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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 暖風細細吹】血淚飄飄 [列印本頁]

作者: 暖风细细吹    時間: 2019-6-21 09:07:41     標題: 【 暖風細細吹】血淚飄飄

本文最後由 暖风细细吹 於 2019-8-27 07:58 編輯

本帖最後由 暖风细细吹 於 2019-6-22 04:58 編輯

【小說書名】:血淚飄飄

【作者】: 暖風細細吹

【作者概要】: 暖風細細吹, 業餘作者

【作者聲明】: 版權為原版權人暖風細細吹所有

【內容簡介】: 說說抗戰時期在我家鄉發生的一些事......

【目錄】:第一章 相遇     第二章 武為尊     第三章 臭味相投    第四章 別有用心   第五章 義和利    第六章  命斷野狼嶺    第七章 爭風吃醋    第八章 色膽包天   第九章 有色無膽    第十章 烽煙滾滾   第十一章 鬼子來了   第十二章 愛護村   第十三章 亡國奴 (上)  第十四章 亡國奴 (下) 第十五 章 刀光劍影    第十六章 悠悠恨   第十七章 鬼影重重    第十八章 天哪! 第十九章 逼上太行(上)  第二十章 逼上太行(下)  第二十一章 天泣地哀   第二十二章 丟卒保車    第二十三章 新仇舊恨      第二十四章 血染北天門      第二十五章 特派員   第二十六章 心驚肉跳(上)   第二十七章 心驚肉跳(下)  第二十八章 摟草打兔    第二十九章 一石二鳥    第三十章 最後一口氣     第三十一章 狼心狗肺     第三十二章 死地求生   第三十 三 章 大掃蕩 (上)   第三十四章 大掃蕩(下)  第三十五章 死命令   第三十六章 生死搏   第三十七章 觸黴頭    第三十八章 風摧花落   第三十九章 黴運連連   第四十章 借刀殺   第四十一章 曙光寒   第四十二章 滅口   第四十三章 黎明之前   第四十四章 這一天    第四十五章 解放   第四十六章 惡魔的壞   第四十七章 風滿樓   第四十八章 你死我活   第四十九章 最後的夜晚   










作者: 暖风细细吹    時間: 2019-6-22 04:56:47

本文最後由 暖风细细吹 於 2019-7-21 10:37 編輯

第一章 相遇

      太行山東麓,有一個叫唐堯縣的地方,它的縣城,就坐落在大山和平原的交界處。 站在縣城的最高處,向北眺望,呈現在眼前的是層層的高山峻嶺;向南望去,則是一望無際的大平原;向西或向東望去,則是起伏不平的丘陵地帶,無數大小不同的山丘夾雜著樹林和村莊,高低錯落,此起彼伏,像一條沒有盡頭的綠星黃底彩帶, 沿山腳起起伏伏地飄著縱貫東西。 它的地勢西高東低,每當夏季山洪暴發,洶湧的洪水勢如千軍萬馬,硬生生劃出一條寬約數丈的大溝,這條大溝,像一條巨龍在起伏不平的大地上蜿蜒著穿城而過。 不知何年何月或哪朝哪代,人們修了河堤,河床,一座石橋連接著城南和城北。 在距橋西百余丈遠,河床突然沉降了十余丈,於是每當大雨過後,湍急的洪水似從天墜落,直直傾瀉下來,玉碎成千朵花,萬錠銀,呼嘯著滾滾東去。 瀑布的下端,早已砸出一個深深的大坑,墜下的洪水在這裡形成無數回流的漩渦,又與傾瀉的洪水迸生出彌漫的水汽,甚為壯觀。有好事的人在瀑布兩邊石頭上刻的「一瀉躍千里,一鳴震耳聾」 十個大字在霧氣中時隱時現;而在河中一塊巨石上刻的「跳下即死」 幾個大字已被滾滾洪水淹沒。 石橋上,不時有行人駐足觀望,一些小商小販,彙聚于瀑布附近的兩岸,這裡就成了縣城最熱鬧的地方。

      這天,雨過天晴,瀑布附近,走路的腳步聲,人們議論的嘈雜聲,夾雜著小販的叫賣聲,使這塊地方又熱鬧了起來。 突然,人們騷動起來,有人喊:「有人跳下去了! 」 許多人奔向瀑布,不約而同向下張望,透過水霧,只見有一粒不可辨識的黑點,一會兒被傾瀉的洪水砸進水裡,一會兒又漂浮上來,瞬間又被回流的漩渦捲進瀑布裡,周而復始。

      對岸一個學生模樣的人,沖著下面不停地大喊:「沉底,快沉底! 」

     「哎呀! 這個人恐怕要被淹死了。 」 一個看起來六十歲開外,身穿灰衣灰褲的老頭對旁邊一個戴黑墨鏡,手拿一根文明棍兒的矮個子中年人說。

     「活該,他是抱著老虎喊救命---自找死。 」 黑墨鏡冷冷地說。

      這時,只見一個大漢脫去上衣,縱身跳了下去,只見他一接近那個黑點,一把抓住,然後便一起沉了下去,好久再也沒有動靜。

      黑墨鏡自言自語道:「本想今天死一個,沒想到會死一雙。 」

      話音剛落,只見離瀑布不遠處,那大漢從水中冒了出來,拽著一個人奮力游向岸來。 岸上的幾個看客忙出手把二人拉上來。 只見這是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全身赤裸,緊閉雙眼,雙手緊握,看不出是死是活。 大漢把他平放在地上,一隻大手按在這少年的左胸,想感覺是否還有心跳。

      黑墨鏡走過來,用手中的文明棍撥拉著那少年的下體,對灰衣老頭說:「這小子年齡不大,老二長得可不小。 如這小子活著,給他個媳婦,准能鼓搗出孩子來。 」

     「收起你那根燒火棍滾一邊兒去。 」 大漢沒好氣地大聲喝道。

      黑墨鏡一愣,道:「奶奶的,老子想做啥就做啥,難不成有你來教訓老子? 」

     「你不救人還搗亂,不 積陽德,總的積點兒陰德吧! 」

      黑墨鏡正要發作,但見這漢子站了起來,看他身高足有五尺開外,黑裡透紅的長方臉龐透著愛恨分明的冷峻,劍眉下 雙眸泛著威風凜凜的目光,胸脯和胳膊上盡是強健的肌肉。

      黑墨鏡不由自主的壓低聲音問道:「看起來你是練武之人,先把姓名報上來。 」

     「本人姓霍,名楚飛,霍楚飛。 」 大漢一字一句答道。

      黑墨鏡聽的是‘霍除匪’,心裡更加惱火,正要亮出武器,灰衣老頭忙上前一步,按住黑墨鏡的手說道:「不管這是真名還是假名,咱們記下了。 今天此時此地,為這麼件小事,不值得計較。 」

      此時,這漢子也認出了黑墨鏡,心裡納悶兒,這不是土匪麻子六嗎? 大白天怎麼跑縣城來了? 他手裡的拐棍把兒,分明是一隻手槍把兒。

      這時又聽見灰衣老頭問道:「這瀑布下面就像一鍋沸騰的水,你是怎麼游出來的? 」

     「你沒聽見對岸在喊‘沉底’嗎? 」 楚飛見灰衣老頭滿臉迷茫,便補充道:「瀑布下面,上層的水回流,底層的水則不然,只要你沉下去,便可順水流而出。 」

      灰衣老頭還想說什麼,忽聽見有人在有氣無力地叫著:「銀元,我的銀元......」 循聲望去,見那少年邊說邊掙扎著爬起來,他一下拽住那灰衣老頭的褲子,半跪著說:「你是中人,我的銀元在哪裡? 」

     灰衣老頭冷冷地說道:「咱有言在先,你若能爬出那瀑布,給你二十大洋,如果這位漢子不出手救你,你能出來嗎? 」

    「可也沒說不許人救啊! 咱只說好能從那瀑布中出來就行。 你現在不主持公道,莫非你與他是一夥的不成? 」 少年爭辯道。

      麻子六從那灰衣老頭手裡拿過一個碗,「小子,這就是你的傳家寶? 就是你所說的康熙用過的金碗嗎? 」 麻子六順手把碗往石頭上一磕,一小塊兒黃漆掉了下來,然後將碗扔在這少年的身上道:「奶奶的,你還想騙老子? 哼! 」

      少年愣了一下,眼睛眨了眨,突然掙扎著跪下道:「我是外地人,落難至此,我已經幾天沒吃沒喝。 方才與你們打賭,也只是想掙點兒飯錢,您就看在老天爺的份上,賞我幾塊大洋。 」

      這少年似乎還想說什麼,麻子六喝道:「什麼老天爺? 我從來不信,如有老天爺的話,那就是我! 」

      這少年緊接著說:「 對,您就是我的老天爺,我現在隻身一人,無依無靠,求老天爺收留,我什麼都可以幹,賞口吃的就行。 」

      麻子六正要說什麼,灰衣老頭悄聲說:「黑皮來了,咱走吧。 」

      麻子六扔下一句:「後會有期。 」便急急離去。

      霍楚飛還沒從這少年方才的舉動中緩過神來, 這少年又撲嗵一聲跪在他面前,連磕了三個 響頭,說道:「多謝大叔救命之恩。 今天是您救了我的命, 我這條命將來就是您的。 就是做牛做馬,也要報答您的大恩大德。 」

      楚飛遞過一個褲衩兒給這個少年,「快把衣服穿上,救人是應該的。 」 接著又對圍觀的眾人說:「快散了吧! 這沒什麼好看的。 」

     「楚飛叔,果然是你呀! 」 話音剛落,人已來到面前,此人便是方才在對岸喊「沉底」 那學生模樣的人。

      楚飛道:「我方才聽聲音就知道是你滕范仁。 誒,范仁,這回是第二次被抓了吧。 我知道,你是死不了的人,可這回你爹為把你贖出來可破費了不少,今後可別再瞎折騰了。 」

     「這年頭,也只有你這樣的人才能捨命救人。 」 范仁答非所問。

      那少年穿好衣服,又跪在楚飛面前,低著頭,他的耳朵此時正敏感的聽著,感知著周圍的一切,他的內心在不停的思索著。

      楚飛蹲下身拉起少年,問道:「孩子,你家住哪裡? 看你細皮嫩肉的,不像窮人家的孩子,到底是怎麼回事? 」

      少年聽楚飛問話,便一五一十回答道:「我叫存子勸,從關東那邊來。 本來與父親一起來關內做點兒皮貨生意,不想父病亡,隨身帶的盤纏被搶,方流落至此。 方才與那位戴墨鏡的老爺打賭,我若能從瀑布跳下去再游出來,他便給我二十大洋;若我不能出來,我的金碗便是他的。 那穿灰衣服的老頭作證人。 」
     「他們是一夥兒的,那個戴黑墨鏡的是土匪麻子六,那灰衣老頭是他的師爺許大叉。 」 楚飛打斷少年說道。

     「啊! 他們是土匪呀! 」 少年驚叫道,「我看他們穿戴闊氣,說話也硬氣,我以為他們是有權有勢的大老爺。 我一天水米未進,身無分文,迫不得已,才求他們收留。 我真不知道他們竟是土匪。 」

      范仁插話道:「可以理解,狼餓極了吃狼,狗餓極了跳牆。 你說對不? 楚飛叔。 」

      楚飛對少年說:「存子勸,這樣吧,我給你回家的盤纏,我認識的一個商家明日正好去關東,你可以搭他們車回家。 」楚飛說完,下意識等著這少年道謝。 誰知這少年卻嚎啕大哭起來,邊哭邊說:「 實不相瞞,家母早亡,為了這次生意,早把家產賣了。 現在父亡錢無,我已是無家可歸之人。 難得遇見救命恩人,也該命不該絕。 我的命是您救的,您就是我的再生父親,萬望恩人收留。 」

      范仁說:「也是,現在東北讓日本鬼子霸佔了,他回去也是當亡國奴。 大叔,救人就救到底吧。 」

      楚飛猶豫不決,說:「快起來吧,有話站著說嘛。 」

      少年說:「我不起來,如果您不收留,我還不如死了的好。 」

      楚飛沉思片刻,「那好吧,范仁做證,我就收下你做我的義子。 」 還沒等楚飛說完,這少年忙磕了一個響頭,邊磕邊說:「乾爹在上,受兒一拜。 」

      范仁笑了起來,「你這是看古書看多了吧,動不動就磕頭作揖。 你算找對人了,大叔家可是全村有名的美滿之家。 對你來說真是壞事瞬間變好事,漂泊靈魂遇港灣。 」 見少年未答話,范仁又轉向楚飛道:「恭喜恭喜,恭喜楚飛叔又多了一個兒子。 」
  
     「看你說的,子勸都不好意思了。 」 楚飛含笑道。

      范仁又對子勸說道:「不過,你可不要樂不思蜀,如將來有一天,要為趕走日本鬼子,收復你的家鄉出力。 」

      沒等子勸答話,楚飛問道:「子勸多大了? 」

     「我十五歲了,生日是四月初四。 」 子勸答。

     「今年是民國二十一年,那你就是民國六年生人,對吧? 」 楚飛道。

     「對,就是西元1917年生的。 你比子勸也大不了幾歲哩。 」 范仁說。

     「快要大他一半了,對了,咱家就在城西村。 」 楚飛指著西邊的一個村莊說:「離這裡也就二裡路,太陽快落山了,咱們回家吧。 」






作者: 暖风细细吹    時間: 2019-6-28 08:56:33

本文最後由 暖风细细吹 於 2019-7-21 10:28 編輯

第二章 武為尊

      城西村坐落在一片高低不平的丘嶺中。 北邊離它最近的山有五裡地之遙,距它最近的村莊是西邊的徐家莊,兩村相隔僅一裡地。 一條小河從兩村之間穿過,在城西村村南拐彎兒向東流去。 這條小河由北邊的山泉水彙聚而成,它清澈見底,且深不過膝,常年奔流不息地流淌著。

      這條河東岸不遠處,有一處新建的住宅,北房五間,西廂房兩間,東邊有雞窩,豬窩和茅房,一堵牆將它們連接在一起,遠遠看去,就像一個典型的四合院。 這堵牆的中間,留有一個寬寬的門,它連通著裡面的小院兒和外面的一個大院兒。 外邊這個大院兒沒有圍牆,它足有三十余丈長,二十余丈寬。 東西兩邊是兩行新栽的楊樹,大院兒南邊兩側各有兩棵桃樹。 中間一條石砌的便道與城西村的東西主街道相連。

      霍楚飛和存子勸沿著這條街道走過來。 楚飛邊走邊給子勸介紹街道兩旁的住戶,「這家四合院是師保志家,今晚你就能見到他。 這家土坯房,是尤禿子家,他娘剛死不久,現就他一人住...... 。 哦,對了,剛才范仁向北走的那條街是咱村的南北主幹道,他家住在咱村的最北邊。 」

      聽到這裡,子勸插話問:「那位小哥看起來雄心勃勃,他們家也是富人吧? 」

     「那當然,他家是咱村第一大富戶。 窮人家孩子哪有念書念到中學的? 不過,這孩子也不是省油的燈,不好好念書,一門心思鬧學潮,反政府,還傳播什麼革命。 這不,他爹又破費不少,才又把他從牢裡撈出來。 那些沒錢通關係的,早被槍斃了。 」 楚飛歎息了一聲,接著說,「咱家住村子的最西邊。 咱現在走的這條路是咱村東西主幹道。 這就到了。 」

      二人右拐步入那個無圍牆的大院兒。 楚飛說道:「咱們這個家是前年全村大夥兒幫忙蓋的。 這個大院兒就是我們習武的地方。 每天晚飯後,只要不颳風下雨,會有二十幾個後生來這裡習武,你也跟著學吧。 」
   
    「那敢情好。 乾爹,您就是師傅了? 」

    「我們家世代習武,過去是以做保鏢為生。 只是自槍炮出現以來,靠武藝吃飯不那麼容易了,我們也就隨行就市,靠種莊稼織布為生。 但我想這武功不能廢,武藝也不能失傳。 在飯後茶余之際,我就教村裡的一些後生拳腳功夫。 剛才給你提到的師保志可厲害了,每年比武,他總是第一名,總有一天,他的武功會超過我的。 」

      說話間,二人已穿過大院兒,楚飛剛打開院門,只聽見有人喊「爹」,隨著響亮的叫聲,從北屋裡跑出一對姐弟。 姐姐看起來不到八歲,紅撲撲的臉蛋上,有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挺直的鼻子嵌在臉蛋的中間,下面是厚薄適中的一張小嘴兒。 弟弟看起來不到四歲,長得像姐姐,只是比姐姐胖了不少。 楚飛用兩只胳膊同時將姐弟二人抱起,「來,我給你們找來一個大哥哥,他叫子勸,以後你們也就有伴兒了。 」

     「子勸,我這個丫頭叫思春,我這個兒子叫思秋。 」 楚飛樂呵呵地對子勸說。

     「楚飛回來啦? 」 一個輕柔的聲音從屋裡飄出來。 循聲望去,子勸不由得呆住了,只見那女子長眉若柳,面如冠玉,那完美的臉型,直挺的鼻樑,絕美的唇形,還有那雙清澈似杏核的大眼睛,無不使得她顯得俊美絕倫,上身純白的襯衣將原本絕好的身體更是凸顯的玲瓏剔透,只見她跨過門 檻,從屋裡走出來。

     「回來啦。 」 楚飛邊說邊把兩個孩子放下來,介紹道:「我今天還給你撿了個大兒子,他叫存子勸,是我從瀑布裡撈出來的。 子勸,這是你乾娘,姬夢茵。 」

      子勸忙跪下道:「乾娘在上,受兒一拜。 」

      夢茵顧不得答話,趕緊將楚飛拉到一邊,小聲說:「你瘋啦! 咱又不是沒有兒子,怎隨便領個外人來? 」

     「你一定聽我的,人家現在是孤兒,無依無靠,正在危難之際,咱能見死不救嗎? 」

      夢茵這時望了跪在地上的子勸一眼:「快起來吧,這是什麼年代了,還行這跪拜之禮。 」 然後,轉身對楚飛說:「晚飯做好了,進屋先吃飯吧。 」

      楚飛上前拉起子勸,「咱快去吃飯吧,飯後我那些徒弟們很快就來了。 」

      眾人進屋,楚飛把一張低矮的飯桌放在屋子中間,這種飯桌輕巧靈便,高不過二尺,使用時把它平放在地上,不用時便把它豎起放在一個角落。 思春和思秋將四個小板凳放在桌子四周。 楚飛將一個小凳子往旁邊挪了挪,示意子勸坐下,自己乾脆坐在地上。

      夢茵將一盆雜燴菜和一大盤玉米餅子放在桌子中間。 楚飛拿起一個餅子遞給子勸,「快吃吧,你不是好幾天不吃不喝了嗎? 肯定餓壞了吧。」
      子勸大口吃起來,「好香啊! 」 他不自禁小聲叨咕了一句。

      按往常習慣,夢茵盛了一碗小米粥遞給楚飛。 楚飛把它放到子勸面前,說:「今天是子勸在咱家的第一頓飯,子勸先吃。 」
     子勸看著這個新家,心裡感到無比溫暖,心想,多麼美滿的一個家啊! 精明神勇的男主人,美如天仙的嬌妻,如花似玉的一雙兒女,這就是我理想的家。

     吃完飯,前院已傳來咚咚的練功的聲音。 楚飛說:「習武時間到了,咱去前院吧。 阿茵,你把西廂房收拾一下,再給子勸準備一套被褥。 」

     楚飛帶著子勸和姐弟二人來到前院。 師保志迎上前道:「師傅,今天我把定做的單刀拿來了,你看看行不行? 」

    「好啊! 保志,你早就該換真刀了。 來,我先給你介紹一下,這是我的義子存子勸。 子勸,這就是我給你提起的師保志。 」

      子勸沖保志點點頭,算是打了招呼。 然後轉身對楚飛說:「爹,今後就讓我隨你的姓吧,就叫我霍子勸吧。 」

      楚飛道:「改姓可是大事。 容我與你乾娘商量商量。 」

      這時,習武的後生陸陸續續都來了,足有二十多人。 最小的是四歲的思秋,最大的是十五歲的子勸。

      楚飛道:「都到齊了吧,大家開始吧。 」

      像往常一樣,大家排好佇列,由保志喊著口令:「立正起勢,上步劈拳,進步崩拳,退步崩拳,順步崩拳,白鶴亮翅, 拗步炮拳,並步蓋掌......」

      隨著口令,大家出拳伸腿,練得不 亦樂乎。

      夢茵這時也來了,她與楚飛一起,不斷糾正一些後生不達標的動作。 夢茵來到一個叫牛采會的女孩兒面前,道:「白鶴亮翅展翅嬌,左按右挑至眉梢。 采會,你看你的手在什麼地方? 既練就要用力。 你看思春的動作,你就跟她學吧。 」

      思春道:「娘,采會姐說‘真練太費勁,比貓畫虎圖個樂子就行了。 ’」

     「那怎麼行? 不吃苦,不出力,什麼時候才能學成? 你可知道少壯不努力,老大徒傷悲的道理。 春兒,你平時幫幫她。 」 夢茵說完,便走到一個角落,跟大家一起練起來。  

      練完基本功,接著是拳術練習。 霍楚飛先在眾人前給大家演示一遍,只見他走轉起伏身形如水,縱橫交錯翻轉迅急,下盤穩固勁力渾猛,招招式式銜接無懈可擊,如影如幻隨演隨變,剛柔相固隨瀉隨收。 眾弟子看得目瞪口呆,對師傅的身手佩服得五體投地。

      一套拳做完,楚飛在眾人前大聲說道:「大家要記住,習拳的基本要訣是:心意為本,習武功意為先,心為主帥,意為先導,意導氣行,氣催力發。 」 然後,楚飛讓眾人列好隊形,自己在前面一招一式教,眾人在後一招一式地學。

      不知什麼時候,范仁已站在後面,他只是不動聲色地站著看大家練習,似乎是在欣賞眾人這整齊劃一的動作,氣吞山河的呐喊。 這熱鬧非凡的場面,對他來說更像是一出轟轟烈烈的大劇。 他打開隨身帶的一個小本子,隨手寫下了他的感慨:練武場上城西村,英雄兒女武為尊。 前跳僕步二起腳,回頭望月頂心錘。 身輕好似雲中燕,動如脫兔快如飛。 國粹前人傳後人,出拳踢腿開國運。

       拳術練習完畢,大家休息片刻。 弟子們圍著保志,觀賞他的新刀。

     「哈,這可是真刀啊。 什麼時候我也能有一把真刀啊! 」 阿成情不自禁地摸了一下自己的木頭刀。

     「大家都應有真傢伙,如果你們需要,我可幫大家搞來。 」 這時,大家才注意到范仁站在後面。

     「那好啊,你說話可要算數。 」 大家不約而同道。

     「當然,我們應該武裝起來。 你們知道嗎? 日本已佔領了我們的東三省。 國民政府不抵抗,日本侵略我們華北是遲早的事。 如果不想當亡國奴,就應該組織起來,我們不僅應該有大刀,長矛,我們還應該有槍。 」 范仁正講得起勁兒,阿成插話道:「打日本是政府的事,憑我們那成? 」

      范仁憤憤地說:「前些日子在保定,我和同學們想去南京,要求政府抗日,我們還沒上火車就被員警抓了,要保衛我們的家鄉,我們還應該靠自己。 」

      夢茵來到大家跟前,沖著范仁說:「范仁,你來這裡要學武功的話,我們舉雙手歡迎。 如果是來搞什麼組織或什麼革命,我們這裡實在承受不起。 我們練武,目的是強身健體,防身自保。 我們不談政治,也與政府無關。 」

     「看來,小嬸是要攆我走不是? 」范仁悻然道。

     「不是,范仁,他們可都是普通人家的孩子,不能和你比。 他們如果被抓了,可沒有錢從牢裡贖出來。 」夢茵解釋道。

     「那好吧,我就不打擾了。 」 說罷,范仁便悻悻地離去。

      習武繼續,楚飛拿來他的陌刀,此刀比普通大刀重四倍,是古代用於戰騎兵的利器。 據史書記載,陌刀都配給身強體壯的士兵,在作戰中是保護主帥的最後一道防線。 強壯的士兵揮動起陌刀,威力無比,一刀砍下,人馬俱碎。 陌刀也是楚飛最喜歡的刀,每晚都要揮舞一番。 只見他舞起陌刀來靜若伏虎,動若飛龍,緩若游雲,疾若閃電。 那陌刀過處,習習生風,像一條銀龍,圍著他上下左右翻飛。

      舞畢,楚飛放下陌刀,與夢茵分頭單個指導眾弟子。 有的學習使用單刀,有的使雙錘,也有的使長矛。 楚飛來回穿梭在眾弟子間,手把手教每一個人的動作。

      夢茵教思春和采會一些近身格鬥技巧,還有一些非常適用于女子使用的獨門絕技,諸如,旋臂壓肘,閃身勒頸,掐喉跪肋,纏頸鎖喉,抓腕托肘。 夢茵對采會說:「采會,要完成這些動作,必需要先練好基本功。 今天你和春兒先從騎馬式練起,看你們二人誰能堅持到底。 預備,開始! 」

      思春和采會遵照吩咐,雙腿半屈半蹲,雙臂張開,一動不動。

     「好,就這樣保持半小時。 」 說完,夢茵便去指導其他的弟子。

      夢茵剛離開,采會噗通一下就坐在了地上,「哎呀! 累死我了。 」

     「采會姐,你要堅持,慢慢就有進步了,快起來接著練呀! 」 思春鼓勵道。

     「還是讓我看著你練吧。 」采會坐起來,無精打采地道。

       習武完畢,已是半夜,眾弟子先後離去。 子勸趕緊幫楚飛打掃完場地,將那用過的十八般兵器放回原處。 楚飛和夢茵將子勸領到西廂房,炕上已準備好一床被褥。 夢茵道:「這是夏天的被褥,到冬天再給你換一床厚的。 」

      楚飛見子勸紅著臉只顧點頭,眼睛裡流露出萬分感激的目光,便說:「好啦,子勸一定累了吧,快早點兒休息吧。 」

      楚飛和夢茵回到北屋。 思春和思秋早已乖乖躺下了,不一會兒雙雙進入夢鄉。 夢茵心裡不踏實,對正要脫衣服準備睡覺的楚飛說:「我總覺得找個外人來家不妥。 他有難,咱可幫他解決。 況且他也不小了。 你十五歲時,不已經成家立業了。 阿成十四歲就能趕大車了。 」

     「子勸這孩子不錯,咱幫他,他也幫咱。 咱在這村裡是獨門獨戶,需要幫手,人多力量大嘛。 這件事就聽我的,快睡吧,有話明天再說。 」楚飛說完,不一會兒就睡著了。 夢茵卻沒有一點兒困意,聽著楚飛的呼嚕聲,她內心在一直思索著如何對待這個剛收留的義子。

      也不知是否睡著,雞叫了,按往常應該起床為全家準備早飯了,可今天不知怎地,她卻又睡著了。 等她醒來時,天已大亮,思春和思秋正在吵吵鬧鬧地穿衣服。 夢茵翻身起床,趕緊穿好衣服,出門見院子已打掃得乾乾淨淨。 來到廚房,見水桶的水滿滿的,燒火用的柴火也已放在灶前,做飯用的案板也已經擺好。

      子勸正不知所措地站著,見夢茵進來,他本想叫「乾娘」,可不知怎地卻叫不出來,只是望著夢茵,怯怯地小聲說:「我想給大家做飯,可不知糧油鹽在什麼地方,也不知道今早咱們吃什麼。 」

     「你早,你也夠勤快的。 今天早飯好做,我自己就行了。 」夢茵說著,不由得細看了子勸一眼。 這似乎是一個正在發育中的少年,中等個頭,脖子正中的喉結已微微顯露。 最引人注意的是他的兩只烏黑的大眼睛,眼睛上面蓋著濃密的睫毛,那黑葡萄似的眼珠在眼眶裡骨碌碌地轉著。 雖然面部的輪廓不大周正,但頗為清秀。 夢茵見子勸呆呆地站著一時無話,便說:「你去歇著,該吃飯時我叫你。 」

     「那我去照看弟弟。 」子勸說著便快步走了出去。

      夢茵梳洗完畢,正要做飯,楚飛走了進來,夢茵昨夜想好的話卻怎麼也說不出來。

     「昨晚沒睡好吧。 來,我幫你做早飯,吃完飯,我帶子勸去咱家的地裡看看,順便給玉米施點兒肥。 」楚飛邊生火邊說。

       夢茵並未答話,只是點了點頭。

     「那你認這個乾兒子了? 」

     「你願意認那就認吧。 」夢茵笑了笑。



作者: 暖风细细吹    時間: 2019-7-3 07:10:04

本文最後由 暖风细细吹 於 2019-7-3 07:12 編輯

第三章 臭味相投

      光陰似箭,日月如梭。 眨眼間,存子勸與楚飛一家一起生活已有半年多了。 秋收時,子勸幫楚飛收穀子,割玉米,翻地,種小麥。 在冬季,他拾糞積肥,劈柴,織布,有空還教思春思秋二人識字。 他的勤快和聰慧使楚飛夫婦從內心視他如同己出。 一家五口,生活過得有滋有味。

     這天吃完中午飯,夢茵燒好一壺水,將五口碗一字擺在桌上,逐一 斟 滿。

    「今天沒來得及煮粥,湊合著喝水算了。 」 夢茵說。

     存子勸目不轉睛地盯著那從壺嘴裡倒出的水,似笑非笑道:「你們看,從壺嘴裡倒出的水,它形成的水柱上面粗下面細,你們說這是為什麼? 」

    「哎,你這孩子咋問這樣的問題? 俺從小看到的就是這樣子,這是自然決定的。 」楚飛道。

      存子勸聽了,心中得意洋洋,提高嗓門解釋道:「從壺嘴流出的水,之所以上面粗下面細,那是因為這水往下落的速度越來越快造成的。 有一個術語來描述這種現象,叫重力加速度,而且所有物體的重力加速度是一樣的。 」

     「瞧,還是咱子勸懂得多,只是子勸剛才的解釋少了重要的前提,重力加速度的數值是隨海拔高度變化的,海拔高度越大,重力加速度就越小。 只能在同一地區的同一高度,任何物體的重力加速度都是相同的結論才成立。 」夢茵說道。

      夢茵的話使存子勸感到無比 驚詫,心想,這女人咋什麼都懂,那我今天測驗她的文才如何。 便隨口說:「我住長江頭,」楚飛聽了投來一束疑惑的目光,正要問何出此語,但聽夢茵道:「君住長江尾。 」

      子勸又說:「日日思君不見君,」

      夢茵道:「共飲長江水。 」

      子勸接著又說:「此水幾時休? 此恨何時己? 」

      夢茵回道:「只願君心似我心,定不負相思意。 」夢茵接著說:「這出自北宋詩人李之儀的《卜運算元》,這首詞以‘我’、‘君’對起,以江水為抒情線索,描述了一個翹首深情思念的女子形象。 」

      「看看你們在說啥? 就象特務對暗號似的。 」 楚飛說完,便起身步入室內午睡。

      子勸內心感慨:什麼是才貌雙全? 這就是! 而且,能文還能武。 真是中國五千年難遇的才女和美女!

       存子勸沒有午睡習慣,散步來到村西那條小河邊。 春天的陽光溫暖地照著大地,新耕的土地散發出股股泥土清香,清清的河水越過一塊塊鵝卵石,潺潺地流去。 存子勸順著小河向上游走去,不時看到一群群的小魚在水中游來游去,偶爾還能看到一兩條大一點的魚跟在後面,追逐覓食小魚。 存子勸邊走邊欣賞這春天的風光,他望著北邊那層層的青山,身邊這清清的河水,以及這腳下的黃土地,心情愉悅,情不自禁叨咕道:「青山清水黃土地,崢嶸嬌美口水滴。 何日碎身變神仙,奪取天下填貪欲。 」片刻,他想了想又自言自語道:「奪取天下白日夢,霸佔嬌妻更實際。 」

      他走著走著,看見尤禿子在前面不遠處正在建壩截水。 但見這壩從兩邊建起,現在只剩下中間一個不足二尺的缺口。 儘管尤禿子累的滿頭大汗,卻總不能封口斷流,尤禿子每放進一鍬泥土,瞬間便被水沖走。

      存子勸在旁邊看了一會兒,道:「禿子,你這樣不行。 你想,水面寬則穩,水面窄則急。 現水流這麼急,你如何能用一把鍬封住這缺口? 」

     「小老弟,快去拿把鍬來幫忙。 一旦把這個壩建成,只要水斷流片刻,咱就可抓魚了。 」尤禿子大聲說。

     「讓我給你出個主意,你先在這缺口兩邊各堆足夠的泥土塊,然後咱同時從兩邊快速推下定能堵上這缺口。 」存子勸很自信地說。

      按照存子勸的吩咐,二人同心協力,果然封死了缺口。

     「快,你繼續加高這壩。 我去捉魚。 」 存子勸吩咐道。

      尤禿子東補西救,在這土壩被衝垮前,足足堅持了一刻鐘。 在這期間,存子勸捉了大大小小五六條魚。

     「還不錯,抓了五條鯽魚,一條泥鰍。 」存子勸說。

     「咱平分怎樣? 」

     「算了吧,都給你吧。 我要是拿回家,全家五口人,還不夠粘牙縫呢。 」存子勸邊說邊順手將盛魚的筐子遞給了尤禿子。

     「那好,今晚你來我家,我請客。 」尤禿子道。

     「好吧,今晚我就不習武了,傍晚就去你家。 」存子勸說完便繼續向北走去。 他想找到這小河的源頭。 不知又走了多長時間,看看太陽快落山了,向北望了一眼這無邊無際的小河,心想:今天走路走夠了,找到源頭今天是無望了,還是打道回府吧。

      晚飯時,存子勸草草吃了幾口,慌稱身體不適,便徑直去了尤禿子家。

      存子勸進屋,先環視了一遍,但見家徒四壁,一無長物。 所有的家當,只是牆角那用三塊石頭支起得一口鐵鍋。

      尤禿子遞給存子勸一雙筷子,「魚就在鍋裡,已做好了,是水煮魚。 沒有佐料,要的就是這純天然。 」

     「你有沒有碗什麼的? 」

      尤禿子眨了一下他那如綠豆般的小眼睛,「沒有,就我一人,鍋碗合一,你就湊合點兒吧。 」

       存子勸夾出一條魚吃了一口,又把魚放了回去,「你也太能湊合了吧。 你總該放點兒鹽吧。 」

      尤禿子夾起一條魚,用他那塌鼻子嗅了嗅,「我放的鹽不少啊。 這鹹味兒我都能嗅出來。 」 說完,便將一塊魚肉放進他那張大嘴裡,用他那參差不齊的牙齒大嚼起來。 一條魚吃完,見存子勸沒有再吃的意思,而只是目不轉睛的看著自己。 便大笑起來,這使得他那長滿雀斑的長臉顯得更長了。

     「小老弟,我明白了,你天天吃那仙女做的飯,怎能咽下我這水煮魚。 說說那漂亮女人做的飯啥味道? 」

     「說點兒正經的,我問你,你住的與俺家這麼近,你即不來俺家習武,也從未來俺家串門兒,為啥? 」存子勸問。

     「還不是你那拉血的乾爹。 」尤禿子停下看了存子勸一眼,見存子勸並未生氣,心想:畢竟不是親爹。 便無所顧忌地抱怨起來,「你知道嗎? 他們剛來時,我常去他們家。 就因為有一天晚上,我出了他們家門沒有立即回家,他說我偷聽他們什麼事,把我揍了一頓。 從那以後,我們彼此互視為仇敵。 」

     「我明白了,你是半夜躲在人家窗臺底下,聽人家炕上親熱。 你肯定被收拾的不輕吧? 」存子勸笑道。

     「可不是! 他將我手腕和下巴都給我拾掇了一遍。 把這些關節弄錯位,當時疼得我生不如死,特別是下巴,說話求饒都不成。 他折騰了我半宿才給我的關節重定。 我恨死他了。 」尤禿子接著說:「你說你那乾娘,你怕看就別長那麼美,你即長那麼美,就不應該怕人看。 而你那乾爹也是貪心霸道,他吃肉,別人喝湯都不行。 」

     「瞧你這強盜邏輯。 接著說! 」

     「在這人死王八活的世道,你乾爹人緣兒還挺好。 他不僅會武功,還會捏骨。 這三裡五鄉的,有人骨頭錯位受傷,都來他這裡求治。 說實話,這老小子手藝還真不錯。 況且他身材健碩,武藝高強,我這輩子報仇就甭想了。 」

     「這原本就是你的不是。 乾爹收拾你還算輕的,沒把你弄殘,你就燒高香吧。 我聽說我們家的地也是買的你的。 」

     「是啊,他們剛來需要地,我也需要錢。 經師老洪,也就是保志他爹說合,我把祖上的二畝地賣給了他們。 那可是好地啊。 可惜,賣地的錢很快就花光了,我可真不走運啊! 」尤禿子歎息道。

     「說起保志,他可是我乾爹的寶貝徒弟。 提起他來,我乾爹滿眼放光,總誇他有出息。 」

     「那當然,師老洪原本是霍家在城裡時的夥計。 霍家敗落後,經師老洪幫忙才落腳我們城西村。 他們兩家好得就跟一家似的,你說那霍楚飛還不對師保志另眼相看? 唉,自從他們家搬來後,我就一直走下坡路,仿佛他家是我的剋星似的。 你說說這老天也真不公平,他怎麼生的那麼好? 生的那麼魁梧。 我那不爭氣的爹娘,把我生的這麼醜也就算了,還把我生得這麼矮。 人家給我起外號叫‘地礳子’。 還有,他怎麼能娶到那麼漂亮的媳婦?! 我都這麼大了,還沒碰過一個女人。 」 尤禿子無奈地搖頭歎息著。

     「你也真是三句話不離女人。 像你這樣子,誰跟你啊。 有人跟你還不得餓死。 」

     「我嘛,這輩子也就這樣了。 你可比我有福氣,你每天看著美人兒,雖得不到,但至少也養眼啊。 你看我,也只能做做夢而已。 說說夜裡你有沒有過非分之想? 」尤禿子說完,咧著嘴笑了起來。

     「看來你是想媳婦想瘋了。 兄弟,做男人要有野心,幹大事。 在這世上,首先你得有錢,然後你要是想被人看得起,還得出人頭地。 你看那些當官兒的,哪個不是妻妾成群,呼風喚雨。 還有那麻子六,跺一下腳,全縣都發抖。 」存子勸道。

     「那麻子六雖厲害,可他是土匪。 」

     「土匪咋地,老百姓叫他土匪,我看人家那是殺富濟貧。 」

     「可沒聽說過他救濟過窮人呀。 」

     「他養了 100多人,對不? 他手下的百十號人,不都是窮出身嘛? 」存子勸又接著說:「這人之間有兩情,一是感情,二是怕情。 像咱兄弟之間,咱合得來,那叫感情;象你和麻子六之間,那是怕情,因為你見了他你就害怕。 他讓你做啥,你就得做啥。 」

     「那你乾爹霍楚飛也不是官呀,他咋那麼吃香? 」

     「他雖不是官,他會做事,會武術,還有捏骨之技。 咱村哪個人不有求于他? 他願不願意幫你就是他的權力。 」

      尤禿子點頭,「你的意思我明白了,要想活好,就得有錢;要想威風,就得有權。 」

     「我看你有點兒入門了。 錢和權就是我們男人為之奮鬥的東西。 你如能有其一,找個女人,易如反掌。 」

     「那麼,錢和權,哪個更重要? 」

     「兩者相輔相成,缺一不可。 但我還是覺得,權比錢更有用。 因為有了權,定能撈到錢;而有了錢,不一定能買到權。 」

     「哎呀老弟,聽你一席話,勝讀十年書。 可我怎樣才能弄到權啊? 」

     「你自己想吧,這可不是教出來的。 不過,你還真得先把你這個窩整好,等我下次來,總得有個落腳的地方吧。 今天咱們先聊到這裡,我該回去了。 」存子勸邊說邊起身向外走去。 尤禿子也跟著送出院門。

     「小老弟,你知道我現在什麼感覺? 」

     「什麼感覺? 」存子勸反問道。

     「相見恨晚唄。 你可是我這輩子第一次遇到的知音。 你啥時再來? 明天晚上怎麼樣? 」

     「我晚上還有練武那檔子事。 我給你說實話,你練得再好,也敵不過一個槍子兒。 你知道,在那個環境我也只是做做樣子。 明天中午咱在河邊捉魚的地方見。 」

     「正中我意。 明日不見不散。 」

      存子勸回到家,習武已結束。 他開門走進那熟悉的小院兒,向北房望去,屋子裡還亮著燈,窗戶上映著兩個人影,那是乾爹和夢茵。 存子勸推開自己住的西廂房門,但沒有進去,只是呆呆的望著窗戶上的影子,直到燈滅影息,他才走進自己的屋子。 躺在床上,碾轉反側,思緒萬千。 一個念頭在頭腦中出現:這個家如果沒有乾爹多好。 此時此刻,在他心裡,霍楚飛已不再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而是一個多餘的人。 他想:如果老天有眼,讓乾爹遭雷劈死,或栽個跟頭摔死多好。 想著想著,他進入了夢鄉,他夢見了夢茵,也夢見了思春和思秋,卻沒有夢見楚飛。





作者: 暖风细细吹    時間: 2019-7-7 03:09:50

第四章 別有用心

      自那以後,存子勸隔三岔五與尤禿子混在一起,這很快便引起了楚飛的注意。 在楚飛眼裡,那尤禿子豬狗不如;而子勸是一個勤奮好學,孝順懂事的孩子。 常說人以群分,物以類聚,自己的乾兒子咋就能和尤禿子混在一起呢? 楚飛對此百思不得其解。 他打定主意,無論如何,必須說服子勸離尤禿子遠一點兒。

      這天吃完中午飯,楚飛沒有像往常一樣去睡午覺,而是叫住了正要出門的存子勸,「子勸,你是不是要去找尤禿子啊? 」
     
     「是啊,我們說好了,去西邊河溝裡捉魚。 」存子勸邊回答邊往外走。

     「你別急著走,我和你乾娘有話跟你說。 」

      存子勸乖乖地回來坐下,「爹,有什麼吩咐? 您就說吧。 」

     「聽說你近來常和尤禿子在一起。 我覺得,這尤禿子不可交。 你來咱城西村不算長,還不了解這尤禿子的德行。 這尤禿子從小就壞得頭頂長瘡,腳底冒膿,壞透了。 」

      楚飛正想接著說下去,夢茵插話道:「尤禿子有一個外號叫‘氣死爹’。 他終日無所事事,好吃懶做,招惹是非,他爹被他氣的七竅生煙。 有一次,他爹氣不過,打了他一巴掌,他便抓起一把菜刀,差點兒將他爹砍死。 自那以後,他成了家裡的霸王,變著法兒氣他爹,沒幾年就把他爹氣死了。 」

      楚飛接著說:「他娘更可憐。 他爹死後,這尤禿子更不把他娘當回事。 拳打腳踢是家常便飯,他娘身上的傷從沒好利索過。 終於老太太走不動了,只好癱在床上等死。 死的那天,也就是回光反照吧,她想喝水,自己爬下炕,爬到門外,見到一個水桶,拼盡最後力氣爬到桶邊,卻無論如何也喝不到桶裡的水,最後還是死在水桶旁邊。 死了那只手還扒著那水桶的邊沿。 你說這尤禿子還有沒有心肝,那可是他親娘啊! 」

     「太可憐了,太可悲了。 臨死連口水都沒喝上。 」夢茵說著,淚就流出來了。

     「唉,這尤禿子不僅對他父母如此,對外人更不懷好意。 他是見誰害誰。 偷模拐騙,欺負老好子打病人。 我覺得你還是離他遠點兒,免得他把你帶壞了。 」楚飛道。

     「爹說的是,你們放心,我會和尤禿子保持距離。 」

     「希望你從心裡和他劃清界限,這尤禿子實在招惹不起。 還有一件事,讓你乾娘給你說。 」楚飛道。

     「是這麼回事,你也不小了,也該娶媳婦了。 我看牛家的二丫頭與你挺般配。 我和牛家太太說了,牛家沒意見,我和你爹也很滿意。 如果你同意,咱就把這門親事定下來。 」夢茵說完,便淺笑著注視著存子勸。

      楚飛見子勸沒有回答,便說:「我琢磨著把咱西廂房擴成三間給你做洞房。 咱現在動工,麥秋前完工。 麥秋結束後就把喜事辦了。 你看怎樣? 」

     「我剛來咱家不久,寸功未立,就蓋房娶媳婦,我覺得尚早。 我現在就想報答爹的救命之恩。 」 存子勸的話,大大出乎楚飛夫婦的預料。

     「你瞧人家牛二丫頭,眉清目秀,心靈手巧。 你上哪兒找這麼合適的姑娘去? 再說,你娶媳婦與你報恩沒有一點兒矛盾,況且咱早就是一家人了,你說起話來咋還這麼見外!? 」楚飛道。

     「是呀,子勸,過了這個村兒,可沒那個店。 聽話,後天咱先把東西換了,見面禮我已經準備好了。 」夢茵附和著說。

      存子勸紅著臉未吱聲,這就意味著他不同意。 因為在楚飛面前,從未聽到他說過一個「不」字,他的沉默就是否定。 楚飛夫婦也明白這一點。

      楚飛歎了一口氣,「這真是自古姻緣天下定,不由人力謀求。 有緣千里也相留,無緣對面不偶。 」

     「喲,我夫今天咋變成秀才了。 說話也開始拽文了。 」夢茵笑著說。

     「見笑,見笑了。 在你們面前,我這好比是關公門前舞大刀。 不過,給我兩年時間,中學水準不敢說,達到高小水準不在話下。 」楚飛正兒八經道。

     「看你這大話說的,也不怕風閃了舌頭。 」夢茵輕蔑的微笑著。

     「你不信,咱騎驢看唱本,走著瞧。 」楚飛一字一句地說。

      楚飛夫婦的對話,緩解了方才的尷尬氣氛。

     「子勸,你現在無意,將來可別後悔。 」楚飛轉身又對子勸說。

     「我不後悔。 我還從沒想過娶媳婦這事。 至於尤禿子,請你們放心,我既不會被他教壞,也不會被他所害。 我會倍加小心,離他遠點兒就是了。 今天我就不去找他了。 我現在去屋裡躺一會兒。 」存子勸說完,就徑直回到自己屋裡,躺在床上,心想:這尤禿子和我還真有點兒類似。 他不孝,我比他有過之而無不及。 哦,對了,今天不就是我娘的忌日嗎。 去年的今天,我在一個路口欺負一個鄰村路過的女孩兒,還搶了她的布包。 娘知道後罵我是禍害。 我怒從心頭起,失手打死了娘。 爹就把我趕出了家門,斷絕了關係。 尤禿子有一個外號叫‘氣死爹’,想當初,我在老家,不也有人叫我‘氣死娘’ 嗎。 想到這裡,他覺得尤禿子更親了。 想那牛二丫頭,雖也算眉清目秀,但卻屬傻大黑粗類。 年齡比我還大兩歲。 在這村裡,女孩子十七八歲還未出嫁,就算老大難了。 與夢茵比,真不知差幾個檔次。 不過牛二丫頭的小妹牛采會,倒還有幾份姿色,若她是牛二丫頭的話,我會好好考慮。

      這時,他聽到外面有動靜。 是時候下地幹活了。 他翻身下床,來到院子裡,但見夢茵滿臉悲憤,邁著盈盈公府步從外邊走進來,徑直走進北屋,在外屋一個小凳子上坐下來。 存子勸感覺到肯定有什麼事發生,便跟過來,倚在門框上等夢茵先開口說話。

      楚飛也從裡屋走出來,問:「怎麼啦,是誰讓你如此悲淒? 」

      還沒開口,夢茵的眼淚先流了出來。 存子勸意識到肯定有大事發生,心裡很想知道是什麼事,但並未出聲,只是靜靜地站著。

     「什麼事? 快說呀! 」楚飛著急地催促道。 順便拿一張小凳子坐在夢茵對面。

     「我方才去保志家幫老洪嬸兒漿線。 聽說昨晚鄰村徐家莊馬大吹家的小兒子被土匪麻子六殺死了。 這馬大吹平時吹吹拍拍,吹牛自己家財萬貫,堆金疊玉,結果招來了麻子六。 麻子六綁了票,這馬大吹哪有錢贖人。 這可恨的麻子六,昨晚押著馬大吹八歲的小兒子在門口讓他叫‘娘’。 這當娘的聽見兒子喊聲,以為兒子脫險回來了,又驚又喜,邊答應邊往門外跑。 這時,麻子六一聽到應答,就一刀下去,整個肚子都劃開了。 這當娘的趕來,抱起這可憐的孩子。 孩子還能說話,連聲叫著‘娘’,在娘的懷裡撐了半個時辰才死去。 你說這當娘的心都碎了。 」說到這裡,夢茵接過楚飛遞過的手娟,擦拭滿臉的淚水。

     「人怕出名豬怕壯。 馬大吹我認識,見面先炫富,他不招來麻子六才怪哩。 」楚飛道。

     「但願這馬大吹今後別再吹了。 」夢茵小聲說,像是自言自語。

     「江山易移,脾性難改。 他改不了。 不出三個月,他肯定會接著吹。 」楚飛道。

     「兒子都吹沒了,哪還有不改的道理。 再說,都這樣了,他還能吹得起來嗎? 」夢茵不服氣道。

     「誒, 你不信,咱騎驢看唱本,走著瞧。 」這句話已成了楚飛的口頭語。 每當這種場景,楚飛便以此語應對。

      存子勸這時插話,「麻子六遠在百里開外的大山裡。 馬大吹咋能吹這麼遠啊? 」

     「你跳瀑布那天,麻子六不就來咱縣城了嗎。 況且,這麻子六肯定有眼線,要不然,他怎能混到現在? 」楚飛道。

     「爹說得是。 」

     「今天下午咱去麥地澆水, 你扛著轆轤先走,我隨後就到。 」楚飛吩咐完,又轉身對夢茵道:「天下你不知道比這悲慘的事多著呢,別再想這事了。 這次好不容易輪到咱用那口水井了。 咱在兩天內必須把地澆完。 要不然,就耽擱阿成他們家了。 傍晚你做些烙餅給我們送去。 我和子勸恐怕要夜戰了。 」楚飛拍了拍夢茵的肩膀,便大步走了出去。

      楚飛家的麥地離村約三裡地。 子勸扛著轆轤來到水井旁,架好轆轤,將盛水的鐵罐拋向井裡,用左手按著轆轤頭來控制鐵罐的下降速度,當鐵罐降到井底時,右手握住轆轤 頭的手柄,左手握住井繩,晃動井繩將鐵罐側翻入水,然後雙手握住手柄,奮力轉動轆轤頭,將水罐提上地面。 然後,右手握住手柄,左手拉住水罐,在右手配合下,將水罐拉向身旁的水槽並將水倒進水槽裡。

      北方的春天少雨,這井深足有三丈余。 這水罐盛滿水足有七十余斤。 不一會兒,只穿一條褲衩兒的存子勸便大汗淋漓,後背上的汗珠從皮下不斷地冒出來,在火辣辣的陽光照射下又不斷地變成水汽揮發而去,留下一層密密麻麻潔白如雪的細小結晶體。 楚飛走過來道:「你歇會兒,你背上出雪糝了。 」

     「那是吃進去的食鹽,是和汗水一起出來的。 水蒸發走了,這鹽則留下了。 」

     「怪不得這汗是咸的,原來如此。 」 說著,楚飛便換下子勸接著幹起來。

      存子勸拿著鐵鍬引水澆麥。 他看著這從井裡提上來的水慢慢地向前流著。 心想,水往低處流,人往高處走。 自己總不能在這個家裡當一輩子兒子吧。 不然,這和一個長工有什麼區別? 乾爹說得對,麻子六在縣城肯定有眼線,而且還不止一個。 人多的地方也是消息多的地方。 樹挪死,人挪活,無論如何,要常去城裡走動走動,說不定能碰見麻子六的窩點呢。 就這樣,他人在幹活,心裡卻不停地思索著,謀劃著。

      一天一夜,終於把麥地澆完了。

      回去的路上,楚飛高興道:「子勸,後天是你生日,我給你透個信兒,夢茵給你準備了一份生日禮物,是什麼禮物,你乾娘不讓我告訴你。 但我想你肯定喜歡。 」

     「爹,就不要破費了,禮物不禮物的不打緊,我倒想能有點兒零花錢,自己去城裡轉轉。 」

     「哎呀,你這孩子,這家也有你一份,你想用錢,跟你娘要就是。 咱家的錢糧都由你乾娘掌管。 你的生日也得好好辦。 」

      生日這天,存子勸吃了長壽面。 令他最高興的是給他的禮物:一套由夢茵做的夏裝和一雙布鞋。 他穿在身上,心裡有說不出的滋味。 傍晚,他約上尤禿子,直奔縣城西北角的一個飯館—福星樓。

      這個飯館位於十字路口的西北角,緊鄰一個麵粉加工廠和一個集市。 子勸和尤禿子剛進門,一個年約二十來歲,看起來短小精悍的店小二立即迎上來,招呼存子勸和尤禿子坐在一張靠窗的桌子旁。

     「二位想要點什麼? 是大吃還是小酌? 」 店小二笑容可掬地問。

     「先來一斤棗兒酒和一盤花生米,飯菜隨後再點。 」存子勸道。

     「好 嘞,一斤棗兒酒,一盤花生米! 」 。 店小二重複著快步離去。

      存子勸環視周圍,時間尚早,除他和尤禿子外,沒有別的客人。 向窗外望去,能看到東面的縣城。 通向北面的路和通向城中心的路盡在視野內。

     「老弟,你真有眼光,來這家飯館還真不錯。 霍楚飛做夢也不會想到咱在這裡。 」尤禿子在存子勸對面落座道。

     「好久沒下館子了,今日咱來個一醉方休。 」存子勸像是自言自語。

      這時,店小二送來酒和花生仁,「請貴客享用。 」尤禿子斟滿酒,便與存子勸對飲起來。

     「老弟,你對人頗有研究,而我呢,我對獅子卻有一點兒拙見,想聽否? 」

     「請講,我洗耳恭聽。 」存子勸抿了一口酒,又將一顆花生仁放進嘴裡。

     「這獅子是最厲害的貓科動物,他們成群生活,每一群獅子有一頭成年公獅子和數目不等的成年母獅子。 我最欣賞那獅群中的公獅子,它要做的事就是睡覺,與母獅子做愛,享用母獅子獵得的獵物,偶爾悠閒地巡視一下自己的領地。 比皇帝還威風和享福。 你說,如果能托生為一頭公獅子,那才是修下的福分。 」尤禿子還想接著說下去,存子勸插話道:「你可知道這獅子王是怎麼當上的? 」

     「當然是得先把老公獅子趕走,或殺死。 」尤禿子道。

     「不僅如此,將老雄獅打敗後,這新的雄獅還得將那些由老雄獅和母獅子生下的小獅子全咬死,只留下成年的母獅子。 霸佔老雄獅的領地。 」存子勸道。

     「對,這關鍵就是霸佔那些母獅子。 」尤禿子點頭道。 心想,這小子還算機靈,知道的比我多得多,看來並不需我點撥。

     「我得去方便一下。 」 存子勸站起來向後屋走去,他發現有一個門通向後院,便打開走了出去。 他看見右邊有一個馬廄,裡邊的一匹馬引起了他的注意,但見這馬身子又黑又亮,昂首揚尾,眼大位高,很象傳說中的汗血馬,又見這馬配有一副堅固的馬鞍,馬蹄子上有厚厚的馬鐵掌,這分明是走山路的馬。 心想,現今凡有錢的人都買自行車代步,如這匹馬屬這個飯館主人所有,他肯定常去北面山裡。 存子勸正在思索著,有一隻手搭在自己肩上,回頭見是店小二,便問道:「茅房在哪兒? 」

     「在那邊,從那邊走。 」

      存子勸順著店小二指的方向向茅房走去,心裡打定主意,要好好觀察一下這個飯館兒。

      存子勸回到飯桌前,見花生仁已所剩無幾,便喊道:「店家,再來一盤驢肉。 」

     「一盤驢肉,來嘍! 」 店小二回道。

     「禿子,你趁我不在,光吃花生仁兒,這酒你咋不多喝一口? 」存子勸問。

     「酒不能多喝,怕被你灌醉咾。 」

     「咱說點兒別的,你知道為什麼最近麻子六擄人勒贖沒成功嗎? 」存子勸問。

     「那個馬大吹窮的和叫花子差不多,不失敗才怪哩。 不過,這就奇怪了,這麻子六為啥綁馬大吹的兒子呀? 這綁誰也比綁他強啊。 」尤禿子道。

     「這是消息不靈所致。 」 存子勸道。

     這時,店小二將一盤驢肉放在桌上,仔細看了存子勸一眼,又小聲嘀咕了一句,「請。 」 便開始整理附近的桌子。 存子勸沒有停下,接著說:「你說得對,馬大吹的富是吹出來的。 咱村的首富是騰范仁家,但他家有家丁,有槍,而且有權有勢,一般人可招惹不起。 麻子六如果去綁村西北角的騰安吉家,肯定結果不一樣。 他家富而不露,全家六口人,夫婦兩個和四個閨女。 」

     「更重要的是,他家位置離村還最遠,就是瞎子也能摸到他家。 我要是麻子六,哼! 」尤禿子插話道。

     「這回麻子六綁票可說是兩敗俱傷。 」存子勸說。

     「以我看,馬大吹是大悲大傷,兒子命沒了;而麻子六隻是費了點兒時間而已,別的沒什麼損失。 」尤禿子將一片小驢肉送進嘴裡,眼睛看著存子勸道。

     「從短期看,麻子六沒撈到錢,行動算失敗。 從長遠講,那可是大失敗。 」

     「怎麼講? 請老弟給個說法。 」

     「殺了馬大吹的小兒子,也引起了一些人的憤恨。 普通老百姓倒沒什麼,你看咱村的武林高手,今後定會成為麻子六的剋星。 」

     「你是說霍楚飛? 」尤禿子問。

     「除了他還有誰? 聽到馬大吹的兒子被殺那天,他對徒弟們說:‘我們為什麼習武? 就是要消滅像麻子六這樣的土匪。 等你們長大後,我帶你們去剿滅那天殺的麻子六,為民除害。 去年夏末,在瀑布旁,如果我認出了麻子六,我早就一掌把他劈死了。 ’」

     「這霍楚飛真是這麼說的? 」尤禿子問。

     存子勸直視著尤禿子提高聲音道:「那當然,霍楚飛是保鏢世家出身,與劫道的土匪是水火不容,其內心深處,對土匪有天然恨。 總有一天,麻子六會被楚飛領導的武術隊給滅了。 你若不信,咱打賭。 」

     「我信,我信。 」尤禿子頻頻點頭。

      存子勸注意到,店小二在這期間一直在附近晃悠,心想,這個店小二十有八九就是麻子六的眼線。 看看時間不早了,別的客人不斷地陸陸續續也進來了。 便招呼店小二,「夥計,上你們拿手的飯菜。 」


作者: 暖风细细吹    時間: 2019-7-12 09:04:04

第五章 義和利

      過了生日,存子勸已滿十六周歲,他已經從一個早熟的少年變成了飽諳世故的小夥子。 他的話比以前多了許多,在夢茵面前也不像以前那樣拘謹。 飯後茶余,他會幫夢茵收拾碗筷,睡前小憩,他會講些歷史小故事,象姜太公釣魚,伍子胥過韶關,秦始皇築長城,項莊鴻門宴舞劍,曹操煮酒論英雄。 存子勸本來口才極好,加上他繪聲繪色,故事講的極其生動。 雖然夢茵對這些故事也很熟悉,但還是聽得津津有味。 這些故事,也吸引了思春和思秋,四個人圍坐一起,談笑風生,好不熱鬧。

      楚飛插不上話,要麼坐在一旁聽,要麼自己進屋睡覺。 每當這時,楚飛就覺得很不自在,想往常,和夢茵幾乎同時睡覺,而現在自己一人躺在床上,倍感孤單,不免回想起存子勸來家後發生的事。 他突然覺得,子勸不是一個簡單人物,雖然他對自己崇敬有加,但他對夢茵偶爾流露出一種從未見過的眼神,莫非他對夢茵有情? 他們可相差九歲呀! 不對,年齡不是問題,夢茵二十五歲,也算正當年,子勸早已長大成人,正是春潮澎湃,對異性癡迷,陶醉但不知深淺的年齡。 如果子勸真是尤禿子那種人,我所做的不就是引狼入室嗎? 哎,我是不是吃醋了? 我咋這麼小心眼兒呢! 我怎麼會有這樣的想法呢! 子勸是自己的乾兒子,沒有證據,胡亂猜疑,這哪像個真男人。 想到這裡,楚飛狠狠地打了自己一拳。

      像往常一樣,楚飛在雞叫第一遍就起床了,他悄悄穿好衣服,望了一眼還在熟睡的夢茵便走了出去。 晨練結束後,他又去三裡外自己的麥地轉了一圈,看著自己親手種下的莊稼茁壯成長,他心裡高興。 等他回到家,子勸像往常一樣掃了院子,給雞豬喂了食。 夢茵也做好了早飯。

     「爹回來得正好,快進屋吃飯吧。 」子勸招呼道。

      夢茵遞過一個菜餅子給楚飛,順手又將一碗雞蛋湯放在楚飛面前,道:「咱的小麥長得咋樣? 該給小麥施肥了吧。 」

     「吃完飯我和子勸就去給小麥施肥。 對了,去關東的日子就要到了,保志家的布準備好了嗎? 」楚飛問。

     「準備好了,這次你和誰去呀? 」夢茵問道。

     「阿成和勇超,一共兩輛車,我自己趕一輛大車,他們二人趕另一輛。 」楚飛道。

     「還是讓子勸與你一起去吧。 今年與往年不同,那個地兒現在讓日本人占著,世道不太平,有個人幫著也可輕鬆些。 」夢茵道。

     「我打聽過了,去關東的路早就通了,縣城裡那些與關東有關系的商家早跑了好幾趟了。 」楚飛喝了一口雞蛋湯。

     「爹,讓我跟你去吧。 我對去關東的道路熟悉,我也可以幫你趕車。 」子勸道。

     「家裡也需要人。 我這一遭也就二十來天,你在家裡我也放心。 」楚飛接著說:「前年我趕一輛大車去關東,發現那裡的布比咱這裡貴一倍還多,而那裡的皮貨比這裡便宜一倍多,跑一個來回,比咱一年種地的收入還要多。 」

     「爹,你趟好了路,為啥要告訴別人? 如果咱一家幹,除咱家的布,再買上一些,咱倒騰幾次,咱家不變成大財主才怪哩! 」子勸說著,兩眼直放光。

     「子勸,咱做人首先要講義,你沒聽說過‘君子喻于義,小人喻于利。 ’嗎? 」楚飛直視著子勸道。

     「聽說過,我還聽墨經說‘義,利也,義和利並非對立’。 」 這還是子勸第一次說出與楚飛相勃的觀點。

      夢茵瞄了一眼子勸,又看看楚飛,淺笑道:「感情你們爺兒倆還會引用古人的說詞。 不錯,孔孟主張義利對立,尚義排利。 墨子和法家韓非則重利輕義。 而漢代董仲舒則說:利以養其身,義以養其心。 咱古代的聖賢是有不同的觀點,但你信奉哪一派的觀點,這取決於你自己。 」

      楚飛直視著子勸問:「你信奉誰的? 」

      子勸躊躇了一會兒,小聲說:「我聽爹的。 」

      夢茵噓了一口氣,道:「‘義’當為首要。 沒有‘義’,人與人之間就沒有信任,就不會有和睦的社會,國與國之間就會烽煙四起,弱肉強食。 」楚飛接著說:「看看現在的小日本兒,這個國就不講‘義’,它占了朝鮮,還占了你們老家東北,這使多少人遭了難! 」

      夢茵插話道:「與人打交道,首先要學會記人家的好。 咱家雖是外來戶,蓋這房子的時候,全村除了尤禿子都來幫忙了,你想,咱怎能忍心昧著大家自己發財。 你爹的意思是要富大家一起富裕。 」

      子勸頻頻點頭,但他心裡想:你們這是站著說話不腰疼,你們不愁吃,不缺穿,有滿意的伴侶,還有一雙可愛的兒女,當然不會為五斗米折腰,你們當然可以高聲講義。 他不想再聽二位的說教,便岔開話題問:「爹啥時動身? 走哪條路? 」

     「後天動身,最近的路就是經北平直奔山海關。 」楚飛回答。

     「聽說這條路經過麻子六的地盤,能不能找條路繞過去? 」 夢茵問。

     「若走別的路,要多走幾百里路。 自從許大叉上山后,麻子六已不在他自己的地盤裡截道殺人了,取而代之的是沿路開了不少店鋪,據說要在他們自己的地盤合理賺錢。 看來麻子六懂得了兔子不吃窩邊草的道理。 」楚飛道。

     「那肯定是許大叉的主意。 」子勸猜測道。

     「正是,許大叉本來是清末的秀才,舉人沒考上,官也沒做成,一輩子鬱鬱不得志。 可誰也沒想到,這快要入土的人了,卻跑去山上當了土匪。 」楚飛歎息道。

     「許大叉老家就在丘南村。 勇超的大嬸許錦彩就是從丘南村嫁過來的,聽說還是許大叉的親侄女。 按許錦彩的說法,許大叉在丘南村人緣不錯,有正義感,也是公認的能人,說他上山是為了改造土匪,造福百姓。 」夢茵插話道。

     「有道理。 」楚飛點頭。

     「他既然是好人,又能幹,咋就沒擋住麻子六殺馬大吹的兒子? 」子勸不以為然,問。

     「我聽說,馬大吹對與其談判的土匪說:我就是堆金疊銀,也不給麻子六一厘一毫。 麻子六被這話給徹底激怒了,所以才痛下殺手。 確實,自從許大叉上山后,綁票殺人的事確實少了不少。 如果發生,也是在他的地盤以外。 」楚飛道。

     「這個馬大吹,寧肯把命丟了,也不願輸在嘴上,這人活到這種境界 ... ... 唉,不再提這種傷心事了。 」 ,夢茵見子勸把碗放在桌上,便說:「子勸再來一碗。 」

     「我吃飽了,弟弟和妹妹還沒吃呢。 」子勸回答道。

     「有他們的,我已經給他們先盛好放起來了。 」夢茵道。

     「爹,今天是不是去麥地施肥? 」子勸轉頭問楚飛。 楚飛把碗放下,用搭在肩膀上的毛巾擦了一下嘴,道:「對,俺現在就去,半天就幹完了。 」

     「還是我一個人去吧。 那點兒活不值得去兩個人。 」子勸自從過完生日那天,從內心不願和楚飛一起幹活,甚至也不想見到他。

     「那就辛苦你了。 」楚飛又叮囑了一句:「別累著了,晚飯前準時回來。 」

     「爹比我辛苦。 我先走啦。 晚飯就不要等我了。 」 說完,子勸拿了把鐵鍬走了出去。

      在去往麥地的路上,他邊走邊想,自那天在福星樓到現在已十多天過去了,咋還沒動靜? 依麻子六的脾性,他得到消息,應該對滕安吉家動手,並順道滅了楚飛。 看來,我是低估了麻子六,或許正如夢茵所說,是許大叉改變了麻子六。 總之,事情並不像想像的那麼簡單。 按說毒殺是最簡單的方法,但此法不通,一是沒有下手的機會,這楚飛除一日三餐與大家一起吃喝外,沒有單獨飲食的習慣,就是出去幹活也從不帶水壺。 二是即便毒殺成功,事後肯定會被夢茵識破,自己小命也就沒了。 但不管怎樣,自己現在要做的,就是以靜制動,先觀察觀察再說。 來到地裡,子勸揮動鐵鍬幹起來,他幹得很起勁,這會兒,他覺得就是在為自己幹,這地將來就是自己的,還有那個家。

      尤禿子正好遊蕩到這裡,見子勸幹得如此賣力。 道:「小老弟,你看起來幹的很起勁啊! 好像就是為自己幹的似的。 」

     「沒錯,快去拿把鐵鍬幫忙,咱幹完後我請客,還去福星樓。 」子勸沖著尤禿子大聲說。

      尤禿子聽說去福星樓,滿口答應,不一會兒拿來一把鐵鍬,與子勸一起幹起來。

      楚飛在家裡,把織的布成捆地紮起來。 夢茵則為楚飛準備盤纏,她將家中能搜羅到的金幣,銀元,銅元,鎳幣 分門別類整理好,細心地包裹起來,說:「現在世道不太平,兵荒馬亂的,中央,省,市自行鑄幣, 我把能找到的各種貨幣都給你帶上,也不知在關內流行的這些貨幣,在關東,也就是現在的滿洲國,是否好用? 」

     「沒問題,雖然小日本兒佔領了關東,成立了滿洲國,但在那裡生活的絕大部分人都是中國人,貨物流通和貨幣兌換都沒有問題。 」楚飛道。

     「有一點很奇怪。 」

     「怎麼個怪法? 你說! 」楚飛瞟了夢茵一眼,整理布的雙手不由的慢了下來,生怕產生的雜音干擾了夢茵的聲音。

     「關東人口有三千多萬,百分之九十七是中國人,日本人才不足百分之三,如果說數十萬東北軍不敵區區幾萬日本兵情有可原,那這不足百分之三的日本人竟能統治這百分之九十七的中國人,而且還建立了滿洲國,實在不可思議! 」夢茵說完,睜大眼睛看著楚飛等答案。

      楚飛聽罷,哈哈冷笑了兩聲,以一種輕蔑的聲調道:「那是因為中國人沒有出息,自古中國漢奸多。 沒錯,這滿洲國日本人沒幾個,但好多中國人甘願當二鬼子,這二鬼子為了向大鬼子表忠心,他們壓榨整治中國人比大鬼子有過之而無不及。 」

     「你這答案太簡單。 」 夢茵搖了搖頭。

      楚飛停下手中的活,抬頭直直的望著夢茵,看著夢茵那雙滿含秋波的大眼睛,剛想說「你給個複雜的讓咱聽聽。 」 這句話咽了回去,而是向前跨了半步,伸出雙手捧著那張秀麗的臉,正想給一個深深的吻,卻聽外邊有人喊:「楚飛在家嗎? 」 「是老洪叔。 」楚飛忙拉著夢茵來到門口。

     「老洪叔,請屋裡坐。 」夢茵招呼道。

     「夢茵啊,我就不進屋了,我這次來是想和楚飛合計一下去關東的事。 你去忙你的吧。 」 師老洪說完,拉起楚飛便向院外走去。

     「楚飛,你們跑趟不容易,大夥兒合計著讓你抽利百分之五。 」師老洪還沒說完,楚飛打斷道:「您在說啥呀! 我順便幫大家賣點兒布算什麼? 你讓我抽利,還真折煞我了。 」

     「我今天來是受大家所托。 大家都願意給,你也別犯傻,該要多少就要多少。 」 師老洪見楚飛還想說什麼,一擺手接著道:「你別再說了,到時我看著辦。 不會讓你沾光,也不會讓你吃虧,還得讓大夥兒心安理得。 我今天來就是先給你通個氣。 」 師老洪說到這裡,雙眼緊盯著楚飛問:「你覺得你這個乾兒子咋樣? 」

      楚飛脫口而出:「勤快,懂事,有文化。 」

     「我聽保志說這人很複雜,他經常和尤禿子在一起。 你應該知道‘人以群分,物以類聚’的道理。 」

     「這我知道,他剛來咱村不久,沒有朋友,偶爾和尤禿子在一起也可理解。 我和夢茵已經提醒他了,讓他離尤禿子遠點兒。 」

     「這次你出去將近一個月,你打算帶子勸去嗎? 」師老洪又問。

     「我和阿成,勇超三個人就夠了。 」

     「我覺得你應趁這次機會帶上子勸到他老家看看。 」

     「他說他們家已沒親人了。 」

     「他總該還有鄰居吧。 起碼看看他說的那個村到底存在不存在。 」

     「好吧! 讓我再想想。 」 楚飛應付著說,心裡卻覺得師老洪的話有點兒怪。

     「楚飛呀,你是我看著長大的,從小就心善,仁義忠厚。 記得你小時候,見到兩只狗打架,你竟奮不顧身想把兩只狗拉開,結果你被狗咬了一口,你胳膊的傷疤就是這麼落下的。 扯遠了,我的意思是: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 」

     「大叔說的是。 」楚飛說著,摸了摸自己胳膊上的傷疤。

     「這人呐,有的人是用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有的人是以君子之心度小人之腹。 你呀,屬於第二類人,總把別人想的太好。 尤禿子的事你還記得吧? 」

     「記得,記得,這都是過去的事了,我現在很後悔。 」 楚飛回答道。

     「你後悔當初與他打夥計了吧。 」 師老洪眼中泛起一絲光亮。

     「我後悔當時我出手太重了,他不就是貓在窗臺下 ... ... 」 沒等楚飛說完,師老洪搖頭歎息了一聲,「唉,你呀! 看來這善人就是善人。 要換個別人,不打死他,也得扒他一層皮,可你還在檢討自己。 這真是善良老實人遇什麼事先檢討自己;而刁鑽惡人遇什麼事先檢討別人。 」

     「也有一類人介於二者之間,是自己的問題檢討自己,是別人的問題檢討別人,我想我屬於這類人。 」 楚飛滿臉笑容道。

     「但願如此,俗話說,不怕鬼叫門,只怕賊惦記。 我也是想給你提個醒。 希望一切如你所願。 」 師老洪說完,便與楚飛道別離去。

      楚飛望著師老洪的背影,心想:年齡不饒人啊! 老洪叔也老了,走路明顯慢了許多。 好在保志成器,是個好孩子,也算老洪叔有福氣。 楚飛轉身走回屋裡,將捆好的布堆放到一起。 見夢茵只顧埋頭幹活,沒有詢問他和老洪叔談話內容的意思。 回想以往,夢茵一貫如此。 楚飛輕聲咳嗽了一聲,以便引起夢茵的注意,問:「你不想知道老洪叔跟我說了什麼嗎? 」

      夢茵停下手中的活,眼睛直看著楚飛點了一下頭,「什麼事? 請講。 」

      楚飛這時卻躊躇著不知從何說起,他拿起自己的煙鍋,裝上煙葉,點著抽了起來。 這時他又覺得無話可說。 抽利的事,他知道夢茵的觀點和他一致,老洪叔提到的有關子勸的事在他看來也不值得一提。

      夢茵見楚飛磨磨蹭蹭的說不出話,笑了笑道:「你如果沒得說,就說點兒別的。 不管你說什麼話我都愛聽。 」 夢茵這種對楚飛的事不好奇,不追問,不懷疑的性格使得夫妻間說話更為直率和坦誠。

      楚飛只顧抽煙,正不知道說什麼,聽了夢茵方才的話,想了想道: 「我聽說范仁是共產黨。 共產黨在南方鬧得歡,打土豪,分田地。 說不定在什麼時候會傳到咱這裡。 那騰范仁家是咱村的首富,這要是共產,那范仁家不就吃大虧了。 」

      夢茵聽了,先是吃了一驚,在城西村還有共產黨! 她那雙大眼睛撲閃了幾下,想了想,道:「這富人也各不相同,有的是飽暖思淫欲,除了吃喝,就知道欺男霸女,胡作非為;而有的則是憂國憂民,他們想的不是他們自己的小家,而是整個國家;還有的人所思所想,不只是他們自己的國家, 而是全人類;還有的就是完全脫離這平凡世界,去追求一些虛無縹緲的東西。 范仁有高尚遠大的志向,也有不畏艱難的膽略,他追求的目標越高,他的才能也就越能發揮,對社會的影響也就越大。 」

     「現實是,這滕家就這麼一個獨子,范仁爹也老了,這樣下去,滕家非敗了不可。 」楚飛說完,又盯著夢茵問:「你也是富家女,是屬於哪一種? 」

     「咱們正在為生存而奮鬥,精神生活還談不上,咱現在不理解也是自然。 」夢茵沒有直接回答,笑了笑,問:「你想我應該是哪一種? 」

     「除了第一種,哪一種都行。 」楚飛說著,伸手刮了一下夢茵的鼻子。 夢茵順勢握住楚飛的手將它放在自己胸前,輕輕道:「不知怎的,你這次出遠門,我心裡特別不踏實。 」

     「放心吧! 這又不是我第一次去。 多想無益。 」 說著,楚飛一把將夢茵攬在懷中。

      在福星樓,和上次一樣,子勸和尤禿子坐在那張靠窗戶的桌子旁,仍然由上次那個店小二招待。

     「現在正是春夏之交,氣候不錯,是做買賣跑路的好時候。 霍楚飛後天,也就是三月十五,出關東販賣布。 」 在背地裡,子勸已不再稱呼乾爹了,而是直呼其名。

     「這麼遠的路,他就不怕被劫了去? 比如碰到麻子六。 」尤禿子晃著腦袋道。

     「霍楚飛說,如碰見麻子六,就順手把他滅了。 」

     「是吹牛吧。 」

     「不是吹牛,你想,他天天給他的弟子灌輸要滅了麻子六。 總有一天,麻子六真的被楚飛他們給滅了。 」

     「你的意思是他們之間的攤牌是不可避免了。 我到希望他們現在就來一場決鬥,你猜我希望誰贏? 」 尤禿子問。

     「不用猜,現在決鬥,麻子六肯定贏,畢竟楚飛剛來不久,根基未牢,弟子尚年輕,如再過幾年,肯定楚飛占上風,憑楚飛的能力,還真能輕易滅了麻子六。 」子勸一字一句道。

     「英雄所見略同。 」尤禿子拉著長聲說完,便招呼店小二上菜。

      臨行前一天,楚飛家好不熱鬧,眾鄉親把他們自己織的布送到楚飛家,這些成捆的布堆在一起,看起來像座小山似的。 楚飛將阿成和勇超召集在一起囑咐道:「你們還得準備一雙鞋。 」

     「咱們不是趕兩輛大車嗎? 」 阿成不解地問。

     「傻小子,你可別做夢讓這馬把你馱到關東去。 」楚飛說完,目光轉向勇超。

     「明白了,馬要是累病了,我們可就有大麻煩了。 」勇超很快領會了楚飛的意思。

     「好了,你們現在回去,早做好準備,早睡覺,明日早起在此集合。 」楚飛說完,大家散去。 楚飛回到屋裡,便和夢茵一起包餃子。 通常,楚飛和麵擀片,夢茵做餡兒包餃子。
二人邊幹邊說著話。 每當楚飛出遠門,他們總是包餃子。 而每當此時,時間就覺得過得非常快。

      吃完晚飯,一切收拾停當,子勸沒有迅速離去,而是瞅准機會,拉住楚飛懇求道:「爹,還是讓我跟你去吧。 」

     「 欸,一個人能幹的事就不用兩個人,否則便是人力浪費。 」楚飛斷然回絕。

     子勸知道楚飛主意已定,再懇求也無用,便朝自己的西廂房走去。

      楚飛見夢茵正在將饅頭切成薄片,他知道,這是在為他們三人準備路上吃的乾糧。 為了趕路,他們不可能一日三餐下館子。 為了防止熱天饅頭髮毛變壞,還要將這些饅頭片烘乾。 望著這蒸好的一大籮筐饅頭,楚飛道:「阿茵,這麼多饅頭,切到啥時候呀? 我來幫你。 」

     「你明日還 得早起,快去睡吧! 」夢茵轉身又對思春和思秋說:「你們也該睡覺了,去,看你們誰先睡著。 」

     「爹,你明天出遠門,今天我和你一起睡。 」思秋嚷著跑到楚飛面前。

     「寶貝兒,走,看咱誰先睡著。 」 說著,楚飛抱起思秋向裡屋走去。

      躺在床上,姐弟倆不一會兒就進入了夢鄉,楚飛也迷迷糊糊的睡著了。 不知過了多久,楚飛又醒了,習慣性地伸手往左邊摸去,只摸到整齊的被子,夢茵還沒上床,這是什麼時候了? 怎麼夢茵還沒睡? 靜下心來,抬頭向窗戶望去,一輪明月掛在空中,皎潔的月光透過薄薄的雲層灑在窗戶上。 仔細聽,有人在小聲說話。

     「我覺得咱漢族女子最可憐,一生下來命運就註定了為一個男人而生,也為一個男人而死。 」 這是子勸的聲音。 夜裡非常寂靜,雖然聲音不大,卻聽得清清楚楚。

     「瞧你說的,我們女人有像你說得那麼可悲嗎? 」 這是夢茵的聲音。

      聽見子勸又說:「以咱剛才談到的潘金蓮為例,她與西門慶的戀情就不被社會所容。 」

     「西門慶是壞人! 」

    「是,按照現在流傳的道德經,不只是西門慶,潘金蓮也是壞人。 這就是咱漢族的文化傳統,也是你們女人的可悲之處。 如果西門慶和潘金蓮的事發生在別的民族,他們不但不是壞人,他們的事會被認為是真愛。 」

     「這倒也是,如果潘金蓮老老實實地和武大郎過一輩子,他就不會被後人唾駡,更不會丟命了。 」

     「那樣的話,你認為潘金蓮會幸福嗎? 」子勸接著又說:「你知道咱西南邊的藏族吧,他們就實行一妻多夫的生活。 在他們的社會,兩個男人或三個男人,同娶一個妻子,不但被社會認同,而且,也是榮耀的象徵。 」

     「我還是第一次聽說一個女人同時嫁兩個男人的事,那怎麼能一起過! 」夢茵說。

      楚飛聽到這裡,他翻身起來,打開房門,沖著子勸道:「子勸,我想好了,明天你跟我一起去,快去睡覺吧。 」

     子勸答應一聲,站起來便向自己屋裡走去。 他內心裡有一種滿足的感覺,不顯山,不露水,動動嘴皮子,就達到了自己的目的。 心想,今晚一定做個好夢。

      夢茵正在烘烤蘿蔔片兒,見楚飛開門說話,先是吃了一驚,等子勸離去,便歉意地問道:「你怎麼還沒睡,莫非是我們說話把你吵醒了吧? 」

      楚飛答非所問道:「你也辛苦了,不必要把所有的都烘乾,快去睡吧。 」

     「這就完了,你先去睡吧,我就來。 」夢茵道。


作者: 暖风细细吹    時間: 2019-7-16 09:31:01

本文最後由 暖风细细吹 於 2019-7-21 10:19 編輯


第六章 命斷野狼嶺

      這天,天剛濛濛亮,楚飛和子勸與阿成和勇超會合,趕著兩輛大車,出村沿著大路向北走去。 夢茵一直送到村口,她望著楚飛漸漸遠去的背影,直到連人帶車消失在淡淡的薄霧裡,才轉身回到村裡。

      路過福星樓,子勸注意到大門緊閉,裡面也沒什麼動靜。 不知怎地,他有點兒失望,他沒有把握他的話能傳到麻子六的野狼嶺。 他身子向前傾斜著,默默地跟著車向前行走,他內心裡卻在思考著什麼。 楚飛這時邊走邊回想昨晚的夢,這次的夢給他的印象太深了。 二人誰也沒說話,只聽見馬蹄敲擊地面的哢嗒聲和車軲轆與地面的摩擦聲。 就這樣走了大約三十余裡,子勸先開口道:「爹,你坐上車歇會兒吧。 」

     「你也累了吧? 」楚飛反問道。

     「我還行,我看你臉色不對,你沒生病吧? 」子勸問。

     「我想沒有。 只是覺得沒有力氣,渾身覺得怪怪的,就像沒了魂兒似的,我過去從來沒有這種感覺。 還有,我昨晚做了一個噩夢,出了一身虛汗。 現在我想起來還有點兒心有餘悸。 」楚飛說著,奮力爬上車,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啥噩夢? 說來聽聽。 」

     「我夢見我走在一條沒有盡頭的山路上,兩邊或是懸崖峭壁,或是萬丈深淵,還有怪石枯樹,偶爾還有陣陣陰風。 好在我手中有陌刀,也就硬著頭皮往前走。 突然,聽到有一女子喊‘救命! 楚飛大哥救命! ’ 聽聲音,很像我那夭折的表妹的聲音,我緊握陌刀循聲追去,最終,追到一個很深的石頭洞裡。 這個洞裡更是可怕,到處是堆堆白骨,還有閃爍著綠光的奇形怪狀的東西。 走到洞的深處,喊救命的聲音沒有了。 我正納悶兒,忽然聽到一聲‘哈哈’的怪笑聲,仔細一看,眼前不遠處有一條狗,在暗影裡,這條狗的眼睛非常突出。 我正在想,這狗咋會笑? 只見這狗的眼睛由耀眼的白光變成綠光,張開大嘴,咆哮著向我撲來,我順手一刀,便將那狗頭砍了下來。 剛要鬆口氣,只見這狗頭瞬間又接在它的脖子上,而它的整個身體比原先大了一倍。 我又砍了兩次,這狗已變得比牛還大。 我想這狗眼或許是關鍵,便朝它的眼睛砍去,不想這陌刀與那狗眼碰在一起,綠光四濺,我手臂發麻,陌刀就落在地上。 我趕緊往回跑,這狗就在後面追,好幾次差點兒被它咬住,我的鞋也都跑丟了,跑著跑著,前面是萬丈深淵,來不及多想,就跳了下去。 」

     「你夢見的是狼,不是狗。 」子勸插話道。

     「開始應該是狗,他的眼睛泛白光,後來,這條狗瞬間變成了狼,他的眼睛也就變成了綠色。 」楚飛道。

     「爹說的對,狼和狗的唯一區別就是眼睛,狼的眼睛是綠的。 」

     「不僅如此,狼和狗的最大不同是狗可以和人共處並且忠於主人,而狼則不然。 所以,我們經常用‘喂不熟的狼羔子,’來比喻那些忘恩負義之人。 」楚飛瞥了子勸一眼,又對子勸說:「走累了吧,你也上車坐會兒。 」

      子勸輕鬆一躍,就坐在了馬車上,接著楚飛的話說:「狼是極其殘忍的動物,狼群中等級分明,當狼群缺少食物,饑餓到某種程度時,狼群就會以最低等級的狼為食。 」子勸說到這裡,見一個年輕人騎著一匹馬從旁邊走過。 雖然騎馬的人他不認識,但他認識這匹馬,這不就是福星樓的那匹汗血馬嗎。 他心裡突然升起一絲希望,便又沉默了下來。

      後半晌,他們來到一個車馬店。 楚飛知道,這是在進入麻子六地盤前的最後一個休息場所。 楚飛將子勸,阿成和勇超召集到一起,道:「再往前走二十余裡就是麻子六的地盤,咱在這家店休息一下,也讓馬吃飽喝足,然後咱連夜通過麻子六的地盤,咋樣? 」

     「聽師傅的。 」 阿成和勇超異口同聲道。

      子勸沒吱聲,他正在東張西望,像是在尋找什麼。 突然,他又看見了那匹汗血馬,而那個騎馬的人正坐在靠門口的一張桌子旁,也正在向這邊張望,四目相遇,那人便回過頭去。 子勸看在眼裡,喜在心裡,此時又突然看見楚飛等三人同時望著自己,忙回答:「是,是。 」

      走出這家店,楚飛一行快馬加鞭,一路向北走去。 傍晚時,他們已進入麻子六的地盤。 那匹汗血馬,流星般超過他們飛奔而去。 又走了大約十余裡,有幾個人騎著馬緊緊地跟在他們後面,不一會兒,後面聚集了十幾個人,楚飛意識到,自己已被土匪盯上了。

     「子勸,今日咱恐怕要遇到麻煩了。 你看,後面那十來個土匪。 」

     「不會吧,你不是說麻子六不在他的地盤劫道殺人了嗎? 」子勸若無其事地回答道。

     「這我也納悶兒,這與我之前瞭解到的情況不一樣。 」楚飛頓了一下,接著說:「今天恐怕要遇見麻子六了,我瞅機會抓住他,然後以他為盾牌沖過去,這得需要你的配合。 」

     「兒定當竭盡全力。 」

     「咱們後邊已被堵住,麻子六肯定在前邊等著咱們。 前面那個拐彎兒處可是伏擊咱們的好地方。 」 楚飛又回頭對後面的勇超和阿成喊道:「你們兩個都坐上車,把布垛在後面,不管發生什麼事,你們一定要緊跟我們這輛車。 」說完,楚飛重新整理了一下車上的布匹並讓子勸坐在車的中間。 然後,他打開兩捆有鮮亮顏色的布匹,撕下幾條寸寬的布條,將那兩匹布紮成了一個好似帶頭套的鬥蓬。

      果然,剛一拐彎,幾十個土匪就在前面,為首的正是麻子六。 楚飛打量了一下這些土匪,有四個騎馬的站在路的中央,其餘則分站在路的兩旁。 槍有十余支,其餘便是大刀或長矛。 麻子六穿一件黑布衫,手提一把二十響匣子槍,敞著懷騎馬站在前面,旁邊則是許大叉。 楚飛小聲對子勸說:「別怕,咱要儘量靠近麻子六。 」子勸明白,楚飛是想活捉麻子六,只要麻子六在車上,土匪便不敢對運動中的大車開槍。

     「站住! 」麻子六看到楚飛的大車沖自己走過來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只得大聲吼道。 想以往,在這樣的陣勢下,哪一個不是早就嚇破了膽,遠遠地停下來,裝出一副可憐相做揖求饒。 可這姓霍的的確不一般,在氣勢上不輸自己。 麻子六不由得握緊了手中的槍。

      大車在麻子六的面前停下來,楚飛不慌不忙跳下車,上前一步道:「咱認識,沒想到在此又見面了。 」

     「你不是說巴不得碰到我嗎? 你不是說要順手把我滅了嗎? 你如此高抬本人,我豈有不成全之理? 」 麻子六冷冷地說。

     「我說過這話嗎? 這些話是我說的嗎? 現在在你的地盤裡,你想做啥直說,何必先找由頭。 」楚飛道。

     「痛快,你不只是敗壞我的名聲,還處處與我作對。 你說,在你把我滅了前,我是不是應該先把你滅了? 」麻子六探身支起耳朵想聽楚飛求饒的話。

     「哈哈哈,你的名聲還用我來敗壞嗎? 人在做,天在看,天下百姓在看。 你殺了馬大吹的兒子,誰不知道,還用我說嗎? 我倒是奉勸你,放下你的屠刀,改弦更張,不然,你定將死無葬身之地! 」楚飛將最後一句說的擲地有聲。

      麻子六聽罷大怒,殺心頓起,他打開槍機,惡狠狠道:「你真他娘的是背鼓追槌 ---自討打。 那好,明年的今日,便是你的忌日。 」 說罷,槍口對準楚飛的胸膛。

     「切慢,我要歸西,也應該穿一件鮮豔的衣服不是? 」說著,楚飛將手中的那一大團布展開並瞬間披在身上,同時低頭貓腰,刹那間,只見麻子六和許大叉的馬前腿躥起,同時向後一百八十度,嘶鳴著狂奔而去。 另兩匹馬見狀,也一溜煙跟了去。 馬子六和許大叉被重重地摔在地上。 據說馬一旦受驚,先將騎著它的人閃下去再狂奔保命。 摔在地上的麻子六,剛將槍舉起便被楚飛一腳踢飛,楚飛上前一步,像拎小雞一樣,將麻子六扔到子勸的懷中,並說了一句:「摁住他! 」子勸伸著左腿靠著成摞的布匹,麻子六背朝自己被扔到自己懷裡,他本應該左臂鎖喉,右手穿過麻子六右臂腋下握住麻子六的左小臂並使麻子六後背緊貼自己前胸。 他卻沒有這樣做,而是向右移動左腿,左手抓住麻子六的外衣領,右手在麻子六的腰部猛推了一把。 結果,麻子六從左邊被扔進大車,從右邊又滾了出來,留在車上的,僅僅是子勸手中的那一件外套。 這是一瞬間發生的事,大家以為,楚飛用力過猛,子勸技不如人,麻子六僥倖逃脫。 可這逃不脫楚飛的眼睛,他不敢相信眼前發生的一切,他張大了嘴巴,怒目直視子勸,滿臉通紅。 他在驚愕中還沒緩過神來,聽的「砰」的一聲響,一顆子彈穿過左肩胛,鮮血流了出來,又聽見「砰」的一聲,子彈劃過頭頂射向天空,抬頭望去,只見許大叉舉著麻子六從小嘍羅手中拿過來的長槍並不停地說著什麼。 不一會兒,一個土匪在後面用槍抵住楚飛後背,另兩個土匪麻利地把楚飛雙手綁住,還用一條繩子將他的雙腳套住,這使得楚飛即不能抬高,也不能邁開大步。 其他土匪也制伏了勇超,阿成和子勸。 楚飛明白大勢已去,自己將是凶多吉少。

     「我有話說,舵主! 」 這是勇超的聲音。

     「叫麻司令,你還以為我們是草寇嗎? 這是我們太行山保安司令。 你有什麼話快說! 」許大叉道。 他這時已認出了師勇超。

     「是,麻司令,我覺得麻司令和我師傅有誤會,我們現在在你的地盤,你對我們要殺要剮,那是一念之事,你一聲令下,我們頃刻間便沒命了。 但我要說的是,我們應該弄明白,你殺為什麼殺? 我們死,為什麼而死? 你殺得清楚,我們死得也明白。 請司令實情相告。 」勇超道。

     「你們與我作對,我豈能容你們! 」 麻子六憤然道。

     「我們在場的四個人,沒有動過你的一草一木,更沒有傷害過你一個弟兄,我以我腦袋擔保,我師傅從來沒有說過要滅了你的話,因為那不是我師傅的為人之道。 我師傅暗室不欺,與人為善,抱誠守真,仁心仁聞,決不會在背後說任何人的壞話。 不知麻司令從何人口中聽的這種狂言? 我師勇超願和此人對質。 」勇超大聲地說。

     「我願作證,我師傅從來沒說過任何人壞話,也從未說過滅了你。 請麻司令明察。 」 阿成說著,站在了楚飛前面。

     「司令,我覺得可能情報有誤,同名同姓也未必可知。 就像我原先說的,今日沾血不宜。 況且因為幾句話殺人,大可不必。 以我看,還是把他們放了吧。 」 許大叉湊到麻子六身邊道。

      麻子六望著面前相貌堂堂,毫無懼色的霍楚飛,心想,這小子果然厲害,今日在眾兄弟面前讓我栽了跟頭,如不殺你,今後如何在這江湖上混。 不明白的事是分明是他的弟子放過了我,不由得將目光轉向子勸,似曾相識,突然,他想起來了,沖著子勸問:「你小子是那個跳瀑布的吧? 」

     「正是,當時我是走投無路,對您沒說實話,大人不計小人過,還請司令高抬貴手。 」子勸還想說下去,麻子六打斷問:「我知道是他救了你,莫非你認了他做乾爹? 」

     「是,我們已在同一屋簷下生活了快一年了。 司令,可否還記得當初我懇求您收留我? 」子勸聲音小而有些顫抖。

     「記得,我還記得你那老二長得又粗又長。 」 麻子六說著,雙眉擰成一團,心想,這小子把我救了,現在又讓我高抬貴手,論江湖義氣,確實應該投桃報李。 只是......。 這時,聽許大叉高聲喊道:「弟兄們,大家都看到了,今日馬不得力,陷司令于逆境中,與這遠近聞名的武功一號高手交手,我們司令竟能逃出魔掌,扭轉乾坤,將霍氏一行人制服待判。 可以說,武功第一名應該是我們司令。 司令威武! 」

     「司令威武! 司令威武! 」 眾土匪齊喊。

      麻子六環視了一遍眾土匪,殺氣大為減弱,拿槍的手也軟了下來。 許大叉又湊上前小聲道:「我看這樣,讓他們趕著一輛車滾蛋,我們扣他們一輛犒勞弟兄。 我們截道,也要截得他們服氣。 如你同意,我便去安排,定要他們心服口服。 」

      子勸離他們最近,耳朵又好使,他聽了個一清二楚,忙上前道:「在下求司令不要扣我們的車和布,你們要這些布用處不大,不如讓我等人去換成大洋,再回來孝敬司令您。 」

     「你以為我是傻子不是? 你不回來咋辦? 」麻子六道。

      子勸那雙黑葡萄似的眼珠一動不動地盯著麻子六,道:「你可以把我扣下做人質。 」 說著,用下巴指了一下坐在地上的楚飛,又接著說:「如司令幫忙治好乾爹的槍傷,我願出五百大洋。 」

     「你是吹牛吧,把你們的這些布和車都賣了,也不值五百大洋。 」 許大叉道。

     「治好乾爹的槍傷要緊。 給我十五天時間,我定能籌足五百大洋獻上。 」子勸接著說:「我來關內前,賣了我家的房產,現在,買家還欠我們一半。 只要把乾爹的槍傷治好,錢決無問題。 」

     「肩胛通透傷,咱有槍傷藥,治好應該沒問題。 」許大叉道。

      麻子六盯著子勸道:「好吧! 我再信你一回,十五天后,你拿五百大洋贖你乾爹。 」麻子六轉身對許大叉吩咐道:「將霍楚飛帶上山。 」

      子勸喊住了正要離去的麻子六,他單腿跪在地上,道:「司令,還有一件事,萬望司令首肯。 」

     「說! 」 麻子六回道。

     「我請求司令派幾個弟兄送我們一程。 」

     「讓許參安排。 」 說完,便帶著幾個親信土匪朝他們的老巢野狼嶺遁去。

      楚飛被槍擊後,除了肉體,精神上也受到巨大衝擊,他的思緒有點兒混亂,他的腦海中,一直糾纏著子勸剛才所做的是有意的,還是無意而為之這一問題。 他有點懵了,不知如何是好,只是在土匪的看護下強撐著坐在地上一言不發。

      許大叉走過來,蹲下仔細地看了一下楚飛的傷口,「識時務者為俊傑,你就象方才兩位後生那樣說話,也不至如此。 」他轉過身對勇超說:「你們放心,他的傷在我們野狼嶺能治好,我會細心照料。 」許大叉又仔細打量了一遍子勸,道:「你小子也算機靈,這樣的結果還算不差,只是你們要破費了,如果你們湊不成五百大洋,兩三百也可以,重要的是要按時送來。 至於你讓人護送的事,就由呂黑子帶幾個人送你們一程。 」 說罷,便命人扶起楚飛,正要開拔,楚飛卻不配合,用盡力氣喊道:「我不去,放開我。 」 在眾土匪的哄笑聲中,許大叉慢條斯理地道:「方圓百里,你找不到郎中,如你在一天內得不到及時的救治,傷口感染髮炎,你必死無疑。 要活命的唯一的辦法便是跟我去野狼嶺。 」

     「要死我也死在自己家裡。 」楚飛道。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有我在,你就死不了。 」 說罷,許大叉便命土匪解開楚飛腿上的繩子。

     「勇超,我有話說。 」楚飛望著勇超道。

      子勸搶先一步,來到楚飛跟前:「爹,有什麼話,你就對我說吧! 你儘管放心,十多天后,我肯定來接你。 」

      楚飛瞄了子勸一眼,又看了看旁邊的土匪,最後將目光落在站在後面的勇超身上,張了張嘴,卻沒有說出話來。 這時,早已不耐煩的土匪連拉帶扯,架著楚飛隨許大叉一起向野狼嶺走去。

      留下來的 呂 黑子 唬著 臉 ,衝子勸道:「你個王八羔子,去死你也拉個墊背的。 老子走不動,要走你得背著老子走。 」

     子勸笑嘻嘻地道:「您說的是,我存子勸再不懂事,也不能讓您白出力不是。 先孝敬您幾塊大洋。 瓜子兒不大見人心。 」 說著,子勸將大洋遞給呂黑子,接著說:「哪能讓您走路呢? 來,我背你上車。 」

      呂 黑子見到大洋,臉色立馬由陰轉晴,堆滿笑容道:「剛才是給你說著玩兒的,你別往心裡去,嗯,護送你們,也是執行命令。 」

      子勸拉著 呂 黑子坐上第一輛車,道:「您剛才提到老大,我看你們老大氣宇不凡,很象當年的晁蓋。 只是這身材矮小了點兒。 」

     「哎呀! 你說的太對了。 我們老大,從小就愛打抱不平,沒少打架鬥毆,從二十多歲開始拉幫結派,占山為王,做了不少大事,軍閥官府都奈何不得。 」 呂黑子得意洋洋地說著。

     「聽說你們許師爺出了不少主意? 」子勸試探地問。

     「這許大叉就是活脫脫的一個現代宋江,他挖空心思,總想著招安,盡出餿主意。 什麼不殺人放火,要合理賺錢,還開了不少店鋪,你說這開店鋪,費工費力,賺錢多難! 跟綁票沒得比。 」

     「使你們老大高興的主意就是好主意,對不? 」子勸道。

     「我們老大沒有念過書,對讀書人有點兒盲目崇拜。 我把話撂這兒,再過一年半載,等這新鮮勁兒過了,這許大叉恐怕就叉不起來了。 狼吃肉,羊吃草,天生如此,他想改變我們老大,門兒都沒有。 」

      另兩個土匪坐在第二輛車上。 勇超和阿成跟著車默默地往前走,心裡對子勸很有意見,他們不明白為什麼子勸要求土匪護送。 他們開始看到子勸和呂黑子聊得甚是投機。 可不一會兒,二人吵起來了。 呂黑子要住店,子勸要趕路,說是要把乾爹儘快贖出來。 二人越吵越凶,最後還動了手,子勸被打了一個烏眼青。 最後結果是,所有盤纏被土匪搜去,子勸等三人被迫住店。 以後的行程完全由呂黑子安排。 就這樣,眾土匪將勇超等人一直送到山海關才離去。

      土匪剛走,勇超走到子勸身邊埋怨道:「你胡蘆裡賣得什麼藥? 你咋讓幾個土匪跟著咱們。 」

     「是啊,我一直想抽身趕回去報個信兒,可就是沒機會脫身,特別是第一夜,他們看得還真緊,連上廁所都跟著,後來有了機會,也跑不成了,不然,沒到家就被餓死了。 」阿成道。

      子勸聽罷,狠狠扇了自己一個嘴巴,紅著臉道:「這確實怪我,我只想到要取得麻子六的信任,我才主動請求讓他的人送一程以表明我確實要去關外籌錢而無其他打算,可沒想到,這些土匪竟把咱們送得這麼遠,還搶了咱們的盤纏。 怪我當時糊塗。 後來你們也看到了,我讓這些土匪回去,可這幫土匪不但不放過咱們,還... ... 」

     「那個土匪小頭目還打了你。 」勇超插話道。

     「唉,人算不如天算,過去的就算了,咱說現在吧。 這前不著村,後不著店,沒吃的,沒喝的,你們說咋辦? 」阿成焦急地問。

      這時,只見子勸不慌不忙道:「我們現在只有一條路,繼續前行過山海關,用不了一天,就能趕到咱的目的地,途中如果需要,咱們可以用車上的布換些食物和飼料。 」

     「這些布能賣五百大洋嗎? 」阿成問。

     「你們也聽到我是怎樣對麻子六講的吧。 我說的可是真的,我保證能拿到五百大洋並把乾爹贖出來。 這些布是鄉親們的,賣的錢自然屬於他們。 到時你們去賣布,我去籌錢,咱們同時進行,兩不耽誤。 為了早日贖出乾爹,就別再倒騰皮貨了。 」

     「也只有這樣了。 」 勇超歎了一口氣。

      楚飛離家已有二十天了,這天晚上,夢茵坐在炕上用紡車紡棉花,這紡車就是將棉花做成紗線的器具。 夢茵左手拿著一根北方俗稱居撅的棉花卷,右手搖動紡車,左手拿居撅在不停旋轉的錠子上抽出棉線,然後輕輕地向後拉,待到左手向後拉到不能再拉時,右手反轉紡車倒轉半圈,拿居撅的左手往前一送,便使拉出的棉線纏到錠子上。 這樣的動作不停地反復,錠子上纏著的線就會漸漸增多,變成俗稱穗子的一個大線團。 這是從棉花製成棉布的一個必經步驟,也是最花時間的一個步驟,這還是夢茵來到城西村後學會的。

     「娘,說個故事吧! 」 躺在身後的思秋猛不冷叮央求道。

     「都這麼晚了,你咋還沒睡著? 你看你姐姐,睡得多香。 」

     「她在裝睡。 我們剛才還在說悄悄話來著。 」 思秋說著,伸手便撓思春的脖子。

     「嘿嘿,看我怎麼收拾你。 」 思春翻身騎到思秋身上,左腿壓住思秋右臂,左手按住思秋的左手,右手伸出正要收拾思秋,眼見就要吃虧,思秋便大喊「救命」。 這是思秋常用的伎倆,和往常一樣,夢茵喝令思春住手,道:「思春,讓著弟弟,快躺下睡覺,給弟弟做個好榜樣。 」

     「娘偏心。 我也睡不著,你就給我倆說一段兒‘一分錢憋死英雄好漢’的故事吧! 」 思春回到自己的被窩說。

     「不行,讓娘說‘身犯王法身無主’的故事。 」思秋說。

     「別爭了,我給你們說個曲兒吧。 你們可聽好了,我說完看你們誰能猜對? 」夢茵邊紡線邊說道:「紙糊的屋子,紙糊的炕,裡面住了個大白胖,白胖帶著個黑帽盔,越長越不是東西。 你們猜是什麼? 」

     「是螞蜂兒子。 」思春和思秋異口同聲道。

     「你們猜對了,好了,快睡吧,明天再給你們說新的。 」夢茵說。

     「不行,接著給我們講故事。 」思秋嚷嚷道。

     「那我就給你們講個成語故事吧。 」 接著,夢茵便不緊不慢的講起來:「很久很久以前,有個叫慈生的人,為人正直,誠實。 有一次,他在砍柴回來的路上,見到一隻受傷的烏龜,便將它抱回家中精心照料。 數日後,烏龜傷好,為了報答慈生的養護之恩,送了一顆能起死回生的寶珠給他。 這天,慈生又上山打柴,在路上遇到一個心肺被掏空的屍體,屍體旁還有一條狼和一隻狗因爭食人的心肺而死。 慈生出於善心,便用砍刀剖開狼和狗的肚子,掏出狼心和狗肺並置於人的屍體中,然後用寶珠把這個人救活了。 那人復活後,說自己叫壞水,對慈生千恩萬謝。 過了幾天,縣衙裡來了幾位公差,將慈生押入縣衙。 原來,壞水為貪慈生手中的寶珠而買通了縣令,稱慈生偷了他的寶珠。 受了賄賂的縣官便將慈生痛打一頓,搜出那顆寶珠,並將他趕出縣衙。 」夢茵講到這裡,稍停,想聽一下思春和思秋有什麼反應。 不想她聽到的是二人均勻的鼾聲,兩個孩子早已伴著紡車的嗡嗡聲和夢茵那熟悉悅耳的聲音睡著了。

      夢茵自語道:「唉,還是我的故事講的不好,這麼生動誘人的故事,從我口中出來倒成了催眠曲。 」

      正在這時,門外有人敲門,這麼晚了,肯定是楚飛回來了。 夢茵忙停下手中的活,急急忙忙出去開門。 門一打開,沒有看到楚飛,看到的是表情嚴肅而沮喪的勇超和阿成。

     「你們師傅呢? 」夢茵急切地問。

      勇超和阿成沒有回答,而是轉頭將目光轉向院中的大車。 夢茵這時才看到子勸倚著大車站在大院的中間。 她三步並作兩步來到大車旁,看見楚飛渾身是血,平躺在大車裡。 夢茵見狀,瞬間暈了過去。

      等到夢茵醒來時,發現老洪嬸和許錦彩正在扶著自己,大院兒裡已站滿了人。 子勸正在對眾人說:「我老家的宅基地賣給了一個鄰居,我趁這次回關東,抽空去要回了那個鄰居未付的餘額。 這樣,我既能贖回我乾爹,也不用鄉親們的賣布錢,我現在就給你們。 」

     「那你先說說楚飛是怎麼死的。 」 這是師老洪的聲音。

     「我和勇超,阿成馬不停蹄趕到野狼嶺,我帶上五百大洋上山去見麻子六。 開始還算順利,我把錢給了他們,不一會兒,我爹就從一個屋子裡走了出來,我趕忙上前去問候乾爹,我爹對我說了一句,‘咱騎驢看唱本,走這瞧。 ’不想這句話傳到麻子六耳朵裡,他說俺爹不服氣,邊罵邊開槍。 」子勸說著,淚如雨下。

     「麻子六罵什麼來著? 」 師老洪接著問。

     「麻子六邊開槍邊說,‘我讓你走著瞧,真他媽是冬天賣涼粉,不識時務。 ’」子勸接著說:「我無能,沒能將乾爹平安接回來。 千刀萬刮的麻子六,咋沒對我開槍啊! 我寧肯替爹去死。 」 說著,蹲在地上嗚嗚大哭起來。

      師老洪見狀,知道也問不出什麼,便轉身對眾人說:「大家幫把手,先把靈堂搭起來。 」 說完,哽咽著仰天歎道:「天哪! 這好人從來就鬥不過壞人。 」

      夢茵淚流滿面,倒在老洪嬸懷裡,一會兒昏過去,一會兒醒過來,醒來時也只是嚎啕大哭。 對她來說,天已經塌了。

      子勸看到夢茵如此悲痛,心中暗自思忖,如果夢茵知道底細,自己的小命休矣。




作者: 暖风细细吹    時間: 2019-7-21 09:43:30

本文最後由 暖风细细吹 於 2019-7-21 10:17 編輯

第七章 爭風吃醋

      楚飛過世,夢茵像變了一個人,她很少說話,飯量也很小,每天早晨,天還未亮便一人去楚飛墳前,在那裡落淚發呆。 有時她也會在地上寫一些別人都看不懂的東西。 存子勸有一次看懂了寫的像是一首詩詞:夜深鳥聲碎,無奈倒血黴。 至愛登仙去,天塌無依隨。 意想隨夫眠,又念兒女幼。 從今後半生,只為思春秋。

      存子勸忙前忙後,成了家裡的頂樑柱。 夢茵在家時,子勸會模仿楚飛的語氣說話,給思春和思秋講故事,學算術。 這天,他又學著楚飛的樣子把煙袋搭在肩膀上,拿著楚飛用過的煙斗,坐在門檻上抽旱煙。 心中思忖著,這半年又過去了,自己沒有拉近與夢茵的關係。 看來,征服一個人的肉體易,征服一個人的心難。 看目前這架勢,她如果知道真相,非要了自己這條小命為夫報仇不可。 要想安度終生,不只要得到她這人,更重要的是要儘快得到她的心。 他正想著心事,見老洪嬸兒從門外走進來。 老洪嬸兒見到在西屋門檻上坐著的子勸,便問:「夢茵在家嗎? 」

     「在,就在北屋裡。 」子勸站起身,禮貌地回答道。

      看著老洪嬸兒走進北屋,他心裡突然緊張起來。 他想,老洪嬸兒平時足不出戶,今天咋來串門兒? 莫不是來提親的吧。 他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兒。 他明白,憑著夢茵的姿色,肯定不少人惦記著。 萬一夢茵對什麼人動了心,那自己豈不是為他人做嫁衣,白忙活一場。 他想著,便悄悄走到北屋的窗前。 只聽到夢茵說:「唉,這好人不長壽,范仁爹雖然那麼富有,一輩子不賭,不嫖,失去老伴兒後也不續弦。 我還真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地主。 」

     「是啊,都說他現在死的不是時候。 你看只留下范仁這麼一根獨苗,還不務正業,我看他們家今後就完了。 」老洪嬸兒感歎道。

     「走,咱去范仁家看看能不能幫上忙。 」夢茵說。

     「咱這外姓女人去恐不妥,通常都是男人去,你老洪叔早就過去了。 我看你不如讓子勸去。 」

      子勸聽到這裡,懸著的心才放了下來。 他轉身剛回到自己屋裡,便聽見夢茵招呼自己。 他三步並作兩步來到夢茵面前,問:「有啥事? 」

     「范仁爹過世了,你還是代表咱家去幫忙吧。 你也知道咱村紅白事都互相幫忙。 」夢茵說。

     「行,我這就去。 」子勸答應著,拔腿便走了出去。 他高興,這是他近幾個月來聽到夢茵對自己說的最長的話。 他不由得激動起來,腳步越來越快,一溜煙兒朝范仁家跑去。

      夢茵送走老洪嬸兒剛回到屋裡,思春拉著思秋從外面走了進來,思秋一看見夢茵,「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夢茵忙問:「怎麼回事? 為啥哭? 」

     「鞋帶沒系好,摔了一個跟頭。 手上劃了一個口子,不礙事。 」 思春答道。

      夢茵仔細打量了姐弟倆一番,姐弟兩個都瘦了不少,一股酸楚的感覺湧上心頭,雙手摟住思春和思秋,道:「這些日子,我沒照顧好你們,是娘做得不好。 我現在就去給你們做飯。 」 說著,夢茵就起身向外走,思春一把拉住了夢茵,「娘,讓我去做飯,你歇著吧。 」 思春說完就跑了出去。 夢茵明顯感覺到:經這次變故,孩子成熟了不少,這真是逆境煉人哪!

