便揮揮手道:「出去吧,一會兒再進來伺候。」
  小環偷偷看了許攸一眼,見她沒作聲,便乖乖地退了出去。
  待屋裡沒人了,趙誠謹這才輕咳了一聲,又整了整衣衫,這才緩步踱到許攸面前低低地喚了她一聲,爾後,強忍住內心的激盪一點點地掀開蓋在許攸頭頂的紅蓋頭。
  屋裡燃著手臂粗的紅燭,亮堂堂的,許攸猛地被光線一刺,不由自主地瞇了瞇眼睛,微微歪著頭看他,眸光中水波流轉。他們倆今天都穿得喜慶,大紅色襯得二人原本就白皙的皮膚愈發白得放光,尤其是許攸,今兒又化著濃妝,紅唇烏髮,美艷無雙,看得趙誠謹眼睛都有些發直。
  「看夠了?」許攸被他看得臉皮發燙,嗔怪地瞪了他一眼,小聲責備道:「你把小環支出去做什麼,我還要洗臉呢,誰給我打水。」
  「我去,我去!」趙誠謹傻乎乎地應道,起了身才猛地想起什麼來,又愣愣地轉過身,撓了撓後腦勺,不好意思地小聲道:「我們還沒喝交杯酒。」
  許攸還從來沒見過他這憨樣,頓時就忍俊不禁地笑起來,面上笑容一開,愈發地炫燦如陽光。
  二人忍住笑一臉鄭重地喝了交杯酒,趙誠謹這才出去吩咐小環給許攸打水,想了想,又道:「讓廚房再送幾樣小菜過來。」
  小環還是有些不放心,又問:「世子爺真不要奴婢在屋裡伺候麼?」
  趙誠謹直揮手,「你們在外頭候著就行了。」
  許攸臉上的妝化得濃,光是洗個臉都費了不少時間,趙誠謹就一直站在旁邊看,見她手勁兒稍稍大了,就忍不住柔聲道:「你輕點,看你臉上都擦紅了。」
  許攸有些無奈,用力揉了揉鼻子,「洗不掉,怎麼辦?」
  「你別動,我來。」趙誠謹不由分說地把帕子接了過來,小心翼翼地在她臉上擦了擦,動作輕柔得就好像他是在擦這世上最珍貴脆弱的珍寶,「唔,好了。」他後退了一步,滿意地笑起來,忽然又湊上前在許攸臉上親了一口,然後又若無其事地道:「我們趕緊去吃東西吧。」
  於是,許攸連臉都還買來得及紅,就被趙誠謹牽回到桌邊吃飯。
  瑞王府裡還是許多年前的老廚師,熟悉的味道讓許攸頓時有一種回到了許多年前的錯覺,只不過那會兒趙誠謹還只是個白白嫩嫩的小糯米糰子,而許攸,她甚至還只是一隻貓。那個時候,他們倆就常常像現在一樣躲在屋裡,一碟小魚和一根逗貓棒就足夠打發一個下午。
  用過了飯,趙誠謹招呼著小環把屋裡收拾乾淨,外頭又有下人過來尋他,說是太子到了。趙誠謹皺了皺眉頭,有些無奈地起了身,柔聲朝許攸道:「一會兒我估計回來得晚,你累了就早些睡,不必等我。」
  這個……好像不大好吧?許攸眨了眨眼,朝他點點頭,起身把他送出門。這是孟老太太再三交待過的,無論趙誠謹怎麼待她好,既然嫁進了王府,就不能再像以前那樣隨性,許攸有些不習慣,但還是依著老太太教的來做,結果,趙誠謹果然很高興,走到門口時又停了下來,膩膩歪歪地不肯走,目光炯炯地看著許攸,一雙眼睛恨不得黏在她臉上。
  許攸原本還挺坦然,被他這麼一看,居然也有些害羞起來,心跳得厲害,臉上被他看得越來越紅,臉皮發起燒來。「還不快走——」許攸道,出了聲倒把自己嚇了一跳,這嬌滴滴、軟綿綿的聲音竟是自己發出來的?真是太丟人了!