      子勸在范仁家幫忙,直到喪事結束才回到家裡。

     「子勸回來啦! 」夢茵在打招呼。

     「回來啦,還是自己家裡舒服。 」子勸聽見夢茵招呼自己,忙回應道。

      子勸見夢茵只顧擇菜,沒有接著說下去的意思,便說:「哎,我聽了一個故事,覺得很有意思,要不我說一遍,你也聽聽。 」

     「算了,我現在可沒心情聽這些。 我倒擔心范仁,他爹在世,有人管他,幫他,遇到麻煩,還能救他。 他爹去了,他再瞎折騰,看他今後咋個過法。 」

     子勸聽了,心裡著實不舒服,心中暗想:我為你忙前忙後,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你咋就從來沒有掛念過我。 看這情勢,如果范仁有意插一腳進來,保不准他們還真能走到一起。

      夢茵見子勸沉默不語,抬頭道:「子勸,思秋這幾天老嚷嚷著想和你一起玩,你去隨便教他點什麼。 行嗎? 」

     「沒問題,我一會兒就去。 你剛提到范仁,那傢伙可真不是個孝子,他爹死了,他一點兒都不難過,還要把全村人請到他們家吃飯,還要開什麼大會。 我看用不了多久,他的那點兒家產就敗光了。 」

     「哪天開會? 我倒想去聽聽。 」夢茵問。

     「算了,他能講出啥道道,還不是那共產共妻。 」子勸後愧自己提到開大會的事。

     「我不信,哪天開會? 」

     「明天傍晚。 」子勸不情願地答道。

     「大哥,大哥回來啦! 」 思秋從屋裡蹦蹦跳跳地跑到子勸跟前。

     「哎,思秋,幾天不見又長高了,走,咱回屋裡去,我給你講個故事。 」子勸說著,拉著思秋朝自己的屋子走去。

      第二天傍晚,夢茵沒見到子勸,他安排好思春和思秋便一人來到范仁家。 她邁進騰家大院兒,便發現幾乎全村男女老少都在這裡。

     「哎呦,嫂子咋現在才來? 這飯都吃完了。 」許錦彩迎上來,道。

     「我還以為我來早了呢。 見到子勸了嗎? 」夢茵回道。

     「我在這兒,我也是剛來不久。 那邊鍋裡還有些飯。 」子勸指了指遠處的一口大鍋。

     「小嬸兒來啦,裡面請。 」 這是范仁的聲音,只見范仁邁步上前,小聲對夢茵道:「這裡的飯都吃完了,我屋裡還有一碗,跟我來。 」 說著便向屋裡走去。

     子勸耳朵好使,聽到范仁的話,心裡不免咯噔了一下,他知道范仁還沒顧得上吃飯,那碗飯是別人給他準備好放屋裡的。 他便小心的尾隨在後面,見范仁端著一碗面出來,便搶先一步把碗接了過來,對夢茵笑著道:「我就借花獻佛,請。 」 嘴上說著,端著碗的手卻在胸前未動。

      夢茵從來沒有在大眾面前進食的習慣,便道:「我不餓,你吃吧。 」

     「我還真沒吃飽,麻煩范仁兄再弄一碗來。 」子勸 說罷便吃了一口。

      子勸這麼一攪和,弄得范仁不知所措。 這時,聽夢茵說道:「范仁,老爺子不幸過世,請節哀。 不過話又說回來,你還年輕,還得好好過,將來有啥打算? 」

     「一會兒你就知道了。 」

     「我覺得吧,人生中最艱難的是選擇。 如果事前多些思考,那麼事後就會少些遺憾。 」 除自己的家人外,夢茵與人說話,都是眼睛直視對方,此刻,她感覺到范仁沒有想聽下去的意思,自己也就把話打住,沒有接著說下去。

     「小嬸兒說得對,今日不便多談,等有機會定向小嬸兒請教。 只是現在沒啥吃得了,我還真沒想到今日來這麼多人。 這樣吧,不如散了會,咱和那些沒吃飽的再做一鍋。 」范仁道。

      子勸聽了心想,看來這是男有情,女有意,萬一這一對兒走到一起,那我豈不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不行,我絕不能認輸。 想到這裡,他便迅速從那口大鍋裡把剩下的幾片青菜盛在碗裡。 跑過來遞給夢茵。 范仁見狀,便說:「小嬸兒不妨先吃一點兒,該我講話了。 」 說罷便轉身離去。

      夢茵小心翼翼地接過子勸遞過來的碗,轉身走到一個角落,用筷子夾起一片青菜,慢慢地送到嘴邊,張開嘴,咬下一小塊迅速合上,並以極小幅度地嚼著。 這時,聽到有人喊:「大家靜一靜,下面請范仁講話。 」 這是滕家大管家滕若智的聲音。

      范仁走到屋前的臺階上,高聲道:「父老鄉親們,我今天請大家來,我是想給鄉親們說幾句掏心窩子的話,先父過世,我再也沒有牽掛,我將全身心投入到保家衛國的革命運動中去。 現在,佔領咱東北的日軍對我們虎視眈眈,他們隨時會南下侵略我們。 我們應該早做準備,我建議成立農會和自衛隊。 為此,我打算把我家的地和房產捐獻出來,我也希望大家有錢出錢,有力出力,有槍出槍,有糧出糧。 」

      范仁說到這裡,聽見有人喊:「你們家現在就你一人,你一人吃飽,全家不餓。 我們那能和你比! 」

      人群騷動起來,人們紛紛朝門外走去。

      夢茵轉身與眾人一起向外走去。 范仁見狀,趕緊大聲喊道:「鄉親們,我剛才講的只是自己的一點兒意見。 最後怎麼做要由新成立的農會來決定。 想參加農會的請留步。 」

      眾人聽了,並沒有停下來,大家一哄而散。 最後也就剩下十幾個人,站在這空空蕩蕩的大院兒裡。 范仁看了一遍,這十來個人都曾經是他家的家丁。 唯一的外人就是尤禿子。 范仁有氣無力地坐在地上,十分喪氣。

      尤禿子走過來,道:「范仁老弟,你不應該講願意加入農會的請留步。 你應該說:‘大家別走,還有一頓飯呢。 ’」

      滕若智瞥了尤禿子一眼道:「請禿子回避,我們有私家話要講。 」

      尤禿子一愣,心裡著實不高興,但看到十多個壯漢憤怒的看著自己,便道:「我走,我走。 」 說完便氣哼哼的走了。

      范仁站起身來,深情地對大家說:「還是你們忠心啊! 每當我遇到困難,每當在關鍵時刻,我總能見到你們。 」

     「少爺,我們對這個大院兒有感情。 」 滕若智接著說:「老爺去了,現在喪事也辦完了,我也可以告訴你了。 老爺過世前,把我們招到床前,告訴我們,不論你做什麼? 都讓我們支援你,保護你,還特地囑咐我們,不論你做在我們看來多麼荒唐的事,我們都要照辦。 老爺為此還對我們每個人都做了安排,為了我們這些人,老爺可沒少操心。 」

     「唉,我這個爹,把我總當小孩兒看,可我早已成年了。 也好,如果農會辦不成,我就把地分給你們。 這地主我是不想當了。 」范仁道。

     「少爺,今日大家對農會不上心,咱也別氣餒。 你想啊,咱這地兒與南方不同,在南方,特別是兩廣那地兒,從清末就不太平,這麼些年來,哪一次暴動不都是先從南方鬧起來。 」 滕若智勸說道。

     「這我知道,咱北方就應該向南方學習。 不過,你說的也對,我們這地兒革命時機還未成熟。 那麼,不如先組織起來,先學習學習,提高覺悟。 不滿你們說,我就是共產黨,眼下在咱縣,共產黨員就我一人。 我想把你們都發展成黨員,成立咱縣的第一個黨支部。 我們的党的第一次黨代表大會,不也就十來個人,現在怎麼樣? 有根據地,有數萬武裝紅軍,有紅色蘇維埃政權。 」范仁越說越高興,越說越激動,剛才的不快也隨之煙消雲散。

     「聽少爺吩咐。 」 眾人異口同聲道。

      范仁接著說:「對了,你們今後,別再叫我少爺了,就叫我范仁好了。 從現在起,我們是平等的關係,是兄弟關係,等將來你們入了党,我們就是同志關係。 我看這樣,每天晚上,大家來我的客廳一起學上一兩個時辰。 咱們先起個名字,就叫城西村學習小組。 」

     「聽少爺的。 」 眾人道。

     「不對,叫范仁。 」范仁糾正道。

     「是,范仁。 」 眾人說完,便笑了起來。

     「走,進屋,咱今天就上第一課。 我今天給大家先講講布爾什維克,就是共產黨。 你們也談談你們的想法。 」范仁說完,便引導大家向自己的客廳走去。

      夢茵離開范仁家後,徑直朝自己家走去。 雖然雙腿像灌了鉛似的沉重,他的腳步卻穩健而均勻。 快到家時,子勸從後面趕了上來,「今日咋沒帶思春和思秋? 實話說,范仁家今日的伙食不錯。 」

     「我去也是想聽聽范仁開會說什麼。 你以為大家去就是為了一頓飯? 」夢茵反問道。

     「可不,你沒看到這全村老少都去了。 好像是恨不得一頓飯把范仁家吃光似的。 」

     「可別這麼說,你也太小看鄉親們了。 」

      子勸意識到剛才的話不對夢茵的心思,便說:「我是說有些人是為飯去的。 其實,范仁今日主要目的是開會,是想組織農會什麼的。 誰知大家吃完飯,沒等他講完就散了。 」

     「是呀,楚飛就說過,人以群分,物以類聚,同一水準的人才能心靈相通。 我不能說范仁的想法不對,我只是覺得他的想法太超前,還有些浪漫理想的色彩。 」夢茵道。

     「我聽說范仁爹死前就為范仁安排妥當了,把保定商號賺到的錢全給了他選好的幾個奴才,就好像是過去皇帝臨死前托孤似的。 」

     「知子莫如父,他知道范仁要做什麼。 這老爺子活著時鞠躬盡瘁,死了也沒有後已。 什麼是父愛? 這就是父愛! 唉,可憐思春和思秋,他們恐怕再也沒有父愛了。 」夢茵說著眼淚就流了出來。

     「有我呢。 我一定像乾爹那樣疼弟妹。 」子勸拍拍胸脯,道。

     「你? 有誰能比得上我的楚飛。 唉,不說這些了。 子勸,這些日子多虧你了。 家裡家外諸多事情你一肩挑。 」

      子勸沒等夢茵說完,道:「那都是我應該做的。 你也知道,我曾向乾爹要求改姓霍,我來到這個家,生是霍家的人,死是霍家的鬼。 」

     「也虧得你有這想法。 也不枉楚飛疼你一場。 」夢茵微笑著說。

      子勸在這幾個月裡第一次看到了夢茵的笑容,心裡不由得高興起來,心想,得到這個女人有戲。 總有一天,我會名正言順地搬進北屋。

     「你在想啥? 」夢茵問。

      子勸聽了立馬回過神來,「我在想如何更快為爹報仇。 」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先練好功夫,將來不愁沒有機會。 對了,咱的武術訓練班已經停了幾個月了吧。 你去招集一下弟子們,明日咱恢復練習。 我想好了,我應該把楚飛未完成的事情接著做下去。 他還沒實現的理想要由你、思春和思秋去實現。 」夢茵道。

     「我也是這麼想的。 明天我就去找保志。 」子勸道。

     「很好,今晚不早了,回去睡覺吧。 」 說完,夢茵徑直走向北屋。

      子勸望著夢茵的背影,心裡五味雜陳。 他沒有走進自己的西廂房,而是慢慢向西邊的小河溝走去,他認定范仁是他最主要的情敵,他要好好謀劃如何能打敗范仁,征服這個女人的心。

      第二天吃完早飯,子勸喊了一聲,「我去通知保志今晚來咱家習武。 」 未等夢茵回話,便匆忙走了出去。 走到保志家門口,左轉,右腳剛邁上第一個臺階,左眼余光看到一個人影從旁邊路口閃出,右拐向西走去。 那不是范仁又是誰! 他向西走,莫不是去找夢茵吧。 想到這裡,子勸便悄悄尾隨在後,他的心跳得曆害,有一種莫名的焦慮。 果然,這范仁走進了夢茵的家門,他的焦慮也即刻轉變成了怒氣。 他陰沉著臉走進屋裡,右手拿起一壺熱水,左手拿起一隻杯子,不由分說將杯子塞給還未落座的范仁手裡。 「喝水,你是貴客,我們是窮人,沒有酒肉招待,水還是有的。 」便說便將壺裡的水不停地倒進范人手中的杯子裡。 杯子的水滿了,子勸沒有停,瞬間,溢出的熱水燙得范仁「哎喲」一聲,杯子便失手掉了下去,子勸將水壺也順勢落了下去。 壺裡的水大都灑在范仁的腳上和腿上。 范仁趕緊蹲下身,手裡拿著的一個小本子也丟在一旁,氣極而笑,「嘿嘿嘿」趕緊脫鞋挽褲腳,卻沒說出話來。

     「哎呀,子勸,咋這麼毛手毛腳的? 范仁,燙著了吧,來讓我看看。 」夢茵說著邊蹲下身。

     「不要緊,一會兒就好了,沒事。 」范仁緩過勁兒回答道。

     「虧得不是剛燒開的水。 子勸,還不趕快給范仁賠不是。 」夢茵衝子勸道。

      子勸在這當口,正沉著臉翻看范仁丟在地上的小本子,聽見夢茵的話,便將小本子遞給范仁,道:「太對不起了,我今天也不知怎麼了,頭暈暈的,眼也不對勁兒,看什麼東西都是雙的。 來,我把你的鞋去弄幹。 」說罷,便拿起范仁的那只濕鞋走到門外,拿起一團抹布去吸擦鞋子的水,豎起耳朵,只聽范仁說:「楚飛叔走了,我們都很思念他。 其實,對思念的人的最好報答,就是去完成他未竟的事業。 現在,你們的武術訓練都停了好幾個月了,我覺得這訓練還應接著辦起來,于公于私都有益。 是不是? 」

     「你說得對,這不,從今晚就開始,我已安排子勸去通知弟子們了。 」

     「哦,那太好了。 我說呢,我小嬸兒咋能被痛苦擊垮而沉淪呢? 還有一件事,我可有話在先,你如同意,我非常歡迎,萬分感激;你若不同意,那是你的權利,我也完全理解。 現在我正式地,誠心誠意地邀請您加入我們城西村學習小組。 」

     「你們那學習小組,是不是你在會上講的農會? 」

     「將來會是農會和自衛隊的骨幹。 」

     「我知道了,實話說,我不想參加。 道不同,不相為謀。 我恐怕不能隨你所願。 」

     「那好吧! 強扭的瓜不甜。 不過我還是希望將來有一天我們能夠合作。 今天就不多打擾了。 」

      子勸看著范仁赤著一隻腳走出來,忙將手中的那一隻鞋遞上,目送范仁悻悻地離去。 懸著的一顆心也落了地。 他還有一個更大的收穫,就是今日看清了范仁那不離手的小本子上寫的東西。 范仁最近寫的一首詩,他記得非常清楚:紅顏未老夫先逝,不怕花盡歲月催。 愛情革命由我選,革命勝利我再追。

     子勸心情好了不少,他情不自禁哼起了誰也聽不懂的小調,朝著保志家走去。

作者: 暖风细细吹    時間: 2019-7-27 06:06:51

本文最後由 暖风细细吹 於 2019-7-27 06:49 編輯

第八章 色膽包天

      半年又過去了,子勸還住在西廂房。 雖然他盡了最大的努力,做了他所能做的一切,但他與夢茵的關係,忽近忽遠,也使他的心情時而興奮,時而喪氣。 這天,他決心要試探一下自己在夢茵心中的位置。

      傍晚,前院兒又熱鬧起來。 弟子們像往常一樣,以保志為首列隊站在夢茵面前,保志大聲喊道:「在開始前,請師母講話。 」

      夢茵剛要開口,忽聽子勸喊:「跪下,從今天開始,大家要跪地受訓。 」 這突如其來的喊聲,弄得大家不知所措。

      夢茵趕忙制止,道: 「別聽子勸的。 」 又轉向子勸,問:「子勸,何出此言? 」

     「拜師學藝,徒弟跪拜師傅,天經地義。 」子勸爭辯道。

     「錯,文化在進步,社會在發展。 你們每個人要記住,除了給你們父母行跪禮,其他都用不著。 作為習武之人,就應該像燕趙俠士那樣‘縱死俠骨香,不漸世上英。 ’ 隨便跪地磕頭,只會失魂喪志,久之,便變成沒有骨氣的軟骨頭。 今天,咱們就立下一個規矩,在咱們武術班,不論是師徒之間,還是師兄弟或師姐妹之間,相互問候皆以抱拳示意即可。 聽明白了嗎? 」 夢茵高聲道。

     「明白! 」 眾弟子齊聲道。

      夢茵滿意的笑了,道:「很好,今天我們繼續昨天的徒手格鬥練習,注意不要傷到你們的格鬥夥伴。 現在就開始吧。 」

      眾弟子們聽罷,便捉對廝打起來。 子勸與阿成比劃了一陣,對正在巡視弟子們練習的夢茵說:「我想今天和你比試比試。 」

     「你差得太遠,不如先讓保志教教你。 」

     「與高手交手,進步才能快,我想親身領教領教你的本領。 我可要出手了。 」子勸說完,便大吼一聲,揮拳朝夢茵撲來。 夢茵則紋絲未動,用左前臂擋開子勸的拳頭,右手朝子勸面部戳來,子勸剛要躲開,卻不防自己的脖子被掐個正著。

     「你看到我的右手朝你的面部戳來,其實那是虛招,攻擊你的脖子才是真正的目的。 」夢茵解釋道。

     「領教了,剛才是我疏忽,不算數,咱再來。 」子勸未等夢茵回話,便又大喊一聲「看招」,揮動雙拳朝夢茵打來。

      夢茵不慌不忙,用左手將子勸雙拳瞬間瓦解,同時左腿向前邁開,正要反擊,但見子勸卻張開雙臂,整個身子向夢茵撲過來,他想抱住夢茵。 夢茵先是一怔,她還從未見過這種招式。 說是遲,那時快,夢茵閃身躲過子勸,順勢抬起右腿,一個窩心腳,正踢在子勸的胸口上,子勸「哎呦」 一聲癱倒在地。

     「把你踢疼了吧。 不過,你剛才那招是從哪兒學的? 這純粹是自殺的招數。 」夢茵接著說:「不過沒關係,我沒用多大力氣,一會兒就不疼了。 」

      子勸慢慢站起來,說了一聲「我得歇會兒」,便徑直回到自己的屋裡。

      他躺在床上,沮喪到了極點。 他的胸口還隱隱作疼,而真正讓他難受的是他精神上的痛楚,方才夢茵那窩心腳使他感到了絕望。 他想,如果我在夢茵心中有那麼一點點位置,她也不會用那窩心腳,這一年來是白努力了。 大半宿他輾轉不眠,直到淩晨才入睡。 等他再醒來時,已近中午。 他不想起床,他盼望夢茵進來看望他,起碼也應問一問他胸口還疼不疼。 每當門外有動靜,他的心跳就會加速,而每次的結果是失望。 就這樣,他等啊等,夢茵並沒有出現。 慢慢地,他由失望轉化成了憤恨,他第一次有了想要報復夢茵的想法。 他想:你夢茵對我無情,我就對你無義。 我打不過你,也恐怕對付不了思春,但我可以做了思秋,我讓你斷子絕孫。 不過,現在還沒走到這一步,我不能就這樣輕易認輸。 想到這裡,他翻身下床,走到廚房,拿了兩個菜餅子,邊吃邊向村西的小河溝走去,那裡是他和尤禿子經常見面的地方。

      來到河邊,他看到前些日子大雨引發的洪水已經退去,在河堤上,留下了厚厚的一層暗紅色的淤泥。 在一拐彎處,,這淤泥足有一尺厚,象一張碩大的棉被,沿河邊斜鋪在河堤上。 暖暖的陽光下,尤禿子光著屁股在上面來回走著,他看見子勸便喊道:「老弟快來,在這淤泥上走就像踩在女人的肚子上。 」

      子勸沒有答話,他脫了鞋,踏上一隻腳,剛剛沒過腳面,感覺這淤泥不軟不硬,走著確實舒服。 他找到一塊石頭,便坐了下來。

     「老弟,看你如此喪氣,受那女人氣了吧。 」

     「你快穿上衣服,光天化日之下還光腚,你也不嫌害臊。 」

     「洪水退去一兩天這泥的軟硬度正合適,時間長了這泥就幹了。 」尤禿子答非所問。

     「所以,火候時機最重要。 」子勸道。

     「什麼時候我可以去你家? 像現在這樣算啥? 咱打夥計,做朋友還得偷偷摸摸地。 」

     「夢茵看你不順眼,必須等我搞定她再說。 」子勸道。

     「哎呀,你老弟賽智多星,諸葛亮,這都一年多了,咋還搞不定那女人。 咱可說好,再給你兩個月,你如果再搞不定,那我可就上手了。 」尤禿子說完,露出一絲狡黠的笑。

     「就你? 哼,你忘了癩蛤蟆想吃天鵝肉的故事吧。 要不我再說給你聽聽。 」子勸回道。

     「我也是為你著急呀! 你就不能給她點兒蒙汗藥,然後霸王硬上弓,生米做成熟飯,這不就成了嗎? 」

     「這就是咱們的差別。 我要的不只是她這人,更重要的是還要她的心。 實話說,那女人使我很受傷,我在她心裡一點兒地位都沒有。 聽說您最近開了葷,怎麼樣? 說來聽聽。 」

     「你咋知道的? 我可誰也沒告訴。 」

     「沒有不透風的牆,你是怎麼得到那妞的? 」

     「你知道什麼是打情罵 俏 吧,我就是從那開始的。 」

     「接著說下去,你還真沒白混。 」

     「那是,哥我也是聰明人,這三鄉五裡,誰不知我的大名? 」

     「你看,說你咳嗽你就喘,你還真來勁兒了。 夢茵是什麼人? 誰敢和他打情罵俏? 算了,我看你是指望不上了,說點兒別的。 」子勸道。

     「別,這個話題還沒說完呢,咱得接著說。 你不就是想名正言順地擁有那個家嗎? 你再加把勁兒,哥我呢,可以給你助攻。 」

     「你想過結婚嗎? 」子勸打岔道。

     「沒有,我那位是在風月場上認識的,是臨時的。 這年頭,趁年輕及時行樂,才不枉一生。 」

     「我和你不同,我剛才說過了,我不只要一個女人的身體,我還要她的靈魂。 像你那樣與動物有何區別? 」

     「人不也是動物嗎? 色乃人之本性也。 」

     「你這傢伙,怎麼也之 、 乎 、 者 、 也起來了? 不錯,古代的告子就說:‘食,色,性也。 ’ 就是說人生離不開兩件事,飲食和男女康樂。 」子勸說道。

     「這個說多了我不懂,咱說點兒別的。 我想問你一個問題,你想家嗎? 」尤禿子問。

      子勸望著尤禿子反問:「你咋問這樣的問題? 」

     「我那相好的是外地人,她想家想得牙疼。 我和她在一起,她最常說的話就是什麼‘身在異鄉為異客,每逢佳節倍思親。 ’ 還有‘窗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 ’ 她天天念叨這些。 我就奇怪了,你也是身在異鄉為異客,而且已兩年多了,咋沒看出你想家呢? 」

     「我現在回答你的問題,你可要聽好了。 」子勸清了清嗓子,道:「床前無月光,暗中把身藏。 舉頭尋富路,低頭不思鄉。 」子勸又停頓一下,接著說:「管它昔日情! 有奶便是娘。 」

     「對,有奶便是娘。 」尤禿子大聲重複道。

     「禿子可教也。 」 子勸說著朝南邊望去,遠遠看見思秋沿河邊走來,忙對尤禿子道別:「我得走了,思秋來了。 」 說完便匆匆離去。 尤禿子則穿上一個褲頭,迎著思秋走去。

      在師老洪家,夢茵,許錦彩和老洪嬸兒坐在炕上納鞋底,他們每人左手拿著鞋底子,右手拿著錐子在鞋底上紮個洞,再將穿好麻線的針穿過鞋底,再用力將穿過的麻繩勒緊,按順序在鞋底上來回穿梭,最終做成線跡排列整齊,橫豎間隔均勻的鞋底子。 在農村,女人經常湊在一起納鞋底,一邊穿針引線,一邊聊天,也少不了閒言碎語。 今日,許錦彩似乎與以往不同,她不時看看夢茵,又欲言又止的樣子。

     「錦彩,你肯定有什麼心事,有話就直說嘛。 」 老洪嬸兒說。

     「那我就說了,我娘家的一個遠房親戚看上夢茵嫂子了,托我做媒說合。 我這個親戚不算富人,但也不差,家有田五畝,房五間,讀過兩年私塾,年齡嘛,稍大一點兒,三十九歲,還有一個孩子... ... 」 許錦彩還沒說完,老洪嬸兒道:「做妾,那可不行。 」

     「不是,他老婆五年前就死了,這多年來沒有考慮過再婚之事。 也不知他從哪兒見過或聽說過夢茵嫂子,幾次托我說合。 我覺得這是一樁好姻緣。 」許錦彩解釋道。

      夢茵臉上早已飛紅,待錦彩說完,道:「謝謝您的好意,只是我不再嫁任何人。 我的心早和楚飛一起去了,後半輩子就靠回憶過日子了。 」

     「我可捨不得夢茵離開我,嫁到你們邱南村,一年也見不了幾次面。 」老洪嬸兒附和道。

      許錦彩也知趣,見夢茵態度堅定,也就順坡下驢道:「是呀! 實話說,我也真捨不得嫂子離開咱們村。 那我就回了我那親戚。 只是嫂子是新潮文化人,不會今後就真的一個人過一輩子吧。 就算你能夠靠回憶過日子,可現實是你還有倆孩子,孤兒寡母的,日子多艱難。 你不想嫁我那親戚,要不在咱村找一個,或者找個倒插門兒的,也好有一個幫手。 」許錦彩是一個心裡盛不下事的人,心裡的話一鼓腦兒說了出來。

     「你說錯了,不是兩個,我有三個孩子,而且老大子勸已是成年人了,思春和思秋也都長大懂事了,應該說,我們最艱難的日子過去了。 」夢茵回答道。

     「 呦,你還真把子勸當作你親兒子啊。 人常說‘後母難當’呀。 你沒聽說......」許錦彩沒說完,夢茵搶話道:「咱還是換個話題吧,要不,說說你那伯父許大叉。 」

     「看來嫂子是生我氣了。 提起他,我就覺得丟人。 都晌午了,我該回去了。 」 說完,許錦彩就起身走了出去。

      老洪嬸兒看了夢茵一眼,「錦彩說得對,沒有個男人,就沒有主心骨。 聽大嬸兒的,趁年輕在咱村找一個,總比你一個人孤零零的好。 」

     「我心早死了,我活著也是為了把這倆孩子拉扯大。 我這輩子,楚飛是我的唯一,我想不會有別人在我心中能有一席之地。 」

     「虧你還是讀書人,從一而終本身對咱女人就不公平。 你看這男人,但凡有條件,哪個不是三妻六妾。 話說回來,就是楚飛在陰曹地府,肯定也希望你能過上幸福生活,他也不會看著你孤苦伶仃,無依無靠。 你說是不是? 」老洪嬸兒勸說道。

     「我可不覺得孤獨,思春大了,況且還有子勸。 」

     「那不一樣。 你想想,子勸都十八了吧,早該娶妻生子了,他如娶一房媳婦,先分去你一半房產。 他們自成一家,等他們有了孩子,恐怕你還得倒過來幫他們。 」

     「一家人過日子,算盤不能打得那麼清。 」

     「你覺得子勸怎麼樣? 」老洪嬸突然問。

     「他聰明勤快,也很能幹,自楚飛過世,也真是全靠他了。 」

     「是啊,子勸這孩子有禮貌,也念過書,雖然體魄上比不上楚飛,可在這三鄉五裡年輕人中,當屬俊傑。 我琢磨著,你們拜了天地,成兩口子挺合適的。 」

      夢茵聽到這裡,驚得張大了嘴巴,半晌說不出話來。 老洪嬸兒卻不慌不忙接著說:「其實我為你這事盤算了好久。 在咱村還有一個人選,就是范仁,但那小夥子不著調。 你看他爹死了才幾個月,他們那麼大家業就敗光了。 這搞革命,不光是你革人家的命,別人也會革你的命,不知啥時腦袋就搬家了。 所以呀,人品再好,文化再高,不能嫁這樣的人。 」

      這時,夢茵緩過神來,臉已通紅通紅,火辣辣的仿佛在燃燒,「大嬸兒,這樣的事你咋能也想得出來? 莫非你忘了他是我乾兒子。 」

      老洪嬸兒低著頭接著說:「你好好想想,沒有比這再合適的了。 」

     「咱們別談這些了。 你的這些想法如果讓別人知道了,還不把我笑話死才怪哩。 大嬸兒我求您了,這事到此為止,我只當什麼也沒聽見,你也別讓第二個人知道。 行嗎? 」夢茵說著,以一種乞求的眼光注視著老洪嬸兒。

     「唉,你這孩子,我答應你。 不過,你也要好好琢磨琢磨,過了這個村,可沒那個店。 我聽說牛家很想把他們家的二丫頭嫁給子勸。 」 老洪嬸兒歎了一口氣道。

     「去年我和楚飛就撮合過這事,可子勸說啥都不願意。 我倒挺喜歡牛家二丫頭。 」

     「你不覺得牛家太過貧窮? 如果牛家二丫頭嫁過去,你倒貼多少都填不滿牛家那個債坑。 拖累子勸不說,你也會跟著受累一輩子。 」

     「人品好就行,哪能以貧富論英雄。 」

     「門當戶對還是要的。 人說,門不當戶不對,過門不久就後悔。 」老洪嬸兒道。

      夢茵覺得有點兒話不投機,便與老洪嬸兒辭別道:「該做晚飯了吧。 我也該回去了。 咱改日再聊。 」

     「你可要常來啊! 一日不見你,我就悶得慌。 」老洪嬸兒笑著送夢茵出門。

      夢茵回到家裡,走進廚房,見子勸正在和麵,便問:「你和麵是想烙餅吧? 」

     「是,今天我記得秋兒說想吃烙餅。 」子勸看著夢茵答道。

     「也難為你了,我來做幫手。 」 說完,夢茵開始燒火。 二人相互配合著,不一會兒,四張烙餅就烙熟了。 夢茵又快速將三根大白蘿蔔洗淨並切成絲;而子勸將烙餅切成三角形,放在一個大盤子裡,然後燒火幫夢茵將菜炒熟。

      晚飯做好了,子勸招呼思春和思秋進屋吃飯。 像往常一樣,子勸先盛碗飯放在思秋面前,再遞給思秋一雙筷子和一角烙餅,笑著說一聲:「快吃吧,小寶貝兒。 」 以前楚飛也經常這麼說。

      吃完飯,子勸開始洗碗。 夢茵則將剩餘飯菜整理好,將廚房打掃乾淨,一切收拾停當,正要離開,抬頭卻看見子勸在桌子上用手指蘸著水在寫著什麼,仔細看在寫一首詩詞。

     「你是在寫李白的《秋風詞》吧? 」夢茵問。

     「是啊。 」子勸停下來,抬頭看著夢茵回答。

     「我知道你會幾首,要不咱比試比試? 」

     「行,我說上句,你接下句,如何? 」

     「你起頭吧。 」

      子勸:「秋風清,」

      夢茵:「秋月明。 」

      子勸:「落葉聚還散,」

      夢茵:「寒鴉 棲複驚。 」

      子勸:「相思相見知何日,」

      夢茵:「此時此夜難為情。 」

      子勸:「入我相思門,」

      夢茵:「知我相思苦。 」

      子勸:「長相思兮常相憶,」

      夢茵:「短相思兮無窮極。 」夢茵說完,等子勸接著往下說。 子勸卻停下了,見夢茵朝自己這邊看來,趕緊轉身,側過頭說:「我回屋早點兒睡,明日去收玉米。 」 未等夢茵回話,便朝自己的西廂房走去。

      子勸回到自己屋裡,關上門,然後背靠在門上,心情卻久久不能平靜,他感知到夢茵心理上的微小變化。 他覺得他已經得到了半個夢茵。 他站著思索了良久,又在屋子裡來回走了幾圈。 猛然,他想到了老洪嬸兒,今天夢茵肯定是去過師老洪家。 師姓在城西村是大家族,師老洪和老洪嬸兒也是輩分最大的。 如果能得到老洪嬸兒的説明,這事定成。 他想到這裡,心裡踏實了許多,即刻上床睡覺,又做了一宿與夢茵拉拉扯扯的夢。

      第二天前半晌,子勸估摸著只有老洪嬸兒一人在家,便徑直踏進師老洪的家門。

     「老洪奶奶在家嗎? 」

     「在,是子勸呀,進來坐。 」

      子勸進屋,還未開口,便撲通跪在地上,麻利地磕了一個響頭。

     「子勸快起來,莫非你有什麼遭難事? 」老洪嬸兒問。

     「正是,奶奶,是這麼回事,承蒙乾爹相救,我才有幸落在咱城西村,才能與眾鄉親相識。 我早已下定決心,要報答乾爹的救命之恩,沒想到乾爹不幸遭難,我沒有機會孝敬乾爹,但我可以將他的孩子養大成人。 不過近來,夢茵對我格外關心,她現在對我就像當年對乾爹一樣。 我想這樣下去,名不正,言不順。 說實在的,我和夢茵之間就只有一層窗戶紙,我想請奶奶幫我們一把,捅破這層紙。 」

     「不瞞你說,儘管你們年齡差幾歲,我覺得你們挺般配。 我已經給夢茵說過這事,可她沒有答應。 」老洪嬸道。

     「她恐怕是害羞,不好明說。 還有,這輩分問題也不好向大家交代,怕鄉親們說三道四。 不過,只要您老人家接受,幫我們說幾句好話,別人也就不好說什麼了。 再說,我們現在在一個鍋裡吃飯,低頭不見,抬頭見。 我們名正言順地成親,總比鬧出醜聞好。 我深知奶奶視夢茵就如同自己的女兒一樣,子勸懇請奶奶一定要鼎力相助。 」子勸道。

     「我問你,你不嫌夢茵比你大嗎? 」

     「不嫌,我的命是乾爹救的,現在就是夢茵的。 」

     「我就覺得你們合適。 那我就幫你們撮合撮合。 」

     「謝謝奶奶! 」子勸大喜。

     「恐怕以後叫大嬸兒吧。 」老洪嬸兒露出笑容,道。

     「是,是,是。 」子勸忙不迭答應。 此時,聽到外邊有動靜。 子勸知道老洪叔從外面回來了。 便趕緊與老洪嬸兒辭別,剛出門,迎面遇見老洪叔,熱情地打了個招呼,便擦身而過。

     「子勸來咱家做啥? 」 師老洪走進屋裡,坐在炕上問。

     「子勸想讓我做媒,成全他和夢茵的婚事。 」老洪嬸兒一臉正色道。

     「啊! 這算什麼? 乾兒子成丈夫,成何體統! 我去找他去。 」師老洪怒從心頭起,跳下炕就往外走。 老洪嬸兒趕忙拉住老伴兒,道:「聽子勸的口氣,他來求我做媒也是夢茵的意思。 」

     「那也不行! 他們這麼做對得起楚飛嗎? 」師老洪雙目圓睜,滿臉通紅,太陽穴上的青筋鼓的高高的。

      老洪嬸兒將老洪推到炕上,勸說道:「你先別急,更別上火,先把事情搞清楚再說。 你想啊,這孤男寡女在一個屋簷下一起吃,一起住,一起幹活持家,就是鐵人,也免不了日久生情。 況且,夢茵也正當年,兩情相悅,你能擋得住嗎? ]

     「那你也不能助紂為 虐 。 」

     「你咋能說這種話? 楚飛沒了,剩下夢茵娘兒仨,咱不幫她們誰幫? 況且,在咱們四裡五鄉,論人才,論相貌,哪一個能比得上子勸? 你這樣吵吵鬧鬧,先壞了夢茵的名聲,你就對得起楚飛了? 」老洪嬸兒道。

      師老洪聽了,沉默了一會兒,又掏出煙袋,裝滿煙鍋子,點著抽了起來。 老洪嬸兒還在嘮叨說著什麼,可他卻沒有聽見。 抽完一鍋煙,雙眼死死地盯著對面的牆壁,半晌,長歎了一口氣:「唉,可憐啊楚飛,你死得不明不白,是我無能,沒有照顧好你,我對不起我那老東家。 」 說著,師老洪便哭了起來。

      老洪嬸兒知道老伴兒已消氣了,道:「你還有完沒完? 啊,自從楚飛過世,你三天兩頭念叨這幾句話,你是不是讓鬼魂附體了? 今後你再念叨這些,到牆旮旯沒有人的地方去念叨,別讓我聽見。 」

     「唉,算了,我想管也管不了了。 不過,你要弄清楚,夢茵是否真心願意。 別的,我也不說什麼了。 」說罷,師老洪將煙鍋子扔在一邊,順勢躺在炕上,老洪嬸兒趕緊將一床被單搭在師老洪身上。






作者: 暖风细细吹    時間: 2019-8-3 05:19:16

本文最後由 暖风细细吹 於 2019-8-3 05:42 編輯

第九章 有色無膽

      幾天過去了,這天傍晚,夢茵從師老洪家回來,她走得很慢,老洪嬸兒的一番說辭使她心情格外沉重。 是啊,自楚飛去世以來,子勸忙前忙後,成了全家事實上的頂樑柱,但這與成親是兩碼事,感情和經濟利益也不能混為一談。 老洪嬸糊塗,難道老洪叔也糊塗? 想想子勸,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子勸確實到了該成親的年齡。 牛二丫頭不錯,是得好好做做子勸的工作,早日把她娶過門,一切情感上的糾紛也就煙消雲散了。 想著,已走到門前,她推開半掩著的房門,見子勸已做好了晚飯,便問:「子勸,今日咋這麼早就做好了晚飯? 」

     「今日八月十五,我也有空,閑也是閑著,就把飯做了。 」存子勸神態自若。

     「你辛苦了。 」夢茵坐在桌子前,隨口應道。

      思秋跑到夢茵身邊,「娘,我有月餅,你快嘗嘗。 」說著從兜裡掏出一個月餅遞過來。

     「誰給你的? 」夢茵詫異。

     「是我買的,我還買了些酒肉。 」 說著,子勸從桌子底下取出一壺老白乾,還有一盤馿肉。 子勸接著說:「今日八月十五,我覺得應該改善一下生活,上午我去城裡買了這些,可把弟妹樂壞了,在你回來之前,他們都已吃飽了。 」

     「月餅不能當飯吃,晚飯你們還得吃。 」夢茵肅容對思秋道。

     「當然,我是在飯後才把月餅拿給他們的。 」子勸忙解釋道。

     「你姐姐呢? 」夢茵問思秋。

     「她正在做哥給她留的作業。 」思秋低頭小聲答。

     「秋兒,我給你留的作業你咋不做呢? 向春兒學習,快去做,看你們誰先做完。 」子勸拍拍思秋的頭,催促道。

      思秋無動於衷,緊緊靠向夢茵,「娘,今天我特高興,我先給娘唱一首曲兒吧。 」 說完,思秋便唱起來:「八月十五月兒明,大家一起打月餅。 圓圓月餅甜又香,如同月亮獻爹娘。 」

     「是子勸編的吧。 最後一句不如改成,‘當成月亮敬爹娘。 ’」夢茵淺笑道。

     「是,我長大後也要寫詩作曲。 」思秋點頭預設。

     「好啊,人小志大。 子勸已經教了你們一些算術和識字,除了習武,我再教你和姐姐一些詩詞書畫。 現在讓我看看你吃飽沒有。 」 說著,夢茵伸手摸了一下思秋的肚子,「呦,你今天還真吃了個大飽。 嗯,你和姐姐今晚可以晚一點兒睡。 」

     「秋兒,你今天可真走運。 我這裡還有糖,我現在給你,你快找個地方把它們藏起來,別讓春兒看見。 」說著,子勸把糖遞給思秋。

     「秋兒,你哥的意思是今晚你們不能吃糖,你們今晚吃得夠多了。 明日你把糖分給姐姐,記住,有福要同享。 」

      思秋答應一聲出去了。

      屋裡只剩下夢茵和子勸。 夢茵在子勸的注視下有點兒不自在,但還是拿起一個白麵花卷悄無聲息地吃了起來。

      子勸拿出兩個嶄新的杯子,先給夢茵倒了一杯酒遞過去,道:「咱相識也兩年有餘了,為了咱們這個家,幹一杯。 」

      夢茵接過酒杯,便與子勸對飲起來。 不知怎地,夢茵覺得今日的酒特別香,手裡的酒杯也特別的別致。 自從來到鄉下,還是第一次用這種杯子。

      子勸見夢茵吃得香,心中暗喜,不斷為夢茵添酒夾菜。 喝了三小杯,夢茵的臉頰已泛紅,正如「霞飛雙頰添媚意,杯映娥眉似吳鉤。 」子勸望著夢茵,如同看著一朵嬌美的鮮花。

      子勸又給夢茵倒了一杯,道:「酒在杯中情在心,再請飲下這一杯。 」

     「不行,再喝就醉了。 」

     「你喝一口就行,剩下的我喝。 」 說著,子勸把酒杯直接送到夢茵唇邊。 夢茵卻伸手接過杯子,喝了小半杯,便遞給子勸。

      子勸把酒放在一旁,道:「上次咱們比試背誦詩詞,還沒定輸贏,今日接著比,如何? 」

     「好,像上次一樣,你先說。 」夢茵道。

      子勸:「結髮為夫妻,」

      夢茵:「恩愛兩不疑。 這是蘇武的‘留別妻’」。

      子勸:「下一句,‘歡娛在今夕,’」

      夢茵:「嫣婉及良時。 」

     「我想不起來了,你贏了。 」子勸道。

     「我問你,你能背多少首詩詞? 」夢茵問。

     「沒數過,大概有一千多首。 」

     「那我考考你,我先說一句,你接著說下面一句。 不局限于同一首詩詞。 如何? 」夢茵道。

     「好,請。 」子勸爽快答應。

      夢茵:「春心莫共花爭發,」

      子勸:「一寸相思一寸灰。 」

      夢茵:「若教眼底無離恨,」

      子勸:「不信人間有白頭。 」

      夢茵:「玲瓏 骰 子安紅豆,」

      子勸:「入骨相思知不知? 」

      夢茵:「似此星辰非昨夜,」

      子勸:「此時此夜難為情。 」

      夢茵糾正道:「不對,應該是:‘為誰風露立中宵。 ’ 不過,你的詩詞功底還算厚實。 」

     「與你比還差得遠,不過,咱有這一共同愛好,今後要多多切磋。 」子勸知道,與楚飛相比,詩詞文化是他維一的強項。

      夢茵沒有接著說下去,而是拿起一隻酒杯,仔細地端詳著,問道:「你今日肯定花了不少錢吧。 」

     「不算多,我能花錢,但也能掙錢。 有錢不花是傻瓜,沒錢想花是笨蛋,能花能掙才是真英雄。 」子勸答道。

     「勤儉節約才是好作風。 我知道,你不是守財迷之輩。 」

     「你說得對,我手指的指紋都是簸箕。 人說指紋是‘鬥’的人能有財不漏。 」子勸道。

     「真有這說法? 那你看我的手指有沒有‘鬥’? 」夢茵半信半疑,問道。

      子勸聽了,心中暗自高興,伸手拉著夢茵來到掛在牆上的煤油燈下,這時他注意到,他和夢茵幾乎一般高。 他拿著夢茵的手,對每一個手指仔細地看了一遍。

     「哎呦,不得了,你右手五個手指的指紋都是‘鬥’,而你左手的五個手指是簸萁。 你才是真正既能存財,又能花錢的高手。 」子勸說完,看到夢茵的臉已通紅通紅,那雙似乎含著水的眼睛泛著疑惑而無力的目光,他覺得是時候了,便沒有放下夢茵的手,夢茵此時瞬間失去了意識,整個身子倒了下去。 子勸不知哪來的一股勁兒,竟將夢茵抱起,直奔自己的西廂房。

      子勸將夢茵放在自己的床上,便開始脫夢茵的衣服,一件,兩件,他邊脫邊喃喃自語,「功夫不負有心人,我第一眼見到你,就深深地愛上了你。 這兩年多來,我是晝思夜想,我早已下定決心,非你不娶。 你可知道我做了多少夢?! 老天保佑,我的夢就成真了。 」子勸脫掉了夢茵最後一件衣服,他正看著面前的冰肌玉體,猛然聽見一個清脆的童音在屋子裡響起,「娘! 」是思秋! 不知什麼時候,思秋已站在這屋子裡,他不停喊著爬到夢茵身邊。 驚得子勸不知所錯,稍一愣神兒,趕忙把夢茵的衣服搭在夢茵身上。

      思秋的喊聲叫醒了迷迷糊糊的夢茵。 她下意識麻利地穿上衣服,抱起思秋直奔北屋。 她緊緊抱著思秋坐在炕上小聲說:「你剛才是在做夢,知道不? 」

     「不是,我還沒睡覺呢。 」思秋回答。

     「怎麼沒有! 我一直這麼抱著你。 你一直在睡,後來還聽你在夢裡胡說八道。 快接著睡吧。 」夢茵就這樣抱著思秋直到他安然睡去。 她在思秋身邊躺下,此時已清醒了許多,心裡無比懊悔,自己怎麼了? 今天自己喝的酒並不多怎麼就醉了,而且自己的身體和心理反應也很奇怪。 沒有睡意,她便回想今天發生的事。 想著想著,突然一個念頭閃現,是子勸害死了楚飛! 她渾身打了一個激靈。 她又回想起楚飛遇害的前前後後,回想起子勸的所作所為,此時她已認定子勸才是謀害楚飛的真正兇手。 她心中已充滿了怒氣,這怒氣頃刻間又化為仇恨。 她打定主意,子勸是萬萬不能留了,今晚就為楚飛報仇雪恨。

      再說子勸,此刻半躺在床上,將一床被子團在一起抱在胸前,心中懊惱萬分。 他恨,恨思秋方才壞了自己的好事。 他後悔,後悔方才忘了插門,使思秋輕而易舉地就闖了進來,後悔方才只顧欣賞而誤了正事,使自己只飽了眼福卻沒吃到嘴邊的肉。 他害怕,害怕夢茵明白過來報復。 他又想,但願那藥力還在,說不定後半夜,夢茵會自己找上門來。 聽,有腳步聲,對,她來了!

      存子勸心裡好不緊張,他不敢去開門,坐在床上不知如何是好。 只聽「嘭」的一聲,門閂斷裂,門扇大開。 存子勸還沒反應過來,就被來人一把揪下床,又一腳踢翻在地,瞬間又被卸掉了右臂和左腳腕,關節脫臼使他疼得幾乎昏過去。 他咬著牙看清來人,正是夢茵。

     「你咋說翻臉就翻臉? 為何打我? 」子勸驚慌失措,問。

     「打你? 我現在就殺了你! 」夢茵左腳踩住子勸的左小臂,右膝頂住子勸胸口,雙手掐住他的頭。 子勸明白,夢茵這是要置自己于死地,只要她一發力,他的小命頃刻間就歸西了。 她趕緊大喊:「慢,我想死個明白。 」

     「你這個狼心狗肺的東西,楚飛救了你,你卻害了他。 我也差點兒上了你的當。 你把我們家全毀了,我豈能饒你! 我現在就送你這個野小子回老家。 記住,明年的今日就是你的忌日。 」

      存子勸感到自己的頭被卡的更緊了,刹那間恐怕就與這個世界告別了。 趁還有最後一口氣,他趕緊大叫:「我知道楚飛的護身符在什麼地方! 」 他剛說完,便感覺到自己頭上的雙手松了下來。

     「說! 你是怎麼得到楚飛的護身符的? 你把它放在什麼地方? 」夢茵狠狠地問道。

      存子勸知道這個護身符對夢茵是多麼重要。 它不僅是霍家的傳家寶,也是他們夫婦之間的傳情之物。 也只有這件東西能打動夢茵的心。

     「你先告訴我為何殺我。 」子勸此時開始以攻為守。

     「為何殺你,你心裡清楚。 快說,護身符在哪裡? 」夢茵催促道。

     「你殺我是不是為方才的事,那可都是尤禿子的主意。 」子勸答非所問,他想轉移話題。

      夢茵訝 然,問:「尤禿子? 這與尤禿子何干? 」

     「他讓我給你喂蒙汗藥,然後和你上床生米做成熟飯。 可我怎能做這種事。 我心疼你,蒙汗藥對身體百害而無利。 你想,能使一個大活人暈過去,即便醒過來,恐怕也是非傻即呆。 我怎麼能這樣害我的心上人呢? 」子勸在盡力拖時間,同時在感情上設法拉近與夢茵的距離。

     「那你在酒裡放了什麼東西? 說! 」夢茵顯得怒不可遏。

      存子勸眨了眨眼睛,小聲道:「是尤禿子給的。 我也不知道是啥東西,他說吃了無礙。 我知道,要真心愛一個人,就應該得到她的心。 這就是我和尤禿子不同的地方。 你和乾爹說的對,這尤禿子可真不是東西。 ......」

     「廢話少說! 我問你,你把護身符藏在哪裡? 」夢茵打斷子勸的話。

     「哎喲,你這樣對我,肯定是有什麼誤會。 咱今日就應該小蔥拌豆腐,說個一清二楚。 你是不是認為是我害了乾爹? 你要是真這麼認為,我可比竇娥還冤啊! 你想啊,我乾爹救了我,我的命就是乾爹的,我怎麼能害乾爹。 我確實想與你成親,也是為這個家著想。 你殺我容易,可我死不瞑目啊! 」子勸一副可憐相。

     「我問你,你的錢是從哪兒來的? 你藏在何處? 」夢茵問。

     「我哪有錢。 你知道,我可是把這個家看成自己的家,從沒有過二心。 」 子勸稍稍松了一口氣。

     「今日你買那麼多酒肉,月餅還有酒具,家裡的錢沒少一分,難道是從天上掉下來的不成? 我告訴你,你要是想吃罰酒,我這裡可多得是! 」說著,夢茵用腳踩住子勸的左手,用力前後搓動,疼的子勸哀號連連,求饒道:「我說,我說,你知道這十指連心哪。 你高抬貴手,你想知道什麼我都告訴你。 」

     「你先回答,你的錢從何而來? 」夢茵蹲下,曆聲問。

     「那就是賣房產的錢。 我沒有全給麻子六,自己留了一部分。 」子勸拉長聲調,以極慢的語速回答。

     「我問你,你是不是買兇殺人? 」

     「冤枉啊。 我對天發誓,我沒有做過對不起霍家的事。 」子勸說著哭了起來。

     「麻子六隻要得到贖款,從不撕票。 」夢茵道。

     「那你說我買兇殺人,你有何憑據? 你要想弄清楚這事不難,你托許錦彩打聽一下許大叉,不就什麼都清楚了。 那時你再殺我不遲。 你如現在就殺我,你就不怕冤殺嗎? 草菅人命于情于理,于你們的武門道義都格格不入。 你是明事理的文化人,你咋能說殺就殺? 如你有實實在在的證據,我不用你動手,我會自己弄死自己。 」子勸流著眼淚,顯得格外委屈,緩緩道。

     「我會打聽清楚的。 快說,楚飛的護身符在什麼地方? 」夢茵已顯得不耐煩,又踩住子勸的左手喝道。

      子勸望了一眼門外,天已濛濛亮,心裡想,是該告訴夢茵的時候了。 便不慌不忙道:「本來,這護身符是金子做的,麻子六怎肯放過! 我對麻子六說那不是真金,是鍍金。 我又多給了麻子六些大洋,才把它留下來。 我本打算當時就還給你,但我看到你那時是那樣的傷心,怕你看到它觸景生情,使你更加傷心,我又耽心把它放在家裡不吉利,就把它放在咱北邊地頭的井臺裡,就在靠水槽左邊第二塊石頭下面。 」

     「走,你要是撒謊,看我怎麼收拾你。 」夢茵說著,揪住子勸衣領,想把他提起來。

      子勸趕緊象死豬一樣拼命墜在地上,心想,我能否活命,就看這一刻了。 他裝出一副非常痛苦的樣子對夢茵哭喪著道:「你看我這腳都腫成這樣了,哪還能走啊! 跟著你走也是累贅。 你如果不放心,就把我捆起來。 你看我現在這個樣子,還能跑到哪裡去? 你看,牆角就有繩子。 」

      夢茵聽罷,沒有多想,就拿起那根麻繩將子勸捆了個結實。 轉身將門關上,疾步走了出去。

      子勸這時才把提著的心放下來,他掙扎著翻了個身,眼睛直直地盯著門,仔細地聽著外面的動靜。 他估摸著夢茵走遠了,按往常這個時候,思春和思秋也快該起床了。 他便沖著門縫喊:「思秋,思秋...... 」 他喊了一陣,外面並沒有動靜,他此時心急如焚,緩了一口氣,又大聲喊了幾聲。 門外還沒有動靜,他心想,如果思秋再不來,我可就來不及了。 正在他急不可待時,只聽門「吱」的一聲開了,正是思秋! 子勸大喜,對正被驚得不知所措的思秋道:「秋兒,別怕,我昨晚被闖進的小偷揍了一頓,還把我綁了。 快把我鬆開。 」 說完,示意思秋先解開捆雙手的繩子。

      思秋聽了,忙過來幫子勸解繩子。 邊解邊問:「我娘在哪兒? 」

     「娘去追小偷去了。 你幫我解開繩子,我也去追那該死的小偷。 」子勸道。

      思秋費了九牛二虎之力,解開了綁著子勸雙手的繩子,子勸又解開了綁著自己雙腿的繩子。 此刻,站在一旁的思秋發覺子勸的雙眼死死地盯著自己,那兇狠的目光使他不禁後退了一步,問道:「你咋不去追那小偷? 」

      子勸並未答話,心想,追小偷? 我先弄死你,讓你那狗娘痛不欲生。 他向思秋靠近,右臂不能用,他想用左臂勒住思秋。 正在此時,聽到思春在外面喊:「秋兒! 」 隨著喊聲,思春走了進來。 子勸見大勢已去,逃命要緊,便強忍左腳腕的劇痛,一閃身,不顧一切沖了出去。
思春聽思秋將剛才看到的一切敘述了一遍,心中疑竇叢生,將屋內屋外巡視了一遍,也沒有發現什麼異常。 過了一會兒,夢茵氣喘吁吁地回到家裡,沖進西廂房,只看到地上的繩子,不禁大驚失色。 這時,思春和思秋走了進來,她一切都明白了,低聲歎息道:「唉,大錯鑄成,後患無窮。 」

     「娘,你在說啥? 」思春問。

     「春兒,秋兒,子勸不再是你們的大哥,他現在是咱們的仇人。 他與你爹的被害有關。 你們還小,萬一將來碰到他,記住要多加小心,要離他遠遠的。 」夢茵知道這件事對姐弟倆個心理上有不可忽視的衝擊,但她不得不以實相告。

      子勸這件事轟動了整個城西村,成了人們街頭巷尾議論的話題。 師老洪和夢茵把勇超和阿成找來,詳細推敲和回想楚飛遇害前後的每一個環節,以及發生的每一件事。 大家越想越明白,不約而同認為,肯定是子勸在關外時做了手腳,不知在哪兒弄到錢,然後收買麻子六殺人,以達到奪妻,奪地,奪財產的目的。 只是誰也沒有能使人信服的確鑿證據。 師老洪最後說:「只能這樣了,托許錦彩打聽一下許大叉,或許能找到確鑿的證據。 只是,不知何年何月,許錦彩能見到許大叉。 」

      夢茵懊悔沒有早日識破子勸,好些日子她處於自我悔恨中。 子勸逃脫三個月後,她的心情剛剛平靜下來。 突然有一天早晨,夢茵剛起床,聽到有人敲門,她將門打開,見滕安吉正站在面前,滿臉疲憊不堪。 「是你呀,滕老伯,快進來。 」夢茵招呼道。

     「夢茵呀,昨晚麻子六帶人來我家了。 」滕安吉站著未動,只是有氣無力地說。

      夢茵聽了,著實吃了一驚:「啊! 你們沒事吧。 」

     「唉,人都沒事,只是我的所有錢都給搜走了。 」滕安吉往前走了一步,小聲接著說:「昨晚子勸也在,他讓我轉給你一個字條。 」 說著,滕安吉遞過一張紙條。

      夢茵接過紙條讀罷,怒氣已填滿整個胸膛,撐的肋骨絲絲作痛,心口象堵了一塊鉛,重重地壓在心頭。 她強忍怒火,弱弱地問:「他還說了什麼? 」

     「他只說把這個交給你,沒有再說什麼。 你可要多加小心呀,特別要囑咐好思春和思秋。 」 滕安吉道。

     「滕老伯放心。 我會倍加小心。 只是這個禍害不除,恐怕還有更多的人要受其害。 都是我不好,沒能早點兒識破這個狼心狗肺的東西。 讓我也去你家看看,看我能幫你點兒什麼。 」

      滕安吉趕忙攔住夢茵,「不用了,你一人照顧倆孩子也不容易。 就此別過,好自為之吧。 」說完,滕安吉便垂頭喪氣地走了。

      果然,周遭方圓十余裡的大大小小的財主,在短短兩個月內都被麻子六光顧了一遍。 這使得但凡有點兒財產的人惶惶不可終日。 街頭巷尾,大家議論紛紛,有的說麻子六已不再叫保安司令了,改名叫自由軍總司令。 手下已擴充到二百多人。 為了買槍買炮,所以瘋狂搶錢。 又因為與許大叉意見相左,所以把他殺了。 也有的說把他開除讓他回家了。 這些話也傳到了夢茵耳朵裡。 這天,她想去許錦彩家打聽一下,剛走到許錦彩家門前,卻聽見有人在後面叫自己,回頭看,正是許錦彩。 便道:「錦彩,我正想找你。 」

     「茵嫂,我剛從丘南村來。 走,咱進屋說。 」許錦彩和夢茵進屋坐定,許錦彩道:「我聽說大伯下山回家了,我立馬趕回娘家想打聽一下你曾託付的事。 」

     「怎麼說? 快給我說說。 」夢茵迫不及待地問。

      許錦彩歎息了一聲,「唉,也太不巧了,他前腳走,我後腳到。 可惜沒有見到。 」

     「那他沒給你父母說些什麼? 」夢茵掩飾住自己的失望表情,問。

     「聽俺爹說,大伯只是唉聲歎氣,偶爾自言自語,說是自己無能,無力回天。 又說他見識了這天下最壞的人。 他在家總共呆了兩天就走了,也不知去了哪裡。 」許錦彩答道。

     「他沒說這最壞的人是誰嗎? 」夢茵問。

     「沒有,他即使說了,俺爹也記不住。 我想,這最壞的人應該是麻子六吧。 你看,最近短短幾個月他禍害了多少人。 」

     「我想他說的這天下最壞的人是存子勸。 你想,肯定是子勸鼓動麻子六擴大地盤,最後還把你大伯擠出了權力圈。 最近的事,肯定是子勸在為麻子六謀劃。 他熟悉咱三鄉五裡不少家境富有的人。 」夢茵猜測道。

     「對呀,還是你琢磨得對。 」

     「是我比你更瞭解這個狼心狗肺的東西。 我擔心這個惡魔不除,將來恐怕有更大災難發生。 」夢茵道。

     「人說,善有善報,惡有惡報。 你信嗎? 」許錦彩看著夢茵問。

     「我信! 」夢茵點頭回答道。




作者: 暖风细细吹    時間: 2019-8-7 09:41:13

本文最後由 暖风细细吹 於 2019-8-7 09:57 編輯

第十章 烽煙滾滾

      不久,確切的消息傳來,存子勸果然替代了許大叉,當了野狼嶺的二當家。 夢茵明白,憑存子勸的心計,這股土匪還將繼續擴張,將來勢必成為心腹大患。 每當她想起存子勸轉交給自己的那張紙條,心裡就惴惴不安,她非常擔心思春和思秋的安全。 思來想去,她覺得還是應該找范仁商量。

      范仁自從他爹去世後,將他們家的所有地都分給了窮人,就連尤禿子也得到了半畝地。 范仁的大公無私精神,那侃侃而談的口才,在他的學習小組成員的烘托下,范仁名聲鶴起,家家戶戶都以請范仁吃飯為榮,街坊鄰居有什麼事都找范仁商量,在村民眼裡,范仁成了實質上的村長。
這天中午,范仁坐在北房根曬太陽。 在這大冷的冬天,周圍都是冷的,冷的空氣,冷的大地,所有的東西拿起來也是透心的涼,只有呼出的空氣還有一定溫度,與冷的空氣混合形成白色的霧,旋即又融入冰冷的大氣裡不見蹤影。 在這樣的環境下,太陽的熱量就更顯得寶貴。 冬天裡靠牆根曬太陽,也就成了這裡人們的習慣。 范仁坐在太師椅上,他感覺到了冬天太陽的溫暖,這天然的熱量使他無比愜意。 他閉目沉思,他並不滿意自己的工作,雖然成功組織了學習小組以及得到了村民的愛戴,但是農會沒有辦成,自衛隊也沒組織起來,把夢茵的武術班拉進學習小組的計畫也沒有成功,這個姬夢茵總是推三阻四,說的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還真不好翻臉。 他正想著心事,見夢茵到來,忙站起來招呼夢茵進屋坐下。

      夢茵單刀直入,道:「現在你也知道,這麻子六和存子勸狼狽為奸,禍害百姓登峰造極,鬧得人心惶惶。 在咱村,你現在還有十幾條槍,大小也是一個組織。 何不出頭警示一下麻子六和存子勸,起碼別讓他們禍害咱們城西村。 」

      范仁稍加思索,道:「存子勸好歹在咱村也住了兩年多。 聽說他現在是麻子六的大紅人,給他捎個話,不看僧面看佛面,讓他別禍害咱城西村,我想這事能辦成。 」

     「恐怕存子勸既不看僧面,也不看佛面,他是一個六親不認的東西。 對他不能以理相勸,他只相信實力。 」夢茵道。

     「按說你更瞭解存子勸。 他看起來挺斯文的,道理比誰都懂。 據說是存子勸用借刀殺人之計謀害了楚飛叔, 可 也沒有證據啊。 」范仁見夢茵頹然失色,忙又說:「不過,他既當了土匪,又給麻子六出謀劃策,顯然他不是好人。 」

     「范仁,只有親身受其害的人,才能體會到他是多麼陰險可惡。 使我最擔心的是恐怕他對思秋和思春下手。 」

     「怎麼可能? 他畢竟和思春姐弟倆一起生活了兩年多啊。 大人之間的恩怨幹嘛牽連到孩子。 」范仁邊說邊搖頭。

      雖然夢茵感覺到與范仁話不投機,但最後還是躊躇著拿出了子勸寫的那張字條,范仁接過條子念道:「相識你家苦中情,夜半翻臉怒氣生。 誰讓你我成冤家? 殺你兒女讓你疼。 」 讀罷,范仁卻哈哈笑了起來,看到夢茵神色詫異,忙道:「茵嬸,知道咬人的狗不叫,叫的狗不咬的道理吧。 如果他真要謀害思春姐弟,他何必先要告訴你呢? 我看他也只不過是在嚇唬你,未必真那麼幹。 」

      夢茵聽罷,心徹底涼了,她打消了讓范仁幫忙的打算。 便從范仁手裡拿過那張紙條,轉身便往外走。 范仁趕忙起身,「茵嬸別急,我話還沒說完呢。 不論是真是假,他給你寫這樣的條子是一萬個不對。 你把條子給我,我當面質問他究竟是何意? 」

      夢茵站住,想了想道:「也好,把他的這張條子還給他,不過我也寫幾句。 」 接過范仁遞過來的筆,夢茵在那張條子的背面寫道:冤比天大是楚飛,恨比海深是夢茵。 殺你不遂留悔恨,有朝一日銷你魂。 你我仇敵直面我,何干思秋與思春。 善惡有報天鐵定,作惡來世為豬生。

      范仁接過看罷,笑著說:「沒想到茵嬸如此高雅之人,也能寫出這罵人之句。 好,我一定轉交。 我要好好教教他怎麼做人。 」

     「子勸軟硬不吃,唯一能使他動心的是他的命。 如果你以他的命相要脅,你去一趟還算有意義。 」夢茵邊說邊往門外走。

      范仁送夢茵出來,站在門口,道:「我將是先禮後兵,禮數盡到,好話說盡,狠話當然也說絕。 哦,對了,我也正想找你,這小日本兒對我們虎視眈眈,我的小組和你的武術班應儘早合併。 」

      沒等范仁說完,夢茵扔下一句,「今天咱不談這事。 」 便頭也不回地走了。

      幾天後,范仁來到夢茵家。 與以往不同,他顯得有點兒不自在。 他站在屋子中央,拉長聲音緩緩道:「這次見到了存子勸,我們談得不錯。 他答應不再做對不起咱城西村的事,也答應不會加害思春和思秋。 他還說他是好人被逼上梁山。 」

     「你信他的話嗎? 」夢茵問。

      范仁冷寂了神情,反問道:「如果我們不信他,何苦去找他? 」

     「那麼你對他說了些什麼? 」夢茵臉上閃現一抹悽楚的神情。

     「我把該說的都說了。 你說的也對,我並不全信他的話。 否則,我今天也就不到你這裡來了。 」范仁說著,神色卻異常肅穆。

      夢茵感到范仁今日言行有點唐突,心裡不由得緊張起來。 她斷定,善於顛倒黑白又巧言善辯的存子勸深深影響了范仁。 也可能編造了與自己有關並使范仁非常忌諱的事。 她便又弱弱地問了一句:「存子勸對你還說了什麼? 」

     「他說了許多聽起來使人舒服的話,也說了許多廢話。 有一點你應放心,他不會害你的思秋和思春。 對了,你的武術班啥時和我的學習小組合並? 」范仁盯著夢茵問。

      這是夢茵最擔心的問題。 兩片紅暈瞬間在雙頰泛起,忙小聲道:「不急不急,你跑了這一遭也辛苦了,先歇幾天再說吧。 要不,你等一會兒我去做飯,今天你就在這兒吃飯吧。 」

      范仁聽罷,沒有回話,只是雙眼死死盯著夢茵,氣氛頓時膠凝住,許久,道:「算了,我希望子勸說的不是真的。 」 說完便轉身離去。

      夢茵望著范仁離去的方向,心想,這真是近朱者赤。 與存子勸的一次談話,范仁便有如此大的變化,看來自己是走了一步臭棋,事情不一定辦得成,卻給了存子勸攪渾水的機會。 這是自己想不到的,也更猜不出存子勸說了什麼話,竟能動搖很有主見的范仁。 但今後不管范仁做什麼,無論如何不能讓自己的武術班摻和進范仁的學習小組,更不支援他創辦農會。

      又三年過去了,說話間到了一九三七年。 思春已經十三歲了,在城西村,也算大姑娘了。 她出落的秀雅絕俗,肌膚勝雪,雙目猶如一泓清水,神態悠閒且有一股輕靈之氣。 家裡家外已能獨當一面。 不知從何時起,保志走入了她的內心世界。 一日不見他,心裡就有一種空落落的感覺。 每當在一起習武時,不敢直視他,但又禁不住偷偷地看他。 保志的一舉一動都深深地烙在她的心裡。

      這年,保志已經十六歲了,早已長成了一個精幹的小夥子。 媒婆幾次來提親,都被他擋在門外。 他心裡早已暗下決心,非思春不娶。 可他自己又說不出口,也就只能在暗地裡喜歡著。

      思秋這年九歲了,他看起來還是一個虎頭虎腦的孩子,正是瘋狂玩耍的年齡。 他一日都離不開朋友,與夥伴捉迷藏,玩騎馿遊戲,彈流流,石頭剪子布,撞拐等等。 除了習武,他也幫著做一些家務,掃地,刷碗,劈柴,燒火,喂豬是他最常做的事情。 孩子都長大了,鄰居們也都說夢茵已熬出來了,就等以後享清福了。

      七月的一天,聽得鑼聲響起,有人吆喝著要大家去街頭開會。 夢茵知道,肯定是范仁又有什麼事情給大家宣佈了。 她帶著思春來到街上,只見已聚了不少人。 范仁站在那個土檯子上,情續激動,慷慨激昂道:「七月七日,日軍華北駐屯軍第一聯隊,向駐守盧溝橋的我第二十九軍發動了進攻,日本全面侵華開始了。 他們公然宣稱,要在三個月內滅亡中國,實現控制東亞大陸和西太平洋並最後稱霸世界的夢想。 鄉親們,平津危急! 華北危急! 中華民族危急! 我們要抗戰,我們要全民抗戰! 」

     「快說說現在仗打的怎麼樣了? 」 有人著急地喊。

     「我們二十九軍奮起頑強抵抗,血染盧溝橋,壯士報國恨。 現在還正在激戰。 」范仁高聲道。

     「我們能打得過日本人嗎? 」 又有人問。

     「很難,我們國雖大,人雖多,但不團結,漢奸又多。 二十九軍雖奮力抵抗,但無援軍;而小日本兒,已經調集了六萬援兵。 北平淪陷,天津失守,我們整個華北被佔領是遲早的事。 」 范仁說著,聲音卻越來越小。

     「日本人來了殺人不? 」 又一個人問。

     「當然,他們殺人放火,無惡不作! 」范仁回道。

     「當年清兵入關,留發不留頭,留頭不留發。 你要做順民,過自己的日子應該是可以的。 」 一個老者對旁邊的人說。

      范仁聽見,厲聲糾正道:「不對,日本佔領中國,是要破壞中華文化,消滅中華精髓,掠奪中國資源,讓中國做他們稱霸世界的墊腳石。 鄉親們,擺在我們面前的是,我們是站著死還是跪著死的問題。 在這決定我們民族生死存亡的時刻,我希望為了保衛我們的國家,有槍出槍,有力出力,有錢出錢,有糧捐糧,讓我們組織起來,為救國保家而抗日。 」

      許多人聽了,不免害怕起來,大家議論紛紛,把范仁圍了起來,急切地打聽日本人什麼時候來。

      夢茵將武術班的弟子們招呼到自己家裡。 現在的武術班有十五個人,其中大部分人都曾受過楚飛的親自指導,且個個武藝高強,只有牛采會是一個例外,她在武術班已有六年多了,由於懶散,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幾年下來沒有什麼進步。

      今日與以往不同,夢茵把弟子們領進自己的內院裡,待大家坐定,夢茵逐個仔細端詳了一遍,問:「大家聽范仁講了吧。 日本人要來了,有什麼問題? 」

     「師母,日本人為什麼要侵略咱們? 」阿成首先發問。

      沒等夢茵回答,勇超嘲 笑 道:「剛才范仁不是講了嗎? 他們要消滅中華文化,掠奪中國資源,做他們稱霸世界的墊腳石。 你是沒記住,還是壓根兒就沒有理解? 」

      夢茵站起來,對大家說:「不錯,范仁確實講過了,只是講的有點抽象,籠統。 比方說,你們知道什麼是中華文化? 中華精髓是什麼? 恐怕在座的沒人能說清楚。 他說的話,只有一小部分人才能聽得懂。 日本為啥要侵略中國? 其實,日本欺負咱中國並不是這幾年的事,早在西元663年,那時是中國的唐朝時期,中國和日本就在朝鮮半島附近發生過海戰,史稱‘白江口海戰’。 那次戰爭,日本人戰敗。 1592年至1598年,當時是明朝萬曆年間,中日在朝鮮半島發生兩次大戰,史稱‘萬曆援朝戰爭’,日本人又戰敗。 1894年,清朝時期,日本發動了‘甲午戰爭’,中國戰敗,被迫簽訂《馬關條約》,割讓遼東半島,臺灣及其附屬島嶼,賠償日本二億兩白銀,並允許日本在中國的通商口岸投資開工廠。 日本這次侵略獲得了巨大利益,也更刺激了它的侵略野心。 1900年,它又夥同其他七國組成八國聯軍,以區區不到2萬人擊潰清軍幾十萬,迫使中國簽訂《辛丑合約》,中國賠款合計 9.8億兩白銀。 往後的事你們都知道了,前幾年,日本發動九一八事變,佔領了中國的東北。 」

     「明白了,日本就是麻子六。 」 保志憤然道。

      夢茵看了保志一眼,接著說:「日本比麻子六可要壞多了。 它不僅要掠奪我們的財產,還要滅亡我們的國家,奴役我們老百姓。 這些我不想再多說了。 今天我把你們召集起來,我有話對你們說。 第一我要說的是,不論什麼情況,不要為日本人做事,不要做漢奸;第二,我知道你們都想抗日,這很好,國家興亡,匹夫有責。 但我要提醒你們,你們所學的武功,適用于近身格鬥,在槍炮面前,沒有多大作用。 我的意思是,你們要愛惜自己的生命,不要做無價值的犧牲;第三,你們都還年輕,有什麼重要決定? 一定要徵求你們父母的意見。 我希望我們每個人,都能夠度過這次由戰爭引起的災難。 最後我宣佈,從今日起,我們城西村武術班解散。 」

      聽說要解散,眾弟子紛紛站了起來,睜大眼睛齊刷刷地望著夢茵。 只有阿成小聲說:「怪不得今日師母這麼仔細端詳看我們。 」

      夢茵見大家都站了起來,忙說:「快請坐下,我的意思是雖然我們名義上解散了,也就是說不再來我家集中習武,但我希望你們各自在家或幾人湊在一起分散練習。 我和保志會分頭巡視你們。 」

      勇超又站了起來,道:「師母,日本鬼子還沒有來,即便來了,我們武術班作為一個整體,在您的指揮下互幫互助,總比我們單打獨鬥好。 您為啥要在這個時候解散呢? 」

       夢茵低下頭沉思片刻,回答道:「我坦白地講,我不是一個大公無私的人。 解散對於你們,對於我自己都有利。 我們犧牲的只是我們不再有‘武術班’這一名號,但在這兵荒馬亂的年代,分散自由行動更有益於保護我們自己的生命。 咱們國家和日本人的戰爭,恐怕是一個長期的戰爭,很可能要毀掉我們國家整整一代人,甚至兩代人。 你們是很不幸的一代,在風華正茂的年齡,趕上了這次戰爭。 我希望每一個人能安全地度過這場災難。 說實話,我也捨不得你們,好在我們住在同一個村,互相聯繫也很方便,我會經常去看望你們。 如果大家沒有別的問題,就散了吧。 」

      大家依依不捨地離去,夢茵望著弟子們的背影,強忍淚水沒有流出來。 她回到屋裡,思春和思秋已在桌前坐好,今晚是語文課,詩詞造句是夢茵在語文課中所教的重要組成部分。 未等夢茵開講,思春問:「娘,我不明白,中國這麼大,為啥打不過日本? 近年來受盡欺負。 」

     「是呀! 《馬關條約》,咱國家賠了二億兩白銀,《辛丑合約》,賠九點八億兩白銀,這是多少錢哪! 咱們窮,原來都是被日本搶去了。 」思秋攥著拳頭,瞪著眼睛,憤憤地說。

      夢茵歎息一聲,「唉,家貧受人欺,國弱則挨打。 日本明治維新後實現了工業化,成了東亞唯一的製造業強國。 這就為它的侵略擴張奠定了基礎。 而咱中國還是一個農業大國,雖然也有過洋務運動,六君子變法,總的來說,工業化沒有成功。 這次日本人來勢洶洶,我很擔心我們恐怕要亡國了。 」夢茵停下來,看了看思春,又看了看思秋,見二人雙目透出一絲憂鬱神情,便接著說:「咱都是小老百姓,過分憂慮也無用。 別人怎麼過,咱就怎麼過。 只是今日我的確沒有心情教你們新東西,詩詞聽起來朗朗上口,是抒發情感的好方法。 你們就以今日聽到的事為背景,每人練習寫一首詩詞吧,半小時寫完。 」

      夢茵說完,來到院子裡。 她站在院子的中間,望著遠處天邊的月亮,心中漠然,她知道,范仁肯定要招兵買馬,武術班是他的首選目標。 她不想把自己的弟子們交給范仁,因為她知道,范仁沒有軍事才能,跟他一起抗日將是凶多吉少,很可能是白白送死。 觀天下大勢,當今這日本人占東北,攻北平,犯天津,國民黨的軍隊一觸即潰,這與當年八國聯軍不足2萬人從唐山大沽口一路攻進北京,而幾十萬清軍卻不敵何其相似。 按目前態勢,中國還真有亡國的可能。 俗話說,亂世出英雄,多麼希望出一個當代岳飛,帶領人民能保住這半壁江山,遺憾的是無一是男兒。 夢茵想著,半小時很快過去了。 她走進屋裡,接過思春寫好的詩詞小聲念道:「天生萬物在世間,無奈同類還相殘。 你滅我來我滅你,萬千生命一日完。 鮮血不喚良心歸,屍骨不驚夢霸權。 弱肉強食成公理,要圖生存強自己。 」

      夢茵讀罷,連聲道:「不錯不錯,你寫出了你今天的感想。 」

     「娘,看我的。 」思秋說著遞過自己寫的五言詩。

      夢茵接過來,道:「喲,還是五言詩。 」 接著念出聲:「國破山河碎,白骨堆山丘。 人命不如草,苦難毀神州。 生為中國人,思秋不惜頭。 甯為抗日死,精神留千秋。 」

     「也不錯,秋兒的詩寫出了骨氣,與宋代詩人李清照的《夏日絕句》可有一拼。 」夢茵嘴上說著,臉色卻沉了下來。

     「娘,是我們的詩寫得不好,讓您生氣了? 」 思春望著夢茵小心地問。

     「不是,我覺得你們是生不逢時啊! 可惜了。 如果你們能生在和平年代,你們能安安生生的生活,不擔驚受怕,還能上學校讀書,長大後定能成為國家的棟樑之材。 可是,你們現在...... , 唉! 」夢茵長歎一聲,眼淚止不住洶湧而出,她趕緊轉身走出屋外,在一個角落停下來,眼淚滴滴嗒嗒的落下來,長久的憋屈湧上心頭,這一回,她要哭個痛快。

      幾天後的一個傍晚,范仁來到夢茵家,他下定決心,今日要收編夢茵的武術班。 與往常不同,這大院裡今日寂靜無聲。 他心中覺得甚是奇怪,正在犯嘀咕,夢茵開門走了出來。 范仁迎上前,問:「怎麼回事? 人都去哪兒了? 」

      夢茵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反問:「前方戰事有什麼消息? 」

     「聽說北平和天津都淪陷了。 你的弟子們咋沒來習武? 」

     「范仁,你看,這日本人恐怕要來了,哪還有心思習武,我也沒有心思教了,所以我們武術班就解散了。 」夢茵說到這裡,看到范仁臉色大變,一股帶著怒氣的目光射向自己,又聽見范仁憤然道:「你這不是在耍我嗎? 想以往,我想合併你們武術班,你百般阻撓也就算了,可現在,國難當頭,正是用人之際,你卻把它解散了,你居心何在? 虧得你還是讀過書受過教育的有知識的人,你還有沒有良心? 我明人不做暗事,我今天,就是想把你的武術班與我的學習小組合並,成立城西村抗日先鋒隊。 我還真沒想到你給我耍心眼兒。 我告訴你,共產黨領導的八路軍,不久將開過來在太行山建立抗日根據地,我們縣也要成立縣大隊,下設鋤奸隊,那些助敵,資敵,給敵人通風報信,阻礙抗日的一切行為,都將以漢奸罪論處。 」

      夢茵看著范仁,默默地聽著。 這是她第一次被人用如此的狠話訓斥。 她的臉已通紅通紅,范仁的話尤如陣陣帶刺的熱浪在她的心頭來回激蕩,但是她那雙眸子裡依然泛著那溫柔的光。 范仁把想說的都說完了,稍稍冷靜下來,看到夢茵那雙注視著自己的大眼睛,自己卻先低下頭來。 這時,聽夢茵問:「你打算怎麼抵抗日本人? 」

     「怎麼抵抗? 大刀向鬼子們的頭上砍去! 咱29軍在長城用大刀就打了勝仗。 鬼子怕夜戰,怕近戰。 你們武術班的本領使用正當時。 」范仁隨口道。

     「范仁,你可不要雞蛋碰石頭。 人的生命可只有一次。 俗話說的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我贊成抗日,我也支援抗日,但要憑我們的智慧去抗日,不能一味蠻幹...... 」

      范仁聽夢茵說自己是蠻幹,一股怒火又起,不等夢茵說完,厲聲道:「你的智慧抗日與那些高唱曲線救國的投降派如出一轍。 你自己貪生怕死,就沒有資格評論別人如何抗日。 我就不相信,你的弟子們都不抗日。 」

     「沒錯,我的弟子們肯定都抗日。 但能不能加入你的隊伍則是另一回事。 歸根結底,我們都應尊重他們自己的意見。 我還想要澄清的是,我不想要你給我戴的那幾頂大帽子。 」夢茵說完,轉身走進內院,將院門哐當一聲狠狠關上。 她的眼睛裡已噙滿了淚水,但終究沒有流出來。


作者: 暖风细细吹    時間: 2019-8-11 09:10:02

本文最後由 暖风细细吹 於 2019-8-11 09:35 編輯

第十一章 鬼子來了

      1937 年 9 月中旬,日軍飛機開始猛烈轟炸保定城。 城內繁盛的西大街商業區,住宅區,西門及城牆均被炸毀,死亡之民眾不計其數,滅門案例也比比皆是。 轟炸後的倖存者紛紛出城逃難。 9月22日,日軍第六師團在第二十和第十四師團配合下主攻保定城。 守軍第五十二軍之第二師奮力拼殺,遭受重大傷亡後於24日撤出戰鬥,日軍旋即佔領保定城。

      唐堯縣距離保定城不遠,逃難的百姓與散兵游勇蜂湧而至。 縣城的國民政府官員早已逃之夭夭,平常威風八面的警務人員也都一哄而散。 另一方面,國共兩黨已開始合作,共同抗日。 范仁也就公開了自己的身份,他帶著他的學習小組成員收容被打散的軍人以及無家可歸的警務人員,兩天內,他就召集了二百余人。 除了管吃管住,他還按國軍標準發軍餉。 他為這支隊伍取名唐堯縣抗日先鋒隊,自任隊長,下設四個中隊,各中隊的正副隊長均由他原來的學習小組成員擔任。 他率領眾人進了縣城,他要大幹一番,打一仗,要一鳴驚人。

      夢茵聽說范仁帶著剛拼湊起來的隊伍要與日本人打仗,深感憂慮,便來到范仁家一探究竟。 進了范仁家大院,如她所料,范仁不在。 滕若智正在指揮幾個人做擔架,見夢茵到來,他忙迎上來焦急地問:「你來是為范仁的事吧? 」

     「是呀,老伯,聽說范仁帶著他的隊伍去保衛縣城,你怎麼看? 」夢茵試探地問。

     「凶多吉少啊! 今日出發前,范仁除講了一些大話,還分給每人一塊大洋。 他這靠錢買來的隊伍,又沒有訓練,結果可想而知。 」滕若智皺著眉頭,一副無可奈何的模樣。

     「你是他最信任的人,你咋不攔他呢? 」夢茵沒想到滕若智與自己有同樣的看法,便脫口問道。

     「我怎麼沒有! 我為此和他吵了起來,他最後把槍都掏出來了,看當時那架勢,我如果再和他吵下去,他斃了我的心都有。 」 滕若智看起來還心有餘悸。

     「老伯,也難為你了。 但我們無論如何也不能眼看著他們吃虧不是? 各中隊正副隊長都是你的好兄弟,你何不與他們先商量好,一同與范仁理論,我想他一人光杆司令,無論如何也擰不過你們。 」

     「唉,別提他們了。 他們做了一輩子家丁,從來沒當過官,現在他們當個中隊長,美著呢! 況且,他們多數是新入的党,對范仁百依百順,他們哪還聽我的話? 唉。 」滕若智說著,連連歎氣。

     「也是,他們沒有打過仗,不知道戰爭的殘酷,看來這仗是非打不可了。 范仁太渴望表現自己了,個人英雄主義會使他失去判斷力,迷失自我。 雖然我知道我不一定能說服他,但我還是想把我的想法告訴他。 我希望你和我同去,咱做最後一試,咱不能眼看著他吃虧。 」夢茵說完,示意滕若智與自己一起往外走。

     「唉,你找不見他了,他這會兒去了野狼嶺,說是要把麻子六請下山與他一同抗日。 」滕若智說完,搖了搖頭。

      夢茵聽罷,像吃了一隻蒼蠅,心情也一下沉了下去。 說了句「真是不可救藥。 」轉身朝門外走去,留下滕若智呆呆地站著,他還沒回過神來,見夢茵又走了回來。

     「滕老伯,我覺得你做這些擔架沒啥用。 范仁沒有後方,也沒有縱深,負傷就等於死亡。 以我看,你不如帶些人守住城西,接應范仁,或許在關鍵時能發揮作用。 」夢茵說完,沒等滕若智回話,便轉身朝門口走去。

     范仁帶著一個名叫王舉山的隨從快馬加鞭來到了野狼嶺。 他先見到了存子勸,說明來意。 子勸聽說要聯合打鬼子,護縣城,他眨了眨眼睛道:「打鬼子我贊成,國家有難,匹夫有責。 只是你也知道,我們這支隊伍還是大當家的說了算。 不如這樣,我帶你去見麻子六,你能否說服他可就看你的本事了。 」

     「也好,事不宜遲,現在咱就去見你們大當家的。 」范仁說完,示意存子勸帶路。

      存子勸領著范仁來到一個碩大的山洞,與洞口的兩個土匪打完招呼,對范仁道:「勞駕你在此稍等片刻,我先去通報一聲。 」說完便一溜煙溜進洞中。

      麻子六剛睡醒,正伸懶腰,存子勸闖了進來,「大哥,共產黨的說客來了,你看是見還是不見? 」

     「哼,這共產黨在我看來是冬天的旋風,成不了氣候。 」 麻子六斜睨著眼道。

     「那好,我去回了那個王八蛋,讓他滾蛋。 」 存子勸說著,便向洞外走去。

     「慢,來者何人? 」麻子六叫住了往外走的存子勸。

     「是滕范仁,城西村的。 」

     「是他? 聽說過。 這個我倒要見一見。 」 麻子六說著,便起身穿衣服,他要全副武裝,氣勢上要壓倒范仁。

      存子勸湊到麻子六面前,邊幫麻子六整理衣服,邊小聲囑咐道:「他來是勸說你與他一起打皇軍,說白了,就是想收編咱們。 這可是大事,咱可不能輕易答應。 咱先聽他咋說,他走後咱再好好商議,三思而後行。 」

     「那當然,我可不是火絨子腦袋,沾火就著。 」麻子六道,一副不屑的模樣。

     「司令稍等片刻,我這就把滕范仁帶進來。 」存子勸說完,一溜小跑朝洞口而去。

      范仁隨存子勸一起來到洞裡,未等存子勸開口,沖麻子六自我介紹道:「我是城西村的滕范仁。 我來是... 」

     「久聞大名,果不其然還像條漢子。 」 麻子六打斷了范仁的話,聲如滾雷。

     「你過獎了,大名談不上,方圓百里十有八九不知我范仁,你的大名才真正是家喻戶曉,如雷貫耳。 你一跺腳,這大地都得顫三顫。 」范仁說到這裡,見麻子六面有不悅,話鋒一轉,接著說:「我知道你是土城子人,想當年義和團扶清滅洋,你們土城子麻姓青壯年,多半都參加了那場滅洋人的運動,說不定在他們那可歌可泣的運動中就有你的先輩。 」

     「你說的沒錯,我爺爺還是義和團的一個小頭目,他帶著弟兄們一直打到京城,還親手殺死過洋鬼子。 」麻子六霍地站起來,道。

      范仁聽了,拍手道:「對了,我就知道你是英雄之後,是能幹大事,青史留名的人。 」

     「可最後義和團敗了,也沒留下什麼好名聲。 」存子勸插話道。

     「義和團失敗不是洋人打敗的,是清政府打敗的。 此時非彼時,現今共產黨和國民黨實現第二次合作,要一致對外,共同抗日。 咱們國土比日本大得多,人口也多得多,只要我們團結一心,共同抗日,戰勝日本,指日可待。 」范仁還想說下去,麻子六冷笑一聲,道:「東北三省,一夜間被日軍佔領,國軍望風而逃。 你咋還好意思說戰勝日本指日可待? 」

     「那是因為當時沒有共產黨的領導。 你可能聽說過現今共產黨領導的義勇軍,仍然在東北奮勇抵抗,總有一天,東北會光復的。 」范仁回答道。

      麻子六面顯不耐煩,道:「你們共產黨區區萬把人擠在那鳥不拉屎的地方,還想趕走日本人? 在我這裡,你就別豬八戒唱戲,淨說大話了。 你今日來有什麼話直說,有什麼屁快放。 」

      范仁皺了一下眉頭,臉色也嚴肅起來,一字一句道:「共產黨領導的八路軍不久即開赴這裡,創建晉察冀抗日根據地,這裡將是共產黨八路軍的天下。 我們八路軍的政策與當年紅軍政策是一致的,那就是在我們的根據地,絕不會容忍土匪武裝存在,所以你們面前最佳的選擇,就是應該和我們八路軍合作。 只要你們打鬼子,你們以前做的壞事一筆勾銷。 你們將成為人民的先鋒隊,在中華民族的歷史上,你們會留下正面形象。 」

     「你這不是最後通牒吧? 」存子勸問。

     「可以說這是最後勸告。 」范仁答。

     「怎麼個合作法? 」麻子六將一隻腿翹起來,問。

     「你這二百多人和我的二百多人合併,你當大隊長。 在八路軍來之前,咱先打一個勝仗,也算給咱主力一個見面禮。 現在就有一個很好的機會,日本一個大隊近幾天就要來奪咱縣城,他們剛佔領保定,驕狂自傲,大意輕敵,兵書雲,驕兵必敗。 我們完全可以依靠我們的地理優勢,打他一個措手不及。 我已讓我的抗日先鋒隊修築工事,準備迎敵。 如你和我們會合,只要能消滅幾個日軍,在全國乃至全世界都會引起關注,你麻子六大隊長會成為抗日英雄。 」 范仁為麻子六描述了一個前途無量的景象。

     「你剛才說的是你個人意見還是你們組織的意見? 」存子勸問。

     「我現在還沒來得及與上級取得聯繫,我已派人去聯繫去了。 」范仁如實回答道。

     「哎呀呀! 你說話算數嗎? 你能代表八路軍嗎? 」麻子六故作詫異,問。

     「我說話當然算數。 我在這幾天內就組織起了二百多人的隊伍,我已經想好了,在我們這半山區,我們佔有天時地利人和,沒有理由不打勝仗。 你是否加入? 還請你早日定奪,時機不等人,希望你不要錯失良機。 」范仁答道。

     「你也別饞狗等骨頭,急不可待。 這麼大的事,我怎麼也得考慮幾天不是。 咋能說合並就合並。 」 麻子六哈哈一笑,道。

      范仁想了想,「也好,只是現在時不我待,還請你早做決斷。 我希望你舉起你先輩的滅洋大旗,作為中國人,帶領你的弟兄走向抗日戰場。 希望你在百姓眼中不再是江洋大盜,而是抗日民族英雄。 這關係到你的隊伍,你自己將來是英雄還是罪人,你可要想清楚。 不論你做出怎樣的選擇,請儘早告知。 我就說這些,告辭。 」

     「不送。 」 麻子六站起來,又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存子勸送范仁下山,此時,他內心裡特別想知道夢茵的事,他更想知道夢茵是不是已經和范仁走到一起。 正琢磨著如何巧妙不露聲色地發問,但聽范仁道:「我把麻子六看的太簡單了,看來與我們合作的可能性不大。 」

      存子勸略一思索,道:「據我的瞭解,麻子六沒有明確拒絕,就是基本同意。 不過,他比較善變,他的話你只能信一半。 」

     「土匪嘛,可以理解。 」

     「不過有我在,他有什麼重要情況或變化,我可隨時派人與你聯繫。 」

     「那太好了,這也算我沒有白跑一趟。 也正是因為想到了你,我才決定跑來爭取麻子六。 你是一個有文化的熱血青年,如果麻子六不和我們八路軍合作,你在他這裡還有什麼幹頭? 你不如加入我的隊伍,咱們合作幹一番大事。 」范仁兩眼放光,停下來握住存子勸的手。

      存子勸看起來也非常激動,道:「范仁兄,我何嘗不想和你在一起幹大事? 我就是給你牽馬墜蹬也心甘情願。 可是,我現在頭上還頂著一頂殺父奪妻的罪名,別說在城西村,就是在這方圓百里,哪有我容身之地。 我但凡有一條路,我怎會上山為寇。 你說是不是? 」

     「方圓百里不敢說,這三裡五鄉你的名聲可是臭到家了。 你何不在這國難當頭的時刻,帶頭抗日,取得人民大眾的諒解? 」

     「諒解? 你可以諒解我,可姬夢茵不會,師保志家以及他們那一群師兄師弟也不會。 我如果赤手空拳在城西村走一趟,我不被他們扒了皮才怪哩。 」子勸見范仁沒有說話,又接著說:「唉,我和姬夢茵的事,上次已和你都說了,可有人能信我這個外來人嗎? 要是大家都像你這樣同情達理就好了。 」

     「你還真把我弄糊塗了,你和姬夢茵的事比打日本還複雜。 難怪人說‘清官難斷家務事’。 」范仁輕輕搖了搖頭。

      存子勸眼珠子轉了兩圈,又對范仁說:「聽說姬夢茵參加了你的學習小組,還入了党,是嗎? 」

     「沒有,我倒想讓她加入,她壓根兒就拒絕,這人自私的很。 有時我想,她也就是一個看著好看不當用的花瓶。 哎,不管怎麼說,咱是爺兒們,別跟女人一般見識。 坦白地說,我對你的看法與所有其他人不一樣。 」

      存子勸聽到這裡,心裡明白了,范仁和夢茵還在各自單過,他確定,上次對范仁說的話起到了他想要的作用,心裡竊喜。 他轉變話題道:「你說得對,麻子六有三條路可走,一是投八路,二是解散,三是投日本。 」

     「他還有一條路,就是南逃去投國民黨。 」范仁補充道。

     「不會,他與國民黨政府鬥了這麼多年,他有此心,也沒有這個膽。 投八路是上策,我覺得他想明白後,很有可能與你一起合併打鬼子。 」

     「但願如此,你也多做麻子六的工作,說服他走抗日救國的路子,別去投日本做民族罪人。 」

     「當然當然,你暫且把我當做自己人。 我在這裡會起到在外面起不到的作用,有什麼消息我會隨時與你聯繫,如我抽不出身,我會讓我的好友呂黑子代勞。 」

     「好,一言為定,我就說過我沒看錯你。 」范仁大喜,說了一聲:「後會有期。 」 便飛馬揚鞭絕塵而去。

      存子勸望著遠去的范仁,臉上現出一絲陰冷的笑容,心裡在琢磨如何借日本人的手除掉范仁。 他想,雖然范仁對自己還算不錯,但是在好多方面都比自己強。 他比自己有錢富有,比自己文化高,比自己高大威武,比自己人緣好。 說不定哪一天自己心愛的女人會撲到他的懷裡,他們郎才女貌,幸福生活步步高。 每當想起這些,心裡就來氣。 多麼希望今日這是最後一次看到他在這世上的身影。 不只是范仁,對凡是比自己強的人都有一種說不出的恨。

      見范仁走遠,存子勸匆匆來到麻子六的面前。 此時,幾個小頭目已在這裡。 只聽一名叫許五聲的小頭目說:「咱與國軍有仇,如果讓咱在八路和日本人之間二選一,我覺得應該投八路,畢竟咱是中國人。 」 其他多數小頭目也點頭稱是。

      麻子六從心裡不情願和共產黨合作,見存子勸進來,便問:「我的大參謀長,你有何高見? 」

      存子勸走到麻子六身邊,掃視了一遍眾土匪,清清嗓子,道:「大哥,弟兄們,我們要做正確的選擇,首先要弄清楚國際國內的大勢是什麼? 眼下在這個世界上,公認的列強有美國,英國,德國,法國和日本。 當年打進北京城火燒圓明園的八國聯軍就有他們。 現在的形勢是:美國奉行孤立主義政策,不會輕易捲入戰火。 德國發展迅速,且有野心,佔領整個歐洲,為第一次世界大戰戰敗報仇是它的既定目標,這就決定了它註定要與英法開戰,與蘇聯開戰。 英國和法國組成聯軍,也在積極備戰,在法國東部修建了馬其諾防線。 一句話,這些西方列強都沒有餘力來顧及中國。 這也就給日本獨佔中國提供了基本條件。 日本是眾列強中的唯一的亞洲國家,長相與我們酷似。 一個國家的強弱,首先反映在它的軍力的強弱。 日軍的近代戰史,可以說是戰無不勝。 甲午戰爭打敗了清朝軍隊,日俄戰爭中打敗了俄軍,日德戰爭中又打敗了在華德軍。 它滅琉球,占臺灣,吞朝鮮,建滿洲,近日又奪北平,陷天津,下保定,兵鋒所指,無堅不摧。 咱先別說國軍,俄國軍隊厲害吧? 德國軍隊厲害吧? 他們都不是日軍的對手。 你們想一想,共產黨領導的八路軍能打敗日本嗎? 」

     「不能! 」 眾土匪紛紛搖頭。

      存子勸接著說:「現在滕范仁說的八路軍,就是當年在南方造反的紅軍。 紅軍打不過國軍,才被迫逃到那荒蕪的山溝裡。 現在被國民黨收編為國民革命第八路軍,名義上還要受蔣介石的節制。 」

      呂黑子插話道:「日軍打國軍就像狼追羊。 連國軍都打不過的八路豈能勝日軍? 除非日從西出,鐵樹開花。 」

      存子勸見麻子六頻頻點頭,接著說:「你們都知道村有村長,省有省長,國家有國王。 今後這地球就要有一個球長,或叫世界長。 當年春秋戰國,強國要爭霸,現在的世界就和當年的春秋戰國時代差不多,最終要有一個國家稱霸全球。 在這些列強中,日本最有可能成為霸主。 你們可知道為何日本如此苦心經營東北滿洲嗎? 又為何在滿洲屯重兵嗎? 其目的不是為了對付中國軍隊,也不是為了對付蘇聯軍隊。 」 說到這裡,存子勸賣個關子,停下掏出自己的二十響盒子炮擺弄了幾下,見眾土匪個個張大嘴巴盡顯吃驚疑惑的神情,方緩緩說道:「這是為德軍準備的。 」
眾土匪盡顯驚詫之色。

      存子勸解釋道:「日本人想,終有一天,德軍將和蘇軍開戰。 等德軍消滅蘇軍後,德軍力量也就消耗的差不多了。 那時日本會橫掃歐洲,只要消滅了德軍,就會贏得歐洲。 征服了中國,就會贏得亞洲。 非洲就不用說了。 最後日本會攜歐亞非之力,再戰勝以美國為首的美洲。 這整個世界就是日本的了。 」

      存子勸見眾匪連連點頭,表示贊同,只有許五聲面無表情坐在後面默不作聲,便說:「有的弟兄或許想到了民族大義。 這是現在共產黨最愛講的話題。 何謂民族大義? 說穿了,是弱者凝聚人心的宣傳手段;也是弱國抵抗強國的動員令;是既得利益者為了維護自己的利益設計出來的詞彙。 請問,在座的在這個社會中有既得利益者嗎? 別說既得利益,你們有誰在這個社會中有一席之地? 沒有! 正相反,我們是這個國家的棄兒,是這個社會的異類。 現在,這個國家要亡國了,我們憑什麼要拯救它! 再者說,如果天下太平,國富民安,政府能容忍我們嗎? 我們還能活到今天嗎? 」

     「不能,國民政府剿了我們多少次,我們能堅持下來,不就是因為官府貪污腐敗,天下混亂,這官府換來換去就像走馬燈似的。 」 呂黑子附和說。

     「 聽二當家的一席話,勝讀十年書。 二當家的就是諸葛亮在世。 大哥,有二當家的扶持,您就大幹一番,弄出個驚天響聲來,也不枉在這世上走一遭,說不準還能占下半壁江山。 」 眾土匪你一言我一語地嚷嚷著。

      許五聲見眾土匪都爭先恐後發言表態,又見存子勸不時留意自己,便站起來道:「聽了二當家的一番話,腦洞大開。 大家知道,弟兄們憑什麼跟著咱,不就是想弄點兒錢過上好一點的日子? 如果我們和八路站在一邊,吃飯都成問題。 我現在覺得我們應該投日本。 」

      呂黑子接過話頭,「咱們和日本人一起幹,他們要這個國家,我們要這個國家的財寶。 他們在前面打仗,咱弟兄們在後面跟著搶東西。 這可比咱以前打家劫舍過癮多了。 」

     「哈哈哈哈! 」 眾土匪一陣狂笑。

      存子勸提高聲音,又對眾土匪說:「滕范仁是什麼人我非常瞭解。 他愛吹牛,說大話,思想極其激進,且個人英雄主義深植于他心中,也因此,他極容易走極端。 他最近憑他的財力,招收了二百余人的隊伍,他想在八路軍開過來之前與日本打一仗,以顯示他的存在。 看著吧,弄不好他這次就當烈士了。 」

     「咱坐山觀虎鬥,看他如何去成仁。 哈哈哈! 」 山洞裡傳出一陣嘲笑聲。

      日軍逼近縣城的消息傳來,城西村已亂成一團,大家紛紛來到街上四處打探消息。

      夢茵找到師老洪商議,道:「老洪叔,聽前幾日逃難的難民講,日軍一路上殺了不少人。 萬物相比人為大,我覺得大家不妨先去後山躲一躲,起碼先避其鋒芒。 」

     「我也是這樣想的,躲過這初一再說。 你看這滕范仁,留下全村的人不管,帶著他的人去保衛什麼縣城,還不如先保衛咱村呢。 也不知他是咋想的?! 」師老洪說完,掏出煙袋,將煙葉裝進煙鍋子,點火抽煙。

     「范仁不在,您是村的長輩,您說句話,大家就有了主心骨。 」夢茵道。

     「也好,我一會兒與那些管點兒事的人去招呼一聲。 這種時候我還得囑咐一下你,你是城裡人,雖然在這村呆了幾年,可還是細皮嫩肉的,讓人一看便知不是咱農村的人。 這鬼子啥德性咱不清楚,所以呀,你應該在臉上抹點鍋灰什麼的,也別穿得這麼整潔漂亮。 還有你那寶貝閨女,你可要好好囑咐囑咐。 」師老洪抽了一口,叮嚀道。

     「老洪叔放心,我和春兒都有一身好功夫,三五個人近不得身。 對了,別忘了要囑咐鄉親們多帶些乾糧和衣服。 」

      師老洪答應一聲,抽著煙走了。

      夢茵回家匆忙備了些衣物,乾糧,帶著思春和思秋隨全村男女老少一起來到村北五裡開外的山腳下,這裡坐落著一個有不到百余戶的村莊,名叫盤龍寨。 有一條小路穿過該村,盤旋著通向半山腰。 當年范仁爹出資買下了盤龍寨村南所有的好地,城西村的村民便常來這裡勞作,兩村的村民也大都相互認識。 夢茵一行人來到村裡,發現這裡已擠滿了鄰村來的村民,沒有找到一個落腳的地方,夢茵和保志分別攙扶著老洪嬸和老洪叔向後山走去,沿著小路爬到半山腰,大家已累得氣喘吁吁,夢茵看見不遠處有一塊平地,便讓大家來到這塊平地上坐下歇息。

     「這個地方不錯,能清楚地看見咱們村,也能看見縣城,鬼子來了有什麼動靜,咱在這裡瞭若指掌。 」 師老洪巡視了一遍道。

     「那好,咱就在這安營紮寨吧。 」 夢茵和老洪嬸同聲道。

      夜幕降臨,雖是夏末初秋,在這半山腰上也是格外的冷。 夢茵和思春靠著岩石把思秋夾在中間坐著,思秋不一會兒就睡著了。 思春一點兒睡意都沒有,抬頭望去,半陰的天空點綴著一些一閃一閃的小星星,她便默默地數,快數完的時候,一層黑黑的烏雲像寬大無比的幕布,由東向西罩住了那所有閃閃發光的小星星。

     「唉,討厭! 」思春情不自禁自語道。

     「怎麼? 已經過半夜了,你還沒睡著? 」夢茵問。

     「娘,我不是不想睡,可就是睡不著。 」

     「環境改變常常使人失眠。 」夢茵道。

     「我昨晚在家就沒有睡好。 」

     「那或許是精神因素引起的,你現在的心情怎麼樣? 」夢茵問。

      思春想了想道:「黑雲壓頂心驚,戰兢兢,家國愁思淒苦悶胸中。 似落葉,飄飄墜,幾時風? 托起葉兒吹散烏雲度眾生。 」

     「也真苦了你們這些孩子了。 我給你說一下我現在的心情。 」夢茵接著說:「兒女哀苦思愁,母憂憂,只恨己首不替兒女頭。 暗垂淚,心焦碎,何時休? 時轉運來飛將驅敵解心憂。 」

      這一夜真長,就像過了一年似的。 天剛朦朦亮,許錦彩的丈夫師正祥過來與師老洪打招呼,說是要回村取些衣物。

     「你快去快回,有什麼不尋常的動靜就趕緊回來。 」師老洪叮囑道。

     「哎,放心吧! 」 師正祥答應一聲,便奔下山去。

      思秋草草吃了一點兒東西,便與他的小夥伴們一起向山頂爬去。 思春一夜沒睡,這會兒迷迷糊糊睡著了。 夢茵將帶的幾件衣服輕輕地搭在思春身上,她多麼希望思春這會兒能睡一個好覺。 夢茵轉身向東望去,太陽已露出了頭,幾朵雲彩被照得通紅通紅,向下面望去,山腳下的盤龍寨已升起了嫋嫋炊煙,半個山坡和整個山腳下,到處都是人群。 她想,這樣過一兩天還可以,這時間長了可咋辦? 她來到師老洪面前,剛要開口問早安,東南縣城方向驟然響起槍炮聲。 眾人驚愕之余,紛紛站起來焦急地向東南方向望去。

     「不好,聽這槍炮聲肯定是敵人的,而且這槍炮聲似乎由遠而近,恐怕范仁凶多吉少。 」 師老洪緊皺著眉頭,說。

     「壓根兒就沒聽見范仁他們的土槍土炮聲。 」保志道。

      槍炮聲漸漸稀疏下來,不一會兒縣城方向有火起,一直向西燒將過來。

     「不好,日本鬼子打過來了。 保志,咱去接應一下范仁他們。 」夢茵說著,帶頭向山下走去。

     師老洪和老洪嬸兒顫抖著揮手叮嚀:「你們別走太遠,可要小心哪! 」



作者: 暖风细细吹    時間: 2019-8-16 07:34:30

本文最後由 暖风细细吹 於 2019-8-16 08:00 編輯

第十二章 愛護村

      聽到槍炮聲,盤龍寨的村民以及聚集在山腳下的人紛紛湧上山來。 夢茵帶著保志迎著人群急急朝山下走去。 穿過盤龍寨,沒走多遠,就看到遠處有三個人朝這邊跑來。

     「是范仁他們。 」保志眼尖,急道。

     「後面那個像滕若智。 」夢茵停住了腳步。

      不一會兒,范仁,王舉山和滕若智氣喘吁吁來到面前。 范仁衣衫不整,胳膊上滲著血,眼神飄忽不定。 王舉山滿手是血,驚慌之余不時回頭張望。 滕若智剛停下來就癱坐在地上,大口喘著氣,滿臉通透紫紅。 夢茵有范仁失敗的思想準備,仍對面前范仁的狼狽相感到吃驚,驚得她一時不知說什麼才好。

      還是范仁先開口道:「你們還不快上山,鬼子來了! 」

     「後面好像沒有鬼子追來。 」保志朝縣城方向望了一眼,低聲道。

     「但無論如何,咱先上山再說,保志,快扶一下滕大伯。 」夢茵說著,順手拉起滕若智,交給保志,帶領大家返回盤龍寨。

      剛進村,迎頭看見許錦彩風風火火沿街跑過來,後面緊跟著勇超和老洪叔。

     「師娘,快攔下我嬸子。 」勇超喊著。

      夢茵一把拉住跑過來的許錦彩,問:「怎麼回事? 」

     「你們別攔我,要死我也要和他死在一起。 」許錦彩掙扎著要往山下跑。

      夢茵明白了一切,拽著許錦彩勸說道:「你擔心正祥我們非常理解。 萬事要往好的方面想。 這樣情況不明去送死實在不智。 」

     「對呀,要去你也得弄清情況再去。 」師老洪喘著氣,強打精神道。

     「這種時候,我看不見他,我心裡難受。 」許錦彩站著不再掙扎。

     「許錦彩,你這是在添亂。 回去! 大家都往山上去! 」范仁怒衝衝道。

      夢茵斜橫范仁一眼,柔和地對許錦彩說:「正祥是本地人,熟悉這裡的一草一木。 說不定正在什麼地方貓著呢;也說不定一會兒就回來了。 咱現在上山要緊,要去找也得等到夜晚,到時我和你一起去。 」不由分說,夢裡便拉著許錦彩,與眾人一同向山上走去。

      爬到半山腰,向上望去,半個山坡已站滿了人,向山下望去,除了一些煙火,沒有別的動靜,看來鬼子沒有追過來。 夢茵帶眾人來到那塊平地,老洪嬸兒,阿成都在這裡。

      滕若智聽說在這裡休息,立馬躺在了地上,急促地喘著氣。 范仁陰沉著臉,靠著一塊石頭坐在地上,瞪大眼睛死死盯著山下縣城方向,淚水填滿了眼眶,慢慢流了出來。 夢茵也不多問,過來小心查看了一下范仁胳膊上的傷口,像是自言自語,「是皮肉傷,不要緊。 」又轉頭吩咐思春拿創傷藥來。

      老洪嬸兒左右看了一遍,又向山下望瞭望,來到范仁面前,問:「范仁,咋就你們仨,你的隊伍呢? 」

      范仁聽罷,即刻嚎啕大哭起來:「我還不如死了的好,我咋沒和弟兄們死在一起啊! 」

      眾人聽了,默不作聲。 夢茵為范仁塗創傷藥,「我們習武之人常年備有創傷藥,這些還都是當年楚飛準備的。 你的傷不打緊,不日即可恢復。 」為范仁包紮好,夢茵轉頭招呼王舉山:「小兄弟,輪到你了,過來我給你包紮一下。 」

     「我手上的血不是我的,我沒有掛彩。 謝了大嫂。 」王舉山沖夢茵輕輕點頭示意,輕聲道。

      夢茵走過來,將王舉山拉到一旁問:「咋回事? 真的就剩你們三個嗎? 」

     「是,我們埋伏在城東幾處要地,本想打鬼子一個措手不及,不知怎的,我們還沒看見鬼子,一群炮彈就落在我們陣地上。 這些炮彈就像長了眼睛似得,專打有我們隊員的伏擊點,正面的第一和第二中隊的正副隊長在第一輪炮火中就陣亡了,隊伍立馬就亂了。 第三和第四中隊的正副隊長,因為阻止隊員後撤,當即被想要逃跑的隊員給打死了。 就這樣沒有打出一彈,整個隊伍死的死,逃的逃,最後就剩我們仨了。 」王舉山滿臉沮喪,聲細如蚊。

     「你們的陣地是不是被小鬼子發現了,他們可有望遠鏡。 」夢茵問。

     「不會,那些建築物與旁邊的無異,我們隊員也沒有暴露,鬼子望遠鏡不會看到我們。 」王舉山回答的十分肯定。

     「算了,敗了就是敗了,輸了就是輸了,要是技不如人也沒啥好說的。 」夢茵長歎一聲,道。

      范仁聽了,抹了一把眼淚,霍地站了起來,怒視東方,高聲道:「混蛋存子勸,你兩面三刀,說好你在側翼支援,卻連你們一個影子都沒見到,你們臨陣退縮,還散佈謠言,不然我們怎能打成這個樣子! 」此刻,在范仁的內心裡,他唯恐夢茵小瞧自己。

      聽到存子勸這個名字,夢茵心頭一緊,眉頭不由得也皺了起來,盯著王舉山問:「怎麼? 存子勸和你們在一起? 」

      王舉山點頭,「是這麼回事,昨晚,存子勸來我們埋伏地點轉了一圈,說與我們共同抗日,他們的隊伍已開進北面土房子村,準備側擊日軍。 今晨在開打前幾分鐘,有一個叫呂黑子的過來說他們改變了主意,說打不過日本,他們要撤了。 這確實擾亂了我們的軍心。 」

     「如有內鬼,不敗才怪哩。 」夢茵肅容道。

     「你是說存子勸是內鬼? 」范仁睜大眼睛問。

     「我只是猜測,沒有證據。 你在第一線,應該通曉一切。 好好想想,有誰能給鬼子通風報信? 」夢茵道。

     「你說得對,麻子六肯定投了鬼子,查,查,一定要查個水落石出。 」范仁咬牙道。

     「人都跑光了,怎麼查? 讓誰去查呀! 」王舉山在一旁小聲嘀咕。

      許錦彩面朝南站著,緊緊盯著山下,嘴裡反復說著:「他下山,我當時咋沒攔著他呢? 」此刻,她的內心裡多麼期盼著正祥冷不丁出現在她面前。

      夢茵走過來,拉著許錦彩的手,柔聲道:「錦彩,都快一天了,你也吃點東西吧。 太陽下山后,如果正祥還不回來,晚上我和你走一趟。 我就不信,這東洋鬼子能逮到咱這地頭蛇。 」

     「茵嫂,有你這一句話,我可寬心不少。 你武藝高強,如你肯和我去,那再好不過了,也是正祥前輩子積了德。 」

     「所以呀,你必須先吃點兒飯,要不晚上萬一遇到鬼子,你怎能跑得動? 」說完,夢茵遞給許錦彩一個菜餅子。

      太陽終於落了山,天慢慢地黑了下來。 夢茵招呼許錦彩下山,剛走了沒幾步,師老洪攔住她們,道:「你們別去了,保志和勇超已經去了。 他們行前特別叮嚀,讓你們在這裡等著。 」

     「他們咋不先和我們打一聲招呼? 都是我疏忽大意,沒有安排好。 」夢茵道。

      師老洪脆聲道:「這本來就應該是他們年輕人的事,他們體力好,遇見鬼子也跑得快。 你們就在這放心地等吧,可別辜負了他們的一片孝心。 」

      夢茵凝神思索片刻,與許錦彩商量:「也只能這樣了,咱就等他們的消息吧。 」

      許錦彩透出一絲不安的神色,喃喃小聲說:「我心慌,天哪! 我覺得我的心快要跳出來了。 」

      夢茵趕忙扶著許錦彩坐下,低聲道:「讓咱們祈禱吧,老天保佑,保佑正祥,保志和勇超他們三人平安歸來。 」說完二人便跪坐在地上,默默地祈禱。

      寂靜的黑暗中,不知誰在講日本國的事,洪亮而清脆的聲音傳得好遠好遠。 說這日本是東海中的一個小島,在很久很久以前,那個小島窮的什麼都沒有,也沒有飛禽走獸,但有七種不同種族的人。 不同種族的人長相迴異,膚色不同,眼睛和頭髮的顏色也不同。 這七個種族眼睛的顏色分別是紅,綠,蘭,黃,紫,橙和黑色。 島上的人不會種地,也不會養家畜,主要以雜草野果為食物,想吃肉就得吃人肉,所以,這不同種族的人就互為人食。 那個黑髮黑眼睛的種族的人最厲害,他們與其它的種族不同,他們是以人肉為主食。 不過百年,他們就把別的種族的人吃光了。 然後就自相殘殺,先吃老的,再吃小的。 後來他們想通了,這樣下去他們自己這個種族會徹底消失,他們就派了幾個聰明的人來咱國取經。 那時是秦始皇當政,秦始皇命人教他們學會了種莊稼,養家畜。 臨走還送給他們稻穀種子,雞鴨狗兔,還派一個叫徐福的人帶五百人東渡日本去幫忙,賜‘大和’名號給他們。 這樣他們才發展了他們的農業,也使他們以人肉為主食轉化成以五穀雜糧為主食。 他們雖然解決了吃飯穿衣的問題,但他們燒殺搶掠這劣根性是很難改的。 當年騷擾咱邊境的倭寇就是他們。 你們看,現在打到咱這裡來了,要是被他們抓住,肉帶骨頭都會被他們吃掉。

      許錦彩聽了,不由得小聲嚶嚶抽泣起來,夢茵又少不得一番安慰。

      半夜時分,保志和勇超回來了。 大家忙圍了上來,許錦彩一把拉住勇超,急問:「怎麼樣? 你們找到正祥了嗎? 」

      勇超是性情中人,話沒出口,卻嚎啕大哭起來。 不用再問,大家都明白了怎麼回事。 許錦彩雙腿一軟,倒在了夢茵懷裡。 夢茵和老洪嬸兒也早已淚流滿面。

      少傾,勇超平靜下來,憤憤敘說道:「我和保志,趁夜色回到村子裡,在大叔家門口就看見大叔躺在地上,胸前有槍傷,我呼喚了幾聲,沒有回音,我拉了叔的手是冷的,身子已涼透了。 這些王八鬼子該天打五雷轟。 」

      夢茵聽到這裡,長歎了一口氣,道:「這也是湊巧,或許正祥取衣回來,正趕上鬼子追過來,這鬼子以為正祥是和范仁他們一夥的,就 ... ... 」

      夢茵話沒說完,被一通怒吼所打斷:「姬夢茵! 你這是在為日本鬼子張目。 分明是這鬼子見人就殺,哪還分軍人和百姓。 你的立場有問題。 我可要告訴你,你再這樣沒有根據的胡說八道,你可別怪我不客氣! 」

      夢茵著實嚇了一跳,只見范仁怒目圓睜,手指哆哆嗦嗦地指著自己。 正要開口理論,卻不想滕若智搶先沖著范仁吼道:「滕范仁! 大少爺,我也可要告訴你,你沒有資格指摘夢茵,她也只是說說可能性,你何必先扣帽子上綱上線,說一句不對你心思的話就是胡說嗎!? 我還要告訴你,是夢茵讓我帶人在城西接應你,才讓你躲過一劫。 你現在不但沒有一個謝字,還說什麼不客氣。 你的所作所為,是為人之道嗎? 」

     「滕若智! 你是不是看我現在敗了,也想落井下石? 你別忘了,我們組織還在,我照樣可以處分你! 」范仁面色冷凝如鐵。

      滕若智哈哈一笑,「我現在正式聲明,我脫離你的組織,我從今以後與你的組織不相干,我那入黨申請也撤了。 」

     「你想當逃兵? 」一抹憤怒悲淒的神色掠過面孔,范仁盯著藤若智,腦子裡卻快速的思索著。

     「逃兵就逃兵吧。 我都這把年紀了,跟你一起也跑不動了。 」滕若智長出一口氣,慢騰騰地道。

      范仁凝眉細想片刻,歎了一口氣:「好吧,革命是自願的,不是強迫的! 」轉頭目視夢茵,軟軟地說了一句:「對不起,是我態度不好。 」拉起坐著的王舉山,一起向深山方向走去。

      滕若智湊到夢茵面前,神色輕鬆,淡然道:「你也別生氣,范仁心裡有火,沒處瀉。 人在有火氣時,總會先對他最親近的人發火,過後他會明白的。 我呢,剛才也是找個因由與他說再見,我要是還跟著他,這把老骨頭就不知扔哪裡了。 」

     「滕老伯你這是何苦呢,好說好散不就得了。 失敗時最忌諱爭吵內鬥。 」夢茵憂聲道。

      滕若智頻頻點頭,「是,是,不過我也見識了,你真是好涵養。 范仁對你如此無理指責,你還能不動聲色咽下去。 」

     「該說的你不是替我都說了? 我現在擔心范仁可別被這次失敗壓垮了。 希望他能接受教訓,有朝一日東山再起,畢竟咱們中國的希望是在他們年輕人的身上。 」夢茵說完,便去陪伴悲痛中的許錦彩。

      因為師正祥被打死這件事,大家更不敢回村了。 餓了就去地裡挖紅薯烤著吃。 在地下挖一個坑,將一些柴火放進坑裡,再把紅薯放進去,上面再用乾柴蓋住,點火後等乾柴快燒完時,再用土將坑封住,不一會兒紅薯就悶熟了。 這種方法既省柴火,也節省時間,烤出的紅薯還特別好吃。 這個烤紅薯的方法還是保志發明的,沒多長時間,人人都學會了,大家都說這辦法好。 盤龍寨的村民也將他們的柿子林和棗林開放給大家,這對饑寒交迫的人們提供了莫大的説明。

      第四天中午,突然聽到有人喊:「城西村的父老鄉親們,我告訴你們一個好消息,咱村被皇軍劃為愛護村。 皇軍會保證大家的生命安全,大家都回去吧。 」眾人向山下細看,原來是尤禿子。

     「這貨從哪兒冒出來了? 」保志疑惑道。

     「還真是,他不這麼吆喝,還真把他忘了。 」夢茵輕噓一口氣,道。

     「禿子,你從哪裡來? 你是咋知道的? 」師老洪問。

     「我一直在城西村,壓根兒就沒走。 我見到了存子勸,也見到了日本皇軍。 皇軍說了,他們不殺愛護村的人。 你們看,我這不是好好的。 」尤禿子晃了晃腦袋。

     「胡說! 那我叔是咋死的? 」勇超怒問。

     「子勸說是誤會。 當時皇軍正在追擊幾個抗日分子,正祥恰從家出來,被追兵誤擊而亡。 反正我說的是實話。 你們要信我就跟我回去,不信的就留在這山上繼續受罪吧! 」尤禿子說完不再答話,徑直朝山下村裡走去。

      眾人在這荒山上早就受夠了,便紛紛回到村裡。 勇超及眾鄉親們便紛紛來到許錦彩家,帮忙料理師正祥的後事。

      許錦彩含淚為正祥擦洗了身子,換上老洪叔拿來的壽衣。 內衣是白色的襯衣和襯褲,外套是黑色的棉衣棉褲,最外面再套上一件黑色長袍。 壽衣都沒有扣子,而是全部用帶子系緊,以示後繼有人。 頭上戴一頂挽邊的黑色帽子,帽子頂上有一個紅布做成的圓球,以除煞氣。 腳上穿黑色布鞋。棺材也是從師老洪家借的。 眾人將施正祥放入棺材,搭好靈堂,派人去報喪。 緊接著便是接連三天的弔唁。

      這天,尤禿子帶著一隊身穿黑衣黑褲,腰系白色皮帶的人來到許錦彩家。 其中一人徑直走到靈前,獻上帶來的祭品,鞠躬磕頭。 眾人紛紛放下手中活計,交頭接耳猜測這些是什麼人。

     「這是誰呀? 」許錦彩納悶兒,小聲問身邊的勇超。

      勇超前走一步,仔細看了一眼,他認出來了,「嬸子,是存子勸。 」

     「他來做什麼? 」許錦彩雙眉緊皺,滿腹狐疑。

     「我把他攆走! 」說著,勇超邁步上前,卻被許錦彩一把拉了回來,「事情別做絕了,面子上還得過得去。 先看看他要說什麼? 」

      存子勸拜完,轉身來到許錦彩面前,「錦彩嬸子,正祥叔不幸遭難,我非常難過,皇軍也深感遺憾。 我今日代表皇軍向您及家人表示慰問。 」說著遞過一個錢包,「這是一點兒小意思。 」

      許錦彩擺手道,「算了吧! 如果日本人有誠意,那就親自來道歉,嚴懲兇手。 」

     「實話說,你這些要求皇軍做不到。 有關皇軍的事是公事,那咱今日就不談公事。 這是我自己的錢,我和正祥叔關係不錯,你就當這是我以前借他的錢,現在來還。 雖然錢不多,你收下我也就心安了。 」子勸嘴上說著,心裡卻在想,你個刁娘們,別給臉不要臉,殺你一個人算什麼! 你不老實,老子送你去當慰安婦。

      不等許錦彩回話,子勸一把將那紙袋子塞到許錦彩手裡,緊接著道:「好象各家各戶都有人在這裡,機會難得,我就借貴方寶地,在此對鄉親們說幾句」,說完快步走到院子的中間,高聲喊道:「父老鄉親們,本人又回來了。 想當年,我在城西村和大家一起是何等快活! 咱們大家不分彼此,同甘苦共患難,是我存子勸有生以來最幸福的兩年。 」說到這裡,他那雙大眼睛賊溜溜地四處掃了一遍,沒有看見夢茵,也沒有看見思春姐弟,便接著又高聲喊道:「當年的事完全是誤會,我指天發誓,我沒有做對不起任何人的事。 自從離開你們以後,這幾年我一直掛念著鄉親們,那時我早就下定決心,有機會我一定報答鄉親們。 現在,日本皇軍不日將佔領全中國,要想安居樂業,就要做日本皇軍的愛護村。 雖然本人不才,幾天前我竭盡全力,最終說服皇軍把咱城西村列為愛護村,這也就是為什麼諸位能平安地回到村裡。 」

     「你又不是日本人的爹,日本人咋聽你的? 」阿成一臉不屑。

      存子勸聽了,心裡不由火起,但還是強壓了下去,臉上並無不悅之色,慢條斯理地道:「咱明人不說暗話,我現在為日本人做事。 我可以負責任地告訴大家,將來這裡將是日本人的天下,中國氣數已盡,現在的中國人就是將來的日本人,現在的中國軍隊就是將來的日本皇協軍。 」

     「別說大話,最後誰勝誰敗還不知道呢。 你先給大家說說,咱村成了日本的愛護村有什麼好處? 」保志打斷了存子勸的話,問。

     「好處當然大大地有。 首先,有皇軍保護,大家就能安居樂業,過你們想過的日子。 還有,日本是一個富有強大的國家,我們會與他們共富共榮。 而那些不是愛護村的人,皇軍將按敵人來對待,可隨時隨地殺之。 」存子勸抬起手在自己的脖子上比劃了一下。

      悲痛中的許錦彩此刻對日本人恨之入骨,聽了存子勸的話更是痛徹心扉,便扶棺大哭,「正祥你好可憐啊! 你過世了也不得安寧,這帶刀槍的人也來打擾你,你是哪輩子作了孽? 嗚... ... 」

      存子勸見狀,心中惱恨,轉頭瞄了許錦彩一眼,木著臉高聲喊道:「我就先說到這裡。 有我在,你們今後是有好日子過的。 以後城西村有什麼事,找尤禿子,他將是咱城西村的保長。 我今日就說這些,後會有期。 」說罷,帶著他的人匆匆離去。

      眾人見存子勸一行離去,便紛紛議論起來。

     「什麼愛護村! 恐怕是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 」 師老洪表情肅穆,沉聲道。

     「這算什麼事!?。 我們中國人在中國自己的土地上,他們有什麼資格保護我們? 」 勇超忿忿道。

     「他們沒有資格,但他們有槍。 現實是日本人佔領了咱們這裡。 咱們還是猜一猜日本人為什麼把咱村劃為愛護村吧。 他們做這事肯定有目的。 」 保志認真道。

     「哼,肯定是想讓咱們養活他們唄! 」 勇超拉長聲音緩緩道。

     「交糧納稅肯定是免不了的,要不日本人吃什麼。 」阿成附和道。

     「交糧納稅算不了什麼。 我更擔心他們會讓你們青壯年去為他們當炮灰。 你們想,這日本那麼一個彈丸之地,能有多少人力物力來支撐他們這場侵略戰爭? 你們年輕人可要擔心嘍! 」 滕若智望著這幫年輕人,將最後一句話說得字字重若千斤。



作者: 暖风细细吹    時間: 2019-8-23 08:48:32

本文最後由 暖风细细吹 於 2019-8-27 07:21 編輯

第十三章 亡國奴 (上)

      夢茵心事繁重,加上在山上受了涼,一回到家就躺在了床上,頭像炸裂了一般疼痛,渾身無力發冷。 她仰面躺在床上,身上搭了兩床被子,微微閉著雙眼,半天沒有動靜。 思春摸了一下夢茵額頭,覺得燙手,呼喚兩聲也沒有回聲。 天哪! 這是什麼病啊? 思春和思秋都要急哭了。

      夢茵迷迷糊糊仿佛聽思春說:「秋兒,你在家照顧娘,我去城裡請郎中。 」她下意識用盡力氣反復叮嚀:「春兒,別去! 別去! 」聲音微弱,但卻異常堅定,直到思春答應不去才又昏昏沉沉睡過去。

      思春反復用一條濕毛巾擦拭夢茵額頭和胳膊,期望能對退燒有所助益。 直到深夜,病情沒有一點兒好的跡象,思春注視著夢茵,眼淚止不住流了出來。 她心疼自己的母親。思秋一直在炕上挨著夢茵坐著,他突然跳下炕徑直朝外走去,思春忙喚道:「秋兒,深更半夜你去哪裡? 你可別再添亂! 」

      思秋駐足回過頭來,臉上露出一絲喜色,「姐,我去給娘做紅糖姜水湯。 」

      思春一聽,也來了十二分精神,「對呀,我也想起來了,上次你發燒頭疼,娘給你喝了一碗紅糖姜蔥水,你很快就好了。 走,我和你一起去。 」

      一會兒工夫,姐弟倆做了一碗濃濃的紅糖姜蔥湯,並幫著夢茵喝了下去。 姐弟倆為夢茵蓋好被子,見夢茵面頰顯出微微紅色,一層細細的汗在額頭浸了出來,姐弟倆才放下心來。

      第二天一早,思春聽到有動靜,她一翻身爬起來,「娘,你醒了? 你現在覺得怎麼樣? 」

      夢茵睜大眼睛,沖著思春笑了笑,「好多了,把我扶起來。 」

      思春忙扶著夢茵坐起來,把自己的被子放在夢茵身後,「娘,我去給你盛碗飯。 」

     「不用,我再喝碗紅糖姜蔥湯。 」

     「娘,我去給你做。 」 話音未落,思秋一骨碌爬起來跳下炕,飛快地跑了出去。

     「多虧你們姐弟了。 」 不等思春回話,夢茵又接著說,「我已經有四,五年不得感冒了。 這次中招,說明我身體最強健的時期已經過去了。 以今年為界,我體力和生理上就開始走下坡了。 」

     「娘在我眼裡永遠年輕。 」

     「自然規律是不可抗拒的。 大部分人在生命最旺盛的幾年抗病毒能力最強,即使被病毒傳染也不會發病。 我這次患如此重的感冒就是病毒引起的。 」夢茵緩緩道。

     「娘,雖然說你現在看起來好多了,我覺得還是應該請一個郎中看看,城裡有洋郎中,也有土郎中,還有江湖郎中。 我現在就去給你請一位。 」 說著,思春就要出門。

      夢茵急道:「不能去,一是縣城裡都是鬼子,二是去也沒用,藥物對病毒無效。 」

     「上次我發燒嗓子疼,不就是吃了郎中開的藥好的嗎? 」

     「你上次發燒嗓子疼是細菌引起發炎導致的,那些藥可以殺死細菌,細菌屬於生物,你可以把它殺死;而病毒本身就不是活的東西,起碼在人體外不是活的東西,也就是說它沒有生和死之說,你如何把它殺死? 就我所知,目前殺死病毒還無從談起。 」

     「我明白了,要戰勝病毒引起的感冒,還得靠人體本身的抵抗力。 」思春似有所悟。

     「對了,所以人們二十幾歲時精力充沛,身體強壯,就算病毒侵擾也都能抗過去。 小孩和老人則不同,小孩和老人被病毒感染就容易造成實質傷害,最常見的是感冒病毒引起肺炎,繼而誘發心力衰竭併發症,最後被病毒所吞噬。 」

      思春若有所思,想了片刻,禁不住又問,「那麼中醫中藥呢? 」

     「中醫學以陰陽五行作為理論基礎,以中藥,針灸,推拿,按摩,拔罐,氣功和食療為治療手段。 說起中藥,它們確實能彌補西藥西醫的不足,也有其獨特之處,但問題是中藥成分太複雜,藥理不明,就算把病治好了,也說不出個令人信服的道道來。 」 夢茵說到這裡停頓了一下,又接著說,「民間通過長期醫療實踐發明了一些土方子,有時還真管用,象你們這次為我做的紅糖姜蔥湯,就對治我的感冒很有用。 」

      思春微微頷首,清淺一笑,「怪不得人們背地裡叫你百事通。 」 一抹深情的目光投向夢茵,接著說:「我有你這麼一個知識如此淵博的娘,倍感榮幸! 」

     「當年我爺爺一心想把你姥爺培養成國家棟樑之材,為你姥爺買的書可以說足有萬卷,且包羅萬象。 可惜你老爺偏偏不是愛讀書之人,在天文地理數理化方面沒有多大造詣,但卻在為人之道,也就是說在情商方面卻非常人所比,小小年紀就做了官。 你姥姥和我都是非常喜歡讀書的人。 開始你姥姥教我,後來我們各有千秋,就互相切磋,每日都有進步。 可以說,我從小就是在書堆裡泡大的。 」 說到這裡,夢茵面色一沉,「可惜,你和思秋就沒有那種環境,現在兵荒馬亂,連個安生日子都沒有。 」 夢茵長歎一聲。

     「紅糖姜蔥湯來嘍! 」 話音剛落,思秋端著碗進來,盛一勺要喂夢茵。

     「我自己來。 」 夢茵接過碗,趁熱一飲而盡。 將碗遞給思秋,露出一絲感激的微笑,便又躺下,不一會兒又睡著了。

      又一天過去了。 這天一大早,夢茵醒來,覺得渾身輕鬆,精神大好,只是感到十分乏力,但這種無力感並不覺得難受,有點兒象出大力後休息時的感覺,是一種舒服的無力感。 她知道這種乏力是身體在高燒後恢復中的一個過程,也知道自己的病已完全痊癒了。 她用雙手用力捂住自己的臉,指尖沿著面頰慢慢向下滑過。 她冷靜的想了一下,看了看熟睡中的一雙兒女,心想,這幾天他們也夠累的。 她便起床做熟了早飯。

      像往常一樣,娘仨圍在飯桌前一起吃早飯。 思春機靈,她知道夢茵急切地想知道這幾天發生的事,便先開口道:「娘,你可別問我,我這幾天一直在家,沒有出門,發生什麼事我一概不知。 有知道的還不快快說來。 」 說著沖著夢茵做了一個鬼臉。

      思秋知道思春是在說自己,假裝著清了清嗓子,鄭重其事地道:「村裡開了個會,說是尤禿子當了咱村的保長,這官兒就和原先的村長差不多大。 」

     「這是什麼世道,地痞無賴還真翻了天。 」思春不平道。

     「就這些? 」 夢茵問。

     「昨天說是每家要去一人開會,去的人都是小孩或老人。 尤禿子要每家出糧出錢出力。 眼下先交糧食,說是供應城裡的日本兵。 對了,我昨天見到日本兵了,他們個頭偏小,比我高不了多少,長得和咱沒啥區別。 他們戴著鐵帽子,鐵帽子周圍是屁簾子,身穿屎黃色的軍服,穿一雙帶釘子的鐵鞋,走起路來踢踏作響,拿一支帶刺刀的槍。 」 思秋絮絮叨叨的說著。

     「揀重要的先說。 」 夢茵有點兒急不可待。

     「說是讓咱們交150斤糧食,明天是最後一天。 如不交,或者沒有交夠,後天鬼子就會來抄家。 」 思秋皺著眉頭憤然道。

     「娘,咱辛辛苦苦種的糧食給了他們,我心疼。 」 思春愁眉深鎖。

      夢茵沉思片刻,輕輕籲了一口氣,「人為刀俎,我為魚肉。 給他們吧,明日上午送去。 萬一鬼子來抄家,那禍就更大了。 況且現在是尤禿子當道,咱還是要萬分小心為上。 」

      第二天上午,夢茵和思春剛把要交的糧食放到獨輪車上,聽到有人在敲外面的院門。 思春三步並作兩步把院門打開,見是保志,喜出望外,「哎呀,好幾天沒見到你,我......」 思春說到這裡停下,臉上泛起玫瑰紅。 保志望著思春,秋波閃閃,忙悄聲道:「聽說師母病了,今日剛得空,我過來看看。 」

     「你們在嘀咕什麼? 還不快進來! 」夢茵招呼道。

     「師母,您現在可好些? 有什麼事需要我幫忙嗎? 」保志進到院子,站在夢茵面前輕聲問。

     「我已好了,現在正要準備去把糧食交給尤禿子。 尤禿子給你家派了多少糧食? 」夢茵問。

     「小麥300斤。 」保志苦笑道。

     「啊! 怎麼那麼多? 」思春杏眼含怒,驚道。

     「尤禿子說如果我去給日本人當一個月民夫,可減免一百斤。 」一絲愁容在保志臉上一閃而過。

     「別! 你可別去。 寧可交糧,也別為他們做事。 」思春驟然色變,急道。

     「春兒說的對。 無論什麼情況,你可千萬別去,去了,肯定是有去無回。 我家還有餘糧,你們缺多少,過來取就是。 千萬別給鬼子做事。 」夢茵鄭重囑咐道。

     「300斤我們也交得起,只是這太不公平了。 他們占了咱們的地方,還讓咱供養他們。 還有,咱們把糧食給了日本人,算不算漢奸? 」 保志和思春同時把目光投向夢茵。

     「按照范仁的標準,把糧食交給日本人是資敵行為,當屬漢奸。 可咱們現在是亡國奴,我們是在刺刀下被迫交的,交糧是為了保命。 再說,法不治眾,范仁總不能把咱村所有人都打成漢奸吧。 」夢茵軟軟答道。

     「師母,我心中氣憤不過。 」

     「先忍一忍。 糧食錢財是身外之物,沒有了可再掙,保命是當前最要緊的事。 」夢茵勸說道。

      保志聽了,勉強一笑,「交就交吧,我順路幫你們把糧食推去交了。 」 說罷,推起獨輪車和思春一起朝街上走去。

     「我也去。 」思秋「噌」的一聲從屋子裡蹦出來,一溜煙兒追了出去。

      夢茵轉身回到屋裡,剛收拾好碗筷,便聽有人喊:「茵嫂在家嗎? 」

     「是尤禿子! 」那種尖細而帶有顫抖的聲音是尤禿子所獨有的。 夢茵忙走出屋子並把門關上,快步來到院子中央,回答一聲,「在,門開著呢。 」 靜等尤禿子進來。

      尤禿子邁著他的八字腳步伐晃悠到夢茵面前,似笑非笑,「美人終歸是美人,嫂子在病中還如此楚楚動人。 」

      夢茵橫眉立目,冷冷道,「尤禿子,說正經的,你來為何事? 」

     「對,對,咱說正經的。 按你家的地,你家的人口,你應該交小麥300斤。 我呢,現在大小也是個保長,我讓你家少交一半,而且品種不限。 你說該不該謝我呢? 」 尤禿子一臉詭笑。

      夢茵冷哼一聲,臉上現出一抹厭惡的神情,肅然道:「我是中國人,沒有義務給日本人交糧,別說150斤,一粒都不應該交。 你為虎作悵,做侵略者的幫兇,你怎還好意思說要謝你!? 」

      尤禿子收起堆起的笑容,眨了眨他那雙小眼睛,低頭囁嚅道:「話也不能這麼說,眼下這裡是日本皇軍的天下,也就是說這天已經翻過來了。 過去我活在最低層,沒人把我當人看,今日有皇軍撐腰,我才過上這人上人的生活。 我不是吹牛,我現在讓誰死,他就不能活。 這次征糧,誰家交多少由我說了算。 我這次讓你少交,只是一點兒小意思,我將來還會給你更多好處。 我不期望你有什麼報答,只要你給我那麼一點點兒情感上的東西,我當為你赴湯蹈火,再所不辭。 」

      說到這裡,尤禿子抬眼看了夢茵一眼,嚇了一跳,只見夢茵臉色冷峻異常,那雙平時滿含秋水的眼睛閃現出兩束帶有怒氣的光,似一雙冰冷銳利的劍,直直向自己刺來,又聽到夢茵那帶有鄙夷且低沉的聲音:「做漢奸不會有好下場,出去! 」想起當年也是在這小院兒,自己被楚飛那頓收拾,不由膽寒。 這夢茵武功也厲害異常,心中不由害怕起來,忙說:「我走,我走。 」說著灰溜溜的走了出去。

      尤禿子心裡沮喪,想想夢茵剛才的話,氣不打一出來,心想,你姬夢茵真不知好歹,都這時候了,還不把我放在眼裡。 別忘了,我這保長可是代表了大日本皇軍。 方才碰見思春和保志去交糧,我讓你交糧不成,再讓日本皇軍去炒你的家,我治不了你,我就讓皇軍治你。 我要讓你知道馬王爺三隻眼。 打定主意,尤禿子便抄近路一路小跑來到收糧地點,村中央的一個十字路口,那是滕范仁以前經常聚眾開會的地方。 此刻,許五聲正帶著十余個嘍羅在招呼著收各家各戶交來的糧食,當面過秤記錄,許五聲同時發給良民證。

      幾十個日本兵背著槍站在一旁東張西望,暮然,好似一聲令下,所有日本兵的眼睛齊刷刷向同一方向望去,目不轉睛,嘈雜聲瞬間安靜了下來。

      許五聲順著日本兵的目光看過去,只見一個小夥子推著獨輪車正緩緩走過來,旁邊跟著一個少女,二人邊走邊說笑,仿佛一對熱戀的情侶。 再細看那少女,一身天藍色合身套裝,衣領外翻呈燕翅形,袖口鑲有醒目的寸寬紅邊,隨著走路晃動,那一雙紅色的圈圈上下擺動,十分顯眼。 再看那少女長相,更是眉清目秀,楚楚動人,就如仙女下凡。 心想,壞了,誰家姑娘如此漂亮,今日恐怕要受日本人欺負了。

      尤禿子不知從哪裡突然冒出來,高聲問:「思春來過了沒有? 」 無人回答,見大家都在向西邊呆呆地望著,忙看過去,正是保志和思春,心中立刻高興起來,心想,今天日本人會幫我出氣。

      果然,待思春走到近前,一個跨洋刀的絡腮胡日軍瞞跚著走到思春面前,掏出一把糖,裂開那缺了一顆門牙的嘴,「花姑娘,咪希咪希。 」

      保志上前一步,將思春擋在身後,怒目而視。

      絡腮胡一把揪住保志衣領,正要發力想把保志推開,保志身子稍稍向後移寸半,左手拇指迅猛插入對方手心,發力外翻,只見絡腮胡一下跪倒在地上,疼得他呲牙咧嘴。 在一旁幾個日軍端起刺刀,氣勢洶洶朝保志撲過來。

      許五聲忙奔過來大聲喊道:「太君,愛護村,愛護村的幹活。 」 又向保志喊道:「還不快把赤西小隊長放開! 」

     保志手往前一推,絡腮胡仰面倒在地上,他翻身站起來,抽出他的指揮刀,好似兇神惡煞。

      許五聲看勢不妙,將保志往後推了一把,自己站在日軍小隊長面前,「赤西隊長,他的良民大大的。 」又指著小推車上的糧食,「他的交糧的幹活。 你們摔跤得幹活。」許五聲比劃著,意思是摔跤決勝負,三局兩勝。 許五聲知道,這個日軍小隊長酷愛摔跤,門牙也是在一次摔跤中磕掉的。

      絡腮胡正在猶豫,忽聽後面有聲音傳來,「好的,好的。 」 絡腮胡忙回頭,是日軍大隊長安倍蒼介,忙將洋刀插入刀鞘,立正敬禮。


作者: 暖风细细吹    時間: 2019-8-27 07:25:41

本文最後由 暖风细细吹 於 2019-8-28 08:33 編輯

第十四章 亡國奴 (下)

      安倍蒼介是日軍駐縣城的最高長官,他長一副八字眉,一雙三角眼睛深陷在眉骨後面,鼻子寬而平,鼻子底下留一小撮黑毛,尖尖的下巴向前突出,臉膛奇黑無比。 他對絡腮胡叨咕了幾句,又轉頭用生硬的中國話對保志道:「你的,摔跤的幹活。 」

      絡腮胡立馬解下洋刀,重新紮好褲帶,步步向保志逼來。 二人對視片刻,絡腮胡首先出手,他想抱住保志,一隻手卻被保志捉住,絡腮胡害怕保志還用方才的招數,趕忙握緊拳頭,保志雙手迅速握住絡腮胡的拳頭,猛力外轉,同時下面橫掃一腿,這絡腮胡橫著重重摔在地上。保志出手乾脆利索,站在原地紋絲未動,看得眾日本兵目瞪口呆。絡腮胡爬起來,面紅耳赤,本來就是一個好勇鬥狠的主,且在日本摔跤頗有名氣,哪能在眾人面前輸給他心目中的支那人。 猛然,他用盡全力,整個人向保志撲過來,如被撞上,不死即殘。 保志迅速跨出一步,就勢一個掃堂腿,只聽「咚」的一聲,絡腮胡來了個嘴啃泥,因他是前胸先著地,趴在那裡好久才緩過氣來。大家都不知道下面要發生什麼,氣氛霎時緊張起來。 這時,卻聽安倍蒼介帶頭鼓起掌來。 絡腮胡見狀,不再與保志糾纏,垂頭喪氣地回到隊伍裡。

      尤禿子剛才心裡一直在為絡腮胡加油,見絡腮胡大敗,煞是惋惜,滿臉焦慮神色,見安倍蒼介鼓掌,臉上又露出喜色,小心趨前,怯怯道:「太君,此人會武術,已練了十多年,即使贏了,當不算數。 」

      待翻譯官將此話說與安倍蒼介,只見他眯起雙眼,片刻,對著翻譯官叨咕了幾句。 翻譯官沖尤禿子朗聲道:「太君說了,此人功夫不錯,理應為我大日本皇軍所用,讓他先加入麻子六的隊伍,與麻子六的隊伍一起先接受我大日本皇軍的訓練。 」

      尤禿子一聽,又悄聲說道:「我們村象他這樣的人還有好幾十人呢,都是血氣方剛的壯勞力。 」

      翻譯官將此話翻譯完畢,安倍蒼介神色一震,讓翻譯官告訴尤禿子,「很好,非常好,你把村中所有會武術的人記下來,把名單交給皇軍。 你是皇軍大大的朋友,優秀保長。 」

      尤禿子聽了,心裡高興,「為皇軍效勞,理所當然。 」

      許五聲知道安倍蒼介是為征糧而來,忙立正報告:「報告太君,城西村120戶人家,截至今日傍晚將全部交足交齊,無一欠交。 」
      
      安倍蒼介看著一溜裝滿糧食的大車,露出一絲笑容,一迭聲說:「良民大大滴。 愛護村的模範。 」然後又對眾日本兵說了一頓,大意是土房子村抗糧,要去那裡懲處刁民。

      待日軍離去,大家都松了一口氣。

      尤禿子受到表揚,心花怒放,報復夢茵的想法忘了個一乾二淨。

      許五聲一行人見保志剛才教訓了絡腮胡,紛紛以一種欣賞的目光望向保志。

      保志回頭尋找思春卻不見蹤影,正焦急左右張望,許五聲上前一步,「和你一起來的姑娘跟我堂姐走了,對了,我堂姐是許錦彩,我叫許五聲。 」

      保志見他說的懇切,又說出了許錦彩的名字,便放下心來,指了指獨輪車上的糧食,「這是思春家交的糧食。 」

      許五聲遲疑了一下,答非所問,道:「你是師保志吧。 我曾看過一場武術比賽,那次你得了第一名。 今日你也幫我們出了一口氣,那個赤西小隊長這幾天沒少欺負我的弟兄們。 」許五聲說著,伸出大拇指。

      保志從心裡看不起為日本人做事的人,不願多說,擺了擺手,算是打了招呼,又喚過思秋,對許五聲說:「這是霍思秋,姬夢茵的兒子,他把糧食給你,你把良民證給他。 行不? 」

     「行,行。 」許五聲忙答應道。

      再說思春,開始她正想上前與保志一起面對鬼子,卻被許錦彩一把拉住,許錦彩跨步上前將思春擋在身後。 思春隱在後面,招呼思秋過來,將思秋隨身帶的一把小刀拿過來,以備在萬不得已情況下出手。 她投飛鏢百發百中,沒想到保志如此輕鬆便擊敗了絡腮胡。

      危險剛剛過去,不由分說,許錦彩拉著思春一路回到家裡。 思春漲紅著臉,滿腹心事的直奔裡屋。 許錦彩把方才的事對夢茵簡要述說了一遍。

      夢茵聽了,心頭大震,驚道:「是我大意,看來這比想像的還糟,只交糧納稅恐怕躲不過這場劫難。 」

     「你說對了,我堂弟許五聲前天晚上來我家已說了,愛護村的人不只要供養日本人,還要做苦力,從軍,」許錦彩說到這裡,又壓低嗓門悄聲說:「聽說日本人還要花姑娘。 」

     「怎麼? 你還有一個堂弟在追隨麻子六。 」 夢茵有點兒詫異。

     「是這麼回事,我這個堂弟,是當年被許大叉拉去入夥的,人很精幹,又讀過幾年書,深受麻子六待見,又當個小頭頭,後來存子勸把許大叉擠走了,許五聲卻留在了麻子六的土匪隊伍裡,現在又隨麻子六投降了日本人。 存子勸知道他和許大叉的關係,二人表面上嘻嘻哈哈,背地裡互相提防。 但我擔心,總有一天許五聲會被存子勸給算計了。 」許錦彩面露憂色。

      夢茵若有所思,雙目緊緊盯著許錦彩的眼睛,問:「你覺得許五聲人怎麼樣? 」

     「許五聲還算是一個有良心的人,這次是他爭取來咱村收糧的。 他說只要他能交差,如果有人少交他就會瞞過去。 聽他說尤禿子原先派得糧比這多得多,他以‘多征差事不好做’為由,將各家的征糧額度減少了一半。 」

      夢茵聽到這裡,微微點頭,嚴肅而又鄭重地說:「錦彩,你要常和你這位堂弟聯繫,通過他,我們可獲得日本人和麻子六的動靜。 知己知彼,我們才能從容應對。 」

      儘管許錦彩滿口答應,但夢茵還是特別加重語氣叮囑道:「這件事可關乎到全村人的性命,咱們可要從思想上重視起來。 而且還要叮囑許五聲,你與他的聯繫千萬別讓存子勸知道。 」

      許錦彩點頭會意,又微笑著說道:「我也要囑咐你幾句。 與我們不同,你看起來還這樣年輕,出門最好打扮成叫花子,思春也是。 」

      夢茵聽了溫然一笑,揮手示意,「你也要當心! 」

      夢茵送走許錦彩,進屋見思春坐在炕上,還在苦思著什麼。 夢茵知道思春所受衝擊肯定不小,畢竟這是第一次見到真刀真槍生死一念間的場合。 夢茵坐在思春身邊,兩手將思春的雙手握住,關切地注視著思春那沉思的臉龐,溫聲問:「春兒,你在想什麼? 」

     「娘,我在想,如果當時日本人被擊敗後,又掏出槍向保志開槍咋辦? 」

      夢茵聽了,一字一頓道:「春兒,在事情發生前要做最壞的打算;在事情發生後要按最好的方向去想;沒有發生的事就沒必要去想了,不然,你永遠也想不完,徒增痛苦。 」

     「不然,現在想好了,有了思想準備,就有利於應付今後發生的更壞的情況。 」思春不太贊同夢茵的說法。

     「我們現在要想的應該是不要讓今日這樣的事情再發生,這才是關鍵所在。 如果事情發生了,情勢發展,就不由咱們自己所掌控了。 你說是不是? 」 夢茵見思春沒有答話的意思,又寬和地接著說:「你錦彩嬸子剛才建議咱們出門扮成叫花子,我看這方法行。 」

      思春聽了,將手從夢茵手中猛地抽出來,驚道:「這還是人活的世界嗎?! 」

     「你記住,咱現在是亡國奴。 」夢茵沉沉地接著說:「當年五胡亂華時期,胡人軍隊從來不帶軍糧,數十萬軍隊攻入漢人聚居地,他們的軍糧就是當地的居民,他們稱之為兩腳羊。 」夢茵見思春那雙杏眼露出驚愕的目光,便謙然輕笑道:「把你嚇著了吧。 也好,這會促使我們警醒起來,記住往後日本人進村,你絕不能露面。 也告訴采會她們。 」

      這時,思秋和保志走進屋子。 夢茵又讓保志細細敘說了一遍上午發生的事。 聽罷,夢茵沉吟片刻,斷然道:「尤禿子肯定會把咱們武術班的人交給日本人,你通知咱武術班的所有人,不論想什麼方法,是逃還是藏,千萬別被日本人或麻子六抓到。 」

     「我想好了,日本人來肯定有動靜,不論誰先發現弄出點兒響聲,大家先向西過河溝到徐家莊,有必要就上後山,鬼子走了再回來。 咱這裡到處都是溝溝塹塹,是跑還是藏,鬼子捉不住。 」保志平靜地說。

     「我也是這麼想的。 」思春插話。

     「難得你們想到一起了,你們還要和其他師兄弟們商量一下,定出一個詳細的方案,可要確保萬無一失。 再有,打聽一下范仁有什麼消息。 聽范仁說八路軍已開進太行山區。 范仁有縣大隊,下設鋤奸隊。 像尤禿子就是地地道道的漢奸。 」夢茵道。

      尤禿子看著裝滿糧食的大車漸漸遠去,心中泛起一種久違的滿足感。 回想剛才安倍蒼介大隊長的表揚,心中喜洋洋。 他要走遍全村大街小巷,讓人們知道我尤禿子當今是全村之主。 他轉了一大圈下來,卻沒有見到一個人,沒有說出一句話,他發現人們都在躲著他。

      天黑了下來,尤禿子拖著疲憊的身子晃悠著回到自己那間小破屋,剛進門就先吃了一驚,猛然看見存子勸叼著煙捲兒正憤憤地瞅著自己,忙招呼道:「喲,老弟啥時來了? 也不吱一聲。 」

      存子勸沒有理會,板著臉,眼睛死死盯著尤禿子,狠狠抽了一口煙,怒問:「你竟敢打我女人的主意! 」

     「你此話從何說起? 」 尤禿子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存子勸「哦」了一聲回過神來,似乎剛從夢境中醒來,勉強笑道:「走,咱去福星樓,那可是咱的福地。 」

      二人來到福星樓坐定,還是那張桌子,還是那張菜單,只是招待他們的人換了。 尤禿子四處張望,但聽存子勸道:「別再找啦,這裡的人全換了,雖然菜單還一樣,飯菜的味道肯定不同。 」

     「當年那個店小二招待得不錯,是個跑腿的料。 你看現在這個店小二,哪象伺候人的,差太遠了。 」尤禿子搖了搖頭。

      存子勸拿出幾張紙,尤禿子認得,這不是有關城西村交糧的記錄嗎? 正在納悶間,聽見存子勸問,「各家交糧的額度是你定的吧? 姬夢茵家交的糧食為何比別家少一半? 」

      尤禿子明白了,原來存子勸還把姬夢茵看做是他的女人,想起方才存子勸那句「你竟敢打我女人的主意」,心中著實吃驚不小。 他紅著臉想著,想著,突然看著存子勸,哈哈大笑起來,他伸出一根手指指著存子勸的鼻子,邊笑邊斷斷續續的說:「你還,還想著,想著她呀! 她可差,差點兒沒把你弄死。 」尤禿子笑得停不下來,一會兒眼淚都笑出來了。

      存子勸紅了臉,一絲沮喪而憤恨的表情在臉上一閃而過,他壓低聲音,「打住! 說正經的。 」

      尤禿子止住笑,裝出一副生氣的樣子,憤憤地說:「不瞞你說,我今天馬屁沒拍正,拍到了馬腿上,我也死心了。 將來,我會逮住機會,叫她吃不了兜著走! 」

      飯菜上來了,存子勸夾起一塊驢肉放進嘴裡,「聽說日本皇軍讓你交出全村會武功的人。 」

     「正是,這是安倍蒼介大隊長今日剛剛吩咐的。 」

      存子勸拿出一張紙遞給尤禿子,「這是皇軍要的名單。 我替你寫好了,你把它交給皇軍。 」

     「我也不識字,你寫誰都行。 」

     「不瞞你說,這名單上所有會武功的都在。 另外,還有兩個不會武功的馬存續和馬存明兩兄弟。 」

     「這...... 」尤禿子愕然。

     「這兩小子不是好東西,讓他們進來,我才有機會好好收拾他們。 」

     「明白了。 」尤禿子點頭會意。

      存子勸不再說話,埋頭只顧吃飯。 酒足飯飽,一邊喝茶一邊看尤禿子狼吞虎嚥,「你的吃相也真難看。 人說從一個人吃飯的舉止就能看出一個人的德性。 」

     「這飯好吃,我是見了肉就饞的沒了命,見了豆腐眼睛就冒金星,見了燒餅這口水就冒個不停。 」 尤禿子並未理解存子勸說的話,邊吃邊答道。

      存子勸點著一支煙開始吸了起來,待尤禿子吃完,神秘兮兮道:「皇軍不久還要征糧。 你可要記住了,下次對師保志家可不要手軟,他們打多少糧食,你就征多少糧食,他們交不出來,就讓他們拿人換。 另外,日本皇軍還需要民夫,你心裡可要有個譜,那些看著不順眼的首當其衝。 還有,日本皇軍如果徵召慰安婦,也就是花姑娘,你就先把許錦彩交出去。 」

      尤禿子抹了抹嘴,打了個嗝,「記住了,其實就一句話,就是用皇軍的手治咱們的仇人。 」

     「這是時勢使然,有權不使,過期作廢。 」存子勸將抽剩的煙頭扔在地上,踏上一隻腳,狠狠道。

     「老弟說的對,可眼下話說回來,保志等人武藝高強,他們豈肯束手就擒? 這些人又受范仁影響至深,恐怕不會為皇軍賣命,如果要的人逮不到,我這保長交不出,這可咋辦? 」

     「你以為我們拿著的是燒火棍? 皇軍要名單,你給就是,他們既不認識張三,也不認識李四,我估摸著這份名單最終會落到麻子六的手裡,我們和皇軍一起行動,他們敢反抗,就開槍,看看是他們的拳頭硬,還是我們的子彈硬。 」 存子勸站起來,狠道。





作者: 暖风细细吹    時間: 2019-8-28 07:20:06

本文最後由 暖风细细吹 於 2019-8-28 08:33 編輯

第十五章 刀光劍影

      果不其然,尤禿子將名單交給安倍蒼介,安倍蒼介與翻譯官嘀咕一陣,就傳令麻子六將名單上的人征入軍中。麻子六已被委任為縣治安大隊大隊長。 接到這個差事,便招來存子勸等人商議。 存子勸提議,趁夜包圍城西村,按名單進村抓人。 第一小隊長許五聲反對,認為這不是對付愛護村的辦法,應該先禮後兵。 存子勸是隊付,沒有實權,除第三小隊長呂黑子死忠存子勸外,別的小頭目並不買存子勸的帳。 麻子六聽從了多數人的意見,大白天帶人來到城西村,讓尤禿子帶路按名單找尋這些人。 在城西村折騰了一整天,太陽下山只捉住了馬存續和馬存明兄弟倆。 傍晚,馬存續兄弟倆被帶回縣城。

      第二天在治安大隊院裡, 呂 黑子等人喝令馬存續兄弟露兩手,卻不想兄弟二人反復念叨,「從沒練過武術。 」

     「哎! 這名單上明明有你們的大名,你們是不是不想當兵,故意隱瞞裝蔥。 」 呂黑子惡狠狠走上前來,「來,你不想露一手,我可要動手了。 」 說著一拳打向馬存續。 馬存續一個趔趄,嘴角淌出血來。

      「啊哈,你小子是真不會還是假不會? 你是甯挨拳頭,也不露你的真容是不是? 那好,你不出手,那你就當陪練。 弟兄們,給我打! 」 呂黑子吼道。

      眾偽兵一擁而上拳打腳踢,不一會兒兄弟二人鼻青臉腫,便倒在地上。

     「站起來! 」 呂黑子喝道。

      兄弟二人跪在地上磕頭求饒。

      存子勸透過窗戶看的真切。 馬家二兄弟挨打,他心裡覺得痛快。呂 黑子推門進來,「他們確實不像是練過武術的人,招架之功都沒有,也不知道被攻擊時如何保護自己。 是不是這名單弄錯了。 」

      存子勸遞給 呂 黑子一支煙,自己叼上一支,為二人點著,抽了一口,不慌不忙道:「這名單上的名字絕對沒有錯。 他們肯定練過武術,你忘了,我是從那村裡出來的,還能不知道他們? 村中有一句俗話,叫做‘好鐵不打釘,好漢不當兵。 ’他們寧肯挨打也不想當兵。 你說的對,既然如此就讓他們兄弟二人做陪練吧。 」

      呂 黑子笑了,「即然如此,就成全他們,每天讓弟兄們練拳腳,看他們能熬幾天! 」

      一連幾天,麻子六再也沒有抓到人。 一個漆黑的夜晚,麻子六傾巢出動,在兩個日軍小隊的配合下將城西村團團圍住,然後在尤禿子的帶領下逐戶抓人,結果也是一無所獲。 麻子六悻悻回到縣城,悶悶不樂。存子勸陷入深度思索,突然似有所悟,「大哥,我看咱們內部肯定有鬼。 」

      麻子六一驚,「你說有內鬼,是誰? 」

     「是誰現在還不好說。 今日咱四面包圍,午夜悄悄進村,他們如不是提前知道消息,為何消失得無影無蹤? 」

     「說的極是,你懷疑是誰走漏了消息? 」

      存子勸想了想,「沒有,我現在還沒有懷疑物件。 」

      麻子六哼了一聲,快步沖向自己房間,他要好好睡一覺。

      存子勸已將許五聲納入自己的視線,只是現在沒有把握將他置於死地,他不想貿然出手。

      城西村有武功高手以及赤西小隊長被擊敗的消息已在日軍中傳開。 有一個叫島野三郎的日軍曹長聽了後心裡卻興奮起來,他闖入安倍蒼介的屋子,狂妄地喊叫了一番,大意是:我是島野三郎,大日本格鬥比賽冠軍。 聽說城西村有武士,我要把他們一個個打趴下,為赤西小隊長報仇,挽回大日本皇軍的尊嚴。

      安倍蒼介哈哈大笑,表示早知島野三郎的大名,是軍中的驕傲。 麻子六現在只弄來兩個人,其餘皆找不到。 安倍蒼介要島野三郎稍安勿躁,將來總會有露身手的時候。

      島野三郎哪能等到將來,立馬來到麻子六的治安大隊,看到馬氏兄弟被打得頭破血流而不敢還手,失望至極。 他走到趴在地上的馬氏兄弟面前,仔細打量了一番,搖了搖頭,拇指沖下又戳了幾下,一副不屑的神情。

      呂黑子上前獻上一支煙,彎腰獻媚道:「太君有何吩咐,小的當盡力效勞。 」

     「香煙的不要,武士的幹活。 」

     「太君,我們去請了幾次,連面兒都沒見到,就逮了這兩個廢物,可他們打死不還手。 」呂黑子連說帶比劃。

     「他們的不是,你與我去城西村。 我要跟他們比武。 」

      西至城西村,東至東城村,北至土房子村,南至邱南莊,是日本人隨意活動的區域。 呂黑子帶著島野三郎來到城西村,和尤禿子一起,在村中兜了一圈,只見到老人婦孺,沒見到一個青壯年,更沒有見到島野三郎心目中的武士。雖然島野三郎比武心切,找不見人也只能作罷,悻悻回到縣城。 他感覺到渾身力氣沒處使,便來到日本人經常練習的操場,脫掉上衣顯露出那強健的肌肉,拳頭一握,胳膊粗如鐵桶,他左沖右突,揮拳如風,一腳踩在地上,整個大地便微微一顫,大喊一聲,如同獅吼。 日本人和偽軍紛紛前來觀看,眾人紛紛稱讚,這拳腳功夫可真了得! 島野三郎見有人捧場,折騰得更歡了,他又拿起自己的軍刀狂舞了一通,只見那軍刀在他手中上下翻飛,寒光閃閃,令人眼花繚亂。

      安倍蒼介看得興致大起,一個想法一閃而出,何不組織一場武術比賽,我大日本皇軍的格鬥冠軍定能戰勝支那武士,既挽回赤西失敗的尊嚴,也能揚我大日本的軍威,更有利於我大日本統治支那人。 他忙傳令叫來麻子六,問城西村武術班的頭是誰? 誰的功夫最厲害? 誰的威望最高?

      麻子六忙答:「自然是姬夢茵。 」

      安倍蒼介稍加思索,讓翻譯官轉告,讓姬夢茵後天前來比武,無論能否戰勝島野三郎,定有重獎。

      麻子六戰戰兢兢道:「我們去了好幾次,面兒都沒見到,懇求寬限幾天。 」 此時麻子六已大汗淋漓。

      安倍蒼介聽罷沉下臉,眉骨後面的眼睛裡散發出幽幽的寒光,思索片刻,他想起了保長尤禿子,他強壓怒氣,吩咐麻子六配合尤禿子去操辦。

      這天,保志帶著勇超和阿成來夢茵家,他們想商議有關馬存續兄弟的事。 他們剛走到大門口,迎面碰見夢茵送馬存續父母出來,只聽馬存續母親邊走邊念叨:「這可咋辦呢? 這可咋辦呢? 」保志等人看到馬母那哭腫的眼睛,心中著實不忍,紛紛轉過臉去。

      夢茵送走馬家父母,將保志等人引進屋裡,她雙眉緊鎖,表情肅穆,沉聲道:「方才你們也看到了,馬家父母來也是想討個如何能救回馬存續兄弟的辦法,可是我現在感覺無從下手,無計可施。 我剛才也只是把他們安慰了一番。 」

     「師母,我們來也是為馬存續兄弟的事。 雖然他們兄弟倆不是咱武術班的,可他們被抓也是以會武功的名義。 可我就奇怪了,這尤禿子為啥要加上馬家倆兄弟? 」勇超不解,皺眉問。

     「什麼尤禿子! 尤禿子大字不識一個,肯定是存子勸寫的,然後讓尤禿子交給日本人的。 」保志話語十分肯定。

     「日本人不認識人,就讓麻子六抓人。 」阿成緊接著道。

     「你們可知道馬家兩兄弟是否曾得罪過存子勸? 」夢茵問。

      大家沉默下來,互相看看,半晌,保志自言自語輕聲道:「沒聽說過他們得罪過存子勸啊。 」

     「哦,莫不是因為‘野小子’這個稱呼? 」勇超遲疑了一下,又接著說:「馬家兄弟見了存子勸從不呼其名而叫他‘野小子’。 但也沒覺得存子勸聽後有什麼過激反應,他聽後要麼皺一下眉,要麼不吱聲。 」

      阿成似乎也想起了什麼,忙道:「馬家兄弟愛開玩笑,有一次我見馬存續拿了存子勸的鐮刀,存子勸跑過來要,馬存續就扔給另一邊的馬存明,存子勸跑到馬存明那邊,馬存明就拋給馬存續。 存子勸跑了幾個來回,似乎生氣了,嘟囔了一句,‘你們欺負外地人。 ’ 馬家兄弟嘻嘻哈哈了一會子,後來也把鐮刀還給存子勸了。 如果僅以這麼件小事就將馬家兄弟置於死地,可見那存子勸會是多麼毒辣之人。 」

      大家議論到這裡,紛紛把目光投向夢茵,阿成輕聲道:「師母,可要小心啊! 」

      夢茵勉強一笑,「看來世上最倒楣的事便是碰到陰險狡詐的小人了。 」

      正在這時,尤禿子從敞開的院門外走了進來,「哎喲,平時難得見到你們這些天兵天將,不想今日全在這裡。 」

      眾人怒目而視,沒有人搭理他。 尤禿子也知趣,冷笑一聲,「你們不要恨我,我為日本人做事也是為了咱村好。 你們瞧見盤龍寨了吧,皇軍到了那裡,還不是燒光,殺光,搶光。 他們村可有幾人能睡個安穩覺,聽說已被殺了好幾十人...... 」

     「你這是認賊作父! 「勇超輕蔑一笑,打斷了尤禿子的話。

     「你...... 」尤禿子漲紅了臉。

     「尤禿子,你來有什麼事? 直說! 」 夢茵問。

      尤禿子緩了緩,靜下心來,似笑非笑道:「皇軍知您大名,想邀你去比武。 你們知道,前幾天那個叫島野三郎的日軍曹長來咱村找你們比武,沒找到。 現在是安倍蒼介大隊長親自發話,組織一場武術比賽,不論勝負都有重獎。 」

     「這是存子勸出的主意吧。 」保志冷笑一聲。

     「誰出的主意我不知道。 聽說是安倍蒼介大隊長點名讓我負責聯繫茵嫂。 大隊長即如此信任我,我豈能有不盡心之理。 」 尤禿子搖晃著腦袋,露出得意洋洋的神氣。

     「怎麼個比法? 」 夢茵問。

     「這應該由你和日本皇軍商議。 我現在只是做你們之間的聯絡人,要不我陪你走一遭。 」尤禿子陪笑道。

     「師母不要去! 」保志,勇超和阿成齊聲道。

      尤禿子看了眾人一眼,低眉一笑,「皇軍大隊長說了,會保證茵嫂的安全。 你們可要聽好了,是比賽,不是決鬥。 」

     「那也別去,要去的話讓我去。 尤禿子,你轉告那個大隊長,我保志定將那個什麼島野三郎打得找不到北,三個會合他不趴下算我輸。 」 保志揮拳鎮聲道。

     「皇軍大隊長說了,非茵嫂去比不可。 你要去麼,不妨排在下一場。 」尤禿子說完,將目光轉向夢茵。

      夢茵沉思片刻,肅容道:「我可以參加,但有兩個條件,第一,把馬存續和馬存明兄弟倆放了;第二,取消我武術班的從軍令。 這是我參加比武的最起碼的兩個條件。 」

      尤禿子聽罷,撓了一下他的禿頭,皺眉道:「這個我可做不了主。 我看你不如見面時直接與皇軍交涉。 」

     「不行, 他們不答應這兩條,一切免談。 」 夢茵話語異常堅定。

      尤禿子見狀,忙道:「只要你能參加,一切好商量。 我這就去看看日本皇軍怎麼說。 」說完,一溜煙兒走了。

      這天,夢茵著一身黑衣黑褲,烏黑的頭髮紮緊挽在腦後,相襯著面容顯得更加白皙肅穆。 她正走在通向縣城的路上,與她一起的還有尤禿子,馬家父母以及師老洪。 本來保志和勇超要一同去,夢茵擔心中了日本人的圈套,說什麼也不讓他們跟著。 師老洪說反正自己已老了,不怕被日本人扣下,夢茵想有什麼事也得有個報信兒的,就答應了師老洪。 其實夢茵今日的目的主要是接回馬存續和馬存明。

      尤禿子領著一行人通過層層崗哨來到日軍大隊部,這原本是一所學校,教室裡已住滿了日本兵,旁邊那塊操場也停滿了汽車,摩托車和一堆大大小小的木箱子。 一行人來到中間一間掛著日本旗的教室門前,幾個日本兵喝令大家站住,一個日本兵帶尤禿子走了進去。 夢茵四面環視一遍,發現周圍或明或暗不少日本兵目不轉睛地盯著他們。仿佛等了好久,安倍蒼介帶著翻譯官和尤禿子先後走了出來。 安倍蒼介挎著東洋刀,趾高氣揚,視這一行人如無物。 暮然,安倍蒼介睜大了眼睛,空氣仿佛凝固了,他像根木頭一樣直直戳在那裡,在他心目中,支那女人都是醜陋不中看的劣等人,怎麼自己見過的最漂亮的女人竟活在支那而不在日本!

      待翻譯官悄聲喚,「隊長閣下。 」 安倍蒼介才回過神來。

      尤禿子忙上前指著夢茵道:「這位就是姬夢茵,是武術班的頭,而且武藝高強。 」

      安倍蒼介摘下手套,咧嘴笑著要與夢茵握手。

      夢茵不動聲色後退了一步,「看來你就是安倍蒼介吧。 尤禿子說你同意我的兩個條件,放了馬家兩兄弟和取消我們武術班所有人員的從軍令。 」 夢茵指了指馬家父母,「這是馬存續和馬存明兩兄弟的父母,他們是來接他們的兒子的。 我希望你不要食言。 」

      安倍蒼介縮回伸出的手,神色冷凝下來,重新戴上他的手套。 待聽完翻譯官譯自夢茵的話,讓翻譯官告訴夢茵,兩個條件都答應,現在就派人送二位老人去接兒子。

      兩個日本兵聽令前來送馬家父母去接兒子,馬母要跪謝安倍蒼介,卻被夢茵一把拉住。

      安倍蒼介看在眼裡,沖著夢茵道:「看來你不喜歡皇軍。 」

     「全世界沒人會喜歡侵略者。 」夢茵幽幽道。

      安倍蒼介尷尬一笑,讓翻譯官告訴夢茵,「我們來這裡是來説明你們的。 你看,我們本來長得就一樣,都是黑頭髮,黑眼睛,黃皮膚,如果我們說同一種語言,我們還有什麼區別呢? 我們如果成為一個國家豈不更好。 」

     夢茵緩緩道:「雖然你們日本人和我們外貌相似,但內在本質卻完全不同,可以說是截然相反,比如你們日本人欺軟怕硬,拜高踩低;而我們中國人則扶弱濟貧,堅持正義。 」

      聽完譯自夢茵的話,安倍蒼介神色轉趨冰冷,他狠咽了一口唾沫,通過翻譯官又告訴夢茵,「我們大日本皇軍來這裡是要建立大東亞共榮圈,王道樂土。 」

      夢茵輕蔑地冷哼一聲,「大東亞共榮圈? 這不過是你們想稱霸東亞的一塊遮羞布。 以前你們也不是沒有做過。 我感到奇怪的是,但凡你們日本的統治者能夠懂一點兒歷史,哪怕是一點點兒,就不應該有九一八事變和七七事變。 你們日本的統治者不懂,難道你們日本國的國民也都不懂? 這一次你們憑著暫時的優勢滅了朝鮮,佔領了大片中國的領土,但我相信,在不久的將來,你們會嘗到失敗的苦果,最終,和以前一樣,如果你們活著的話,你們還得回到你們在東面的海島上。 」

      安倍蒼介木著臉,眼睛冒出陣陣寒光,轉瞬間,寒冷的目光又變得溫和起來,他強笑了一聲,讓翻譯官問夢茵能否一起合作,參加自治政府。

     「不會! 這個話題免談。 」 夢茵回答得斬釘截鐵。

      安倍蒼介的目光變得寒冷兇狠起來,此時,他暗暗下定決心,要殺掉面前的這個女人。 而且要公開,名正言順地殺死她。 他眼珠轉了兩圈,即刻喚來島野三郎,指著夢茵道:「她,就是和你比武的對手。 」

      島野三郎心頭巨震,大驚道:「隊長,她是女人。 」

      安倍蒼介斜瞟了島野三郎一眼,壓低聲音道:「和她比,你應該感到榮幸。 」

      很快,雙方就比賽地點和時間達成了一致。 按師老洪的提議,比賽地點在城西村比武場,那裡有現成的擂臺,有寬大的場地,是以前城西村每年比武的地方。 比武時間定在後天中午。 而裁判人選雙方爭執不下,最後按安倍蒼介的說法不設裁判,觀眾就是裁判。 師老洪又提到刀劍無情,雙方賽前要簽生死狀,這正中安倍蒼介下懷,他滿口答應。夢茵和師老洪離去。 安倍蒼介望著夢茵的背影,對島野三郎命令道:「後天比武,殺死這個女人! 」

      翻譯官一怔,脫口問:「為何? 」

      安倍蒼介板著臉,狠道:「我豈能容忍最漂亮的女人是支那人! 更重要的是她聰慧,又會武功,卻不能為我所用,非友即敵! 如留著她,我恐怕將來她會成為我們的心腹大患。 」他拍了一下島野三郎的肩頭,「島野君,你為天皇立功的時候到了。 為了天皇,為了我們大日本,你到時一定要殺了她,我相信你有這個能力。 」

     「嗨! 決不負重托,後天我會叫她一刀斃命。 」 島野三郎立正,吼道。

     「是辣手摧花。 」翻譯官拉長聲音漫聲道。

      比武這一天,天氣晴朗,陽光從天空中灑下來,溫 馨 地照射著下面的每一個角落。 擂臺周圍已聚滿了人,大多是老人和婦孺,年輕的躲在不顯眼的地方遠遠地看著,生怕被日軍或麻子六抓了壯丁。 前面一側擺好了幾張桌子,師老洪特地請了附近的名門望族的人來觀戰,這些人都來自日軍的愛護村。 師老洪想,人多力量大,日本人胡來,也得先掂量掂量他這「愛護村」的招牌還要不要。 夢茵這是第一次與日本人真刀上陣,她也做了最壞的打算,她堅決不讓思春和思秋前去觀戰,而是安排姐弟二人與老洪嬸兒一起在家裡待著。 比賽前一刻,日軍列隊進場,眾多村民紛紛讓路退向兩側。 擂臺前除了那幾張桌子外,有利的位置都被日軍佔據。 麻子六帶隊來了,他們列隊站在日軍後面。 麻子六按照安倍蒼介的吩咐,派人封鎖了擂臺周圍。尤禿子扛來一條板凳,敬請安倍蒼介坐下,安倍蒼介坐定,便催促比武開始。

      夢茵和島野三郎在師老洪主持下簽了生死狀。 島野三郎脫去上衣,將白色內衣掖進他那黃色的軍褲裡,腰間紮一條寬寬的皮帶,手提一把日本武士刀。 他一躍便跳上擂臺,在臺上走了兩圈,又跺了幾腳,大吼一聲,附近樹上的鳥群鳴叫著一哄而散。 他又左右開弓做了幾個刺殺動作,那刀忽忽生風,台下也能聽得真真切切。夢茵還是那身黑衣黑褲,只是腰間多了一條用布條擰成的紅色腰帶,更凸顯出她做為女人的身形。 她手持一把單刀,也一躍上了擂臺,並抱拳向島野三郎施禮。

      島野三郎兩眼似要冒出火來,沒有還禮,直接揮刀向夢茵劈頭砍來。 夢茵舉刀擋開島野三郎的第一刀,後退避敵。島野三郎得寸進尺,步步緊逼,刀刀直刺夢茵要害。夢茵連讓三刀,破敵之策已了然于胸,待島野三郎又一刀劈來時,她斜舉單刀用單刀的護手擋住來刀並向右撥開,順手將單刀架在島野三郎的脖子上,毫無疑問,這意味著島野三郎輸了。 不想他竟頭向右側一偏,抬左手臂擋開夢茵的單刀,同時右手回刀猛刺夢茵左胸。夢茵沒想到自己的刀已架在對方脖子上,對方竟不認輸。 猶豫間,見武士刀刺過來,已躲閃不及,被迫趕緊側轉上身,後仰躲避,好險! 武士刀擦身而過。 她趕緊挪動腳步,調整情緒,剛才真使她吃驚不小,她這時已明白,對方是要取自己性命。

      眾村民見狀,齊聲大喊:「日本人已輸了! 日本人耍無賴! 」

      師老洪緊張的心都要跳出來了,見此刻夢茵一味躲閃,忙大喊:「快出手,別客氣! 」

      夢茵在臺上聽得清楚,知道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一邊防守,一邊瞅准機會進攻。 只見二人伴隨著「叮」「咣」打擊聲斯殺在一起。 本來夢茵有好幾次機會將對手的頭砍下,但她不想殺死島野三郎,畢竟她還沒有殺過人,所以她也只以防守為主,尋機砍傷對手使其喪失戰鬥力為目的。島野三郎見夢茵守多攻少,自認自己佔據上風,又見夢茵步伐靈活優雅,那吃驚,緊張,不解,蔑視的表情又如此動人,不免想入非非,他想,我是一刀把她頭砍下來呢,還是先剁掉她一條腿,還是把她開膛破肚? 一不留神,夢茵一刀砍來,揮刀招架卻撲了空,只聽「噗」的一聲,肚皮被攔腰割開,腸子噴湧而出,他失去重心「咚」的一聲,仰面倒在地上。

     「嘩啦」有日本軍人推彈上膛的聲音。 安倍蒼介站起來,滿臉怒氣,他看到許多老百姓上臺把夢茵擋在後面,師老洪拿著生死狀比劃著說著什麼,兩側人群不斷高呼:「擂臺比武,生死由命! 」

      安倍蒼介握指揮刀的手垂了下來,怒吼一聲「叭嘎」,便氣衝衝帶隊離開了比賽場地。 日軍醫務兵趕快跑上臺救治島野三郎。

      麻子六也帶隊離開。 這時他發現,不知什麼時候存子勸已離開了隊伍,回到駐地也沒看到存子勸,問與存子勸要好的呂黑子,呂黑子也說不知。 這種事還從來沒發生過,麻子六便令呂黑子去找。 呂黑子來到他和存子勸經常光顧的一個小酒館,果不其然,存子勸正在一個角落裡獨自飲酒。

     「你讓我好找! 」呂黑子說著在存子勸對面坐下。 他這時發現,存子勸面色潮紅,桌子上一瓶棗兒酒已是空瓶子,他似乎已醉了。

      存子勸見有人在對面坐下,知道是呂黑子,半眯著眼睛,低沉地問:「她是怎麼死的? 」見呂黑子不知如何作答,便又補充道:「你講講姬夢茵死的過程。 」

      呂黑子明白了子勸的意思,忙道:「你是說這比武呀。 哪裡,那女人果不一般,不愧是霍楚飛教出來的...... 」

      存子勸聽到這裡,似乎酒已醒了一半,他霍的一下站起來,睜大眼睛,似乎又驚又喜,「你是說姬夢茵沒死?! 」

      呂黑子被存子勸突然的動作嚇了一跳,忙道「是島野三郎被橫著開了膛。 」 心裡卻對存子勸剛才的反應吃驚不解。

     「我果然太高估了這日本人。 島野三郎死了沒有? 」存子勸已稍稍冷靜下來。

     「當時沒有。 那大刀橫著攔腰切開,那腸子還不斷了? 我看恐怕活不了。 過去傳說的‘腰斬’不就是這個樣子嗎。 」 呂黑子還沒說完,就見存子勸起身向飯館外釀蹌著走去,他忙喝完存子勸剩的那半杯子酒,對酒吧招待說了一聲,「你的酒錢先賒著。 」 也快步跟了上去。

      存子勸走在街上,見到一個乞丐,他便上前搭訕了幾句,得知是一個十幾歲的孤兒,便說看他可憐,領他去軍營給他飯吃。 他領著那個乞丐徑直來到日本的軍營,乞丐見是日本軍營,心裡害怕,在門口說什麼也不進去。 存子勸一刀就將乞丐刺死,剖開肚子,取出一團腸子。 門口的崗哨還沒弄清怎麼回事,存子勸已飛快闖進了軍營,邊跑邊喊著「救人,手術需要腸子。 」 沒跑多遠,後面的哨兵趕了上來,一把拽住了他。 附近的日軍也圍了上來,都想知道是怎麼回事。

      翻譯官也聞聲趕了過來,見存子勸滿手鮮血,拿著一團腸子,問清緣由,怒從心起,罵了一聲「叭嘎」,狠狠打了存子勸幾個耳光。 這幾個耳光打得實在是狠,存子勸嘴角淌出了血,臉也腫了起來,酒勁兒也醒了。

      翻譯官喝令將存子勸捆起來。 兩個日本兵按住存子勸,正要拿繩子捆綁,安倍蒼介走了過來。

      翻譯官報告:「報告隊長,此人在門前殺人,敗壞我皇軍名聲。 」沒等翻譯官說下去,安倍蒼介目光轉向存子勸,問他為何殺人。

      存子勸道:「聽說島野三郎被開膛破肚,難免腸子受損。 聽聞腸子可以接起來,想必手術中需要,我就殺了一個乞丐,自己所為完全是為了拯救島野君。 」

      呂黑子這時忙上前附和道:「正是,是鄙人告訴他島野君在比武中受傷,現在正在手術中。 」

      安倍蒼介看了一眼地上那團腸子,示意日本兵放手。 他露出少見的笑容,散發的目光猶為溫暖。 他走過來拍了拍存子勸肩膀,「你滴方法地不妥,但忠心可嘉,皇軍要重重地賞你。 」又沖呂黑子道:「你的回去,告訴麻子六,這個人,我要了。 」

      安倍蒼介把存子勸領進那間掛著日本旗的屋子,通過翻譯官告訴存子勸,八路軍已進駐太行山並站穩了腳跟。 地方組織也都建立了起來,且有向平原地區擴張之勢。 為了應付八路和他們的地方武裝,皇軍要成立偵緝隊,任命存子勸為偵緝隊隊長。 人員由他組織挑選。

      存子勸大喜,滿口答應,「多謝太君栽培。 本人將盡心竭力,完成使命,做好皇軍的眼睛,報效天皇。 」

      夢茵回到家中,院子裡已聚滿了村民,大家即驚恐又高興,夢茵成了眾人心目中的英雄。 夢茵坐在椅子上看著大家熱鬧了好一陣子,在眾人紛紛散去後,她將武術班的弟子們留下,她有話要說。她喝了一口思秋遞過來的水,神情變得嚴肅起來,「今日你們也都看到了,名曰比武,實際是生死較量。 他們今天本來是想要我的命。 」

      思春聽了,眼睛裡已閃現出淚花。

      夢茵接著說:「倒在擂臺上的也應該是我。 」見眾人睜大眼睛不解,夢茵便將自己心裡的話說了出來,「我覺得這個島野三郎的刀法有一點兒熟悉,我的直覺是他不像真正的日本人,還感覺到他好象對我們中國人有一種刻骨的恨。 也正是因為他的這種恨影響了他的技戰術,才使我有了一線生機。 」

      眾弟子一臉茫然,勇超道:「我們卻沒看出來。 願聽師母詳細教誨。 」

      夢茵款款道:「因為他心懷仇恨,恨不能把我一刀剁碎,這就導致他動作幅度過大,從而給我留下了迴旋的時間。 比方說,當我把單刀架在他脖子上,我當時以為他應該認輸,起碼這一局就結束了。 他卻趁我不備,冷不防用左臂擋開我的單刀,右手回刀刺我左胸,正因他動作幅度過大,使刀尖離開我左胸有半尺之多,當他刺過來時就為我爭取到了一瞬的時間。 當時雖然我已躲閃不及,卻能側轉身回避。 如果他將刀回到剛好抵在我左胸的位置,我是無論如何也躲不過的,倒下的自然就是我了。 從始至終,他的每一刀都用力過猛,其實人的身體在鋼鐵面前是非常脆弱的,根本就用不著使出那麼大的力氣。 我覺得他的失敗主要是失敗在他的心態,失敗在他那懷有仇恨的心。 」

     「咱們與他從來不認識,更沒有打過交道,哪來的仇恨? 莫不是島野三郎立功心切,壞了心性。 」 保志疑道。

     「他滿懷仇恨,是我的直覺。 而他為何滿懷仇恨,我卻不得其解。 立功心切導致壞了心性嘛,不象。 從他的眼神看,是恨。 」夢茵思索著,認真道。










作者: 暖风细细吹    時間: 2019-9-2 07:39:57

本文最後由 暖风细细吹 於 2019-9-2 08:06 編輯

第十六章 悠悠恨   

      師保志從夢茵家回來,吃過晚飯,對老洪嬸兒說了一聲,「今日我早一點兒睡覺。 」 便進屋躺在床上,但是他卻怎麼也睡不著,白天那驚心動魄的場面,思春那擔驚受怕的眼淚反復出現在他的腦海。 他思來想去,覺得無論如何,要首先幹掉尤禿子,因為他就如同日軍的眼睛,通過他,日軍清楚瞭解城西村的一舉一動。

      一個夜晚,師保志率人闖入尤禿子的小破屋,保志一拳就將他打昏了過去。 等尤禿子醒來時,看到武術班的人都在,定一定神,發現這是在自己的半畝地裡,這還是滕范仁分給自己的,因自己懶惰,地早就荒了,旁邊的一口井也早就枯了,四周望望,見二十幾個人個個怒目而視。 他深感不妙,趕緊翻身跪著求饒:「我有罪,我對不起你們。 」

     「尤禿子! 你自己說,你犯了什麼罪? 」 保志怒問。
     
     「我...... 」尤禿子心裡盤算著,一時結巴著說不出話來。

     「快說! 」 勇超怒喝道。

      尤禿子哆哆嗦嗦說道:「我為日本人做事,那可是也沒辦法呀。 再說了,我是保長,可我在日本面前處處向著咱們村...... 」

     「住口! 你也別廢話了,我現在告訴你,今日我們要審判你。 」保志目光轉向勇超,「勇超,你公佈他的罪惡,然後咱們大家舉手表決如何處置他。 」

      師勇超朗聲道:「尤禿子,城西村偽保長,甘心做日本人的鷹犬,提供我們武術班人員名單,協助日本人抓我們當壯丁,強迫我們交糧納供,特別是,竟然幫日本人謀害我們師母,是可忍孰不可忍。 我建議將尤禿子處以極刑。 」

     「尤禿子,你可認罪?! 」保志喝道。

      尤禿子早已嚇得癱倒在地,又掙扎著跪起來,磕頭如搗蒜,「饒命,饒命,那名單是存子勸寫的,與姬夢茵比武的事是日本人和麻子六設計的,與我確實無關哪。 」

     「住口! 是誰三番五次來師母家幫日本人傳話,是誰把名單親自送到日本人手裡,又是誰幫日本人張羅著收糧食! 你別再胡攪蠻纏,再多說一句,我先把你舌頭割了。 」保志轉向眾人,「我們一共二十人,現在讓我們表決,同意活埋尤禿子的舉手。 」說著,保志高高舉起右手。
   
     大家紛紛舉起了手。 思春遲疑了一下,雖也舉起了手,但看起來極其勉強。

    「好,一致通過! 我宣佈,現在活埋尤禿子。 」 說完,保志將尤禿子揪起來扔進了枯井裡。

     眾人一起向井裡填土,只聽尤禿子拼命狂喊:「饒命,饒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保志兄弟,勇超兄弟,你們就再給我一次做人的機會吧。 」沒有回音。 回答他的是填下的黃土。 很快,填下的土到了肚子上,已明顯感覺到壓迫感,很快,呼吸受到了影響,他拼盡力氣又高喊:「我向你們保證,我不再為日本人做事。 如有什麼事我先通知你們,如果你們師母和你們任何一位有什麼事,我遭天打五雷轟。 」

      思春雖然對尤禿子也恨之入骨,但聽著尤禿子不斷求饒,她的心軟了。 開始,她背對著枯井,用手按住耳朵,後來她實在不忍心,拉住保志怯怯道:「你看,尤禿子已知錯,就饒了他吧。 」

      保志看了思春一眼,「開弓沒有回頭箭。 饒了他就等於放虎歸山。 」

      思春見說不動保志,忙對大家喊:「別填了,別填了,還是饒了他吧。 」

      眾人不依,仍不斷往井裡填土。

      勇超道:「春兒,你知道農夫和蛇的故事吧。 你可別做那傻農夫。 」

      阿成道:「你不剛才也舉手了嗎? 反悔要不得。 」

      牛采會邊往井裡扔石頭,邊沖思春說道:「死一個,少一個。 你不是給我講過呂後和武則天的故事嗎? 要有呂後和武則天的狠心才能辦大事。 別犯傻了,也幫著扔塊石頭,弄死尤禿子也有你一份兒。 」