  趙誠謹卻是聽得高興,握住她的手捏了捏,低低地道:「我晚點回來。」下人侯了半晌,依舊不見趙誠謹動,忍不住又催了一句,「世子爺,該動身了。」
  趙誠謹這才依依不捨地鬆了手,最後朝許攸看了一眼,慢吞吞地出了院子。
  許攸目送他走遠,直到看不見影子了,這才回了屋。小環也跟了進來,有些激動地小聲道:「小姐,聽說陛下和太后都親自賞了東西,等著世子爺去謝恩呢。世子爺真是受寵,整個京城,恐怕還沒有誰的婚事有這般體面的。」小環雖然素來穩重,但到底年紀還不大,聽得外頭傳進來的消息,難免興奮。
  許攸倒是不以為然,笑笑道:「世子畢竟是陛下的嫡親侄子,若是沒有恩賞才讓人議論呢。」瑞王爺接連低調了幾年,皇帝陛下對瑞王府的態度明顯越來越好,趙誠謹大婚前竟把他提拔成了金吾衛右將,那可是正三品的武職,京城裡的人都不是傻子,眼睛都雪亮著,知道趙誠謹這是要大用的徵兆,要不然,也不會趁著這大婚的機會像潮水一般地往瑞王府跑。
  想到這里許攸甚至有些頭疼,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勝任這個新的身份,如果瑞王妃回了田莊,她甚至連個求救的人也沒有。許攸揉了揉額頭,決定暫時不去想這些糾結的事,她起身在屋裡走了兩圈,瞅見牆角的貓窩,又蹲到地上撥了撥,想起那些舊事,心情又不由自主地好起來。
  她也不清楚到底等了多久,索性去洗了個澡,王府前院一直鬧哄哄的,就連小環都忍不住打了好幾個哈欠。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9-6-18 00:04:25

第五十九章

  「小姐,要不要奴婢去前頭打聽打聽,看世子爺什麼時候回來?」小環低聲問。
  許攸搖頭,打了個哈欠道:「沒事,我再等會兒就是。外頭客人多,他一時半會兒抽身不開,不是說太子殿下都還在麼。」
  「是,聽說太子殿下一直沒走。天兒這麼晚了,興許他就歇在府裡頭了。」小環低聲回道。其實在她看來,只要府裡頭沒有那些亂七八糟的女人,世子爺回來多晚都不要緊。
  正說著話,外頭院子裡就有了動靜,小環趕緊開門去看,就瞧見幾個護衛架著趙誠謹往屋裡走過來。許攸趕緊起身去迎,還沒近身就聞到一股濃烈的酒味兒,立刻皺起了眉頭。那幾個護衛見狀,頓時有些犯怵,結結巴巴地小聲道:「世……世子妃……這是別人給灌的。」
  許攸沒作聲,揮了揮手示意他們將趙誠謹扶進屋裡,又吩咐下人去打水、煮醒酒湯,不一會兒,醒酒湯和熱水都送來了,許攸便揮揮手把他們都給打發走了,就連小環也不例外。
  等屋裡只剩下他們兩個,許攸這才倒了兩杯熱茶,自己拿了一杯,慢條斯理地喝了一口,輕聲道:「人都走完了,你還裝什麼。」
  趙誠謹動了動,眨了眨眼睛,一雙眼亮晶晶的,微微笑看著許攸,「你怎麼知道我是裝的?」他可是成功地騙到了所有人,才終於能從前頭脫身回來,沒想到一進屋就被許攸給看穿了。
  許攸抿嘴笑,「你真要喝醉了,也不至於弄得這滿身酒氣,一聞就知道是自己潑上去的。」她跟趙誠謹認識這麼多年了,還能不知道他那些小伎倆,一眼就能看穿。反倒是太子他們,畢竟平日裡相處得少,這兩年趙誠謹又總是一副凜然的姿態,誰會想到他也會玩這種小把戲。
  趙誠謹笑著結果茶杯喝了兩口茶,又鬆了松衣服,道:「再不回來,非得被老四他們灌得連路都走不了。那幾個混小子,還非嚷嚷著說要來鬧洞房,被我給哄回去了,真是沒大沒小……」
  許攸一聽到「鬧洞房」三個字,臉上立刻有些不自在,趙誠謹偏又湊過來,帶著酒氣地在她耳邊小聲道:「小雪放心,我讓阿德守在荔園門口,他性子直,只要是我說的,便是太子想進來也不成……」他說罷又在許攸脖子上蹭了蹭,聲音也越來越低,熱氣在她頸項間亂竄,「……唔,我去……洗澡……」
  他洗了澡,就穿了身薄薄的裡衣,衣服鬆垮垮地搭在身上,帶子都沒系,露出一大片光滑細膩的皮膚,鎖骨的形狀很漂亮,許攸看了一眼,然後,又忍不住多看了幾眼。趙誠謹被她這麼盯著,居然還覺得有些不好意思,頗不自在地咳了兩聲,啞著嗓子道:「我……我們歇……歇了吧。」
  二人上了床,趙誠謹剛剛開始興奮起來,衣服都還沒脫呢,就聽到窗外窸窸窣窣的聲響。許攸頓時就緊張起來,渾身的肌肉都僵硬了,趙誠謹皺起眉頭朝窗戶口看了一眼,想了想,起了身。
  窗戶外的聲音很快又消失不見,但趙誠謹卻能聽到極輕微的呼吸聲,他有些惱,但也知道這大喜的日子不好跟人鬧起來,只得強忍住心中的不悅猛地開了窗,窗外探頭探腦的小綠立刻就被逮了個正著。
  「嘎嘎——」小綠立刻就意識到情況不對勁,大叫了一聲,撲扇著翅膀就往外逃,嘴裡還大喊著「饒命啊,饒命啊——」
  趙誠謹眼睜睜地看著這只作死的鸚鵡飛得遠遠的,哭笑不得地揉了揉太陽穴。這個傢伙,真是防不勝防!