      尤禿子的哀嚎聲越來越弱。 思春見眾人仍不住手,實在忍不住,竟一下跳到了井裡。 眾人一下都呆住了。

     「春兒,你沒事吧? 你上來。 」 保志趴在井口,伸下一隻手,想把思春拉上來。

     「不,除非你們答應別再活埋尤禿子。 」思春話語堅定。

      尤禿子滿含眼淚,語無倫次,不停念叨,「思春活菩薩,謝謝了。 」

      保志看了看眾人,想了想,長長歎了一口氣,無可奈何道:「我答應你。 」

     「那好,你遞給我一把鐵鍬。 」 思春接過保志遞給的鐵鍬,一掌將木柄擊斷,用鐵鍬頭將尤禿子刨了出來,並解開了捆住他手腳的繩子。 拉住保志伸出的的手,飛身躍上地面。

      尤禿子不敢上來,只在井裡不停念叨,「謝謝,謝不殺之恩。 」

      保志蹲在井口一字一句,道:「尤禿子,就像你剛才說的,第一,不再為日本人做事;第二,如有什麼事,先向我們報告;第三,絕不再坑害老百姓。 最後,如果我師母以及我們武術班的任何人出了什麼事情,將拿你是問。 」

     「是,是,我保證按你說的做。 」尤禿子滿口答應。

      保志低頭盯著井裡的尤禿子,眉頭緊鎖,又抬頭看了看站在旁邊的思春,眉頭舒展開來,輕聲對眾人說:「算了,咱們都回吧。 」

      回家的路上,牛采會噘著嘴嘟囔道:「如此好看的一場戲,卻有始無終,也真真讓人喪氣。 春兒平時挺有主見的,咋關鍵時刻打退堂鼓? 」

      阿成道:「人說無毒不丈夫,春兒看來只能做小女人了。 」

      勇超也歎氣道:「今晚咱算是白折騰了,想起來就覺得窩囊。 」

      思春悄悄跟在大家後面走著,聽著大家的議論,只是小聲的說:「我不忍心,我看不下去。 」

      開始,保志心裡也著實不痛快。 聽了思春的話,心裡似乎明白了什麼,他來到思春面前,溫和地說:「是我考慮不周,我本就不該帶你來這種場合。 都是我不好。 」然後又對大家說:「今日雖沒有除掉尤禿子,但我們教訓了他。 如果他能改邪歸正,那當然再好不過。 我想起碼他今後會有所顧忌,他做事會收斂些。 我們今日沒有白折騰,還是有收穫的。 」眾人聽了便不再作聲。

      尤禿子經這一折騰,受驚不小,晚上再也不敢住城西村了,白天去城西村也是拉幫結派,與日本兵或者是偽軍混在一起。 感念思春的救命之恩,尤禿子在安倍蒼介面前說了不少夢茵的好話。 另一方面,安倍蒼介雖然惱怒,又不想毀掉愛護村這一塊招牌,就暫且擱置了殺死姬夢茵的想法。

      日子一天天過去,又幾個月過去了。 夢茵緊繃著的心剛剛放鬆下來,一天晚上,夢茵正要熄燈上炕睡覺,聽外面有急促的敲門聲。 夢茵打開院門,只見許錦彩滿臉怒氣,沮喪異常,手裡拎著一床棉被。

     「錦彩,發生了什麼事? 看你氣成這個樣子。 」夢茵目不轉睛望著許錦彩關切地問。

     「茵嫂,從今後我就住你家了,你不會趕我走吧? 」 許錦彩氣哼哼地說。

     「怎會? 快進來。 」說著,夢茵接過棉被,領著許錦彩走進屋裡。

      夢茵將被子放在炕上,拉過一把椅子讓許錦彩坐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說來讓嫂子聽聽。 」

      許錦彩看了看在炕上熟睡的思春和思秋,壓低聲音依依道:「許五聲剛走,今晚他來是給我報信兒的,說尤禿子推我去當日本人的慰安婦,日本人說不定什麼時候就來抓人,都把我氣死了。 」許錦彩說著,眼淚止不住就流了下來。

      夢茵聽了,心中也很生氣,「這個挨千刀的尤禿子! 」 夢茵拉住許錦彩的手寬慰道:「你現在也別生氣,別上火。 你就在我家住,和保志他們一樣,鬼子來了就往西邊跑,鬼子再追就去盤龍寨。 聽說盤龍寨有八路軍,說不定范仁也在那裡呢。 」

     「我也是這麼想的,只是打擾你了。 」

     「瞧你說的,我巴不得有你和我作伴兒呢。 」夢茵心裡高興,她喜歡許錦彩的直筒子性格,也是最能和她合得來的人。 此刻,她看到許錦彩仍愁容滿面,便問:「妹子還有啥不放心的? 」

      許錦彩愁苦道:「許五聲說鬼子正在謀劃在咱村西北半裡地的地方蓋一個炮樓,北防盤龍寨,西拒徐家莊。 如果真是那樣,到時咱咋辦呢? 」

      夢茵聽了,心中大驚,「這消息確實可靠嗎? 」

      許錦彩望著夢茵那吃驚的表情,不知如何做答。

      夢茵也察覺到這不是許錦彩能回答的問題,便安慰道:「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如果跑不成,咱還有一條路,就是藏。 咱村家連家,戶連戶,到時往村中心跑,和他們捉迷藏。 我聽說多年前你玩兒捉迷藏的遊戲,可從來沒被捉住過。 」

      許錦彩聽了,禁不住笑了起來,臉上愁雲一掃而光,「還真是,那時剛嫁到城西村,晚上經常和正祥那幫人一起玩兒捉迷藏 。 現在想來,那時的生活多麼幸福啊! 」

     「我也有同樣的感覺。 想當年,唉,不提了。 」 夢茵用右手握住左手腕,左手握拳向右轉了半圈,左手五指又從小手指起依次伸開,然後五指又迅速收攏緊緊握成拳頭。

      許錦彩經常看到夢茵這樣的動作,不知是她在練功,還是她的習慣性動作,並不介意,蹙眉道:「真不知道這尤禿子的心是咋長的,他人緣兒不咋地,沒人搭理他,當年還僅自己那老實的正祥偶爾還能和他說一兩句話。 但不管怎麼說,他也是城西村的人,怎麼能做外國人的幫兇,幫著外國人欺負咱們。 」

     「哎呦,這你可真把我給問住了,我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啊。 」 夢茵用左手握住右手腕,重複左手方才的動作。

      許錦彩看了正在熟睡的思春一眼,悄聲說:「我聽說保志要把尤禿子弄死,是思春把他救了。 」

     「是,思春把整個過程都給我說了。 我這個閨女走路都生怕踩死螞蟻,她怎麼能受得住那樣的場面。 打打殺殺的事,可不能讓她摻和。 雖然她功夫不錯,但她那顆過分慈善的心在戰場上會害了她自己。 」夢茵低聲道。

     「有其母必有其女,你不也一樣嗎? 你記得上一次你不敢殺雞,你把它拿到我家裡讓我幫你殺。 」

     「記得,記得,還不止一次呢。 對了,你那堂弟許五聲近況如何? 」 夢茵岔開了話題。

     「他還是老樣子。 也虧得他給我提前報個信兒,還是你當初的想法英明。 」

      夢茵淡淡笑著,「沒有我的想法,他也會給你報信兒的,畢竟他與你沾親帶故,定不會眼見你陷入火坑。 」

      許錦彩接著說:「從他言語間看出他對日本人也極其不滿。 他說日本人根本不把中國人當人看。 他還說,這日本人把慰安婦也分成三六九等,日本女人是頭等,只伺候日本軍官;朝鮮和臺灣的女人是第二等,伺候日本上等兵;咱們中國女人是最末等,只伺候日本下等兵。 你瞧瞧,這日本人多不是東西。 我就指著許五聲的鼻子說他,你們這幫爺兒們就眼看著咱中國女人被他們糟蹋,你們還配做男人嗎? 他只聽著,一句話都沒說。 我想他是往心裡去的。 」

      夢茵歎了一口氣,忽然想起了什麼,問:「尤禿子就推了你一個? 」

     「還有牛二丫頭,許五聲說牛二丫頭他爹好像從尤禿子那裡拿了錢,我當時沒有細問。 」

     「牛石頭把他閨女賣了並不奇怪。 有這麼一個爹,孩子怎不受苦。 明日我找牛采會問問,看看究竟怎麼一回事。 」 夢茵見許錦彩已顯困意,「時候不早了,趕快睡覺吧。 你就在炕頭上睡。 」 說著便開始動手鋪被褥。

      這時,聽到外邊有動靜,夢茵和許錦彩趕緊沖出屋子來到院子裡,細聽,聲音來自東邊。

     「茵嫂,像是在我家附近。 」 許錦彩的聲音有一點兒顫抖。

     「是,肯定是鬼子來抓人了。 虧得你先走了一步。 可憐牛二丫頭了。 」夢茵長歎了一聲。

     「娘,鬼子來了! 」 思春從屋子裡跑了出來,神色有點兒驚慌。

      夢茵拉住思春,安慰道:「春兒,不怕。 」
     「鬼子來了! 」 保志喊著跑進來,和往常一樣,每當鬼子進村,保志都順路來夢茵家先通報一聲。 猛然又看見許錦彩,「喲,錦彩嫂子也在這裡。 」

     「是呀,在這兒躲日本鬼子。 」許錦彩隨口道。

     「保志,這次鬼子是沖錦彩和牛二丫頭來的,不用再往徐家莊跑了。 」夢茵指了一下西廂房,「你去西廂房接著睡。 」 夢茵又轉頭對許錦彩和思春道:「你們趕緊回屋睡覺,我在此為你們站崗放哨。 你們放心的睡,如有什麼事我再叫你們。 」

      鬼子在村裡折騰了一回子,終於,一切又恢復了平靜。

      天剛濛濛亮,牛采會哭哭啼啼來找夢茵,將昨晚的經過大致說了一遍,「尤禿子半夜領著一隊日本人進了門,我爹指了指正在睡覺的我二姐,這些日本人不由分說架起就走,我娘見了,抱住我二姐死死不放,結果被一日本兵一腳踹昏了過去, 我二姐就這樣被抓走了。 我爹始終站在一旁冷眼旁觀,我懷疑是我爹和尤禿子把二姐賣了。 」

     「你娘現在怎樣了? 」夢茵問。

     「現在已經醒過來了。 她一直罵我爹,他們倆現在正在打架,我在家呆不下去了。 」牛采會哭著說。

     「這牛石頭也太過分,老大閨女前幾年不明不白死了,剩下這兩個閨女他還賣一個。 」 許錦彩沖著牛采會憤憤道:「采會,你以後甭管他叫爹。 」

     「孩子們也真夠可憐的。 」夢茵感慨道,想了想,又接著說:「采會,這裡就是你的家,你就在我家住吧。 思春和你作伴。 」

      許采會深深點頭,心裡非常高興。 她的生活從此也煥然一新,吃得香,睡得好,幹活有思春作伴,生活有夢茵無微不至地照顧。 沒幾天光景,她的體重增加了許多,臉上也閃現出青春的光澤。 只是這樣的日子在不久便戛然而止。 他爹牛石頭找上門來,讓許采會跟他回去。 許采會一千個不同意。 父女倆爭執不下,一來二去,牛石頭將仇恨記在夢茵頭上。

      這天,牛石頭又找了來,看起來氣勢洶洶,「姬夢茵! 俺丫頭拜你為師是學武藝,可不是拜你當娘。 你要是識相,就把俺丫頭還給俺。 」

     「牛石頭,你這話是咋說的? 你問問采會,她要走我阻攔過嗎? 再說了,我什麼時候說過給她當娘? 」 夢茵心裡很生氣,但語氣卻很和緩。

     「她在你家住著,時間長了,不就成了你家的。 你當我是傻子? 」 牛石頭冷笑一聲。

     「沒聽說過在我家住長了就成了我家的道理。 不過你也應該明白一點,孩子不是你的私有財產,不能隨便買賣,更不能去給鬼子做慰安婦。 」 夢茵輕聲道。

     「你...... ,你別狗拿耗子多管閒事,我家的事你少管! 」

     「采會不想跟你回去,就是怕你再把她賣了。 如果你答應把牛二丫頭贖回來,我會勸說她跟你回去。 」 夢茵道。

     「好你個姬夢茵! 你當你是誰? 我要去尤禿子那裡告你,尤禿子管不了你,我就去皇軍那兒,天下總會有說理的地方。 你想霸佔俺家的閨女,沒門兒! 」 牛石頭聲嘶力竭。

      思春在屋裡聽得真切,聞聽要鬧到日本人那裡去,心裡感到不妙,忙對許采會說:「采會,你知道我娘和我都希望你在我家住著,但恐怕你爹不會善罷甘休。 你不如先回去給你爹好好說說,先把今天這事壓下來,鬧到日本人那裡可就不好了。 」

      許采會聽了,皺了皺眉頭,沒有說話,打開門來到院子裡,怒視牛石頭,「我怎麼會有你這麼一個爹? 算我倒楣! 」說罷,就往門外走。

      夢茵忙喊采會,「采會,你先別走,聽我說,我是你師母,有責任帮助你。 你要回家,要先讓你爹答應,無論什麼情況,不要讓你再步你二姐後塵。 」

      牛采會似有所悟,忙走回來怒向牛石頭,「我就懶得再叫你爹,師母說的條件你答應不? 」

     「行,行,我答應。 」牛石頭狠狠瞪了夢茵一眼,便與牛采會先後走了出去。

     唐堯縣此時已建立了抗日民主政府。 滕范仁被任命為唐堯縣縣委書記兼任新成立的縣大隊大隊長。 這些日子,他遍訪山區的村莊,發動群眾,建立地方政權,工作進展格外順利。 這使他感悟到幹革命要靠組織的力量,要靠党的支援。 他的感想在他的小本子上寫的一首詩詞中清楚地反映了出來,標新立異使命危,想創奇跡徒傷悲。 個人英雄尤可恨,革命組織塑我魂。這天他來到盤龍寨,這裡已建立了村黨支部,也是與日本對抗的最前沿。 他望著不遠處的城西村,沉思良久,末了,心想,我會回來的。




作者: 暖风细细吹    時間: 2019-9-6 06:52:47

本文最後由 暖风细细吹 於 2019-9-6 07:16 編輯

第十七章 鬼影重重

      自從存子勸被任命為偵緝隊的隊長,他就成了日軍大隊部的常客,把他探聽到的有關八路軍的消息以及當地的民風民情直接向安倍蒼介彙報。 開始時,他與安倍蒼介的交流完全依賴翻譯官,次數多了,子勸發現他越來越能聽得懂安倍蒼介的話,他大喜過望,原來他還有語言學習的天賦。 一個念頭出現,要做一個地地道道的日本人。 他明白,為此,他首先要會說一口地地道道的日本話。 主意打定,越發留意日語學習。

      這天,農曆二月二,存子勸又來到日軍的大隊部,見翻譯官不在,連說帶比劃,用日語結結巴巴向安倍蒼介報告:「報告太君,八路已在盤龍寨站穩腳跟,目前有向我縣城方向擴散之勢。 據內線報告,徐家莊夜晚曾出現八路,有人看見了滕范仁。 」

      安倍蒼介聽著雖然吃力,但最終還是明白了存子勸報告的內容,用生硬的中國話問:「城西村的安全? 」

     「報告太君,目前城西村未出現八路。 」

     「姬夢茵的武術隊呢? 」 安倍蒼介還沒有忘記姬夢茵和她的武術隊。

     「據尤禿子報告,姬夢茵在家務農教子,對皇軍沒有二心。 她的武術隊也無一人投八路。 」

     「喲西! 」 安倍蒼介點頭,接著用日語說:「城西村西北半裡地要建一個炮樓,北面封住盤龍寨,西面割斷徐家莊,決不讓八路滲透進城西村。 」

      存子勸聚精會神聽得真切,但就是沒有聽明白炮樓兩個字是什麼意思。 心裡著急,嘴上不由得問:「翻譯官,他? 」

     「星野拓真病了。 他現在在臨時醫務所。 」 不管存子勸是否能聽懂,安倍蒼介嘰裡呱啦說了一通。 存子勸聽得大意是安倍蒼介在鼓勵他,並讓他廣布眼線,要瞭解八路的一舉一動。

      存子勸從大隊部出來,他的臉在發燒,他對自己剛才的日語表現極其不滿意,他也明白了,要將日語學精學通還應倍加努力。 他徑直去了日軍的醫務所,進到屋子裡,見星野拓真躺在一張病床上,昏沉沉在睡覺。 他喚了幾聲,沒有動靜,摸了一下頭,滾滾發燙,他已被燒昏過去了。 存子勸忙喊醫生,一個衛生兵過來測了一下體溫,四十一度! 那衛生兵平靜的說,他已燒了一天一夜了,用了藥只降下了一段時間,現在又燒起來了,這裡再無別的藥,只能讓他這麼幹燒著。

      存子勸不依,結巴著用日語說不能見死不救。 一個醫生拎著一瓶酒精過來,塞到存子勸手裡,說現在還有一個降溫的方法,就是用酒精不斷擦拭全身。存子勸將星野拓真的衣服脫了,發現內褲裡都是糞便,他先將糞便清除,然後用布蘸著酒精不斷擦洗星野拓真全身。 果然,體溫下降了不少,他就這樣斷斷續續擦了一夜。 第二天,他也一直守著,只要體溫一升高,他就用酒精擦身子。 他還抽空把拓真那帶糞便的內衣內褲洗了。 日軍醫生和衛生員暗暗吃驚,這星野拓真咋這麼有福氣,竟有一個如此忠心的知己。 受存子勸的影響,日軍醫護對星野拓真的治療也重視起來,一會兒打針,一會兒灌藥,還把他搬進了一個單獨的房間。

      第三天,星野拓真醒了過來,見存子勸坐在床邊,摸了一下自己的內衣內褲,乾淨而舒適。 日軍醫生見他醒了,便添油加醋將存子勸誇獎了一遍。 本來,星野拓真對存子勸刺死無辜很有成見,從心裡厭惡。 今日見存子勸為自己做的一切,又想起曾扇存子勸嘴巴,在安倍蒼介面前也說過不少存子勸的壞話,眼淚便一下流了出來。 現在他從內心裡感激,他拉住存子勸的手顫抖著說:「也多虧你把兄弟我救了,不然我這次得病死不了,也會燒出心臟病。 大恩不言謝,今後有用到兄弟的時候儘管吩咐。 」

      存子勸歉然一笑,「星野君不必客氣,咱低頭不見抬頭見,在一個陣營裡這麼長時間了,沒有親情,也有了感情不是? 等你病癒,我請你喝酒。 」

     「應該是我請你才對。 咱就這麼說定了,到時咱兄弟倆好好嘮嘮。 」 星野拓真認真道。

      存子勸從日本軍營出來,他突然覺得這星野拓真不是地道的日本人,仔細想一想,他的所作所為明顯帶有中國人的文化痕跡。 儘管他從軍前來自東京,但很可能是臺灣人。 不管怎麼說,現在他是高自己一頭,是安倍蒼介身邊的人,也是自己現在用得著的人,自己的力氣,是不會白費的。

      存子勸剛回到偵緝隊,屁股還沒坐穩,就見尤禿子帶著一個人進來,尤禿子拽過一個凳子,在子勸對面坐下,「老弟,我找了你好幾次,現在好不容易逮到你了。 」

     「有什麼事? 」 存子勸問,瞥了尤禿子帶來的人一眼,只見此人近半百年紀,穿著用洋布做的夾襖和長褲。 戴一頂嶄新的氊帽。 看著很是面熟,可就是想不起來。

      來人見存子勸認不出自己,忙上前恭敬道:「隊長,鄙人是牛石頭。 」

     「哎呀呀,原來是你呀! 從你這身行頭看你是發財了。 」 存子勸故作吃驚狀。

     「俺賣二丫頭的錢,加上俺賣消息的錢,三年也花不完。 俺有今天,多虧了二位指點,在下感激不盡。 」牛石頭恨不能下跪磕頭。

     「你那是托皇軍的福。 」存子勸眯起眼睛,嘴角撇了撇。

     「我說什麼來著,賺日本人的錢容易吧。 怎麼樣? 要不把你的小丫頭許采會也送去。 價碼加倍! 」尤禿子一本正經道。

      牛石頭歎了一口氣,「我那個小丫頭可不象她二姐。 說起來姬夢茵教了她十來年武功,這武功學得不咋地,可這脾性卻象她們武術隊的。 在家根本就不理我,我要是說讓她走她二姐的路,她不吃了我才怪哩。 實話給你們說,我現在特恨姬夢茵。 」

      存子勸聽得有點兒不耐煩,幽涼一笑,問:「你有什麼事要彙報? 」

      牛石頭咽了一口唾沫,又清了清嗓子,顫聲道:「許錦彩投了八路。 」

     「這可是城西村第一人。 要開了這個頭,今後城西村恐怕要變天。 」尤禿子面色掠過焦急。

      存子勸站起來,點了一支煙抽了一口,「變天? 不會的。 皇軍已決定在城西村西北方向建一個什麼東西,能確保城西村的安全。 皇軍說不能丟,那就肯定丟不了,你們儘管放心。 」

     「是,是,那是自然。 土八路終歸是土八路,他們就是招再多的人,那也比不上皇軍。 」 牛石頭陪笑點頭稱是。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存子勸從牛石頭的話中似乎聽出了什麼,皺眉問:「你是說他們在招兵買馬? 」

     「我是聽馬大吹說的。 他說,負責招收新兵的頭就是滕范仁。 招的新兵據說是補充到在太行山的八路軍。 」 牛石頭道。

      存子勸的眼睛似乎要立起來,「這麼重要的消息,比許錦彩投八路的消息重要多了,你應該先彙報才是。 」

     「是,是,今後改正,今後改正。 」 牛石頭一疊聲道。

      存子勸露出一痕笑意,溫和地對牛石頭道:「你做的很好。 你回去接著打探有關八路招兵的消息,越詳細越好。 比如他們招兵的辦法,過程,時間,地點,對新兵有什麼要求,新兵去什麼地方,加入什麼樣的部隊。 只要你的消息準確,及時,我定向皇軍報告,重重賞你。 」

     「為皇軍效勞,理所當然。 」 牛石頭滿口答應,見存子勸手指向門外,說了一聲「改日見。 」便向門外走去。

      存子勸看著牛石頭離去的背影,眼中透出一種鄙夷的目光,隨手將抽完的煙頭向門外扔了出去,眼神又轉向尤禿子:「你小子行啊! 你有這麼個幫手,就不怕滕范仁搞滲透。 」

     「除了他,還有鄰村的馬大吹,馬大吹結交廣,能打聽到不少消息。 我把他們二人聯繫在一起,讓他們互相核實消息,也互相監督。 」 說到這裡,尤禿子有點兒洋洋自得。

      存子勸略一思索,伸出右手食指指向尤禿子:「你,要好好利用他們。 你把他們提供的消息匯總,直接向我報告。 今後你自己來就行,我懶得見他們。 」

     「這沒問題。 那許錦彩投八路的事...... 」尤禿子試探著問。

     「其實許錦彩並不重要,她投靠了八路,充其量是滕范仁多了一個做飯的。 我所擔心的是姬夢茵的武術班。 如果他們投了八路,那對皇軍才是沉重打擊。 」 存子勸又扯到了姬夢茵,神色旋即冷漠下來。

     「我最恨武術班了,尤其是保志,勇超,還有阿成。 我恨不能喝他們的血,吃他們的肉。 總有一天,我會報仇的。 」 尤禿子咬牙道。

     「你怎麼不想吃思春呢? 」

      尤禿子 悚 然一驚,莫非存子勸知道了自己差點兒被活埋的事? 囁嚅道:「好男不跟女鬥,我對女人總恨不起來。 」 見存子勸雙目緊盯著自己,又試探著問:「你聽到了什麼? 給我講講,我洗耳恭聽。 」

     「沒有不透風的牆。 你可要想好了,我可是偵緝隊的隊長,你做過什麼事或經歷過什麼事,可要對兄弟我說實話,兄弟間可最忌諱爾虞我詐。 我現在就看你對兄弟我是否以誠相待。 」 存子勸軟硬兼施。

      尤禿子見存子勸如此說,想想差點兒被活埋也不是什麼要緊事,便將如何被擄到野地,如何被審判活埋以及思春又是如何不忍心而救了自己說了一遍。

      存子勸聽完,顯出一副滿不在乎的模樣,「這就對了嘛。 實話對兄弟說了,兄弟也就沒有疑問了。 你可要準備著,將來有一天你可能來這裡代替我的位置,當隊長。 」

     「老弟,你的位置我可不敢奢望。 我跟你當個幫手還可以,象你這樣的大官兒,給我十個膽子我也不敢碰。 」 尤禿子有點兒不知所措。

     「官越大越容易做,你以後會體會到的。 你可要聽好了,我剛才是說你有可能接替我的位置,你可別想入非非。 」

      尤禿子平靜下來,眼珠轉了兩圈,輕聲問:「我被活埋的事,你是聽誰講的? 」

     「還用著誰講嗎? 你最近的言行就說明了一切。 不用我一一細說了吧? 」存子勸冷笑道。

     「被武術班的人審判活埋並不是光彩的事,還請老弟為我保密。 如果日本人知道了,肯定會小看我。 」 尤禿子懇求道。

      存子勸不置可否,淡淡道:「你要記住的是,對兄弟要以誠相待,有什麼事不要藏著掖著。 」

      尤禿子從偵緝隊出來,想想經不住存子勸三言兩語詐唬,就把自己那麼一點兒秘密全說了出來。 他從心裡對存子勸既羡慕,又佩服,還有一種說不出來的複雜感受。

      又過了幾天,星野拓真剛剛病瘉便來拜訪存子勸。 見了面免不了一番道謝,又鄭重其事邀請存子勸一起去吃飯。 存子勸客氣一番,便跟著星野拓真來到縣城最火的一家飯店,二人舉杯對飲,相談甚歡。 兩杯喝完,存子勸盯著星野拓真,細聲道:「讓我猜猜你是哪裡人,你老家應該在臺灣。 你說對不對? 」

       星野拓真聽罷,差點兒把喝的一口酒吐出來,驚道:「你如何得知? 」

      存子勸喝了一口酒,以微笑相對。

      星野拓真也不再問,放下手中的筷子,娓娓道來,「你說得對,我本姓王,名洪傑,初中畢業去日本東京念了高中,高中沒畢業就應徵從軍了。 」 大概星野拓真好久沒有痛痛快快地說中國話了,此刻借著酒勁,敞開心扉,將自己的過去一咕腦兒傾倒出來,「我爺爺的爺爺來自福建,雖然在臺灣實行叫日本名,改日本姓, 但我家一直傳承著中國的傳統,有家譜。 在家,我和父母姐妹的交流也都說中國話。 我的日本名字,只是在學校用,在家,父母仍使用我的中國名字。 初中畢業時,學習成績優秀的學生被派往日本念高中,不去也不行。 這不,生不逢時,趕上中日戰爭,身不由己就卷了進來。 開始被分配在空軍接受飛行訓練,後來因為前線急需翻譯,就被調來日軍陸軍這個大隊擔任翻譯官。 在高中時我認識的那些從臺灣來的學生,絕大部分都被派往了前線。 在這個大隊裡,除了我,還有島野三郎。 」

      存子勸正在細細的聽,聽到「島野三郎」幾個字,心中錯愕,問「你是說那個和姬夢茵比武的島野三郎? 」

     「正是,島野三郎沒有中國名字,他也不會中國話。 他的拳腳功夫不錯,也是全日本的格鬥比賽冠軍。 他原先也在飛行大隊,後來聽說他想充分利用他的格鬥特長,硬是要求來了前線作戰部隊。 」

     「你可有他近來的消息? 」 存子勸問。

     「聽說他及時轉去聯隊醫院後被救了過來,但是否完全康復不得而知。 」

      存子勸來了興趣,試探著問:「你和島野三郎在中學既是同學,彼此肯定是好朋友。 你知道,在學校年輕時結交的朋友,那才是沒齒不忘。 越年輕,越容易交朋友。 」

     「不然,島野三郎絕不和從臺灣或朝鮮來的同學交往,他只和地道的日本同學來往。 他恨有人說他是從臺灣來的,你要是在眾人面前說他是臺灣來的中國人,他把你吃了的心都有。 」 星野拓真頻頻搖頭。

     「原來如此,他也果真象日本人,你不說,我還真看不出來。 」

     「是,他的日本話講得是標準的日本話,沒有一點兒地方口音。 還有一點我也不明白,他不知為啥對中國人有一種莫名的恨,中國人要是落在他手裡,那可是倒了八輩子黴。 」星野拓真蹙眉,一時無語,便拿起筷子,夾了一塊肥肉放在嘴裡咀嚼起來。

      沉默了好一會兒,存子勸幽幽說:「你不明白,那我就更不明白了。 」 而在心裡卻說,這不明擺著嗎? 他是因為對日本忠心耿耿,日本的敵人就是他的敵人。 對日本越忠心,對敵人就越不客氣。 自己完全理解島野三郎的所作所為,也覺得島野三郎更加親近。 而對面的這個人,只能說是半個日本人,半個中國人。

     「別人是怎麼想的,咱管不著,也管不了。 不提他,來,咱喝酒。 」星野拓真舉杯示意。

      存子勸舉杯,又試探著問:「星野君,你將來有什麼打算? 」

     「希望戰事儘快結束,以便我繼續完成我的學業,回到臺灣謀個差事,娶個媳婦過小家家。 可這萬惡的戰爭什麼時候結束啊。 」星野拓真歎了一口氣。

     「依我看,中日戰爭很快就會結束。 國民黨八路軍不是皇軍的對手。 你說呢? 」

     「我原先也是這麼想,軍部也說三個月就能滅了中國。 可事情遠比想像的複雜,我們的確在軍事和經濟方面有巨大優勢,但畢竟國小人少。 中國這麼大的地方,這麼多的人口,要徹底征服,談何容易? 我估摸著少則三年,多則五年。 」 星野拓真道。

     「星野君太悲觀了。 我看最多兩年,就能擺平中國。 」 存子勸語氣肯定。

     「但願如此,但願如此。 存君,您將來有何打算? 」

     「我嘛,眼下要緊的是先把日語學好。 做為偵緝隊長,我得經常和皇軍打交道。 如能和皇軍直接交流,對做好我的工作豈不大大有利。 」 說完,存子勸緊盯著星野拓真的臉。

     「學日語好說,我可以教你。 我給你幾本學日語的書,教你發音和常用的詞句,再教你一些基本語法,不出三個月,包你一口流利的日語。 」 星野拓真認真道。

     「那太好不過了! 從何日開始? 」存子勸大喜。

     「就從今日開始,每天我教你一小時。 怎麼樣? 」

     「好,從現在起,我就拜你為師。 」 存子勸舉起酒杯一飲而盡。

      酒足飯飽,又學了一小時日語,存子勸才從酒店回到住所,開門卻見麻子六正在氣哼哼地等著自己。

      存子勸明白是怎麼回事,未等麻子六開口,忙堆滿笑容,軟聲道:「大哥,我正想找你,有要事彙報。 」

      麻子六冷哼一聲,陰陽怪氣道:「你現在翅膀硬了,是偵緝隊的隊長,不是當年瘸著腿落魄的時候啦。 你還知道彙報? 彙報個球! 」

     「大哥別生氣,我本想早日向你報告,這幾天實在是忙。 但不管怎麼說,就是有一萬條理由,也是兄弟我的不是。 我現在就將功補過,也甭管安倍蒼介一再囑咐讓我保密,我從頭至尾,一五一十向您報告。 大哥最重義氣,兄弟我何嘗不是。 」 存子勸說到這裡,見麻子六氣已消了大半。 接著說道:「這是一個代號為‘太行之狐’的行動計畫,其內容是選派精幹弟兄打入八路內部,獲取情報,從內部瓦解他們。 」

     「我可聽說你早就有此意,而且為此已準備了半年有餘。 」麻子六道。

     「是這麼回事,你還記得當年在福星樓的眼線店小二吧。 」

     「你是說鬼七? 」

     「對,人們都叫他鬼七。 我看他機靈能幹,稍加培養就會變成能幹大事的人。 他的最大缺點是不識字,半年前我就安排他學習識字。 那個時候並沒有明確任務,我當時的直覺就是培養他。 這個現在還真用上了,他可是我最看好的一個。 我還物色了其他幾個人,他們是...... 」

     「打住,我知道這些就足夠了。 我的原則是大事清楚,小事糊塗。 具體是誰你就不用說了。 」 麻子六打斷了存子勸的話。

     「還是大哥英明,當年潛伏了那麼多的眼線,直到現在,他們的身份也沒有暴露。 如果這次行動成功,大哥當是頭功。 」

     「頭功不頭功的,你說了不算! 」

     「我定當在太君面前力薦。 」

     「算了吧。 當好你的偵緝隊長,你立功,大哥臉上也有光。 」麻子六臉上露出笑容。

     「大哥放心,我永遠是你的部下,我情願跟你一輩子。 今後皇軍知道什麼,我也定讓你知道。 」

     「這才是兄弟。 」 麻子六站起身,正要向外走,聽得存子勸問:「是曹東富告訴你的吧? 」

      麻子六隨口道:「不是,是郭先清。 」

      麻子六離去,存子勸即可找來郭先清。

     「如有人洩密,如何處罰。 」 存子勸微微眯起眼睛,軟聲問。

     「殺無赦! 」 郭先清說完,心頭一震。 此刻,只見存子勸瞬間變得滿臉殺氣,眼露凶光,一把匕首刺進了自己的左胸。




作者: 暖风细细吹    時間: 2019-9-13 06:05:44

本文最後由 暖风细细吹 於 2019-9-13 06:25 編輯

第十八章 天哪!

      農曆四月的一天,風和日麗。 思春換上春天穿的短款長袖上衣和直筒型單褲。 這是她自己親自縫製的。 她上下打量一番,覺得非常滿意,緩緩步出屋子,看到綠色的樹,牆邊上的青草,自己種的那些花,還有那野生的蒲公英。 一群燕子從頭上飛過,還有一群麻雀嘰嘰喳喳在覓食。 猛然間,覺得這世界真美麗。 一陣輕風迎面吹來,感覺暖暖的,心情大好,便隨口自言自語道:「鳥語流水似琴聲,春暖花開綠映紅。 日下輕風吹面過,千悲萬苦今日終。 」

      旁邊正在玩水的思秋聽見,不假思索道:「姐,你的詩不行,不是苦就是悲,沒勁! 」

      思春不服氣,笑道:「那你即刻說一首有勁的。 也讓俺聽聽。 」

     「那好,你可要豎起耳朵仔細聽好了。 」 思秋假裝清一下嗓子,郎聲道:「冬去春到,草木揚頭笑。 暖日和風人變少,活上百年不老。 」 思秋得意地笑了,「怎麼樣? 我的詩詞氣勢往上走,你說的則不然。 」

     「你說的不對! 草木揚頭笑,草是生物,那木頭可不是,怎麼會揚頭笑呢? 你這是胡謅八扯。 再說了,你的詩詞也沒有說完,只說了一半。 」 思春說到這裡,思秋一瓢涼水便潑了過來,然後將木瓢往地上一扔,大笑著向大門外跑去。

      思春做出要追趕的模樣,在原地跺著腳高聲笑著,「追,看我追上怎麼收拾你。 」

      思秋來到街上,迎面碰見玩伴鐵旦和大猛,三人便玩起了騎驢的遊戲。

      一人當拴驢樁,靠牆站著。 當驢的人彎腰將頭頂在驢樁的肚子上,雙手扶住驢樁的腰或搭在自己的膝蓋上。 騎驢的人則從後面一躍騎上「驢背」,然後騎驢人與「驢樁」劃拳,勝者當騎驢人,輸者當驢,原先的驢當驢樁。 終而複始,一輪輪玩下去。

      存子勸和尤禿子領著幾個日本兵沿街走過來,其中有一個叫野口正一的日本兵極其顯眼,他比其他人高出半頭,手裡拿著一個帶望遠鏡的長槍,是狙擊手而且槍法奇准。 村裡的青壯年早就躲得無影無蹤,幾個日本兵跟著存子勸走了半條街不見一人,難得看見幾個小孩兒在高高興興地玩耍,便溜達著走過來想一看究竟。

      思秋見日本兵過來圍觀,起身便走,鐵旦和大猛也跟了上去。 存子勸見狀,趕忙喝道:「霍思秋,你們接著玩兒。 皇軍想看,你們要好好表現。 」

      思秋不理,領著鐵旦和大猛沿街向東走去。

     「媽的,臭小子,你們還真不知好歹。 」 存子勸見沒人理他,心中火起。

     「我不與漢奸說話。 」 思秋忍無可忍,憤憤回了一句。

      存子勸心中大怒,死死盯著思秋的背影,眉頭擰到了一起,一束狠辣的凶光在眼中閃現出來,他伸手摸了摸口袋中的一包香煙,領著幾個日本兵沿街向西走去。

      思秋見存子勸一行走遠,便又與鐵旦和大猛接著玩耍起來。 當思秋贏得當騎驢人,一躍騎上「驢」背,正與「驢樁」鐵旦劃拳時,只聽村西「砰」,緊接著又「叭,叭,叭」
幾聲槍響,一顆子彈從思秋右太陽穴貫穿而過,思秋「撲通」一聲便從大猛身上跌落下來。 鐵旦和大猛見狀,嚇得邊跑邊喊,「打死人了,打死人了! 」

      夢茵當街懷抱著思秋,將自己的臉緊緊貼在思秋的胸口上,渾身顫抖著,低沉的嗚咽聲使周圍的村民無不動容落淚。 思春跪倒在地上,一支手搭在夢茵的背上,一手摸著思秋的頭頂,臉緊貼著思秋的臉,母子三人就在這街上緊緊抱在一起,好久好久。 最後還是師老洪等人連拉帶勸,傍晚娘仨才回到家中。

      眾鄉親來到夢茵家幫忙料理思秋的後事。 村子裡孩子夭折並非奇事,通常都是破席一卷,找個地方一埋了事。 那些剛出生就死亡的嬰兒,更不能進入墳地,多被半赤裸著扔在不被人看見的荒丘野嶺旮旯裡。 夢茵強打精神,拿出所有積蓄交給師老洪,由師老洪主持按成人規格來辦思秋的喪事。

      牛石頭也來了,他說是來幫忙,但啥事也不做,只是來回穿梭在人群中,裝出一副無事不通的樣子,不斷向人們重複著,「西邊的徐家莊鬧八路,日本兵巡邏到村西,這一次正好撞見徐家莊村邊的八路。 雙方交火,八路打了幾槍就跑了。 思秋肯定是八路的流彈打死的,思秋死得也太冤了。 」

     「你說是八路打死了思秋,有何根據? 」勇超問。

     「子彈是從西面過來的,那肯定是從八路的槍口出來的。 」 牛石頭強辯道。

     「一派胡言! 只有日本的三八大蓋才能打到幾百米的距離,八路的土槍根本就打不到這裡。 一共四聲槍響,一聲是三八大蓋射擊的聲音,其餘三聲象是手槍射擊的聲音。 是誰做的,每個人心知肚明。 你是裝糊塗,還是真糊塗。 」 保志怒道。

     「這...... 」牛石頭無話以對。

     「是誰教你這麼說的? 」勇超問。

     「還有誰? 不是存子勸,就是尤禿子唄。 」 阿成悠悠道。

     「咱不說這個,我家還有事,我得走了。 」 說完,牛石頭便溜了出去。

      封棺那天,夢茵爬在棺材上大哭,「秋兒,我的兒,你是娘的命啊! 懷你十月,你來人間,五分象父,忠烈武勇,五分象母,文化內涵。 秋兒,我的兒,你是娘的心肝,你天生乖巧,舉手投足,人見人愛。 你帶給全家歡樂,點點滴滴,在娘的心間。 秋兒,我的兒,你是娘的將來。 相伴十年,你受了多少苦,娘記得,你受了多少罪,娘清楚。 娘指望你成家立業,娘指望你繼承你父衣缽,娘指望你成國家棟樑,娘知道你能實現娘的夢想。 可是,秋兒,你走了,丟下了娘。 娘多麼想替你死啊! 」

      思春將思秋喜歡過的玩具放在思秋身邊。 她用手摸著思秋那冰涼的臉,嚎啕痛哭。 她傷心,從此失去了與自己一起長大的弟弟;她懊悔,後悔與思秋說鬧才使思秋去到街上,給了存子勸害人的機會。 此刻,她的心在被一種無形的刀反復捅刺著,在她內心深處留下了痛苦終身的印記。

      師老洪和保志等人費了好大勁兒才拉開夢茵母女,將棺材蓋上封好。

      掩埋了思秋,夢茵倒下了。 她太累了,心累,身體也累。 況且幾天來她水米未進,再好的身體也受不住,她面容憔悴,合眼躺在炕上。 老洪嬸兒陪在夢茵身邊,勸解來勸解去總是那幾句話,「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得慌。 人死不能複生,還要珍惜自己身體」之類。 夢茵迷迷糊糊感覺到仿佛有人進來,與老洪嬸兒耳語,老洪嬸便慌慌張張的走了。 夢茵突然驚醒起來,睜大眼睛,看見思春在一旁暗自落淚,強打精神問:「春兒,保志呢? 」

     「我已兩天沒見到他了。 」 思春弱弱地回答道 。

     「你快去打聽一下,保志和勇超他們。 」

     「我這就去。 娘,你還是先吃點東西吧,這兒有洪奶奶做的飯。 」說著,思春將飯菜端出來放在夢茵身邊,邁著她那發軟的步子出了門。

      夢茵坐起來,她下定決心要為思秋報仇。 她想,不能就這樣倒下去。 她拿起老洪嬸兒做的乾糧。剛吃完,思春慌慌張張跑了進來,「娘,不好了。 聽說保志他們都被扣在盤龍寨了。 是許錦彩把他們招呼去的,原先說是在鄰村徐家莊,後來不知為什麼去了盤龍寨。 范仁要他們參加八路。 」

     「這個滕范仁,也真是的。 」 夢茵說完,又叮嚀思春在家呆著,哪裡也不要去。 自己便去了盤龍寨。

      在盤龍寨,保志等人坐在一個院子裡。 滕范仁坐在一張桌子後面,桌子上面放著幾張白紙,他的鋼筆靜靜地橫躺在白紙上。 他望著這些比自己小不了幾歲的同村人,他已經說了很多很多,儘管不停喝水,嗓子已有點兒沙啞。 這會兒,他壓了壓內心深處的不奈,皺起眉頭提高聲音道:「我給你們講得夠多了,我的嘴都快磨破了,你們卻一言不發。 難道你們就這麼死強! 參軍打鬼子是關係到我們國家生死存亡的大事,流血流汗是我們這一代人必須付出的代價。 莫非你們堂堂七尺男兒就甘心做亡國奴,甘心受日本人欺壓!? 難道你們就寧願守住自己那三尺熱炕頭,也不願意站出來保衛我們這九百多萬平方公里的國家嗎!? 」

     「你讓我們當兵,給多少餉? 」

      一股熱血湧上范仁的面頰,他伸出右手哆哆嗦嗦從左指點到右,「看看,看看你們這覺悟! 不好好教育你們,你們當漢奸都有可能。 」

     「你是這麼個教育法嗎? 」勇超說著站了起來。

      范仁終於忍不住了,他一拍桌子站起來,「我這麼個教育法不對嗎? 我就不明白了,你們就非願意當慫包軟蛋。 」 他轉身面向在一旁的趙連長,「從現在起,這些人就是你的了,你可隨時把他們帶走。 」

     「滕書記,這不合適吧。 」 趙連長遲疑道。

     「合適,非常合適! 我給你說,我們地方上可是努力了,這些人你要不要? 你要你就帶走,你不要,我也沒別的了。 我的任務,到此為止。 」 說罷,范仁氣哼哼地走了。

      趙連長緩緩坐下,思索片刻,沉聲道:「鄉親們,剛才滕書記的態度不好,他並不代表我們八路軍。 我請你們靜下心來,聽我說幾句。 一些大道理,我就不再多說了。 我就講一講為什麼我們來這裡,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把你們請來動員你們加入我們八路軍。 我們和日軍作戰,明顯感覺到他們的拼刺刀的技術遠在我們之上,甚至我們兩個人也拼不過他們一個人,這使我們非常吃虧。 這也就需要我們改進我們的刺殺技術,需要引進具有格鬥技巧的兵員做為骨幹全面提高我軍的刺殺水準。 你們城西村武術班遠近聞名,自然是我們考慮的首要人選。 滕書記和你們是同村人,他主動請纓親自來動員你們參加八路軍。 我呢,則是被派來迎接你們。 我的任務就是把你們安全地送到各個連隊。 現在滕書記把你們交給了我,我把你們直接押送走就能完成任務。 但是,和你們一樣,我也主張以參軍自願為原則。 如果你們怕死,那也沒關係,有幾個不怕死的? 我們的領導其實把你們作為我們寶貴的財富,是不會讓你們輕易上前線的。 另外,如果你們實在不願意當兵,我也可以有條件放了你們。 」

     「什麼條件? 」勇超問。

      趙連長站起來,拿一根木棍在地上畫了一個大大的圓圈。 他站在圓圈的中間,肅容道:「我知道你們個個都是武林高手,有一身硬功夫。 如果你們把我打倒或者把我打出這個圈,你們自便,否則,你們跟我走。 怎麼樣? 」

      保志等人開始有點兒詫異,後見趙連長態度如此認真,齊道:「你說話可要算數。 」保志等人並沒有把小個子趙連長放在眼裡,覺得幹倒趙連長,如同老虎戰小狗。

     「當然作數。 推舉你們武功最好的來,數數兒到三百,如不能把我擊倒或把我打出這個圈,算我勝。 」 趙連長說。

      大家目光齊刷刷望向保志,保志看到大家那充滿信任的目光,便站起身走到趙連長面前,施禮道:「本人師保志,如有不到之處,請包涵。 」 說著,上下打量了趙連長一番,個頭看起來比自己矮一頭,面部輪廓分明,脖子,手腕看起來相當粗,腳和手都很大,手臂出奇的長,看到他垂下的手臂的指尖幾乎達到他的膝蓋。 心想,打拳擊肯定不佔優勢,用掌擊或能彌補自己胳膊比對方短的一些不足,看來擊敗對手的關鍵就看腿的功夫了。 見趙連長示意開始,保志率先出手,右掌揮向趙連長左太陽穴,同時左手戳擊趙連長右胸,但見趙連長低頭弓腰迅速後退躲過。 剛剛站穩,又見保志右腳向自己襠部踢來,趕忙側身並用雙手向下猛拍保志腳背,同時向左後側跳開。 保志迅速改變戰術,這次他要抓住對方,一旦抓住,不愁摔不倒他。 儘管保志整個人撲向對手,但他卻感到有勁用不上,這對手就象河溝裡的泥鰍,剛一抓住卻「哧溜」一下又溜走了。 數數兒的戰士這時已數到一百五十。 保志心裡開始著急,他飛身撲向趙連長,手腳並用,招招如雨點般向趙連長襲來。 趙連長不慌不忙,能躲則躲,躲不過就乾脆將雙臂夾住胸兩側,雙小臂上曲擋住前胸,痛痛快快挨幾下。 也有好幾次,被打的踉踉蹌蹌跑出去十余米,但最終也沒有倒下。 這時所有的戰士都一起數著,「二百五十,二百五十一,二百五十二...... 」。 在戰士們的呼喊聲中,趙連長越戰越勇,有時還能出手反擊一兩下。 保志也不含糊,他要在最後一刻使出他的最後一招,瞅准機會,一招制勝。 機會來了,一掌擊中趙連長腹部,趙連長後退兩步,保志運足氣力,猛跑一步,高高跳起,雙腳向趙連長胸部狠踹下來。 趙連長趕緊側身,雙腿岔開微屈,身體下躬,雙臂夾住兩肋,雙手護住脖子,屏住呼吸,調整位置,保志雙腳正好落在趙連長的肩上,「咚」的一聲,趙連長紋絲未動,保志卻被彈出好遠。 保志落地穩住身形,心裡呐悶,一般人挨一兩下必倒無疑,可這八路怎會有如此強大的抗打能力? 猶豫間,只聽響亮的一聲「三百」,時間已到。 顯然,趙連長贏了。

      保志悻悻回到夥伴中間。 大家不約而同看著趙連長,但見他眉頭緊緊皺著,走到桌子旁面向大家,高聲道:「同志們,從現在起你們就是八路軍戰士了。 」 他以一種異常嚴肅的口吻接著說:「既是八路軍戰士,就要遵守八路軍的紀律。 」

     「我有一個問題。 」 保志喊。

     「說! 」

     「你練過武術嗎? 」

     「我練過氣功,練過輕功,練過抗打功。 不過,我練的都是以防禦為主,你們的功夫在戰場上才更有用。 我現在先宣佈:大家先登記一下,飯後出發。 」

      夢茵急匆匆趕到盤龍寨,得知保志他們已離開了。 她想,無論如何也要把武術班的弟子們領回來。 她判斷,保志他們很可能夜宿棗兒莊,那是出手的最佳時機。 於是,她沿著小路踏上了向北的行程,至半夜,她追到了棗兒莊,村子不大,也就十幾戶。 她看到了崗哨,悄悄繞了過去。 她看到沿街靠牆根有十幾個八路軍戰士在睡覺,她閃進一戶人家,翻過牆來到另一戶,當她翻到第三家時,見隔壁有一個三間破草房,房間裡傳出低低的呼嚕聲,聽聲音,保志他們應該在裡面。 她悄悄進屋,低聲喊:「保志,勇超。 」
眾人在黑暗中看見夢茵,大驚,「師母,你...... 」

      夢茵示意別出聲,跟自己走。 村口遇見兩名哨兵,夢茵將他們擊昏扔到路旁,帶著眾人一路遛回了城西村。

      在盤龍寨,滕范仁和縣大隊的骨幹一起擬定了一個鋤奸名單。 在這個名單上,要懲處的前四名漢奸就是麻子六,存子勸,尤禿子 和馬大吹。 傍晚,范仁一個人盤腿坐在炕上,他從口袋裡掏出在會上討論過的鋤奸名單,眼睛緊緊盯著那些恨之入骨的名字,心裡反復思量著,怎樣才能消滅這些漢奸敗類。 根據現在縣大隊的實力,幹掉像馬大吹之類的小漢奸不成問題,要消滅麻子六和存子勸之類的大漢奸並不容易,除非動用內線許五聲,方有勝算。

      通過許錦彩,范仁說服了許五聲棄暗投明,為抗日政府和縣大隊做事。 通過許五聲,范仁對縣城日軍情況瞭解得一清二楚。 這個以安倍蒼介為首的日軍大隊共一千零九十三人,大隊部有三十人,下設有一個一百一十人的運輸中隊,四個一百八十一人的步兵中隊,一個一百七十四人的機槍中隊和一個五十五人的炮小隊。 除步槍外,全大隊共有十二挺輕機槍,十二挺重機槍,十二具擲彈筒,兩門九二式步兵炮。 麻子六的隊伍現已被編入皇協軍第六集團軍第十五團,存子勸現任偵緝隊隊長,充當日軍鷹犬。 擒賊先擒王,消滅麻子六和存子勸對敵偽軍才有真正的震懾作用。 打定主意,范仁起身走出房門,徑直來找許錦彩,她是目前唯一與許五聲聯繫的聯絡人。

      范仁進門看見許錦彩無精打采坐在一把椅子上,臉色也不好看。 這可不像許錦彩平常的樣子,范仁忙問:「怎麼,你不舒服? 」

     「我是心裡難受。 」

     「怎麼回事? 說來聽聽。 」

      許錦彩沒有說話,只是輕輕地搖了搖頭。

      范仁突然明白了什麼,皺眉問:「莫不是你為夢茵的武術班難受吧? 」

     「我是為我撒謊難受! 」許錦彩接著將心裡的話一咕腦兒全倒了出來,「我一輩子沒有說過謊話,這次把咱村十幾個人騙來參加了八路,他們現在不知該怎樣罵我呢。 他們要是都好好的,可能還沒什麼,可槍炮無情,子彈不長眼,萬一這些孩子有個三長兩短,我怎麼給他們的父母交代,他們不把我恨死才怪呢。 城西村,今後我是回不去了。 」 許錦彩說著說著眼淚也跟著流了下來。

      范仁看不得女人流淚,心中很是不耐煩,臉色也一下沉了下來,「錦彩同志,你現在是革命戰士,要幹革命,打鬼子就不要總想著自己。 你要看到革命的大局,首先應該想到集體,想到我們的組織。 」 說到這裡,范仁見許錦彩擦乾了眼淚,靜靜地聽著。 又想到許錦彩參加縣大隊以來表現積極,聲音和緩下來,「話說回來,你也沒有撒謊嘛。 你給他們說管飯,咱管飯了吧,你給他們說開會,咱也開會了吧。 」

     「可...... 」不等許錦彩說下去,范仁緊接著提高聲音說:「我知道你是一個要求進步的好同志,好鄉親。 我可一直按一個共產黨員的標準在要求你,你也要繼續努力,徹底改造自己的小農思想,顧大體,識大局,成為一個真正的革命者。 到時我做你的入黨介紹人。 」

      許錦彩沒有說話,只是用力點了一下頭。 范仁正要開口佈置聯繫許五聲的事,王舉山急急闖了進來,他現在是縣大隊副大隊長,因為范仁兼任縣委書記,縣大隊的工作都是王舉山來具體主持完成的。

     「滕書記,出事啦,武術班的人都當了逃兵。 」 王舉山氣喘吁吁道。

      范仁聽了,一下跳了起來,瞪大眼睛急問:「怎麼回事? 莫非趙連長他們一個排也管不住他們? 」

     「趙連長派通信員鬼七來說了當時的情況。 事情發生在棗兒莊,是在夜宿時被一個女人劫走的。 有兩名哨兵被打昏,其中一名被打昏前看了一眼女人的模樣。 據說此女高挑個頭,黑暗中看到面如白紙,大眼睛,很像年畫中的穆桂英。 」

     「肯定是姬夢茵。 好哇! 好你個姬夢茵! 你竟敢破壞抗戰,甘心與人民為敵。 殺! 殺! 不殺不足以平民憤! 」 范仁怒氣衝天,在屋子裡來回走著。

      許錦彩剛才聽了也頗為吃驚,心情極其複雜,聽范仁說要殺夢茵,心頭大震,怯聲勸道:「也許不是夢茵,可不能聽信一面之詞。 何不讓我潛回城西村,找到夢茵問個明白,再說不遲。 再者說,就算是夢茵所為,你想,武術班就像她的孩子,她出手把他們帶回去,也情有可原。 況且,...... 」

     「你別再說了,我剛才是怎麼跟你講的,啊!? 」 范仁將那張鋤奸名單展開,拿出筆將「姬夢茵」三個字寫在了上面,看著王舉山命令道:「組織人手,先殺了漢奸姬夢茵。 記住,派不認識她的人去,免得下不了手。 」






作者: 暖风细细吹    時間: 2019-9-19 07:29:48

本文最後由 暖风细细吹 於 2019-9-19 08:02 編輯

第十九章 逼上太行(上)

      王舉山回到大隊部,也是滕范仁的住處,稍作歇息,便帶著五個隊員趁夜色繞過城西村西北的炮樓,悄悄來到徐家莊。 自從鬼子建了這個炮樓,鬼子居高臨下,周圍村莊都在他們的監視之下,出入徐家莊也不像以前那麼容易了,更不用說出入城西村了。 王舉山今晚要消滅的目標是漢奸馬大吹,而不是范仁指定的姬夢茵。

      馬大吹最近剛蓋了新房,圍牆還沒有建起來,沒費多大力氣,王舉山等人便將馬大吹從被窩裡揪了出來,押到街上百姓經常聚會的地方。 王舉山怒道:「馬大吹,你個狗漢奸,你投靠日寇,刺探我八路軍及抗日政府情報,殘害我抗日干部群眾,罪大惡極。 現在,我代表中國人民...... 」話音未落,揮刀刺進瑟瑟發抖的馬大吹的胸膛,馬大吹倒在地上,腿蹬了幾下,便斷了氣。 王舉山又將一張寫著「漢奸的下場」紙條放在馬大吹身上,便帶隊匆匆離去。

      范仁回到自己的住處,心情也冷靜了下來。 他又拿出那張除奸名單,看到剛剛填上去的姬夢茵,覺得這個名字和其他的名字放在一起格格不入。 回想方才許錦彩的幾句話,不禁打了個激靈,他意識到許錦彩說的對,縱然夢茵犯錯,如將其繩之以法,那麼她麾下的武術班即便不投鬼子,也斷不會再與抗日政府合作。 又想到夢茵解救馬存續兄弟,刀砍島野三郎,斷然拒絕安倍蒼介的封官許願。 平時在眾鄉親中又頗有威望。 他這時明白了,姬夢茵不能殺。 他趕緊打聽王舉山的下落,聽說王舉山已帶人悄悄走了,范仁臉色突變,二話沒說,孤身一人急急向城西村而去,他也顧不得炮樓上的敵人,趁夜色冒險直接抄近道連爬帶滾而過,他滿腦子想著,王舉山你可千萬別出手,一定等我。

      范仁來到那熟悉的四合院,大門緊緊關著,仔細聽,裡面也沒動靜。 心想,莫非王舉山還未到? 他躲在一個草垛後面坐下,猛然覺察到自己已經一年多沒進城西村了,真沒想到這次來城西村,既不是帶兵打進來,也不是肩負什麼使命而來,而僅僅是為了一個人,為姬夢茵而來。 他等了又等,不見人來。 又想,既然來了,就見一見姬夢茵。 他翻牆而過,聽得屋子裡有動靜,肯定是驚醒了夢茵。 他知道,不論是敵佔區,還是解放區,人們為提防鬼子,睡覺都很輕,大人們都是在睜著一隻眼睡覺。

      范仁輕輕敲門,悄聲道「我是范仁,你出來一下。 」

      門開了,夢茵走了出來,隨手將門掩上。月光下,范仁看到,夢茵面容焦悴,但卻有一股大義凜然的氣勢。 她並不說話,眼睛也不看著自己,而是在朝一旁目不轉睛地看著,這與以往她的接人待物的方式大不相同。 范仁小聲問:「是你打昏了兩名八路軍戰士,把你的弟子們接回來的吧? 」

     「是。 」

     「那你也應該知道這是破壞抗戰的行為吧。 」范仁面如冷鐵。

      夢茵將目光轉向范仁,「如此,你如果把我當漢奸除掉,我絕不反抗,我甘心情願受死。 」

     「我剛聽說時,是非常氣憤,是把你當漢奸看待。 我現在仍然認為你做了錯事,破壞了抗戰,對你懲罰也是理所當然。 只是我們現在的矛盾,是人民內部矛盾,不是你死我活的敵我矛盾。 我們自然不會把你處以極刑,這是我來的原因。 我希望你好好想想自己的所作所為,希望你早日覺悟,認識到錯誤,也希望你能像許錦彩那樣,早日加入到革命隊伍中來。 」

     「我的弟子善於近身格鬥,這也是他們所長。 你把他們送到八路軍正規部隊,在槍林彈雨中拼殺,我想定是凶多吉少。 你看盤龍寨那麼多小夥子,與鬼子作戰才幾個回合,又有多少人已陣亡捐軀。 我怎能看著我的弟子們白白送入虎口。 」

      范仁心中腦怒,「中國人民都像你這樣,這鬼子啥時能被趕走! 說白了,你們是怕死,怕流血。 有你這樣的師母,也不奇怪會有你那樣的徒弟。 我給他們說道理,他們就是不懂。 最後都跟著你當了逃兵。 」

     「范仁,我不是不想抗日,也不是不想盡力。 觀當今情勢,敵強我弱,硬拼肯定得不償失。 其實,日本人巴不得與他們決戰,速戰速決對他們有利。 兩個國家的戰爭,不只是戰場上的拼殺,是經濟,政治,外交,人才等各方面的全面競爭。 日本是工業化的國家,武器精良,人員訓練程度高,但它是地域狹小的島國。 而我們是一個國土遼闊的大國,且人口眾多,這是我們的優勢。 只要我們長期堅持下去,日本人耗不起,我們才能以小的代價最終戰勝他們。 我們現在要做的就應該是發動群眾,教育群眾,打擊漢奸賣國賊。 做好打持久戰的準備。 」

      范仁冷哼一聲,「和敵人捉迷藏,暗地裡打黑槍,放冷箭,這樣趕不走日本鬼子。 東北抗日民主聯軍不就是很好的教訓嗎? 發動群眾沒錯,教育群眾是必須的,更重要的是要從自己做起,自己不帶頭做,怎麼能教育別人! 」

     「教育群眾也是為了爭取民心,應該說打擊漢奸,爭取民心是你們當務之急,而你們不擇手段強迫青年參軍能爭取到民心嗎? 」

      門「吱」的一聲開了,思春輕輕喊了一聲,「娘」。 她其實早醒了,聽到了剛才的話,她知道他們說的驢唇不對馬嘴,便故意出來打岔,免得他們繼續爭下去。

     「是我們把你吵醒了吧,你快回去接著睡,沒事。 」 夢茵又轉向范仁,輕聲道,「我聽保志說八路軍拼刺技術不敵日軍。 我連夜編寫了一套簡單實用的刺殺技術。 它分兩個部分,第一部分是體能鍛煉,因為搏鬥除了技巧,還需要力氣。 每天練習這些動作可增強腰肌,臂力和腿部力量。 第二部分是具體的刺殺技巧。 我怕字寫不明白,每個動作都附有圖解。 」說著將一疊紙遞給范仁。

      范仁接過,月光下簡單看了一眼,壓了壓心中的怒火,沉聲道:「好,這也算是你為抗日做的貢獻。 我們八路軍歷來獎罰分明,功是功,過是過。 我把你寫的這套交給八路軍,他們是否採納由他們決定。 時間不早了,我得趕回去。 另外,萬一王舉山來找你,你告訴他我剛來過,讓他回去覆命。 」 說罷,轉身消失在夜幕中。

      牛石頭得知馬大吹被縣大隊處死,內心驚恐萬分,再也不敢像以前那樣囂張了,表面上還經常說一些八路軍的好話,罵幾句日本鬼子,背地裡卻悄悄為存子勸搜集情報。 尤禿子隔三差五來會牛石頭,互相交換資訊。 通過尤禿子和牛石頭,存子勸對城西村及鄰近地區瞭若指掌,他知道,在城西村尤禿子和牛石頭和自己有一席之地,全憑背後的靠山日本皇軍。

      這天,尤禿子來找存子勸。 存子勸正在擺弄自己的手槍,看了尤禿子一眼,「你看起來喜滋滋的,莫非今日你有什麼好消息? 」

     「是不是好消息現在還不好說,只是我想報仇的機會來了。 」尤禿子說著一屁股坐在存子勸的床上。

      存子勸拉下臉來,一把將尤禿子拉起,又順勢將他按在椅子上,瞪眼道:「你還真是給個鍋頭就想上炕,你有什麼消息,快說! 」

      尤禿子心裡不樂意,但想想報仇還得靠存子勸,笑嘻嘻道:「聽牛石頭說師保志將在夢茵家房後蓋房子,為的是兩家更方便互相照應,明年開春就打地基。 」 尤禿子說到這裡停下來,看著存子勸。

      存子勸哼了一聲,幽幽道:「明擺著,過年思春十五周歲了吧,虛歲十六多了,也該嫁人了,她和保志一年內肯定成婚。 娶媳婦就得蓋房,這也是自然的事。 」

      尤禿子見存子勸所說並非自己所想,只得認真道:「打地基需要十多個精壯小夥子。 保志肯定請他們武術班的人幫忙,這可是一網打盡千載難逢的最佳時機。 把他們全捉住交給皇軍,能為皇軍所用則用之,不用則殺之。 」

      存子勸眼珠子骨碌碌地轉著,站起身走了兩步,「現在皇軍最頭疼的還是北面的八路和范仁的縣大隊。 不過,皇軍國內還真需要人手,日本的青壯年都應徵入伍了,國內重活苦活無人幹。 已經送過去一些捉住的青年和俘虜,但還遠遠不夠,如能將他們全捉住倒也不錯,免得皇軍在城西村轉悠還得有所顧忌。 」

     「那就快報告太君,到時動手,確保萬無一失。 」 尤禿子催促道。

      存子勸微微點頭,若有所思。

      轉眼間到了一九三九年春天,這天夜裡,夢茵被一陣甜美的咯咯笑聲驚醒,笑聲來自正在熟睡的思春。 夢茵明白,思春在夢中正沉浸在幸福中。 夢茵心裡說一聲,「乖孩子,真願你永遠活在幸福裡。 」 一個多月前,在雙方家長見證下,保志和思春就定了終身。 從那以後,思春又再現了久違的笑容,夢裡也常常自己笑醒。 夢茵想起當年自己與楚飛一見鍾情,儘管父親反對,但在母親支援下自己與楚飛最後還是走到了一起,在得知與楚飛關係確定婚前那一段時間,那幸福的心情不就是思春這個樣子嗎。 明日一早保志就開工蓋新房,然後結婚辦喜事。 想想這喜事,自己真替思春高興。

     「咯咯咯。 」 笑聲戛然而止,思春翻了一個身。

     「你高興的笑醒了吧? 」夢茵笑著問。

     「娘,你讓我好害羞。 」 思春將被子上拉蒙在臉上。

     「嗯,這鄉下都實行過門前上花轎要哭。 不過,我可是想看到你笑,你高興,娘便高興。 」

     「娘,你很少提姥姥和姥爺,這多年來我再也沒有見過他們。 他們和我們住一起,那該多好啊! 」思春又將頭伸了出來。

      夢茵歎了一口氣,「不是不想提,是每當想起來,就更加思念他們。 他們遠在上海,就現在這交通,來回一趟實在不易。 況且,你爺爺過世後咱家就敗落了,所以才搬來城西村,哪還有去上海看望你姥姥姥爺的勇氣。 你姥爺當年不同意我和你爹的婚事,路途遙遠就是主要原因。 而你姥姥為了我的幸福,寧肯自己忍受思念之苦,仍然支援我和你爹成婚。 」

     「你不也是為了孩子,寧肯犧牲自己的一切嗎。 」思春道。

     「當媽的都是這樣。 好在你嫁給保志,咱們前後院,隨時隨地都能看見你。 娘高興。 」夢茵說著,笑出了聲。 黑暗中卻不聽得思春回話,抬手想摸一下思春的頭,卻摸到了一手淚水。 她的心也跟著沉了下來,她知道思春此刻又想起了思秋。 她想安慰思春,又不知從何說起,想了一下,輕聲道:「春兒,明日我一個人去地裡幹活,你就不用去了。 保志他們打地基是很累的活,你在家給他們做點水喝,中午去幫老洪嬸做飯。 」

      第二天一早,保志等十余人齊聚一起,開始破土動工,要在緊靠夢茵房子後面蓋一幢三間新房。 一大塊上千斤的巨石被兩條木杠結結實實地捆著,除了武術班的人,馬存續兄弟倆也來了。 還請了滕若智喊號子。 隨著號子,小夥子們一起用力抬起那塊巨石,高高舉過肩頭再一起鬆手放開,那巨石便重重地落在地基上,將地基一遍遍夯實,這就是打地基。

      滕若智喊號子,沒有一定的套路,那些詞兒都是自己現編的,想起什麼就喊什麼。 只聽他喊道:「哎喲哎! 」 眾人跟著喊:「哎喲哎! 」 滕若智每喊一句,大家就跟著喊,「哎嗨吆哎! 」 滕若智嗓音洪亮,號子聲傳得好遠好遠。

     「今年又開春嘍! 」

     「哎嗨吆哎! 」

     「春來花草香咳! 」

     「哎嗨吆哎! 」

     「蓋房正當時哎! 」

     「哎嗨吆哎! 」
  
     「 地基要打牢咳! 」

     「哎嗨吆哎! 」

     「 撐起房三間咳! 」

     「哎嗨吆哎! 」

     「 金碧又輝煌咳! 」

     「哎嗨吆哎! 」

     「 屋裡睡鴛鴦咳! 」

     「哎嗨吆哎! 」

      思春在屋子裡做針線活,她正在為保志繡一件背心,圖案正是一對水中的鴛鴦。 聽著房後的號子喊得震天響,她心裡格外高興,不由得放下手中針線活,蹬著梯子爬到房頂,悄悄望著正打夯的保志,想像將來與保志一起住的房子,心中滿心歡喜。

      打夯本就是一個累人的活,不一會兒,小夥子個個已大汗淋漓,太陽已高高升起,小夥子脊背上的汗珠在陽光下顯得更加明亮,折射出的光使赤條條的脊背顯得通紅通紅。 思春看了好一會兒,想起還要去保志家幫老洪嬸做飯,正想下去,偶然間向半裡外西北角的炮樓望了一眼,卻看見有一排日本兵正呈扇形向保志他們圍過來,一時間驚得思春張大嘴巴卻喊不出聲來,見保志他們還在專心幹活,不曾察覺, 她用拳頭狠狠砸了一下自己腹部,用盡氣力喊了一聲「鬼子」。

      保志等人聽見喊聲,也看到了鬼子,大家一哄而散,紛紛向村中心跑,卻被麻子六的便衣隊迎面堵住。 除保志和勇超奮力沖出包圍圈,其餘的人全被帶到了縣城。

      夢茵聽說後急急回到家中,保志和勇超也在,聽保志將經過敘說了一遍,她謙然道:「昨天就聽說附近的愛護村有許多年輕人被日本人和麻子六捉住,說是要運往日本去做苦力。 是我太大意,沒有提醒你們,也沒有想好對應之策。 」

      保志臉色鐵青,「他們是為我蓋房而被逮去的。 救,我一定要把他們救出來! 」

      夢茵瞭解保志說到做到的性格,也點頭表示贊同,「我今晚就去縣城,打聽他們被關押的地點。 咱們先弄清楚基本情況,再制定一個營救計畫。 」

     「讓我去吧。 我對縣城熟悉。 」 勇超道。

      正在這時,滕若智走了進來,大家趕快扶他坐下,目光紛紛落在他身上。 滕若智有氣無力道:「他們看我老了,就把我放回來了,他們只要年輕的。 看樣子是要把阿成他們送去日本做苦力。 」

     「你可知道他們被關在什麼地方? 」夢茵急切地問。

     「關在先前的縣大獄。 除了他們,還有從別的村抓來的幾百人。 」 滕若智回答,搖了搖頭。

      大家聽罷,不由得暗暗吃驚,劫獄成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大家默不作聲。 滕若智接著說:「我知道你們想救他們。 除了縣大獄防守嚴密,而且日本人是分批次將這些人送去日本的。 沒有內線,救也沒法下手。 」

      夢茵臉色沉了下來,仰頭看著房梁,半晌,自言自語道:「內線,去哪裡找內線啊? 」

      滕若智喝了思春遞過來的水,氣色好了一點兒,遲疑了一下,「沒準兒縣大隊有內線,以我看你還是去找一下范仁。 」

      保志和勇超搖頭,「找他? 那可是不食人間煙火之人,恐怕不行。 」

      夢茵這時想起了許五聲,不管怎麼說,許五聲是一個小頭目,且和許錦彩沾親帶故,目光轉向勇超,「勇超,你去見一下你錦彩嬸子。 我也去找范仁,看看他們能否幫上忙。 」 想了想又說:「錦彩肯定在縣大隊和范仁在一起,我還是自己去吧。 你們先別著急,在家待著等我的消息。 」

      夢茵當晚匆匆趕去盤龍寨,范仁早已離開,聽說去了北面的大山裡。 她連夜向北急急走去,在羊腸山路上走了整整一夜,天明時來到一個四面環山的村子。 剛走到村口,便被幾個十來歲的孩子截住,那紅纓槍直抵自己胸口,「站住,請出示路條! 」為首一孩子高聲叫道。

      夢茵哪有路條,忙微笑著道:「我從城西村來,來時匆忙,沒有來得及開路條。 」 她知道站在自己面前的就是解放區的兒童團。 盤龍寨也有兒童團,那些孩子自己大都認識,以前還真沒把兒童團當回事。

      幾個孩子見夢茵雖是村婦打扮,看著卻與常見的農村婦女不同,便認定她是特務,押著她走向民兵隊長的家。 一路上,夢茵看到,路是不同大小的石頭鋪成的,房子和圍牆也都是石頭砌成的,好不容易看到一塊開闊的地帶,地面上也是佈滿了石頭。 四下望一望,除了天,四周和地下都是石頭,這裡真真的是一個石頭的世界,難怪這個村子叫石頭村。



作者: 暖风细细吹    時間: 2019-9-23 07:01:37

本文最後由 暖风细细吹 於 2019-9-23 07:29 編輯

第二十章 逼上太行(下)

      夢茵被帶進一個不大的院落。 范仁正與村民兵隊長說事,見到夢茵,知道如無大事,她不會來找自己,忙將她拉到一邊問明緣由。 聽罷心想,當初你弟子們加入八路,你要不給搶回去,哪會有今天的事? 這女人看起來高傲無比,現在也竟能拉下臉來找我。 心中暗暗埋怨夢茵,嘴上卻沒有說什麼。

      夢茵意識到范仁在想什麼,含笑道:「確實當初我不把他們搶回去,就沒有今日的事。 但這一碼歸一碼,現在事已至此,我所做的就是儘自己全力救他們出來。 聽滕若智老伯講,他們現被押在縣大獄,非有內線不可救。 我想許錦彩是你部下,許五聲是她堂弟,且有聯繫。 」

      范仁聽到這裡,心中大驚,因為只有他自己和許錦彩方知許五聲的真實身份,急問:「你何以知曉? 」

      夢茵見范仁吃驚的表情,已猜透幾分,忙解釋道:「我只知道許五聲是許錦彩的堂弟。 許錦彩被尤禿子推去做慰安婦是許五聲給她報的信。 別的我一概不知。 我這次來,一則是想請縣大隊八路軍幫忙;二是想托錦彩幫忙認識許五聲。 錦彩是你的部下,當然理應先征得你的同意。 」

      范仁放下心來,「救群眾于危難,是我們抗日政府職責所在。 我很清楚你們武術班的份量,我們會盡全力營救。 你儘管放心。 」

      夢茵遲疑了一下,問:「你有何初步想法,能否相告? 我現在可是心急如火燎。 」

     「你不是我們縣大隊的成員,所以不能告訴你。 再說,我們需要開會討論。 我們共產黨領導的隊伍實行民主集中制。 你可千萬別認為在這縣大隊是我一個人說了算。 」范仁緩緩道。

     「如是這樣,那你剛才說讓我放心,我怎放心得下!? 」夢茵心一下緊張起來。

     「我的意思是我們的縣大隊不是你的武術班。 我們的組織管理方式完全不同。 一時半時給你也說不清楚。 這樣吧,你先回去,如有什麼進展,我再與你聯繫。 」范仁不想再說下去。

     「我不能回去。 我要和你們一起去救這些孩子。 」夢茵語氣堅定。

     「那除非你加入我們縣大隊。 」范仁脫口而出。

     「加入就加入。 只要救出我的弟子們,一切好說。 」

      范仁平和的臉嚴肅起來,盯著夢茵問:「你說的當真? 」

      夢茵點頭肯定,「是,我的條件是要把我的弟子們救出來。 」

      范仁眉頭急促地皺了幾下,心中不快,「如果我們救不出來,難道你打退堂鼓不成? 有條件的革命,不是真革命。 我可經歷了有那麼多人開小差,當逃兵。 」范仁說著,越來越有氣,指著自己的太陽穴,「思想,思想,這人的世界觀一旦形成,咋就這麼難改呀! 」

     「我早就想加入你們縣大隊,是自願的。 」夢茵忙道。

      范仁想了想,示意夢茵跟自己走進屋子,待夢茵坐定,范仁認真道:「我相信你是真心抗日的。 從現在起我就把你當做我們縣大隊的一員來看待。 你武藝高強,又是女性,可單獨完成除奸任務。 還有,據我們瞭解,你兒子思秋是被一個叫野口正一的日本兵打死的。 這個野口正一是一名特等狙擊手,槍法奇准,在戰鬥中,他用狙擊步槍專打我們的指揮員和機槍射手。 最可恨的是,他平時駐守在城西村西北的炮樓裡,閑來無事,就拿徐家莊和盤龍寨的百姓當活靶子。 不管是家仇還是國恨,你都應該將他除掉,為思秋和被他黑槍打死的人報仇雪恨。 你就把這個當做你的第一個任務吧。 」

      夢茵站起來,「這家仇國恨我一定報。 除了這個野口正一,麻子六和存子勸也是我的目標。 我會努力完成任務。 」

     「先消滅這個野口正一。 麻子六,存子勸,還有尤禿子都是鋤奸名單上的人,可以擇機將他們除掉。 牛石頭也是一個危險人物,已經和存子勸之流沆瀣一氣。 現在的情勢很複雜。 你有什麼事可以和滕若智同志商量。 」 范仁望著夢茵那雙疑惑的眼睛,接著說:「滕若智已經是我們縣大隊的同志。 他就是你的直接領導,也是你的上線。 」

      夢茵此時心情有點兒複雜,但也覺得自己已經是一名戰士,「是,服從命令。 」

      范仁微笑著說:「考慮到你還有思春在家。 我們也需要人潛伏在敵佔區。 你先回去,與滕若智同志取得聯繫。 請你記住,你不是一個人在戰鬥。 對了,你上次寫的刺殺大綱及要領,經上級討論決定,已經印發給了前線各個連隊,大家普遍反映不錯,刺殺技術有質的進步。 這是你對抗日的一大貢獻。

     「 貢獻還真提不起來。 不過我確實感到欣慰。 」 夢茵謙虛道。

     「我讓錦彩領你去伙食班吃飯。 你不能在此地久留。 」范仁看到夢茵欲言又止的樣子,忙說:「救你弟子的事,你可儘管放心。 有什麼進展,我會儘快通知你。 」

      夢茵與錦彩相見,手拉手互問長短。 說著話二人來到伙食班。 飯菜端上來,夢茵坐下,看了一眼小米乾飯,那米飯中卻摻著數不清的白花花的死蟲子。 吃了一口,硌牙。

      許錦彩坐在對面,含笑看著夢茵,細聲道:「在這裡,小米乾飯是最好的飯了。 幹部們都捨不得吃。 平時最多也是做小米粥。 在連隊吃飯就得搶著吃,否則就吃不飽。 小米不容易保存,最容易生蟲子。 閉上眼睛吃,別細嚼。 」

      夢茵早就餓了,不管不顧吃了起來。

      許錦彩燦然笑著,「我早就知道,你遲早會加入我們縣大隊抗日。 什麼樣的人,走什麼樣的路。 」

      夢茵頷首表示贊同。
許錦彩接著說:「你也看到了,我們根據地百姓很窮,我們八路軍現在的生活也很艱苦,但是,我們明白,我們今日受苦是為了將來的幸福。 也許將來的美好生活我們這一代人趕不上,但為了後來人,我們就是犧牲自己這一代,也心甘情願。 」

      夢影咽下一口飯,笑道:「你進步神速啊。 都是范仁教的吧? 」 看到許錦彩手裡拿著一支鋼筆,便問:「怎麼? 你在學識字? 」

      許錦彩注視著手中的鋼筆,「是,這支筆是范仁給的。 我喜歡的不得了,平時就像小孩拿著玩具一樣,一有時間就拿著擺弄。 」

      夢茵冷不丁又問:「對了,許五聲怎麼樣? 你與他近來有聯繫嗎? 」

      許錦彩答非所問:「我剛才說的話是我的心裡話。 確實,范仁教了我許多。 過去他在咱村講的那些我不懂。 現在,我才真正理解了范仁講的話的含義。 比如,革命是什麼? 革命的目標? 如何革命? 我現在慢慢的有了切實的體會,也有了革命的感覺。 」

      夢茵知道問了不該問的問題,便只顧吃飯。 心裡覺得許錦彩像變了個人,雖然比以前消瘦了許多,但精神面貌卻煥然一新,身上透著一股說不出的幹勁兒。

      吃完飯,夢茵又與許錦彩說了一會兒話,便動身回城西村。 許錦彩一直送到村外。這是夢茵第一次來到這深山,過去只在書本上看過,現在親臨其境,看著這層層的高山峻嶺,嘩嘩流淌的清水,遍山的野草野菜,自己來找范仁求援的目的達到,又加入了抗日的縣大隊,心裡感慨,默默道:「高山峻嶺一線天,野菜花果伴溫泉。 天然石屋任我選,太行可屯兵百萬。 」

      回到城西村,夢茵找到滕若智,遞給他范仁寫的一封信。 滕若智看完,臉上立刻樂開了花,「太好了! 你終於加入我們抗日隊伍了。 」

     「本早就該參加抗日,是我思想落伍。 」

     「抗日 不分早晚。 我也是不久前才又聯繫上了范仁,他看我年紀大了,讓我留在城西村做些情報的工作。 今後咱們一起幹,看他尤禿子和牛石頭能倡狂幾時!? 」滕若智道。

     「這一次范仁給的任務是除掉炮樓裡的日本兵野口正一。 」夢茵悄聲說。

     「范仁在信中也提了這麼一句。 可是情況有變,聽你老洪叔說,炮樓裡的鬼子進行了換防,野口正一現住在縣城。 完成這個任務恐怕有困難。 」 滕若智不緊不慢道。

     「那我就去縣城,這第一個任務無論如何也得完成。 況且,他是殺害思秋的直接兇手,做為母親,我理應復仇。 」

     「別急,機會得慢慢等。 首先,你要保護好自己。 況且你還有思春。 」滕若智勸道。

     「也是,阿成他們還在日本人手裡,解救他們才應該是第一要務。 不知范仁他們...... 」夢茵說到這裡說不下去了。

      滕若智忙道:「這你儘管放心。 范仁的縣大隊和八路軍肯定有辦法。 我想不出三日,必有好消息。 」

      果然第三天,阿成跑了回來。 原來,兩名八路軍戰士,化裝成老百姓,故意被許五聲捉住,與阿成他們押在一起。 許五聲又悄悄將兩支手槍送進縣大獄。 在押往保定途中,八路軍趙連長突襲車隊,據阿成講,槍聲突然響起,看押他們的鬼子被他們之中不認識的兩個人用手槍打死了。 那兩個人說自己是八路軍,招呼大家快跑。 大家跳下車,跟著那二人向北跑去。 可惜馬存續兄弟膽小,跳下車跑了一段兒,見子彈橫飛,趴在地上不敢站起來,結果又被鬼子抓回去了。 其他人都跑出來了。 後來見到了范仁和趙連長。 范仁說願意參加八路軍或縣大隊的留下,不願意可回家。

     「我已經報名參加八路軍,特地先回來給父母說一聲,也給師母報個信。 」阿成最後說。

      一痕遺憾的表情在夢茵的臉上顯現,她為馬存續兄弟惋惜。 顯然,她認為這次營救行動不是百分之百的成功。 她抬眼望著阿成,問:「你做得對,只是你為何不參加縣大隊呢?
      
      阿成躊躇了一下,坦然道:「我不喜歡范仁。 我更喜歡趙連長。 我要求在趙連長手下當兵。 」

    「嗯,也好,其他人呢? 」夢茵又問。

    「他們都參加了縣大隊。 」

    「我也去參加八路軍。 」 勇超迫不急待道。

      保志欲言又止,轉頭深深地看了一眼思春。

      夢茵看出了保志的心思。 知道保志對日本人早已恨之入骨,沒有參軍,是因為割捨不下思春。 保志是獨子。 自己也只有思春這一個孩子。 她暗下決心,要讓思春和保志儘快成婚,思春有了依靠,自己隨時為抗日獻出生命,也再無牽掛。

      很快,兩家就商議好了。 新房就不蓋了,保志和思春在老宅辦喜事,時間定在五月初五。 還有不到一個月,保志忙著佈置新房,思春忙著做新衣。 大喜的日子越來越近,兩家也越來越忙。 夢茵覺得日子過得飛快,因為有好多活需要做,恨不能一天當兩天用。 思春也有好多事要做,但她卻覺得日子過得很慢,她急切地盼望著那一天的到來。 還有五天,她心裡數著。 可就在這一天,意外的事發生了,尤禿子帶著日本人來抓保志,沒有抓住保志,便把師老洪帶走了。 尤禿子說是給鬼子當民夫,主要的活是照看馬匹。 三天內肯定能回來。

      夢茵急忙來找滕若智,滕若智皺著眉頭想了想,猜道:「從種種跡象看,鬼子要進攻解放區。 他們抓民夫,是需要人幫他們運送給養。 」

     「范仁他們知道嗎? 要不,我跑一趟。 」 夢茵急問。

     「不必,范仁他們有其它的消息來源。 再者,我們只能提供我們親眼看到的,和親耳聽到並經過核實的消息。 他們會綜合各方面的情報加以分析並作出準確判斷。 如果需要和范仁他們聯繫,我自有辦法,你儘管放心。 」 滕若智見夢茵點頭,但沒有說話,便又接著說:「我聽說包括你老洪叔,咱們村被抓去共五人。 我想,過幾天他們也就回來了。 」

     「我所擔心的是他的安全。 這一次與以前不同,以前也就是在縣城或者炮樓幹點兒雜事,當天去當天回,從未在外邊過夜。 」夢茵目光沉沉。

     「你老洪叔也不是第一次給日本人當民夫,他知道如何保護自己。 萬一到時趕不上,大不了保志的大婚推遲幾天。 」滕若智顯得胸有成竹,其實他心裡知道,目前還沒有辦法來解救這些被鬼子抓去的普通百姓。 他所說的也只是安慰夢茵。

      夢茵悻悻回到家裡,心裡惴惴不安,表面上和平常一樣,她不想破壞思春婚前的祥和氣氛。 其實,思春心裡也焦急萬分,生怕再出意外。 還有兩天,她數著,但師老洪這未來的公公還沒音信,她心裡做好了推遲大婚的心理準備。 可她萬萬沒有想到,一個天大的意外已經發生,她更沒有想到,這場災禍徹底打碎了她和保志結婚的夢想。

      這天傍晚,滕若智急急來到夢茵家,看起來愁容滿面,見到夢茵,「出事啦。 」 湊近夢茵,顫聲道:「你老洪叔被鬼子殺死了。 」

      如晴天霹靂,夢茵不敢相信是真的,驚問:「你確定? 你聽誰說的? 」

      滕若智遲疑了一下,「消息絕對可靠。 事情發生在50裡地開外的城黃莊附近。 鬼子遇見了八路軍的雷區,就逼迫抓來的民夫去趟雷,你老洪叔不從,被鬼子小隊長赤西用刀劈死。 咱村一起被抓去的其他四人和其他村的民夫一起被迫趟雷,他們或被地雷當場炸死,或被地雷炸傷再被鬼子打死,他們不留活口,更不留傷患。 」

      夢茵知道滕若智與縣大隊的內線有聯繫,這個消息肯定是縣大隊的內線轉告的。 她眼淚早已奪眶而出。 思春也聽個正著,她蜷縮在炕的一角,抱著自己的被子默默流淚。 又聽滕若智說:「事情已經這樣了,還是儘快把這個消息告訴保志吧。 」

      夢茵抹了一把眼淚,歎了一口氣,「我還真不知道怎麼和保志說這件事。 滕老伯,你就和我一起去吧。 」

      保志聽罷,圓睜雙目,牙齒咬得咯咯響,半晌,沒有說一句話。

      滕若智看到這般情景,忙說:「現在要緊的是趕緊把屍體弄回來。 先把喪事辦了。 」

      保志的眼圈發紅,眼淚在眼睛裡打轉。 他點頭表示同意。

      滕若智忙招集了五輛大車,拉著五口棺材,與保志和其他難屬一起連夜向城黃莊奔去。 夢茵則陪著老洪嬸兒,強壓心頭悲憤,想著法兒為老洪嬸兒排解悲傷的情緒。 她知道老洪嬸兒對老洪叔的感情極深,生怕老洪嬸兒想不開。

      第二天半夜,拉著師老洪的靈車回來了。 四面八方的親戚早已得到消息,也都趕來了。 老洪嬸兒出來轉了一圈,和每一位親戚都見了面。 最後來到棺材前,默默看著師老洪那殘缺的身體,片刻,她向後退了幾步,目光轉向正在門口與人說話的保志,喊了一聲,「保志,你的心娘懂。 為你爹報仇! 」 話畢,用盡全身力氣撞向棺材的一角,即刻氣絕身亡。 大家都呆住了,驚得半天喘不過氣來。 夢茵第一個趕過來,坐在地上把老洪嬸兒抱在懷裡,用手按住老洪嬸兒的頸動脈,確認已經無力回天,她止不住哭出聲來。 她知道,老洪嬸兒是不想拖累保志,選擇與老洪叔同時埋在一起。 同時她也意識到,范仁積極抗日的主張是對的。 自己的委曲求全反而不能保全。

      師老洪和老洪嬸兒以及另四位遇害的村民同一天下葬。 那天,烏雲蔽日,森森的小雨,如同天在落淚,全村沉浸在無比的悲痛中。 當晚,保志身背那口單刀來到夢茵家。 夢茵忙將他讓進屋裡,夢茵知道,保志今晚要說出他要參加八路軍的決定。 果然,保志剛進屋,堅定說道:「師母,我要去當八路軍,為爹娘報仇! 」轉頭看了思春一眼,「不趕走鬼子,不成家。 」

      夢茵試著問:「我覺得參加范仁的縣大隊更適合你。 參加縣大隊吧,同樣是打鬼子。 」

     保志搖頭,他覺得夢茵的想法不對,也是他第一次違抗夢茵的意願,他冷冷道:「不,我今晚就去找八路,去找趙連長。 我來就是給你說一聲。 我已經豁出去了。 師母多保重。 」說罷,轉身就走。

      夢茵知道保志心意已決,不可能改變主意,呆呆站著,心裡有一種說不出的難受感覺。

      思春慌忙跟到門外,希望保志能對自己說幾句話。 保志見思春跟出來,扭頭說了一句,「春兒,照顧好師母。 」 腳下卻走得飛快,一會兒消失在漆黑的夜裡。

      思春靠在門框上,望著漆黑的夜,眼淚止不住地流了下來。 保志已經有好幾年不喊自己的名字了。 這裡的夫妻通常不互稱名字,今日保志直呼自己的名字,這背後的含義,思春自然明白。

      保志並沒有立即去山裡找八路軍,而是趁夜色潛入了縣城的日軍軍營。 刀光一閃,一名哨兵人頭落地。 另一名鬼子聽到動靜,剛一回頭,還沒弄清怎麼回事便被一刀劈死。 保志原想殺一個鬼子,一是報仇,二是提頭作為投名狀去見趙連長。 此刻心想,殺鬼子原來如此容易,何不多殺幾個? 便拔腿悄悄撲向一個點著燈的屋子,一腳踢開房門,見裡面有五個鬼子,不由分說,左右開弓,眨眼間這些鬼子也回了老家。 外面有日軍的喊叫聲,肯定是鬼子發現了門口的死鬼子。 保志見桌子上有一把武士刀,一把抓過,飛身沖出門外,越過圍牆,向北絕塵而去。







作者: 暖风细细吹    時間: 2019-9-27 07:34:02

本文最後由 暖风细细吹 於 2019-9-27 08:10 編輯

第二十一章 天泣地哀

      偵緝 隊的駐地緊鄰日本軍營。 日本軍營不遠處,有一個小飯館,日本人和漢奸偽軍經常光顧這個飯館。 這天,尤禿子來找存子勸,遠遠看見小飯館外有一個熟悉的身影,定睛細看,是姬夢茵。 心中覺得好生奇怪,便悄悄繞到飯館另一側看了個仔細,只見夢茵坐著,手裡拿著一把扇子,前面放了一堆新鮮韭菜,眼睛卻盯著日軍軍營的大門,還不時留意飯館進出的客人。 尤禿子偷看了好一陣子,便悄悄溜進偵緝隊,見到存子勸,慌道:「老弟,姬夢茵尋仇來了。 」

      存子勸坐著一動不動,恍疑道:「你慌什麼! 你知道什麼? 慢慢說來。 」

      尤禿子便將他看到的情形說了一遍。 存子勸拿來一杆三八大蓋步槍,推彈上膛,和尤禿子一起來到臨街的一處隱蔽處。 存子勸將槍架好,冷笑一聲,「哈哈,這位置真不錯,看她看得清楚,這真是狙擊的好地方。 」 存子勸開始瞄準,右手扣在扳機上,一會兒瞄準夢茵的頭,一會兒又向下瞄準夢茵的上身,小聲嘟囔著,「瘦了,也是三十出頭的人了。 」他扣在扳機上的右手手指卻紋絲未動。

     尤禿子此時心裡複雜,心怦怦跳著,心想,這天下第一美女今日就要上西天了,自己去城西村也就不用時時提防她了。 好一會兒,卻聽不見槍響,禁不住問:「老弟,咋不開槍? 這可是你消滅仇敵的絕好時機呀! 」

      存子勸沒有說話,好像什麼也沒有聽見似的,仍專注地瞄著不遠處的夢茵。

      尤禿子明白了,存子勸沒有殺姬夢茵的意思,便以一種嘲笑的口吻說道:「哎呀! 這真是好漢難過美人關啊。 」 見存子勸還沒有動靜,便又道:「你說,她這次是不是沖我們來的? 你不殺她,她有機會肯定要殺我們。 你沒聽說這最毒婦人心嗎? 」

      存子勸繼續瞄著夢茵,又過了好一陣子,歎了一口氣,像是自言自語道:「這世界上女人雖多,可就一個姬夢茵哪! 」 話畢,存子勸將槍拿起來,退出子彈。

     「你向來是一個殺伐果斷的恨心之人,真沒想到你也有優柔寡斷的時候。 今天我也算開眼了。 」

      存子勸瞥了尤禿子一眼,「對她的孩子下手我不會手軟。 可對她,我卻無論如何也下不了手。 」

     「你下不了手,可以讓皇軍下手呀。 」 尤禿子見存子勸不作聲,又接著說:「她對皇軍起碼有三大罪過。 其一,她刀砍日本皇軍島野三郎;其二,她的弟子們都投了八路和范仁的縣大隊,她難辭其究;其三,前幾日在日軍軍營七名日本皇軍被殺,人們傳說是八路所為。 就我所知,這事應該是她最得意的弟子,准女婿師保志幹的。 牛石頭告訴我,師保志就在那天晚上去山裡投了八路。 姬夢茵也有八路的嫌疑。 今日我來也是想告訴你這件事。 」

      存子勸面無表情,有氣無力地說了聲,「算了,快晌午了,一會兒我叫人給她送個饅頭,讓她滾蛋了事。 」

      夢茵今日是沖野口正一來的,滕若智描述過野口正一的長相,也聽說野口正一經常光顧這個小飯館。 她想先認識一下,如有機會就下手,以報家仇國恨。 已過晌午,還沒有見到她想認識的人,心想,這般做法就如大海撈針,有點兒得不償失。 正想離開,卻見到一名偽軍直沖自己走過來,將一個饅頭遞過來,尖聲道:「午飯到了,奉程隊長之命,以一個饅頭相送。 」

      夢茵心中大驚,滿臉泛起玫瑰紅,說了一聲「這不是人吃的東西,你帶回去喂狗吧。 」 忙收起韭菜,匆匆離去。

      存子勸和尤禿子一起吃午飯。 尤禿子雖然不是偵緝隊的正式成員,但事實上已成了存子勸的左膀右臂。 尤禿子拿起一個饅頭,咬了一口,「這也不知是用哪輩子陳舊糧食做的,有一股黴味。 」

     「你就湊合著吃吧,能吃上飯就不錯了。 」

     「老弟,我覺得你應開小灶,這樣才有尊卑之分。 你堂堂的偵緝隊長,與手下當兵的吃一樣的飯,怎能顯露出你的威風和地位? 」

     「現在情況要比想像的複雜。 我們的運輸線經常遭到八路的破壞,皇軍的糧食供應不上,軍部命所屬各部就地籌糧。 你知道咱縣是窮縣,窮棒子們哪有餘糧。 更糟的是在以范仁為首的縣大隊的鼓動下,老百姓反日情緒高漲,他們就是有糧食,寧肯喂豬,斷不會交給皇軍。 」存子勸沉聲道。

     「確如你所說,如果讓我再在城西村征糧,我恐怕一粒都收不上來。 想想前年,我可是征了好幾大車,皇軍還表揚了我。 可現在,唉。 」尤禿子說著,長長歎了一口氣。

     「這都怨范仁,他可是咱縣的第一個共產黨。 有八路給他撐腰,靠他那三寸不爛之舌,把老百姓都爭取過去了。 眼見八路勢力越來越大,連你的城西村甚至不保,那可是你的根基。 」

     「我明白,咱與范仁之流勢不兩立。 擒賊先擒王。 今後咱們盯住滕范仁,找機會把他滅了。 」

     「那是自然。 其實皇軍這邊也有問題。 我發現,咱日本皇軍戰術研究的非常好,可他們沒有戰略思維。 他們更善於打下天下,不善於統治天下。 你看滿洲國,還得靠支那人來統治。 他們這種人目光短淺,善於速戰速決,不善於持久戰。 有時候我還真替日本皇軍著急。 」

     「你說的太對了。 象赤西強迫民夫去趟地雷就是目光短淺的絕好例子。 你看,這結果是保志投了八路,行前還殺了七個皇軍,你說你把百姓逼到牆角,他們不和你拼命才怪哩。 」尤禿子道。

     「你就甭提這個赤西了。 這小子是一個極端種族主義分子。 除了他們大和民族,他視其他民族如豬狗。 別說民夫,就連皇協軍,他也是說殺就殺。 從臺灣來的拓真翻譯官也常受他欺負。 我見了他,比見了安倍大隊長還害怕。 」 存子勸說到這裡,抬頭看見星野拓真拎著一個酒瓶走了進來。

     「哎呀,說曹操曹操到。 你吃飯沒? 」存子勸含笑將一把椅子扯過來放在星野拓真身後。

      尤禿子忙站起來,畢恭畢敬點頭微笑。

      星野拓真打開用油紙包著的豬肉,攤開放在桌子上,打開酒瓶把酒倒進存子勸遞過來的杯子中,「尤保長請坐,不必客氣,咱又不是不認識。 」

     「太君先請,太君先請。 」尤禿子伸手示意。

     「星野君看起來不開心,莫非有什麼遭難的事? 」 存子勸看著星野拓真那張沮喪的臉,柔聲問。

     「今天心裡不痛快,就想喝點兒小酒。 來,咱一起吃。 」 星野拓真道。

      尤禿子想討好翻譯官,「太君有什麼難事,儘管說來,我尤禿子就是上刀山也在所不辭。 」

     「你別‘太君,太君’的叫了,就叫我星野吧。 你是程君的兄弟,也就是我的兄弟。 」星野拓真喝了一口酒,眼睛盯著豬肉仿佛自言自語。

      存子勸盯著星野拓真,「我猜,赤西小隊長又欺負你了。 」

      星野拓真歎了一口氣,「比欺負我還糟糕。 安倍大隊長要把他晉升為中隊長。 」

      存子勸驚道:「這種人連小隊長都做不好,怎麼還提拔他當中隊長! 他會害了皇軍。 」

     「他也會害了咱,他可沒少說你壞話。 他一直薦言用一個地道的日本人當偵緝隊長。 」星野拓真隨口道。

      尤禿子深深吸了一口氣,聲細如蚊,「 剛才,我對程隊長說了,因為赤西殺死了保志的爹,保志報仇殺死了七個皇軍 並投了八路。 」

      星野拓真放下酒杯,「這倒是新情況。 大隊長只知道赤西強迫民工趟地雷的事,由此事引起的後果還不清楚。 走,咱去找大隊長,給他講一講這件事情的前因後果,希望他能改變主意,讓他知道赤西不是可用之人。 」

      存子勸點頭同意,拍了拍胸脯,「你所想也是兄弟我所想。 我一定和你共進退。 」

      安倍蒼介在屋子裡來回渡步,一會兒又看看地圖,見星野拓真等人進來,忿忿地說:「這個盤龍寨實在是可惡,成了八路的前沿堡壘。 幾次討伐,連個人影都沒看到,我們還損失了一個中隊長。 」

      存子勸趨前小心翼翼道:「太君息怒,盤龍寨土八路翻不了天。 我們現在有更重要的情報向你彙報。 前些日子在日本兵營七名皇軍被殺,現已查明是城西村師保志所為,他做案後進山投了八路。 他殺皇軍的原因是為他爹報仇。 」

      星野拓真見安倍蒼介毫無反應,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忙加重語氣道:「隊長閣下,師保志的父親是被赤西隊長親手殺死的,起因是赤西強迫隨去的民夫去趟地雷。 」

      安倍蒼介眼睛一橫,反問:「難道這不對嗎? 用支那人的命換皇軍的命,赤西君做得對! 我想知道的是,赤西君殺了所有的民夫,那麼又是誰走漏了消息? 」 安倍蒼介目光轉向存子勸,「你是偵緝隊長,你給我查,從皇協軍查起。 」

      存子勸應聲道:「嗨! 我一定一查到底。 」

      星野拓真沒想到安倍蒼介竟如此說話,心中極為失望,但還是鼓起勇氣,顫聲道:「太君,要征服一個民族靠武力,要統治一個民族應該靠仁政。 我們當下還是以收服民心為上。 」

      安倍蒼介顯出不耐煩之意,輕蔑地冷笑了一聲,「你的狗屁不通,我們現在不是正在征服他們嗎? 他們殺我們一個,我們就殺他們十個,百個。 我們需要的是他們腳下的土地,不是活著的人! 支那人是劣等民族,被淘汰也是理所當然。 」

      星野拓真聞言,面露驚駭神色,他緩一緩神,低聲說:「屠殺無辜百姓總是不好。 」

      安倍蒼介臉陰沉了下來,雙眼閃現出幽幽寒光。

      存子勸忙道:「太君息怒,星野君意思是我們應以滿洲國為榜樣,對抗日分子一定要殺光,絕不留情;對付百姓,讓他們來幫皇軍做事。 你看現在滿洲國多好,抗日聯軍被全部消滅,治安那是大大滴棒。 」 存子勸說著,做手勢暗示星野拓真別再說話。

      安倍蒼介將三人又打量了一遍,訓斥道:「你們要多想一想如何對付八路,如何弄到糧食。 還有,我們如何擺平盤龍寨。 」

      存子勸和星野拓真對視一眼,前跨一步,「在下無時不在琢磨如何對付八路。 要對付盤龍寨,聲東擊西戰術可用。 皇軍先進軍東部,深入到縱深後再回軍堵住盤龍寨八路北逃之路。 南北夾擊,事可成。 」

      安倍蒼介點頭,喝令尤禿子即刻離開,又招來赤西等人,圍著地圖密謀起來。

      夢茵這幾天總是愁眉不展,為除掉野口正一苦思良策不得。 與滕若智反復商量也無定論。 思春看在眼裡,知道夢茵參加了縣大隊,之所以留在城西村,多半是因自己的緣故。 心想,自己還真成了母親抗日的累贅。 想起這些,心裡也是悶悶不樂。

      這天,牛采會像往常一樣來到夢茵家。 她今日穿得花枝招展,一見到思春,便遞過兩塊糖,「 給,拿著。 我家裡還有,多著呢。 」

      思春推辭,「我不要,那是你爹從日本人那裡掙的吧? 」

     「是又怎樣? 我給你說啊,你不吃可是白不吃。 我爹就說,別呈英雄好漢,這年頭,有奶就是娘。 」

      夢茵聽見,肅容問:「采會,你覺得你爹的話對嗎? 」 見牛采會默不作聲,接著說:「你還真需要用心好好想一想,你的師兄們在做什麼,而你爹又在做什麼,他們走的可是兩條截然不同的路。 我真希望你走你師兄們的路,與你爹劃清界限。 」

     「爹說窮著脖子沒強筋。 我覺得這話不無道理。 」牛采會小聲嘟囔著。

     「那民族氣節還要不要? 民族大義還要不要? 」 見牛采會紅著臉不說話,夢茵降低聲調接著說:「在你們師兄弟姐妹裡,我可是最擔心你了,擔心你走錯了路。 這樣吧,你還搬來我家住吧,離你爹遠一點兒,免得他把你教壞了。 」

      牛采會搖頭。

      思春見狀,生怕她們爭吵起來,想把牛采會打發走, 「采會姐,我要去給豬割草,咱改日再玩兒。 」

     「我也沒事,我和你一起去做個伴兒,省得自己一個人在家悶得慌。 」牛采會道。

      思春和牛采會邊走邊聊。 牛采會將一塊糖放進嘴裡,「我活這麼大,以前還真沒吃過這麼甜的糖。 你娘說的什麼民族大義,民族氣節,又不能當飯吃。 」

      思春覺得牛采會的話刺耳,但她是一個不愛爭辯的人,便軟軟地說:「采會姐,我覺得作為一個人不能只為自己的一張嘴活著,人應該有精神層面的東西。 」

      牛采會冷笑一聲,「你不為嘴活著,你現在去為豬割草,把豬養大了,還不是把豬殺了吃肉。 我早就想明白了,這世界上所有的人,不管他做什麼,不管他地位有多高,歸根結底就是為了一張嘴。 」

      思春知道牛采會是一個認死理的人,她不想爭辯,便默不作聲,腳下的步伐卻走得越來越快。

      牛采會見思春沒有反駁,以為自己占了上風,更是得意洋洋,緊跑兩步湊近思春,「你跟保志有啥跟頭。 保志現今參加了八路,你何不趁機與他來個一刀兩斷,免得受一輩子苦。 就憑你這模樣,找個日本皇軍,即享福,又威風。 」

      思春停住腳步,轉身面對牛采會,她真想一巴掌扇過去,這是她平生第一次有想打人的感覺。 牛采會面對思春那惱怒的目光,覺得渾身發毛,這是她第一次看到如此嚴曆的目光。

      牛采會忙不迭道:「姐是為你好,你別再這麼看著我。 姐確實是為你好呀! 」

      思春不再理牛采會,轉身向北走去。 牛采會跟在後面,不停念叨,「你不愛聽姐的話,咱說點兒別的。 你可不要不理姐呀。 在全村裡,我可就你這麼一個知己。 別人他娘的有眼無珠,還真不把我當根蔥。 」

      思春是一個心腸軟的人,不一會兒便又和牛采會和好如初。 二人說著話,不知不覺來到盤龍寨村南。 土崖下有豬愛吃的青草,思春剛要挖草,突然看到從炮樓方向沖過來一群鬼子,其間夾雜著許多皇協軍。 四下觀望,只有一條向北跑的路,思春拉著牛采會向盤龍寨村裡跑去,又隨村裡的男女老幼一起向村北山上跑。 剛到半山腰,前面的人又跑了回來,有人喊:「北面山上也有鬼子! 」 抬頭望去,北面山頂上出現了一面太陽旗,接著是一陣急促的槍聲,有人中彈倒了下來,順著陡峭的山坡滾下來,在思春身邊滑過。 思春和牛采會又跑回村中,聽見村南也有槍聲,二人來到一個院落,進到屋子,思春捧了一把草灰往牛采會臉上抹,牛采會卻不配合,還說了一句「 看把你嚇得,皇軍有那麼可怕嗎? 」

      思春對牛采會的言行暗暗吃驚,但來不及多想,她將灰在自己臉上胡亂抹了幾把,整個臉變成灰黑色,又將頭髮散開,大半個臉被頭髮遮了起來。 有鬼子進來,牛采會雖說不怕鬼子,但見到端著刺刀的鬼子兵,心裡沒底,身子不禁顫抖起來。 鬼子猛然看見牛采會在屋子一角站著,狂笑一聲,正要上前,卻被思春一棍子打昏。 思春拉著牛采會沖出屋子,正好撞見剛進來的幾個日本兵,思春左右開弓,揮拳打到一個,又踹倒兩個,拉了一把牛采會,牛采會卻站著未動,她自己只好一躍跳過院牆,獨自向另一院子跑去,後面鬼子兵緊追不捨,思春左沖右突,甩掉了鬼子兵, 來到村子的西南角,向村外望去,到處是鬼子,知道跑不出去,見有一石碾子,碾盤下是石頭砌成的支柱,她便縮身藏了進去。 聽著村裡的槍聲,哭喊聲,叫駡聲,眼見有人當街倒在血泊中,她又想起了牛采會,她擔心,她焦慮,她內疚,方才只顧自己,沒有把牛采會帶出來,如果牛采會有個三長兩短,自己心裡將會難受一輩子。 她正想著,槍聲突然停了,不一會兒,見鬼子押著人們朝這邊走來,人們越來越近,突然她看到了牛采會,只見牛采會衣衫不整,臉上顯得驚恐萬狀,畢竟她也是第一次見到日本人殺人。 思春心想,不能丟下牛采會。 在牛采會經過的當口,她便從碾盤底下鑽了出來,上前拉了一下牛采會的手。 牛采會回頭見是思春,臉上卻無表情,冷冷說了句,「你今兒可把我給害了。 我真怕日本皇軍把我當八路給斃了。 」

      思春聽了沒有做聲,心想,她說得也對,要不是自己,她也不會來這裡,也就不會被日本人捉住。被抓住的人都是老弱婦孺,青壯年都是被即刻打死。 人們被押往一個大院兒,思春和牛采會混在人群中,一踏進這個院子,赫然發現腳下是厚厚的柴草,房上站著日本兵,三面是高高的圍牆,大家明白今日是死定了。 許采會嚇得哭出聲來,其他人也跟著落淚。 思春拉住牛采會的手,安慰道:「別哭,別難過,死是一瞬間的事,真的死了,也就沒有痛苦了。 」 說到這裡,她習慣性的用手捋了一下頭髮,露出大半個俊俏的臉龐。

      牛采會哭道:「都怪你,和你做朋友可是倒了八輩子黴。 人都說你心地善良,在這當口,你卻一滴眼淚都沒有,你才真是鐵石心腸。 」

      安倍蒼介站在大門口,看著這些老弱婦孺哭哭啼啼,唯獨見一少女鎮靜自若,不但沒有落淚,似乎還在安慰旁人,便命翻譯官星野拓真把那少女喚到前面來,這少女正是思春。思春直挺挺站著,對身邊的鬼子怒目而視,心裡想,秋兒,今日姐去陪你,只是要苦了咱那可憐的娘了。

      安倍蒼介上前一步,上下打量了一番,這少女除了髒兮兮的臉外,還真有點兒像當年那個姬夢茵。 兇狠的目光變得柔和了三分,問:「糧食藏在什麼地方? 八路又去了哪裡? 只要你說出來,皇軍就放了你。 」

      星野拓真將此話剛翻譯完,思春昂然回答:「不知道! 」

      安倍蒼介舉手一個嘴巴扇過來,思春眼疾手快,抬起左手,手掌向外一把攥住安倍蒼介打過來的右手,猛力右轉外翻,安倍蒼介被迫轉身,思春右手猛推一把,安倍蒼介踉蹌幾步,差點兒栽倒在地上。 他直起腰,大怒,抽出軍刀,喝令端著刺刀過來的兩個日本兵退下,他要親自劈了思春。

      盤龍寨眾鄉親看得真切,齊聲喊:「她不是這個村的人。 」

      尤禿子也認了出來,忙上前喊:「太君,她是愛護村的人,她叫霍思春,是城西村的。 」

      站在一旁的星野拓真對正在猶豫不決的安倍蒼介道:「她不是這個村的人,自然不知道糧食藏在哪裡。 這姑娘說的是實話。 」

      存子勸早就認出了思春,此時也湊上來悄聲道:「她是姬夢茵之女,武功的曆害。 」

     「我也不是這村的,我是皇軍愛護村的。 」 話音未落,只見一女子三步並作兩步跑了過來,雙腿跪下,不住向安倍蒼介磕頭,此女正是牛采會。

      尤禿子忙說:「對,對,她叫牛采會,也是俺城西村的。 城西村的地一直種到盤龍寨村南,她們可能是被一起裹挾進來了。 」

      牛采會抬頭滿面眼淚,喃喃說道:「我爹是牛石頭,是皇軍的朋友,朋友大大滴。 」

      存子勸點頭,「太君,她說得是實情,她爹牛石頭確為我們送過不少情報。 」 見安倍蒼介將軍刀插回刀鞘,懇求道:「太君可將此二人交由我們偵緝隊。 」

      安倍蒼介點頭。

      存子勸吩咐呂黑子,「看住她們,別讓她們亂動。 」

      安倍蒼介又讓鬼子兵拉出一個老者,逼問糧食藏在什麼地方? 老者一言不發。 安倍蒼介讓翻譯官數三下數,老人仍不答,安倍蒼介一刀就將老者劈死,殷紅的鮮血流了一地。 眾人紛紛別過頭去。

      安倍蒼介又命鬼子兵拉出一個抱著孩子的中年婦女。 安倍蒼介一把搶過孩子,高高舉起,瞪著眼狠問:「糧食藏在哪裡? 」。 中年婦女不說,沖過來想奪回孩子,被日本兵攔住。 安倍蒼介命翻譯官數數到三,翻譯官紅著臉不數,只是反復詢問糧食藏在什麼地方。 安倍蒼介奮力將孩子摔死在地上。 中年婦女掙脫開日本兵跑過來抱起孩子,安倍蒼介一刀將中年婦女的頭砍了下來。 眾人此時已哭聲一片。

      安倍蒼介又讓日本兵抓過來一個十來歲的小姑娘,右手握著帶血的刀,沖著小姑娘瞪著眼吼叫。

      存子勸走到翻譯官星野拓真跟前,悄聲說:「殺的可都是好人,咱可不能無動於衷。 」

      星野拓真半蹲下身,撫摸了一下小姑娘的頭,「小孩,別害怕。 剛才太君說,只要你說出糧食藏在什麼地方,皇軍可以保證你們全家安全。 而且,皇軍還有大大的獎勵。 」
小姑娘搖頭,並沒有說話。

      眼見安倍蒼介要殺害這個小姑娘,星野拓真把小姑娘擋在身後,面向安倍蒼介高聲喊道:「安倍君,他們都是好人。 你不要再殺了,要殺你就殺了我吧! 」

      安倍蒼介眉頭緊鎖,眼露凶光,「你的,良心大大地壞了。 」 說著,高高舉起了那帶血的軍刀,

      但那刀卻停在空中,並沒有落下來。 安倍蒼介猶豫了,他那雙陰森的眼珠在不停的轉動,星野拓真可是全大隊唯一的翻譯官,與支那人的聯繫,與皇協軍的聯絡,可是全靠他。

     在這千鈞一髮時刻,只見存子勸疾步上前,對安倍蒼介用日語急道:「太君,我的翻譯的幹活,我現在能說流利的日本話。 」

      刹那間,安倍蒼介軍刀落下,星野拓真人頭落地,站著的身軀仰面倒下,從脖頸兩根動脈噴灑出的鮮血,在空中劃出兩束暗紅色的弧線,落在地上有丈余遠。

      安倍蒼介余怒未消,看了一眼在一旁站著的思春,又望瞭望院子中的男女老幼,沖存子勸命令道:「你的,把適齡的女人挑出來,充軍做慰安婦。 」 又轉向身邊的中隊長赤西,「其餘的死了死了! 」

      存子勸忙命呂黑子和尤禿子在人群中挑選有姿色的婦女。 連拉帶拽把她們強行驅趕到街上。 思春和牛采會也在其中。 沒走多遠,聽得方才那個院落裡槍聲大作,火光沖天。 這些年輕婦女即刻坐在地上大哭,不少人哭暈過去。

      存子勸見狀,命令呂黑子,「大個子女人你們兩個人拽一個,小個子一個人拽一個,把她們先拖到村東頭那家。 皇軍說了,今晚就住在盤龍寨。 」

      來到村東頭這家的院子,存子勸命令對這些人一一甄別,對不從者,格殺勿論。

      臨近傍晚,一個日本兵找到存子勸,說赤西中隊長點名要那個思春。 存子勸眼珠子在眼眶中急速地轉著,很快,他滿口答應,說安排好後會派人去請赤西中隊長。

      存子勸來到思春面前,裝出一副關心的模樣,「 咱們兄妹一場,我怎麼會不救你呢? 有我在,誰也別想打你的主意。 」見思春怒目而視,歎一口氣,「其實,好多事都是誤會。 你可別聽閒言碎語。 你就再相信我一次,我絕不會害你。 」

      牛采會急插話,「子勸哥,你救思春,可也要救我呀。 我爹可沒少幫你的忙。 就看在我爹給皇軍做事的份上,也不能讓我和這些人在一起。 」

     「那當然,當然。 」 存子勸又接著說:「你們也看到了,四周已佈滿崗哨,連個蒼蠅都飛不出去。 皇軍已決定在此住下,今晚無論如何是出不去。 你們放心,我會安排你們安全度過今晚,明日找機會把你們送回家。 」

      思春聽了無動於衷。 牛采會喜上眉梢,連聲道謝。

      這時呂黑子前來報告:「隊長,有兩人甯死不從。 」

      存子勸沉下臉,怒道:「你們也真廢物,把這二人脫去衣服綁在門板上,今晚就讓他們伺候皇軍。 」

      呂黑子答應一聲,正要離去,又被存子勸叫住,「你拿把鉗子,把她們的門牙都拔了,免得他們傷了皇軍。 」

      思春第一次體會到了什麼是怒火中燒。 今日她目睹了日本鬼子的暴行,漢奸走狗的無恥行徑,她的性格變了。 此刻,她後悔方才有機會殺死那幾個日本兵,卻沒有下死手。 她下定決心,如果能活著出去,一定去參加八路軍。




作者: 暖风细细吹    時間: 2019-10-4 08:03:46

本文最後由 暖风细细吹 於 2019-10-4 08:24 編輯

第二十二章 丟卒保車

      傍晚,許五聲奉命帶本小隊住在村子最北面的三戶人家,共有十余間房。 他巡視了一遍,每踏進一戶人家,他的心緒便禁不住激蕩起來,好一會兒才慢慢平靜下去。 他知道,這些房子的主人十有八九都不在人世了。 他看著炕上的被褥,看著灶間的鍋碗瓢盆兒,看著小孩兒玩過的玩具,心情格外悲憤。 自從自己秘密加入范仁的縣大隊以來,按照范仁的指示積極發展同路人,但迄今為止只爭取到兩個人。 今日的慘案如同一塊試金石。 看看自己的部下,一班長和二班長似有同情心;三班長是麻子六的遠房親戚,面無表情,什麼樣的態度看不出來,且剛來不久,平時少言寡語;其他人多對今日的慘案無動於衷,這些人都是土匪出身,要爭取他們投奔八路抗日,難哪!

      許五升正在沉思,麻子六派人來通知,命令為赤西中隊長準備一間屋子。 他納悶,存子勸的偵緝隊住在村東,日本兵住在村中間和村南,皇協軍大部住在村西。 村北部是最危險的地方,如果八路軍夜間偷襲,自己住的這三個院落首當其衝。 這是安倍蒼介一貫的佈置。 以前進攻解放區,他都是讓皇協軍在前,日本人在後。 上一次進攻解放區,赤西所在中隊和皇協軍分開兩路進攻,沒有皇協軍在前面開路,進入雷區後赤西就強迫隨去的民工去趟地雷。 那麼今日,他為何離開他的部隊,要在自己的住地要一間房呢? 想來想去無解,但是他已經警覺起來。

      存子勸來到思春面前,煞有介事地說:「春兒,今晚我要和采會同住。 我愛慕她已很久,今晚就是我們的洞房花燭夜。 」

      牛采會聽了大驚,嚷道:「你在說什麼呀? 即便如你所說,你也得要先徵求我的意見呀! 」

     「我知道你不會有意見。 」 存子勸又轉頭看著思春道:「我為你另找了一個住處,那地方比這裡還安全,是許五聲,也就是許錦彩的堂弟,負責的住處。 一會兒我讓尤禿子把你送過去。 聽說你救過尤禿子的命,你不相信我,總得相信他吧。 」

      思春拉著牛采會走到一旁,小聲說:「存子勸說的話你也聽到了,不管你怎麼想,我覺得這人不地道,如有選擇,你可要三思。 」

      此時牛采會心裡正美滋滋的,感覺思春的話刺耳,沒好氣的說:「你快走吧。 我的事我自己能做主。 」

      思春無語,便跟著尤禿子朝許五聲的駐地走去。 她心裡高興,前年交糧食見過許五聲,知道他是個好人。

      思春離開不久,存子勸便叫來呂黑子,小聲嘀咕一陣,呂黑子便朝赤西中隊走去。

      許五聲內心忐忑不安,不時朝大門口方向張望,猛然看見尤禿子領著思春進來,徑直進了為赤西準備的那間屋子。 此時,他已明白,存子勸今日要借日本人的手除掉自己。 他急尋脫身之策。

      片刻後,他急忙喚來自己的心腹,如此這般叮囑一番。 自己則卸下一個槍刺,待尤禿子離去後拿著它來到思春的屋子,與思春打了一聲招呼,把那支槍刺在思春眼前晃了一下,隨手放在一個不顯眼的地方。 二話沒說,便轉身離開了屋子。 他知道,如果思春此時逃了,赤西不饒。 如果思春與赤西相遇,二人必有一戰,赤西不曉得思春的底細,且肯定不是思春的對手,赤西被殺,安倍蒼介肯定不饒。 他寧願是後者,也算為盤龍寨死去的人報仇。

      思春見許五聲急急進來,招呼一聲又急急離去,正不知所措,聽得北邊有槍聲響起,又聽見許五聲吆喝著在街上集合隊伍。 院落裡傳出匆匆的腳步聲朝街上奔去。 只聽得許五聲喊:「三班留在這個院落,看護好赤西太君的房間,只許人進,不許人出。 一,二班跟我去迎敵。 」接著是一陣慌亂的腳步聲。 不一會兒,又聽外面有人喊:「班長,前面傳來消息,說土八路跑了,許隊長帶人去追了。 」

      思春在屋子裡如坐針氈,看看自己所處環境,這間屋子面積足有平常的兩間屋子那麼大,中間有一堵半截牆隔開,里間屋有百姓家常見的火炕。 炕上鋪著日軍的軍毯。 炕的上方的牆壁上嵌著一個不大的窗戶。 外間屋有一木頭做的喂牛槽。 顯然,這是人牛共用的一間屋子。 從門縫向外望去,外面已是漆黑一片。 看看這屋子裡的燈,是蹲在半截牆上正燃燒著的臘燭,還有幾根臘燭橫七豎八散落在一旁。 她拿起許五聲留下的那柄槍刺,摸了摸還算鋒利,順手將它放在毯子下面。 她回想許五聲的表情,意識到自己已經處在危險之中。 她不想坐以待斃,她打開門,看看能不能跑出去,卻看見一個挎軍刀的日本人迎面而來,差點兒撞個滿懷。 她趕緊回身熄滅了臘燭,自己熟悉屋子內的環境,黑暗中對自己更有利。 這個日本人正是赤西。 方才呂黑子拿手電筒筒引他來到這個院落,他便打發呂黑子回去了。 他自持夜間服用夜視藥物米號劑,黑夜從不用照明用具。 赤西看到眼前人影,喊了一聲「花姑娘」,便撲過來。 思春躲過,退至炕邊,等赤西再撲過來時,一柄刺刀紮進了他的左胸,他張著嘴巴,瞪著眼,手扶著那把刀倒了下去。

      這是思春第一次殺人,心中不免驚慌,她沒有拔出那柄槍刺,不顧一切打開門向街上跑去。 院子中一個綽號叫「石旦」的哨兵追出去,舉槍瞄準正在飛奔的思春,正要扣動板機,三班長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算了,一個姑娘家,跑了就跑了。 」 回頭見赤西的房間沒有動靜,三班長進去查看,大驚,赤西已被殺了。 忙帶人再去追,自然無果。

      全班都圍著三班長,知道大禍臨頭,有人建議三班長趕緊跑路,三班長拒絕了,他想自己背後有麻子六,日本人不看僧面看佛面,而且兇手與全班兄弟無關,最多打二十軍棍,不會為此而丟命。

      安倍蒼介聽聞赤西被殺,帶一個鬼子小隊,不由分說將三班所有人都捆了起來。 麻子六和存子勸急急趕來,此時,存子勸充任翻譯官,他原打算是讓思春幹掉赤西中隊長,此人是阻礙自己升遷的絆腳石,然後,再由安倍蒼介處理掉許五聲,此人是許大叉留下的一個詭計多端,精明能幹的對頭。 不想許五聲脫了套,現在套住的卻是三班長,他知道三班長對日本還算忠心,並不想讓他死,在瞭解完情況後如實向安倍蒼介彙報:「報告太君,三班長所言屬實,赤西中隊長確為思春所殺。 三班對皇軍也忠心耿耿。 」

     「赤西體壯如牛,力大無窮,怎會被一個小女子所殺!? 肯定是這些人不安分吃醋,殺死了赤西,放走了那女子。 赤西身上的刀足以說明問題。 這些人都應該死了死了。 你們是讓我動手,還是你們自己動手? 」安倍倉介怒道。

     「太君有所不知,那女子是思春,練武十餘年,平時三五個人對付不得。 她狗急跳牆,完全有可能一人殺死赤西君。 我作為大隊長,擔保三班長及其部下絕沒有問題。 」 麻子六滿頭大汗,顫抖著道。

     「巴嘎! 你們再說赤西君是被那小女子所殺,就是對我大皇軍的侮辱! 我給你們一個小時的時間去審問,如你們找不出兇手,這十余人通通死了死了。 」 安倍蒼介說完,便氣衝衝獨自離去。 留下的鬼子小隊長看了一下時間,沖麻子六和存子勸重重道:「一個小時! 」

     「許五聲在哪兒? 」存子勸問。

     「去追土八路了。 」三班長答。

     「這個院落本是許五聲負責,在這個房子裡發生的事,許五聲難辭其究。 」存子勸琢麽著把許五聲扯進來。

     「他不在現場,最多按個領導不力的罪名。 有日本人在這看著,連找個替死鬼的機會都沒有。 」麻子六長歎一聲。

      存子勸想了想,湊近麻子六悄聲道:「大哥,三班這一劫是逃不過了。 我們還得按安倍大隊長的旨意行事。 我來做這個黑臉,你不能在場,否則會在弟兄中失去威望。 你把這事交給我快走吧。 」

      麻子六略一思索,來到三班面前,十一個人被綁著在地上跪著,見麻子六走到跟前,齊喊冤枉。 麻子六說道:「弟兄們,我知道你們是冤枉的。 我現在就去找安倍大隊長,給他講明道理,讓他明白,我們皇協軍是有尊嚴地,他們不能把你們怎麼樣! 這裡我先交給存子勸負責。 」說完,在三班長面前蹲下,悄聲說:「存子勸要審你們,你可死咬一人,免得都跟著死。 」說完站起身晃悠著離去。

      存子勸來到三班近前,沖三班長暗暗示意,慢悠悠道:「三班長,你可知道是誰殺了赤西君? 」

     「是那個女的。 」

     「 那個女的不算,還有誰? 」存子勸又問。

     「沒有別人。 而且那女的也是你們偵緝隊的人領來的。 」

     「案發時是誰站崗? 」

     「是石旦。 」三班長意識到這是脫身的機會,但他不想自己的兄弟枉死,接著說:「不是他,他沒有做。 」

      存子勸剛才已經把石旦那支槍的槍刺卸下藏了起來,準備將石旦推出去枉死以使三班長等人脫身。 但聽得三班長提起偵緝隊的人與思春有關,又聽三班長否認石旦涉案。 心裡腦怒,心想,即然給你命你不要,我何必再操心,他便改變了住意。 高聲道:「安倍大隊長說得對,一個弱女子怎會殺死赤西呢? 肯定是你們,或者你們之中的一兩個人醋意大發,趁赤西君不備動手殺了他。 好漢做事好漢當。 誰做的案,自己坦白,免得其他人一同枉死。 時間不多了,你們自己好好想想吧。 」然後,轉身對日軍小隊長說:「他們就交給你了。 」

      日軍小隊長吼叫一聲。 存子勸喊:「還有十分鐘。 」

      被綁著的人,有的哭出了聲,有的褲子浸出了尿液,有的渾身發抖,上下牙床相碰的撞擊聲,在夜晚聽得清清楚楚。 只有石旦在絮絮叨叨,「我現在才真正知道什麼叫冤死。 我拋家舍業,為你們賣命,卻落得這樣的下場。 小日本兒也真是有眼無珠。 我X你日本祖宗! 」他又提高嗓門喊:「怕什麼? 二十年後,咱又是一條英雄好漢。 咱還在同一個班。 」 接著,他便哼起了《竇娥冤》,「莫不是八字兒該載著一世憂? 誰似我無盡頭! 須知道人心不似水長流。 我從三歲母親身亡後,到七歲與父分離久。 嫁的個同住人,他可又拔著短籌;撇的俺婆婦每天都把空房守,端的個有誰問,有誰瞅? 」

      三班長看起來泰然自若,他內心在不斷思索著,是生是死要在這幾分鐘內做出決斷。 要想活命,出來指認石旦是兇手,看其他的人嚇成這樣,為保命肯定會附和自己的說法。 但枉死自己弟兄石旦,自己會難過一輩子。 自己是一班之長,榮辱自然首當其衝,理應負起責任。 枉死自己一個如能挽救全班,值!

      鬼子小隊長又吼叫了一聲。 存子勸喊:「還有五分鐘。 」

      十一個日本兵提著槍站成一排,他們似乎等不及了,紛紛端起槍,做出預備刺殺的姿勢,那明晃晃的刺刀在黑黑的夜晚顯得更加陰森可怕。

     「是我,是我殺死了赤西! 與其他人都無關! 」 是三班長在喊,那帶有絕望的聲音在夜晚是那麼淒涼。 他喊著,掙扎著站了起來。

      存子勸並不吃驚,上前問:「你是怎麼殺死赤西的? 」

     「黑暗中,我叫了他一聲,他回頭我就趁勢給了他一刀。 」三班長從容道。

     「你為什麼殺他? 」

     「他經常欺負弟兄們。 我早就狠毒了他。 」

     「這個理由不錯,還有別的原因嗎? 」

     「今日是他親自指揮殺了那麼多百姓,他該死。 」

     「夠了,你的行兇動機足夠了。 」存子勸說完,轉向日軍小隊長用日語道:「這個人承認是他殺死了赤西君。 他說他趁赤西君不備,用一把槍刺刺進了赤西君的左胸。 他說了他行兇的原因,一是赤西君得罪了他,他們有仇;二是看到赤西君與女人快活,他心有不甘。 太君,他說的與事實完全符合。 也正如安倍大隊長所料。 」

     「殺呀,你們要殺快點兒動手呀! 」三班長大聲喊著,大聲喊叫或許能減緩對死亡的恐懼。

     「他在喊什麼? 」 日軍小隊長轉過頭,問存子勸。

     「他在罵你們。 」存子勸以流利日語應道。

      日軍小隊長手一揮,旁邊一個日本兵一個突刺,槍上的40釐米長刺刀紮進了三班長的胸膛,穿透了他那單薄的身軀。

      三班長死了,日軍小隊長回去覆命。

      存子勸解開其他人的綁繩,面露悲傷表情,沉聲道:「弟兄們,三班長好樣的。 不管是不是他殺死了赤西,他是為了你們而死。 我們大家一定要記住他。 我和大哥也一定要厚葬他。 」說完帶著呂黑子也匆匆離去。

      石旦抱起三班長,嚎啕大哭。 其他人圍在一起也哭了起來。 十個人的哭聲彙聚在一起,傳得很遠。 許五聲帶著一班和二班回來了,聽了石旦的敘述,他也流出了眼淚,說了一句「是我對不起他。 」 看著眾人為三班長擦洗身子,換衣服,他心裡泛起一股內疚的感覺。 看來,三班長是一個有情有義的溫厚之人。 雖然與麻子六沾親帶故,但他們並不是一路貨色。 平時不聲不響,關鍵時刻能夠挺身而出,這樣的人才應該是團結的物件。 還是自己看人不准,可惜了。 不過,這個帳應該記在存子勸頭上,今天的事在在證明,存子勸才是自己的頭號敵人,除掉他也是當前的一個主要任務。 只要自己有機會,鐵定下手。 只是這傢伙一直提防著自己,連單獨見面的機會都不給。 現在,他就要取代星野拓真的位置,當日本皇軍的翻譯官,這將使他的能量得到更大的發揮,麻子六恐怕也得唯他是從。 想到這裡,他長長歎了一口氣。

     存子勸匆匆找到麻子六,把他是如何想拯救三班長,但三班長非要擔責的過程添油加醋述說了一遍,最後,又把三班長讚揚一番,「三班長顧全大局,仁義厚重,不愧是你的親戚。 」

    「這卒壓根兒你就沒有丟出去,怎麼能保得了車? 」 麻子六停頓了一下,又接著說:「這孩子也太老實。 本想好好栽培他一番,唉! 可這日本人王八蛋欺人太甚,再這樣下去,老子不幹了! 」麻子六臉上露出痛惜的神情。

     「大哥,安倍大隊長的推測不無道理。 你想啊,那個兇器就是咱用的步槍上的30式刺刀。 即便是思春所為,那麼也應該有人給她遞刀。 總之,咱皇協軍確實脫不了干係。 」

     「那你的意思是三班並不冤枉嘍? 」麻子六聲調怪異。

     「三班冤枉,三班長更冤。 我們原本能夠查明真相,但日本皇軍不給我們足夠時間,就給一個小時,過後就全部槍斃。 這確實是日本皇軍的不是。 」

     「你一會兒說冤,一會兒又說不冤。 你說詳細一點兒。 」

     「我更懷疑許五聲。 我聽說,他和一班開始住在那個院子裡,後來據說是去追擊八路,臨時讓三班看守赤西所在的院落。 所以,他也有機會把刀遞給思春。 」存子勸見麻子六沒有任何反應,又接著說:「我知道你可能以為我是報私仇。 這麼說吧,除二班外,許五聲以下,都是懷疑物件。 」

     「嗯,這麼說有道理。 那就趕緊抓那個叫思春的。 抓住了她,問題不就結了」

     「去抓她那是自然。 咱現在先說許五聲,就算不是他,三班出這樣的事,他作為直接上司,也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做為你的兄弟,我建議起碼要免去他的職務。 」存子勸說得十分肯定。

      麻子六看著存子勸,想了想,點頭答應,「行,把他降級使用,就讓他去當三班的班長。 把呂黑子調過來去當小隊長。 」

     「那可不行,呂黑子是偵緝隊的棟樑,絕不能離開偵緝隊。 我看馬同剛有能力,不如提拔他去當三小隊長。 」 存子勸語氣堅決。

      麻子六知道存子勸已今非昔比,整個縣城將會是他的天下,日本人那裡還得靠他聯絡,便點頭同意。

      日軍搗毀盤龍寨的第二天下午回到了縣城。 安倍蒼介把存子勸叫來,讓他說說這一次行動的得與失。

      存子勸不假思索,用地道的日語說道:「先說我們的收穫,一是我們搗毀了盤龍寨這個反日堡壘;二是我們從肉體上消滅了盤龍寨的共產黨,民兵,婦聯和兒童團。 至於我們損失了什麼,我們唯一的損失就是失去了赤西君。 除了收穫和損失,我還有一大遺憾,就是這次沒有消滅范仁的縣大隊。 平時范仁的縣大隊就在盤龍寨,但不知為什麼這一次我們沒有把他們包圍在裡面。 」

     「你說完了? 」 安倍蒼介問,帶有一種懷疑的口氣。

      存子勸的眼珠子在眼眶裡又轉了兩圈,「還有一大遺憾,是沒有找到糧食。 」

     「你如何看星野拓真這件事? 」 安倍蒼介又問。

     「對畏縮不前,幫敵人說話的星野拓真執行戰場紀律,理所當然! 」 存子勸朗聲道。

     「很好,很好,你對皇軍的忠心大大滴。 我現在就任命你為皇軍的翻譯官。 你的皇軍軍服已準備好了。 」 說著,安倍蒼介示意手下將衣服拿過來,親手遞給存子勸。

      存子勸接過,敬禮,又朝成為一個日本人進了一大步,心裡高興,「為皇軍效勞,是子勸本分。 子勸感到光榮。 」見安倍蒼介也笑容滿面,鼓起勇氣問:「太君,偵緝隊隊長一職,有何吩咐? 」

     「這個,我還沒想。 你有沒有合適的人? 」

     「尤禿子,他對皇軍絕對忠誠。 工作能力也不錯,你還曾經表揚過他。 我覺得他可是第一人選。 」

     「那就是他啦。 」安倍點頭。

      尤禿子坐在存子勸曾經住過的屋子裡。 存子勸早就說過,他有可能當這個偵緝隊隊長。 那時候聽子勸說這事,覺得如天方夜譚,現在這不可思議的事卻變成了現實。 他感慨萬分,對存子勸又敬又怕。 他敬佩存子勸的手段,敬佩存子勸那靈光的腦袋;他害怕存子勸拋棄自己,害怕存子勸那顆比鋼鐵還硬的狠心。 看看星野拓真和赤西的下場,心裡不寒而慄。 雖說與存子勸已相識數年,反而在心理上覺得越來越陌生了。 整整一個晚上,他滿腦子想的都是存子勸。












作者: 暖风细细吹    時間: 2019-10-10 05:55:46

本文最後由 暖风细细吹 於 2019-10-10 06:34 編輯

第二十三章 新仇舊恨

      盤龍寨的槍聲和大火震驚了附近的村莊。 城西村的百姓三五成群聚在一起議論紛紛。 夢茵站在房頂上望著盤龍寨方向,心急如焚。 太陽就要落山了,還不見思春的蹤影,她便來找滕若智。 現在滕若智是許五聲的聯絡員,日軍要在土房子村以北展開行動的情報就是經他傳到縣大隊的,沒有想到日軍的襲擊目標實際是盤龍寨。 當盤龍寨方向槍聲響起,滕若智心裡就開始驚慌不安,他明白了,許五聲沒有了解到日軍行動的最核心部分。 夢茵見滕若智魂不守舍,也不會有什麼好主意,說了一句,「我去找她」 就往外走。 走到街上,滕若智也趕了上來,說:「我跟你一起去。 」

      天已經黑了下來。 二人繞過了炮樓,離盤龍寨已經很近了。 夢茵突然停下腳步,拽了一把滕若智,二人隱藏在路旁的樹叢後面。 一個黑影由遠而近慌慌張張跑過來,是思春! 那熟悉的身影,夢茵再熟悉不過了,她小聲喊著「春兒」起身迎上去。 思春見到夢茵,差點兒哭出聲,心裡卻踏實了許多。

     「采會呢? 」 夢茵問。

     「她和存子勸在一起。 」 思春接著簡要說了一下今日的遭遇。

      聞聽思春說殺了一個鬼子,夢茵知道思春不能回城西村了,她停下腳步,「春兒,你在城西村呆不下去了。 你去參加縣大隊吧。 」

     「不,我去找保志。 要抗日就去當八路。 」

     「女孩子怎能去當兵打仗。 花木蘭那可是傳說啊! 」夢茵道。

     「八路軍有女兵,後勤機關和醫療衛生就有不少女兵。 只是不管你是參加八路還是縣大隊,我覺得還是先找到范仁,他比咱知道的多,讓他給思春找個合適的差事,對他來說還真不是難事。 」 滕若智插話道。

     「老伯說得對。 春兒,事不宜遲,現在就去。 」夢茵道。

     「夢茵,你也不能在城西村呆了,你娘倆就一起去范仁的縣大隊吧。 」

     「任務還沒完成,我現在不能走。 」夢茵說。

     「這任務也不是非完不可。 我看,范仁讓你幹掉野口正一,是因為他想讓你為思秋報仇,更重要的是他想堅定你的抗日決心。 你現在已經參加了縣大隊,並且野口正一調回了城裡,所以這件事即便不做,范仁會理解。 你們娘倆就作伴兒一起去吧。 」滕若智勸說道。

     「娘,你就跟我一起去吧。 鬼子抓不到我,肯定饒不了你呀! 」思春懇求道。

     「保志夜入日本軍營斬殺了七個鬼子。 我連這一個鬼子都幹不掉,哪還有臉去見我的弟子們。 我主意已定,在殺死野口正一之前,哪也不去。 」夢茵態度堅定,她要儘早為思秋報仇。

      夢茵和滕若智把思春連夜送到下一個堡壘戶。 最終,范仁把她送進在冀西地區八路軍創辦的衛生學校。

      回縣城的第二天,尤禿子帶人來抓思春。 存子勸帶著牛采會和十來個日本兵也來了,他的目的主要是看他的岳父母牛石頭夫婦,帶的日本兵是為他裝門面。 尤禿子在夢茵家搜了半天,既沒有搜到人,也沒有搜到什麼像樣的東西。 存子勸命尤禿子回去覆命,自己則來到牛石頭家。

      牛石頭夫婦早就得到消息,看著牛采會帶回的一大堆東西,有吃的,有喝的,有穿的,有用的,心裡樂開了花。 本來牛石頭夫婦如同冤家,兩天一小吵,三天一大鬧,互視為仇敵。 自從生活有了保障,家境慢慢富了起來,他們之間的爭吵也逐漸少了,他們倆的想法也越來越接近。 受他們的影響,牛采會對二姐被強迫當慰安婦也不再介意了,現在嫁給存子勸,心裡一百個願意。 牛石頭那個高興勁兒就更不用說了,閨女嫁給日軍翻譯官存子勸,那是八輩子修來的福分。 一家人殺雞宰羊,忙得不亦樂乎。

      存子勸一進門,牛石頭忙迎出來,笑嘻嘻把他請上首座。 酒過三巡,牛石頭問存子勸何時舉辦婚禮正式迎娶牛采會。

     「已經辦過了,今日我是來回門。 」 存子勸隨口道。

      牛石頭夫婦聽了目瞪口呆,不知說什麼好。

      只聽牛采會說:「我們已經結婚了,就是沒辦酒席。 再說了,辦酒席咱村也沒幾個人參加。 」

     「那也得有個過場不是? 要不誰知道你嫁給了一個皇軍翻譯官呀! 」 牛石頭夫婦異口同聲說。

     「我在城裡和弟兄們辦一桌就行了。 我給你們說啊,我和采會結婚那可是得到安倍大隊長支援的。 采會跟著我,那就等著享清福吧。 最近有一個訪日團,我要讓她參加,去日本開開眼。 你們的好日子,還在後頭呢。 」 存子勸喝了酒,話多了起來。

      牛石頭不斷點頭稱是,「托皇軍的福。 」

      夢茵此時飄無定所,她已全身心投入到抗日當中。 她悄悄去了幾次縣城,遍尋野口正一不得。 這天,她正與滕若智商議,大猛和鐵旦急急跑了進來。

     「嬸子,見到野口正一啦。 」

     「他在哪兒? 」夢茵問。

     「他正在日軍軍營門口站崗。 」 原來大猛和鐵旦知道夢茵正在找野口正一,要為思秋報仇,他們也開始尋找野口正一,他們是思秋遇難時的見證人。

     「正當中午,日軍疏于防範,我現在就去。 」 夢茵說一聲,起身就走。

     「慢,我先去通知咱的內線,讓他掩護你。 」滕若智道。

     「算了,來不及了。 我回家一趟,即刻就去。 」 夢茵生怕丟失這一次難得的機會。

      滕若智哪能放心,稍作準備,也進了縣城,他朝日軍軍營走去,遠遠看到門口躺著一個日本兵。 知道夢茵已得手,便折返回到城西村,督促夢茵撤離。

      存子勸和牛采會還在蜜月中,聽說野口正一在門口被殺,便想一看究竟。 牛采會是愛看熱鬧的人,這樣的場合自然不會被落下。 存子勸掀開蓋著的毯子,看到野口正一胸口上有一個血窟窿。

      牛采會也看了個一清二楚,「我知道是誰做的,這傷口分明是師母家的三棱刀所致。 」 她大聲喊著,生怕旁邊的安倍蒼介聽不見。

      安倍蒼介的注意力被吸引過來,他看了看牛采會,目光又轉向存子勸,「她在說什麼? 」

     「她說從傷口看,姬夢茵是兇手。 」 存子勸答。

     「快告訴太君,那三棱刀只有師母家有,過去思秋常拿著玩耍。 」牛采會又說。

      不等存子勸翻譯完,安倍蒼介大怒,他親自帶一個小隊來到夢茵家裡。 門都鎖著,存子勸命人砸開,鬼子搜了半天,只搜到了一些五穀雜糧,還有一些油鹽醬醋,最值錢的東西就是那十八般冷兵器。 一把大刀引起了安倍蒼介的興趣,他拿起這把大刀,詳細端詳了一番,「這個沒見過,這是什麼武器? 」

     「 這是陌刀,是古代戰場對付騎兵的利器。 據說在全國就剩這麼一把了。 」存子勸趕忙回答道。

     「那可就是奇珍無比了。 」 安倍蒼介把大刀遞給一個日本兵,「把它帶回軍營。 」

      安倍蒼介目光轉向存子勸,「你的太太對皇軍大大地忠心。 就讓她的父親,你的岳父,當這個村的保長。 」 安倍蒼介又轉向尤禿子,「一旦發現姬夢茵母女,死了死了的有。 」

     「嗨! 」存子勸和尤禿子齊答。

      夢茵輾轉來到了縣大隊駐地。 滕范仁滿面笑容迎上來,一把握住夢茵的雙手,「太好了! 你果然除掉了野口正一這個禍害。 我要為你請功。 」

      兩片紅暈在雙頰泛起,夢茵顯得不好意思起來,「若能補過,我也就知足了。 盤龍寨慘案更堅定了我抗日的決心,也喚醒了廣大群眾。 我現在也是無牽無掛,抗日的事業,就是我的事業。 有什麼任務儘管吩咐。 」

      范仁雙目望著夢茵微笑著,心裡想,她終於間接承認她過去做錯了,他心裡高興,緩緩道:「嗯,我們縣大隊的主要任務是除漢奸,打遊擊,支援八路軍後勤,建立地方政權。 我們要做到這些,最重要的就是要做群眾的工作。 群眾是我們的基礎,提供糧食,提供兵源,收集敵人的情報都要依靠群眾。 你有文化,有思想,現階段你先幫許錦彩做一些發動群眾的工作。 你可能也聽說了,許錦彩是咱縣婦救會主任。 」

     「好,我和錦彩最合得來。 」 夢茵聽說與許錦彩一起工作,心裡也很高興。

     「還有,我知道你的武功不錯。 你還應該學會使用槍械。 等我們有了多餘的武器,我教你怎麼使用。 」范仁道。

      正在這時,王舉山進來,見到夢茵,點頭算是打了招呼,他看起來滿臉肅穆,向范仁報告:「來自盤龍寨的隊員們群情激奮,非要現在去報仇,他們商議去打炮樓。 我讓他們冷靜一些,告訴他們打炮樓時機不成熟,可他們就是不聽,你去給他們做工作吧。 」

      夢茵見范仁遲遲不回答,便問:「咱縣大隊有打炮樓的實力嗎? 」

     「人在激憤時,什麼事都敢想敢幹。 」王舉山道。

      范仁想了想,道:「鬼子在盤龍寨的暴行激起了同志們的憤怒。 戰士們的抗日激情也不能一味壓制。 咱縣大隊不少隊員來自盤龍寨,他們的心情我們應當理解。 關於打炮樓的事,可以先派幾個人去炮樓附近偵查一下,看有沒有機會。 不一定強攻,智取也行啊。 」

      王舉山聽了,遲疑了一下,「那好吧。 先瞭解一下情況,現在不打,對將來打炮樓或許有益。 」

      王舉山轉身離去。 范仁和夢茵又說了好一陣子話,才一起去找許錦彩。

      第二天傍晚時分,王舉山還沒回來。 范仁正焦急間,同去的兩個隊員回來了,他們說,王舉山領著他們先從西邊觀察炮樓,後來王舉山一人潛入到城西村再從東南方向接近炮樓觀察,他們二人留在原地待命。 後來城西村方向傳來槍聲。 他們感覺到王舉山凶多吉少,忙回來報告。 范仁聽了,狠狠打了自己一拳,後悔沒有囑咐王舉山,此舉目的一半是為了安撫隊員的情緒,沒想到王舉山做事都是如此認真。 他忙派人去城西村找騰若智瞭解情況。 很快消息傳來,王舉山副大隊長被打死了。 原來,王舉山在經過城西村時被牛石頭看見,他的行動也被牛石頭看了個一清二楚。 牛石頭忙報告給尤禿子,尤禿子帶著偵緝隊從後面開槍把王舉山打死了。

      范仁大怒,連夜召集縣大隊骨幹開會。 在會上,范仁簡單敘述了事情的經過,最後,他說:「同志們,城西村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我們現在要做兩件事,一是消滅漢奸牛石頭,為王舉山同志報仇;二是建立党的組織,使城西村成為我們的天下。 以前,除奸的任務都是由王舉山同志去完成,這一次,我親自去,兩件事一起做。 」

      這時趙連通訊員鬼七推門進來報告:「報告滕書記,奉趙連長之命轉告,我連明日開拔北上。 特通告一聲。 」

      范仁臉色沉下來,舉起手揮動了兩下,「去吧,去吧。 」

      鬼七忙解釋道:「本來趙連長想來與你親自告別,只是有急事耽擱住,才差我來給你說一聲。 」

      范仁態度緩和下來,「知道了。 轉告你們趙連長,後會有期。 」

      開完會,范仁開始思考如何去完成這一任務,他想,這是第一次深入到敵佔區鋤奸,要通過敵人的封鎖線,人數不宜過多。 又想到還要控制牛石頭老婆,便決定讓夢茵參加這一次行動。

      尤禿子得到情報,急忙通報存子勸,他現在無論什麼事情都要首先報告給存子勸。 他難掩激動的心情,右手握拳,往自己的左手掌一擊,「兄弟,滅掉滕范仁的機會來了! 嘿嘿嘿! 」

      存子勸站起來,「你得到什麼情報快說,別賣關子。 」

     「可靠情報,范仁最近要帶人來城西村除掉牛石頭,當晚還要開小會建立黨組織。 到時我們來一個甕中捉鼈,范仁插翅難逃。 」 尤禿子認真道。

     「他竟然有這麼大的膽子,說明城西村肯定有他的同黨。 我去安排,到時一網打盡! 」

     「那我去通知牛石頭,讓他來城裡先躲兩天。 」 尤禿子道。

     「笨蛋! 你把魚餌藏起來,還能釣到魚嗎? 你給我記住,這件事要絕對保密,不能走露半點風聲。 我要布下天羅地網,活捉滕范仁。 」 存子勸鎮聲道。

     一個半晴不陰的夜晚,天空中飄著片片烏黑的雲彩,月亮一會兒隱在雲彩裡,一會兒又從雲彩裡露出來。 地裡的玉米長得已有一人多高,呼呼的西北風刮得玉米葉子嘩啦啦作響。 范仁一行五人經徐家莊匆匆穿過這塊玉米地,停下隱在玉米地的邊緣。 前面就是那道寬約丈余的河溝,河溝東沿是一人多高的土崖,一條小路沿河從南到北通向那個炮樓,炮樓上有鬼子的觀察哨,夜晚一有風吹草動,就有槍聲響起。 要進入城西村,就必須通過這道封鎖線。

     范仁仔細觀察著,他非常擔心對岸有埋伏,這樣的事以前發生過。 好久,他拿不定主意。 夢茵過來小聲請求道:「給我一顆手榴彈。 前邊不遠就是我家。 我路熟,我先過去。 如沒有動靜,你們再過。 」

      范仁看著夢茵,半晌,微微點了一下頭,遞給她一顆手榴彈。

      夢茵過去了,沒有動靜。 范仁和其他三個隊員也一呼而過。 他們進入城西村,很快來到牛石頭家,將牛石頭逮個正著。 夢茵拉著牛石頭的老婆讓她冷靜不要出聲。 院子裡傳來牛石頭一聲低沉的「哎呀」聲。 夢茵知道,范仁處決了牛石頭。 按原計劃,范仁將與滕若智等人會合,開一個短暫的會議,然後再與夢茵一同迅速撤離。

      看著心神不定的牛石頭老婆,夢茵輕聲問:「大嫂,有牛二丫頭的音信嗎? 」

     「沒,沒有。 」

     夢茵正要說明為什麼要處死牛石頭,猛然聽見房上有動靜。 她立刻警覺起來,走到門前,拉開半扇門,不遠處,看到牛石頭躺在院子裡。 牛石頭老婆看到躺在院子裡的牛石頭,便不顧一切沖過去,想看看牛石頭是否還活著。 這時從房上射下一束手電筒筒的光照在牛石頭老婆身上。 借著手電筒筒光,夢茵看到成群結隊的敵人在門口閃過,朝范仁離去的方向追過去,院子的周圍也有一排排發著寒光的刺刀。 夢茵大驚,知道跑不出去了。 她下意識打開手榴彈的蓋子,急急觀察身處的環境,赫然發現,門後有一把鐵鎬。 她大喜過望,拿起鐵鎬,退至裡屋,沖著後牆狠狠掄過去。 這房子本身就是土坯做成的,沒幾下,後牆就被打通了。 夢茵縮身鑽了出去,她想給范仁報個信,就把那棵手榴彈扔到了房頂上。 隨著手榴彈的爆炸聲,她來不及多想,發瘋似地朝自己家的方向跑去。 人在情急中,首先想去的地方就是自己最熟悉的地方。 此時,村裡槍聲已經響成一片。

      她跑到一個三岔路口,看見范仁和滕若智從北邊跑過來,范仁邊跑邊向後射擊。 三人會合一處向西邊撤退,快到夢茵家門口時,遠遠看到迎面有一群鬼子兵。 黑暗中,滕若智摘下范仁的帽子戴在自己頭上,把一條白毛巾纏在自己的胳膊上,說了一句,「我把他們引開。 」 先向西,然後再折返向南沿著一個胡同跑去。 前面的鬼子和後面的追兵吆喝著「別讓滕范人跑了! 」 伴隨著陣陣槍聲追過去。 范仁和夢茵趕忙向西撤離,快到那條封鎖線時,黑暗中只聽得有人喊,「他們在這兒! 」 接著是一梭子子彈打了過來。 二人又趕緊跑了回來,此時他們聽到四周都是敵人的喊叫聲,他們已經被團團包圍了。 敵人越來越近,不得已,夢茵拉著范仁進了自己的家門,來到自己住過的屋子,火炕有一冬天取暖用的灶口,從灶口爬進去再進到一側夾層牆中。 這一藏身之處是夢茵和思春以前為了防備日本鬼子做的。 裡面早已放了不少的糧食和值錢的家當,兩個人只好擠在一起,免免強強能站起身。 夢茵覺得自己肩頭上慢慢濕了,那是范仁眼中流出的眼淚。 她明白,一起來的三個隊員已經犧牲了,城西村的抗日積極分子和滕若智肯定也是凶多吉少。

      夾層牆很薄,外面的聲音聽得清清楚楚。

     「他們就進了這個院子,給我進去搜! 」 接著是咚咚的腳步聲,然後是翻箱倒櫃的聲音。
  
      范仁和夢茵一動不動,生怕弄出動靜來,相互間都能感受到對方那顆「砰砰」狂跳的心。 又聽到外面有鬼子進來,「活的不要,死啦死啦的有! 」 聽起來像安倍蒼介的聲音。 安倍蒼介在此,作為翻譯官的存子勸肯定也來了。 存子勸熟悉這家中的一切,任何改動,恐怕很難逃過他的眼睛。 想到這些,夢茵那顆本就懸著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大腦中現出一個念頭,今日恐怕是躲不過了。 她閉上眼睛,聽天由命。

      外面有人報告:「沒有找到。 」

     「讓我去看一看。 」 是存子勸的聲音。 不一會兒,聽到存子勸那熟悉的腳步聲。

      存子勸慢悠悠走進屋子,兩隻眼珠滴溜溜轉著,四面打量了一番,又從一端走到另一端,細細看了看那堵牆,伸手敲了幾下,低頭看了一下火炕的灶口,他記得這個灶口以前要小不少,而這間屋子比以前窄了一尺有餘。 他明白了,滕范仁肯定藏在這個夾層牆裡,這個火炕的灶口就是入口。 他心裡一陣激動,滕范仁,我看你今日往哪裡跑! 他疾步向外走,要向安倍蒼介報告自己的發現。 他走到門口,剛要開口,卻又停住了,他舉起的右手順勢摸了一下自己的日本軍帽,又自然地垂了下來。 他突然想到,十有八九姬夢茵也在裡面,這可是她的家啊。 他猶豫了,姬夢茵如果死了,覺得自己的人生會缺少什麼似的,而我存子勸紅火的日子又給誰看呢? 再者,除掉了滕范仁,還會來一個李范仁,張范仁。 他即刻改變了主意。

     「報告太君,滕范仁的沒有。 」

     「難道他們插翅膀飛走了!? 」 安倍蒼介轉向尤禿子,「你的部下不是說親眼見他們來到這個院子了嗎? 」

     「是的,是呂黑子親眼所見。 沒找見的原因或是因天黑之故,或是翻牆跑了。 」 尤禿子顫聲道。

     「跑也不可能跑出我們的包圍圈。 命令各部,繼續各就各位,嚴密封鎖。 明天天亮,再給我仔細地搜! 」 安倍蒼介命令道。

     「 嗨! 」

      一切又安靜了下來,這裡不是久留之地,范仁和夢茵正想從夾層中鑽出來,又聽見腳步聲。 「是存子勸,他又回來了。 」 夢茵小聲說。

      存子勸進來,此刻,他的心情極其複雜。 平時對姬夢茵恨之入骨,恨不得吃她的肉,喝她的血,可是每當有機會弄死她時,也不知是一種什麼力量使自己狠不下心,下不去手。 這一次,自己還得為她保駕護航,想起來又著實窩囊。 他不情願地朝那堵牆敲了兩下,仿佛自言自語地說:「東西南北中,南面一角空。 生死一閃念,路絕北西東。 」 說完又假裝咳嗽兩聲,頭也不回地走了。

      外面沒有了動靜,范仁和夢茵從藏身處出來。

     「存子勸這首小詩的意思是咱應向東南角突圍。 把四句的第一個字連起來便是:東南生路。 」 范仁悄聲說。

     「存子勸的話絕不能信,我們應反著思考。 我覺得咱們應向東北方向突圍。 」夢茵道。

     「很明顯,他已經發現了我們的藏身處。 他如果要害我們,早就報告給安倍蒼介了。 你說是不是這個理。 」 范仁道。

     「存子勸極其狡詐,他或許是想讓我們死得更難看些。 」

     「雖說你和存子勸一起生活了兩年多,但我覺得我比你更瞭解他。 咱們趕快趁天黑突圍出去。 我在前面開路,你在後面緊跟著。 」 說完,端著那把趙連長送給他的手槍,出門朝東南方向摸索著隱蔽前進。 夢茵還有話想說也只能憋在心裡,只好跟了上去。 最後,還算順利,天亮前他們來到了自己的根據地。

      這次行動雖然除掉了漢奸牛石頭,但是滕若智和三個隊員以及四個城西村的抗日積極分子都犧牲了。 想想真是得不償失,范仁大病一場。 養病期間,他在他的小本子上寫下:夜黑風高半陰天,英雄灑血為我眠。 我敬壯士一碗酒,揮淚報仇殲敵頑。 很久很久以後,他又回想這一晚的經歷,他又寫道:平生初次擁異性,生死環境無感生。 事過境遷再回首,方感甜美味無窮。




作者: 暖风细细吹    時間: 2019-10-15 08:10:57

本文最後由 暖风细细吹 於 2019-10-15 08:45 編輯

第二十四章 血染北天門

      在群山環抱的一個山坳裡,有一個叫天門莊的村莊,天門莊這個名字源于它北面隆起的一條長約一裡的土崖。 這個土崖高約30余丈,中間有一寬約八尺的豁口,一條小溪從這個豁口流過,經村中央向村南流去。 沿小溪有一條石頭鋪成的路,它是村子的主要街道。 站在街上向北望去,穿過豁口遠處是藍藍的天,那個豁口兩邊直上直下,活象通向天的大門,人們就管這個村子叫天門莊,那個土崖在村子的北邊,人們就叫它北天門。這個村子有水,有地,在這一帶還算是比較富裕的村莊。 自從八路軍開進太行山建立根據地以來,這個村貢獻了不少糧食。 做為民教委員的姬夢茵和婦救會主任許錦彩也經常來這個村做抗日的工作。

      1940年春夏之交的一天,姬夢茵隨縣大隊又來到了這個村子,一同來的還有八路軍趙連長帶領的加強連。 不用說,一聽說縣大隊在此,已是一排排長的保志和二班班長的勇超忙來看望夢茵,縣大隊的其他的弟子也湊了過來。 好久不見,大家互問長短。   

      夢茵沒有看見阿成,便問:「阿成呢? 」

      看到保志和勇超的表情,她明白了,心情沉重下來,沉聲問:「發生了什麼事? 」

      保志緩緩說了阿成犧牲的經過:「上一次鬼子掃蕩期間,我們分頭行動。 他帶他的一個班在路上碰到了一個化妝成我八路軍戰士的特務,那個特務說是我團警衛排的戰士,與敵人遭遇經戰鬥後失散了,要求和阿成他們一起行動。 阿成信以為真,就收留了他。 他們隱藏在一個山洞裡,那個特務看到附近正在行軍的鬼子,就跑出去喊:‘八路在這兒! ’ 阿成追上去打死了這個特務,但全班也都被鬼子打死了。 」

      大家聽了,沉默了好一會兒。 還是勇超打破沉默問:「聽說牛采會嫁給了存子勸,現在死心塌地為日本人賣命。 」

     「是,也怪我,沒能把她教育好。 她原先不是這樣子的。 」夢茵低聲歉然道。

     「這怎麼會怪師母您呢? 狼窩裡不會出狗崽兒。 你看她爹是什麼樣的人,她當漢奸完全在意料之中。 」勇超道。

     「生成的骨頭長就的肉,她那漢奸德性就是從娘胎裡帶出來的。 後天教育改變不了其本性。 」保志也附和道。

     「她現在與我們又有殺父之仇,她可是恨死我了。 唉,不提她了。 」 夢茵緩一口氣,看著保志和勇超又說:「跟你們打聽一個人,你連的通信員鬼七怎麼樣? 」

     「他現在是連部文書,鬼頭滑腦的。 哎,今天一天還沒見到他。 師母為何打聽他? 」 勇超道。

     「去年,在我們除掉漢奸牛石頭那天晚上,我們損失了八個人。 我覺得是有人提前洩露了我們的計畫。 我聽說事前開會快結束時,鬼七在場。 」夢茵道。

     「事後沒有調查嗎? 」保志問。

     「什麼也沒有查出來。 范仁說可能是炮樓的敵人在我們穿越封鎖線時發現了我們。 他說如果敵人有準備,會讓牛石頭撤離,不會讓我們輕易除掉他。 況且,牛石頭又是存子勸的岳父。 」夢茵說。

      保志想了一下,道:「他的名字叫胡鐵鋼,鬼七是他的綽號。 入伍前是福興樓的店小二,許多人都認識他。 因為他識字,看起來又很機靈,先是讓他當通訊員,後來又在連部當文書。 他經常幫一些戰士寫信,人緣還算可以。 但我總覺得有一種說不出的不對勁兒。 這兩年我們作戰很被動,經常是被鬼子攆著跑,這已經引起了上級有關部門的注意。 前天我看到上級鋤奸部的人來我們連,現在看來很可能就是沖他來的。 」

     「要是被除奸部的人盯上,離死就不遠了。 」勇超道。

     「懷疑終歸是懷疑,可我沒有證據。 」夢茵道。

     「非常時期,除奸幹部可以在沒有證據情況下採取行動。 他要真是特務,肯定逃不過這一劫。 」保志說到這裡,伸手插進內衣口袋似乎在摸什麼。

      勇超看在眼裡,一臉詭笑,「又開始想了吧。 思春的情況,你還不快給師母說說。 」

     「保志,你見到春兒了? 」夢茵急問。

      保志點頭,同時朝旁邊走了兩步,「是,幾個月前,我腰部負傷,在軍分區戰地總醫院見到了春兒。 在醫院的個把月,一直是春兒照顧我,是我最美好的一段兒時光。 」

      夢茵看到保志的表情,心裡踏實下來,微笑著道:「你參軍不久,她也就去參加了八路軍,她還說要去找你。 」

     「嗯,她都給我說了。 我當時只顧報仇,情感上還真傷害了她。 」保志說著,臉上發燙。

     「當時情有可原,你也沒有做錯。 只要你們重歸於好就行。 你們覺得幸福,做娘的自然高興。 」夢茵笑道。

     「師母,不,娘,春兒又長高了。 穿上軍裝特別像八路軍的高級幹部。 那氣質,那素養還真是難用言語來形容。 她工作出色,幹部戰士都喜歡她。 後來聽說那個衛生學校把她要了回去當教官,讓她培養出更多的優秀醫務人才。 」保志道。

     「命運也真捉弄人,去年你們差兩天就結婚了。 你們有什麼打算? 」

     「如果趕走了鬼子,那時我們還活著,就結連理。 只是我也清楚,每時每刻都有掉腦袋的危險,現在也只能是互相鼓勵,但願能隨人願。 」保志道。

     「姬夢茵同志,你過來一下,我有話跟你說。 」 范仁站在不遠處,沖著這邊微笑著。

      夢茵快步跑過來,「有什麼吩咐? 大隊長。 」

      范仁悄聲道:「咱們縣大隊和趙一勝加強連以及另一部分部隊要合併成立一個獨立團。 咱們縣大隊的女同志原則上仍留在地方工作。 至於你,我希望你加入獨立團。 我覺得你在獨立團能發揮更大作用。 」

      夢茵稍稍遲疑了一下,「就我個人意願,我更樂意在地方工作。 不過,我服從組織安排。 」

     「好,那就這麼定了。 到時,你在團部先當個鋤奸幹部,我相信你完全勝任。 」 范仁笑道。

     「我沒有這方面的訓練,恐怕我不能勝任。 」

     「你都參加過鋤奸實戰! 你放心,我直接領導你的工作。 」

     「那你是獨立團的政委。 團長會是誰? 」

      范仁聽了,臉上的笑容頓時消失的無影無蹤,「 也不知上級領導是怎麼想的,竟將趙一勝連升兩級,從一個小連長一下提到團長,現在與我平起平坐。 唉,不說了。 等另一部分與咱會合後,休整兩天,咱們獨立團就可以執行任務了。 」

      夢茵聽了,不知道說什麼好。 便藉故離開了。

      天黑了下來,家家掌起了燈。 臨時的團部安排在一幢地主的房子裡。 范仁和趙一勝相對而坐。 二人無話,范仁拿出他的小本本似在琢磨什麼,趙一勝則拿出一張廢棄的報紙,裁割成四寸見方的小紙條,取其一放在桌上,從煙袋裡捏出一撮煙葉放在那個紙條上,麻利地卷成一個圓錐形狀的煙捲,叼在嘴上點著抽了起來。 一支煙抽完,趙一勝首先打破了沉默,「張主任他們早該到了,現在還沒音信,不會有什麼事吧? 」

     「他們路途遠,路上耽擱也是在情理之中。 」 范仁頭也沒抬,仍然注視著他的小本本。

      趙一勝看著進進出出的幾個兵,突然想起了什麼,問通訊員,「小李,怎麼好久不見鬼七? 」

     「在來這個村子的路上,他說肚子疼,去找廁所。 後來就再也沒有見到他。 」 通訊員回答道。

      趙一勝站起來,「不好,這小子可能是特務。 」

     「啊! 你們文書鬼七是特務! 」范仁合上他的小本兒,裝進口袋,猛地站起來。

     「前天鋤奸部偵察科來人瞭解他的情況,這小子在這節骨眼兒上跑了,不管他是不是特務,都該槍斃。 」趙連長又轉身對通信員說:「你去告訴一排長,讓他派人前出十裡偵查。 」

     「是! 」 通訊員領命而去。

     「這不是好兆頭。 」 趙一勝轉頭又對范仁說:「我去村裡轉轉,順便查一下崗哨。 」

      范仁沒有吭聲,緩緩坐下,又掏出他的小本本,在上邊寫了起來。

      趙一勝走在街道上,一切是那麼的安靜,掉一根針都能聽得見。 他想,張主任他們怎麼還沒到呢? 莫非這與鬼七逃跑有關? 他想著,雙腿禁不住沿路向東走去,那是張主任他們應該來的方向。 不知不覺走出了二裡地,一切還是那麼的寂靜,他心裡焦急起來,回到村裡派二排長帶人沿路向東搜尋。 他回到那間房子裡,見范仁還沒睡,道:「范仁同志,咱得考慮一下撤退的事情。 」

      范仁抬起頭,板著臉問:「為何撤退? 」

      趙一勝在范仁對面坐下,「如果鬼七透露了我們的計畫,鬼子有可能把張主任他們攔在了什麼地方。 不然,他們絕不會到現在還沒影兒。 」

     「這只是你的猜測,再說了,如果鬼子和張主任他們打起來,我們應該前去幫忙,而不是撤退。 」范仁道。

     「鬼子如果知道我們的計畫,絕不會放著我們不管,他們肯定會設法消滅我們。 咱們住的這個村子不容易防守,咱們應該向北撤十裡,攻和守對我們都有利。 」趙一勝解釋道。

     「那張主任他們就不管啦? 如果張主任他們來了,知道我們被嚇得往北跑了十裡地,還不把我們笑話死。 」范仁輕蔑地道。

      趙一勝咽了一口唾沫,「做為軍事指揮員,我有責任,也有權力把部隊撤離到攻守都有利的地方。 」他把軍事兩個字說得很重。

      范仁聽了,心中火起,怒道:「要走你們走,我們不走。 」

      趙一勝一拍桌子,「你這是什麼話? 我能把你們留下嗎? 」

      二人吵了起來,驚動了附近的戰士,不想睡覺的戰士紛紛來到院裡,站在外邊聽裡面的爭吵聲。 保志和幾個排長推門進來,二人知道影響不好,也都把聲調壓了下來。 但在眾人面前誰也不想讓步,誰也說服不了誰。 保志心想,如果指導員在就好了,可惜犧牲了。 現在獨立團還沒成立,將來的團長和政委就吵架,將來還怎麼共事? 他心裡更傾向于連長兼指導員趙一勝的想法,但在這當口,作為下級沒有資格主動去闡明自己的觀點,他和幾個排長也只能默默地聽著。

      這時,有人來報告,說敵人各個據點都有動靜,縣城的鬼子也傾巢出動,說話間可能離這裡已經不遠了。 趙一勝不再說話,只是一支接一支地抽煙。 范仁仍喋喋不休地嘮叨,「我們八路軍既然是人民的子弟兵,就應該時刻想著群眾。 人民群眾供我們吃,供我們喝,而我們見了敵人就嚇破了膽,一槍不放就跑,群眾怎麼看我們? 國民黨也說我們游而不擊,這樣下去,我們會失去民心的。 再說了,張主任他們遲到一天半天,原因也可能是多方面的,萬一他們來了找不見我們,我們還有臉回來嗎? 」

      時間一分一分地過去,是繼續等還是撤,二人意見仍沒有統一。

      派出偵查的戰士回來報告,在距這裡五裡地的地方發現日軍。 派出去向東搜索的戰士也回來報告,在距此三裡的地方發現皇協軍。

      趙一勝站起來,看看幾個排長和縣大隊付大隊長沈金虎都在,高聲命令:「一排長,立即佔領北天門,掩護所有的人撤退,你們務必在那裡堅守三個小時以上。 其餘全部立即集合北撤。 」

      滕范仁站起來,大聲命令道:「沈金虎! 命令縣大隊一,二小隊去村南阻擊日軍,三,四小隊去村東阻擊皇協軍。 第五小隊協助群眾撤離。 」

     「你...... 」趙一勝瞪著范仁,恨不得吃了他,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沈金虎看看趙一勝,又看看滕范仁,無所適從。

      滕范仁怒,「你難道沒聽見嗎? 還不快去! 」

      沈金虎去了。 趙一勝也甩手走了。

      保志登上北天門,向東望去,東方已現魚肚白,佛曉臨近。 鬼子經常趁夜運動到陣地前沿,佛曉後展開攻擊。 他趕忙把三個班佈置好,吩咐構築臨時工事。 他將全連唯一的一挺重機槍對準村南路口,那是鬼子進村的必經之地。 此時,街道上已擠滿了紛紛北撤的群眾,有大人,有小孩,有老人,不少人還牽著牛,拉著羊。 他也看到縣大隊的人,有的往村南去了,也有的往村東去了,心裡替他們著急。

     天亮了,保志清楚地看見村南和村東佈滿了敵人,很快,槍炮聲響起,敵人發起了衝鋒。 他看到縣大隊稍作抵抗,紛紛向北跑過來,後面敵人緊追不捨。 保志忙命重機槍開火,掩護撤退的縣大隊。

      待最後一個人從那個豁口通過北天門,日軍也追到了眼前。 安倍蒼介看到土崖上噴出的火舌,殺心頓起,命令日軍各中隊不間歇攻擊,半小時內消滅崖上的八路。 只見日軍一波接一波地向上衝殺過去。

     炮聲隆隆,槍聲大作,喊殺聲,嚎叫聲,此起彼伏,雙方殺紅了眼。 連續打退了日軍幾次進攻,山坡上已經佈滿了日軍的屍體。 保志的一排也已經傷亡過半。 來不及喘一口氣,日軍又發動了進攻。 緊要當口,重機槍的叫聲戛然而止,重機槍沒有子彈了。 保志喊大家扔手榴彈,一排手榴彈扔了下去,日軍死傷一片,活著的都趴在地上,向上放冷槍,等待下一波攻擊。

      保志向北望去,還能清清楚楚看見北撤的群眾。 他盤算著,至少要在這裡再堅守二個小時,後撤的群眾才能安全。 按目前的態勢,激戰二小時後全排生還的可能性很小。 他叫來二班長勇超,鄭重的說道:「這挺重機槍是咱們全連的寶貝,也是咱們全團的寶貝。 你和重機槍手大貴趕緊撤退,把它完好無損的交到趙連長手裡。 」

      勇超明白,保志是想讓自己活著回去,眼淚奪眶而出,喊道:「 排長,你撤! 我留在這裡堅守! 」

      保志雙目緊盯著勇超,「我唯一的牽掛就是思春,若你能見到她,代我轉告祝她幸福。 」 接著大聲喊道:「快走! 這是命令! 」

      保志望著勇超和大貴攜重機槍離去,他也注意到這座土崖的西北角有一片茂盛的樹林。 他加強了土崖西半部的防守力量,從西北角撤進樹林將是倖存戰士唯一的撤離路線。
戰鬥繼續,安倍蒼介見幾次衝鋒不得手,心中大怒,來到正在進攻的二中隊,狂扇二中隊長嘴巴,命令既刻組織進攻,又令麻子六加緊在東面進攻。 他看到前面的鬼子紛紛倒下,也注意到崖上的火力越來越稀疏。 他急令三中隊加入進攻, 戰鬥進入白熱化。 看到前面的鬼子已突入八路陣地,已開始拼起刺刀。 他心裡竊喜,進攻總算得手,剛松一口氣,又見突入的幾個鬼子被一口大刀砍翻,衝鋒的鬼子又被手榴彈砸了回來。 「八格呀路! 」他叫駡著,督促他的兩門炮加緊射擊,又命一中隊組織殘兵敗將投入戰鬥。

      保志清點人數,除自己外,有行動能力的輕傷患有三個人,有九個僅剩一口氣的重傷患。 這些重傷患都很清楚,在這樣的環境下不能跑路既意味著死亡,他們都給自己留下一顆手榴彈,準備與敵同歸於盡。 保志命令三個輕傷患留下彈藥即刻撤出戰鬥,從西北角樹林向北撤退。

     「排長,我們一起走吧! 」 三名戰士齊喊。

     「我和剩下的同志掩護你們。 你們見到連長,報告我們的戰鬥經過,為犧牲的同志報仇。 你們快走,這是命令! 」保志道。

      一名被炸斷雙腿的重傷患用盡力氣喊道:「排長,你也快走吧! 我們來掩護你。 」

     「我是排長,怎能丟下你們不管! 要死,我和弟兄們一起死! 」保志知道,他自己救不了這些重傷的戰士,過不了一兩個時辰,他們都會在這裡流盡最後一滴血。 他所能夠做的,就是在他們還有意識的時刻,知道有他們的排長還在陪伴著他們。

      保志將剩餘的手榴彈在幾個不同的位置全扔了出去,進攻的鬼子又都爬在了地上。 保志喘了一口氣,從內衣口袋裡掏出他心愛的一縷頭髮,那是他和思春分別時從思春頭上剪下來的。 他撫摸著這一縷頭髮,又將它放在自己的唇邊,與思春分開那天的情景仿佛又出現在眼前。

      那天,打心眼兒裡不願意離開思春,恨不得戰爭即刻結束,與思春一起退伍回村過生活。 他看到思春小心地把他刮掉的鬍子收集了起來,放進一個精美的小盒子裡。

     「春兒,你這是在幹嘛? 」

     「留個念想,我有空時就看它,在我的腦子裡就想像你的模樣,就像看到了你。 」

     「那你也給我留個念想。 」

     「嗯,行。 」 說著,思春剪下一縷頭髮,隨手幾下就做出半個蝴蝶結。

     「給,見發如見面。 」思春遞過來。

     「轟」,手榴彈的爆炸聲使保志回過神來。 一名重傷的戰士滾下坡,拉響了一顆手榴彈。 他看到那個被炸斷雙腿的傷患正艱難地爬向沖過來的敵人,只聽他喊了一聲,「排長,來世還做你的兵! 」 接著傳來「轟」的一聲。 保志將那縷頭髮裝進自己的內衣口袋,雙目圓睜,怒火填胸,抓起一杆長槍沖下去,與沖上來的日軍短兵相接,前邊的幾個鬼子瞬間被刺倒在地上。 保志據高臨下,左刺右突,身形飄忽不定。 日軍有武士道的尚武精神,拼刺刀時並不習慣開槍,為了防止走火傷到自己人,拼刺刀時還把子彈退出來。 但他們哪知保志的厲害,三個鬼子一起上都不是保志的對手。 但鬼子實在是太多,前面的倒下,後邊更多的鬼子嚎叫著又湧上來。 保志為了防備被敵人包圍,邊退便殺,「撲哧」一聲,已經變形的刺刀又紮進了一個鬼子的胸膛,用力一拔,刺刀斷了。 保志抽出身後的大刀,在敵群裡殺將起來。 砍斷的鬼子人頭,連帶著鋼盔咕嚕嚕滾下崖坡,一直滾到安倍蒼介的腳下。

      安倍蒼介緊皺眉頭,督促後面的鬼子向上沖。 一旁的存子勸看得清楚,知道那就是保志,用日語大聲喊著,「前邊的開槍! 他的武功大大的厲害。 」 只是他的喊叫聲淹沒在嘈雜的殺聲中。 存子勸似乎想起什麼,急急對麻子六說:「你快帶一隊人從旁邊繞道西北角,封鎖通往那片樹林的通路。 你立功的機會到了,快去! 」 麻子六領命而去。

      保志已退至崖頂,此時的鬼子已被殺的十分小心,不敢輕易出手,還與保志保持一定距離。 保志也防備敵人開槍,不時向前,向左或向右迅速移動,雙方相持不下。 保志又往後退幾步,鬼子就又向前走幾步。 「轟,轟」 東面不遠處幾聲爆炸聲使面前的敵人心驚。 保志知道這是那些重傷患拉響了最後一顆手榴彈。 此時陣地上只剩自己一個人了。 他趁勢向前沖兩步,趁前面的鬼子往後退的當口,連打幾個跟頭翻下後崖,站起身向那片近在只尺的樹林跑去。 正在這時,一串槍彈從側面飛過來,他感到左邊側胸被什麼東西狠狠撞擊了一下,一股溫熱的東西從喉嚨噴出來,渾身一下軟了下去,向前跑的慣性又踉蹌跑了兩步,眼前發黑,下意識伸手抓住前面的一棵樹,思春,爹,娘, 還有夢茵的影像在大腦中一閃而過,接著是無邊無際的天空,再也沒有力量支撐沉重的身體,不由自主的倒了下去,心臟停止了跳動,身體的所有器官喪失了功能,身體的一切都靜止下來,只有那暗紅色的鮮血靜靜地從身體內流向體外, 染紅了身下的土地。

作者: 暖风细细吹    時間: 2019-10-19 05:27:41

本文最後由 暖风细细吹 於 2019-10-19 06:10 編輯

第二十五章 特派員

      夢茵在撤退的路上聽說保志的一排擔任掩護任務,心中開始為保志擔心,聽著北天門陣陣密集的槍炮聲,她揪著的心也隨之狂跳起來,仿佛每發槍彈如同打在自己身上一般。 她顯得越來越焦慮,她一度想回去看看能不能幫一把保志。 她雙腿不由自主地向前走著,慢慢落在了隊伍的後面。

      范仁放慢腳步,不一會兒,與夢茵走在了一起。 他皺著眉,對夢茵說道:「這個趙一勝,鬼子來了,也不管老百姓。 我要不讓縣大隊在前面放幾槍,這麼多群眾落在敵人手裡,後果不堪設想。 你說是不是? 」

      夢茵正掛念著保志,也沒聽清范仁說什麼,見范仁問,便紅著臉微微點頭。

      范仁接著說:「你和許錦彩是我們縣婦女的先進代表。 我希望你們二人能挑起更重的擔子,負起更大的責任,組織上也將重點培養你們。 我將來要真正做到投筆從戎,地方上的工作,我就交給許錦彩,縣委書記由她來做就很合適。 」

      夢茵見范仁注視著自己,似乎在等自己回話,便又點了點頭。

      范仁接著又說:「上級領導早已經注意到漢奸的危害性。 這些漢奸就如同鬼子的眼睛,對我們的抗戰危害之大,語言都難以形容。 咱八路軍和新四軍為了加強鋤奸反特工作,要擴大鋤奸幹部培訓班。 我想推薦你去參加這個培訓班。 」

      夢茵心不在焉,只是恍惚地點點頭。

      前面的隊伍停了下來,似乎要在這裡休息。 夢茵回走到山口,向南張望,盼望著保志領著人出現在面前。 太陽快落山時,她看到三個傷患正吃力地向這邊走來,她忙迎上去打聽保志。 他們說,保志讓他們撤退,他自己和重傷患在一起。 夢茵聽了,心一下沉了下去,仿佛一塊巨石壓在了狂跳的心臟上,鬱悶地喘不過氣來,眼睛裡也慢慢地滲出了淚花。

      半夜有人來報告,說鬼子離開了天門村回縣城去了。 夢茵隨趙一勝等人去查看戰場。 一行人來到北天門,他們首先找到了保志。 夢茵見狀,眼淚狂奔而下,在眾多戰士面前,她強壓著沒有哭出聲。 她看到保志的衣服口袋被人翻過,月光下在旁邊看到了一縷頭髮,她認識這是思春的頭髮。 她小心地擦去頭髮上的泥土,又小心的裝進保志的衣服口袋裡。 天明後,她設法找來一套新軍衣,一天后,又找了一口棺材,把保志埋在北天門土崖下,等今後有機會再遷移入城西村師老洪的墓地。 夢茵在保志墳前立了一塊木牌,上面刻著:惡魔毀我擎天柱,我悲向天吞聲哭。 英雄人傑為國生,保志英名流千古。

      後來聽說,張主任所率的另一部分八路軍在來天門村途中,被鄰縣鬼子包圍,苦戰一天,僅少數人沖出重圍,大部都犧牲了。 也因此,獨立團的成立就暫且擱置下來。

      兩個月後,姬夢茵懷揣著范仁的介紹信,走了數百里來到八路軍在山西境內的總政治部報到。 相比之下,這裡顯得輕鬆平和,仿佛到了另一個世界。 幾經打聽,她來到寫有「鋤奸部」牌子的一間房子,她敲門,聽裡邊的人喊了一聲,「進來。 」

       她推門進去,看見一個坐在桌子後面的男子,只見對方抬頭,雙目死死盯著自己,便問:

     「請問,石康同志是在這兒辦公嗎? 」

     「我就是,你是...... 」

     「我叫姬夢茵,是來參加訓練班的。 這是滕范仁的介紹信。 」 說著夢茵雙手將信遞了過去。

     「哦,知道了。 」石康接過信隨手放在了一邊,「請坐,你是這次訓練班唯一的一位女同志,也是唯一的一名非黨員。 范仁在上報的材料中對你的評價非常高,也正是因為這一點,有關部門才破例同意錄用你。 」

     「我參加革命工作晚。 我的入黨申請交了也沒幾天。 我會努力的。 」 夢茵柔聲道。

     「你家是什麼成份? 我是說你出生于富的家庭,還是窮人家。 」 石康雙目盯著夢茵突然又問。

     「不算窮,也不算富,中不溜吧。 」

      石康不便再追問,拆開范仁的信,有好幾頁紙,他草草看了一會兒,喜形於色道:「范仁在這信裡可沒少誇你。 他說你水準高,還有對敵鬥爭經驗,是全縣婦女的模範。 他還說你很快就會入黨。 」

      夢茵聽得直起雞皮疙瘩,渾身不自在,腦門兒上滲出了汗,雙頰泛起紅暈, 「范仁過獎了。 」

     「你也不必太過謙虛。 范仁推薦的人肯定錯不了。 我們在學校鬧學潮時,范仁是我們的頭,我們一起幹了不少非常有意義的事。 」 石康接著又講起了他和范仁鬧革命的故事。

      夢茵認真地聽著,偶爾點頭表示贊同。 直到有人進來找石康談事情,夢茵才抽身離開。

      培訓班的第一堂課,石康給大家講了鋤奸反特的必要性,他說:「目前,漢奸,敵特,託派和親日派極其活躍,他們殘殺抗日干部群眾,打入我八路軍黨政軍隊伍,竊取情報,拉攏分裂我們革命隊伍,策反我軍幹部戰士投敵。 因此,肅清這些漢奸特務是保證我們抗日勝利的前提。 你們將是這場鋤奸運動的先鋒骨幹。 打鐵還需自身硬。 要圓滿完成這項艱巨任務,在坐的你們首先需要提高自己的政治覺悟和思想認識,學好政治部制定的鋤奸政策檔。 你們都是來自抗日第一線的積極分子,肯定對漢奸敵特的破壞有切膚之痛,對鋤奸反特的意義肯定有更深的體會和認識。 我就不再多說了。 你們有什麼問題嗎? 」 說完,石康那雙炯炯有神的眼睛注視著大家。

     「報告,我有一個問題。 」 夢茵說著站了起來。

     「坐下說,坐下說。 」 石康微笑著。

     「剛才你提到了託派。 託派和漢奸能劃等號嗎? 」夢茵擔心自己沒說清楚,又補充道:「我是說,我們處理託派分子是否像對漢奸一樣對待。 」

     「嗯,你這個問題提的很好。 託派是什麼? 恐怕好多人不清楚。 你們在坐的肯定有好多人是第一次聽到這個名詞。 全體都有,不知道託派是什麼的請舉手。 」石康左顧右盼,沒有一個人舉手。

      石康詫異,「看來我還是低估了同志們的水準。 」然後,指著左邊第一個人說:「你給解釋一下什麼是託派? 」

     「託派就是漢奸。 」

     「就這些? 」

     「我就知道這些。 」

      石康笑了,又指著第二個問:「你接著說說什麼是託派? 」

     「託派就是叛徒。 」

     「你說的還真沾一點邊兒。 接著說。 」 石康抿著嘴,忍住笑。

     「沒啦。 」

      石康笑出了聲,「其他人,誰能給解釋解釋。 你們不是都知道嗎? 」

      後排一個人高聲道:「我知道,託派是托洛斯基派的簡稱。 」

     「有門兒。 接著往下說。 」 石康止住笑,期望那個人接著說下去。

     「托洛斯基是史達林的敵人。 別的我就不知道了。 」

     「你說的對。 托洛斯基是史達林的敵人。 他們二人都是蘇聯共產黨領導幹部。 他們之間的鬥爭與我們何干? 」 石康說到這裡,看著坐在第二排中間位置的夢茵,「夢茵同志,有人說你水準高,我今天可要考考你,你接著說,給大家解釋一下我們為什麼要反對託派? 」

     「哎喲,石部長,你可真把我考住了。 我也是不久前聽滕隊長說過幾句有關託派的事。 我也就知道那麼一小點點兒。 」夢茵輕聲道。

     「那就說說你知道的那一小點點兒。 」 石康說著,帶頭鼓起掌來。

      夢茵輕輕清了一下嗓子,一本正經地講起來,「當年,共產黨剛成立不久,史達林鼓勵共產黨和國民黨合作,這就有了國共的第一次合作。 但是托洛斯基是反對國共合作的。 也就是說,史達林和托洛斯基在國共合作的問題上是針鋒相對的。 後來,蔣介石為首的國民黨執行清党反共的路線,國共相互之間變成了敵人。 事實證明瞭托洛斯基是對的。 這使在蘇聯的一些中國留學生支援托洛斯基,他們回國後就成了中國的託派。 他們往往以極左的面目出現,與我黨中央唱對臺戲。 現在,為了抗日,我們要建立統一戰線,又要與國民黨合作,反對統一戰線的託派也就成了我們的敵人。 」

     「你知道的並不少嘛。 不過,我還需要補充一些。 託派分子對我們的危害是不可小覷的。 我們與託派的矛盾不是黨內的矛盾,更不是人民內部矛盾,是實實在在的敵我矛盾。 那些託派分子有的已經投靠了日本,也有的投靠了國民黨,他們破壞分裂我們的党,所以,把他們看做漢奸叛徒一點兒都不為過,對他們和對待漢奸叛徒一樣,要殘酷鬥爭,無情打擊! 」 說著,石康握著的拳頭在空中有力劃了一下。

      在以後的日子裡,夢茵在培訓班又學習了《關於軍隊鋤奸工作及組織條例》,《八路軍鋤奸人員守則》等一系列政策檔。 培訓半年為一期,結業時已經是1941年春。 在這半年時光裡,夢茵是近年來心情最愉快的半年,她體重增加了不少,外表看起來仿佛年輕了十歲。

     此時,獨立二團已經正式成立,政委是滕范仁,團長是趙一勝。 培訓班結束時,夢茵被任命為獨立二團政治特派員,肩負全團鋤奸反特工作。 臨行前,石康叮嚀夢茵,「記住,你到獨二團後,要審查每一個幹部,包括團長和政委。 如果發現有疑點的幹部,營以下幹部,你可以先斬後奏,團級幹部有問題,你需要上報批准。 在獨二團,雖然范仁是你的直接領導,在鋤奸反特方面,你可以直接向我彙報。 」

     「是,絕不辜負領導信任。 」 夢茵答應著,心裡卻有點兒吃驚,躊躇片刻,紅著臉輕聲說,「我一人怎能決定別人生死? 」

     「非常時期非常對待。 我可是指望你多揪出幾個叛徒特務,多出點兒成績。 」 石康說著,似乎又明白了什麼,接著說:「我知道,你一個女同志在男人群裡工作也不容易。 在你們團,並不是你一個人在鋤奸反特。 在各營要設保衛幹事,在各連要設保衛委員,連長和指導員也不能幹涉保衛委員的工作。 你要多依靠他們。 」

     「首長放心,我回去後,先把組織工作搞好,儘快交出成績。 」

     「再見,等你的好消息。 」 石康說完,與夢茵握手告別。

      在返回的路上,夢茵順路去看望思春。 她走進衛生學校,見一群女兵正圍在一起,一個熟悉的聲音傳過來,「我們許多戰士因負傷失血,血容量減少使靜脈扁癟,進行靜脈注射時應細心把針頭刺入血管肌層,將針放平,針頭稍微挑起,使血管前後壁分離,再使針尖沿斜面滑入血管內, 你若感覺到無阻力,即使沒有看見回血,針頭已經紮入了血管。 這裡關鍵是你的感覺。 憑感覺,你必須辨別出針頭是否已經紮入了血管。 為了使傷患少受痛苦,今天,你們就先體驗一下這種感覺,你們先在我的胳膊上練。 」

      不是思春又會是誰? 她正在教新學員靜脈注射。 夢茵站在人群後面,微笑著看著思春。

     「小李,你先來。 」 思春挽起胳膊,遞給小李一支注射器。

     「別緊張,別慌,按我說的要領,進針。 」 思春鼓勵手在發抖的小李。

      一針紮下去,看起來沒有成功。

     「你的針剛刺穿了表皮就把針放平了,這不行。 再紮時調整好角度,紮深一些。 沒關係,再來。 」

     「我不敢,太難了。 」 小李聲音有些顫抖。

     「我們受點兒苦,傷患就會少受些罪。 不怕,我相信你肯定會做好的。 來,開始。 」 思春輕聲鼓勵著。

      又一針猛地紮下去,一絲痛苦的表情在思春臉上一閃而過,眾人的注意力都在思春的胳膊上,她們看到的思春仍然是泰然自若。 只聽她笑著說:「你這一針過頭了,把整個血管給紮透了。 」

     「霍老師,對不起。 」

     「看你說的。 好多人不敢扎針。 你敢紮,就是很大的優點。 我當時學的時候可是紮了十多針才學會。 再來,這一次你慢慢紮,我說,你做。 開始。 」 思春說著,挽起了另一隻胳膊。

     「進針,慢慢往深處紮,停,你現在已經紮到了血管,在稍稍往深處紮,對,下壓注射器,停,進針,對了。 」這時,一股鮮血流進了注射器。 「看,你成功了。 往前沿血管再進針,說說有什麼感覺? 」 思春含笑望著小李。

     「我感覺到了,針頭在血管裡好像來去自如。 」 小李興奮地說著,剛才害怕內疚的表情一掃而光。

      大家紛紛鼓起掌來。 思春抬頭望著大家,滿臉盡顯成就感。 這時她看到了夢茵,滿臉驚喜。

     「娘,你怎麼來了? 什麼時候到的? 」 思春說著,從人群裡走了出來,含笑站在夢茵面前。 眾人目光紛紛投向母女倆。

     「我剛到,順便看看你。 你先教你的,我隨便走走。 」 夢茵不想打擾思春教學。

     「你先去我宿舍歇著吧。 我宿舍就在後邊第二個屋,我一會兒就過來。 」思春又補充了一句,「我和別人合住,門沒有上鎖。 」

      夢茵找到思春的宿舍,推門進屋,一眼就認出了思春的床鋪。 床頭枕頭旁邊的牆上,貼著一張保志的素描頭像,這頭像畫的與真人同樣大小,栩栩如生。 床上靠牆一側,排列著一溜書籍和學習筆記。 她拿起一個筆記本,封面寫著「學習有感」,她翻開第一頁,上半頁寫的是自己的學習體會,下半頁畫的是仰頭大笑的保志,第二頁下半頁是正在說話的保志,第三頁下半頁是滿臉嚴肅的保志,第四頁下半頁是正在練功的保志。 她接著一頁頁翻下去,每一頁都有保志的身影。 床腳放著一團毛線和織了一半的毛衣,夢茵拿起來看了看,這是給保志織的,看得出,這是很久以前織的,也由此推斷出,思春已經知道保志犧牲了。 枕頭下面露出一個鮮豔的金屬邊沿,夢茵拿出來,是一個精美的小金屬盒,打開看,裡面是一個有刺繡的小布包,小心打開,裡面是一些寸長的頭髮,夢茵知道,這是保志的頭髮,她的眼淚禁不住流了出來。 聽到外面有腳步聲,她趕忙包好將小盒子放回原處。

     「娘! 」思春叫著,與轉過身的夢茵對視,「哇」思春哭著與夢茵相擁在一起。

      夢茵緊緊抱著思春,強壓著自己不哭出聲,她心裡也在流淚。 她知道,春兒也只能在自己面前痛快地哭,無所顧忌地宣洩自己的情感。

      思春哭了好一會兒,慢慢緩下來,掏出手絹,擦乾眼淚,「娘,我平常不是這樣子的。 」

     「我知道,你是一個堅強的孩子。 保志的事你是什麼時候知道的? 」

     「我們衛生學校畢業的同學遍佈各軍分區醫院,住過院的傷病員來自各部隊,北天門的戰鬥都聽說了。 他犧牲的過程我也都打聽到了。 」

     「你是怎麼過來的? 我知道你和保志青梅竹馬,但是你一定要邁過這個坎兒。 」

     「我在軍分區野戰醫院時,每天都看到那麼多年輕的兄弟死去,真真的感覺到人死如燈滅。 雖然我有心理準備,但猛然聽到他沒了,我當時感覺到就像天塌了一般,那時我看到整個空氣都是黃色的。 要不是我在八路軍這個大家庭裡,要不是我要為打擊日寇出力,我和他一起去了的心都有。 不過,娘你放心,我肯定會,也一定能邁過這個坎。 」

     「娘信。 來,讓娘看看你的胳膊。 」說著,夢茵拉起思春的胳膊。

     「沒事的。 就是幾個小小的針眼兒。 」 思春握住夢茵的手,不想讓夢茵看她那隱隱作疼且有些浮腫的手臂,免得為自己心疼。

      夢茵也不勉強,雙目注視著思春,肅容問:「你對你的學生說,你紮了十多針才學會靜脈注射,這是真的? 」

      思春笑了,「哪裡,我學習時一針成功。 我那樣說是在安慰她們,鼓勵她們。 」

     「我說呢,我的閨女怎會那麼笨呢? 」 夢茵也笑了,接著說:「春兒,我有個建議,你把保志的素描頭像取下來放到一個箱子裡,想看時再取出來。 」

      思春面色沉下來,沒有說話,以一種莫名的眼神望著夢茵。

      夢茵解釋道:「人不能只生活在過去。 把自己的日子過好是對故去親人的最好的報答。 我擔心你這樣時時刻刻把保志掛在心上會影響到你的生活和工作。 」

      思春雙頰泛起飛紅,搖了搖頭,「娘說錯了,每當我想起保志,我渾身就有力量;回想過去和保志一起的時光,會使我忘卻疲勞;想一想保志對我說過的話,我就能戰勝我遇到的一切困難。 保志這個名字絕對不是我的包袱,而是我的精神財富。 」

      夢茵聽了,心裡驚得半晌說不出話。

     「娘,你沒生氣吧? 」思春強裝笑臉問。

     「沒,沒有。 也許娘想錯了。 」

      思春扶夢茵坐在自己床上,自己站在夢茵面前,拉起夢茵的一隻手撫摸著,「娘,我還有一件事要和你說一說,我來到這所衛生學校才知道,這學校是一個叫白求恩的外國人辦的。 我來時還見過他一面。 前年在前線犧牲了。 我就想,一個外國人,大老遠來咱中國幫咱抗日。 咱們中國人還有什麼理由不站出來保衛自己的家園呢!? 」

      夢茵聽到這裡,臉「唰」的一下紅了,她知道思春是在說自己,這是有生以來思春第一次責怪自己,心裡還真難以接受,肅容道:「你不用往下說了,你想說什麼我明白。 我要說明的是,我歷來主張抗日。 當年,我把自己的弟子搶回來有兩個原因,一是我不贊成他們那種徵兵方法;二是我擔心他們在野戰部隊不能發揮他們的特長,你知道他們學的十多年武藝在槍炮面前要大打折扣。 但使我沒有想到的是最終他們還都參加了獨立二團,成了八路軍的正規部隊。 從這點講,我的行為是失敗的。 而且將是我歷史上的一個永久的污點。 」

      思春本來還想說,「你當年打昏那兩個八路軍戰士就下得了手? 」 但見夢茵臉色陰沉肅穆,便改口說:「不會的,是人就免不了犯錯。 我們党是允許人犯錯誤的,只要改了就是好同志。 」

      夢茵聽這話心裡很不舒服,這哪像閨女對娘講話的口氣。 轉念又想,孩子大了,有了自己的主見並不是壞事。 作為受過教育的人,自己不能把孩子當作自己的私有財產看待。 把孩子養大是自己的義務,不能因為養育之恩讓孩子終生在自己面前唯唯諾諾。 不論是在家裡,還是在外面,春兒和自己是平等的。 感覺春兒的話刺耳是自己作為長輩的心態還沒有調整過來。 想到這裡,夢茵沉聲說:「說實話,我當時是有私心的。 我從心裡確實不想讓他們參加八路。 生活艱苦是次要的,咱八路的裝備實在是不行,連子彈都沒有。 那時我聽說戰士們的子彈袋子裡裝的都是高粱杆。 戰前也沒有嚴格的訓練,你今天參軍,明天就給你一顆手榴彈去參加戰鬥。 我是真捨不得我的這些弟子們。 現在,沒想到自己也參加了八路。 但不管怎麼說,娘做的不對。 更不該打昏那兩個八路軍戰士。 我曾想當面向那兩位戰士道歉,但聽說他們都犧牲了。 唉! 」 夢茵長歎一聲,眼淚開始在眼眶裡打轉兒。

     「娘,都是我不好,讓娘又傷心了。 從今以後,咱再也不提這件事了。 」 思春安慰著,眼睛裡也含滿了淚花。

      夢茵想緩和一下氣氛,輕輕舒了一口氣,「時勢做弄人。 我從前可是真沒有想到,咱們母女會穿上軍裝過上軍旅的日子。 那我就以此為背景,做一首五言詩。 」看著思春那期待的樣子,夢茵輕聲道:「身在軍旅中,有令必須從。 槍林摻彈雨,九死博一生。 」

      思春輕輕搖頭,「你這首詩沒有政治意義。 我會這麼說,身在八路軍,扛槍為人民。 今日灑熱血,幸福後來人。 」

      思春的評價使夢茵大感意外。 她意識到了與思春在思想上有了相當大的差距。 環境鍛練人,短短兩年,思春已經成為了一個真正的先進革命者。 她笑吟吟道:「沒錯,我的詩確實沒有政治含義,也正因為此,它適用于任何朝代。 我知道你是怎麼想的,你肯定會說沒有政治含義的詩就沒有意義,是廢話。 我猜的對不對? 」

     「娘! 」 思春象小孩子撒嬌一樣,笑著長長叫了一聲。

      正在這時,有人敲門,思春打開門,幾個年輕的女學員端著飯菜走了進來,為首的小李說:「 霍老師,校長知道你們母女團圓,特讓伙房開了小灶,有你愛吃的烙餅。 首長也辛苦了,你們快趁熱吃吧。 」不等思春回話,幾個人放下飯菜,向夢茵敬了一個禮,匆匆離去。

      夢茵回過神來,第一次聽到有人稱呼自己「首長」,心裡五味雜陳。 看著香噴噴的飯菜,問:「你們校長怎知道我來看你? 」

     「嗨,肯定是這些小丫頭告訴的。 十有八九這些飯也是她們幫做的。 也就她們知道我愛吃烙餅。 」

     「看來你的人緣還不錯。 」

     「來,咱現在開飯。 」思春遞給夢茵一張烙餅,「趁熱吃,首長! 」思春拉著長聲把首長兩個字說得很重。

      夢茵接過烙餅,笑道:「 你這黃毛丫頭,離開娘才幾天,現在也敢拿老娘尋開心。 」

     「娘,見到你我心裡特高興,今晚我想和娘同床睡。 」思春微微笑著。

      這也正合夢茵心意,她與思春一起時光有限,也僅此一晚,她恨不得象思春小時候摟著她在一個被窩睡。

      吃完晚飯,思春把自己的床整理一番,把床上的書籍搬到旁邊賀老師的床上,「 娘,你肯定累了,早點兒休息,明日好趕路。 」

      晚上息了燈,她們母女躺在床上,身體緊緊挨在一起,相見激動的心情使她們沒有睡意,仿佛有說不完的話。

      夢茵聽思春談了她這兩年的經歷,她知道思春心地善良,聰明手巧,救死扶傷,説明傷患這工作最適合她了,心裡為她特別高興,「春兒,你進步真快啊,參加工作一年就入了党,還得到過這麼多次的表揚,娘今晚恐怕高興得睡不著了。 」