  坦白說,兩個人的第一次並不算多麼美好,起碼對許攸來說是如此,但趙誠謹顯然不這麼認為,他激動又興奮,跟平常的樣子完全不一樣。很顯然,他提前做過不少功課,但這種事情,並不是看看書就能一切完美的,反正許攸痛得厲害,眼淚都快出來了,趙誠謹見狀,雖然很想再來幾回,但終於還是忍住了,後半夜都老老實實地抱著她不敢亂動。
  早上二人起了大早給瑞王爺夫婦請安,爾後又要進宮拜見皇帝陛下和太后,一天的行程安排得滿滿的。
  皇帝陛下雖然忙於國事,但還是很給面子地召見了他們,和顏悅色地賞了不少東西,甚至還難得地與趙誠謹開了句玩笑,道:「順哥兒可算是心想事成了。」
  趙誠謹紅著臉,作出一副老實孩子的模樣。許攸則一直低頭裝害羞的小媳婦狀。
  到了太后那邊,又完全是另一幅畫風,太后拉著許攸的手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打量她,恨不得從她臉上看出什麼花來,罷了又笑吟吟地向她問東問西,笑著道:「果然是個好姑娘,瞧瞧這小模樣,一看就有福氣。難怪我們家順哥兒喜歡。」
  趙誠謹在太后面前馬上就換了個人,一瞬間就從穩重沉靜的老實孩子變成了活潑開朗的乖孫子,聞言立刻得意地回道:「那還用說。對了,皇祖母有什麼好東西可別忘了您孫媳婦,孫兒今天出門前還跟小雪吹過牛的。」
  「哪能虧待了你媳婦兒。」太后笑瞇瞇地點了點他的額頭,吩咐宮人將早就準備好的東西拿了過來,許攸瞟了一眼,都快給嚇到了,光是首飾就有兩匣子,還有一大堆的零散擺件,裡頭甚至還有個足足有半人高的琉璃屏風。
  「快看看喜不喜歡,」太后從匣子裡翻找了一陣,從裡頭挑了一對兒紅寶石耳墜,在許攸耳朵邊比了比,點頭道:「還是小姑娘們戴這個好看,水靈水靈的,就跟花骨朵似的。以後沒事兒就多往宮裡頭走走,陪著皇祖母說說話,皇祖母手裡還有不少好東西。」老太太一邊說話,一邊神神秘秘地朝許攸擠了擠眼睛,慈祥極了。
  許攸以前做貓的時候就對太后挺有好感,而今更是如此,見著她就像見到孟老太太似的。她心裡頭一暖,與太后說話時便坦然了些,太后愈發地被哄得高興。
  他們在太后宮裡用的午飯,出宮的時候天色忽然暗下來,上了馬車就開始下雨,到了瑞王府,雨雖停了,門口卻已經積了一片水,趙誠謹先跳下馬車,旋即又轉過頭伸手來接她,道:「下來,我抱你。」
  許攸的臉刷地一下就紅了,嗔怪地瞪了他一眼。趙誠謹卻湊到她耳邊低低地笑,「怕什麼,四周都沒人。」
  許攸下意識地朝四周看了一眼,果見巷子裡空無一人,但是……她還待猶豫,趙誠謹已經忽然上前,一伸手將她攔腰抱起,三步並作兩步地進了門。
  烏雲漸漸散去,淡金色的陽光一點點照下來,許攸抬起頭,伸手想要摸一摸那陽光,趙誠謹忽然轉過頭來看她,問:「看什麼呢?」
  許攸半瞇起眼睛朝他笑,「看你啊!」她說。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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