     「娘進步比我快呢。 參加工作沒幾天,不僅入了党,還一下成了團級幹部。 」

     「娘還沒入黨。 」夢茵說完,感覺到思春身體猛地顫動了一下。

     「啊! 你不是黨員呀? 那,那你怎麼當上的政治特派員? 就我所知,政治特派員可是共產黨的最優秀的積極分子。 」思春驚道。

     「嗨,這都是范仁鼓搗的。 他是縣委書記兼縣大隊隊長,鋤奸部部長石康是他的老熟人,也是老朋友。 現在正是用人之際,他要是推薦或提拔一個人是手到擒來的事。 」 夢茵隨口說道。

      思春沉默不語。

     「春兒,你可別把娘想歪了,娘可是清清白白,絕沒有跑官,更沒有進貢。 其實,娘更願意做那文教委員。 」夢茵解釋道。

     「其它任何職務還好理解,只是政治特派員怎會不是黨員? 」

     「你不相信娘的能力? 」

     「娘,我是擔心你,怕別人不服氣。 」

     「我並不擔心這個,軍隊的規則是下級服從上級,不服氣白不服氣。 我擔心的是范仁和趙一勝兩個人窩裡鬥。 在獨二團其實有兩派,一是以范仁為首的地方派;另一個是以趙一勝為首的外來派。 有外來敵人時他們一致對外,沒有外敵威脅時便內訌,為了各自的利益鬥得頭破血流,這內鬥起來還真可怕。 」

     「大敵當前,他們還有什麼個人利益值得內鬥?! 」

     「那可多了去了,小的如伙食住宿,大的如提拔幹部,任務分配。 其實關鍵是范仁和趙一勝互相看不起,范仁覺得自己理論高,而趙一勝覺得自己軍事素養好。 他們各自再有幾個拍馬屁的,就形成了兩個小團夥。 」

     「娘,這讓我更放心不下了,你可別摻合進去。 」

     「不會,娘會憑良心做事,只是恐怕要讓范仁失望了。 」一陣睡意襲來,夢茵迷迷糊糊接著說:「你還記得北宋宰相呂蒙正的《破窯賦》嗎? 」

     「我記得最清楚的有這麼幾句: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 人生在世,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 天不得時,日月無光;地不得時,草木不生;水不得時,風浪不平;人不得時,利運不通。 蛟龍未遇,潛水于魚鱉之間;君子失時,拱手于小人之下。 不得志時,只能安于貧窮和本分,心中坦蕩,一定會有揚眉吐氣的一天。 」 思春說到這裡,聽到夢茵輕輕的鼾聲,知道她已經睡著了。 可是她自己快天明時才進入夢鄉。







作者: 暖风细细吹    時間: 2019-10-24 06:12:40

本文最後由 暖风细细吹 於 2019-10-24 06:40 編輯

第二十六章 心驚肉跳 (上)

      夢茵來到獨二團,范仁見到她顯得很高興,忙帶她來到團部,范仁高聲喊道:「同志們,這位就是上級派來我團工作的政治特派員姬夢茵同志。 大家歡迎! 」 屋子裡響起一陣劈裡啪啦的鼓掌聲。

      范仁引夢茵來到一張桌子旁,「這一位是團長趙一勝。 」

      夢茵敬禮,「你好。 」

      趙一勝瞟了夢茵一眼,坐著沒動,低頭卷起煙捲來,一臉不屑一顧的表情。

      接著,范仁將屋子裡每一個人逐一介紹給夢茵,「這位是參謀長王大年。 這位是副團長沈金虎。 這位是活地圖曹參謀...... 」

      夢茵明顯感覺到,來自縣大隊的人對自己由衷的熱情;而趙一勝和他帶過來的人對自己相當的冷淡。 她想,在團部這兩夥人界限如此分明,看來不是好兆頭。 趙一勝那幫人對自己冷淡,肯定是把自己看成是范仁一幫的人,來這裡做鋤奸反特工作也是沖他們來的。

      范仁把夢茵領到另一間屋子,慢調細語地介紹起了團部的情況「剛才團部的十來個人你也都見過了,軍事幹部除了你認識的沈金虎外,其他大部分都是原先趙連的人。 從縣大隊過來的在團部多數是當幹事打雜,做些後勤工作。 要按地域分的話,大部分是本地人,曹參謀也是本地人,因為他對這一帶的地理環境特別熟悉,外號叫活地圖,深得趙一勝倚重,獨二團成立時讓他在團部當了參謀。 還有...... 」

     「勇超和我的那些弟子們怎麼樣? 」 夢茵打斷了范仁的話,她迫不及待地想知道自己弟子們的近況。

      一絲不悅的表情在范仁臉上閃現,但他看到夢茵那期待的神情,他吸了一口氣,和緩地說:「 嗯,不瞞你說,在你離開的這半年當中,師保進和王興泉犧牲了,師保成負重傷,現在後方醫院,估計出院後也是廢人了。 」

      夢茵聽著,眼淚流了出來,她站起來背過身去,雙肩微微聳動,范仁知道她在努力克制著自己不哭出聲。

      少傾,夢茵轉過身來,重新坐下,低聲道:「加上保志和阿成,我的弟子們已損失了一小半了,可這戰爭還看不到盡頭。 」

      這當口,范仁點著一支煙,此刻用力吸了一口,「打仗死人是很正常的事。 你在一線部隊待時間長了,慢慢就習慣了。 你的弟子們都是好樣的,他們犧牲的都很壯烈。 」

      見夢茵沉默不語,范仁又接著說:「你的弟子中師勇超表現也很出色,現在是一營一連連長。 只是這小子和趙一勝走得更近些。 」

     「你不怪罪他吧? 」夢茵輕聲問。

     「不會,他本來就是跟趙一勝一起過來的人。 」范仁說完,又打量了夢茵一番,「你看起來胖了,看來在培訓班過的不錯吧。 說說你都學了些什麼? 對你的工作有什麼打算? 」

     「我們學習了有關鋤奸反特的基本條例和鋤奸幹部守則。 鋤奸幹部要忠實于党,而不是某一個人。 不放過敵人,更不冤屈一個同志。 要為黨,為革命工作,不能搞山頭拉幫派,更不能假公濟私。 至於我將來的工作,我想聽聽您的意見。 」

      范仁皺眉想了想,「也好,各營設保衛幹事,各連設保衛委員。 這裡有一份名單,今後他們可就全由你來領導。 明日你們一起開個會,具體怎麼個做法? 你今晚好好想一想,明日開會時可以佈置下去。 這些人你都認識,明日我就不去了。 」

      夢茵接過名單,十二個人都是原先縣大隊的。 使她驚喜的是她的弟子師保亮和馬家樹也在其中。

      第二天下午,夢茵按時來到開會的地點,剛一進屋,大家一起圍了上來,熱情洋溢的問候使夢茵激動得熱淚盈眶。 氣氛一下子熱鬧起來,夢茵叫著他們每一個人的名字,一一握手。

     「師母,昨晚我和保亮知道要在您領導下工作,我們激動的一夜沒有睡著。 」 馬家樹說。

     「我也沒有想到,原來你們這些鋤奸骨幹分子都是與我過去一起工作過的同志。 大家都坐下吧。 」 夢茵接著說:「漢奸叛徒特務還有託派分子給我們的抗日工作帶來的傷害我就不再多說了。 我們八路軍,新四軍開展鋤奸反特反託派的工作是勢在必行。 我今天主要是想聽聽你們對咱們團鋤奸反特工作的意見,有什麼想法,請大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你們誰先說? 」

     「咱團現在最狠叛徒鬼七。 他不但推遲了我們獨立團的成立,還使我們蒙受了很大的損失。 他在趙團長手下工作過,知道咱八路軍的活動規律,現在幫著日軍安倍蒼介出謀劃策,攆著我們到處跑。 這個叛徒一日不除,咱們團就無安寧之日。 」 師保亮說。

     「師兄保志的犧牲,也與他有關。 」馬家樹補充道。

     「對! 先鋤鬼七。 」 其他人幾乎異口同聲表示贊同。

      夢茵示意大家安靜下來,她緩緩說:「鬼七是要除掉。 他和麻子六,存子勸和尤禿子一樣,都是十惡不赦的大漢奸,現在也都是我們明面上的敵人。 如果我們有機會,當然要以最嚴厲的手段懲治他們。 除了這些人盡皆知的明面上的漢奸,還有隱藏在我們隊伍中的漢奸和特務,這些暗藏的漢奸特務對我們威脅更大,我們的任務就是把這些隱藏的漢奸特務揪出來並消滅他們。 鬼七其實就是隱藏在我們隊伍中的特務,如果我們提前把他揪出來,我們就不會蒙受那麼大的損失。 」

     「要破獲內部隱藏的特務,有難度。 現在連有沒有特務也不知道。 」眾人道。

     「我知道是不容易,這也是為什麼需要咱們坐在這裡討論。 三個臭皮匠,合成一個諸葛亮。 大家有什麼想法? 說出來大家聽聽。 我先起個頭,比方說從上到下,讓大家互相監督。 如果每一個人都警覺起來,揪出特務的概率就要大得多。 」夢茵道。

     「我擔心這樣會影響戰友們之間的感情。 大家在一個戰壕裡作戰,本來就是生死兄弟情,公開互相監督和檢舉恐怕製造矛盾。 其實,在前線作戰部隊,戰士之間,或者是班排長與戰士之間都不敢互相得罪,如果做得太過了,戰鬥中就有挨黑槍的可能。 」馬家樹道。

     「那就設立檢舉箱,匿名揭發。 」有人提議。

     「咱們團三天兩頭跑路,你在什麼地方設置檢舉箱? 」有人認為不可行。

     「那還不如直接向首長報告。 」師保亮說。

      大家討論了一會子,沒有定論。 晚飯快要到了,夢茵總結道:「通過剛才的討論,有一點值得確定,那就是,只靠我們十幾個人做好鋤奸反特的工作是不夠的,鋤奸反特需要依靠我們隊伍的每一個人。 要做到這一點,我們首先就要進行鋤奸反特的教育,使所有幹部戰士都要從思想上警惕起來。 我們今天由於時間關係,沒有商量出具體的辦法。 散會後我們每個人抽時間深入戰士之間做做調查研究,爭取一下他們的意見。 咱們擇日再詳細討論,制定出詳細行動計畫。 今天就到這裡吧。 如果大家沒什麼要說的,散會。 」

      夢茵連夜找來花名冊,她想先瞭解一下最基本的情況。 她看著一長串的名子,看著看著難過起來,而且越看越難過,花名冊裡許多班排連級幹部都已經不在了。 她意識到最基層的三級幹部生存率太低,不少人剛當上排長沒幾天就陣亡了,最短的不過幾小時。 她更充分體會到了戰爭的殘酷性。 她堅持看完了花名冊,記下了現任的主要幹部。 她想找他們談話,發現許多幹部都躲著自己,特別是趙一勝,從沒有正眼瞧過自己,仿佛自己根本就不存在一樣。 一個多月過去了,她的工作還沒有頭緒,更談不上成績,她心裡暗暗著急。

      這天,她滿腹心事低頭從正在與人談話的趙一勝身邊經過,聽趙一勝說:「你少在我面前晃悠。 」

      夢茵站住,回頭疑惑地問:「團長,你是在說我嗎? 」

      趙一勝頭也懶的轉過來,眼睛望著別處,「不是你還有誰? 明知故問。 」

     「為何? 難道,難道我就這麼惹你厭煩嗎? 」夢茵眼淚充滿了眼眶。

     「去,去,去。 」趙一勝不耐煩地頻頻揮動著左手,恨不得夢茵快快消失。

      夢茵回到自己的屋子,拿出小鏡子細細看著自己的臉,想知道自己長得哪一點使趙一勝如此討厭。 看了好長時間,也沒看出自己有什麼特別的地方。 她感到委屈,瞅個時間,找到趙一勝,輕聲說:「團長,我想和你談一談。 」

      趙一勝正在看地圖,頭也不抬,「談什麼? 」

     「我來已經一個多月了,我想知道你對我有什麼意見。 」

      趙一勝站起身,轉身背對夢茵,答非所問,「北山坡小樹林裡正在懲罰逃兵。 處理逃兵本來應該就是你的職責,你去看看吧。 」 不等夢茵回答,接著高喊警衛員,「崔丙喜,帶特派員去北山坡。 」

      一個戰士答應一聲,走到夢茵面前,「特派員,請跟我來。 」說著朝門外走去。 夢茵也只好跟了出去。

      路上,夢茵問:「小崔,怎麼回事? 」

     「剛才,警衛排抓了一個逃兵,一會兒要砍頭。 」

     「以前逃兵是怎麼處理的? 」夢茵又問。

     「一律死罪。 」

     「既然如此,你可知道團長這次為啥讓我參加? 莫非他是讓我做監斬官不成? 」夢茵怒氣湧上心頭。

     「你是特派員,是管鋤奸反特工作的,我聽團長對警衛排長李千浩說今後處理逃兵的事讓你管。 」

      夢茵冷笑道:「真是笑話,逃兵和鋤奸反特有什麼關係? 風馬牛不相及。 」 話剛出口,她意識到自己可能說錯了。

      崔丙喜道:「逃兵就是叛徒。 不革命就是反革命。 沒說的,一個字,殺! 」

     「這種非白即黑的二分法不對。 如果逃走加入國軍是叛徒;加入日軍是漢奸;如果回家當老百姓不能算叛徒,也不能算漢奸,如果沒有對我們造成損失,死罪有點兒過了。 」夢茵道。

     「非常時期用重典並不為過。 不然,部隊早就散攤兒了。 」 見夢茵沒有吭聲,崔丙喜接著說:「特派員,我跟你說啊,你千萬別問逃兵叫什麼名字,是哪兒的人,還有有關他家的情況。 不然,逃兵死後的魂兒會一直圍著你轉。 這次你去了就一言不發,站得遠遠地看著,有人請示你就點頭或搖頭,不得已說話也要小聲點兒,最好別讓死囚聽見。 」

      說話間二人來到了北山坡小樹林,夢茵停下腳步,「小崔,你的任務完成了,回去吧。 謝謝你啦。 」崔丙喜答應一聲走了。

      夢茵走進小樹林,遠遠看到一個八路軍戰士被五花大綁著跪在那裡。 警衛排長李千浩迎上來,「特派員,你來得正好。 團長說今天讓你處理這個逃兵。 」

      夢茵來到被綁著的逃兵面前,只見這個逃兵嚇得瑟瑟發抖,褲子已濕了一片,正低頭啜泣,眼淚鼻涕混在一起滴滴答答落在地上,瘦小單薄的身軀跪在地上顯得更加渺小。

      夢茵喝道:「抬起頭來。 」

      逃兵緩緩抬起頭,顯得是那麼吃力。 看起來不到十六歲。

      李千浩這時遞過來一把大刀,「特派員,動手吧。 」 那聲調聽起來還真有點兒說不出的陰陽怪氣。 夢茵詫異,「李千浩,你這是什麼意思? 」

      李千浩把大刀往地上一戳,「這裡你官最大,當然應該由你來行刑,這是老規矩。 」

      另一戰士喊:「特派員如果不敢下手,那就豁出來費一顆子彈,槍斃也成。 」

      眾人哄笑起來。

      夢茵怒,「你們嚴肅一點兒! 這是人命關天的大事,我問你們,你們知道他為什麼當逃兵? 」

     「這還用問,不是怕苦,就是怕死唄! 」眾人道。

     「你們要殺他,那麼誰給你們的權利? 」夢茵問。

     「我們的紀律就是這麼定的,沖鋒退縮者,殺! 擅自離開隊伍逃跑者,殺! 」李千浩道。

     「制定紀律的依據是政策,我們八路軍的政策是不冤枉好人。 」說完,夢茵轉向逃兵,「你叫什麼? 」

     「我叫朱力攻。 」逃兵聲細如蚊。

     「多大? 我是說你的歲數。 」

     「虛歲十五。 」

      夢茵聽了,仔細打量了逃兵一番,他滿臉透著稚氣,喉結還沒有長出來,這原本就是一個大男孩兒,周歲還不到十四歲。 她半蹲下身,輕聲問:「你為什麼逃跑? 」

      朱力攻哽咽著說:「行軍路過我們村,我想回家看我娘。 」

     「那你為何不告假? 」

     「我怕連長不准。 以前告假,從來沒批准過。 」

     「你是哪個村的? 」

     「天門村。 」

      夢茵對天門村再熟悉不過了,這個村是遠近聞名的富裕村,支援了八路軍許多糧食,救治過不少傷患,也是抗日的模範村。 朱力攻還是個孩子,本就不該允其參軍,現在縱然他是逃兵,也不應將其殺之。 而且,天門村能人不少,也有許多識文斷字的人,如處置不當,會嚴重破壞八路軍的聲譽,對以後的抗日工作有百害而無一利。 想到這裡,她上前解開綁著朱力攻的繩子,「朱力攻,你回家吧。 」

      李千浩等人大驚,齊喊:「特派員,逃兵要殺頭,這是戰場紀律! 」

     「我知道。 」

     「你要是心軟不敢執行戰場紀律,是要犯錯誤地。 」李千浩一字一句道。

     「這件事我負全責。 你們都回去吧。 」夢茵轉向正不知所措的朱力攻,「別愣著了,這裡離天門村不遠,你可以回家了。 」

     「特派員,我不走了。 我原本就沒想當逃兵。 」朱力攻打起精神說。

     「你確定? 」夢茵問。

     「確定。 」朱力攻說的堅決。

      夢茵沉思片刻,「嗯,但你不能再回你原來的班了。 你就留在團警衛排吧。 」

      李千浩正要說什麼,夢茵搶先沉聲道:「李千浩,咱一起去找政委覆命。 」

      范仁聽了夢茵的報告,點頭笑道:「你的決定是對的。 今後處理逃兵的事你就全權負責吧。 我完全相信你是能做好的。 」又轉頭對李千浩說:「小李,我正想告訴你,你們警衛排除了作戰任務,現在還有一項更重要的任務,那就是配合特派員在我團展開除奸反特反託派的工作。 姬特派員就是你的直接領導。 她要說抓誰就抓誰,不管要抓的人官多大,也不管他有多大戰功。 你明白了嗎? 」

     「明白! 」李千浩又轉向夢茵,「請特派員指示。 」

      夢茵一本正經道:「嗯,你回去先安撫好朱力攻。 鋤奸反特的事,如有任務再通知你。 」

     「是! 」李千浩答應一聲轉身離去。

     「請坐吧。 我還正想找你呢。 我去軍區開會時碰到石部長,他問在咱團揪出了幾個特務和託派分子。 我真不知道如何回答,我總不能說我團沒有這些反動分子吧。 我只好說我們正在努力。 石部長可是對你寄予厚望啊! 」范仁示意夢茵坐下,緩緩說道。

      夢茵知道其他兄弟部隊揪出了不少叛徒特務,自己卻沒揪出一個,聽了范仁的話,心裡倍感壓力,弱弱地道:「 是這樣,通過近來大家的努力,我感覺到戰士們的警惕性提高了。 只是要揪出特務,我們還需要時間。 」

     「問題是沒有時間。 你要明白,你要儘快出成績才是。 」

     「這我知道。 但我總不能無中生有不是? 」夢茵笑盈盈道。

     「給,這兒就有現成的。 」范仁說著,遞過一張疊著的紙,「這是一封揭發一營長於大炮的信,說他是託派分子。 你可要好好查一查,這可是你出成績的機會。 」

      夢茵接過來,打開看了一眼,淡淡道:「嗯,是得好好查一查。 」

     「本來,這揭發的人應該直接把信交給你才是。 你知道為什麼要經我手轉交嗎? 」

     「你是政委,威信高。 」

     「對了,你現在就需要威信,而威信是在鬥爭中建立起來的。 在咱縣,我最信得過的就是你和許錦彩。 我也知道你們的能力,你們的好日子還在後頭呢。 」

      夢茵先是嫣然一笑,然後冷冷道:「還好日子呢,能活著看到戰爭結束就很不錯了。 我可沒有其它的奢想。 」說完就轉身朝門外走去。

      在唐堯縣城,日軍軍營和偵緝隊住地後緊鄰一個小四合院兒。 這本來是一對老年夫妻的恓身之所,後來被存子勸看中,他強買不成,在一個漆黑的夜晚他命人將那對老年夫妻活埋在野地裡。 他又將這處住宅進行一番改造,加高了圍牆,造了兩個出入的門,一個門直通日軍軍營,另一個門直通偵緝隊。 要想進來,只能先通過日軍軍營或偵緝隊,他還命尤禿子派人夜晚巡邏,以保證他的安全。

      這會兒,牛采會正在炕上靠著被子坐著,她仰著頭看著屋頂在數著什麼。 她已有八個月的身孕,聽見外面有動靜,她知道存子勸回來了,想下炕,身子往前動了動,就又躺下了,到底沒有下得去。

      存子勸氣呼呼進來,一抬腿坐在炕上,把日本軍帽摘下扔在一旁,「他媽那個巴子,還想與我爭鋒。 哼! 」

      牛采會知道鬼七又讓存子勸生氣了,她又掙扎著坐起來,抿嘴淡淡道:「對鬼七這種人不值得生氣。 找機會收拾他就是。 你當初能幹掉星野,鬼七還不是小菜一碟...... 」

     「你在胡說什麼! 我可給你說啊,你以後可別再胡說八道。 」存子勸怒,看了一眼牛采會的大肚子,口氣又緩和下來,「唉,你可想知道姬夢茵在幹什麼? 」

     「殺父仇人,我一想起她就來氣。 」

     「她現在是八路獨二團的特派員,專門負責鋤奸反特。 」

     「啊! 這真是冤家路窄,現在又成了對頭。 不過,有皇軍在,他們那些土八路奈何不了我們。 」牛采會見存子勸沒吱聲,而是看著自己的肚子,喜孜孜道:「快要當爹了,你歡喜不? 」

     「後繼有人,自然歡喜。 」

     「那就起個名子唄。 」

      存子勸凝神想了片刻,拍手道:「若是男孩兒,就叫‘棄漢’;若是女孩兒,就叫‘向日’。 」

     「你起的名子聽起來不錯,但不像日本人的名子。 依我看,不如叫‘棄漢一郎’或‘向日惠子’。 」牛采會訕訕笑著。

     「那我的姓呢? 」

     「你的姓就甭要了。 五個字的名字不好聽。 」

     「咱們可是找對了。 我還真沒想到你他娘的比我還崇拜日本。 」子勸咧嘴笑出了聲。

      有人敲門,是送飯的來了,存子勸喊了一聲,「進來! 」

      尤禿子帶著伙夫進來,伙夫把飯放在桌上便匆匆離去。

      存子勸和牛采會坐定,端起飯碗吃起來。

     「有什麼消息就說吧。 」存子勸發話。

     「不急,我可不想打擾你吃飯,你吃飯要緊。 」尤禿子輕聲道。

     「讓你說你就說,過分的客氣會疏遠我們的關係。 是不是夜貓又來信兒了? 」

     「正是,夜貓說獨二團團部現駐紮在辛下莊。 離團部最近的主力一營住在五裡地開外的辛上莊,中間隔一坐山。 夜貓還繪製了草圖,他說這是包圍獨二團團部將其消滅的難得好時機。 」尤禿子說道。

     「他的上一封信是怎麼說的? 」

     「說是姬夢茵開始搞鋤奸反特反託派運動。 」

     「那就先讓他們自己幹自己吧! 」存子勸冷笑一聲。

     「你是說我們...... 」

     「按兵不動! 先讓他們自相殘殺。 」

     「明白! 」尤禿子道。

     「你應該說‘ 嗨! ’」

     「嗨! 」尤禿子立正,道。

     「還有,轉告夜貓,別他娘的學鬼七跑回來。 無論什麼情況,都必須在八路那邊給我待著。 」

     「我也有此意。 眼下只剩夜貓和天鼠了,而且天鼠還不大中用。 我們是否再派些人混進去? 」尤禿子問。

     「現在不比從前。 再說,我們也沒有合適的人。 」說著,存子勸放下飯筷,仰頭看著房梁,雙手合十,「夜貓啊夜貓,我們可就全指望你了。 」

      牛采會啞然失笑,嬌滴滴道:「 看你這拜菩薩的架勢,至於嗎?! 你那夜貓再厲害,也敵不過一個皇軍。 」

      存子勸白了牛采會一眼,轉頭問尤禿子,「許五聲身邊那個人有沒有消息? 」

     「有,說許五聲教會了幾個皇軍玩麻將,他們沉迷其中,每天都玩。 」

     「許五聲鬼計多端,我們可不能大意。 」

     「許五聲和八路縣委書記許錦彩是親戚,就憑這一點,你們就可名正言順地去辦他。 你們老爺兒們還等什麼?! 」牛采會忍不住道。

      存子勸狠狠瞪了牛采會一眼,「不懂就別瞎說! 」

      尤禿子忙解釋道:「弟妹,動許五聲這事可不簡單,那傢伙和麻子六關係及其密切,抓不住他的把柄就扳不倒他。 」

     「哦! 你的意思是打狗看主人。 」牛采會似乎明白了。











作者: 暖风细细吹    時間: 2019-10-28 08:15:47

本文最後由 暖风细细吹 於 2019-10-28 08:32 編輯

第二十七章 心驚肉跳(下)

      這天夢茵吃完中午飯,剛走到臨時團部門口,一襲困意湧了上來,使她雙眼睜著就感到吃力。 她知道硬撐下去會大大降低自己的工作效率,還不如小睡一會兒。 她來到與團部有一牆之隔的房東的屋子,經房東大娘同意躺在了房東的炕上。 她太困了,一躺下就睡著了。 不知過了多久,她被隔壁兩個男人的聲音驚醒了。 這堵牆隔音效果奇差,他們的對話聽得真真切切。

     「我們團現在是野戰軍,清一色的大男人,你說就這麼一個女的,晃來晃去擾亂軍心,宿營也不好安排。 你給石部長說說,把她調走換個男的來。 」這是趙一勝的聲音。

     「趙一勝,你說說,她怎麼擾亂軍心了? 你沒有充足的理由,石部長是不會答應的。 我也不會。 」一個渾厚的男中音,估摸著是趙一勝的老領導。

     「這理由嘛,還真難說。 就是,唉,讓我怎說好呢? 這麼跟你說吧,我不能看她的臉,我一看見心裡就發慌,特別是她那雙大眼腈,太撩人。 」趙一勝把最後三個字說的非常重。

     「太撩人? 這就是你要把人家調走的理由? 我可要告訴你,你可要正確處理與女同志的關係。 延河邊上的悲劇可不能再發生。 」

     「老首長你看這是扯哪去了。 延河邊上的事是強娶不成就殺人,這和咱談的是兩碼事,一點兒關係都沒有。 」

     「是不完全一樣。 延河邊上發生的事是娶不成則殺之,你這裡是不是娶不成就攆走? 你給我說實話,你是不是看上人家了。 」

     「這,...... 」

      男中音接著說: 「你也老大不小了,在老家的話,子女早就一大堆了。 你要是喜歡人家,托人說說,成了最好,不成仍然是一起戰鬥的好同志。 」

     「我們不是一類人,我們的習慣,文化,外表相差太大。 縱然成了,那就成了人們常說的‘鮮花插在了牛糞上。 ’我有自知之明。 再說,我也不想當武大郎。 」

     「看看你這出息。 你呀,作戰殺敵不怕死,可在女人面前卻畏懼不前,你這種人不在少數。 拿破崙說過,‘不勇敢者不得好妻。 ’你自個兒琢磨吧。 咱現在說說鋤奸反特的事吧。 獨一團搞得最厲害,團長,付政委,兩個營級幹部,五個連級幹部都被槍斃了。 別的部隊或多或少也揪出了一些。 只有你們團比較安靜,這個嘛,也未必是壞事。 」

      夢茵聽了,原來趙一勝那冰冷的態度還是自己的這張臉引起的,她的眼淚流了出來,這張臉給她帶來了無盡的災難。 從記事起,她記的有大人們象看一個寵物一樣盯著自己,時不時讚美幾句,小臉蛋也沒少被人輕撫過。 再大一點兒,在學校,人們稱自己是校花,露臉的事沒少幹,都是學校老師安排的,而且是義務的。 同時,也招來女同學們的羡慕嫉妒恨,兩年沒一個女同學搭理自己。 而有的男同學變著法兒往前湊,弄的自己煩不勝煩。 再後來,走在大街上,自己活象個怪物,引得路人頻頻行注目禮。 有一次在路上遇見幾個小流氓,正在走投無路之際,一個年輕小夥出手救了自己。 那事發生在上海。 從那以後,常常夢見那個小夥,他就如同烙在了自己的心坎上,再也沒有忘記。 也是有緣分,自己暑假去在北平的姥姥家,碰巧遇到了那個小夥,那個小夥就是霍楚飛,一個做保鏢生意的少東家。 他們墜入了愛河,後來結婚,又有了思春和思秋。 自己也愛上了武術,再也不怕遇到貪色之徒。 誰知最終還是這張臉,使楚飛受人算計丟了命。 現在參加了革命,自己也已33歲,這張臉還在給自己帶來麻煩。 想到這裡,她恨,恨自己這張臉,她用手扭住自己的右臉蛋,用力掐下去,恨不能把自己的臉蛋揪下來。 她默默地躺了好久,心情才慢慢平靜下來。

      夢茵命李千浩把一營長於大炮找來談話。 于大炮紅著臉顫悠悠地走進屋子,早已嚇得魂不守舍,結結巴巴道:「報,報告,一營,營長於大炮,奉命報導。 」

      夢茵見於大炮精神壓力如此之大,趕忙解釋,「于營長,你可別誤會,我找你來是想瞭解一些情況。 你請坐吧。 」說著,遞過去一個小凳子。 為了打消于大炮的顧慮,對荷槍實彈的李千浩說:「小李, 你回吧。 一會兒我讓于營長自己回去。 」

      夢茵坐在於大炮對面,含笑問:「 于大炮是你的小名吧? 你的大名怎麼稱呼? 」

     「于大炮就是我的大名,沒有別的名字。 」于大炮原以為會被槍斃,見夢茵態度誠懇,神態恢復了正常。

     「嗯,什麼時候學會得識字? 」

     「長征到陝北那年,是自學的。 」

     「喜歡看小說兒嗎? 」

     「喜歡,但沒看過。 」

     「你不是有一份刊物《我們的話》嗎? 」夢茵盯著于大炮的眼睛問。

      于大炮面不改色道:「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我撿到那份刊物時我並不識字,我有學識字的打算,就把它保存下來了。 後來我慢慢學會了識字,上面的文章我也看懂了,有人說那是託派的刊物,我就把它扔了。 」

     「說說你對抗戰的看法。 」

     「抗擊日本是關係到我們中華民族生死存亡的大事。 所有中國人都應該團結起來,共同對敵。 不同黨派,不同組織,都要捐棄前嫌,投入到這場對日鬥爭中來。 為此,我們党提出了抗日統一戰線。 開始我對和國民黨合作覺得彆扭,我們那麼多的同志被國民黨殺害,想起來就有莫名的恨。 後來我明白了,當前的主要任務是趕走小日本兒,我們需要動員所有的抗日力量...... 」

      夢茵打斷了于大炮的話,「行了,今天談話到此為止,你回吧。 」

     「我可以走了? 」

     「可以,再見。 」

     「是! 」于大炮敬禮,趕忙離開了這間屋子。

      夢茵在那張揭發于大炮的信上寫道:證據不足,不足為信。 整理好材料,站起來剛想出去找范仁覆命,只聽得「嘭」的一聲,隨著門被猛然推開的聲響,一個滿臉怒容的人出現在夢茵面前,這人正是趙一勝。

     「姬夢茵! 你不要以為你上了幾天培訓班,就不知天高地厚。 你要整一營長,老子不幹! 」

      夢茵聽了大怒,本來心裡就有火,此時火氣迸發,她猛地將手中的材料擲在地上,怒目圓睜,「趙一勝! 」三個字從口中吼出,聲如炸雷,聲音傳出好遠,足有半裡地。

      趙一勝先是被嚇了一跳,又見夢茵那憤怒犀利的目光向自己刺過來,內心裡已怯了三分。

      夢茵怒容滿面,厲聲道:「找一營長談話,是我職責所在,你憑什麼橫加干涉?! 我告訴你,也請你記住,獨二團是共產黨領導下的人民軍隊,不是你的私人衛隊! 你說! 我做錯了什麼?! 」

      趙一勝態度緩了下來,紅著臉沉聲說:「一營長怎麼會是託派? 打死我都不信! 」

     「他是不是託派,不是你趙一勝說了算,也不是我姬夢茵說了算。 事實證據說了算。 」夢茵語氣也緩了下來。

      趙一勝這時也覺得自己不占理,便蹲下把地上的材料撿起來遞給夢茵,「今日是我考慮不周,我向你賠個不是。 希望你別記在心上。 」見夢茵接過了材料,他便轉身沉下臉走了出去。

      夢茵找到范仁,把和于大炮的談話過程簡要說了一遍,最後說:「是不是託派要看其表現。 他雖然有過,也讀過那份託派刊物,但我們不應該揪住小辨子不放。 我瞭解過了,他表現相當不錯,沒有丁點兒託派的言行,這件事就算了。 至於撿舉人程連長,他說的也沒錯,沒有造謠誣餡。 但我還是建議讓他換個單位,比如說去二營長手下當連長。 」

      范仁聽了笑了起來,「你是怕于大炮報復程連長嗎? 你可別拿你們女人的小心眼兒來衡量于大炮,我瞭解他,他是一個寬宏大量的人。 再說,他並不知道程連長是揭發他的人,就算他知道,他也不會打擊報復。 我贊成你的結論,不過,你要把于大炮判成託派分子,也完全說得過去,畢竟他保存了那份託派刊物那麼長時間。 」

     「確實是在兩可之間,我甯右勿左,除非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否則不能定罪。 」

     「那樣的話,你什麼時候才能出成績。 你沒有成績,我也不好為你說話。 恐怕你的前途也就到此為止了。 」范仁說到這裡皺起了眉頭,見夢茵沉默不語,接著補充說:「我並不贊成獨一團那種刑訊逼供的做法,更反對為出成績隨便抓人充數。 我心裡是為你著急呀。 」

     「實話說我心裡也很著急,但我著急不是急著出成績有所交代,是為我們團的安危著急。 我最近把我團成立以來經厲過的所有戰鬥,特別是我團那幾次與敵人的意外遭遇,還有我團部被敵人合圍的情況做了一個初步的瞭解,以前我們團在一個地方連續待上三天,定會遭到敵人突襲。 我們開始認為是駐地老百姓走漏了消息,也有人認為是叛徒鬼七摸透了團長趙一勝的思維模式,其實不然,我認為我們團有特務,而且很可能就在團部。 」

      范仁聽了,心裡大吃一驚,急問:「你確定? 會是誰? 」

      夢茵眉稍急急跳動了幾下,一痕困窘的神色掠過臉頰,輕聲說:「問題是我還不能確定是誰。 而且還有一點我還沒弄明白,這次咱住在這裡已經超過三天,而且離縣城不遠,敵人並沒有動靜,這和以往的確不同。 事情如此複雜,弄得我現在是心急如焚。 」

      范仁站起來,走到門口,呆呆向遠方望著,仿佛自言自語,「如果許五聲是敵人偵緝隊隊長就好了。 」

     「可現實是鐵杆漢奸尤禿子是偵緝隊長。 但我覺得真正掌握這些特務的是存子勸。 」

      聽夢茵提起存子勸,范仁眼睛一亮,轉身走到夢茵面前,「有了,策反存子勸! 」范仁此時高興的象個如獲至寶的孩子。

      夢茵聽范仁如此說,心頭大震,急道:「不可能,存子勸是和麻子六齊肩的鐵杆大漢奸,要策反他如同與虎謀皮。 」

      范仁的笑臉霎時僵住,緩了緩道:「你忘了,他曾救過我們的性命。 你應該還記得,他那時如果真想出賣我們是多麼容易,可他沒有,這說明他和鬼子並不一條心,也說明他還有良心。 良心沒有泯滅的人,都應該是我們爭取的对象。 」

     「你忘了是他出賣了你當年組織的抗日先鋒隊,你的學習小組不都是毀在他手裡嗎? 」

     「那一次是誰出賣的並無定論。 但在鬼子眼皮底下救了我們卻是確定的事實。 子勸為救我們說的那首詩我至今還記的。 」范仁昂起頭說了起來,「東西南北中,南面一角空。 生死一閃念,路絕北西東。 把每句的第一個字連起來就是東南生路。 要不然咱怎會想到往東南方向突圍?! 」

      夢茵不想和范仁爭辨,想了想說:「 我對策反存子勸有保留,我覺得那是不可能的事。 再說,咱們現在是正規部隊,策反的工作都是地方上的事。 我的任務是在咱團內部做鋤奸反特反託派的工作。 」

     「即便是在部隊中抓特務也離不開地方政府和群眾的支援,咱們團大部分人來自當地,他們的背景和從軍前的情況還得靠地方政府提供。 我贊同策反工作應該由地方政府去做,你明日去見一見許錦彩,讓她在策反偽軍方面多用心,特別是對那些包括存子勸在內有一官半職的人,更要多下功夫。 」

      夢茵聽說去見許錦彩,心裡高興,一抹笑意閃過臉頰,「你說得對,我明日就去找許錦彩,我也讓她幫忙調查一下與鬼七一同入伍那批人的底細。 」

      見夢茵高興,范仁喜道:「還有一個好消息,你的入黨申請批准了,你已經是預備黨員。 通過考察期入黨宣誓後就是一名正式的共產黨員了。 我向你表示祝賀! 」

      夢茵聞之,含笑答谢。







作者: 暖风细细吹    時間: 2019-11-1 04:52:28

本文最後由 暖风细细吹 於 2019-11-1 05:23 編輯

第二十八章 摟草打兔

      這天一大早,夢茵剛要出門去找許錦彩,打開門迎面碰見趙一勝。

     「特派員,我正要找你。 」趙一勝軟聲說。

     「團長,進來請坐。 」

      趙一勝坐定,先自我撿討道:「昨天的事怪我,自你來我團後,我對你態度不好,也都是我的錯。 我昨晚好好想了想,還真想明白了。 今天我正式向你道歉,也希望你原諒。 」

      聽了趙一勝的話,夢茵顯得不好意思起來,她沒有料到趙一勝會如此當面向自己認錯,紅著臉忙說:「團長別客氣。 事情都過去了,就不要再提了。 」

     「那就是說你接受我的道歉了? 」趙一勝站了起來。

     「接受。 況且我自己也有不對的地方。 」

      趙一勝掏出一把小巧精緻的手槍遞過來,「這是當年和國民黨作戰時繳獲的戰利品,你看怎樣? 」

      夢茵接過看了看,又掂了掂,「嗯,還真不錯,更象一件藝術品。 」

     「現在送給你,換下你那把笨重的王八盒子。 」 趙一勝微笑著。

      夢茵拿出自己的槍,左手輕輕撫摸著,「我這把王八盒子啊,還真捨不得換。 雖不及你這把小巧漂亮,但它打得遠,更實用,不換。 謝了。 」

     「你可別誤會,我可沒別的意思。 我只是覺得這樣的槍本應該由女同志使用。 」

      夢茵又拿起那把手槍,仔細看了看,「嗯,是德國造,難怪如此精緻。 」目光又轉向趙一勝,「團長,我看這把槍非常適合政委。 」說著,夢茵把槍遞過去。

      趙一勝皺起眉頭,伸手接過手槍,站起身,「算了,好心當成驢肝肺。 」轉身向外走。

     「團長! 」夢茵叫。

      趙一勝轉過頭,望著夢茵,期待著她說什麼。

     「謝謝你! 今日你還是第一次給了我一個正臉。 希望今後咱就象這樣談話。 」

      趙一勝臉紅了,「剛才我說了,以前是我的不是。 我還應該感謝你沒有追究一營長保存託派刊物的責任。 那個時候,基層幹部哪知道什麼託派! 」

     「這我知道。 況且,讀過託派刊物不等於就是託派,我更看重的是當下的表現。 一營長雖有過託派刊物,但他沒有託派的言行,且作戰勇敢,對我黨我軍政策有很好的理解,他不是託派,更不是叛徒。 」

      趙一勝說了一句,「是我以前小看你了。 」便向門外走去。

      夢茵走在崎嶇不平的山間小路上,參加抗日工作後,她的走路姿態發生了根本變化,一改過去不緊不慢的公府步,她展開雙肩,大步流星般急急向前走著,不一會兒,她越過光禿禿的石頭山,穿過散佈著灌木野草的丘嶺,來到一片開闊地。 路的兩邊有高底錯落的麥田,她看到麥穗已發黃,麥殼也都裂開,露出裡面那橢圓形的麥粒。 此時正值初夏,太陽升起才一樹尖高,就已經感覺到呼呼的熱浪。 地表的水氣也徐徐升起,向著天邊散去,仿佛被太陽吸去一般。 一陣熱風吹來,熟透的麥粒從麥殼中跳出來,「嘩啦啦」滾落在地上。 夢茵聽見,好不心疼! 她知道,麥子長熟後的收穫期很短,只有幾天時間,不及時收割會損失很多。 為了避免麥粒在收割時掉落,這裡的人們都是在濕氣大的夜晚收割,雙腿前後錯開,彎腰雙手握緊一縷麥子,臀部向後墜,用盡全身力氣將麥子連根拔起,站起身,抬起一隻腳,同時將麥子的根部朝那只腳摔去,麥子根部與抬起的腳相撞, 麥根帶起的土便被甩出去,然後將這縷麥子橫放在地上,待堆起的麥子到一定數量時,再把它們捆成水桶般粗的麥捆,背到打麥場上軋麥和脫粒。 這是這一帶農村中最累人的活,非壯勞力不可。 可眼下,村中的男人或是參軍,或是支前,村子中剩下的都是婦孺老人,她心裡發起愁來,心中默默,夏收時節麥穗黃,農田不見男兒郎。 婦孺老人翹首盼,何時男兒能回鄉? 她歎息,她感慨,根據地的百姓太苦了! 她眉頭緊皺,一種刻骨的恨湧上來,都是因為這場戰爭,這場戰爭不僅給中國人帶來難以形容的苦難,還將毀掉無數的中國人。

      快到晌午時,夢茵來到了唐堯縣縣委的臨時駐地,那個她曾來過的石頭村。 見到許錦彩,她三步並作兩步,兩雙手緊緊握在了一起,她們已經好久沒見面了,她們互相打量著。

     「錦彩,你瘦了。 」

     「你也瘦了,比以前變黑了。 」

      二人來到錦彩的屋子坐定,夢茵將路上看到的情況說了一遍,憂道:「糧食是我們最重要的戰略物資,說它比槍炮重要都不為過。 眼下咱根據地急需人力完成夏收,你作為地方頭號首長,可不能大意。 」

      錦彩聽完笑了,「你說的太對了。 縣委已經決定縣委所屬各部以及各區小隊都將以夏收為主要任務,説明儘快完成夏收。 同時,為了減輕百姓負擔,還要實行減租減息政策。 今晚我們將開動員大會。 要不你到時也說兩句? 」

      夢茵懸著的心落了下來,「瞧你說的,有你在,哪能輪到我說話! 我來可是向你求援的,我可不想聽到半個‘不’字。 」

     「茵嫂有啥事快說,別在我面前賣關子。 」

      夢茵遞給錦彩一張寫著一串名字的紙,「這是與鬼七一同參軍的那批人,當年混進隊伍的恐怕不只鬼七一人。 你派人調查一下,看看能不能找到一點兒蛛絲馬跡。 」

      許錦彩接過紙條,慼眉問:「怎麼,你們隊伍裡還有特務? 」

      夢茵點頭,「有是肯定的。 我現在的難題是不僅僅沒有嫌疑人,連他們的聯絡方式也一無所知。 但從外號叫鬼七的胡鐵鋼身上,我們可以推斷出隱藏的特務應該是來自麻子六和存子勸的土匪隊伍。 我想,許五聲曾是麻子六手下的小頭目,或許知道一二,我想和他談談。 」

      聽夢茵說要去見許五聲,許錦彩忙阻攔道:「不行,你去敵戰區太危險。 我們有聯絡員與他聯繫,你想知道什麼,儘管吩咐。 」

     「我已打定主意,一定要去面談。 你儘管放心,不會有意外。 你說說許五聲的情況。 」夢茵以不容爭辯的口氣道。

      許錦彩長歎了一聲,「唉,他現在處境非常不妙。 盤龍寨慘案後不久被貶為三班長,後來不久又被派駐在咱村西北那個炮樓裡,比坐監獄好不了多少。 他更接觸不到任何機密的東西,對我們來說已經沒有什麼價值了,我們和他的聯絡已經越來越少。 另外,你也知道,他和存子勸不對付,現在唐堯縣城可以說是存子勸的天下,他時時刻刻還得防備存子勸弄死他。 自從存子勸當了翻譯官後,他可是花了不少心思討好存子勸,他能活到現在,已實屬不易。 」

     「他沒想過反正過來? 」夢茵問。

     「怎麼沒有? 存子勸得勢不久,他說他想帶幾個人反正過來,我沒有同意,組織上也沒同意。 那時我們指望他在敵營能發揮更大作用。 後來我看他大勢已去,提議讓他過來在咱縣政府做點兒事,他又拒絕了,那時他知道他已經得了肺癆,不願意到解放區污染空氣而傳染更多的人。 唉,他這輩子就這樣了。 」說著話,許錦彩的眼睛濕潤了。

     「你的這位堂弟還真是好人,我更應該和他好好談談。 讓他晚上去我家見面。 我有好久沒回家了,那個家也不知成啥樣子了。 」夢茵若有所思。

     「即然你決心已下,我去安排。 到時你穿便衣潛進城西村就是。 在城西村,沒有人為你提供支援,你可要倍加小心,千萬別讓牛石頭老婆看見你。 」許錦彩叮囑道。

      一個晴朗的夜晚,夢茵一身便服打扮,隻身越過封鎖壕,跨過日軍封鎖線,悄悄潛入自己的家。 她掩好院門,走進北屋,摸索著將窗戶紙撕開幾個大洞,好讓月光照進屋裡。 她不敢點燈,坐在炕上靜靜等著許五聲的到來。 沒多久,聽得院門響,夢茵忙起身打開屋門迎上去,伸手迎接許五聲。 許五聲遲疑了一下,伸出手,手背剛剛碰觸夢茵的手就匆忙縮了回去,徑直走進裡屋,坐上炕頭,背靠在牆上大大喘了一口氣,一陣咳嗽的欲望急急湧上來,他趕忙抬起右臂用袖子掩住口,想把已經起動的咳嗽聲壓回去, 壓下去的聲音在喉嚨裡發出悶悶的聲音聽起來讓人更加難受。

     「我有病,是傳染病。 我不想傳染給好人。 」許五聲喃喃說著。

     「也真難為你了。 但你可千萬別那樣想。 」說著,夢茵借著月光打量了一下許五聲,他很瘦,身上的軍裝像是披在一根棍子上,松松誇誇地下垂著,臉上沒有肉,眼窩深深陷進去,眼睛裡泛著的光卻炯炯有神。 看著皮包骨的許五聲,夢茵關切地問:「看你瘦成這樣,你身體現在怎樣? 」

     「我幾年前得了肺癆,我感覺每況愈下。 唉,不說這個了。 聯絡員說今天在這裡要和一個重要人物見面,我估摸著應該是你。 」

     「何以見得? 」

     「很明顯,對八路軍來說我的最大價值是多少瞭解一些麻子六這幫土匪的底細。 聽說你是管鋤奸反特的特派員,見面地點是在你家,我猜就是你。 」

     「果不其然,你還真象錦彩說的那樣機靈。 我也就理解了你為什麼能在存子勸眼皮底下生存下來。 」

     「說起存子勸,這小子不只鬼精,而且心恨手辣,在縣城可以說是一手遮天。 只是近來,出了一個能與他爭鋒的鬼七。 」

      聽許五聲提起鬼七,夢茵忙道:「我們獨二團的幹部戰士可是恨透了鬼七,這傢伙對我們團危害極大。 咱不妨先從鬼七說起。 」

      許五聲輕輕咳嗽了幾聲,緩緩道:「你知道,鬼七參加八路前在福星樓當夥計。 現在看來,在他當夥計時,就已經是麻子六的人。 麻子六和存子勸投日後,就安排他加入八路,刺探情報,在八路內部搞破壞活動。 除他之外,肯定還有其他人。 」

     「你說的很對,我們已經確定在我們團部還有特務,可我們還不能確定這個人的身份。 我的想法和你一樣,這個人應該也是來自麻子六的土匪隊伍,也應該是和鬼七同一時期入伍。 你在麻子六的隊伍裡待了很久,如果我讓你見一見我們團部的人,你能不能把他認出來? 」夢茵滿懷期望地看著許五聲。

     「不能,絕無可能。 這些人是麻子六以前安插的眼線,在麻子六的土匪隊伍裡從沒露過面。 再說,如果我知道的話,他們早就把我幹掉了。 就我所知,在麻子六投敵前後,有好幾個人都消失了,我知道這幾個人做過聯絡人的工作,肯定是被麻子六和存子勸滅口了。 」

     「嗯,存子勸能幹出這種事。 只是除了麻子六和存子勸,難道再沒有別人能知道這些人嗎? 許大叉呢? 他可是做過麻子六的師爺。 」夢茵心有不甘,謹慎地問。

     「許伯知道的並不比我多,一是他待的時間短;二是他全心撲在麻子六土匪隊伍的改造上,對麻子六的線人並不關心。 也正因此,許伯才能安全下山。 」許五聲停頓了一下,接著又說:「就我所知,那些特務應該是由存子勸一手策劃安排,除了存子勸和麻子六,偵緝隊長尤禿子也應該知道。 呂黑子是存子勸的頭號心腹,或許也略知一二。 」

      夢茵心裡有點兒失望,慼眉又問:「還有一事我一直沒弄明白,他們是怎麼聯繫的? 你可知當年麻子六是如何與他的內線聯絡的? 」

     「通常是眼線派人送信,麻子六有時也派人聯絡。 麻子六的大本營就在野狼嶺,互相傳遞消息不是問題。 但你們獨立團沒有固定的駐地,三天兩頭轉移,再象以前那樣聯繫肯定不行。 很不好意思,我還真不知道現在這些特務如何與偵緝隊聯絡。 不過,如果我是存子勸,就選定一些最普通且最普遍的公共場合派人聯絡。 」許五聲說著,實在憋不住,又咳嗽起來。

     「你說的有道理。 這就能解釋敵人對我團偷襲往往遲滯那麼兩仨天。 由此斷定,他們沒有先進的設備,仍然在靠人力相互聯絡。 只是我們還沒有發現這個聯絡人的痕跡。 對了, 你剛才說鬼七與存子勸爭鋒,是怎麼回事,願聞其詳。 」

     「鬼七和存子勸是同一類人,狡猾狠毒。 逃回來後不久便得到了安倍倉介的賞識,當了偵緝隊的付隊長。 鬼七處事圓滑幹練,大有將尤禿子架空的趨勢。 這樣存子勸在偵緝隊的影響力就會大打折扣。 而且,鬼七日語學得也不賴,能與安倍倉介搭上話,他現在也是安倍倉介的左膀右臂,近來出了不少壞主意,往藏著百姓的地道裡放毒灌水的主意就是他出的。 他現在受日本人重用的程度不亞于存子勸。 」許五聲沉沉說了他所知道的一切。

      夢茵見許五聲又咳嗽起來,心疼地說:「五聲,你的病把你身體弄成這樣,我們現在非常擔心,錦彩說如果你願意,可以去縣政府做些事,換換環境,對你治病有益。 」

     「算了,我知道我這是絕症,留下的時日已曲指可數,我還不如在這邊做些更有意義的事。 我請你給組織帶個話,我已經培養了一個接我班的,我告訴你也無妨,他叫石旦,在我死之前,我會想法讓他取得存子勸的信任,混進偵緝隊,他的作用可就大多了。 我想,我的最後一口氣,也要呼出我的價值! 」許五聲說得鎮靜又誠懇。

     「五聲,從你的身上我看到了希望。 有你這樣的同志,不愁趕不走日本鬼子。 」夢茵被許五聲的話深深感動,情不自禁道。

     「謝謝,過獎了。 」許五聲答。

      夢茵連夜趕回獨二團,召集鋤奸幹部開會。 夢茵先總結了近期的工作進展,最後著重強調說:「通過我們大家前一段時間的努力,我們已基本確定:第一,這個隱藏在我們隊伍裡的特務來自麻子六的土匪隊伍,麻子六投日前做麻子六在縣城的眼線;第二,這個人是在 1937年後半年或者在1938年上半年混入我八路軍隊伍;第三,這個特務就在我們團部和其直屬部門。 第四,他們沒有通訊工具,仍然通過人力來完成情報交接。 同志們,大家要繼續努力,讓每一個幹部,每一個戰士都要警覺起來,我們已經離這個特務越來越近了,等地方上的調查結果報上來,揪出這個特務的日子就不遠了。 大家還有什麼問題? 」

     「你說的這些線索要不要公開? 」有人問。

     「當然要公開,要讓每一個人都知道。 我們的鋤奸反特工作是群眾運動,我們當然要依靠群眾。 你們回去後抓緊時間傳達,越快越好。 」

      散會後,夢茵列了一個名單,算上警衛排,有十余人是在那一段時間參加的八路軍,這其中有她非常熟悉的李千浩,曹參謀,崔丙喜,其他人她也都認識。 她閉上眼睛,細細琢磨著,認真思考著,想想這些人平時的表現,還真沒有出格的,這名單上的人似乎都是好人。 人說日久見人心,這沒有錯,可是自己等不起呀。 要讓這個特務儘早現形,看來得做點兒什麼誘騙特務出籠,好聽的說叫引蛇出洞,智慧擒敵,不好聽的說叫陰謀鬼計,可自己偏偏在這方面不在行,思索了好一陣子,也沒有想出一條可行之計。 想起陰謀鬼計,她便想到存子勸,對了,許五聲說鬼七現在受安倍倉介重用,而且幾乎與存子勸平起平坐,一山豈容二虎? 存子勸肯定想除掉鬼七,她太瞭解存子勸了。 一個借刀殺鬼七的計畫在她心裡形成了。

      第二天一早,夢茵正與范仁彙報工作,李千浩匆匆進來,「報告政委,特派員,在團部的特務找到了,是團長的警衛員崔丙喜。 」

      范仁和夢茵吃驚,同聲問:「怎麼回事? 」

     「昨晚我查崗回來,聽見他說夢話,‘隊長,讓我回來,我待不下去了。 ’我問他怎麼待不下去了,他說‘反特反的厲害。 ’然後他醒了,猛然見到我異常震驚。 我當即訊問,可這傢伙就是不承認。 」李千浩道。

      范仁轉向夢茵,「你還真說對了,果然團部出了個特務。 抓緊時間審訊,揪出他的同夥。 」





作者: 暖风细细吹    時間: 2019-11-6 05:01:32

本文最後由 暖风细细吹 於 2019-11-6 05:26 編輯

第二十九章 一石二鳥

      夢茵隨李千浩來到關押崔丙喜的屋子,見崔丙喜被五花大綁在一個栓牛樁上,臉上有淤青,嘴角有血跡,兩道眉毛緊緊揪在一起,眼角下垂著眼淚,看上去即喪氣又委屈。
見夢茵進來,崔丙喜臉上閃現一絲喜感,不等問話,大叫:「特派員,冤枉啊! 」

      夢茵站定,又仔細觀察了一番,片刻後發問:「你的隊長是誰? 」

     「特派員,我沒說。 我不知道呀。 」崔丙喜抬頭,滿臉驚詫的表情。

     「你在夢中說,隊長,讓我回來吧。 」李千浩在一旁說。

     「我昨晚正睡的好好的,李排長半夜進來時把我弄醒了,然後就說我是特務,審了我半宿,非讓我承認說了夢話,是在團部潛伏的特務。 我好冤啊! 」崔丙喜哆哆嗦嗦道。

     「啪」,李千浩上前就一巴掌,「你這狗特務不老實,還會胡攪滿纏。 不恨恨揍你,我看你是不會招的。 」

     「李排長,還有誰聽到他的夢話? 」夢茵問。

      李千浩怔了一下,有氣無力道:「就我自己。 他說的夢話,千真萬確。 」

     「你們屋裡還有誰與你們同睡? 」夢茵又問。

     「還有李多收和朱力攻,當時李多收在站崗,朱力攻在睡覺。 」李千浩答,他似乎意識到了什麼,口氣軟了許多。

      夢茵又上前走了一步,與崔丙喜面對面,盯著他的眼睛說:「崔丙喜,你應該知道我軍的政策,坦白從寬,抗拒從嚴。 你也知道我做為一名鋤奸幹部,有處理你的權力。 你還應該明白,不管你過去做過什麼,只要你實話實說,我既往不究。 我現在就給你一次機會,老實回答,你給敵人送出過多少情報? 」

      崔丙喜眼珠轉了幾圈,道:「 特派員,我不是特務。 我更沒有送出過情報。 」

      聽罷,夢茵「嗯」了一聲,轉身吩咐李千浩,「小李,別綁著他了。 派兩個戰士看住他,不要發生任何意外。 」說完就走了出去。

      夢茵出來找到朱力攻,問他昨晚的事。 朱力攻說他在半夜時被吵醒了,李排長說崔丙喜是特務。 二人吵起來,李排長還打了崔丙喜。

     「你和崔丙喜一起住過多長時間? 你聽到過他說夢話嗎? 」夢茵問。

     「這幾個月一直和他同屋住。 沒有聽到過。 不過,我睡覺比較實,倒頭就著。 」

     「那麼,還有誰和他一起住的時間較長? 」夢茵問。

     「除了李排長,就是李多收了,對了,還有曹參謀。 」朱力攻答。

      夢茵又找李多收和曹參謀談了話,得到的結論是崔丙喜沒有說夢話的毛病。 而且她也不支援把夢話做為是非判斷的依據。 現在,大家都知道崔丙喜是特務被抓起來了,僅僅是因為一句夢話,而且是只有李排長一人聽到了。 同樣也是他嚷嚷著崔丙喜是特務,而崔丙喜壓根兒就不承認。 二人中誰說的是實話,還真難以下結論。 酷刑是絕對不能用,方法雖簡單,但會屈打成招,冤枉了同志,放走了敵人。

      她反來複去想了半天,決定施實一個大膽計畫。 她主意已定,先找到范仁商議,范仁聽完,不無憂心說:「不行,你這麼做太危險,如果崔丙喜真是特務,半路上把你害了,咱可就虧大了。 」

     「這一點盡可放心,我們都不帶武器,赤手空拳他不是對手。 等到了許五聲的炮樓裡,他是不是特務,定會水落石出。 如果他是特務,當即迫使他說出他們的聯絡辦法;如果他不是,我再把他帶回來就是。 」夢茵信心满满。

     「崔丙喜可是警覺得很,這就是為什麼讓他當趙一勝的警衛員。 你可不能大意。 」

     「我知道,在進炮樓前他是不會相信任何人的。 等他進了炮樓,見到日本鬼子,不由得他不信。 」

     「在炮樓裡,許五聲能控制局面嗎? 」

     「能,我非常相信他。 在這之前我會和他見面詳談。 」

     「雖說你這計畫理論上可行,我可是總覺得有點兒懸。 」范仁的眉頭又皺了起來。

     「我已想了好多,這是一條最快的辦法。 危險總是有的,這本來就是你死我活的奪命遊戲,承擔一點兒風險也是自然的。 再說,我們沒有證據也不能長期關押他,不然我也不好向趙團長交代。 不入虎穴,嫣得虎子? 你就同意吧。 」

      范仁沉思片刻,點了點頭,「好,就依你。 為配合你的行動,我帶警衛排和師勇超連先運動到那一帶活動。 」

     「還有一件事要順便辦一下,就是借存子勸的手殺了鬼七,你知道咱幹部戰士都恨他。 」

      范仁驚問:「這可是大事,怎說是順便辦一下? 快說說你的錦囊妙計。 」

      夢茵緩緩道:「鬼七很受安倍倉介的賞識,在偵緝隊不僅站穩了腳根,而且有將尤禿子取而代之之勢,現在已經削弱了存子勸在偵緝隊的影響力。 更使存子勸不能容忍的是鬼七也學會了日語,和安倍倉介越走越近,事實上存子勸的天下已被分去一半。 基於我對存子勸的瞭解,他心裡對鬼七早已恨之入骨,他比我們都想除去鬼七,只要我們隨便為存子勸創造一個藉口,存子勸必將鬼七殺之。 」

     「你說詳細一點兒。 」

     「鬼七在咱團當過通訊員和文書,我模仿他的筆跡寫一封情報,直接或間接由許五聲轉給存子勸,事可成。 只是事後許五聲需要轉移,因為炮樓的鬼子會把發生的事傳出去的。 另外,存子勸最終會明白這封信是咱們提供的。 這是咱們這次行動付出的代價。 」

     「這件事牽涉到與地方上的合作,你先和錦彩商量商量,再找許五聲好好談談。 在咱團,我支援你這次行動。 你的計畫就不要再和任何人講了,包括趙一勝,你知道,咱團部有特務,知道的人越少,你就越安全。 」范仁叮囑道。

     「是,我在十天內行動,萬一我有什麼不測,將來把我和楚飛埋在一起。 」夢茵最後說。

      夢茵來到崔丙喜的屋子,整了整崔丙喜身上的土布軍裝,「崔丙喜,通過調查,你過關了。 不管你夢話中說了什麼,都說明不了什麼。 說夢話是一種睡眠障礙,說的任何話都沒有實際意義。 所以我宣佈,恢復你的自由,只是你的工作和李多收調換了一下,李多收已經做了趙團長的警衛員,你呢,留在警衛排。 」

      崔丙喜喜極而泣,「是! 特派員,我就知道你會主持公道的。 大恩不言謝,今後我更要用心完成我的任務,讓他們知道,我是一個響噹噹的革命戰士,不是特務。 」

      幾天後的一個傍晚,夢茵一襲農婦打扮,帶上穿便裝的崔丙喜向城西村進發。

     「特派員,現就咱倆,能不能告訴我今晚是什麼任務,我心裡好有準備。 」崔丙喜回頭問。

     「一點兒小事。 我城西村家裡有一些咱隊伍上用得著的東西,今晚咱走一趟,把它們背回來。 這可要辛苦你了。 」緊跟在後面的夢茵答道。

     「那會是什麼東西,值得咱這麼偷偷摸摸地去敵戰區。 」

     「是好吃的。 對了,在敵戰區,你可別叫我特派員,就叫我姐好了。 」

     「是,姐。 」

      天漸漸黑了下來,二人剛穿過盤龍寨,身後有風吹來,且風力越來越大,路旁的樹紛紛向東南方向彎了下去,整個天空霎時變得混濁無光。 伴隨著嗚嗚作響的風聲,不時出現一些大小不等的小旋風,它們沿逆時針飛速地旋轉著,卷起地上的沙石,撒向漫無際涯的天空,形成一墩墩暗黃色的沖天土柱,旋轉著在大地上亂跑著。 大風掃蕩起的沙塵,打在身上發出沙啦啦的碰撞聲,與怒號的風聲交匯在一起,伴奏出的聲音讓人聽了更加害怕。 夢茵眯起眼睛,長長的睫毛奮力抵擋著迎面撲來的不速之客,黑暗裡跟在崔丙喜的後面,不動聲色地走著。

      崔丙喜突然停了下來,喪氣道:「不好,我眼中進了沙子,現在什麼也看不見。 」

     「我拉你走。 到我家後我幫你把沙子洗出來。 」說著,夢茵上前一步,握住崔丙喜的左手腕,食指和中指正好壓在崔丙喜的橈動脈上,那「砰砰」強有力的脈動告訴夢茵,他有一顆不錯的心臟。

     「崔丙喜,你參軍前小買賣做的不錯,怎麼想起參軍受苦? 」夢茵問。

     「為了打小鬼子。 雖然我讀書不多,但知道國家興亡,匹夫有責的道理。 」

     「就是嘛。 我就知道你是一個好同志。 其實,也只有李千浩一人不信任你。 我倒懷疑他有栽贓陷害之嫌。 」夢茵淡淡道。

     「我也不知他為何陷害我。 特派員,不,姐,是你救了我,我打心眼兒裡感激你住持公道。 」黑暗中崔丙喜喃喃道。

     「你發現李千浩身上有什麼疑點嗎? 」

     「沒有,他平時表現還是挺積極的,要不怎讓他當排長呢? 」

      夢茵感到崔丙喜脈博穩而不亂,又問:「咱八路軍隊伍裡識字的還真不多,你能識字,今後有機會在團部做個參謀或者除奸幹部,你可願意? 」

     「那太好了。 我崔丙喜可是講義氣,知道投桃報李的人,我今後就跟定你了,你讓我上東,我決不向西。 」崔丙喜話說得異常乾脆。

      夢茵感覺到崔丙喜的脈博狂跳了幾下,不過這也說明不了什麼,她斷然轉首,正色道:「看你說的,咱八路軍是量才而用,不時興拉幫結派。 」

      說話間,二人來到了封鎖線,炮樓上的探照燈光在塵土飛揚的大風中黯然失色,炮樓裡的鬼子擔心八路借機偷襲,不時胡亂開幾槍為自己壯膽。 夢茵輕車熟路,帶著崔丙喜越過河溝,進入城西村的地界,是該許五聲出現的時候了,可是除了大風的怒號聲,沒有別的動靜。 夢茵想,「在這昏天黑地的大風中,莫非錯過了匯合地點? 」正焦急間,聽有人喊:「站住! 」緊接著幾個人影出現在面前。

      夢茵故作吃驚狀,軟軟懇求道:「老總,我是鄰村的張秀兒,我娘病了,想借道去城裡請大夫,望老總高抬貴手,放我們走吧。 」

     「這人是誰? 」為首的偽軍指著崔丙喜問。

     「是我堂弟,這麼黑的天,我找他和我一起作伴兒。 」夢茵說著,看了身旁的崔丙喜一眼,黑暗中見他穩如泰山,他的脈搏仍是穩而不亂。

      崔丙喜掙脫夢茵的手,「姐說得是。 」聲音大而響亮。

     「放屁,哪有這時候請大夫的。 我看你們是八路的探子,把他們給我綁了帶走! 」為首的偽軍吼道。

      不由分說,幾個偽軍把二人綁了,押著徑直進了炮樓。

      這個炮樓共四層,最上面一層是露天的。 五個日本兵居上面兩層,許五聲的三班住下面兩層。 許五聲此時正坐在一層僅有的一張桌子旁,靜等夢茵等人的到來。 他原本計畫親自帶隊去「抓」夢茵和崔丙喜,只是感到體力不支,加上這大風天和班付石旦的勸說,便讓石旦帶幾個心腹代替自己去完成任務,行前反復叮嚀「撞見」的地點,唯恐石旦出錯,見夢茵和崔丙喜被帶進炮樓,懸著的心才落了下來。

      夢茵和崔丙喜剛被推到許五聲面前,未等許五聲開口,幾個日本兵大叫著「花姑娘」闖進來,他們直奔向夢茵,夢茵大驚,這種情況完全在她的意料之外。

     「砰! 」一聲槍響,子彈在為首的鬼子頭頂飛過,幾個鬼子一愣,又見許五聲左手掌向下,壓在槍口上,毫不猶豫扣動板機,子彈洞穿手掌而過,鮮血瞬間染紅了整個手掌,他面容肅穆又無比威嚴,用生硬的日語怒道:「我們正在審八路,你們再搗亂, 死啦死啦地有! 」平時在炮樓裡鬼子坐威坐福,偽兵個個受盡欺辱,今日見許五聲有與日軍拼命的氣勢,眾偽兵立馬振作起來,拉開槍栓,槍口對準這幾個日本兵。

      日本兵雖驕橫,哪見過這種陣仗。 以前這些支那兵在自己面前乖得象小綿羊,今日卻象吃了熊心豹子膽,個個怒目圓睜,恨不能生吞活剝了自己,一時愣在那裡,不知所錯。 片刻,日軍曹長走過來,向許五聲鞠了一躬,小聲叨咕了幾句,意思是女八路是你們抓住的,自然是你們先來。 等你們玩夠了再給我們就行,你又何必自殘呢。 說完帶著幾個日本兵上樓去了。

      石旦為許五聲包紮傷口。 夢茵在密切觀察著崔丙喜,她看到崔丙喜面不改色,仿佛眼前的事與自己沒有半點兒關係,但看得出他在緊張地思索著什麼。 她想,僅僅為了證明崔丙喜是不是特務,讓許五聲損傷一支手,還將損失他這個內應,真有點兒得不嘗失。 此時她覺得自己的計畫真是愚不可及。 但事已至此,這齣戲還得演下去。

     「說! 你們是什麼人,穿過封鎖線要幹什麼? 」許五聲話語低沉。

      崔丙喜看看夢茵,又看看周圍站著的眾偽軍,上前一步,小聲道:「你先摒棄左右,我有話說。 」

      許五聲心中大喜,沒想到這小子這麼快就上鉤了,忙示意眾偽軍離開,只留下石旦。

      剛才幾個小日本兒的出現讓崔丙喜徹底打消了顧慮,此時的他毫不懷疑這是在日方陣營。 他轉頭看著夢茵,並不急著說話,弄得許五聲心裡直打鼓。

      許五聲試探著小聲問:「你是想讓你的同夥也離開? 」

      崔丙喜的回話讓夢茵震驚不已,心一下提了起來,同時也湧上一股成功的感覺。

      只聽崔丙喜冷笑著回道:「無妨,讓她死後做個明白鬼就是了。 」接著,崔丙喜沉下臉來,「我告訴你們,你們犯了天大的錯誤! 我是奉命打入八路內部的特務,我的代號是天鼠。 我現在給你們兩條路,一是把這位真八路,獨二團特派員姬夢茵殺掉滅口,今晚我再潛回去;二是如你們不信,讓我見存子勸,他知道我的一切。 」說完轉身背對石旦,以命令的口氣道:「愣著幹嗎? 還不快把繩子解開! 」

      許五聲一拍桌子,用盡氣力吼道:「好你個狡詐的八路! 你竟想恓牲你的同夥,來個金禪脫殼,溜之大吉。 石旦,給我揍他! 讓他知道這是什麼地方。 」

      石旦答應一聲,用足力氣狂扇崔丙喜嘴巴,不一回兒,整個臉腫了起來,崔丙喜剛才的氣焰全無,開始求饒,「好漢,別打了,有話好說,有話好說。 」他此時已被打蒙了。

      許五聲示意石旦住手,問:「你說,你是不是八路探子? 」

      崔丙喜的眼睛腫的只剩一條縫,他強力睜開,心想,好漢不吃眼前虧,沖著許五聲道:「 剛才我態度不好,如有冒犯,看在我們同為當年麻大當家效力的份上,請多包涵。 」

     「麻大當家的? 莫非你在野狼嶺幹過? 我怎麼沒見過你? 」許五聲裝出一付吃驚的樣子。

     「我那時是野狼嶺的眼線,一直潛伏在縣城,為麻大當家的打探消息,從沒在野狼嶺露過面。 皇軍佔領縣城後,奉當時偵緝隊長存子勸之命,潛伏在八路軍獨二團。 今晚跟特派員姬夢茵回家取東西,被你們捉住。 實話說,在那邊吃不飽,也睡不好,我做夢都想回來。 」

      許五聲皺起眉頭,冷笑了一聲,看了一眼夢茵,又看了看石旦,嘰諷道:「瞧瞧,瞧瞧,這故事編的,啊,還真的說得過去。 可你他媽的有什麼證據? 你說你是天鼠,你先給我說說你送出過什麼情報? 」

     「去年這時候,獨二團團部在城黃莊被襲的事你們知道吧? 那就是我送出的情報。 」崔丙喜隨口說道。

     「這件事人人皆知,我怎麼知道是你送出的? 老子要實打實的證據。 」許五聲目光如炬,厲聲道。

     「這...... ,唉,要不這樣, 你去問問存子勸,一切都會清楚。 」崔丙喜哀求道。

     「存子勸現在是皇軍翻譯官,哪有功夫管你這種小事! 」許五聲道。

     「尤禿子也行,你給他提天鼠,他保准知道。 」崔丙喜滿懷希望道。

      許五聲似乎氣不打一處來, 「尤禿子? 他算什麼東西! 老子不認他這個偵緝隊長。 他才幹幾天,就當了隊長,老子不服! 」

      崔丙喜心裡暗暗叫苦,心想,面前這個混蛋是故意作弄自己,日後看我怎麼收拾你。 自己的心思似乎被看透,只聽許五聲道:「縣官管不了現管的道理你懂吧。 現在除了我誰也救不了你,我要斃了你就說你是八路探子,我要放了你就說你是天鼠。 我的意思是你必須對我的問話老實作答! 」

      崔丙喜點頭,小聲說:「好吧,我只對你一人說。 」

      許五聲湊近崔丙喜耳邊小聲說:「你說,你把情報交給誰? 」

     「我...... 」崔丙喜不想說下去。

     「我總不能憑白無故就把你放了吧。 口說無憑,你得有證據。 你要不說,我可幫不了你。 」許五聲故作不耐煩狀。

     「你知道,幾乎村村有廟,就是把情報藏在塑像附近,在旁邊放一塊有一面磨平的土坷垃作記號。 有人會專門來取,是什麼人從來沒見過。 」崔丙喜聲細如蚊。

     「除了你,你總認識你的同夥吧。 說說看,看我認識不。 」許五聲悄聲說。

     「實話說,我只聽說我們先前所有的眼線都混進八路。 可我們之間互不認識,每人只對存子勸負責。 鬼七逃回去後我才知道他和我在幹同樣的事。 」崔丙喜說。

     「我看你是在瞎扯! 如果如你所說,你們有同樣的任務,同樣的聯絡方法,但又互不認識,這豈不造成浪費和混亂? 你說,咱偵緝隊存子勸和尤禿子就這麼傻嗎? 」許五聲皺眉道。

     「確實如此,有好幾次我送情報時在廟裡看到留有情報的記號。 有時我就把我的情報放在一起。 偵緝隊會把多份情報加以對比,提高情報的準確性。 」

     「那麼我問你,你認識在你前面的情報是誰的筆跡嗎? 你可要老實回答。 」許五聲又問。

     「老實說,我唯恐被人發現,匆匆忙忙把情報藏好,從沒打開過別人的情報。 我可對天發誓。 」崔丙喜信誓旦旦。

      許五聲知道也問不出什麼,與夢茵會意,沖崔丙喜道:「你說的是真是假,我這裡很難判斷。 我就隨了你,把你交給偵緝隊,讓尤禿子審你。 咱這就走吧。 」

      崔丙喜聽了大喜,但看見許五聲為夢茵松了綁,忙說:「她是姬夢茵,獨二團的特派員。 」

     「她是姬夢茵,還是張秀兒,到了偵緝隊自然會明白。 你就別操心了。 」石旦回道。

     「她會武術! 你們可要當心。 」崔丙喜又提醒許五聲,許五聲不理。

     「別費話! 快走! 」不由分說,石旦推著崔丙喜就朝外走。 許五聲和姬夢茵也緊隨其後跟了出去。

      這時半夜已過,風也停了,皎潔的月亮掛在天邊,無數的小星星也露了出來,一閃一閃的象眨巴著的小眼睛,密切地注視著世間萬物。 許五聲一行悄無聲息地走著,偶爾聽見許五聲和夢茵小聲說話。 崔丙喜開始疑惑起來,心臟也撲通撲通狂跳起來,回頭望一眼已遠去的炮樓,剛想說話,卻聽見許五聲說:「就在這裡吧。 」自己便被人踢了一腳,不由自主跪了下去。

      夢茵走到崔丙喜面前,俯首看著崔丙喜緩緩道:「崔丙喜,你果然是日本特務,民族敗類! 今日將你就地正法,你有什麼遺言快說。 」

      崔丙喜早被嚇得魂飛魄散,哆哆嗦嗦顫聲說:「特派員,我知道還有誰是特務。 我願意立功贖罪。 」

      夢茵冷道:「你現在說什麼也晚了。 今日你必死無疑。 」

      崔丙喜忙喊:「 李千浩也是特務。 」

     「他是不是特務,不是你說了算。 」 看了看許五聲,夢茵示意動手。

     「砰」的一聲,石旦向崔丙喜後腦開了一槍,崔丙喜應聲倒在地上。 夢茵將一張紙條塞進崔丙喜的一隻鞋子裡。

      日軍大隊部,安倍倉介和鬼七湊在一起正在議論什麼,看起來相談甚歡。 存子勸遠遠地坐著發呆,他心裡是又氣又恨。 鬼七在安倍倉介心裡已經完全取代了自己的位置,而且用不了多少時日,他會完全控制偵緝隊。 這個無能的尤禿子根本不是鬼七的對手,雖名義上是隊長,在偵緝隊說話遠不如鬼七這個隊付管用。 呂黑子雖對自己忠心耿耿,但卻有勇無謀。 如何能保住在偵緝隊的話語權,他心裡犯起愁來,越想越愁,越想越氣,感到心慌腿軟,便強裝笑臉,湊近安倍倉介說身體不適,想回家休息。 有鬼七作陪,安倍倉介滿口答應。

      存子權回家不久,尤禿子慌忙過來彙報,「老弟,今晨城西村炮樓彙報,昨晚有一個八路探子被擊斃,偵緝隊在他身上搜到一封寫給八路的信。 」說著,尤禿子把一張紙條遞過來。

      存子權接過紙條,只見上面寫著:腳根已站穩,工作已展開,偵緝隊正在掌握中,建議實施第二計畫,大事可成。 另,日軍動向如前信所述,暫無變化。 致禮。 代號四五七。 存子權看罷,覺得這些字體非常熟悉,隨口問:「死者身份弄清楚了嗎? 」

     「報告,子彈從後腦進,前面出,滿臉開花,很難辯識。 現在屍體就在偵緝隊。 」

      存子權雙目緊盯著那張紙條,心裡已樂開了花,嘴角撇了撇,喜道:「 嗯,屍體的身份慢慢查。 去,把鬼七寫的東西找來。 他死定了。 」存子權見尤禿子不解,解釋說:
「你看,這個信就是鬼七寫的。 把這信和他的字一比,不怕他不認。 這代號不就是鬼七嘛。 死的那個就是他的聯絡員。 」說完,如此這般,存子權囑咐一番,尤禿子領命而去。
存子權把那張紙放到唇邊,心想,姬夢茵,你的字再千變萬化,我也認得。 這次你幫我除掉鬼七,也算我沒有白愛你一場,天助我也。 嘿嘿嘿。




作者: 暖风细细吹    時間: 2019-11-10 06:52:58

本文最後由 暖风细细吹 於 2019-11-10 07:14 編輯

第三十章 最後一口氣

      傍晚時分,估摸著安倍倉介一人在大隊部,存子權帶著尤禿子匆忙進來報告。 「太君,有一件萬分緊急的事報告。 昨夜有一八路探子被擊斃,偵緝隊從他身上搜到密信,對比筆跡後發現是投奔過來的鬼七所寫。 請看。 」說著把兩張紙放在安倍倉介面前,「這是搜出的密信,這一張是鬼七寫的有關八路裝備的報告。 你看這字跡完全一樣。 」

      安倍瞪圓雙目,怒問:「 這封信說什麼? 」

     「說已經站穩腳跟,並且已控制偵緝隊。 還建議採用第二行動計畫。 太君,現在能控制偵緝隊的人,除了隊長尤禿子,就是鬼七。 偵緝隊的人自然懷疑鬼七,便對照他的筆跡,果不其然,這密信就是他寫的。 」存子權說到這裡,示意尤禿子接著說。

     「我接到報告,覺得事關重大,趕緊找到存子權君來向太君彙報。 」尤禿子忙上前說。

      存子權又添油加醋地說:「現在鬼七還不知道他的交通員已被擊斃,還請太君早做處置。 」

     「你的,把他給我抓來,我要當面審他,我要讓他說明白他們的第二行動計畫是什麼! 」安倍倉介沖尤禿子急急命令道。

     「嗨! 」尤禿子答應一聲,匆匆跑了出去。

      片刻,隔壁偵緝隊院裡傳出兩聲槍聲。 不一會兒,尤禿子和呂黑子進來報告:「太君,鬼七拒捕,還向我們開槍,我們只好還擊,把他打死了。 」

     「 這說明他做賊心虛,知道被逮來不會有好下場,負隅頑抗,也在情理之中。 」存子權在一旁道。

      安倍倉介眼珠轉了兩圈,拔腿向偵緝隊走去。 存子權一行人也緊跟了過去。

      來到鬼七的房間,只見鬼七仰面躺在地上,腦門上有一彈孔,旁邊有一把手槍。 安倍倉介圍著鬼七的屍體轉了兩圈,恨道:「這個人良心大大地壞了,把他剁碎了喂狗。 」

     「嗨! 」尤禿子答應一聲,目光與存子權對視,會心一笑。

      姬夢茵回到獨二團,把經過向滕范仁做了彙報,派人檢查附近所有的廟,沒有發現做為記號有一面磨平的土坷垃。 這說明沒有情報,或者是崔丙喜撒慌,夢茵認為前者可能性更大。 她派人蹲守,果然發現一可疑人,經審訊證實崔丙喜說得是真的,那人就是聯絡員,每天在各廟轉悠,取回情報並將其送達城邊上的一個車馬店。 他還供述,至少有兩名特務潛伏在獨二團,因為他經常在同一廟裡同一天拿到兩份情報。 夢茵想,特務天鼠已被斃,還有一人很可能也在團部,可是十多天過去,並沒有發現有情報送出。 顯然,這個特務查覺到了他們的聯絡方法已經暴露,崔丙喜的失蹤已經使他警覺起來。 看來這個特務要比崔丙喜更狡猾。 有人來報說在廟裡見到過李千浩,崔丙喜死前也說李千浩是特務,夢茵不信,她認為崔丙喜出於報復李千浩才故意說那樣的話。 這會兒更使夢茵擔心的是許五聲,那天晚上臨別時夢茵囑咐許五聲帶著他的三班反正過來,免遭存子權的毒手。 許五聲滿口答應,但說要等待一個最佳時機,要在反正的同時幹掉安倍倉介或者存子權。 范仁和趙一勝派師勇超連在城西村炮樓附近活動,準備隨時接應許五聲。

      再說許五聲,他送走姬夢茵後,開始密切關注偵緝隊的動靜。 得知鬼七被殺後,他開始全力謀劃反正的事,他知道存子權會識破夢茵的借刀殺鬼七的計謀,用不了多久存子權會來收拾自己,但他成竹在胸,因為他花了兩年時間已經讓石旦取得存子權和尤禿子的信任,通過石旦,他瞭解偵緝隊的一舉一動。

      石旦,孤兒,無名無姓,生日年齡不明,從小吃百家飯,乞討長大。 長成半大小子時加入麻子六的土匪隊伍,取名石旦,後隨麻子六投日。 他之前活著只為吃飯這一件事奮鬥,除了吃飯,他最喜歡的另一件事是看戲。 盤龍寨慘案使他開始憎恨日本人,差點兒被當做替罪羊處死使他有了報復存子權的念頭。 他感念剛直不阿為救全班弟兄死去的三班長,每年他都記的那天為三班長燒紙。 他也很喜歡被貶來當班長的許五聲,關係日益密切。 尊從許五聲的想法,他開始謀求去偵緝隊當差,目地是在偵緝隊能探聽到重要的情報。 他首先拉攏尤禿子,給尤禿子送煙送酒,尤禿子把禮物收下,只說讓他等著,可就是不辦。 許五聲傾其所有,讓石旦走牛采會這條路,果然牛采會收禮後很快有了消息,當時存子權正想在許五聲身邊安插眼線,便召來石旦一番問話,軟硬兼使讓石旦就範,石旦也順坡下驢,滿口答應。 在那之後不久,石旦被提拔為班付,以便去城裡取給養時向偵緝隊彙報許五聲的動靜。 幾個匯合下來,石旦取得了存子權和尤禿子的信任。

      石旦平時為人康慨大方,為拉關係在偵緝隊上下打點,還與一些人拜把子,稱兄道弟。 不長時間,石旦在偵緝隊已是人見人愛,無話不談。 這天他又來到偵緝隊,向尤禿子報告許五聲的近況,他察覺到尤禿子和以往不同,對許五聲的情況不再關心,他想這裡面定有文章。 不顧尤禿子的打斷,石旦說著說著又提到許五聲的事,從幾點起床,到幾點睡覺,每天說了什麼以極快的語速說著。 終於尤禿子忍不住怒道:「別他娘的提許五聲了,他活不了幾天了! 」石旦心驚,告別尤禿子,忙找他的拜把子兄弟打聽,他得到的消息令他心頭巨震,原來存子權和尤禿子早已商定,要以通敵的罪名處死許五聲,並肢解三班。 只是理應要征得麻子六的同意,但麻子六與許五聲關係匪淺,非要偵緝隊出示通敵證據不可,事情就耽擱下來。 但最終許五聲是逃不脫的,這裡是存子權的天下。 現在聽說存子權要讓日軍動手,恐怕就在今天。

      石旦一路跑回城西村炮樓,忙和許五聲商議對策,許五聲當即決定,即刻起義反正。 一方面組織人手消滅樓上的五個日軍,另一方面派人前往盤龍寨聯絡師勇超。 解決這幾個日軍並沒有費力,趁他們不備,許五聲等人將其一一擊斃。 然後一把火,點燃了炮樓。 許五聲對手下十來個人做了簡短講話,最後說:「兄弟們,大道理我就不多講了。 愿意投八路的,你們即刻去盤龍寨,原意回家的,也請自便。 我希望大家好自為之,今後有個滿意的歸宿。 」

     「八路那邊太苦,我留在城裡跟麻大當家的。 」說這話的是石旦,這是按許五聲的吩咐說的。

     「不行,你不能再與人民為敵! 」許五聲怒道,然後轉身,「弟兄們,鬼子很快就到了,你們快走。 轉告八路我就不過去了,我這身體恐怕吃不消,徒增累贅。 快走! 」最後兩個字許五聲是用盡最大氣力說的。

      許五聲目送眾人離去,轉頭吩咐石旦,「你趕緊回去報告存子權,說我許五聲反了。 說我現在躲在丘南村。 」

     「我可以留下來為八路做事,但決不能出賣你! 」

     「出了今天這事,存子權如何還能信任你? 他們可是狡詐的很。 我這身體這個樣子,活不了幾天了。 為了你能接我的班潛伏下來,少活幾天,有何不可?! 」許五聲說。

     「弟兄們知道後還不恨死我? 」 石旦猶豫。

     「這是為了最大的成功,為此付出這些代價也是值得的。 我就藏在我家的地窖裡,地窖的入口在一垛柴草的下面。 他們如果找不到我,你務必親自逮到我。 你還要記住,不管發生什麼,你要控制好你的情緒,不然我們的努力可就真的白費了。 快去吧,越快對你越有利。 」許五聲揮手讓石旦快走。

      存子權正與安倍倉介謀劃解決許五聲三班的事,尤禿子慌忙跑進來報告說城西村炮樓著火了。 安倍倉介立即帶一小隊日軍奔向城西村炮樓,尤禿子帶著偵緝隊也緊隨其後。 半路碰見慌張跑來的石旦。

     「太君,大大的不好啦,許五聲反了,打死了皇軍,燒了炮樓。 」石旦喘著氣說。

      安倍倉介聞言,顧不得細問,帶人匆忙來到炮樓,只見炮樓裡燃著熊熊大火,幹瞪著眼毫無辦法,他便把怒氣灑向石旦。 安倍倉介一把拽住石旦的衣領,狠問:「你的,老實說,怎麼回事? 有半句慌話,死啦死啦的有! 」說著,安倍倉介抽出他的指揮刀。

     「太君,我是石旦,是皇軍大大的朋友。 今日我去城裡向尤隊長彙報了許五聲三班的情況,回來時還沒進炮樓,聽見皇軍被殺的聲音,我趕緊藏在附近的土坎下面,後來看到他們燒了炮樓。 我見大勢已去,趕忙跑回來報告。 」石旦哆哆嗦嗦說,顯得非常害怕。

      安倍倉介轉向尤禿子,尤禿子忙上前點頭道:「報告太君,這小子今日確實來城裡向我彙報。 可這小子是個廢物,我們讓他看住許五聲他卻沒有看住,竟出了這麼大的事。 」
      
      尤禿子抬手扇了石旦一個嘴巴,「你他娘的淨報告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他們要造反的事你就沒一點兒察覺?! 」

      石旦捂著被打的半邊臉,拉著苦腔道:「 他們知道我和他們不是一條心,什麼事都瞞著我。 我只看到表面現象,他們背地裡做的事,我的確不知。 」

      存子權上前一步,滿含懷疑的目光,小聲但異常嚴厲問:「你說,他們人呢? 」

      石旦有氣無力回答,「報告,大部分向北去投了八路,也有的回家去了。 」

      存子權盯著石旦狠問:「許五聲呢? 」

     「報告,我看見他向南去了。 」這是石旦最不想說的,他還是咬牙說了出來。

     「我給你雙份餉,讓你看住許五聲,現在可好,你不僅讓他跑了,還殺了五個皇軍。 如果治你個同夥之罪,你服不服? 」 存子權陰森森地問。

     「報告,小的的確失職,但和許五聲決不是同夥的。 以前我報告的也都是事實。 天地可鑒,我是心向皇軍,對天皇絕對忠誠。 」石旦有點兒語無倫次。

      存子權冷冷道:「你和許五聲整天在一起,你總不能給我說你不知道他去哪兒了吧,嗯? 」

     「他沒投八路,他 ...... 」石旦話沒說完,便被存子權打斷。

     「你費話少說,你是不是和許五聲是一夥的,就看你能不能幫著逮住許五聲。 說! 他在哪兒。 」存子權惡狠狠道。 安倍倉介和尤禿子等一干人齊齊瞪著石旦。

     「報告,就我所知,許五聲附近沒有親戚,他極有可能回了他的家丘南莊。 」石旦說。

     「走! 你帶路,去丘南莊。 」存子權說完,與日軍和偵緝隊一起氣勢洶洶直奔丘南莊。

      在許五聲家,鬼子和偵緝隊開始搜許五聲,存子權和尤禿子繼續詢問石旦有關許五聲三班的蛛絲馬跡。 眼見許五聲的家被翻了個底朝天,並沒找見許五聲,存子權以一種狠辣的目光看著石旦,安倍倉介滿面怒容,走過來沖石旦狠道:「你的,撒謊的幹活。 死啦死啦! 」

      尤禿子忙道:「太君息怒,咱們再給他一個機會,讓他再說一個許五聲的去處。 」說完沖石旦吼道:「你小子可要明白有一有二,可沒有再三再四。 說,許五聲去哪兒了? 」

     「除了他的家,他沒地方可去。 你們不妨再仔細搜搜,我曾聽說他家有地窖。 」石旦怯怯地說。

     「地窖? 呂黑子,你們發現地窖了嗎? 」存子權沖呂黑子吆喝。

     「報告,沒有發現地窖。 」呂黑子答。

     「接著搜,把這個地窖給我找出來! 」存子權命令。

      石旦在一旁小聲叨念著,「他肯定在地窖裡。 他肯定在地窖裡。 」

      不一會兒,地窖找到了,果然從地窖裡拽出病殃殃的許五聲。 安倍倉介抽出軍刀,惡狠狠來到被綁著的許五聲面前,打量了一番,喊了一聲,「巴嘎! 」揮刀割掉了許五聲的鼻子和耳朵。

      存子權湊上前來,「太君,不如把他押回縣城,大廳廣眾面前將他千刀萬剮,為死去的皇軍報仇。 」

      安倍倉介陰森森笑了笑,押著許五聲來到縣城瀑布前將許五聲赤身綁在那坐石橋上,讓眾日軍排隊持刀在許五聲面前走過,每人割下一塊肉來,再隨手扔進腳下的波濤裡。 安倍倉介嚀笑著,欣賞著許五聲痛苦的表情;尤禿子聚精會神地看著,如同在看戲;存子權心中蕩漾著喜感,一邊看著日軍割肉,一邊注視著石旦;石旦瞪大眼睛,目不轉睛緊盯著血淋淋的許五聲,開始,他看到許五聲整個人變成了紅色,不一會兒, 許五聲身後的瀑布也變成了紅色,接著,流過的河水也變成了紅色,仿佛空氣也變成了紅色,此刻在他眼裡,這是一個紅色的世界。

      許五聲遇難的過程傳到獨二團,戰士們對日軍令人髮指的行徑異常憤恨,對出賣許五聲的石旦也是恨之入骨。 只有姬夢茵清楚,石旦是許五聲安排的接班人,今後將是打進偵緝隊為我方工作的重要情報人員。 為了讓石旦取得存子權的信任,許五聲奉獻出了自己的一切。 夢茵此時又回想起許五聲說過的那句話,「我的最後一口氣,也要呼出我的價值。 」




作者: 暖风细细吹    時間: 2019-11-15 09:31:04

本文最後由 暖风细细吹 於 2019-11-15 10:02 編輯

第三十一章 狼心狗肺

      這天傍晚,夢茵回到自己住的屋子,她身心有點兒疲憊,想好好睡一覺。 可是當她閉上眼睛,許五聲和崔丙喜的身影就出現在腦海裡,他們仿佛就在眼前。 她睜開眼睛坐起來,靠在牆上開始按摩太陽穴和頭維穴。 有人敲門,夢茵忙下炕打開門,范仁樂呵呵走了進來。

     「好消息,好消息。 我就說嘛,我推薦的人錯不了。 」見夢茵茫然站著不知所措,接著說:「是這麼回事,前一段搞的鋤奸反特反託派的運動有點兒擴大化,有不少好同志被當成了敵人,象獨一團的團長,付政委等等。 現在,我們党糾正了這種極左的錯誤,為冤屈的同志平反。 軍區首長口頭對你進行了表揚。 當初你說你甯右勿左,看來是對的。 」

      夢茵微微笑了笑,慼眉問:「那石康同志他 ... ... 」

      范仁臉上掠過一絲遺憾的表情,「他被撤職了。 如何處分現在還不好說。 我這個老同學,唉! 」范仁長歎一聲,接著說,「他要有你這個沉穩勁兒就好了。 」

     「要是象我這個性格,他也就爬不到那麼高了。 」夢茵說完覺得不妥,加了一句,「革命需要轟轟烈烈的熱情。 」

      范仁認真道:「總之,你前段兒的工作是非常出色的,揪出了特務崔丙喜,抓住了他們的聯絡員,搗毀了特務窩點兒車馬店,借敵人的手殺了鬼七。 我現在來找你,是想和你談一個更迫切,更重要的任務,就是策反存子權。 我知道,這個任務本應該交給許錦彩,但我想,你更合適。 」

      聽范仁又想要策反存子權,夢茵剛才被表揚所激發出的興奮心情一下子又被壓了下去,她遲疑了一下,認真道:「恐怕不行,存子權是死心蹋地為鬼子效勞的漢奸,策反他比登天還難。 」

     「誒,你不試一試怎會知道! 我覺得有八成把握。 他過去救過咱們的命,最近他又殺了咱們團最痛恨的漢奸鬼七。 夢茵同志,我相信你會,而且也有能力把他爭取過來。 如果他能為我們做事,城裡的鬼子還不都在咱的掌控之下!? 我一想起這件事,就夜不能寐。 」

      夢茵聽范仁說得如此激動,溫言道:「聽說牛采會生了個兒子,我找機會去會一會她,先做一做她的工作,看情況再說。 」

      范仁略略思忖,燦然一笑,「也行,他老婆牛采會曾是你的徒弟,先從她入手也不失為好主意。 具體怎麼做,你再好好想一想。 」見夢茵有點兒困意,便站起身,「你也累了,早點兒休息吧,改日再詳談。 」

      存子權和牛采會這幾日還在為有了兒子而高興。 這天,存子權把安倍倉介,麻子六,尤禿子,呂黑子等一干人請到家裡,大擺宴席。 酒過三輪,存子權宣佈他兒子的名字叫存日一郎。 眾人齊聲叫好。

      牛采會抱著孩子,不無遺憾地抿嘴道:「我們原先為他取得名子是棄漢一郎,可子權非要掛上他的姓,叫存棄漢一郎五個字又太繞口,我們思來想去,就叫存日一郎吧。 這名字有個日字,叫一聲,就會想到大日本。 」

     「這名字,大大地好,大大地好。 」安倍倉介聽了連聲誇獎。

     「這名字有深意,有深意。 」眾人紛紛附和。

      突然,緊臨的日軍軍營熱鬧起來,隱隱約約聽到有人歡呼。 安倍倉介滿面笑容,「我猜肯定是我們軍隊打了勝仗,而且是大勝仗。 」

     「我猜是重慶老蔣投降了。 」存子權接著說:「每個人都猜,看誰猜得最准。 」

     「我猜是范仁被活捉或被消滅了。 」呂黑子道。

     「我猜 ...... 」麻子六還沒說完,只見一日本兵興沖沖跑進來報告:「我們勝利了,我們海軍襲擊了珍珠港,消滅了美國的太平洋艦隊。 」

      安倍倉介站起來,眉飛色舞,哈哈大笑起來。

      麻子六也站起來,高舉酒杯,「來,為大日本海軍的勝利,乾杯! 」

      眾人紛紛站起來,高聲喊:「乾杯! 」

      安倍倉介注意到存子權面色凝重,只是弱弱地說了聲「乾杯,」便把酒杯放在了一旁。 他沖存子權疑聲問:「存君,你看起來對我大日本海軍的勝利不高興,為何? 」

      存子權這些天為有了兒子一直高興,突然聽說日軍偷襲美軍,他對此極其不解,正心事重重琢磨,聽安倍倉介問,便把自己所想一咕腦兒說了出來,「太君,我真不明白,軍部為什麼去招惹美軍。 從戰略層面考慮,恐怕將來對我們大日本將極其不利...... 」

      安倍聽到這裡,不等存子權說完,怒吼一聲,「巴嘎! 」雙目怒向存子權。

      眾人被嚇得大眼瞪小眼,不知所措。

      牛采會一手抱著孩子,一手拍了存子權一巴掌,惶然道:「大好的氣氛都讓你給攪了,還不快給太君道歉! 」然後,又轉向安倍倉介,「太君,我家子權對皇軍可是忠心耿耿,他是喝酒喝多了,你只當他剛才是在放屁,別跟他一般見識。 」這時,她懷裡的孩子也感到了不安,「哇! 」的一聲哭了起來。

      安倍倉介見此情景,想想存子權確為大日本禪精竭慮,陰沉的臉立刻又現出笑容,耐心解釋道:「你莫不是害怕美國參戰吧。 其實,美國早就參戰了。 它不僅為支那軍提供武器,它還派空軍直接與我大日本空軍作戰,飛虎隊你們難道沒聽說嗎? 重慶政府能堅持到現在,還不都是因為後面有美國的支援嗎? 公開宣戰是遲早的事! 現在我大日本海軍出奇不意,先下手為強,偷襲珍珠港取得勝利,我們還有什麼理由不為之歡呼?! 」

      眾人聽了,紛紛點頭稱是。

      酒席散去,已近半夜,許采會嗔怪道:「你今天腦子是哪根筋搭錯了? 怎麼說出那麼不知深淺的話。 」

     「我是為日本著急,什麼也就顧不得了。 唉! 」存子權愁容滿面,連連歎息。

      牛采會白了存子權一眼,怔怔道:「這就怪了,皇軍打了勝仗你著什麼急呀? 要打了敗仗,你還去自殺呀! 」

      存子權沉下臉來,愁眉深鎖,憂聲道:「美國可是當今世界頭號強國,明目張膽與其宣戰,我擔心日本的國力吃不消。 我就是想不通,這軍部難道就這麼廢物? 」

     「你是膽氣不足,謹慎有餘。 我就不相信這世界上還有能打過皇軍的軍隊。 你在酒席上的話確實不合時宜,安倍君沒抽你,你就燒高香吧。 」牛采會嘟囔道。

     「你知道個屁! 」說著,存子權抬手就是一個嘴巴,打得牛采會趔趄著爬在炕上,孩子脫手滾了出去,哇哇大哭起來。

      牛采會左手捂著酥酥作疼的半邊臉,右手指著存子權哭號道:「存子權,我知道你還掂記著那個老妖精,你壓根兒就不喜歡我。 你和那個老妖精合夥,弄死了鬼七。 你別以為我什麼都不知道。 皇軍真不該重用你,你妒才忌能,皇軍要敗也是敗在你這種人手裡。 」

      存子權聽了,恨不得掐死牛采會,看著大哭的孩子,他忍住了。 他忙抱起孩子,堆滿笑容,「是我不好,來,你打我。 」說著,拿起牛采會的手往自己臉上打。 牛采會見存子權軟了,也就破涕為笑,接過孩子道:「我算明白了,原來這人就怕揪辮子。 辮子在手,一切都有。 」

      存子權忙道:「不對,俗話說,打人不打臉,說話不揭短。 你可要記清楚了,鬼七是八路安插的探子,有密信為證。 你可不能在外面瞎嚷嚷。 」

     「知道,鬼七被打死也是因為他拒捕。 欸,我剛才的話也說得過火了,你也別往心裡去。 不過,有一點你要跟我說實話,你說,你是不是還想著那個老妖精? 」 牛采會陰沉著問。

     「你在說什麼呀! 你就不想一想,她都成老太婆了,她能和你比嗎? 再說了,我在你面前提過她一個字嗎? 你這是吃得哪門子醋。 」存子權一付無辜的表情。

     「你表面不說,可你心裡似乎有她。 這是我的一點兒直覺。 」

     「你的直覺是錯的。 她與我有不共戴天之仇。 她和我是實打實的敵人。 咱們可是正南八經的夫妻,不論什麼時候,你可不能胳膊肘往外拐。 」存子權叮囑道。

     「我懂,一日夫妻百日恩。 」牛采會說到這裡,話鋒一轉問:「我給你打聽一件事,安倍大隊長有老婆嗎? 」

     「用不著打聽,在日本肯定有。 怎麼,你想嫁給他? 」

     「唉,我這輩子就跟定你了。 我要有下輩子,一定嫁給皇軍。 我給你說啊,這些日子我老想著為安倍大隊長介紹個物件,大老遠的在咱這裡,也得有人伺候不是? 即然安倍君有了老婆。 那就把咱村的馬月靈介紹給他做妾,你知道,馬月靈就住我家隔壁。 」牛采會鄭重其事道。

     「安倍君不需要,這裡慰安婦一大堆,啥樣的都有。 你就別操心了。 」

     「那可不一樣。 在咱村,除了思春,就數馬月靈漂亮了,要臉蛋有臉蛋,要身材有身材。 那些慰安婦我也見過,沒得比。 」牛采會尖聲道。

     「你以為馬月靈也象你一樣願意嫁皇軍嗎? 你可別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

     「馬月靈不就是一個有姿色的丫頭嗎? 她有什麼資格說個不字。 你看安倍君多威風,手下有一千多人。 哎喲,要是換做我,我非樂死不可。 」

      存子權強壓心中的不耐,沉沉道:「行,你看著辦吧。 只是你先去問馬家是否願意,如馬家同意,我再去問安倍君。 不早了,我都累死了。 」說完,躺在炕上不再說話。

      姬夢茵已經潛入城西村的家。 她知道牛采會會不時來給她母親送吃的東西,想趁機會一會牛采會,儘自己最大努力讓牛采會懸崖勒馬,改邪歸正。 她覺得牛采會曾是自己的弟子,引導她走入正途也是應盡的責任。 此時,正是三九最冷的天氣,滴水成冰,她不能生火做飯,也不能點火取暖,她只能躲在夾皮牆裡生嚼麥粒充饑。 她白天就悄悄躲在馬月靈家,時刻留意隔壁牛采會家動靜,就等牛采會現身。

      這天,夢茵和月靈娘又談起有關牛采會的事,月靈娘躊躇道:「大妹子,我給你說心裡話啊。 以我看你說服不了牛采會,從牛采會對她娘的態度,就看出她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

     「莫非她和尤禿子一樣不孝? 」夢茵插話。

     「半斤八兩,差不多。 」月靈娘邊縫補棉褲邊說:「本來,牛采會母親在城裡為她和存子權料理家務,前不久她母親生病喪失了勞動能力,牛采會就把她送回城西村,每星期來一二次,將一些殘羹剩飯放在炕上便匆匆離去。 她娘動不了,在炕上拉炕上尿,她不但不管,還不斷抱怨,口口聲聲叫她娘「老不死的」。 我實在看不下去,每天去她家照料,幫她熱飯,換衣褲,打掃屋子。 我照顧了她娘半個多月,病情慢慢好轉,現在能自己走動了。 我聽見她娘對牛采會說,‘多虧了咱隔壁鄰居照顧,你去謝謝人家吧。 ’你猜牛采會怎麼說,她哼了一聲,說,‘還謝呢,她這是狗拿耗子多管閒事。 生死由命,你早死早升天,省得活著拖累別人。 ’這種蛇蠍心腸的人你怎能說得動? 」

     「我教了她十多年的武功,總覺得有責任幫她。 她小時可不象這樣壞,跟什麼人學什麼人,肯定是跟存子權學的。 」夢茵似有所思。

     「我覺得這是天生的。 你瞧她爹那德性,活著時不也是把日本人當爹? 你說是不是? 」月靈娘抬頭見夢茵慼眉沉思,惶然問:「喲,我的話沒影響了你的計畫吧。 」

     「怎會? 我現在想,我的確沒想到牛采會變化如此之大。 我到你家來,如果被她知道,她肯定會治你全家一個通敵之罪。 那樣我可是真把你家害了。 ...... 」

      不等夢茵說完,月靈娘忙說:「你可別這麼說,你們把腦袋拴在褲帶上和鬼子幹,我們老百姓冒這點兒風險又算得了什麼! 」

      門外有人喊,「月靈在家嗎? 」

     「是牛采會,我不能讓她知道我在你這裡。 」說著夢茵走進裡屋。

      月靈娘迎出去,「是采會啊,真不巧,月靈不在家。 有什麼事給我說吧。 」

     「天大的好事。 我先恭喜你了。 」牛采會笑著,一付羡慕的表情。

     「連飯都吃不飽,哪來什麼好事? 」月靈娘淡淡道。

     「月靈有十七了吧。 男大當婚女大當嫁。 日本皇軍大隊長安倍倉介可是正當年,他們兩個可正好一對。 我今日就是來牽線的。 你說這還不是天大的好事嗎? 」

      月靈娘聽罷,差點兒沒氣暈過去,驚得她一時說不出話來。 她用一支手按著自己的心口,另一隻手左右擺動,連連搖頭。 半晌,她才說出話來,「天哪! 你這麼做還不如把我家全殺了呢! 你說實話,到底是怎麼回事? 」

      牛采會被月靈娘的表情嚇了一跳,也完全出乎她的預料,她呆呆地瞪著月靈娘不知如何回答。

     「你說,這是誰的主意? 」月靈娘漲紅著臉怒問。

     「這還真他娘邪門兒,這麼好的事你咋就不認呢? 只要月靈嫁給安倍君,雖說是做妾,你們全家要啥有啥,往大街上一走,多威風。 」

      月靈娘聽到這裡,沖牛采會怒道:「你想威風你嫁給他好了,你可別把俺月靈扯進去。 」

      牛采會面色轉怒,撇了撇嘴,「你真把好心當成驢肝肺。 你家月靈除了有一付漂亮臉蛋兒還有什麼? 你別忘了,這整個縣城可是皇軍的天下,皇軍想要什麼就能弄到什麼。 我只是想幫你的忙,你犯不著沖我發火。 」

      月靈娘此時冷靜下來,她深知面前這個牛采會得罪不得,忙換成笑臉溫言道:「實在對不起,是我太著急,剛才無意冒犯了翻譯官夫人。 看在咱們是鄰居的份上,你可要幫幫俺。 我家月靈早就定了婚,男方就是我娘家的後生。 你看俺家怎樣才能度過這一關? 我這裡給你跪下了。 」說著,月靈娘流著淚就在牛采會面前跪了下去。

      牛采會慼眉忿忿道:「你起來,你這個樣子好象我在欺負你似的。 這事你不願意就算了,反正我還沒和安倍君說。 話說回來,即便你樂意,人家安倍君還不一定同意呢。 你家孩子你看著好,那得看和誰比,讓你家月靈和日本女人比,哼! 」

      月靈娘聽了放下心來,「謝天謝地,這事到此為止,你可千萬別再提此事了。 我求你了。 」

     「行行行! 就當我什麼也沒說。 」牛采會冷哼一聲,轉身離去。

       夢茵從裡屋出來,月靈娘迎上去,「你都聽到了吧。 看這些流氓地痞當道,我們小老百姓還有啥過頭。 」

     「 大嫂別急,鬼子終究是要滾回去的,存子權和尤禿子之流定不會有好下場。 至於牛采會,我現在就去教訓她。 」說完,夢茵急急走了出去。

      夢茵悄悄尾隨牛采會到門口,聽見屋子裡傳出話來,是牛采會母女在說話。

     「這隔壁家也真是給臉不要臉,一個賤丫頭有什麼了不起,嫁給皇軍還不願意。 我呸! 」這是牛采會的聲音。

     「人家的事你少管。 我就想看看我那孫子,我說過多少次你就是不抱來。 下一次你一定抱過來讓我瞧瞧。 也算你是孝敬我了。 」

     「你就知道看孫子。 除了這,你還知道啥?! 我不是不想讓你看,我是怕你把他嚇著了。 你看你這付尊容,老不哧哧的實在難看。 」牛采會說到這裡,抬頭看見夢茵,驚得張大嘴巴,手中的藍子「哐啷」一聲落在地上。 不覺後退了兩步,身子靠在炕沿,兩支手不停地摸索著,一支手摸到一把剪子,忙握在手裡如獲至寶,背在身後做最後一搏。

      夢茵急步上前,她知道如果牛采會有槍,勝負就難說了,與牛采會保持半臂距離,牛采會就輸定了。 牛采會見夢茵靠近,左手直擊夢茵面門,這是虛招,意在掩藏真正的殺招。 同時右手握著剪刀直刺夢茵腹部。 夢茵雙手同時接招,只一個回合,牛采會的剪刀被奪了去,右手被反轉在背後,脖子被夢茵右手掐住。

     「師母,別殺我。 」許采會喉嚨裡勉強咕嚕道。

     「姬夢茵,要殺你先把我殺了。 你殺了我男人。 你別再殺我閨女。 」牛石頭老婆跪在炕上喊著。

     「牛采會,你與存子權一起賣國投敵,幫日本鬼子出謀劃策,欺壓百姓,殺害我人民,犯下的罪孽人神共憤。 做為幫兇,你該不該死? 」夢茵怒問。

     「師母別殺我。 我剛生了孩子,看在我孩子的份上,你就饒了我吧。 再說,那壞主意都是存子權出的,我一個女人不就是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嘛。 師母饒命啊! 」牛采會哀叫。

     「夢茵,你可要手下留情,你殺了她,就等於殺了我和我的孫子一家三口啊。 」牛石頭老婆哭了起來。

      夢茵見不得這種場面,本來也沒有殺牛采會的計畫,便鬆開了牛采會,聲音和緩下來, 「 好吧,我不殺你,但你要給我說實話。 」

      牛采會跪了下來,「謝師母不殺之恩。 我一定老實回話。 」

     「你說,偵緝隊派的潛伏特務是誰? 」

      此時的牛采會已不是昔日的半大丫頭,她跟存子權過了幾年,學會了耍些心計。 她想,看來姬夢茵並不想要自己的小命,不如先把她穩住,抽身去炮樓報信,在自家地界,她插翅難逃。 抓住她,滅了這個老妖精,省得存子權還掂記她。 想到這裡,哆哆嗦嗦道:「師母,就我所知,有兩個在你們團,一個是天鼠,另一個是夜貓。 」

      夢茵知道天鼠崔丙喜已被斃,急問:「夜貓的真名叫什麼? 」

     「師母,我只聽說過他們的代號。 存子權和尤禿子談話都是呼代號,我的確不知他們的真名子。 如果我將來打聽到其真名,我一定相告。 」牛采會裝出一付誠懇的樣子。

     「嗯,我再給你說一遍,也請你記住,日本鬼子多則十年,少則三年會被趕跑的,你們這幫漢奸的帳是要清算的。 如果你們想要有塊葬身之地,就應該立即反正,站到人民這邊來,立功贖罪。 」夢茵說。

     「是是,我願意立功贖罪。 你咋說,我就咋辦,決不含乎。 」牛采會信誓旦旦。

      牛采會的態度轉的如此之快,大出夢茵意料之外, 原先想好要說的話似乎用不上了。 她於是沉聲道:「那好,你先說說夜貓,你知道多少就說多少。 」

     「夜貓嘛,存子權肯定知道他是誰。 我跟你說實話,子權雖受安倍倉介重用,但他與皇軍,不,他與日本鬼子並不一心,他早有反正之心。 要知道夜貓是誰不難,這麼著,讓我回去問子權,我知道後立馬回來向你報告。 師母,你就再信我一次吧。 」牛采會滿臉誠懇。

     「是呀,大妹子,你就讓你徒弟去吧。 我在這裡給你做人質,她不回來,你把我殺了。 」牛石頭老婆在一旁說。

      夢茵揮手示意牛石頭老婆住口,沖牛采會問:「你說存子權有反正之意,何以見得? 」

      牛采會感覺到夢茵對存子權反正之事更有興趣,胡謅道:「前幾天日本和美國宣戰,存子權認為日本要敗,與安倍倉介發生爭執,被安倍倉介狠狠揍了一頓。 他本來就有愛國之心,這件事促使他決心棄暗投明,幫八路軍辦事。 如你願意,我可以讓他親自來告訴你夜貓是誰。 如果有子權幫忙,你們八路可就掌握了日軍的所有動向。 剛才我以為你是來殺我,我才給你動手。 早知是為這麼點兒事,哪用你親自來,你只要傳個話,事情就能解決。 我說的可都是大實話。 」

      夢茵望著牛采會母女懇求的目光,心中不忍,明知牛采會的話可靠性不大,卻做了一個錯誤決定,「如此,你回去告訴存子權,三個小時後去我家,你也一起去。 我準時在家等你們。 」說完迅速離去。

      牛石頭老婆與牛采會對視一眼,急道:「快! 去叫存子權,抓住她,報殺父之仇。 」

      牛采會陰森 森道:「存子權? 我怕他對她下不了手。 我就近去咱村炮樓讓皇軍去抓她,要她小命。 」


作者: 暖风细细吹    時間: 2019-11-21 09:10:17

本文最後由 暖风细细吹 於 2019-11-21 09:25 編輯

第三十二章 死地求生

      這天特別冷,寒風如刀子般刮過世間萬物,撞在光禿禿的樹上發出嗚嗚的叫聲。 午後的太陽隱在雲層裡,仿佛也在躲避著酷寒。 大街上冷冷清清,姬夢茵急步走向自己的家,她打開院門,一隻腳邁過門檻,她止步思忖,牛采會的話可信度極低,如遇到危險 象上次一樣 藏在夾皮牆內太被動。 她抽回腳,掩好門,把鎖頭掛在虛掩的門上,向西面望去,一裡地外的徐家莊看得清清楚楚,中間那條河溝已經成了封鎖壕,靜靜地橫在中間。 西北邊那個炮樓被許五聲燒毀後又建了起來,炮樓頂上的鬼子觀察哨正向這邊看過來,要想在白天闖過封鎖壕,幾乎沒有可能。 夢茵四處觀望片刻,她來到東南離自己家不遠那個小廟,在這裡可以看到自己的家,她伏在一堵牆後,觀察動靜。

      不一會兒,只見一隊鬼子由西邊沖向自己的家,領頭的正是牛采會。 夢茵覺得心發緊,怦怦跳著沉了下去,一股噁心的感覺湧上來,差點兒沒吐出來。 鬼子和偽軍進進出出,看起來一無所獲。 聽牛采會尖著嗓子喊:「她肯定藏在這房子裡。 燒,把這房子燒了,她不出來就燒死她。 」接著,房子冒起黑煙,不一會兒,北房和西廂房陷在火海裡。 好險,剛才如果躲進夾皮牆,現在可就被燒死了。 夢茵想著,不禁向西邊望去,那是她突出去的方向,穿過西邊這條封鎖壕,進入徐家莊就安全了。 離天黑還有至少兩個鐘點兒,必須等,天黑才能行動。

      這個破廟並不安全,它不僅離自己家近,而且沒有任何藏身之處,去人家裡又怕連累別人,她盤算,去偵緝隊長尤禿子家,尤禿子肯定好幾年沒回家了。 正想動身,「轟隆隆」的聲音傳過來,房子被燒塌了。 又聽見牛采會喊:「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她跑不出這個村子。 」

      夢茵不敢耽擱,悄悄潛進尤禿子家裡。 四處觀望,院子不大,西北面是兩間房子,東北角一塊空地和門前的院子連在一起,東南角有一個坍塌的豬窩。 她推開房門,屋子裡空空蕩蕩,地上有厚厚的一層灰塵,腳踏上去就會留下清晰的腳印。 角落裡一口鐵鍋也被灰塵所覆蓋,非得仔細看方能辨認出。 屋子裡沒有任何能藏身的地方。 她又把門掩上,來到東北角那塊空地,透過牆殘破的豁口她能清楚看到街上的動靜。 她估摸再過兩個小時天就黑了,她再趁黑夜向西通過封鎖壕突圍出去。

      不一會兒,東邊有動靜,她想,壞了,敵人很可能要包圍村子搜查,想想牛采會方才 「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的話,今天恐怕要麻煩了。 她來不及細想,慌忙來到南牆跟,放眼向南望去,光禿禿一片,沒隱避處。 她回頭看,這尤禿子家更是空空如也,屋裡屋外沒有藏身之地。 咬咬牙,還是向南跑吧,她急步跨出殘破的院門,猛然看見麻子六吆喝著帶一隊偽軍從東面跑過來,顯然此時向南跑,不被打死便被活捉。 她只得返回來,打量東面的高牆,翻不過去,慌忙又來到東北角觀察街上的動靜,正好看見尤禿子帶人走過來,不好,他肯定是來他家裡,莫非今日就這麼死定了? 情急中,她看見角落裡有一個三尺見方的蒲蘿,她試著縮著身子躺在地上把蒲蘿扣在自己身上,還好,這個蒲蘿剛剛能把自己蓋住。 躺在地上就如同躺在冰上,她雙手快速做握拳運動,雙腳前掌做上下運動,同時調動起所有在靜臥時能調動的肌肉群做收縮運動,一方面防止自己被凍得打哆嗦導致蒲蘿抖動,另外也防止被凍死。

      大地凍得硬如鋼板,皮鞋與地面的磨擦發出「嘎嘎」的響聲。 果然,尤禿子帶人進來了。

     「姬夢茵這是吃了豹子膽,竟敢跑來我城西村威脅咱翻譯官太太。 你們知道這叫什麼嗎? 這叫自己挖坑埋自己,找死。 」這是尤禿子的聲音。

     「隊長說的是,整個村子被圍的水泄不通,姬夢茵今日就交待在這兒了。 」一偽兵咐和說。

     「尤禿子,別磨蹭啦,快趁天黑前把姬夢茵抓住,可別讓這個老妖精跑了。 」是牛采會,她風風火火從外面闖進來。

     「哎喲,是弟妹呀,我一聽說就立馬帶弟兄們過來了。 你放心,麻子六帶著人把村子已經包圍了。 這不,我已經命我的偵緝隊挨家挨戶仔細搜,她跑不了。 來,進屋暖和暖和。 」尤禿子恭敬道。

     「不抓住姬夢茵我什麼也幹不下去。 你看看你這個破家有什麼看頭,還不快親自督導你的蝦兵蟹將抓緊時間去搜! 」牛采會吼道。

     「我這就去,這就去。 你知道,我好幾年沒回來了。 即來了,我看看就去,看看就去。 對了,你們不是燒了姬夢茵的房子嗎? 說不定已經把她燒死了。 」尤禿子堆滿笑容問。

     「唉,我看到門上的鎖頭被打開掛在門扣上,說明姬夢茵確實進了家,可是皇軍把燒塌的房子翻了個遍,卻沒有找到她的屍體。 這老妖精鬼計多端,沒准早就躲在什麼地方了。 今天是有我沒她,有她沒我! 你在這關鍵時刻可別偷懶。 」說完就朝門外急急走去。

     「豈敢,豈敢。 我這就去,這就去。 」尤禿子點頭哈腰道。

      目送牛采會離去,尤禿子進到屋裡,草草看了一遍,又來到院子裡轉了一圈,最後走到蒲蘿旁,一腳蹋在蒲蘿上,彎下腰系鞋帶。 蒲蘿下面,夢茵屏住呼吸,準備拼命。

      尤禿子系好鞋帶,自言自語道:「世道變了,這家可一點兒都沒變。 」接著沖幾個偵緝隊員吆喝道:「弟兄們,走吧! 抓住姬夢茵有重賞。 」

      雜亂的腳步聲漸漸遠去,夢茵掀開蒲蘿透一口氣,伸伸筋骨,聽見四周亂糟糟的,這是敵人在搜自己。 她深知自己身處的環境,天黑前只能在此靠這一隻蒲蘿藏身。 她此時感覺時間過得太慢,平時,她是那樣喜愛陽光,現在她恨不得太陽快快落下去,不想要任何光亮,哪怕是星星點點。

      滕范仁和趙一勝在棗莊聽說敵人在城西村的活動,忙帶警衛排趕到盤龍寨。 師勇超帶著他的一連這幾天一直在此奉命監視城西村,見到滕范仁和趙一勝,勇超急急請命,「報告,敵人燒了特派員的家。 現在在村裡挨家挨戶搜查,特派員肯定處在危險中。 我請求攻打城西村炮樓,解放城西村,救出特派員! 」

     「別急,先弄清情況再說。 」趙一勝說。

     「夢茵同志這次去城西村是去策反存子權夫婦,現在很清楚她遇到了麻煩。 我同意勇超的請求,現在就進攻城西村,救出夢茵同志。 」范仁說。

      趙一勝愣了一下,道:「策反敵偽的工作都是地方上的事。 你們這不是狗拿耗子,多管閒事嗎。 況且你們做什麼事也不事先說一聲。 」

     「是這麼回事,策反存子權的目的是找出在咱團的特務。 我們估計咱團部還有一個特務,知道的人越少,夢茵就越安全。 沒事先告訴你,你還應理解。 」范仁耐心解釋。

     「理解,理解,可我就不理解! 存子權是什麼人? 一個地地道道的大漢奸,是你能策反的嗎? 老滕,你犯了主觀主義的嚴重錯誤。 我可把話說在前頭,姬夢茵要是有個三長兩短,你老滕可要負全部責任。 」趙一勝怒向范仁道。

      滕范仁聽了,臉漲得通紅,額頭上的青筋暴起,汗水也滲了出來,高聲道:「現在不是追究責任的時候,救人要緊。 你給個痛快的,師勇超的請戰你同意還是不同意? 」

      趙一勝眉頭緊皺,壓一壓心中怒火,冷冰冰道:「救,肯定要救。 但是我們得先弄清城西村有多少鬼子,多少偽軍。 我們...... 」

      不等趙一勝說完,范仁急道:「等你弄清有多少鬼子和多少偽軍,黃瓜菜都涼了。 你說,你是不是怕流血犧牲,丟了你的老本兒。 」

     「你 ...... 」趙一勝「霍」的一下站起來,把手中的煙袋奮力擲在地上,眼睛瞪得滾圓,一霎那間,他又氣極而笑了起來。

      正在這時,許錦彩急急闖了進來,「聽說茵嫂被困在了城西村,敵人在挨家挨戶搜,都快把我急死了,我就是來搬救兵的。 我請求你們即刻攻打城西村,救出茵嫂。 」

      在眾人目光注視下,趙一勝緩緩道:「我和你們一樣,恨不得立即把特派員救出來,但是我們也不能病急亂投醫。 」然後轉向師勇超,「城西村有多少敵人? 」

     「數目不詳,但估計少說也有五百人。 」勇超紅著臉道。

     「我們現在手裡只有一百多人,且敵人又占居有利地形,我沒把握能取勝。 如果調距此地最近的二營過來,也是遠水解不了近渴。 我想...... 」

     「我們人數雖少,但我們出其不意,也能以少勝多。 」范仁急道。

     「我們縣大隊也能參加戰鬥。 」許錦彩補充道。

     「如果我們攻不下城西村怎麼辦? 」趙一勝緩一口氣接著說:「後果就是把城裡的鬼子都引到城西村,姬夢茵同志的處境就會更加困難,我們營救成功的可能性就會蕩然無存。 」

     「團長說的是。 我現在明白了,建議採用圍魏救趙之策,咱攻擊北房子村,把這裡的敵人吸引過去。 」勇超道。

      趙一勝搖頭,「不行,城裡有足夠的鬼子去增援。 現在,關鍵是我們人太少,硬拼反而會弄巧成拙。 」

     「你的意思是我們只能冷眼旁觀嘍! 」范仁冷哼道。

      趙一勝一付不屑一顧的表情,繼續沉聲道:「師勇超,這次營救行動就看你的了。 你帶上你的師兄弟,今夜穿便衣潛進城西村,一是尋找姬夢茵同志,二是把明崗暗哨全給我幹掉,為姬夢茵同志突圍創造有利條件。 有問題嗎? 」

     「沒有問題。 我們熟悉城西村的一草一木,況且,為救我們的師母,義不容辭。 我現在就去準備,天黑立即出發。 」師勇超說完,迫不急待往外走,剛走了兩步,又站住轉身,邊警禮邊朗聲道:「團長放心,保證完成任務! 」

      趙一勝轉向滕范仁,「老滕,姬夢茵最可能的突圍方向是西進徐家莊,你帶警衛排去徐家莊接應。 我帶一連前往縣城和城西村接合部司機而動。 」

      范仁同意,又說了一句,「智取比強攻好。 可是如果勇超他們找不到夢茵咋辦? 」

     「我覺得有必要動用我們在偵緝隊的內線。 我派人通知他暗中幫忙。 」許錦彩說。

      范仁點頭,又拿出一個小本子,「這是夢茵的學習筆記本。 把它丟在村南,給敵人造成夢茵已經突圍的假像。 」

      終於,天慢慢黑了下來,夢茵正打算動身離開,聽見雜亂的腳步聲,忙蜷縮在地上把手中的蒲蘿扣在自己身上,一陣亂哄哄的腳步聲傳過來,由遠而近,聽見尤禿子說:「這他娘的也太奇怪了,咱今天來了這麼多人咋就搜不出來呢? 」又聽見尤禿子提高嗓門。 「你們聽好了,三年前加入我偵緝隊的弟兄進屋休息,其他人在院子裡。 」又是一陣雜亂的腳步聲,感覺有兩個人坐在蒲蘿上,夢茵在下面大氣不敢出。

     「你知道嗎? 聽說今天咱要抓的女八路是翻譯官的乾娘,翻譯官太太的師母。 」坐在蒲蘿上的一個人悄聲說。

     「方才那個上竄下跳,搜女八路最賣力的那個女人好象就是翻譯官太太。 」另一人說。

     「還好象呢? 就是翻譯官太太,叫牛采會。 」

     「真想不明白,好象她們有不共戴天之仇似的。 」

     「開飯啦! 」有人吆喝。

     「我去拿飯,你幫我占著這個座兒。 今晚恐怕咱就得在這兒坐著過夜了。 」

      感覺蒲蘿向上彈回去了一點點兒,夢茵蜷縮著身子不敢動彈,全身覺得越來越難受。 如果象這樣待一夜,縱然不被敵人發現,也會被凍死。 她心裡開始發急,情不禁咬住嘴唇,默默叮囑自己,堅持,一定要堅持住! 就算與敵拼命,也要等到半夜。 這時,蒲蘿往下一沉,感覺有一人重重坐在蒲蘿上。

     「大胖,張頭在這兒坐,你還是另找地兒吧。 」

     「誰坐不是坐,這蒲蘿又不姓張。 」

     「娘的,大胖,你小子竟敢坐老子的位子。 起來! 」一聲怒喝,張頭回來了。

     「張頭別生氣。 咱把這個蒲蘿往外拉一拉,咱可坐四個人,行不? 」

     「行,你起來,咱把這蒲蘿拉過來。 」

      夢茵心提到了嗓子眼兒,同時做好與敵拼命的準備。 感覺蒲蘿向上彈回去不少,下一步敵人就要移動蒲蘿了。 夢茵正要起身出手,聽得「咚」的一聲,有人坐在蒲蘿上。

     「張頭,你個大騙子。 」

     「這叫調虎離山。 我們靠牆坐著多舒坦,憑啥給你騰地兒。 」

     「你給我起來! 」說著,大胖動起手來。

      夢茵聽出兩人糾纏在一起,蒲蘿周圍發出陣陣搏鬥聲。

     「張頭,大胖,都住手。 為這屁股大的地兒值得嗎!? 你們聽好了,如你們再不住手,我可要報告給尤隊長啊。 」

      這是石旦的聲音! 夢茵聽的真切。 在這冰冷難耐的時刻,聽到這麼熟悉的聲音,心裡感覺無比親切,也增添了不少活下去的勇氣。 外邊撕扯聲消失了,只聽那個胖子說:「張頭,我今日看石旦的面子,讓你一次。 咱們今後走著瞧。 」

      又過了一會兒,聽遠處有人喊:「我的驢跑了。 」這是大猛爺爺的聲音。

     「我去看看。 」聽見石旦說。

      夢茵知道,大猛爺爺肯定肩負特別使命,十之八九與救自己有關。 想想自己現在處境,被憋在一隻小小蒲蘿裡,心裡即著急,又覺得恥辱,心裡很不是滋味。 不知又過了多長時間,聽石旦在門口喊:「有情況,站住! 再不站住我就開槍了! 」

     「快! 快給我追! 別讓她跑了! 」尤禿子吆喝。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伴隨著槍械的撞擊聲由近而遠滾滾而去。

      機會來了,夢茵心中暗喜,忙起身從蒲蘿裡出來,順手把蒲蘿輕輕放在原處。 正要離開,見對面角落裡一個敵人靠著牆打磕睡,顯然他是在偷懶,沒有隨眾人追出去。 她悄悄趨前,恨不能擰斷他的脖子,一解方才的屈辱感。 出手前一霎那,她改變了主意,她想,畢竟他是中國人,給敵人做事或許是被逼無奈,還是留他性命吧。 她奮力一躍,越過牆頭,來到街上。 她沿街向西警覺前行,在一個路口,黑暗中看到爬著一個敵人,她停下仔細觀察,那個敵人已經死了。 她繼續前行,快出村時又看到一個敵人的屍體,屍體上的血還沒凝固,她知道肯定是自己人為救自己幹的,從敵人的死狀看,是自己的弟子們幹的。 她混身來了力氣,趁夜色一路向西跑過去,剛越過封鎖壕,正好碰見在此等候的范仁。 夢茵的手和范仁緊緊握在了一起,此時,她又喜又悲,還伴有一種死而復生的感覺。

      回到根據地,范仁詳細問明事情經過,深為沒成功策反存子權夫婦遺憾,也為夢茵遇到的危險而感到後怕。 但是他認為牛采會不能代表存子權,存子權仍然是可以爭取的物件。 想想幾年前在野狼嶺與存子權的談話,想想藏在夢茵家夾皮牆裡遇險被救的情景,他堅信存子權是一個有良心和愛國心的人。 這次夢茵策反只所以失敗,是因為本不該去找牛采會,應該直接去找存子權。 可是這個姬夢茵,卻偏說存子權是蛇蠍心腸,鐵杆漢奸,對策反存子權總是左推右擋,迫不得已甯去找牛采會,也不想與存子權見面,結果差點兒把命丟了。 牛采會是什麼東西,她爹牛石頭才是鐵杆漢奸,被我們鎮壓了,牛采會豈不懷恨在心? 夢茵卻還念師徒之情,幻想以此降服她是多麼可笑。 唉,這女人的判斷力,差的真真令人稱奇。 范仁不死心,把策反存子權的任務交給了許錦彩,不料,許錦彩也說策反存子權沒有可能性。 最終,范仁也只能長歎一聲,策反存子權的事便耽擱了下來。



作者: 暖风细细吹    時間: 2019-11-28 08:23:07

本文最後由 暖风细细吹 於 2019-11-28 08:46 編輯

第三十 三章 大掃蕩 (上)

      夢茵還在為揪出團部的特務犯愁,她現在的懷疑对象主要集中在李千浩和曹參謀二人身上。 他們二人都是和鬼七同一批入伍,據報李千浩去過與敵特接頭的廟,還有,特務崔丙喜曾說李千浩是特務,她雖不信,但在心理上也或多或少對自己的判斷有些影響。 與李千浩相比,姬夢茵更懷疑曹參謀,曹參謀是和麻子六同村的人,離開村子的時間與麻子六上山為匪的時間相同。 還有,他知道全縣的地理環境,這超出了一個普通人的知識範疇。 另外還聽人反映他無意中說出過麻子六多次綁票的前因後果,這也與普通百姓身份不符。 最後是她的直覺,她心裡總覺得曹參謀象特務。 她與趙一勝和滕范仁商議後把李千浩調到一營一連去當付連長,警衛排長由自己的弟子師保亮擔任。 李千浩一萬個不願意,對夢茵破口大駡,最後在趙一勝的嚴令下極不情願離開了團部。 趙一勝的警衛員李多收病了,夢茵把弟子馬家樹調來做警衛員,趙一勝不同意,夢茵說團長不可一日無警衛員,而且警衛員應該會武功,弟子馬家樹是再適合不過了。 夢茵命馬家樹在趙一勝面前展示了一番拳腳功夫,趙一勝欣然接受。 沒多久,夢茵和師保亮把另外兩名弟子師安良和王多福安排在警衛排,夢茵和自己的弟子們在一起,覺得有了底氣。

      時間到了一九四二年五月,日偽軍五萬余人在華北駐屯軍司令岡村甯次指揮下開始對八路軍冀中軍區進行空前殘酷的大掃蕩。 為了配合日軍在冀中的行動,唐堯縣城的日軍也傾巢出動,對北部山區的抗日根據地也展開「鐵壁合圍」式進攻。 獨二團不是八路軍的主力團,武器裝備極差,幾次遭遇戰下來,人員損失過半,趙一勝和騰范仁決定化整為零,分散行動,以保存實力。 夢茵隨團部一起剛來到石門村,打算休息喘口氣,鄰村傳來槍聲,團部在警衛排的掩護下忙向北撤離。 經幾個小時的急行軍,眾人來到一片樹林,趙一勝命大家休息,炊事班生火做飯,飯剛做熟,哨兵報告,鬼子來了,就在眼前,來不急吃飯,大家趕忙跑路。 幾經攆轉,趙一勝率眾人來到一個山溝,發現這條山溝裡遍佈天然石洞,許多老百姓藏在這條山溝裡。

     「不好! 敵人如果追過來,豈不害了這些手無寸鐵的百姓。 」夢茵沖趙一勝說。

      趙一勝忙命大家改變方向,向西面山上撤退。 山很陡,每爬一步,都要付出很大的力氣。 大家足足花了兩個小時,才爬到山頂。 夢茵站在山頂,習慣性往回一望,心裡大驚,剛才那條山溝裡已出現了敵人,那鋼盔在余霞的輝咉下顯得更加恐怖。 「砰」有槍聲傳過來,敵人開始殺人了。 大家紛紛駐足向下望去,清清楚楚看見鬼子把百姓從洞裡拽出來一個個刺死,對跑的人就開槍打死。 夢茵和范仁喊:「快開槍,把敵人引過來。 」

    「砰! 」范仁從一個戰士手中拿過一支老套筒向山下開了一槍,再拉槍栓拉不動,他將槍托向下豎起,用腳猛向下踹槍栓,才把槍栓拉開。 也因此,戰士們把這種槍叫「拿腳踹」。 夢茵拔出自己的手槍朝山下射擊。 趙一勝喊:「敵人在射擊範圍之外,別再浪費子彈了。 」

      眼看著鬼子朝這邊沖過來,戰士們紛紛放下背包,要求在此與敵拼命,一是為死者報仇,二是實在不想被敵人追著跑了。 趙一勝前後觀察了一番,緊皺眉頭道:「同志們,這是死地,我們必須離開這裡。 」說完眼睛轉向滕范仁。 范仁高聲說:「同志們,我和你們一樣,恨不得把這些鬼子千刀萬剮,就算是與敵同歸於盡,也要為被殺害的同胞,為犧牲的戰友報仇雪恨。 但是,在此與敵拼命,這正是敵人所企望的。 敵人這次圍剿,目的就是要消滅我們。 團長說的對,這坐孤山是死地,我們應該立即轉移。 在這關鍵時刻,大家要聽從命令,服從指揮。 」

     「跟我來! 」趙一勝說完帶頭向山西面撤離,剛走到半山腰,他停下了,大家不約而同向山下望去,一隊鬼子騎兵正包抄過來, 此時再往前走,定會全軍覆沒。

     「團長,我們被包圍了。 」一個戰士急促喊道。

     「師保亮,快回頭佔領山頭制高點,快! 」趙一勝命令。

     「是! 警衛排,跟我來。 」師保亮喊著,回頭朝山頂沖去。

      其餘人也緊隨其後重新回到山頂,此時警衛排已與從山下沖上的鬼子交火。 憑藉地理優勢,警衛排很輕鬆將敵人打了下去。 天已黑了下來,仔細觀察,趙一勝判斷敵人放棄了夜晚進攻,而是等天亮後利用武器優勢再進攻。 他和師保亮一起四處偵察,以期找到突圍方向。 夢茵照顧負傷的戰士,同時密切注視著曹參謀的舉動。 雖然已是初夏,夜晚在山頂上覺得很冷,大家紛紛擠在一起議論起來,每個人都明白,今夜是突圍的最後機會。

      半夜,趙一勝和滕范仁把主要幹部召集在一起,趙一勝先介紹敵情,「敵人已經把這坐山圍了起來,每隔二百米就有一夥鬼子,他們可以互相支援,如果從他們中間突圍,可招致兩夥敵人夾擊。 東,北,和南面是敵人步兵,西面是鬼子騎兵,西面鬼子騎兵較少,每一夥也就十來個人,但他們機動性強,其它三面,敵人多,防守相對更嚴密些。 」

     「我覺得應該從西面突圍,夜間敵人騎兵沒有優勢。 在他們上馬前把他們先幹掉。 」范仁道。

     「嗯,我也是這麼想。 如果能悄悄幹掉一夥敵人,這樣,左右的敵人相隔二百米,我們這百十來個人完全可以悄悄突圍出去而不被敵察覺。 只是,不動聲色消滅一夥敵人是能否突圍關鍵所在。 」說完,趙一勝把目光投向師保亮和夢茵。

     「沒說的,這個任務就交給我和我的弟子們吧。 」夢茵轉頭示意保亮,「去把家樹,安良和多福找來。 」

     「好! 我和你們一起行動。 」趙一勝道。

     「不行,你是團長,應該指揮全域。 」滕范仁和夢茵同聲道。

     「師母,你不必和我們一起行動。 我和安良先去幹掉敵人哨兵,人多容易暴露。 」師保亮道。

      夢茵想想也有道理,況且自己還有監視曹參謀的任務,她擔心阿成的悲劇重演,便默然應允。 行動開始了,她找到曹參謀,「曹參謀,把你的槍給我看一下。 」

      曹參謀疑惑遲疑,見夢茵嚴肅認真,不情願把槍遞給夢茵,怯怯問:「為啥? 」

      夢茵把彈匣卸下,緩道,「怕你的槍走火。 彈匣我來保存,突圍後再還給你。 」

      曹參謀怒,雙眼瞪得滾圓,「姬夢茵,你把我當什麼人了? 我去找團長。 」轉身就走。

     「站住! 有什麼話等突圍後再說。 眼下我和你一起行動,這是命令。 」夢茵說著把沒有彈匣的槍塞進曹參謀手裡。

      夢茵緊跟曹參謀,如他敢在關鍵時喊出半聲,就立刻擰斷他的脖子。 他們跟在警衛排後面,趁夜色下山,聽前面傳過話來,說是保亮已經得手,讓大家快速向西突圍。 隊伍加快了腳步,在坑窪不平的山地裡有條不紊地運動著。 路過一個站崗的日本兵,夢茵認得,正是保亮戴著日軍鋼盔裝扮的。 不遠處看見十幾個敵人的屍體橫七豎八地躺在那裡。 看得出,保亮先悄無聲息地幹掉了敵哨兵,安良和多福等人用利刃把睡覺的敵人迅速消滅在夢鄉裡。 一種自豪感湧上心頭,楚飛傳授的功夫在這關鍵時刻發揮了作用。 不容多想,夢茵跟著隊伍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她還不時盯著曹參謀。 天亮時,隊伍來到一個山坳裡,大家又累又餓,實在跑不動了,趙一勝只得下令休息。

      夢茵把彈匣遞給曹參謀,「給,我這麼做是預防萬一。 你有什麼委屈,現在可以去找團長和政委。 」

     「算了,好男不與女鬥。 你不信任我,我認了。 」曹參謀接過彈匣,慢慢走開去。

      一個戰士看見附近有一塊麥田, 步態蹣跚地走了過去,坐在麥壟裡,揪下幾個麥穗搓麥粒吃。 一些戰士也跟了過去,他們已經兩天沒吃飯了。

     「站住! 你們都回來。 三大紀律八項注意是怎麼說的? 」范仁吼道。

      戰士們停下來,目光齊齊投向趙一勝和夢茵。

     「政委,團長,咱們是得好好商量商量。 大家現在又累又餓,再這麼硬挺下去也不是辦法,不如咱們把這塊麥地買下來,咱先救救急。 」夢茵說。

     「我同意。 」趙一勝聲音很大,附近的戰士都能聽的見。 所有人的目光此刻都聚焦在范仁臉上。

      范仁望著眾人懇切的目光,悶聲道:「好吧,就按姬特派員說得做。 事後咱再補償。 」說完,又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夢茵來到麥地,學著搓麥粒。 她揪下幾個麥穗放在手心,雙手合在一起,手掌做相對旋轉運動,活象肉磨子,不一會兒,麥粒和麥殼分離開來,翻開上面的手掌把混雜在一起的麥殼和麥粒捧在手裡,輕輕吹一口氣,較輕的麥殼被吹了出去,剩下一把青青的麥粒,投進嘴裡, 又嫩又香,真好吃。 搓了幾把吃下肚,饑餓感消失了,混身有了力氣。 看看這塊麥地,飽滿的麥穗已不見蹤影,剩下的都是小的不起眼的麥穗。 往前走幾步,看見麥地角落裡有一個土堆,走近細看,像是一坐新墳,夢茵並不奇怪,自從抗戰以來,見的墳頭早已數不勝數。 見范仁遠遠地坐在小河溝旁喝水,她走了過去歉然道:「麥田的主人看到後不定多生氣呢。 咱們可要儘快找到他並給足夠的賠償,儘量挽回負面影響。 」

     「咱現在什麼都沒有。 拿什麼賠? 」范仁瞟了夢茵一眼,見夢茵臉上飛紅而不知如何回答,便接著說:「也只能找咱的地方政府去做工作,說明情況,先打個白條,以後有錢再還。 」

     「白條可不行。 這年頭有了今天,不一定會有明天,咱們就是砸鍋賣鐵,也不能拖欠人家。 我看這塊麥地肯定是前面那個村子的。 我先過去找這地的主人,瞭解附近情況。 我在那個村子裡等你們。 」

     「你一人去我怎能放心,你稍等,我派兩個戰士與你同去。 」范仁說著站起身。

     「不用。 你放心吧。 」夢茵說完,大步朝前走去。

      剛走到村口,驚得夢茵睜大了眼睛,一陣喜悅湧上心頭,緊跑兩步,與來人緊緊擁抱在一起。

     「錦彩,真沒想到,我能在這裡見到你。 」夢茵又握住錦彩的手。

     「可不! 剛才聽人報告說有人過來。 還以為是落單的兵呢。 真沒想到是你。 怎麼,就你一個人? 」錦彩笑著,在這艱難時刻,她顯得還是那麼樂觀從容。

     「團部和警衛排在後面。 離這裡二裡地有一塊麥地,我們可是把麥穗揪著吃光了。 我猜那麥地是這村的,想找到麥地的主人,好賠人家。 」

     「那塊麥地裡有座新墳,對不? 」錦彩收起笑容。

     「是,你知道麥地的主人是誰? 」

     「知道。 你們不用賠了。 你們多殺幾個鬼子,就是對他們最大的報答。 」

     「怎麼回事? 莫非...... 」夢茵細聲問,心裡已猜出幾分。

     「這家在村裡是獨門獨戶,全家被鬼子殺了。 屍體也是我們幫忙埋的,刨了一個坑,一家人埋在了一起。 」錦彩眉頭慼在了一起,一臉憤恨。

     夢茵無話,只是情不自禁握緊了拳頭。




作者: 暖风细细吹    時間: 2019-12-4 06:59:53

本文最後由 暖风细细吹 於 2019-12-4 07:16 編輯

第三十四章 大掃蕩(下)

      許錦彩急急訴說道:「這次掃蕩比以前持續時間長,也殘酷得多,死了不少人,活著的人晚上也不敢在家睡覺,整天躲在山溝裡,真是遭夠了罪,有的人受不了就上吊了。 每到一個村子,都是空空蕩蕩的,半天看不到一個人影。 區幹部和村幹部傷亡也不小,我這段兒時間花不少時間做選拔補充新幹部的工作。 我覺得鬼子這次是鐵了心要把咱們滅絕了,你說是不是? 」

    「嗯,他們要的是咱們腳下的土地和奴隸,還需要象存子權之類的走狗。 咱們這樣的中國人自然是他們消滅的目標。 」夢茵接著說:「不過,這只是他們的一廂情願。 就我所知,現在國際形勢已經發生了有利於我們的根本變化。 美國已經對日宣戰,咱們的抗日統一戰線總起來說也是成功的。 他們越倡狂,說明離他們滅亡的日子不遠了。 」

     「你說話的風格象政委,這還真是跟什麼人就學什麼人。 」許錦彩微微笑了起來。

     「許書記,有封信給你。 」一個少女跑過來,遞給許錦彩一張紙條。 扭頭瞅見夢茵,驚道:「茵嬸兒,你也在這兒。 」

     「是月靈呀 !」 夢茵驚喜:「你也參加抗日了,好孩子,了不起。 」

     「我現在也就是做些送信打雜這種小事。 呦,我又說錯了。 」月靈看了錦彩一眼,「抗日無小事。 」

      許錦彩收起紙條,沖月靈道:「先踏踏實實做好你說的小事,你別急,將來會有大事等著你。 現在去通知老張他們,半小時後咱去花溝村。 」

      月靈答應一聲,又沖夢茵點頭示意,轉身向村中跑去。

      錦彩望著月靈背影,寬和地笑著,「這孩子機靈,有能耐,只是有點兒心高氣傲。 她想當正規八路。 」

      夢茵望著月靈跑去的方向,仿佛自言自語,「莫非人的世界觀是天生的? 月靈從沒受過教育,大字不識一個,能義無反顧走上艱苦的抗日道路;而牛采會,我教育了她十餘年,她卻走上漢奸賣國賊的路。 你瞧我這個師母當的,還真不夠格。 」

     「牛采會當日本走狗與你無關,你別想太多,想太多也沒用。 」許錦彩揮舞著那張紙條,接著說:「這是石旦傳出的情報,他的情報上級很重視,我們抄寫多份送給不同單位,包括軍分區。 也多虧有石旦通風報信兒,要不然,咱的損失恐怕會更多。 」

     「確實如此,一個情報有時可以頂上千軍萬馬。 提起石旦,我就想起許五聲,這麼好的一個人卻不得善終,老天不公啊! 」夢茵說著,眼睛裡充滿了淚花。

      許錦彩不想見夢茵難過,情急下忙岔開話題,「你們團部的特務揪出來了嗎? 」

     「還沒有,不過快了。 我一定要讓他犯錯露馬腳。 」

     「我完全相信茵嫂的能力。 等你的好消息。 我得走了,花溝村召開區幹部會議,補充幹部和佈置反掃蕩任務。 」許錦彩說著,緊緊握了握夢茵的手,然後轉身離去。

      夢茵深知,在這殘酷的年代,今日相聚歡,說不定明日就陰陽相隔,她深情地望著許錦彩的背影,心中默默,今日村頭望倩影,不知何日再相逢。 倩影此時刻腦海,不等彼時悔終生。

      安倍倉介得知被包圍的八路沖出重圍,大怒,他對著地圖看了好一陣,也弄不清八路去了哪裡。 存子權忙找來尤禿子,兩人嘀咕了一陣,存子權湊近安倍倉介,陪笑道:「太君勿憂,剛才我與尤隊長商議,認為滕范仁向西突圍後向北逃去。 我們可以讓偵緝隊帶路,追上他們把他們消滅。 」說著存子權做了一個砍殺的動作。

     「你有辦法找到他們? 」

     「報告太君,八路團部有我們的人。 我想他定會設法暴露他們的行蹤。 」尤禿子忙說。

     「喲唏! 就按你們說的做。 」說完,安倍倉介命令尤禿子帶路沿八路的撤退路線追去。

      夢茵和團部在村子裡正打算休息過夜,散佈在四周的哨兵紛紛來報,說是發現敵人。

     「怎麼,我們又被包圍了!? 」范仁驚道。

     「趁敵立足未穩。 命令立即向北突圍,快! 」趙一勝高聲喊道。

      槍聲頓時大作,子彈與空氣磨擦發出陣陣怪叫聲,驚得雞鳴叫著四處亂竄,狗嗚咽著躲到牆角混身哆嗦。 夢茵明白,膽子越小,被打死的幾率越大,此時只能鼓起勇氣,與大家一起向北沖。 混亂中,她看見曹參謀,喊了他一聲,與他一起隨團部的人沖出了村子。 趙一勝命警衛排留下阻擊追上來的敵人,其餘人則繼續北撤。 半夜時分,終於擺脫了敵人的追擊,擔任掩護的警衛排在師保亮的帶領下也回來了。 清點人數,損失了十幾個人。 他們不敢停留,連夜接著跑路。 和敵人又周旋了一天,終於暫時甩開了敵人。

      部隊在一個村邊停下來。 夢茵不時盯著曹參謀,心中嘀咕,鬼子這次為何總能精准地找到我們,似乎他們知道我們的行軍路線。 如果曹參謀是特務,他是怎樣把情報傳出去的呢? 她回想起在一個十字路口,曹參謀說去解手,自己不便跟過去,有好一陣子他脫離了自己的視線。 莫非他給敵人做了什麼記號? 她正想著,見范仁捂著肚子走開去,剛回來不久又捂著肚子去了同一個地方。 范仁再回來時,手還捂著肚子,臉色發黃無光。 夢茵起身上前問:「政委,你怎樣? 」

     「我現在跑肚子,可能吃了不幹淨的東西。 沒事,排出去就好了。 」剛說到這裡,又轉身邊走邊說:「哎呦,我還得去。 」

      夢茵心想,壞了,范仁在這關鍵時刻病了。 范仁再回來時,步子邁得很吃力,夢茵忙上前照顧,也想問個究竟。 范仁強掙扎著不斷揮手,「沒事,沒事,過一回兒就好了。 」

     「看你病成這樣,還說沒事。 你現在休息,我去告訴團長。 讓保亮做一個擔架,行軍時抬著你走。 」夢茵說完,正要離開,卻看見又有好幾個戰士捂著肚子跑過去,糟糕! 並不只范仁一人,可能是什麼病在軍中流傳開來。 她統計了一下,有十二人有同樣的症狀。 趙一勝聽說後趕了過來,聽完情況說明後雙眉緊皺,他犯愁,如果帶上傷病員一起走,戰鬥力會大大降低,說不定再遇見鬼子會全軍覆滅。 如果把他們留下,萬一范仁出什麼事,自己負不起責任,他好歹是唐堯縣抗日的一面大旗,是鬼子最想消滅的目標。 范仁似乎看出趙一勝的心事,有氣無力地說:「老趙,把我們留下,你們繼續向北走,一定走到咱的目的地,與咱的部隊會合。 」

     「我怕你被鬼子捉了去。 我讓警衛排抬著你走,其他傷病員留下。 」趙一勝道。

     「那不行! 我不想連累同志們。 」見趙一勝還想說什麼,范仁舉手示意說:「你什麼也別說了。 我決心與其他傷病員在一起。

     「我留下照顧他們。 」夢茵自告奮勇,道。

      趙一勝想了想,對夢茵說:「好吧。 把朱力攻留下,與你一起照顧他們。 西面離這裡二裡地有一個大一點兒的村子叫嶺西村,你們可以去那裡與民兵取得聯繫。 我們向東北前進把敵人引開。 」說完,趙一勝與滕范仁和夢茵握手,互祝好運。

      夢茵緊走幾步追上趙一勝,把對曹參謀的懷疑告訴了他,並囑咐讓師保亮盯緊曹參謀。 趙一勝一口答應,帶著警衛員快步離去。

      夢茵知道這裡不是久留之地,立即組織傷病員向嶺西村轉移,同時讓朱力攻先行去找嶺西村地方組織。 在這十幾人中,范仁病的最重,他又連續腹瀉了幾次,脫水已經很嚴重,他眼前一陣發黑暈了過去。 夢茵把他扶住,把自己水壺中僅有的水為范仁灌了下去。 她左手拉住范仁的左手搭在自己左肩上,右手拉著范仁的右手半背半攙著與眾人向西走去。 快到嶺西村時,朱力攻帶著一群民兵迎了上來。 與村地方組織順利取得聯繫,夢茵心情好了許多。 此時,東北方向傳來槍聲,夢茵知道,這是趙一勝引開敵人的行動。 她與村支書兼民兵隊長商議,為了安全起見,傷病員藏在附近山洞裡,民兵負責後勤供應,夢茵扮農婦白天在村中負責協調安排,晚上再回到山洞與傷病員一起過夜。 幾天過去,十二個人病情一點兒也不見好轉,軍區的醫院不知去了什麼地方,縣城的郎中離這裡有一百多裡,鬼子還在來回掃蕩,在這隱蔽的山洞裡耗下去肯定會凶多吉少。 看著這些飽受病痛折磨的傷病員,她心急如焚。

      范仁示意夢茵坐在自己身邊,雙目直直注視著她,他把手伸過來,握住夢茵的手,另一隻手也伸過來,雙手把夢茵的手捧到自己的胸前,嘴唇微微抖動,似乎想說什麼,又沒張開口。

     「政委,你會好起來的。 你是這裡的主心骨,大家都看著你呢,無論什麼時候,決不輕言放棄。 」夢茵鼓勵著,第一次看到范仁的目光是那麼的溫順。

      范仁點了一下頭,「嗯,不知怎的,我這幾天總是回想往事。 人都說快要死的人都這樣。 」

     「不對,而且是大錯! 你這話一沒水準,二沒道理。 我看是這病把你鬧得有些負面情緒。 等你病好了,你還是那個凶神般的滕范仁。 不過,你現在仿佛換了一個人,活像一隻受傷的小貓,倒也著實惹人憐愛。 」夢茵說著,象個大姐姐似的,抽出自己的手,把一件衣服搭在范仁身上。

      夢茵步出這陰森的山洞,黑暗中坐在洞口,望著滿天的星星陷入深思,這些傷病員得的是同一種病,主要症狀是嚴重的腹瀉。 幾天過去了,一點兒也沒有好轉的跡象。 鬼子正在拉網式掃蕩,時間一長,難免走漏風聲,其後果她不敢想下去。 一陣風吹過,前面傳來樹葉擺動發出的嘩啦聲,尋聲望去,不遠處有兩顆樹,它們相隔很近,兩樹中間的樹枝糾纏在一起,活象一對牽手的夫妻,莫非這就是人們傳說的夫妻樹? 夢茵站起身,不由得走過去,定睛細看,稍大點兒的是柿子樹,稍小點兒的是黑棗樹。 伸手摸一摸樹葉,覺得很親切,揪下半片放進嘴裡嘗嘗,有一點發澀的感覺。 她忽然想起小時候曾經翻看過一本很早流傳下來的書,說黑棗樹屬柿樹科,黑棗入脾胃徑,能補中益氣,養血安神,她閉目回想,印象中那本書提到葉子有止瀉的功效。 她焦躁的心情好了許多,冥冥中有了一線希望。 她立即動手,採摘了一些黑棗樹葉和柿子樹葉混在一起,放進一個臉盆,找一個隱蔽地方用水煮了片刻,端著臉盆來到范仁身邊,她本想扶范仁坐起來洗腳,可試了兩次也沒能把范仁扶起來。 她脫掉范仁的鞋子,用毛巾蘸著葉子水擦洗范仁的腳掌。 正擦拭間,范仁突然翻身坐了起來,眼神發亮,「好多了,好多了。 」

     「哈哈! 果然管用。 」夢茵笑了,她這會兒心裡特別高興,激動得流出眼淚。

      夢茵又採摘了更多的葉子,煮了更多的水,一夜間,十二個人病都好了。

     「特派員,你莫不是神仙吧? 怎麼泡一泡腳病就好了,這比打針吃藥都好得快。 」一個戰士說。

     「特派員,神醫! 」眾人誇獎起來。

     「看你們說的! 說說你們泡腳時的感覺。 」夢茵知道,她並不清楚這種樹葉能否食用,所以把葉子煮了用水泡腳,沒想到效果出奇的好。 此時她更想知道戰士的感受。

     「腳伸進水裡,感覺腳心越來越熱,同時身子覺得越來越有勁兒。 病就這麼好了。 」一個戰士說。

     「我也是這種感覺。 」其他戰士異口同聲說。

      范仁目不轉睛地望著夢茵,眼中閃現出羨羨的目光,「你還真是幹什麼象什麼。 你如果做郎中,說不定會賽過華佗。 」

      夢茵微微笑著,認真地說,「我現在還真有此想法,如果能活到戰爭結束的那一天,我會把這種樹葉中的有效成分弄清楚,提取出來製成藥片,徹底解決這種病,造福于人類。 」

     「你會成功的。 」范仁想了想又說:「你製藥片幹嘛? 用煮它們的水一泡就成,何必畫蛇添足? 」

     「你們這次能痊癒,歸根結底是這種樹葉中的一種或數種能治腹瀉的東西進到了你們體內。 我現在能肯定的是,這種有效成分肯定溶于水,其分子不會太大,而且能穿過人的皮膚。 你們感覺到腳心發熱,就是那些分子穿過皮膚時產生的一種物理表現形式。 我猜想,這種有效成分可能是即溶于水又能溶于油的兩性分子。 用水提取這種東西,得到的提取物純度應該比較高,也就是說干擾物和雜質相對較少,因此,確定有效成分和分析其結構就容易的多。 另外更重要的是還要研究其藥理,不能停留在只知其能治病而不知其為什麼能治病的階段。 」說到這裡,夢茵望瞭望眾人似懂非懂的眼神,「我今天高興,不由得扯遠了,現在我們最要緊的是......」

     「找部隊去! 」不等夢茵說完,眾人道。

     「特派員,你剛才說造福于人類,那人類包不包括日本人? 」一個戰士躊躇著問。

     「不包括! 這還用問? 日本鬼子根本就不是人! 」幾個戰士搶答道。

      夢茵完全理解戰士們的情緒,也明白戰士們的意思,微微笑了笑,「嗯,現在不包括。 」她把現在二字說得很重。

      范仁帶領眾人走了兩天,來到原先商定的匯合地點,一個更偏僻的小山村。 不見獨二團,聽說鬼子掃蕩已結束,已撤回縣城。 趙一勝帶著獨二團也早已離去。

     「壞了,我們肯定走岔了。 趙一勝肯定會派人去嶺西村找我們,我們卻來到這裡。 早知如此,我們還不如在嶺西村死等呢。 」范仁道。

     「鬼子撤回縣城,咱軍肯定尾隨其後。 咱們向南走去找他們,邊走邊打聽,咱縣就這麼大個地兒,不愁找不到他們。 」夢茵說。

      大家同意,范仁又帶著大家匆匆向南進發,一直追到盤龍寨。

      夢茵嘀咕,趙一勝怎麼這麼大意,鬼子前腳走,他就把部隊帶到縣城邊上,他就不怕鬼子殺回馬槍? 她和范仁急匆匆走進臨時團部,見趙一勝慫拉著長臉,一臉愁苦。 幾個幹事呆呆地站著緊皺眉頭。 師保亮坐在一個角落痛苦流涕。 一看便知有大事發生。 夢茵忙蹲下身問師保亮緣由,師保亮細聲細氣說了剛剛發生的事,曹參謀脅迫石康部長投敵了。 夢茵聽了,心情一落千丈,與部隊回合的喜悅一掃而光。

      原來,石康由於在反託派方面推行極左路線,被撤職接受調查,過關後剛被任命為冀中區黨委付書記,他急著去上任,路經唐堯縣,上級命獨二團負責安全護送。 此時鬼子掃蕩剛結束,趙一勝把護送的任務交給了師保亮。 師保亮帶警衛排護送石康剛出大山,曹參謀騎馬追上來以團長趙一勝的名義急令師保亮帶人火速趕往嶺西村去解救政委和特派員,說政委和特派員被困在嶺西村正被偵緝隊圍攻。 石康由他和另兩名戰士護送。 師保亮信以為真,急忙朝嶺西村嫉進,路上翻然醒悟,追回來時看到兩名戰士屍體,石康已不見蹤影。 顯然,曹參謀把石康劫走了。 趙一勝聽說後帶團部的人追了過來,麾下三個營也運動到附近,但為時已晚。

      夢茵覺得是自己失職,心裡暗暗自責,在此嚴峻環境下,自己仍做無罪推論,本有七成以上把握可以斷定曹參謀就是特務,卻非要十分鐵證不可,也沒有做相應防範措施,結果讓敵人鑽了空子。 她不由歎了口氣,揪住自己一縷頭髮,恨不得揪下來。




作者: 暖风细细吹    時間: 2019-12-9 09:26:17

本文最後由 暖风细细吹 於 2019-12-9 09:42 編輯

第三十五章 死命令

      存子權正為這次掃蕩無功而返懊惱,尤禿子急步走進來,面露喜色,「報告,夜貓回來了,還順手逮了一個八路的大官兒。 」

      存子權先是一怔,眼珠急速地轉了兩圈,低聲吩咐,「讓呂黑子去審那個大官兒。 你讓夜貓在你屋子裡稍等,我隨後即到。 」

      尤禿子見存子權目光陰森,聲調瘮人,他知道,這是存子權要殺人的表情。 他不明白,夜貓逮了個八路大官兒,應該高興才是,怎麼......。 他滿腹狐疑,又不敢多問,答應一聲便匆匆離去。

      尤禿子把夜貓領進自己的屋子,也是偵緝隊的隊部。 尤禿子問:「夜貓,你的名子叫......」

     「曹東富。 我的代號‘夜貓’還是存翻譯官給取的。 嘿嘿。 」

     「你捉了八路這麼大一個官兒,功勞是大大的。 可惜的是我們在八路那邊可就再也沒內線了。 」尤禿子此時似乎理解了存子權為何而不快,自己方才的高興勁兒也一掃而光。

      曹東富見尤禿子變得愁苦起來,忙道:「隊長,我也是被逼無奈,姬夢茵已經盯上我了。 我再不回來,就永遠回不來了。 這次我好不容易瞅准一個機會才逃回來,還捉了這麼大個官。 你想知道什麼,儘管問他好了,他肯定知道不少秘密。 說不定還能讓他策反八路一個團呢。 」

      這時,存子權陰沉著臉走進屋子,曹東富忙立正警禮,「報告太君,曹東富......」

      話未說完,只聽「砰」的一聲。 曹東富腦門挨了一槍,圓睜著眼仰面倒了下去。

      尤禿子大驚,呆呆地站在一旁,鼓起勇氣,哆哆嗦嗦問:「你這是為何? 他可是功臣哪! 」

      存子權面色和緩下來,慢不經心把手槍插進槍套裡,「這小子鬼精得很,我怕他成鬼七第二。 」斜橫了尤禿子一眼,存子權接著吩咐,「讓呂黑子加緊審訊,要動用十八般刑具,讓那個大官兒把八路所有秘密給我說出來。 還有,這次安倍大隊長對這次掃蕩戰果非常不滿意,與冀中沒得比。 我現在必須想出一條計策,為咱爭點兒門面。 」

      尤禿子皺著眉想了一會兒,一拍腦袋,「偵緝隊探得八路在峪家口有一個兵工廠。 咱何不告知皇軍把它端了。 八路沒了軍火,看他們拿什麼抗日。 」

      存子權眼睛一亮,「嗯,有了 ! 我們掃蕩時沒有抓住獨二團,現在我們去端他們的兵工廠,他們不可能不管,我們就有機會把他們抓住全殲。 這樣即消滅了咱們的仇人八路,又讓安倍君滿意。 」

      尤禿子拍手,「對! 用他們自己的兵工廠做誘餌,實則消滅獨二團。 此計高,實在是高。 」

      存子權愈發兇狠,「我要讓安倍君充分發揮皇軍的機動性,獨二團和兵工廠我要一勺燴! 」

      趙一勝帶著隊伍來到峪家口附近休整,補充人員和武器彈藥。 夢茵這天來到新兵登記的地方,她要瞭解新兵的背景,防止特務混進隊伍。 幾百名青年排成一隊挨個點名分配給各連。 她粗略看了看,都是根據地的農民子弟,雖然他們高矮不一,但都偏瘦,黑黃的皮膚緊緊包著骨頭,許多人光著脊樑,胸部的肋骨清晰可見。 他們都是窮苦出身,許多人長這麼大沒有吃過一塊肉。 在國家處於危難的時刻,他們應召入伍,沖在保家衛國的第一線,而他們中的大部分人,會在激戰中失去生命,短暫的一生如同沙漠中的一滴水,在歷史的長河中瞬間消失的無影無蹤。 夢茵心中感慨,窮人一生多愁苦, 缺吃少穿皮包骨。 國難當頭沖一線,為國捐軀骨不枯。 忽然有一個人引起她的注意,與其他人不同,他皮膚煞白,瘦得不成人形,兩條腿瘦得象兩根棍子,大熱的天還穿著雙層夾襖。 這個人莫非有病? 如果是肺癆傳染病必須把他立即隔離。 夢茵上前把他從佇列裡叫出來輕聲問:「小老鄉,你叫什麼名字? 是哪村的? 」

     「報告首長,我叫朱立星,來自天門村。 」

      聽說來自天門村,夢茵更感興趣,「朱立攻你認識嗎? 」

     「當然認識,我們還是遠當家子呢。 」

      夢茵當即喚來朱立攻,「你認識他,給我介紹介紹。 」

      朱立攻點頭,一本正經道:「報告特派員,他叫朱立星,天門村人,今年十六歲,是我遠房堂弟。 」

     「他從小一直就是這樣子嗎? 」夢茵問。

      朱立攻茫然,不知如何回答,只好莫名地點頭。

      夢茵忙解釋道:「我是說他有什麼病嗎? 」

     「病嘛? 」 朱立攻努力回想了一回兒,「我記得他經常肚子疼。 」。

      夢茵又轉向朱立星,「把你的手伸出來讓我看看。 」

      朱立星遲疑著伸出手,夢茵將朱立星的手翻過來看其手掌,手掌上的繭清晰而厚重,是一雙幹過農活的手。 見朱立星害羞起來,夢茵知道農村中男女有別的思想極其嚴重,解釋道:「我想知道你幹農活不。 這招也是跟鬼子學的。 」

     「我什麼農活都幹過。 你甭看我這麼瘦,我的力氣不比立攻小。 」朱立星道。

      夢茵搖頭,「你瘦成這樣,肌肉廖廖,怎會有力氣。 我再問你,你的胃口如何? 」

     「我心口發陰,經常難受,怕喝涼水,飯量也小。 」

      夢茵猜想,朱立星肚子裡可能有一種叫絛蟲的寄生蟲。 這種寄生蟲極其頑固,成蟲體長可達66尺,寄生在腸子裡消耗掉宿主的大半營養,有這種寄生蟲的人,皮膚往往顯得煞白。 在這麼艱苦的環境下,沒有條件為他治療。 看著弱小的朱立星,一種憐憫的感覺湧上心頭,夢茵吩咐,「朱力攻,你帶他去見師保亮,把他安排在警衛排。 你也算老兵了,平時要多照顧他。 」

     「是! 」朱力攻答應一聲,拉著朱力星去找師保亮。

      新兵們穿上軍裝,每人領到一支步槍,編入各連後開始訓練。 幾天來,戰士們練習佇列,刺殺,投彈,射擊瞄準。 夢茵看著熱鬧的場景,情緒又高漲起來,部隊又恢復了元氣,她高興。

      夢茵巡視了一圈回到團部,見趙一勝和滕范仁正在嚴肅地討論什麼。 屋子裡彌漫著大戰前的肅殺氣氛。 不一會兒,營連幹部都來了。 滕范仁首先發言,「同志們,這個安倍倉介太可惡,剛掃蕩完沒幾天,又來偷襲咱兵工廠。 上級命令我們要阻擊敵人,掩護我們的兵工廠安全轉移。 我現在要強調的是,這個任務一定要完成,在兵工廠轉移前,不許敵人前進一步。 這是死命令! 時間緊迫,我不多說,趙團長佈置任務吧。 」

      趙一勝語氣嚴肅而低沉,「根據情報,敵人分兩路來襲,一營負責迎擊南面之敵,陣地前出峪家口南五裡的青石山和三色山。 二營負責東面之敵,陣地設在峪家口東面六裡的尖嘴口。 三營為預備隊。 我再重複一遍,沒有命令,決不能後退半步。 同志們,行動吧。 」

      戰鬥在五個小時後打響,隆隆的炮聲如同炸雷從空中傳過來,震得身邊的土紛紛飄起來,周圍所有的東西在瑟瑟抖動。 「敵人飛機來了。 」一個戰士喊。 夢茵抬頭望,看見一架飛機府沖下來,一陣彈雨從空中傾瀉在不遠處的一營陣地上,接著又落下成群的炸彈。 這麼密集的狂轟爛炸,夢茵還是第一次看到,她開始為陣地上的戰士擔心,更擔心陣地守不住,最後不僅主力被消滅,兵工廠也保不住。 不一會兒,夢茵見一營通訊員跑過來說大青山需要支援,趙一勝把三營的一個連派了出去。 東面的尖嘴口方向也傳來槍炮聲,密集程度更甚。 夢茵更加焦慮起來,她想,此戰的長短取決於兵工廠的撤離速度,每耽擱一分鐘,都會有無數戰士失去生命。 能不能完成任務,一方面取決於指戰員的戰鬥力,另一方面也取決於兵工廠能否快速撤離。 後者似乎更是關鍵所在。 她見趙一勝和滕范仁正在緊張地討論什麼,沒打招呼便離開臨時指揮部,找到擔任警戒任務的警衛排長師保亮,憂慮地問:「保亮,象這麼激烈的戰鬥,你估計咱們能頂多長時間? 」

      保亮遲疑了一下,「恐怕不足一天。 」

     「我也是這麼想。 就我所知,兵工廠的同志正在拆卸機器,想把所有的機器和工具都帶走。 我擔心他們這麼做太慢,結果很可能是我們和兵工廠都被消滅。 你趕快去峪家口,讓他們把笨重的機器就地藏好,督促他們輕裝立即轉移。 」 夢茵又囑咐,「他們走後你立即回來報告。 」

     「是! 」保亮答應一聲,向峪家口跑去。

      夢茵看見朱立攻和朱立星在不遠處正說著什麼,便走了過去。 走到近前,聽見朱立攻正在開導朱立星,「現在還沒上戰場,看你就嚇成這個樣子。 你要記住,在戰場上越拍死,死得就越快。 」

     「立攻說得對,兩軍相遇勇者勝。 」夢茵說著,看了一眼朱立星,只見他臉色更加慘白,眼角掛著淚花,雙手拄著一支漢陽造步槍,雙腿微微顫抖,要不是他手中的步槍,他能站起來都成問題。

     「特派員。 」朱立攻對夢茵說:「我這個堂弟太丟人。 還沒上戰場他就嚇成這樣。 」

      看著朱立星害怕的孬樣,夢茵把正要出口的斥責話咽了回去,她拍了拍朱立星的肩膀,「你先深吸一口氣,再用同等的時間慢慢從口中呼出。 我說,你跟著做。 預備,吸氣,呼氣,吸氣,呼氣......。 這樣慢慢使呼吸均勻而正常。 」然後,夢茵又拿起朱立星一支手,教他用另一支手交叉摩擦手背。 說:「同時,你要運動你的肌肉群,就是讓它們做可控伸縮運動。 主要是腿部和臂膀的肌肉。 」

     「我好多了。 」朱立星說著,不好意思笑了笑。

     「我看你是好多了。 能自己站著了。 」朱立攻道。

      夢茵又說:「還有,你別想有關死亡的事。 立功說得對,越怕死,死得就越快。 你就把戰場比做殺豬場,別老想著自己被殺死,是你在殺豬。 」

     「殺豬? 」朱立功笑了起來,補充說:「特派員意思是你膽小害怕會影響你的戰鬥技能,那樣的話你就變成了豬。 如果你比敵人勇敢,那敵人就是豬,任你宰殺。 」

      夢茵微微點頭,「立攻,立星是第一次見識戰鬥的場面,膽小害怕可以理解。 你是過來人,把你的經驗告訴他。 」說完匆匆回到團指揮部。

      夢茵踏進團指揮部,不見趙一勝, 范仁正在和一個地方幹部談話,只見范仁愁眉深鎖,臉色冰冷如鐵,語氣沉沉,「老張同志,傷患就全靠你們了。 你讓擔架隊把傷患抬到峪家口我們的臨時救護所,簡單包紮處理後分配給附近各村,安排給可靠的人家暫時隱蔽起來,要讓負責掩護的農家明白,一定要確保我傷患的安全。 」

     「我們一定竭盡所能完成任務。 我想知道你們能頂多長時間? 也讓我心裡有個數。 」

     「嗯,我們的任務是掩護兵工廠撤離。 等他們安全離開時,也就是我們撤退之時。 你們什麼時候撤離我會提前通知你。 不過我可要告訴你,你們可不許給我丟掉一個傷患。 」范仁鎮聲說。

     「首長儘管放心,我們在,傷患在。 」

     「好! 你們辛苦,時間緊迫,快去吧。 謝謝! 」

     「不謝! 」老張轉身跑了出去。

      范仁轉頭看見夢茵,「你去哪兒了? 」

     「趙團長呢? 」夢茵反問。

     「東南方向突然發現一股敵人,如果這股敵人突進來,直接威脅我東,南兩個方向的陣地,後果不堪設想。 老趙急了,不聽勸說,匆忙帶兩個連過去了。 現在這裡有戰鬥力的就剩警衛排了。 他讓我在這裡頂著。 你說,軍事主管擅自離開戰鬥崗位。 」范仁搖頭道。

     「他在這裡沒兵也發揮不了什麼作用。 我看他今天也是拼了。 他對警衛排使用有什麼吩咐? 」夢茵說。

     「他說三色山是下一個要求增援的陣地,讓我密切觀察,同時讓我與上級保持聯繫。 對了,與地方組織有關的事就由你負責吧,咱們現在沒有後方,搶運安置傷患也是非常艱巨的任務。 記得你曾說過,沒有後方縱深,負傷即是死亡。 我不想丟掉一個傷患,地方同志們的擔子可著實不輕啊! 你可要看緊咾。 」范仁鄭重說道。

      未等夢茵回話,邢參謀過來急急插話,「報告,三色山陣地急需支援。 據報已經萬分危急。 」

      范仁看了夢茵一眼,輕哼一聲說:「還真讓老趙蒙對了。 」接著命令邢參謀,「去,把師保亮叫來,我親自給他交代任務。 」
   
     「我讓保亮去了峪家口。 」夢茵插話。

     「你......」范仁急了,眼睛瞪得滾圓。

     「我讓保亮去督促兵工廠的同志儘快轉移。 保亮不在,我帶警衛排增援三色山。 」

      范仁態度和緩下來,急忙勸阻,「打仗是我們男人的事。 我讓師安良代替師保亮就是。 邢參謀,把師安良叫來。 」

      夢茵一把拉住刑參謀,「我的弟子們多在警衛排,我帶警衛排再合適不過了。 與地方同志的聯繫,就由邢參謀代勞吧。 我重複一遍任務,增援三色山,堅守陣地,沒有命令,決不撤退。 」說完就跑了出去。

     「邢參謀,快去警衛排告訴師安良,讓他們要保護好特派員。 」滕范仁急急吩咐。

     「是! 」邢參謀答應一聲走了。

      滕范仁往前走了兩步,停下望向遠方,心中忐忑,覺得缺了點兒什麼似的。




作者: 暖风细细吹    時間: 2019-12-13 10:44:13

本文最後由 暖风细细吹 於 2019-12-13 11:13 編輯

第三十六章 生死搏

      夢茵帶警衛排向三色山急進,一路上看到不斷抬下來的傷患,傷患身上的血滴滴嗒嗒從擔架上落下來,染紅了通往陣地的路。 抬擔架的民兵也都渾身血跡,他們是冒著炮火,從陣地上把傷患背下來,再用擔架抬到峪家口,把傷患交給臨時救護所,再把彈藥給養送到前線陣地。 看到一副副擔架擦身而過,便知戰鬥肯定異常激烈。 夢茵回望了一眼自己的隊伍,見大家情緒高昂,信心堅定,只有朱力星慘白的臉上透著一絲恐懼。 她吩咐朱力攻照看朱力星,怕他臨陣當了逃兵。

      夢茵一眾人很快便來到三色山下,不遠處一顆樹下有幾個人圍著一副擔架,一個沙啞的聲音傳過來,「我不下去! 要死我也要和弟兄們死在一起! 」這聲音夢茵聽起來有點兒耳熟,來到跟前,只見擔架上的傷患滿臉血污,身上的軍服燒得所剩無幾,裸露出身上好幾處正在流血的傷口,他緊緊抓著那顆並不大的樹,撕心裂肺地喊著要回到陣地與弟兄們死在一起。 抬擔架的一個民兵指著擔架上的傷患說:「他是一個連長,負傷後說什麼也不下來,還是在昏迷後抬下來的。 這不,剛下山他醒了就抓住了這顆樹,說什麼都不走。 你們看這咋辦? 」

      這時,夢茵也聽出來了,是師勇超! 夢茵一把抓住勇超的手,「勇超,勇超! 」

      勇超怔了一下,「師母! 」然後孩子般哭了起來。

      夢茵強壓自己,眼淚不能在戰士面前淌下來,「勇超,你已經負重傷,我命令你立即撤下去。 服從命令! 」

     「師母,敵人火力猛,你們大部分人要隱藏在山脊線後面,敵人上來用手榴彈砸狗日的。 」勇超緊緊握著夢茵的手,說到此便又昏了過去。 夢茵怕勇超失血過多,忙拿出紗布快速幫他止血,然後吩咐民兵把勇超抬走。

      大家知道山上情況危急,不需動員,一齊朝三色山山頂沖去。 當警衛排進入防守陣地時,鬼子已經沖到陣地前,警衛排一陣猛打,鬼子被打了下去。

     「好險! 你們再來晚一會兒,這陣地說不定就是鬼子的了。 」堅守陣地的李千浩付連長沖著警衛排的戰士說。

     「李付連長,我奉命帶警衛排前來支援。 你把情況說一下,讓我心裡也有個底。 」夢茵來到李千浩跟前,細聲說。

     「哎呦! 是姬大特派員啊! 你來這裡莫不是來抓我這個特務吧。 」李千浩冷冷道。

      夢茵壓了壓火氣,緩道:「李千浩,我知道你受了委屈。 我當時懷疑你是我錯了,我向你道歉。 現在我希望你此時與我一起同仇敵愾,完成狙擊任務。 如果你有意見,戰後再向上級反映。 」

     「哪敢啊! 你是我過去的頂頭上級,我的小命都在你手裡,我豈敢造次? 只是這裡是刺刀見紅的戰場,不是鋤奸反特的地方。 論在前線作戰,我比你有經驗,警衛排併入我連,由我統一指揮。 你呢,還是從哪兒來,回哪兒去吧。 」李千浩一臉認真。

      夢茵忍無可忍,杏眼含怒,「李千浩! 你沒有權力,更沒有資格不讓我在此戰鬥。 我剛才已經說過了,你對我有意見,打完這一仗再說。 我還提醒你,你要擺正你的位置,你如果作戰不利,我仍然有權處置你。 」

      李千浩急道:「特派員別誤會。 方才我的話乃肺腑之言。 你在此非常危險,可以說是凶多吉少。 你要出什麼事,我實在擔待不起。 師安良剛見我便囑咐要保證你的安全,而且是受政委所托。 不信你問師安良。 我也和你說實話,方才我的話確實有情緒,看在這命懸一線的份上,你就包涵著點兒吧。 」

      夢茵望向師安良,師安良點頭。 她理解了李千浩剛才的態度,在這九死一生的戰場,出現一個被關照的特殊人物,肯定會氣不打一處來,說說風涼話在所難免。 她態度和緩下來,鎮聲道:「如果是這樣,我更應該在這裡。 幹部衝鋒在前,退卻在後是我軍光榮傳統,我怎能在這關鍵時刻退卻?! 你剛才說你作戰比我有經驗,我承認。 就按你說的,三色山陣地由你指揮。 不過,我想聽聽你的想法。 」

     「咱們腳下的這塊陣地是主陣地,與東面的青石山相呼應,完全控制住了通往峪家口的道路,所以,三色山是敵我必爭之地。 敵人的優勢是火力猛,我們的優勢是佔有有利地形。 我們採取分散隱蔽,分段阻擊,敵人距離遠時打冷槍,近時甩手榴彈,最大限度消滅敵有生力量。 本來我們靠地理優勢完全能擊敗敵人,只是敵人的飛機大炮太厲害,一頓炸彈落下來,整個山頭一片火海,兩個回合下來,我們就剩了十來個人。 」李千浩說著,語速極快。

     「敵人用了燃燒彈,怪不得勇超有燒傷。 」夢茵指著仍在燃燒的一團火說。

      李千浩接著說:「這坐山的西頭緊鄰一個大湖,南側山下有一片高高的樹林,地勢比這邊更險要。 敵人炮兵在那裡難得施展。 師勇超連長怕敵人從那邊上來偷襲,派了一個班在那頭警戒。 後來這邊吃緊,又把他們調過來了。 你剛才說讓我指揮,我就不客氣了。 我強烈建議你帶朱力攻和朱力星負責西頭警戒,如發現敵人,朝這邊打一發信號彈。 」李千浩用「建議」代替了「命令」二字。

      夢茵想了想,覺得李千浩說得有道理,便喊了朱力攻二人一起來到三色山的西端。 夢茵四周觀察了一番,明白了三色山的由來。 這坐山東頭是青色,約百米長,石材和對面青石山相同。 中間是白色,長約七十余米,主要是由碳酸鈣構成,質軟且鬆散,南側十分陡峭,敵人是不可能從中間上來的。 西端這頭是深紅色,約五十米長,看起來是含鐵的石頭。 如果不是被戰火摧殘,這坐山會是多麼漂亮啊! 夢茵感慨。 她朝南面山腳看去,也是非常陡峭,有一人把關,萬夫難開之氣勢。 她仍不敢大意,吩咐朱力攻二人挖散兵坑,修掩體。

      突然,空中傳來飛機的轟鳴聲,抬頭望去,一架飛機從東邊飛過來,接著炸彈從機腹落下來,爆炸的轟隆聲震的整個山頭在抖動。 眼見飛機飛過來,朱力星突然跳出掩體,連滾帶爬向山下跑去,如同一匹受驚的野馬。

      夢茵喊:「力攻,快! 把他找回來。 」

      朱力攻答應一聲,追了上去。

      炸彈在東邊不遠處爆炸,夢茵起身一個箭步跑過去,飛身跳進硝煙還未散盡的彈坑,耳邊又是一陣爆炸聲,炸起的石塊劈里啪啦落在身上,覺得渾身又麻又疼。 抬頭回望自己剛才的掩體,只見一股青煙沖向天空,一顆炸彈正好落在剛才的掩體裡,好險! 隆隆的炮聲從東面傳過來,敵人開始轟擊東邊的陣地。 不一會兒,敵人就會在機槍掩護下發起衝鋒。 夢茵起身向山下望去,沒有異常,她又來到西端邊沿,西邊山腳下是一個望不到盡頭的湖泊,看著這懸崖峭壁,心裡踏實了些,檢查了一遍槍彈,盼朱力攻二人快點兒到來。 向北面山腳望去,不見朱力攻身影。 向東邊李千浩的陣地望去,只見火花四射,硝煙彌漫。 突然又看見一架飛機從東面飛過來,還是那架飛機,只是這次沒有投彈,但飛得異常低,緊貼著山尖,仿佛一伸手就能把它拽下來。 這架飛機圍著三色山盤旋了兩圈飛走了。

      夢茵想著朱力攻二人,不時朝北面張望,還不見蹤影,她著急起來,心裡開始埋怨朱力攻,「唉,也太死心眼兒了。 拉不回來就算了,你自己可要早點回啊。 」正想著,遠遠看到了朱力攻二人,待他們走到山腳下,她看清楚了,是朱力攻奮力在拖著朱力星往前走,朱力星往前每走一步,朱力攻要費好大的勁兒,好不容易到半山腰,朱力星乾脆坐下不走了。 見朱力攻比比劃劃說著什麼,肯定是在做朱力星的思想工作。 過了好一會兒,朱力星還在那兒坐著,只見朱力攻踹了朱力星兩腳,一把把他拽起來,彎腰把他扛起來,一支手拿著槍,艱難地向山上運動。 夢茵看著,心裡開始憎恨朱力星。 又看見朱力攻體力不支,一個趔趄倒下去,也把朱力星甩了出去。 看得出朱力攻急了,他不再上前去拖朱力星,而是拿槍對準了朱力星,仿佛在說,你再不上山,我就開槍了。 果然看到朱力星開始往山上爬,朱力攻持槍跟在後面。

      夢茵目不轉睛看著朱力攻二人,注意力完全被吸引,對即將到來的危險卻渾然不覺。 原來,那架飛機方才把山上的情況報告給安倍倉介,存子權出主意東面佯攻,派小股武裝從西面突破,安倍倉介首肯。 存子權想讓尤禿子立功,便說服安倍倉介把從西端偷襲的任務給了偵緝隊。 存子權找來尤禿子,信心滿滿,「嘿嘿! 禿子,你立功的時候到了。 島野三郎在飛機上清楚看到三色山西段沒有防守,你們悄悄摸上去,佔領三色山,拿下頭功。 」

     「嗨! 我現在就去。 」尤禿子滿口答應,走了兩步停下,「你說島野三郎... ... 」

     「就是那個被姬夢茵砍了一刀的島野君。 他被救活後又幹起了他的老本行。 這次是他開飛機進行轟炸和偵察。 他可是消滅了不少八路。 行了,快抓緊時間行動吧。 越快越好。 」存子權催促道。

     「放心,你就等著聽我們的好消息吧。 」尤禿子匆忙帶著他的偵緝隊來到三色山西端,穿過那片樹林,悄悄爬上三色山,爬到半山腰,前面的路更加險要,尤禿子停下來,與呂黑子商議一番,厲聲喝道:「張頭,你帶五個弟兄悄悄爬上去,先佔領山頭陣地。 我給你們記頭功,每人賞一百大洋。 」

      叫張頭的人前走了兩步,前後打量一番,開始挑人,「你,你,還有你,到這邊來。 」他停頓了一下,又前後張望,他要找最有能耐的人。 石旦前走一步,半舉起手,瞪大眼睛看著張頭,希望他能選上自己,他暗下決心,豁出命也要破壞敵人這次行動。 還好,張頭最後喊了自己的名字。 一行六人借峭壁上灌木叢的掩護,悄悄爬到山頂,剛一露頭,豁然看見一個八路,張頭縮回頭用手比劃著八字,示意大家噤聲,心裡自認倒楣。 好一回兒,不見上面有動靜,張頭悄悄伸出頭張望,只看見一個女八路,心裡高興起來,抽出匕首,示意眾人準備一起動手。

      朱力攻押著朱力星走過來,夢茵起身迎上去。

     「特派員,他確實是一個膽小鬼。 我奉命把他帶來了,你看著處置吧。 」朱力攻上氣不接下氣地說。

      夢茵拿起朱立星的步槍遞過去,雙目盯著朱立星的眼睛,肅容沉聲道:「給,即然你參加了八路,你就必須戰鬥。 」夢茵看見朱立星接過槍的一霎那,面露驚駭之色,連連後退,蹲在一塊巨石下捂住雙眼。 夢茵忙回頭,一把利刃殺過來,她轉身側頭躲過,來不及掏槍,赤手空拳與來敵殺將起來,搏鬥中聽見幾聲槍響,眼睛余光看見三個敵人紛紛倒下,是石旦! 見他此時想幫自己,拿著槍卻沒有機會下手。 一個敵人與朱立攻滾在了一起,滾到那塊巨石下,就在朱立星身旁,朱立星捂著眼面向巨石,槍丟在一旁,哆嗦著無動於衷。 看著朱立攻處於下風,要救朱立攻,首先要幹掉眼前的敵人,夢茵瞅准機會,奪過敵人的匕首,反手刺斷敵人的頸動脈。 也就在此時,聽見朱立攻一聲淒厲又怨恨的呼喊,「立星! 」夢茵回頭見敵人的刺刀紮進了朱立攻的胸膛,正要衝過去為朱立攻報仇,只見旁邊的朱立星大叫了一聲,飛身撲倒了敵人,拿起一塊石頭,朝敵人的腦袋不停地砸下去,那個敵人抽搐了一下便沒了動靜。 夢茵回頭再找石旦已不見蹤影,他肯定是又潛回去了。 她三步並作兩步來到朱立攻身旁,蹲下身,朱立攻已經死了,但那雙眼睛還睜得大大的,真真的是死不瞑目。 夢茵撫摸著朱立攻的臉龐,眼淚止不住流下來,心裡埋怨朱立星,這個膽小鬼,早一點兒出手,朱立攻也不會犧牲。 見朱立星還在不停地砸,儘管那個敵人的腦袋已被砸成了漿糊,她忿忿地沖朱立星喊:「朱立星,省點勁兒吧,人已經死了。 」

      朱立星沒有停下來,還在不停地砸。 夢茵想,壞了,朱立星看來是瘋了。 突然,朱立星停下,把手中的石頭扔在一旁,大叫著,「哥! 」撲在朱立攻屍體上大哭起來,「哥,是我害了你。 」

      夢茵懸著的心落了下來,他沒有瘋。 她趨前拉起朱立星,沉聲道:「我們要為朱立攻同志報仇! 他是為了這塊陣地而死的,我們守住陣地,就是最好的報仇。 」

      朱立星抹了一把眼淚,咬著牙狠狠點了點頭。

      尤禿子在半山腰看著張頭等人爬上了山頂,心中大喜,正要帶眾人動身上山,遠遠看見一個人連滾帶爬從山上跑了下來,不好,莫非中了埋伏? 尤禿子想。 待來人趨近,認出來人是石旦,只見他氣喘吁吁,滿面驚恐。

     「隊長,不得了,上面有埋伏,我們剛上去就被八路圍住了。 虧我上去得晚了一步,才僥倖檢了一命。 」石旦說著,顯得十分狼狽。

     「你是說張頭他們 ...... ? 」尤禿子疑問。

     「他們都舉手投降了。 八路怎麼處置他們就不知道了。 」石旦喘著氣說。

     「媽的,投降就是叛徒。 老子要是逮住他們,就扒了他們的皮! 」尤禿子氣哼哼說。

     「隊長,前面是只通一人的羊腸險道,八路一杆槍就能守住。 這種陣勢就是把咱老本兒打光了,我看也難上得去。 咱還是撤吧。 」呂黑子說。

     「撤? 一是我不好向存子權老兄交待;二是我咽不下這口氣,張頭他們竟敢投降! 呂黑子兄弟,你跑一趟,告訴存翻譯官,讓皇軍用九二炮轟他們。 說不定咱能攻下這塊陣地呢? 」尤禿子沖呂黑子說。

      呂黑子答應一聲,下山去了。

      在山上,夢茵正在加固掩體,一發炮彈呼嘯著飛過來,在不遠處爆炸,炸起的石塊飛得很遠很遠。 見朱立星站在朱立攻屍體旁不知所措,夢茵喊:「快趴下! 」朱立星仿佛沒聽見,站著沒動。 又一發炮彈在更近的地方爆炸,夢茵起身朝朱立星跑過去,想拉著他跳到剛爆炸的彈坑裡,這時,忽聽見空中傳來一聲象撕破布的呲啦聲,這是炮彈落在身邊的聲音,她猛地推倒了朱立星,同時她自己忽的一下失去了意識,冥冥中又仿佛飄到了天空, 又重重落了下去,砸在碎石堆裡。

      滕范仁在團指揮所裡心神不定,他不斷詢問各陣地的戰鬥情況,對三色山陣地尤加留意。 下午快黃昏時,有消息傳來,說姬夢茵在三色山陣亡,驚得范仁瞪著眼好長時間緩不過來,他又使勁閉上眼睛,一雙手捂住臉,片刻後沖參謀長王大年命令道:「大年,這裡交給你,我去一趟三色山。 」不等王大年回話,匆匆奔向三色山。 警衛員也忙不迭跟了去。

      見滕范仁來到前沿陣地,李千浩忙迎上來,「報告政委,我們打退了敵人五次進攻。 敵人現在似已無力再戰,有撤退跡象。 」

     「姬特派員呢? 」范仁扳著臉怒問。

      李千浩臉色驟變,指著西面怯聲道:「在最西端陣地上,據報已經被炸死了。 很抱歉,我們沒保護好她。 」

      滕范仁瞪著李千浩,扔下一句「我會調查的,你要是公報私仇,哼! 」便發瘋般朝山的西端跑去。 遠遠地聽見有人嚎哭的聲音,來到近前,見大哭的人是幾天前剛來警衛排的新兵,他盤腿坐在夢茵身邊,仰天嚎啕大哭。 師安良和王多福站在一旁默默流淚。 范仁不顧一切蹲下身,想仔仔細細看一看夢茵,或許這就是最後一眼。 只見夢茵半合著雙眼,後腦有血流出來,腹部的土布軍衣浸透了鮮血,大腿靠近腹股溝處有一道深深的傷口,外翻的肌肉向外浸著鮮血。 他雙手捧起她的一隻手,真想把她的手放到自己的唇邊,在戰士面前他把這莫名的衝動壓了下去。 突然,他精神一震,她或許沒死,她的手是暖的! 他忙用手摸夢茵的頸動脈,抬頭高喊:「她還活著。 快! 把她送峪家口。 」

      大家聞言圍過來,正想動手,又都愣住了,下山這一段山路太陡,沒法抬著人走,人們上來或下山只能爬著走。 范仁命令道:「師安良,快去通知擔架隊,讓他們在山下待命。 王多福去半山腰接應我。 」又指著朱立星,「你,去堅守陣地,有情況報告給李千浩。 」

     「是! 」三人答應,分頭行動。

      范仁仰面躺下,把夢茵放在自己身上,咬緊牙關,向山下滑去。 衣服擦破了,皮膚擦破了,鑽心的疼痛差點使他昏過去。 他忍受著如同千刀萬刮般的痛楚,心裡想著,為了她,堅持住!


作者: 暖风细细吹    時間: 2019-12-18 10:07:00

本文最後由 暖风细细吹 於 2019-12-18 10:27 編輯

第三十七章 觸黴頭

      夢茵被火速送到峪家口,止血包紮後又被送到百里外的軍分區醫院。 范仁送走夢茵回到臨時團部,得知敵人已經撤了。 見大家都很高興,七嘴八舌議論著,只有趙一勝在一旁抽煙。見到范仁,趙一勝沉下臉來,沉聲說:「老滕,你不該擅自離開指揮崗位跑去三色山。 姬夢茵對你再重要也敵不上全團的任務重要。 」

      滕范仁微微笑著,「是,是,我認錯,我檢討,我要在黨委會上作深刻檢討,接受同志們的批評。 」見趙一勝不置可否,又說:「老趙啊,不管怎樣,咱團實際已超額完成了任務。 你看啊,咱們團這可是第一次和安倍倉介硬拼,咱硬是把他狗日的給打回去了,兵工廠也不用轉移了。 早知日軍戰鬥力就這水準,前些日子鬼子掃蕩,咱跑幹嘛? 跟他們硬幹不就得了! 」

      趙一勝半眯起雙眼,「你以為安倍倉介是我們這個地方團打退的嗎? 咱友軍兩個團奉命跑了二百里前來增援,安倍倉介怕被抄了後路,才匆忙撤退。 」

      滕范仁微微一怔,認真道:「老趙,不管怎麼說,這次咱團應該是頭功,兄弟團雖跑路辛苦,可並沒放一槍。 」 見趙一勝不語,范仁沉思片刻,接著說:「姬夢茵這次傷得不輕,能不能挺過來,就看這一兩天。 我想明天去一趟軍分區醫院,當天趕回來。 」

      趙一勝眉稍向上挑了一挑,看著范仁沒作聲。 范仁知道,趙一勝同意了。

      第二天一大早,范仁挑了一匹好馬,孤身一人朝軍分區醫院急馳而去。 他著急,心裡掛念著夢茵,他雙腿緊緊夾著馬肚子,左手拉著韁繩,右手不停拍馬屁股,恨不得早一點兒見到夢茵。 他想著所有可能發生的情況,一種可能是當自己跨進醫院時,醫生說她已度過危險期,不日就能康復,這是最好的情況,也是自己期望的結果;也可能是見到醫生們正在搶救,夢茵正在生死線上掙扎;也有可能是夢茵已傷重不治, 自己見到的是她那冰冷的屍體,這是最糟糕的情況。 他想起夢茵曾經囑咐過,如果她死了,要和楚飛埋在一起。 想到楚飛的名字,就又想起楚飛的死,進而又聯想到他們曾經的乾兒子存子權,存子權在野狼嶺曾對天發誓說他和夢茵私通,夢茵嫌楚飛礙事就設計害死了他。 范仁對存子權的話並不當真,這些年來也從沒那樣想過。 誰都知道,楚飛和夢茵無比恩愛,是天生的一對。 是存子權忘恩負義,買兇殺人。 他滿懷的熱情冷了下來,只是不知怎地,存子權那言之鑿鑿的話又出現在腦海。 他想,存子權的話是真是假,今天就能證明。

      滕范仁匆匆來到軍分區醫院,他先看望了自己的老熟人,也是醫院的領導,然後找到為夢茵做手術的王醫生。 得知夢茵身上的彈片都取出來了,用上了非常稀缺的抗生素。 夢茵的致命傷在腦部,能不能醒過來,接下來的二十四小時是關鍵。 滕范仁聽罷,微微頷首,紅著臉吞吞吐吐發問:「還有一件事需要核實一下,就是她左大腿根私密處是否有一米粒大的一個棕色斑點? 」

      范仁見王醫生身子微微顫了一下,滿眼疑慮的目光,忙解釋說:「這與一件陳年舊案有關。 還請如實相告。 」

      王醫生看著范仁那期望的目光,沒有說話,只是肯定地點了點頭。

      刹那間,范仁心情如墜入深淵,雖有心理準備,仍被驚得張大了嘴巴,瞪著眼半天說不出話來。 看望夢茵的心情已蕩然無存,范仁騎上馬往回走,路上他浮想聯翩,此刻他確信當年存子勸的話是可信的,不然存子權怎麼會知道她私密處的棕色斑點! 按存子權的說法,當初霍楚飛計畫繞道去關外,是姬夢茵最終說服楚飛選擇了通過麻子六地盤的路。 范仁心裡冷哼一聲,這個姬夢茵不就是現代潘金蓮嘛! 而存子權充其量也不過是西門慶罷了。 存子勸還說在霍家實際是姬夢茵當家,楚飛死後更是不可一勢。 還說他進霍家時才十五歲,懵懵的不懂事,等長大了點兒才知道什麼是對的,什麼是錯的,看不慣姬夢茵的行事做派,更反感她的虛偽面孔,還時刻想到自己的命是楚飛乾爹救的,所以與她日漸疏遠。 那天晚上他二人大吵一頓,見姬夢茵有殺人滅口之勢,不得已才跑到野狼嶺加入麻子六的隊伍。 誰知姬夢茵到處散佈說他買兇殺人,恩將仇報,意圖占妻霸子。 范仁記得那是第一次上野狼嶺,存子權說得是那麼平靜,顯得是那麼無辜。 是啊,楚飛死那年存子勸才十六歲,無論如何也鬥不過文武兼備的姬夢茵。 楚飛冤啊! 范仁感歎一聲,又想起趙一勝以前的警衛員崔丙喜。 那天晚上刮著大風,姬夢茵帶著崔丙喜說是去城西村,第二天回來說崔丙喜是特務,被當場處決了。 聽說那晚最後除姬夢茵和崔丙喜外,在場的還有許五聲和石旦,許五聲已經死了,石旦是土匪出身,人品如何不得而知。 姬夢茵懷疑李千浩是特務並把他調出警衛排,現在證明李千浩是好人。 她也懷疑曹參謀,卻沒有採取任何措施,結果是真特務曹參謀成功劫持石康逃脫。 但意想不到的是,為敵立功的鬼七和曹參謀卻先後被存子勸除掉了。 就算鬼七被殺是姬夢茵的離間信成功之果,那曹參謀呢? 一個念頭閃現出來,莫非她暗地裡仍與存子勸有勾結? 槍殺崔丙喜不過是打馬虎眼,暗渡陳倉。 范仁不敢再想下去,姬夢茵此時在他心中尤如《畫皮》中的女鬼,傳說中的蛇精。

      滕范仁回到團部,李千浩迎上來,憂心問:「政委,姬特派員怎麼樣了? 」

      不等范仁回話,趙一勝插話解釋道:「李千浩為沒保護好姬夢茵非常難過,已經來好幾趟了,想當你的面請求處分。 」

      范仁眉頭一揚,「即上了戰場,她挨炸本在情理之中。 炮彈是鬼子打過來的,與你何干? 李千浩,你沒做錯,求啥處分? 去,回你的連隊去,你們的功勞嘛,等我和老趙商量一下,少不了你的。 」

      李千浩喜出望外,答應一聲走了。

      趙一勝問:「老滕,說說,姬夢茵情況如何? 」

      滕范仁遲疑了一下,淡然道:「半死不活,重傷在頭部,據說這一兩天是關鍵。 」范仁不想多說,打岔問:「欸,師勇超怎樣? 」

     「傷蠻重的。 在臨時救護所,聽天由命吧。 」

      滕范仁拍了一下腦袋,「我當時怎沒想到把他送去分區醫院? 唉,都怪我。 」

      趙一勝低聲說:「今日上午接到通知,特派員的編制去消,特派員可改任團政訓處主任。 姬夢茵工作做的不錯,可以說是十分出色,咱給上級提個建議,如果她能活過來,就讓她出任此職。 」

      滕范仁搖頭,「不可,不可,她現在連黨員都不是,怎能當政訓處主任! 」

     「她成為正式黨員不就只差宣誓了嗎? 況且咱作戰緊張,環境艱苦,好久沒組織宣誓了吧。 她本來早就該宣誓成為正式黨員了。 」趙一勝道。

     「等她活過來再說吧。 」范仁說著,心裡在想,不能讓夢茵入黨。 至於政訓處主任,李千浩更合適,對,推薦李千浩。

      在軍分區醫院,護理姬夢茵的正是霍思春曾經的學生小李。 霍思春聽聞姬夢茵負重傷的消息,如雷轟頂,連夜策馬奔向數百里外的醫院,急急跑進姬夢茵的病房,單腿跪在床前,雙手握住姬夢茵的手,淚水流了出來,模糊了雙眼。

     「霍付校長。 」護士小李輕聲喊。

      霍思春抬頭望著小李,仿佛在問,娘的情況怎樣? 手術成功嗎?

      小李會意,蹲下身小聲說:「王醫生做的手術,手術很成功,現在是手術後的第三天。 」

      這時,姬夢茵慢慢睜開了雙眼,模模糊糊看到兩個人影,耳邊聽到「娘」的叫聲,是思春! 看清了,是她,她就在眼前。

      小李喊了一聲,「她醒了。 」忙跑出去向王醫生報告。

      不一會兒,幾個醫生和護士都來了,王醫生讓姬夢茵數數,問了幾個問題,然後笑著道:「不錯,大腦完好,過些日子就能康復,不會留下後遺症。 」說完,轉頭對霍思春說:「霍老師,不,霍付校長,原來她是你媽媽呀。 」

      霍思春含笑點頭。

     「你們好好說說話。 咱一會兒見。 」說完王醫生和眾人便走了出去。

      姬夢茵望著思春,「春兒,他怎叫你 ‘霍付校長’?」

     「我們衛校有好多女學員,需要人來組織和管理,我呢,陰差陽錯被安排在這個位置上。 」

      姬夢茵含笑道:「瞧你這謙虛的樣兒。 不過,娘還是擔心擔子太重,怕你吃不消。 」

     「娘放心,我會努力做好的。 」

      這時,外面傳來一個大嗓門問話的聲音,「我是來看姬夢茵的,請問她在哪兒? 」

      姬夢茵眼神亮了一下,望向門口,「是錦彩! 」

      不一會兒,許錦彩走了進來,三步並作兩步來到床前,緊緊握住姬夢茵的手,「聽說你負重傷,有生命危險,都把我急死了。 」許錦彩打量了夢茵一番,「嗯,還好,你醒過來了,謝天謝地。 」

      姬夢茵望著許錦彩,急問:「陣地守住沒? 快給我通報一下具體情況。 」

     「你們團打退了敵人,順利完成了任務。 兵工廠也保住啦。 」許錦彩答。

     「我記得師勇超負了傷。 還有,朱力攻犧牲了。 剩下我和朱立星。 快說說,勇超和立星他們。 」姬夢茵望著許錦彩,顯出急不可耐的神情。

     「勇超度過了危險期,正在百姓家休養。 聽說和你一起的朱立星立了功,沒准現在正領獎品呢。 」許錦彩說著,細看了霍思春一眼,「呦! 是思春哪! 我還以為是醫院的護理呢。 」

     「嬸子好。 」思春含笑打招呼。

      許錦彩緊盯著霍思春,「都長這麼高了,都快認不出來了。 也越發漂亮了。 」

     「是呀,光陰如梭,你們有好幾年沒見了吧。 」姬夢茵弱弱地說。

      霍思春突然想起什麼,急問:「錦彩嬸子,不久前我校從咱縣征招了一批女學員,現在該動身了吧。 再晚就趕不上開學了。 」

     「現在還真出了點狀況,你們衛校派來接這些女孩子的老刑病了,正在床上躺著呢。 一起來的那個年輕點兒的跑回家了,肯定是當了逃兵。 我們正通過組織轉告你們這事,讓你校再派個人來,派個嚮導來就成。 咱縣的女孩子覺悟高著呢,個頂個的。 」許錦彩說。

     「一共多少人? 有識字的嗎? 」思春問。

     「有五十人,最小的十五歲,最大的二十二歲。 識字的沒幾個,我只知道月靈能認幾百個字。 這丫頭迫不急待想當正規八路,這下可稱了她的心。 」說起月靈,許錦彩眉飛色舞,接著說:「她知道要和你在一起,高興的她一夜沒睡。 」

      思春高興,笑道:「我喜歡月靈妹妹。 太好了,我定會培養她,讓她早日成為我們醫療一線護理人才。 」接著又認真說:「許書記,別再讓我校派人了。 我不就是最佳人選嗎! 我一定能把姐妹們安全接回去。 」

      許錦彩望向夢茵,夢茵微微點頭,「是呀,人已經在這了,順便把女孩子們帶回去,合情合理。 」

    「嗯,也好,我回去就通知應招女孩子們不日在盤龍寨集中,人就交給你了。 我派人把你們送出咱縣地界。 」



作者: 暖风细细吹    時間: 2019-12-23 03:42:31

本文最後由 暖风细细吹 於 2019-12-23 04:07 編輯

第三十八章  風摧花落

      城西村牛石頭家,牛石頭老婆這天早早吃了晚飯,覺得上床睡覺有點兒早,她便坐在門前樹下發呆。 自從病好後,許采會再也沒來過,想看看外孫子,牛采會不允,還說自己的老臉難看,怕嚇著孩子。 半年多過去了,也不知外孫子長得啥樣。 想著想著,悲從心來,長歎一聲,嗚嗚哭了起來。 忽然她止住了哭聲,她聽見一串熟悉的腳步聲正由遠而近走來,她抬起頭,朝院門望去,是采會! 眼見牛采會還抱著一個孩子,她破涕為笑,三步並作兩步迎上去,接過孩子,仔仔細細端詳起來。
牛采會冷哼一聲,「看吧,看吧,這次讓你看個夠。 」

     「瞧,他長的多半象子勸,我的大外孫兒,我永遠都看不夠。 」牛石頭老婆樂道。

      牛采會點了點頭,「嗯,我這次來就是給你送孩子來的。 你喜歡孩子,給你養就是。 這孩子,越大睡覺越少,我現在算養夠了。 你可要聽好了,不管什麼情況,你決不能委曲了存日一郎。 」

     「存日一郎 ? 你是說這孩子叫存日一郎? 」牛石頭老婆扭過頭來,看著牛采會疑問。

     「是! 我的兒子,你的外孫叫存日一郎。 」牛采會重重答道。

     「嗯,這不象中國人的名字。 」

     「廢話! 俺們是日本人。 」稍遲疑了一下,牛采會又說:「即便現在不是,將來肯定是。 說不定俺兒子長大後會成為俺大日本棟樑之才。 現在我給你個機會讓你照顧將來的棟樑之才,你應該感到榮幸,可不能辜負了我們這份兒信任。 你說是不是? 」牛采會說到這裡,感到肚子裡有東西往下墜,強烈排便的感覺突然湧了上來,不等牛石頭老婆回話,揮手道:「你先進屋,我得趕緊去拉屎。 」

      牛采會匆匆跑進茅廁,雙腳岔開站在糞坑兩側邊沿,急急解開褲帶蹲下,「噗」的一聲,一厥屎掉了下去,落在豬圈裡。 北方過去的茅廁大都和豬圈連在一起,牛家自從牛石頭被鎮壓後,幾年來再也沒養過豬,下面堆積起的人糞臭氣熏天,一群群的蒼蠅飛來飛去,有的爬在屁股上癢得難受,「啪」,牛采會忍不住往屁股上打了一巴掌,小聲嘟囔了一句,「 打死你個討厭的狗蒼蠅。 」想快點兒解完大便,越著急,拉得越慢,腿開始麻木了,還沒拉完,她有點兒不耐,拿起身旁的土坷垃,正準備擦屁股,一牆之隔的月靈家傳過說話的聲音,是月靈,這個幫八路做事的積極分子。 她耳朵立即豎了起來,屏住呼吸,仔細聽著,生怕漏掉一個字。

     「娘,你想啊,和思春姐在一起,有什麼不放心的? 你為我提心吊膽,那純粹是自己折磨自己。 」聽得出這是月靈的聲音。

     「兒行千里母擔憂。 況且,你和思春都是女孩子,做母親的怎能放下心! 」

     「娘,思春姐現在是付校長,是衛校第二大的官兒。 今兒晌午我在盤龍寨見到了她,哎呦! 那作派,那氣質,我都不知道怎麼說,一句話,不是凡人。 我也要做那樣的人。 」

     「看來你是鐵了心去當八路,我攔也攔不住。 和思春在一起,娘倒也放心,思春是個好孩子,你和她在一起,要相互照應。 你是後去的,記住遇事多求教思春。 」

     「知道,老娘放心吧。 我得趕緊走了,我可是瞅空特跑回來告別的。 」

     「靈兒,娘送你到盤龍寨。 」

      接著,聽到鎖院門的聲音。

      周圍安靜下來,蒼蠅的嗡嗡聲又灌入耳朵,許采會草草用土坷垃擦了一下屁股,提起褲子跑進屋子,忿忿道:「月靈要去當八路,真她娘的不知好歹! 我現在給你留下存日一郎平常用的一些東西,我得趕緊去炮樓報告,讓皇軍把她娘倆抓回來,治她們個通敵之罪。 」說著拔腿往外走。

      牛石頭老婆眼珠轉了兩圈,叫住了牛采會,「你別走,先聽我說,殺了她娘倆,不但影響不了大局,還會給咱惹一身臊。 咱本來在這村裡名聲就不好,再落下個出賣近鄰的名聲,今後我還怎能在這村子裡混?! 」

      牛采會雙目一橫,「難道就眼看著月靈投了八路? 」

      牛石頭老婆冷冷一笑,「傻孩子,你也不想一想,她們肯定是先到盤龍寨,而且肯定不止月靈一人,你家存子勸有人有枪,何不讓偵緝隊去盤龍寨打探清楚,然後把她們一網打盡。 那才是對八路的沉重打擊。 」

      牛采會慼眉想了想,露出一絲笑容,「怪不得人說姜是老的辣,你的這招我服了。 」

      牛采會慌忙跑回家,存子勸不在家,她知道存子勸晚上常在尤禿子屋裡和他的狐朋狗友打麻將賭錢,便徑直闖了進去。 尤禿子見牛采會進來,不聲不響站在角落直喘氣,感覺她定有密事要說,便把手中的麻將一推,喊著,「不玩了,不玩了。 」

      稍等片刻,存子勸扳著臉孔看著牛采會,「該走的都走了,有什麼事,現在說吧。 」

      牛采會清了清嗓子,神兮兮說:「我在城西村聽見隔壁月靈說思春到了盤龍寨,肯定是來招女兵的,月靈今晚已經去了。 我覺得這消息要緊,就急忙趕了回來,咱可不能眼看著思春就這麼順順當當把人都帶走了。 」

      存子勸目光轉向尤禿子,尤禿子似乎惶然大悟,顫聲道:「昨天聽呂黑子說北房子村有一個丫頭跑了,現在看來肯定是要去當八路。 」

     「現在肯定也在盤龍寨。 」許采會急道。

      尤禿子湊近存子勸,問:「要不我派人去盤龍寨先打探一下? 」

      存子勸沉思片刻,走到門口,又走回來,陰森森說道:「我估計她們只是在盤龍寨集合,最多在盤龍寨待一個晚上,她們最晚明日就會北上。 你派人去偵察根本就來不及,也沒有必要。 咱對這一帶地形了如知掌,有兩條北上的路,一條大路,一條小路,我知道思春是一個極其謹慎的人,她必定走小路。 我們立即派出一支精幹隊伍,悄悄埋伏在那條小路上,定能將她們死啦死啦。 」

     「此招妙,實在是妙! 我即刻命令偵緝隊出發。 」尤禿子躍躍欲試,急道。

     「不行,有多少次你們偵緝隊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這次為確保萬無一失,我要親帶一小隊皇軍前去設伏。 你們要記住,這件事要保密,不能讓任何人知道。 」存子勸又接著說:「大掃蕩咱沒消滅獨立團,前些日子偷襲八路兵工廠也沒成功,還損失不小。 我再不幹出點兒像樣的成績,還怎能在安倍君面前交代? 」 存子勸後一句說的聲音很小,仿佛是自言自語,說完轉身朝外走。

      尤禿子躊躇了一下,似乎想起什麼,忙緊趕兩步,「兄弟,霍思春她, 你們能不能活捉她,留她一命。 」

      存子勸回頭冷道:「怎麼,你想娶她做老婆? 做夢! 」

      牛采會斜橫尤禿子一眼,冷哼一聲,匆匆跟了出去。

      霍思春蒙朧中聽見雞的叫聲,她打了一個激靈猛地坐起來,透過窗戶朝外望去,外面一團漆黑,她意識到雞在叫第一遍,此時正是子夜。 她又躺下,看看身旁正在熟睡的月靈,這個比自己小好幾歲的小姑娘,白淨的臉上還透著稚氣,年紀輕輕就投入革命,為趕走日本鬼子,為百姓過上好日子甘願貢獻出自己的一切,這樣的人活著才有真正的價值。 心中又想起月靈家隔壁的牛采會,她可是自己過去的閨密,而現在她和存子勸狼狽為奸,幫日本法西斯殘害中國人民。 她想不明白,牛采會怎麼長大後變得如此可惡。 正想著,聽見雞又叫了,這應該是第二遍雞叫,估摸著大概是淩晨三點,突然意識到身在盤龍寨,幾年前盤龍寨那場慘案仿佛就在眼前,她不敢再閉上眼睛,而是睜得大大的接著想下去。 也就是在那場慘案之後,自己參加了八路,而牛采會嫁給了存子勸。 如果當初自己不帶她來盤龍寨附近,或許牛采會不會嫁給存子勸,那麼她可能會走不同的路。 她心中歎了口氣,又暗暗責備起自己來。 雞又叫了,這是第三遍,估摸著是淩晨五點,不一會兒天就亮了。 她悄悄起來,準備好自己的行裝,打開門,東邊已看到魚肚白,天空中飄著幾朵黑雲,閃爍著的小星星在日出前掙扎著,盡力發出最後的亮光。 她洗了把臉,精神振作起來,她知道,這是第一次在敵佔區招收女學員,把她們帶到衛校要走數百里路,她們都是第一次離開家鄉父母,多半還是半大孩子,把她們安全帶到目的地,也是一項艱巨任務,她感到責任巨大。

      天亮了,剛才那些發光的小星星不見了,一眨眼的功夫,它們都躲在了陽光後面,無聲無息如同消失了一般。 聽見月靈叫「姐」,她轉過身,走到月靈跟前,淡淡笑著,伸手攏一攏月靈的頭髮,「靈兒,洗把臉,一會兒去村口張家大院兒集合。 」

     「哎! 」月靈答應著,笑著連蹦帶跳跑進屋子。

      思春挨家挨戶把女孩子們召集到張家大院,看著自己將來的學生,她仿佛看到自己剛到衛校的樣子,心裡即緊張,又高興。 看到許錦彩走進來,她忙迎上去,「嬸子早! 」

      許錦彩擺了擺手,「你們起得好早。 我已經吩咐民兵為你們準備了早飯。 我剛才瞭解過了,到現在為止縣城和各據點裡的鬼子漢奸沒有動靜。 你們吃完早飯出發,我派幾個人送你們一程。 」

     「是,聽嬸子,不,聽許書記安排。 」

     「瞧你,越來越外道。 」許錦彩拉起思春的手,接著說:「本來在解放區,青年參軍,我們地方政府都要開歡送會,敲鑼打鼓歡送。 這裡離敵人近,這次就免了,只是太委屈你們了。 」

     「這個村的百姓幾年前被鬼子殺光了,敲鑼打鼓也沒人聽。 委屈也就更談不上了。 嬸子,我打心眼裡感激地方上的同志,沒有你們的支援,我們就無法生存。 」

     「你還真是越來越會說話了,不過嬸子愛聽。 」

     「開飯嘍! 」不遠處有人喊。

     「走,嬸子今兒陪你共進早飯,為你餞行。 」

      太陽升至樹尖高時,思春和許錦彩告別,在縣大隊民兵們的注視下帶著姑娘們動身出發,踏上北上的路。 姑娘們說著笑著,揣著美好的理想,緊緊跟在思春的後面,沒有人想到前面有敵人在等著她們。

     此時,存子勸帶一小隊鬼子悄悄埋伏在那條偏僻的小路上,這裡離盤龍寨有五裡地,路東有一塊孤立的棉花地,路西則是一大片玉米地,存子勸帶著鬼子埋伏在玉米地,他算准了,槍聲一響,沒被打死的只能跑到棉花地躲避, 豈知進了棉花地只有死路一條。 他信信滿滿,今日要幹出點兒名堂,讓安倍倉介明白,我存子勸不是吃乾飯的。

      思春見前面的幾個民兵在一個岔路口停了下來,似乎在爭論什麼。 思春趕上來問明原由,原來前面有兩條路,三人主張走大路,兩人主張走小路。 小路要近一些,但要翻兩座大山,路也難走。 大路雖遠些,但路好走。

      思春想了想,毫不遲疑道:「走小路。 」

      幾個民兵拐向小路,思春帶著姑娘們跟在後面,她們穿過棗樹林,以及一片片的高梁地,一陣風刮過來,姑娘們的長髮吹得飄起來,高高的高梁紛紛彎下腰,葉子發出的嘩啦聲淹沒了姑娘們的腳步聲。 正走著,前面突然變得開闊起來,跨過一條小溪,前面不遠右邊看到一塊棉花地,那些棉花枝葉長得齊腰深,混雜著一些白色和粉紅色的小花,和周圍環境相比特別顯眼。 思春望著這塊棉花地,心裡想著剛才路過的那條小溪,這不就是流經自家村西那條小溪嘛,原來這條小溪如此彎彎曲曲,一會兒向南流,一會兒向東流,從自己記事起,它就這樣不知疲倦地流淌著,滋蘊著它流經的大地, 養育著無數的植物和包括人類的動物,她此刻更感到這條小溪的親切。 她想,如果自己有選擇,寧願化做一條小溪,那怕做一滴水,服務于世間萬物。 正想著,忽聽左邊玉米地槍響,她下意識轉身,拔槍,也就在這時,她感覺眼前一黑,「鬼子」的念頭在頭腦中閃現了一下,便失去了意識,雙腿再也支撐不住身體,重重栽了下去。

      存子勸指揮鬼子把棉花地包圍,一排鬼子兵搜過去,將藏身棉花地的姑娘逐個用刀刺死。 眼看著鬼子完成殺人的任務,存子勸來到思春身旁,他把思春的身體翻過來,見思春的眼睛睜得大大的,左胸有一處傷口,看得出,一顆子彈洞穿了她的心臟。 他看著這張俊俏的臉,曾經的妹子,心裡卻猜想著姬夢茵得知思春死亡的反應,是悲傷? 是絕望? 還是呼天嗆地? 他怔怔地待了片刻,突然又覺得自己的行為不可思議,在霍家做乾兒子時,思春對自己不錯,現在眼看著思春死了,心中對思春沒有一點兒垂憐之意,反而頭腦裡想著的還是姬夢茵。 這個女人,不論什麼狀況,總是如影隨形,無論如何也揮之不去。



作者: 暖风细细吹    時間: 2019-12-29 10:28:11

本文最後由 暖风细细吹 於 2019-12-29 10:49 編輯

第三十九章 黴運連連

      姬夢茵傷口癒合很快,她已能翻身,有時還能免強坐起來。 這天吃完午飯不久,困意湧了上來,她迷迷乎乎睡著了,還做了一個百思不得其解的夢。 夢中自己看到一條通往天邊的路,路上有各色各樣的人,他們衣著各異,腳步匆匆,爭先恐後朝著天上的太陽湧去。 她納悶兒,太陽表面溫度5500度,這些人縱然到了那裡,豈不成了灰燼! 正想著,猛然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是思春! 她急喊:「春兒! 」只見思春回過頭來,淡淡一笑,並不答話,向前的腳步依舊。 眼看著離自己越來越遠,她心中焦急,想追上去,一腳踏上那光亮的路,卻掉進漆黑的萬丈深淵,她心頭一緊,從夢中醒了過來,過了好一會兒心情才平靜下來。

      門開了,護士小李走了進來,輕輕說了聲,「該換藥了。 」

      姬夢茵點點頭,掀開蓋在身上的被單,看著小李為自己換藥。

      小李輕輕解開敷蓋在傷口上的紗布,塗上新藥,又輕輕將紗布固定好,抬起頭來,夢茵看到她雙眼微微紅腫,分明是方才哭過。

     「小李,我看出你剛才哭過,有什麼委屈,能不能給大娘說說? 」夢茵憂心問。

      小李微微搖頭,與夢茵目光相對的一刹那,小李眼裡又充滿了淚光,她慌忙扭頭,顫聲說了句,「請多保重」便往外走,走到門口時,抬起一隻胳膊至齊眉處,夢茵知道她是在用袖口或手背擦眼淚。

      姬夢茵心裡緊張起來,小李今日表現十分異常,方才那痛苦夾雜著憐憫的眼神,那複雜的臉部表情,那失常的動作,在在說明有一件天大的不幸事件發生,而且這件事與自己有關。 她想,莫非自己的傷不能康復,將臥床終生,再也不能去打鬼子? 她抬了抬腿,摸了摸頭上的傷口,她做出了否定的結論。 她又想,莫非是錦彩,勇超,范仁或趙一勝中的那一位犧牲了? 她迅即否定了這種可能,因為小李與他們沒有深的感情。 想到此,她心咚咚狂跳起來,思春與小李如同姐妹,她不敢再接著想下去,用手按著心口,輕輕閉上眼睛,真想一覺睡過去。 睡不著,她用被單蒙住頭,開始數數兒,數著數著,聽見隔壁有人說話,她掀開被單,聽清了隔壁的聲音。

     「你們聽說沒? 咱剛招收的衛校女學員被鬼子全殺了,無一人倖免。 」 一個聲音不大且有些顫抖。

     「啊! 說說怎麼回事? 」有人問,同時聽到一陣悉悉嗦嗦的聲音。

     「我也是剛聽說,聽說這事發生在盤龍寨北面不遠處。 具體怎麼發生的不清楚。 不過,這麼大的事,細節很快會傳過來。 」

      姬夢茵聽到這裡,用被單又蒙住頭,眼淚奪眶而出,哽咽著大哭起來。 她知道思春出事了,從現在起,這世界上再也沒有親人了。 她萬念俱灰,輕生的念頭油然而生。 好久,她撩開被單,雙目怔怔看著房梁,這是一種山區中常見的角形房梁,主房梁在房屋正中頂部,垂直主房梁的是若干次房梁。 她把楚飛比做主房梁,思秋和思春比做次房梁,現在主房梁和次房梁都沒了,對她來說,房子已經塌了,支撐她精神的支柱也都消失了。 她流著淚呆呆地想著,不知過了多久,聽隔壁有人大聲喊,「老張! 老張! 快叫醫生。 」

     「別叫啦,人已死了。 」

     「日本狗雜種! 要不打走鬼子,我們還會有更大的犧牲。 」

     「我現在才真正明白了什麼是恨。 我們輕傷患應該要求早點兒出院,為犧牲的同志們報仇。 」

      從隔壁傳過的話警醒了姬夢茵,對! 為了早日趕走日本鬼子,自己應該堅強地活下去。此時,打鬼子成了她唯一的精神支柱。 她心情漸漸平靜下來,環顧四周,不大的屋子還是那樣整潔溫罄,護士小李插的那些鮮花還是那樣嬌豔如故。 她知道自己在醫院是唯一的女傷患,醫院特為自己安排了這個單間,但此時,她已感覺不出這個單間的溫罄,她所想的是儘快傷癒歸隊。

      出院這天,上至院長,下至護士都來相送,姬夢茵一一與他們告別。 小李和一群護士把姬夢茵送出好遠,她望著這些護士們,從她們的身上看到了思春的影子,她們都是思春教出來的,從她們的眼神裡,看出她們在說,思春犧牲了,我們都是你的女兒。 姬夢茵心裡感到些許少有的安慰,嘴裡說著,「快回吧,別耽擱了工作。 」她騎上一匹馬,揮手與她們告別,朝獨二團駐地趕去。

      姬夢茵興沖沖來到團部,趙一勝笑著迎上來,「一路辛苦啦,身體完全康復了吧。 」

     「有匹馬代步,不算辛苦。 我都好了。 」姬夢茵與趙一勝握手,同時眼光瞟向滕范仁,見他坐在一張桌子後面,低頭在寫著什麼,對自己的到來視而不見。

      姬夢茵笑盈盈來到滕范仁面前,打了聲招呼,「你好,政委。 」

      滕范仁坐著沒動,抬起頭,滿臉嚴肅,拉著長聲說道:「現在談談你的工作。 」

      姬夢茵見范仁態度如此冷淡,心中詫異,但聽說要談工作,打起精神,鄭重答應:「嗯」

      滕范仁上下打量著姬夢茵,仿佛陌生人般,弄得姬夢茵心裡很不舒服。 少傾,滕范仁緩緩說道:「姬夢茵同志,根據需要,安排你在團政訓處工作,政訓處主任李千浩是你的領導,具體工作由他安排。 你現在就可以去李千浩那裡報導,你可以走了。 」說完,打開他的小本子,在上面開始寫起來,不再搭理她。

      姬夢茵怔怔地呆了好一會兒,她不知發生了什麼,滕范仁完全變了,變得好象從沒認識過。 她不情願答應了一聲,「是。 」便走了出去。 走不多遠,聽有人喊:「特派員! 」姬夢茵回頭,是朱立星,她喜出望外,忙答應道:「是朱立星,你近來可好? 」

     「我還好。 特派員,在三色山上,是你救了我。 我真不知怎麼感謝你才好。 」

     「別叫我特派員了,我早就不是了。 你們師保亮排長還好吧? 」夢茵想打聽自己弟子們的情況。

     「前些日子師排長被調走了,聽說去二營三連當排長。 」朱立星說著,臉上露出一絲婉惜的表情。

     「師安良和王多福呢? 」夢茵又問。

     「他們也調走了,去哪裡我不清楚。 」

     「馬家樹呢? 」

     「病退了」

      姬夢茵心情愈發沉重,草草與朱立星告別,找到李千浩的屋子,見門開著就徑直走了進去,卻聽見李千浩大吼一聲,「出去! 」驚得姬夢茵心一哆嗦,慌亂中見李千浩在沖自己叫,正不知所措,又聽李千浩大聲道:「你應該在門外喊報告! 難道連這最起碼的規矩還要教你嗎?! 」

      姬夢茵紅著臉退出門外,喊:「報告! 」

      李千浩沒好氣道:「進來! 」

      姬夢茵臉發燙,豆大的汗珠從額頭冒了出來,她緩緩走進屋子,每邁出一步,要用很大的力氣。 她終於站到李千浩的面前,向李千浩警禮,「姬夢茵傷癒歸隊,請指示。 」

      李千浩坐在一把椅子上,翹著二郎腿,並未還禮,慢吞吞道:「姬夢茵,我先聲明,雖然你過去對我不咋地,但是我保證不會因為咱過去的過節報復你,這一點也請你放下心來。 你呢,也要擺正你自己的位置,你要時刻記著,你現在是一名普通的幹事,我李千浩是你的直接領導,你所做的一切要對我負責,要隨時向我彙報。 聽明白了嗎? 」

     「是,夢茵明白。 」

     「你的工作嘛? 現在也沒什麼要緊事,有些日常事情由你來做,比如為首長砌杯茶水,打掃打掃衛生,送送檔什麼的。 一句話,就是打雜。 眼下有些文件你先給抄一下。 」說著,李千浩隨手遞過一疊文件。

     「是。 」姬夢茵接過文件,環顧四周,見角落裡有張桌子,走過去還沒落坐,聽李千浩喝斥道:「姬夢茵! 那張桌子可不是給你準備的。 」

      姬夢茵轉過身,怯怯道:「李主任,現在這桌子沒人用,我就是暫時用一下。 」

      李千浩皺起眉頭,「看看,我剛才說什麼來著,你要擺正你的位置,你還以為你是特派員啊? 你看看哪個幹事給配桌子啦? 我們的戰士都用膝蓋當桌子寫字。 」見姬夢茵怔怔地站著無所適從,站起來指了指自己剛坐過的凳子,「你就在這個凳子上抄寫吧。 」說完走了出去。

      姬夢茵漲紅著臉呆站了片刻,單腿跪在地上在凳子上寫了起來。 花了兩個多小時,終於抄完了。 站起來差點兒沒跌到,虧得剛進門的一個小戰士扶了一把。 夢茵歉然笑了笑,「在地上窩太久了,腿還真有點兒麻。 」

      小戰士小聲道:「特派員,你沒事吧? 」

     「你是警衛排的小劉吧,很高興又見到你。 以後可別再叫我特派員了。 」夢茵認出了面前的小戰士。

     「嗯,我是警衛排的小劉,我前些日子剛調來政訓處。 與你一起工作,我也很高興。 」小劉說道。

     「小劉,劉幹事,吃完晚飯咱們聊聊,我想儘快熟悉政訓處的工作,也想瞭解一下部隊在鋤奸反特方面的事。 」夢茵流露著期待的目光。

      劉幹事眉毛跳動了一下,遲疑道:「還真不巧,晚飯後黨員開會。 咱明日吧。 」

     「哦,你是黨員? 那,你宣過誓了嗎? 」

     「上個月就宣過了。 姬幹事,以前戰事緊,部隊好久沒舉行宣誓儀誓,這段時間連續進行了兩次。 聽說明日還有一次,我知道你早就該宣誓成正式黨員了,這次肯定輪到你了。 」劉幹事肯定道。

      姬夢茵勉強笑了笑,微微點了點頭,「劉幹事,我把抄好的材料放在他桌子上。 李主任回來後跟他說一聲。 我住處還沒著落,我得走了。 」

      第二天一早,姬夢茵來到團部,把屋裡屋外打掃了一遍,又去炊事班拎來一壺熱水,然後來到李千浩面前領任務。 李千浩木著臉道:「昨天你抄得不錯,沒想到你的字還很美。 這還有一些檔,接著抄吧。 」說著 遞過一疊檔。

     「是! 」姬夢茵答應著,接過檔,和昨天一樣,在凳子上抄起來。 她邊抄,邊想著晚上宣誓入黨的事。 她變得很敏感,每當有人進來,她心裡都盼望著是來通知自己晚上開會宣誓這件事。 直到中午,沒人通知她宣誓入黨的事,她感到極度失望,心有不甘。 她趁午飯時間,匆匆找到騰范仁,想和他好好談一談。

     「政委,我想和你談談。 」姬夢茵試探著問。

      騰范仁把飯碗往旁邊一推,直接發問:「我問你,你和存子勸有聯繫嗎? 」見姬夢茵驚駭的面容,騰范仁又強調說:「我是說現在你們還有沒有聯繫。 」

      騰范仁的問話驚得夢茵張了張嘴,什麼也沒說出來。 她心裡又驚又氣,臉上飛紅,細微的冷汗冒了出來,想了想,她鼓起勇氣問:「范仁,你話是什麼意思? 」

      騰范仁肅容道:「我現在代表組織與你談話,你要實話實說。 」

      夢茵強壓心中忿恨,「怎會?! 我和存子勸的最後一次就是托你傳的那張紙條,這你知道。 」

      騰范仁目不轉睛盯著夢茵,以命令口氣又問:「你再說說槍決崔丙喜那天晚上發生的事! 」

     「那天晚上的全部過程,我已經書面報告過,而且你也看過。 崔丙喜是特務,是他自己承認的。 你如果不信,石旦還在,派聯絡員問問他,他可以證明。 」夢茵心裡發急,話說得也急。

      騰范仁冷哼了一聲,「崔丙喜就是石旦開槍打死的,他能說崔丙喜不是特務嗎? 」

      姬夢茵感覺到了什麼是百口莫辨的滋味,她明白了,自己回來後不招人待見,原來騰范仁懷疑自己過去的工作,甚至懷疑自己是特務,向范仁打聽晚上宣誓入黨的事就甭提了。 她想了想,問:「莫非你懷疑我是壞人? 」

      騰范仁搖了搖頭,「我可沒有說你是壞人。 沒有證據,我不會冤枉任何人。 這就是為什麼你回來後仍給你安排工作。 」看了夢茵一眼,似有感慨地又說了一句,「你和存子勸關係可真不一般哪! 」話說得陰陽怪氣。

      見范仁又提起存子勸,夢茵氣湧心頭,乾脆回道:「是,他曾經是我的乾兒子,我是他的乾娘。 」說完,轉身就走。

     「哎! 別走啊,咱還沒談完呢。 」范仁站著喊道。

      姬夢茵眼睛裡已充滿委屈的淚水,不答話,不回頭,徑直回到李千浩那間小屋,恍惚著抄寫檔,也不知過了多長時間,檔抄完了,把抄好的檔連同原件放在李千浩面前,長舒一口氣,說了一聲,「我不舒服,先回去了。 」不等李千浩批准,就向門外走去。 李千浩見姬夢茵滿臉透著怒氣,皺眉想,死豬不怕開水燙,不能把姬夢茵逼急了,便沖已在門外的夢茵喊了聲,「行,你回去我批准了。 」

      姬夢茵躺在炕上,一頭老牛臥在炕的旁邊倒嚼,這是一間人畜合住的屋子,滿屋子充斥著牛的氣息,她並不覺得難聞,人糞和人屁可要比牛糞和牛屁臭得多。 她蒙住頭,仔細思索,回想自己做錯了什麼,人說路是自己走的,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即然自己落得如此境地,也應該是自己之過。 可她想了半天,也沒想出個所以然,更不明白范仁的態度為何會有如此大的變化。 她覺得委屈,又想起思春,眼淚又流了出來。 晚飯時間到了,她沒有心思去吃飯,也沒有人過來問候一聲。 她想,自己或許不清楚自己,自己的缺點別人才能看得清。 想到這裡,她坐起來,要和范仁好好談一談,如果有什麼誤會,應該及早溝通才是。

      腾范仁以前都参加党员宣誓活动,宣誓完后在新党员面前发表一通热情洋溢的讲话。今晚他把这个差事交给了李千浩,他自己则忙着写关于将来对敌斗争策略的报告。他认为八路军应该立即由战略防御转为进攻。他的理由是,第一,国际形势已经发生了根本变化,日本在太平洋与美国的战争已经失败;第二,日军与国军的对峙已经逐渐处于劣势;第三,八路军已经发展壮大,已经有攻克县城的能力;第四,是扩大解放区的需要。他要把他的想法尽快报告给上级。他正写着,赵一胜走过来为姬梦茵抱不平。

      “老腾,我真不明白,姬梦茵这么好的一个同志,你怎么不让她宣誓入党?你别忘了,你是她的入党介绍人,你总不能让她当一辈子预备党员吧?”赵一胜说。

      “经过考察,她不够格。我想取消她的预备党员资格。”腾范仁抬起头,肃容道。

      “你,唉,老腾,你过去可不是这么对她的!”赵一胜摇头。

      腾范仁见赵一胜不解,又怕赵一胜小瞧自己,带着神密色彩小声说:“老赵,你不知道,她有历史问题。”

      赵一胜还想为姬梦茵分辨,外面有人喊:“报告!”

      是姬梦茵的声音,赵一胜说了声,“进来”,就走了出去。他知道姬梦茵是来找腾范仁的。

      姬夢茵緩步走進來,細聲細氣對騰范仁說:「今天中午我沒耐心,是我不對。 我肯定還有其它做的不對的地方,自己有什麼錯誤有時自己看不到,我來就是想徵求你的意見。 對我有什麼看法,企望你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我也會敞開心菲,虛心接受。 」

      騰范仁放下鋼筆,輕輕哼了一聲,「中午時我剛起了個頭,你就耍起小性子,把我晾在一邊兒,讓我下不來台。 」

     「對不起。 」夢茵聲細如蚊。

     「無論任何事,你不能只站在自己角度想問題,我們每個人都要學會換位思考。 當你覺得心靈受打擊時,別人心靈也同樣受打擊。 」范仁見夢茵睜大眼睛不明白,接著說:「咱打個比方,如果你有一個閨密,你一直信任她,甚至崇拜她,可是有一天你發現她背叛了你,你是不是會很受傷? 」范仁又一拍腦門,「哎呦! 這個例子實在是不恰當。 唉,怎麼說呢? 就是設身處地站在別人的角度去思考。 」

     「我明白,換位思考,就是將心比心,就是站在閨密的角度想問題,背叛肯定有背叛的道理。 不過我可不是這個例子中的閨密角色。 」夢茵慼眉道。

      腾范仁注视着梦茵,若有所思道:“我就常想,我宁愿和傻子打交道,也不愿意和人精打交道。可是傻子又办不成事。事情从来不能两全其美。”见梦茵不明白,又说:“哎,扯远了。现在咱进入正题。你先说,我洗耳恭听。”腾范仁以为姬梦茵今晚是来向他坦白的。

      姬梦茵本来是来征求意见的,没想到范仁让自己先说,她略一思索,勉强笑了笑,“崔丙喜的事本已结案,今儿晌午,你让我把枪决崔丙喜那天晚上的事再说一遍,这是组织的意思,还是你个人的意思?”见范仁沉下脸来,忙解释说:“这对我很重要,揪出特务崔丙喜是我那一段时期最重要的成绩,如果现在组织上质疑,我心里就特别不舒服。”

      腾范仁心中有点儿不快,用大拇指指着自己的下巴,“在咱们团,我和组织有区别吗?”

      姬梦茵错愕,呆站着不说话。

      从姬梦茵的表情,腾范仁看出梦茵并不赞同自己的话,想想也觉得自己的话说得太霸道,缓了缓说:“现在也没证据表明崔丙喜不是特务。再说人都死了,是不是特务已经不重要了。实话说我倒更在意楚飞叔是怎么死的。”

      姬梦茵的脸色刹时变得惨白,又瞬间变得通红,凝声道:“麻子六枪杀的,世人皆知。”

      腾范仁盯着梦茵的脸,又问:“那么,麻子六为何枪杀楚飞叔?定有内情。人说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现在只有你和我,希望你实话实说。”

     「我猜是存子勸買兇殺人。 莫非你懷疑是我害了楚飛? 」夢茵的身體顫抖著,說出的話也變了聲。

      騰范仁見夢茵動氣,站了起來,「你說是存子勸買兇殺人。 我在野狼嶺和存子勸談過,他可不是這麼說。 」

     「他給你說什麼來著? 難道你信他? 」夢茵急道。

     「我以前不信他,現在嘛,我有證據,他說的是對的,起碼部分是對的。 」

     「什麼證據,說出來聽聽。 我就不信,存子勸狗嘴裡能吐出象牙來! 」夢茵忿忿道。

      騰范仁張了張嘴,最終也沒說出來。

      姬夢茵見騰范仁吱吱唔唔說不出話,心裡憋著的話脫口而出,「范仁,你變了,變得我都不認識了。 存子勸是什麼東西? 一個心如毒蠍的大漢奸! 你卻信他的謊言,你太讓我失望了。 我還要提醒你,你現在的官僚霸道作風已經養成,而且還很嚴重,你要不改,將來會栽跟頭的。 」

      騰范仁怒,沒人這樣當面說過自己,他一拍桌子,「夠了! 姬夢茵,你以為憑你的一張嘴就能扭轉乾坤? 我相信證據,我有實實在在的鐵證! 」

      姬夢茵冷哼一聲,「證據? 存子勸的證據你也信? 笑話! 」

     「你以為我不敢亮出來嗎? 那好,你給我聽好了,他... ... 」范仁正要說下去,見趙一勝推門進來,又把要說的話咽了回去。

      趙一勝走過來,「大老遠就聽見你們吵了,有話好好說嘛。 」走到騰范仁近前,沉聲道:「老騰,發火解決不了問題。 你少說兩句,對待自己同志,用不著臉紅脖子粗大吼大叫。 」又轉頭對姬夢茵說:「姬幹事,我看你們今天談不出個結果了。 先回去,消消氣,改日再談。 」

      姬夢茵轉身出來,拐彎走上石頭鋪成的街道。 天已經黑透了,伸手不見五指,正走著,她「哎呦」一聲,一腳踩空,劇烈的疼痛使她出了一身汗,她坐在地上,用手摸了摸腳腕,她知道關節錯位了。 還好,她從楚飛那裡學了點兒正骨術,沒幾下她復原了錯位的腳腕關節,站起來深一腳淺一腳摸索著朝自己的住處走去。 路過一幢房屋,裡面傳出入黨宣誓的聲音,「我志願加入中國共產黨... ... 」。 她想,自己本應該在宣誓的隊伍裡,可是,唉,她心情壞到了極點。



作者: 暖风细细吹    時間: 2019-12-31 05:04:04

本文最後由 暖风细细吹 於 2019-12-31 05:28 編輯

第四十章 借刀殺

      這天傍晚,尤禿子象往常一樣來存子勸家串門兒,遠遠聽見牛采會哭鬧的聲音。 他知道最近存子勸兩口子隔三差五打架,可這次聽起來牛采會折騰的異常曆害,卻聽不見存子勸的半句回音。 牛采會聲嘶力竭地正在數落存子勸,「都這麼多年了,原來你還想著那個老妖精。 她給了你什麼? 你還這麼念念不忘;我天天伺候你,整個人都給了你,千辛萬苦給你生孩子,鬧了半天,在你心中我還不如她的那麼一個小本本。 」

      尤禿子明白了,去年冬天在城西村圍捕姬夢茵不果,後來在村南找到一個筆記本,記得存子勸翻看了兩眼就把它揣進懷裡,原來存子勸還一直保留著。 現在牛采會發現了,醋意大發。 他猶豫了一下,緩慢走到門前,邊敲門邊喊「偵緝隊長尤禿子前來有事報告。 」

     「進來,進來,裝什麼蒜! 」是存子勸的聲音,聽著氣囔囔的。

      尤禿子一隻腳剛踏進門,聽得牛采會沖自己吼道:「尤禿子,你評評理,我哪點兒對不起他? 他竟然還想著那個老妖精。 」

      尤禿子嘿嘿笑了兩聲,小心翼翼道:「弟妹息怒,人說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姬夢茵的那個小本子一定記下了什麼秘密,我老弟帶在身上研究研究是工作需要,你可千萬別想多了。 」

     「放屁! 這本子是去年冬天在城西村南找到的。 到現在多長時間了,啊? 有這時間,恐怕看了一千遍,一萬遍吧。 別他娘的以為我不識字就認為我好騙。 看看那本子都摸索成啥樣了? 傻子都能看得出來! 」牛采會越說越來氣,「你存大翻譯官在外面粘花惹草也就罷了,我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我就是容不下那個老妖精,她不只與我有殺父之仇,她能偷走你的心,你知不知道? 她能偷走你的心! 嗚... ... 」

      存子勸猛然站起來,雙眼瞪得滾圓,怒吼,「那你說咋辦?! 」

     「燒,你要是心裡還有俺娘兒倆,你就給我燒了它。 」牛采會哭道。

     「燒,燒! 」存子勸大聲吼叫著,點了一把火,把那個小本子燒著了,「這你滿意了吧? 」

      尤禿子此時忙趁機道:「我有一個好消息。 」望了存子勸夫婦一眼,不慌不忙接著說,「不知什麼原因,姬夢茵和騰范仁鬧掰了,不僅沒當成政訓處主任,連共產黨員都沒當成。 這真是十年河東,十年河西。 」

      牛采會擦了擦眼淚,露出一絲喜色,撇著嘴說:「哼,這你們知道了吧,她有什麼本事? 榮辱還不是全靠著男人! 」見存子勸正惡狠狠盯著自己,覺得這次吵架自己占了上風,應該見好就收,說了句,「你們的公務慢慢聊。 」就鑽進裡屋睡覺去了。

      存子勸掏出他的朝日牌香煙,扔給禿子一支,自己叼上一支點著抽了一口,慢吞吞道:「不論實行什麼樣的社會,姬夢茵這樣的人在官場上都吃不開,她終究是當小卒的料。 因為她太耿直,認死理,說白一點兒就是有點兒傻。 不過做為一個女人,傻一點兒並無不妥,傻得可愛的話還算是優點。 」見尤禿子不說話,沖著尤禿子吐了一口煙,問:「說! 她現在歸誰領導? 」

      尤禿子咽了口唾沫,口中的煙也一同咽了下去,引起他一陣劇烈的咳嗽,他緩了緩,沙啞著說起來,「是新提拔的一個叫李千浩的人。 也趕巧了,我手下李圈大和他同村,而且還是鄰居。 據說李千浩的特點是精明狡詐,頭腦靈活,心眼兒多,在村中外號叫馬屁精。 他加入八路是因為他家得了八路減租減息的好處。 他加入獨二團後當過班長,排長,付連長,現在又當了政訓處主任,是姬夢茵的頂頭上司。 」

      存子勸沉思片刻,「他貪財嗎? 」

     「李圈大說他不貪財。 」

     「他好色嗎? 」存子勸又問。

     「好象也不好色。 聽李圈大說他是一個精明能幹的人。 」見存子勸若有所思,試探著問:「要不咱給他封官許願,把他拉過來? 」

      存子勸斜瞅著尤禿子,「現在你能把他拉過來他還是馬屁精嗎?! 只有一種情況能成,那就是我日軍徹底擊垮八路和國軍的時刻。 可現在遺憾的是咱日本皇軍處境不妙。 西南方向吃不掉國軍,在咱佔領區也吃不掉八路。 更讓人擔心的是在太平洋戰場上大日本海軍幾乎全軍覆沒,而且美軍正逐島攻過來。 除非奇跡發生,咱大日本前景著實堪憂。 唉! 」

     「老弟,聽你這麼一說,我也覺得現今情況大不如以前。 幾年前征糧抓夫比現在要容易的多,咱們偵緝隊也大不如過往威風,而且咱有些人現在是出工不出力,純粹是混飯吃。 」尤禿子道。

      存子權盯著尤禿子,「混飯吃是輕的,恐怕還有的人是人在曹營心在漢。 你想想,咱們的所有行動八路都瞭若指掌,肯定有內鬼。 你說說,在你的偵緝隊誰最可疑? 」

      尤禿子想了想,「朱易通的堂弟為八路縣政府做事,有被策反可能性。 馬招寶的大伯是被皇軍打死的,可能對皇軍懷恨在心。 王喜男挨過皇軍打,常說皇軍壞話。 李圈大來自八路解放區,與現在的八路政訓處主任是同鄉。 還有石旦,曾經是許五聲部下,特別是在三色山一戰上去的六個人只有他一人跑了回來。 咱們今後在這幾個人身上多下點兒功夫,找出那個內鬼。 」

     「他們還有今後嘛? 」存子權接著命令道:「把這五人一起處理掉,一了百了。 」

      尤禿子心驚,「老弟,咱現在只是假定有一人是內鬼,縱然這是真的,至少有四人是冤枉的。 」

      存子權冷笑一聲,「人說寧可錯殺一千,也不放過一個。 咱錯殺四個,有何不可? 你就準備執行吧,要乾淨利索。 具體你怎麼做,就不用我教了吧。 」

     「可是 ...... 」尤禿子皺起眉頭還想說什麼,見存子權面露不耐神色,又把想說的話咽了回去。

      存子權知道尤禿子想不通,壓了壓火氣,想到還要靠尤禿子做事,眯著眼睛又解釋了一番,「我也不想錯殺人,可是我們不知道這個內鬼是誰,而這個內鬼時刻在威脅著我們。 你別忘了,你我二人可是八路眼中首先要除掉的目標。 萬一哪一天騰范仁令這個內鬼除掉我們,我們死了都不知道是誰殺的。 你或許說我們可以查實這個叛徒,但這需要時間,需要投入精力人力,可我們沒有時間。 再說這個叛徒在暗處,我們在明處,說不定現在這個叛徒正拿槍對著我們,殺死我們那是分分秒秒的事。 人說無毒不丈夫,為了我們,也為了皇軍,把這五個懷疑目標做了,是合情合理的事。 你找呂黑子商量商量,幹掉他們後跟我說一聲。 」

      聽說自己有性命之憂,尤禿子不再求情,忙點頭答應,「老弟放心,我在三天之內幹掉他們。 」說罷,轉身要走,又突然想起什麼,舉手拍了拍腦袋,回轉身說:「哎呦! 瞧我這記性,我想起來了,那個八路大官兒軟硬不吃,我看把他斃了算了,你意下如何? 」

      存子權沉思片刻,吩咐道:「留著他,從今以後別給他用刑了。 」

      這天下午,石旦奉命來到一個院落,說是學習如何排雷。 他見馬招寶幾個人散漫地坐在石階上聊天,上前打了聲招呼,知道他們和自己一樣,也是來學習排雷的。 他向四周看了看,覺得這裡不象教授排雷的地方,以前這種事都是在日軍兵營,更奇怪的是他們來前被收徼了武器。 他警覺起來,一種不祥的預感油然而生,他緩步退向大院門口,在門口見呂黑子帶一幫人正趕過來,他打開一扇門站在後面,見呂黑子等人闖進來,至少有一人看見了自己卻佯裝沒看見,他正納悶兒,聽見呂黑子喊,「石旦呢? 」

     「他在哪兒! 」馬招寶等人指向門口。

      在門口把門的一人轉身看見石旦,示意他快跑。 石旦會意,撒腿朝街上跑去,那人假裝一把沒有抓住石旦,就勢摔一個跟頭,伴隨著呂黑子「快開槍! 」的吼叫聲,朝石旦方向開了一槍。 呂黑子趕過來,望著飛奔的石旦,「媽的,讓他跑了。 」回頭命令,「把這四人綁了。 」馬招寶幾人在驚詫中瞬間被綁了個結實。

      呂黑子走到馬招寶跟前,曆聲道:「你們四位弟兄,我今兒奉命來送你們上路。 你們記著,我是奉命行事,你們到了陰槽地府,不要怪我。 」

      馬招寶等人嚇得混身發抖,哆嗦著拼命大喊,「呂大哥,這是為啥呀?! 你為啥要殺我們呀? 」

      呂黑子後退一步,揮手示意動手,傾刻間,四顆腦袋在「冤枉」聲中滾落在地上。 呂黑子不敢耽擱,吆喝著眾人趕緊去搜石旦。

      石旦跑到城外,在荒野中也不知跑了多久,實在跑不動了,便躺在一個土涯下想喘口氣,不想卻睡著了,等他醒來,周圍已是一片漆黑,天上已佈滿星星,他盯著七勺星看了一會兒,知道此時已到半夜。 他細細思索下午發生的事,明白尤禿子是想要自己的命。 因為自己人緣好,承蒙呂黑子手下有人相救,自己才躲過這一劫,可是馬招寶等四人無端被殺,極可能是受到自己的連累。 又想起三班長和許五聲的死,歸根結底是存子權所害。 他打消了北上投八路的想法,心裡擬定了一個偷槍復仇的計畫。

      第二天,存子權憂心仲仲回到家裡,上午聽了尤禿子的彙報,說石旦昨天下午跑了,呂黑子只殺了馬招寶四人。 奇怪的是今天一大早,呂黑子的手槍不見了。 存子權心裡害怕起來,他知道石旦復仇心理極強,又有土匪習性,說不定什麼時候給自己來一槍,自己的小命就這樣交待在石旦手裡實在不值。 他小心檢查了一遍門窗,拉上厚厚的窗簾,將手槍子彈上膛,坐在一把椅子上,望著兩扇門發呆。

      牛采會從裡屋走了出來,睡眼朦朧地看見坐在椅子上的存子權,揉了揉眼睛,伸了伸懶腰,嬌滴滴道:「呦! 我親愛的,啥時回來的? 我都不知道。 」見存子權不答話,接著說:「我也不知最近是怎麼了,總覺得困,今天一覺從中午就睡到了現在。 」見存子權看了看自己,仍然沒答話,她走了兩步來到存子權面前,雙手按住存子權的肩膀,湊近存子權的臉,「你說,我是不是又懷上了? 」

      存子權聽了,抬手將牛采會往遠處推了推,上下打量了牛采會一遍,低聲歎了口氣,「最好別懷上。 」

      牛采會沉下臉,「別人家老婆懷上孩子,男人高興得丟了魂兒似的。 你卻說出這種話! 」說著,咧開大嘴就要哭出聲。

      存子權唯恐牛采會吵鬧,忙上前拉住牛采會,低聲道:「你先坐下,聽我給你解釋。 」說著把牛采會按在椅子上。 存子權拿把椅子坐在牛采會對面,他想把他近日來的憂慮說出來,免得憋在心頭沒處說難受。

      略一思索,存子權緩緩說道:「我的一些看法即不能跟皇軍講,也不能跟偵緝隊的弟兄講,我現在只能給你說說。 」

     「你別轉彎兒畫圈兒,你說,為什麼你不想再要孩子? 」牛采會怕存子權轉話題,急問。

      存子權思路被打斷,壓了壓火氣,「不想再要孩子,是因為我們的前途未卜。 」

      牛采會瞪大了眼睛,「怎麼未卜? 你可別糊弄我。 」

      存子權歎了口氣,「現在皇軍形勢不妙,照此下去,皇軍要敗。 國際...... 」

      牛采會「霍」的一聲站起來,「你說什麼?! 竟敢說我大日本皇軍要敗。 我給你說,在這個地球上,能打敗皇軍的隊伍還沒生出來呢。 你怎麼能說出這種喪氣話,你要是再瞎嚷嚷,小心我去安倍君哪兒告你。 」和往常一樣,每當聽到皇軍不好的消息,牛采會氣就不打一處來。

      存子權本想和牛采會說說心裡話,聽牛采會如此說,心裡極其失望,瞬間又轉化成忿恨,但這次和以往不同,他臉上沒有表現出丁點兒不滿,更沒有發火,心裡卻對牛采會厭惡到了極點,也在此刻,他打定主意,要換老婆。 他一口氣吹滅了燈,黑暗中沉沉說了一句,「不早了,睡覺吧。 」

     「我剛睡醒,怕睡不著。 」

     「那你就在這兒待著吧。 」說著,存子權就往裡屋走。 這時,聽到敲門聲。

      有人在外面用日語喊:「存君,安倍君請你過去。 」存子權聽得清楚,這不是地道的日本話,他即刻明白了,石旦報仇來了。

      牛采會說了聲,「是太君。 」拿起洋火想點燈。 存子權一把奪過洋火,低聲道:「你去開門,我來點燈。 」同時向外推了牛采會一把。

      牛采會心裡也樂意為皇軍開門,三步並作兩步,抽去門閂,打開門,還沒看清皇軍,一聲槍響,便一頭栽了下去。 開槍的人正是石旦,他見中槍倒下的人象個女人,詫異間,一顆子彈迎面飛來,正中腦門,也直挺挺倒了下去。

      存子權提槍走出來,向石旦身上又打了幾槍,轉身來到牛采會身旁,蹲下身,聽見牛采會說的最後幾個字,「存日一郎 ...... 」。




作者: 暖风细细吹    時間: 2020-1-4 10:39:45

本文最後由 暖风细细吹 於 2020-1-4 10:52 編輯

第四十一章 曙光寒

      姬夢茵心灰意冷,決定離開部隊。 她寫了一份退伍申請交給李千浩,「李主任,我覺得我應該退伍。 」

      聽說姬夢茵要走,李千浩心裡吃了一驚,急問:「你的理由? 」

     「我的理由都詳細寫在上面了,請你過目。 你批准最好,你不批准的話我再找團長和政委。 」

      李千浩看了一眼姬夢茵的申請,冷冷道:「你這是想名正言順地當逃兵,我不同意,團長和政委也不會批。 我奉勸你還是老老實實在這兒待著吧。 」

      聽李千浩如此說,姬夢茵心中氣惱,緩一口氣,沉聲道:「山不轉水轉,十年河東十年河西。 我即然想離開部隊,肯定有離開的道理。 你不批准,不等於團長不批准。 今日不批准,也不等於明日不批准。 我今日倒楣,不等於我明日還倒楣。 」說罷,從李千浩手裡奪過自己的申請,忿忿離去。

      李千浩望著姬夢茵離去的方向,開始權衡姬夢茵離開部隊對自己的利和弊。 他想,姬夢茵是一個能幹活的人,做人低調且無野心,她比自己年長,又是女性,對自己的位置沒有威脅,而且還能平衡壓制劉幹事。 想起劉幹事,氣不打一處來,這個劉幹事是人精,比自己有過之而無不及,最不能忍受的是常常越過自己直接向政委團長打報告,近來很受趙團長的重用。 他迅速得出結論,姬夢茵不能走,有她在,劉幹事再怎麼折騰也翻不了天。 想到這裡,他匆忙追了出去,嘴裡喊著,「姬幹事,等一等,我有話說。 」

      李千浩追上姬夢茵,氣喘吁吁說:「姬幹事,你要走,我完全理解。 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天經地義。 說實在的,你的工作非常出色,可以說是我們政訓處的頂樑柱,這是我的心裡話。 其實,這幾天我一直在檢討自己,是我沒有給你一個好的工作環境,你的才華在我這裡也沒有充分發揮,這都是我的錯,我誠心實意說一聲道歉。 不管你是留是走,我都希望你接受我的道歉。 」看著姬夢茵那懷疑的目光,忙說:「這是我肺腹之言,我正打算讓你做專職鋤奸幹部,那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本來是劉幹事應該做的事。 」

     「抗日無小事。 」姬夢茵說著,繞過面前的李千浩,朝練兵場走去,她知道團長趙一勝在那裡練兵。

      李千浩望著姬夢茵的背影,心裡想,「傻 X,上級要批准的話我李字倒著寫。 」

      李千浩回到屋子裡,坐在桌子後面,看著窗外迷人的景色,聽著練兵場上的喊殺聲,心裡洋洋自得,想想自己有生以來做過的幾次重大決擇,他倍感滿意,也更加自信。 當戰士時,他把班長當親兄弟,學到不少作戰經驗;當班長時,他認識到識字的重要性,在艱苦的條件下開始學識字,不到兩年,他記住了近兩千個字,有了向上爬的基礎;當排長時,他苦練槍法,在一次偷襲戰中一槍消滅了敵機槍手,名聲大震, 引起團首長的注意,後來被調到團部當警衛排長,有了更多的機會接觸團領導。 正想著,見姬夢茵進來收拾東西,心裡詫異,忙趨前問:「怎麼,你的申請批准了? 」

      姬夢茵嘴角撇了一下,一絲尷尬的神色在臉上一閃而過,「沒有,不過我探望思春的要求批准了。 」

      李千浩放下心來,寬言道:「也是,思春犧牲也有些日子了,也早該去看看。 聽說是縣委的許錦彩書記親自為思春收屍安葬,後事辦得也算值了。 你這次去可要注意節哀呀。 」見姬夢茵不理,便接著說:「你回來後一切都會改觀,我相信我會做到人盡其才,你的工作肯定會得心應手。 那時就算讓你走,你也不想走。 」

      姬夢茵好象沒聽見似的,邊朝門口走,邊說:「我這次請假十天。 十天后見。 」

      時間到了 1944年夏天,李千浩已經察覺到日本必敗,唐堯縣將是八路的天下。 過去在人前說日本必敗,抗戰必勝純粹是為了鼓舞士氣;現在說同樣的話則是發自內心。 他工作也更賣力了,言談舉止也充滿了活力。 現在的李千浩,早不是剛入伍時的毛頭小夥,對政治和時局已經有了相當的敏感度。 他知道日本人走後,國共兩黨將爭奪國家的領導權,以流血或者是不流血的方式,那麼誰會是最後贏家? 他不確定,便問姬夢茵,他記得姬夢茵說,中國是一個農業大國,十之八九的人口是農民,共產黨的土地改革使農民有了自己的土地,這是一件了不起的事,絕大部分老百姓都得到了實實在在的好處。 而國民黨,雖然看起來兵強馬壯,但並不是一條心,貪污腐敗橫行,早已失去民心。 總之,人心是向著共產黨的,得人心者得天下,這可是再明顯不過的道理。 他慶倖當初沒跟鄰居李圈大一起去當偽軍,而是選擇了條件艱苦的八路。 現在絕大部分戰士的理想是在趕走日本鬼子後回家種地娶媳婦,他可不這麼想,他認為只有傻瓜才那麼做,他要一起坐天下,回鄉種地是沒出息。 看看自己目前處境,在政訓處說一不二,那個不老實的劉幹事早被涼在一邊,再也沒有出頭的機會。 主要的工作都交給姬夢茵,她也確實能幹,也是見多識廣的人,從她那裡學到了很多東西,特別是還從她那裡學到一手好字。 他知道,對姬夢茵這樣的人,只要表面上尊重,工作上給于重用,她便象一頭老黃牛,老老實實聽你使喚。 但有一點要把握住,那就是出頭露面的事要由自己親自做。 他也體會到,只要學會馭人之術,官越大,事情越好辦,也越省心。 這時,隔壁院子傳來姬夢茵的聲音,「大家都坐下吧,我先代表獨二團歡迎你們,歡迎你們棄暗投明站到中國人民這邊來。 我今天主要講三點,第一,為什麼說日本必敗,中國人民必勝;第二,八路軍是一支什麼樣的軍隊;第三,八路軍的基本政策和紀律。 我先講......」

      李千浩知道,姬夢茵正在教育反正的偽軍,給這些偽兵上政治課是姬夢茵最近的主要任務。 隨著日本戰敗的情勢逐漸明郎,不斷有偽軍投誠過來,而且有越來越多的趨勢。 聽說現在策反工作特別容易,敵偽軍真如樹倒猢猻散,眼見日本主子要完蛋,那些手上沒粘血的偽兵紛紛為自己找後路,巴不得有人去策反他們。 他忽然想起存子權,騰范仁以前對策反存子權非常感興趣,現在肯定也是。 自己何不策反存子權,即合了騰范仁的意,也為抗日事業立了一功,為升職積累資本。 他打定主意,自己要親自參與策反存子權的工作,這可是一件唾手可得的業績。

      再說存子權,眼見日本大勢已去,他內心異常焦慮,苦思冥想一番,寫了一個拯救日本的建言書,畢恭畢敬遞給安倍倉介,「太君,我寫了一份報告,是寫給大日本最高層的。 請您過目,如你同意,我就把它送上去。 」

      安倍倉介草草看了一遍,大意是天皇和絕大部分日本國民遷移到中國長江以北地區,建立包括中國北方和朝鮮半島為主的大日本國。 徹底消滅北方的支那人或把他們趕到南方去,與蔣介石的中國劃江而治。 同時與美國求和,太平洋上的小島可以讓給美國。 外交上拉攏蘇聯,如有必要,可把蒙古和新疆做為禮物送出去。 安倍倉介注視著存子權,微微搖頭,「把太平洋上的島嶼送給美國? 天皇不同意,我大日本軍人更不會同意。 這不,我接到命令,兩個中隊被抽調去南太平洋與美軍作戰,明日就出發。 我希望你的明白,我們日本人是絕不會和敵人做任何交易的。 」說著把存子權的建言書撕得粉粹,見存子權顯示出一絲尷尬神色,用拇指指著自己的腦袋說:「我的明白,你對大日本的忠心大大地,我不會虧待你的。 不過,與美國求和的話無論如何也不要再提了,要是碰到不了解你的人,他們會殺了你。 」

      存子權從安倍倉介屋子裡出來,心裡煩躁,氣衝衝來到偵緝隊,見到尤禿子,劈頭問:「你這裡關著多少抗日分子? 」

      尤禿子見存子權如此神態,知道他要殺人洩憤,忙答:「包括石康,一共還有二十人。 」

     「殺! 把他們都殺了! 」存子權吼道。

     「現在? 」尤禿子問。

     「對! 現在! 我要親眼看著他們去死。 」存子權恨不能在日本投降前把抗日的中國人殺絕。 見尤禿子答應著去安排,又把他叫了回來,「那個石康,暫且留下,聽明白了嗎? 」

      尤禿子喊了一聲「嗨! 」便跑了出去,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他見了存子權就象見到活閻王,心裡發怵,渾身起雞皮疙瘩。

      刑場還是在老地方,十九個人被困綁著站成一排,一隊士兵走過來準備射擊。 存子權揮手,「這一次不要用槍,用刀! 讓他們身首異處,最好淩遲處死。 」

      不一會兒功夫,存子權看著十九顆人頭被砍落在地上,心裡好受了許多,又重拾了信心,心想,或許日本不會輸呢。 見尤禿子站在旁邊無所適從,想起偽軍投八路的事,「聽說麻子六的隊伍裡有不少人投了八路,你們有什麼對策嗎? 」

     「我,我們......」尤禿子感到舌頭僵直,吞吞吐吐不知說什麼好。

      存子權斜橫一眼,命令道:「告訴麻子六,讓他配合你把所有人,包括你們偵緝隊的人給我審查一遍,把那些有企圖心的人死啦死啦;把那些有點兒才幹的人的家眷軟禁在縣城做人質;把那些已經叛逃的人的家眷抓來做苦力。 你們要......」存子權說到這裡,見尤禿子目光飄移到自己右後方,忙回頭,赫然見一個偽軍站在自己後側,粗粗打量一番,感覺並不認識,便皺眉怒問:「你是誰? 」

     「報告太君,我叫愛力丁,有,有要事......」

      存子權見來人吞吞吐吐不想說下去,對尤禿子揮一揮手,尤禿子忙不迭走開去。

      稍等片刻,愛力丁咽下一口唾沫,悄聲說:「我受騰范仁政委和李千浩主任所托,特跑回來給你送一封信。 」說著從懷裡掏出一封信遞過來。

      存子權接過信隨便看了一眼,揉成一團塞進口袋,他對此信並不感興趣,在他的內心,日本是他效忠一生的國家,他此刻更感興趣的是愛力丁本人,他肅容問:「說說這封信的來龍去脈,你是怎麼回事? 」

      愛力丁緊張起來,面對存子權咄咄逼人的目光,顫聲道:「報告太君,我是治安軍三連三排一班班長,形勢所迫,前些日子帶幾個弟兄跑到八路那邊去了,前天八路李千浩主任把我找去,讓我立功贖罪,把這封信送給你。 李主任說,如你同意,我可做為你的交通員,隨時和李主任聯絡。 」

      存子權下意識摸了摸手槍,恨不得一槍把面前這個叛逃者斃了,他眼珠骨碌碌轉了幾圈,決定充分利用這個人,認真問:「在八路那邊,你都做了什麼? 」見愛丁力不解,又說:「我是說他們向你灌輸了什麼? 」

      愛力丁唯恐自己被當成叛徒給斃了,心裡已驚慌萬分,哪敢說受過抗日愛國教育,結結巴巴道:「沒,沒什麼。 只是開了個歡迎會。 我,我剛到沒幾天,這不就又回來了。 」

     「你家中還有什麼人? 」

     「只有老母一人。 」

      存子權略一思索,沉聲吩咐,「很好,我就把你當做我的交通員留下來。 你還回到三連三排當一班班長,只是你得有一個說得過去的理由,解釋為何又從八路那邊跑了回來。 」

      愛力丁懸著的心落了下來,想了想說:「就說我這幾天探母,並沒投八路。 」

      存子權冷哼了一聲,「你認為別人都是傻瓜嗎? 你要說的理由要突出兩點,第一,八路的生活極其艱苦,你受不了;第二,八路不把你們這樣的人當人看,作戰時讓你們去做完不成的任務,通過戰鬥讓皇軍消滅你們。 你好好想一想,我讓尤隊長協助你,明天在你們皇協軍公開做一個報告。 」

      愛力丁不敢再看存子權那陰冷的目光,忙低下頭,連連稱是。

     「你在唐堯縣的聯絡地點在哪兒? 」存子權又問。

     「報告太君,這次他們只讓我送這封信,你有什麼話我可再跑回去。 你看,他們對我是不信任不是? 」愛力丁道。

     「這可以理解,換做是我,我也會這麼做。 還有,把你的老母親接到城裡來享享福,盡盡你的孝道,你看怎樣? 」

     「那我去接。 」愛立丁知道自己的老母將成人質,也只好答應。

     「不用,我讓尤禿子親自去照顧。 」

     「那如何回復李千浩? 他的意思是讓我即刻回去覆命。 」愛立丁想起李千浩的囑託,壯著膽子問。

     「這就不用你操心了。 記住,沒有我的命令,你決不可與他們有任何聯繫。 」接著喚來尤禿子,如此這般交代一番,眼看著尤禿子二人離去,見愛立丁看著血泊中的屍體雙腿打顫,心裡想,等到不用你時再崩了你。 他掏出朝日牌香煙,接連抽了兩支,然後直奔關押石康的牢房。

      存子權命看守打開關押石康的囚室,又厲聲吩咐:「你去門外待著,不許偷聽! 」說完,走到石康面前,上下打量一番,見石康長長的頭髮遮住了大半個臉,身上的衣服已被打爛,露出形形色色的傷疤,看得出他受足了酷刑。

     「你就是石康石部長吧。 」見石康不理不睬,存子權又往前靠近一步,低聲說:「我叫存子權,眼下在做翻譯官的差事。 我雖穿著日軍軍服,但我知道我是中國人。 」

      石康微微抬頭,看了一眼存子權,又閉上眼睛,沒有一點兒答話的意思。

      存子權又神秘地接著說:「實話相告,目前國際形勢對貴軍有利,日本有戰敗之勢。 不過,你可別高興,如果日軍戰敗,首先要做的就是處決你們這些被俘者。 」

      石康嘴角撇了撇,輕輕哼了一聲,頭扭向一旁,無聲勝有聲。

      存子權忙道:「石部長別誤會,我是來幫你的。 我現在所思所想就是怎樣才能把你救出去。 」

     「見你的主子要完蛋,你是想給你自己留後路。 」石康終於開口說了一句。

     「就算是吧,這也未償不可。 」存子權道。

      石康輕輕哼了一聲,眼中閃現出蔑視的目光。

      存子權見狀,從衣袋裡掏出那個紙團,展開給石康看,「這是八路李千浩主任給我寫的信,讓我反正。 其實,我早就有投八路的想法,我沒有忘記我是中國人。 你應該相信我,我會救你出去的,也算我為八路做的一點兒貢獻。 」

      石康語氣和緩下來,「即然如此,你應該與李千浩直接取得聯繫,聽從八路軍的指揮。 」

     「那是自然。 李千浩派了一個投誠的偽軍送來這封信,我讓他回去傳話,他說那邊生活太苦,說什麼也不回去。 更糟糕的是偵緝隊的尤禿子看見他了,立馬把他抓走了,說不定又整出什麼花樣來。 說到尤禿子,這小子忒不是東西,做了不少壞事,我要救你的最大的阻礙就是來自于他。 不過,我雖人微言輕,打著翻譯官的旗號,還能跟他說上話。 我會瞅準時機,讓他放了你。 如實在不行,我就武裝劫獄,無論如何也要把你救出去。 」見石康沉思不語,又說:「武裝劫獄我有辦法,我與麻子六有交情,我計畫把他策反,讓他反戈一擊,不僅能沉重打擊日軍,救你出去更不在話下。 」

     「你說的那個麻子六聽說過。 象這樣的大漢奸,民憤如此之大,他就是投誠過來我們也不一定要,他應該是死無葬身之地。 」石康道。

      存子權心裡暗暗吃驚,嘴裡說道:「嗯,即然如此,麻子六就算了。 我有好幾個拜把子兄弟在他手下做事,我把他們拉過來,只是得慢慢來,你不要急,放心等吧。 記住,在敵營你並不孤單,有人和你在一起。 」

      存子權來到門口,見到偽看守,吩咐道:「去,你問石康我對他說了什麼? 不管他是否回答,你把他給我揍一頓。 」

      偽看守怔怔地不知所措,小聲唸叨,「不敢,不敢。 」

      存子權怒,「讓你去,你便去。 你要給我狠狠地打。 」

      偽看守點頭走了進去,不一會兒,裡面傳出「啪啪」打人的聲音。


作者: 暖风细细吹    時間: 2020-1-9 09:03:01

本文最後由 暖风细细吹 於 2020-1-9 09:42 編輯

第四十二章 滅口

      時間進入 1945 年春,八路軍在敵後開始局部反攻,並迅速擴大了抗日根據地。 日軍龜縮在縣城轉入防守,已基本喪失對解放區進行大規模進攻的能力。 在太平洋戰場,美軍佔領了離日本本土很近的硫磺島,從而建立了轟炸日本的前進基地。

     「現在看來,失敗是不可避免的了。 」存子權心裡嘀咕,眉頭緊緊揪在一起,他想起石康說麻子六民憤大,即使投誠,也應該死無葬身之地。 想想自己這些年做的事,比麻子六有過之而無不及。 八路不會饒恕麻子六,更不會饒恕自己。 他長歎一聲,心裡埋怨日本軍部沒有戰略眼光,將要斷送已經佔領的大好河山和自己的光輝前程,自己的這條小命也將伴隨著日本的戰敗而被毀滅。 他不甘心,也不服氣,他細細盤算,猛然察覺到自己破壞抗日的事除了安倍倉介,只有呂黑子和尤禿子知道底細。 一個拯救自己命運的想法油然而生。

      晚上,存子權來到偵緝隊關押石康的囚室,當著石康的面擰斷了看守的脖子,為石康打開腳鐐,又遞上一套偽軍軍服,「快換上跟我走! 他們明日要槍斃你。 」

      存子權騎三輪摩托,載著石康朝城外一路狂奔而去,城門站崗的日軍和偽兵看見,不是鞠躬,就是敬禮。 來到盤龍寨村南,存子權停下,把石康攙扶下來,煞有介事道:「我多次請求尤禿子放了你,讓他積一點兒德,可他死活不同意。 聽說明日他要殺你,我才不得不冒險出手救你。 前面盤龍寨裡就有八路,你去吧。 如果見到騰范仁政委和李千浩主任,告訴他們我同意反正。 有什麼任務儘管吩咐便是。 」

     「那你 ...... 」

     「我現在就回去。 我能對付安倍和尤禿子。 後會有期。 」說完,存子權一個急轉彎,加大油門,絕塵而去。

      呂黑子已被提拔為偵緝隊的付隊長,聽人報告說存子權把石康帶走了,還打死了看守,對來人喝道:「不許瞎說! 這件事我來處理。 」說完慌忙來找尤禿子。

      尤禿子聽完不緊不慢地說:「他這麼做肯定有他的道理。 只是如果皇軍問起來也應該有統一的口徑。 這麼著,你去找老大商量商量,看看怎麼說合適。 」背地裡他們稱呼存子權「老大」。

     「他放了石康沒關係,一句話就行。 可我不明白他為何要一個弟兄的命! 」見尤禿子不語,呂黑子壓低聲音又說:「當前皇軍處境不妙,你說咱老大是不是在給自己留後路? 」

     尤禿子心情沉下來,躊躇片刻,皺眉道:「咱是老大的馬前卒,從來是忠心不二,又是同乘一條船,按理說應該同榮辱,共進退,他有什麼想法,也應該告訴咱才是。 你這就去吧,探探口風。 我去看看弟兄們,這個當口,一點點兒風吹草動都可能引起軍心騷動。 」 呂黑子轉身朝門外走去。 尤禿子沖著呂黑子背影喊:「我很快就回來在此等你。」

      尤禿子召集偵緝隊的小頭目瞭解情況,還好,這幫人多是土匪出身,死個把弟兄並不當回事。 尤禿子放下心來,回到自己的屋子靜等呂黑子回來通報消息。 可是,從後半夜等到天快亮了,呂黑子還沒回來。 尤禿子心裡焦躁起來,在屋子裡待不住,乾脆走到院子裡,望著東面的太陽冉冉升起,新的一天就要開始了,呂黑子還不回來,等人的滋味實在難受,困意又湧上來,正想回屋睡一覺,見十幾個日軍闖進來,不由分說將自己帶到隔壁的日軍軍營。 看看一同被帶來的還有呂黑子的幾個鐵杆心腹,尤禿子心裡緊張起來,他深知存子權高深莫測,心恨手辣,汗珠從額頭冒出來,咚咚狂跳的心臟仿佛要從嘴裡跳出來。 不一會兒,兩個日本兵拖拽著呂黑子進來,把他扔在眾人面前。 尤禿子看了一眼,心頭巨震,忙低下頭,渾身微微發抖,他萬萬沒想到,呂黑子已經死了,腦門上有一處槍傷,整個臉被汙血染成了暗紅色。 驚詫之余,見存子權氣勢洶洶走過來,嘴裡喊著,「你們看到了吧,這就是叛徒的下場。 」

      尤禿子等人呆若木雞,大氣不敢出。

      存子權將眾人掃視一遍,高聲道:「昨晚半夜,這個呂黑子,我曾經的兄弟,竟然跑到我家裡要我跟他一起背叛皇軍去投八路,我訓斥他,你們猜怎麼著,他竟敢跟我動武,不得已,我把他斃了。 你們都是他的鐵杆兄弟,我把你們叫來,就是要問問你們,這小子和你們同吃同睡同生活,難道你們沒有查覺他最近有什麼不對勁兒的地方嗎?比方說,他說過皇軍壞話沒有?稱讚過八路沒有?發過牢騷沒有?你們可要想清楚,隱瞞不報就是他的同黨 !」見眾人面面相覷,不知如何做答,存子權來到尤禿子面前,「尤隊長,你是他的頂頭上司,與他接觸最多,用你的腦子好好想一想,他說過什麼,如實道來。 」說完,兩隻眼睛死死盯著尤禿子。

      憑著與存子權打交道數年的經驗,尤禿子很快明白過來,故作惶然大悟,「哦!我想起來了,他近來常唉聲歎氣,說戰局對皇軍不利,這樣下去恐小命不保。 原來這小子是喪失了鬥志,他投八路是再自然不過了。 」

      存子權將目光轉向眾人,目光所到之處,便傳來陣陣附和聲,「對,對,呂黑子說過皇軍壞話,其實他早有叛逃之心。 」
     
     「呂黑子自以為是,不把皇軍放在眼裡。 多虧太君果斷處置了他,不然會出大亂子的。 」

      存子權將眾人的話告知安倍倉介,安倍倉介對存子權大大表揚一番,對存子權也更加信任了。

      存子權本來想把尤禿子做為呂黑子的同黨給斃了,可惜沒有抓住明顯的把柄,考慮做得太露骨也不好,便改變了計畫,暫時放過了尤禿子。

      尤禿子惶惶回到自己的住處,不顧一切爬在床上蒙頭細想,想來想去終於明白了,存子權是在殺人滅口!下一個不就是自己嘛,他渾身不由得哆嗦起來。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有人在外面喊「報告!」 尤禿子拍拍自己的禿腦殼,極不情願從床上爬起來,有氣無力地答應了一聲,「進來。 」

      門開了,進來一個外號叫「尖下巴」的勤務兵,「隊長,晚飯好了。 」

      尤禿子揉揉眼睛,「怎麼,都黑夜了!」

     「是,你從皇軍那裡回來後就沒出門。 」

      尤禿子盯著「尖下巴」,他可是自己在偵緝隊最貼心的下屬,片刻,輕聲說:「兄弟,咱今晚去下館子。 」說完穿上鞋,拍了拍正不知所措的「尖下巴」,「走吧!」 二人來到縣城最豪華的萬福莊,點了一桌豐盛的飯菜,酒過三輪,尤禿子四處看了看,又走到窗前向外觀望一番,回到飯桌坐定,悄聲說:「兄弟,你知道呂付隊長是怎麼死的嗎?」

     「聽說是想叛逃,被存翻譯官打死了。 」

      尤禿子沉下臉來,「屁! 呂黑子去找存子權前跟我打過招呼,是為當晚存子權放走石康的事才去的。 真想叛逃的不是呂黑子,是他存子權! 」

     「尖下巴」心驚,「小聲點兒,隔牆有耳。 」

      尤禿子喝了一口酒,看著「尖下巴」,「兄弟,你說我平時待你怎樣? 」

     「如再生父母。 」

    「欸,你說的有點兒過了。 再生父母不敢當,但我的的確確是把你當我的親兄弟。 」尤禿子見「尖下巴」點頭,接著說:「兄弟我今日就跟你說說心裡話,現在皇軍有可能戰敗,一些人開始為自己留後路,存子權就是這種人。 他幫皇軍做了那麼多事,呂黑子和我再清楚不過了,他想保命,就要滅口。 現在他殺了呂黑子,下一個就是我了。 我今日就把他的底細告訴你,如果我被他殺了,你把他做的公之于眾,我死也就瞑目了。 」正要開口敘說,卻見「尖下巴」噗嗵一聲跪在自己面前。

     「隊長大人,你這如同把我殺了,誰敢得罪存翻譯官呀?! 我實在做不來,你就饒了我吧! 」說著,「尖下巴」眼淚流了出來。

      尤禿子強壓怒氣,狠狠瞪著「尖下巴」,片刻,怒道:「滾! 不中用的東西。 」

      望著「尖下巴」跌跌撞撞走了,尤禿子獨自吃起來,心想,吃了這頓,可能就沒下頓了。 趁現在活著就吃個夠,死也不做餓死鬼。 喝了不少酒,膽子大起來,心想不能這樣縛手待斃,對,去安倍倉介那裡告狀,存子權昨天放走了石康,許多人都看見了,守城的皇軍也看到了,人證物證皆在,看他怎麼過這一關。 看看時間還不算晚,現在就去,去找安倍倉介。

      尤禿子走在路上,一陣陣涼風吹來,頭腦清醒不少,安倍倉介不懂中國話,自己只會一點點日本問候語,就是連說帶比劃恐怕也說不明白。 存子權對會說日語的人百般打擊刁難,現在全縣城日軍只靠存子權一人與中國人聯絡。 再說,存子權可是走一步往前看十步的人,即然他敢放走石康,必留後手。 存子權的思維,雖學不來,這多年的耳熏目染,還是略知一二的,此等大事,必須深思熟慮,十拿十穩。 尤禿子改變了主意,他回到自己的住處,思來想去,一會兒想與存子權決裂,在安倍倉介面前爭個你死我活,自己或許有一線生機;一會兒又覺得自己不是存子權的對手,得罪存子權恐怕自己會死得更快。 他不停唉聲歎氣,在屋子裡走來走去,直到天明,也沒拿定主意。

     「尖下巴」送來早飯,他怔怔地看著飯卻不敢吃,半晌,猛抬頭緊盯著「尖下巴」問:「你是不是存子權派來的?」

     「尖下巴」一愣,戰戰兢兢道:「隊長,我是緊跟你的隨從,來到偵緝隊只認識您,也只伺候您,決無二心。 」

      尤禿子瞪著血紅的雙眼,指著飯菜怒道:「你先吃兩口!」

     「尖下巴」明白了,尤禿子擔心飯菜有毒,忙上前吃了兩口,巴嘰著嘴巴站在一旁,心想尤禿子是不是瘋了。

      尤禿子見「尖下巴」安然無事,揮手喊了一聲,「滾!」

      望著「尖下巴」背影,尤禿子心想, 如果是存子權,是不是應該把「尖下巴」斃了? 待「尖下巴「走遠, 他把送來的飯吃了個一乾二淨。 吃完後呆坐著不知做什麼,滿腦子都是存子權。 聽外面有動靜,是麻子六的聲音,剛站起來,見麻子六闖了進來。  

     「聽說呂黑子死了,怎麼回事?」 麻子六嗡聲嗡氣問。

      尤禿子漲紅著臉,瞪著發紅的眼巴巴看著麻子六,突然放聲大哭起來,邊哭邊唸叨,「我恐怕活不長了,今日可能就是咱最後一面了。 」

      麻子六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你又是怎麼回事? 有話直說,有屁就放!」

      尤禿子蹲在地上,不管麻子六如何追問, 只哭不答。 麻子六氣湧心頭,一把揪起尤禿子,「娘的你可說話呀?你別覺得你有靠山就不把老子放在眼裡,老子現在就揍你!」 說著揮動拳頭。

      此時門外的「尖下巴」忙闖進來喊:「長官,聽說呂付隊長是被存翻譯官打死的, 據說他想叛變。 」

     「放屁! 我才不信呂黑子會叛變。 不管怎麼說, 他是我過去的一個兄弟, 他死了, 我得知道個緣由不是?」 麻子六鬆開尤禿子, 望著闖進來的幾個偵緝隊的人, 話語也緩和下來, 這裡可不是自己的地盤。

     「那你得去問存翻譯官, 尤隊長和我一樣,比你知道的並不多。 」「尖下巴」道。

      另一個說:「就是,有本事去找存翻譯官。 」

      眾人附和,「對! 有種去找存翻譯官。 」

      麻子六見狀, 趕緊就坡下驢,「就按你們說的,我去找存君,我現在就去。 」說完匆忙走了出去。

      尤禿子望著遠去的麻子六,「哎吆,你們闖禍了。 萬一他和存子權爭起來, 還不把咱賣了?」

      眾人忙道:「尤隊長放心,借給麻子六個膽子他也不敢去找存子權。 他肯定出門就拐彎兒溜了。 你若不信,咱打賭。 」

      尤禿子見眾人言之鑿鑿, 放下心來。 眾人也紛紛離去,相互間竊竊私語, 都覺得尤禿子今日有點兒怪怪的。

      尤禿子呆坐在椅子上,滿腦子又充滿了存子權,惶惚間覺得存子權正在盯著自己,他環顧四周,屋子裡只有自己,又覺得頭頂有雙眼睛,望上看是空空的房梁。 他覺得煩悶,屋子裡空氣仿佛供不上自己呼吸,他深吸一口氣,匆匆跑到街上,又覺得有人在後面跟蹤自己,仿佛路上的每個人都是存子權派來的。 他跑起來,一口氣跑到連接城南和城北的石橋上,望著流過的洶洶河水,聽著瀑布的轟鳴聲,他想起來了,這不就是許五聲被千刀萬剮的地方嗎? 而且也是存子權出道被獲救的地方。 他歎一口氣,心想,霍楚飛呀霍楚飛,你當初救他做甚? 結果你自己的小命沒了,思秋和思春,還有你的准女婿師保志也被他害了。 他簡直就是活閻王,他殺了那麼多人,有無辜的人,抗日的人,與他有利益衝突的人都被他直接或間接殺了。 他站在橋上,暫時忘卻了害怕,心裡開始恨起存子權來,要不是他,自己怎會走到今天這地步! 想想呂黑子,死得太冤。 他走下橋來,來到一個相面的老者面前,「喂,老頭,你給我寫幾個人的名子。 」

     「老總,要相面呀? 要麼先占一卦。 」相面的老頭畢恭畢敬道。

     「我即不相面,也不占卦,我已經說了,你給我寫幾個人的名子,一個字,一塊錢。 」

     「行,行,請問,寫誰的名字?」

     「你聽好了,我說, 你寫。 騰范仁,姬夢茵,存子權......」 存子權四處張望,仿佛做賊一般,此刻的他,不再信任任何人,偵緝隊過去的弟兄,在他看來都成了存子權的爪牙,他害怕見到他們。 看見一隻烏鴉飛過,他羡慕起來,當一隻烏鴉多好。

      天快黑了,實在無處可去,他躊躇再三, 最後還是回到了偵緝隊。他把門鍤起來,把窗戶關的嚴嚴實實,拿著上膛的手槍把屋內各各角落探查一遍, 在桌前坐下,拿出一疊白紙, 細心畫起來。 他要把存子權做的事畫下來, 即便被存子權殺了,也留下點兒什麼。

      幾天過去了,尤禿子瘋了的消息在偵緝隊傳開來。 存子權很快聽說了,他親自來到偵緝隊,任命「尖下巴」為偵緝隊隊長。 他在人前還特別囑咐要象親兄弟一樣照顧好尤禿子, 還要為尤禿子建一處像樣的住宅。 眾人聽了,都覺得存子權宅心仁厚, 對兄弟有情有義。

      一個月後,「尖下巴」帶人把尤禿子安置在為他建的新房子裡。 這所房子離偵緝隊很遠, 且在縣城最北部, 尤禿子一百個不願意, 離開偵緝隊那天大喊大叫,說是「尖下巴」搶了自己的位子, 還說「尖下巴」賣主求榮。 眾人心裡也清楚尤禿子說的是實話, 但大家只當沒聽見,或是嘿嘿一笑了之, 沒人為了他去得罪新主子。 又過了一個月,尤禿子死了, 據說是上吊自殺的。

作者: 暖风细细吹    時間: 2020-1-14 06:10:08

本文最後由 暖风细细吹 於 2020-1-14 06:27 編輯

第四十三章 黎明之前

      趙一勝團進駐盤龍寨,奉命拔掉城西村的炮樓。 趙一勝和騰范仁剛討論完作戰方案,李千浩提著一個竹籃進來,把一大盤剛出鍋的紅燒肉端出來,又拿出熱騰騰的白饅頭遞給騰范仁和趙一勝,嘴裡說著,「剛出鍋,趁熱吃。 」

      騰范仁接過饅頭,「李千浩,上次怎麼給你說的,咱們不搞特殊化。 」

      李千浩微微笑著,「是,政委,我記著呢。 這次全團改善伙食,每個人都有肉吃。 」

      騰范仁看著紅燒肉,「自從你到團部後,我和老趙可發福了不少,這還真是拜你親自送飯所賜。 今後,讓警衛員把飯送來就是,你呢,多做點兒大事,正事兒。 」

     「政委就是政委,時時刻刻想著戰士們。 請政委放心,我想大戰前要讓戰士們吃好,特讓地方同志送來幾頭豬改善伙食。 您二位是全團靈魂,吃好休息好是我團取勝的保證。 你們吃飯可不是為了你們自己,而是為了全團,為了取得更大的勝利。 」李千浩微微笑著,說得不卑不亢。

     「瞧你說的,這不吃還不行了。 吃! 」騰范仁哈哈大笑起來,又遞給李千浩一個饅頭,「一起吃。 」

      騰范仁又想起什麼,邊吃邊說:「李千浩,蘇軍不久將對日宣戰,我估摸著日軍熬不過今年。 安倍倉介是一個罪大惡極的劊子手,理應受到嚴懲。 如果日軍戰敗投降,按我軍政策,不殺俘虜,他逃脫懲處的可能性極大。 所以我想,一定趕在日軍投降前,幹掉安倍倉介,為盤龍寨的父老鄉親報仇。 」

      李千浩想了想,「嗯,前些日子存子權放了石康同志,並捎信說他想反正。 我看就讓存子權幹掉安倍倉介。 」

     「我看行。 」趙一勝點頭。

     「同意,存子權能做成這事。 」騰范仁說。

     「現在聯絡存子權已沒有危險,聽說存子權做過姬夢茵的乾兒子,那就讓姬夢茵跑一趟 ... ... 」李千浩說到這裡,見騰范仁和趙一勝同時擺手搖頭,便不再說下去。

     「這件事不但不能讓姬夢茵摻和進來,還要對她保密。 」見李千浩不解,騰范仁又接著說:「他們之間關係非常複雜,一時半會兒也說不清楚。 這件事你親自去做,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

      在唐堯縣城,存子權這天獨自一人剛走到大街上,好象有人跟蹤自己,便橫穿馬路,又進入一個小巷,見那人隨後也跟了過來,就轉身向那人迎面走過來,同時將子彈上膛,正要舉槍射擊,見來人向自己招手,他此時認出來了, 是麻子六手下的一個隊付,以前跟自己見過幾面,幾個月前投奔了八路。 只見來人不慌不忙走到跟前,對存子權悄聲說:「兄弟,聽說你想反正,我特奉命來與你聯絡。 」

     「奉誰的命? 」

     「奉八路獨二團李千浩主任之命。 」

     「騰范仁呢? 」

      來人明白存子權唯恐八路小看了自己,忙解釋道:「李千浩主任奉騰范仁政委之命,前來與您接洽,現在李千浩就在城裡。 」

      存子權心裡一驚,「他在哪裡? 」

     「我帶你去。 」來人進一步解釋道:「李主任特別囑咐讓我帶你一人前往,不到萬不得已不許把他所在的位址告訴任何人。 」

     「那好吧,我跟你走。 」存子權說完,示意來人帶路。

      李千浩見到存子權,臉上神色一震,伸出手與存子權握手。 存子權握住李千浩的手,臉上露出一絲笑容,「李主任,久聞大名,今日相見,倍感榮幸。 」

     「彼此,彼此。 」

     「在下這多年一直幫鬼子做翻譯的工作。 其實我是身在曹營心在漢,早就盼望著這一天。 李主任有什麼吩咐,在下洗耳恭聽。 」存子權握著李千浩的手,久久沒有鬆開。

      李千浩清了清嗓子,鄭重道:「那好,我就直說了。 當前的局勢你也清楚,日本是兔子的尾巴,長不了了。 安倍倉介在我們縣做盡了壞事,特別是他親自策劃和實施了盤龍寨慘案。 我代表騰政委交給你一個任務,幹掉安倍倉介這個罪魁禍首。 」李千浩說著,雙目緊盯著存子權。

      聽說讓自己幹掉安倍倉介,存子權心裡暗暗叫苦,但他不動聲色,痛快答應道:「我看見安倍倉介就噁心,早就想崩了他。 不過這傢伙平時看起來氣勢洶洶,張牙舞爪,其實他膽小如鼠,找一個幹他的機會,還真不容易。 現在有你們做主,我保證完成任務,也請轉告騰政委,讓他放心。 」

      李千浩點頭,「我們要求,一定要在鬼子投降前把他解決掉,決不能讓他活著離開中國。 你有什麼困難和想法,以及鬼子有什麼新動向,要及時和我們聯繫。 」

     「一定一定,我把這個任務看成是我立功贖罪的機會。 我真心感謝你們對我的信任,我會竭盡全力,為八路軍服務,做一回堂堂正正的中國人。 」存子權說著,激動得流出眼淚,弄得李千浩也為之動容。

      存子權又和李千浩談了好久才面帶戚戚之色離開,一回到家,他一骨碌躺在炕上,瞪著房梁回想方才和李千浩說過的話,心裡罵李千浩,狗娘養的,竟讓我刺殺安倍君,我呸! 老子今日忍辱負重,不僅僅是為了保自己的命,也是為了保皇軍的命。 我身為大日本皇軍,豈能背叛天皇?! 正想著,門外有動靜,他知道是「尖下巴」來了,喊了一聲

「進來吧! 」

     「尖下巴 」慌慌張張推門進來,「報,報告,城西村被八路攻佔了。 」

      存子權猛地坐起來,「怎麼失守得這麼快? 也沒聽到幾聲槍聲呀,到底怎麼回事? 」

     「唉,甭提了,是駐守炮樓的幾個皇協軍與八路內外夾擊,半個小時就結束了戰鬥。 」「尖下巴」歎氣道。

      存子權沉思了片刻,沖「尖下巴」道:「你回吧。 把那幾個叛徒弄清楚,派人去把他們的家人死啦死啦。 」

     「尖下巴」答應一聲走了。

      存子權匆匆來到安倍倉介的指揮部,安倍倉介正發脾氣,見存子權進來,怒喝道:「皇協軍良心大大地壞了,大大地壞了。 」

      存子權忙安慰道:「太君息怒,我心裡有數,壞了良心的皇協軍都投了八路,剩下的皇協軍對皇軍大大的忠誠。 」

     「你的實話? 」安倍倉介疑問。

     「剩下的都是麻子六從山上帶下來的土匪,他們身上都有案底,八路是不會饒恕他們的,他們只能和我們一起共存亡。 」存子權認真道。

      安倍倉介突然想起什麼,接著方才的話題問:「你是說八路記仇? 」

      存子權用力點頭,十分肯定道:「是。 八路記仇。 」心裡想,支那人講究血債血償,為了盤龍寨的事,八路要置安倍倉介於死地是自然的事。 而眼下情況比預計的還要糟,八路已經攻到城下,而且安倍倉介麾下大部已被抽調去了太平洋戰場,縣城裡已沒多少皇軍。 麻子六雖說可靠,但戰鬥力遠不如八路,俗話說兵敗如山倒,說不定八路很快會進攻縣城,那時安倍倉介恐怕凶多吉少。 想到這裡,存子權立正肅容道:「報告太君,就我所知,八路對你恨之入骨,為了您的安全,請求調離唐堯縣。 縣城防禦讓麻子六全權負責。 」

      安倍倉介怒,「我不是膽小鬼。 我寧肯玉碎,也決不離開這個縣,我要與騰范仁決一雌雄。 」仔細看了看存子權,接著又說:「存君,我的明白,你比我們日本人還日本人,我將來有事,首先會想到你。 等著吧,我會有重要的事託付給你的。 」

      安倍倉介顯然把自己看做是日本人,存子權心裡激動起來,慷慨道:「鄙人雖生在支那,但骨子裡是日本人的靈魂,終我一生將為大日本效力,死而後已。 」

     「呦西! 」安倍倉介滿意地笑了起來。

      兩個多月過去了,八月的一天傍晚,安倍倉介把存子權叫到自己的臥室,陰沉著臉說:「存君,我們的情況不妙。 蘇軍已出兵滿洲國,我在軍部的朋友傳來消息,天皇就要發佈投降詔書了。 」

      存子權「嗯」了一聲,便不再說話,眼巴巴看著安倍倉介。

      安倍倉介清了清嗓子,大聲吼道:「我要玉碎,與大日本一起滅亡! 」

      存子權上前一步握住安倍倉介的雙手,「安倍君,我們還沒投降呢,為何現在就玉碎? 再說,留的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說不定我們還會東山再起呢。 」

      安倍倉介幹嚎一聲,「存君,我現在玉碎而不是等到天皇宣佈投降的那一刻,一個主要原因是為了你。 」

     「太君,這 ...... ? 」存子權睜大眼睛,等安倍倉介進一步解釋。

      安倍倉介用力把存子權按在椅子上,木著臉道:「存君,你不是正在和八路聯絡嗎? 告訴我! 」

      聽安倍倉介如此說,存子權大驚,瞬間冒出一身冷汗,盯著安倍倉介的眼睛道:「那我就實話實說,太君,鄙人是想活下去,活著才能發揮我的作用,才能為皇軍做更多的事。 的確,我與李千浩見過面,但我決不會做對不起皇軍的事。 」

      安倍倉介狂笑一聲,「存君,我相信你,完全相信你。 我現在自殺,你提我的頭去投八路,這樣就會取得他們的信任。 你的明白? 」

      存子權惶然道:「太君,我可以用別的方法取得他們的信任。 我怎能...... 」

      不等存子權說完,安倍倉介急道:「存君,我恨八路,恨支那人。 我大日本投降,支那人和八路一定欣喜若狂。 我想在他們慶祝勝利的時刻,給他們毀滅性打擊,把騰范仁為首的支那人統統死啦死啦! 」

     「太君有何高見? 」

      安倍倉介陰森森道:「你知道島野三郎吧? 」

     「知道。 」存子權點頭。

     「你知道他會開飛機吧。 」

     「知道。 」

     「他和我一樣,也恨支那人。 我把他交給你,你要好好使用他。 你在此地經營數年,有人脈根基,我相信你一定能幹好這件事。 」

      存子權心裡激動起來,「太君,有島野君在,我定讓騰范仁之流與他的賤民一起見閻王。 」

     「呦西! 」安倍倉介囑咐道:「別忘了幫島野君藏好一架飛機。 」拉著存子權到門口,「存君,就拜託你了。 半小時後來取我人頭。 」說完把存子權推出了門。



作者: 暖风细细吹    時間: 2020-1-17 09:45:23

本文最後由 暖风细细吹 於 2020-1-17 10:00 編輯

第四十四章  這一天

      一九四五年八月十五日,日本裕仁天皇通過廣播接受菠茨坦公告,宣佈無條件投降。 消息傳到唐堯縣,人們奔相走告,紛紛聚集在街頭巷尾,跳著喊著,臉上掛著喜極而泣的淚水,不知誰喊了一聲,「有仇的報仇,有冤的報冤,抓鬼子漢奸去! 」眾人附和著湧向漢奸的居住地,把那些平時仗著日本鬼子的勢力欺壓百姓的漢奸捉住送到許錦彩的縣大隊。

      許錦彩難掩發自內心的喜悅,趕緊命人登記造冊,身份鑒別,又囑咐說:「把他們做的壞事都詳細記下來,到時一起跟他們算帳。 」 望著滿院子垂頭喪氣的漢奸,她發現都是沒有名號的小漢奸,問縣大隊長,「麻子六之類的大漢奸呢? 」

     「據報仍龜縮在縣城準備負隅頑抗,那些有頭臉的大漢奸和一些鬼子現在都躲在縣城中心一帶。 」大隊長回答。

      許錦彩想了想,道:「你們縣大隊現在的任務是封鎖縣城周邊所有道路,不許一個漢奸鬼子逃出縣城。 我去勸阻群眾不要靠近縣城,更不能進城去抓漢奸鬼子,否則恐怕要吃虧。 」說完便急急騎馬沖向那條通向縣城的路,硬是把群情激昂的百姓勸了回來。

      姬夢茵聽到日本投降的消息時,正在盤龍寨大街上寫抗日標語,聽說日本宣佈投降了,她和在場的眾人一樣流下了歡喜的熱淚。 她把正要寫的標語「萬眾一心,誓滅倭寇! 」換成「日本鬼子投降了,抗戰勝利萬歲! 」

      傍晚,夢茵回到自己的住處,心情仍不能平靜,她提筆想寫下自己的感想,剛寫下「寨中忽傳日投降,心情愉悅喜淚淌。 」聽門外有人喊:「師母! 」

     「勇超,快進來。 」夢茵有好長時間沒聽人這麼稱呼自己了。

      勇超哈哈笑著走了進來,「師母,小日本兒完蛋了,我們的血沒有白流。 」

     「是啊,保志,思春, 保進 , 興泉 ,還有那些在抗戰中犧牲的千千萬萬的英烈們,他們的血沒有白流。 日本投降了,也算為他們報仇了。 」夢茵說著,又仿佛是在自言自語,眼睛裡滲出淚花。

      勇超忙轉移話題,「師母,鬼子被打跑了,我想我該退伍了。 我今天來就是想跟您打個招呼。 」

      姬夢茵聽了一怔,急問:「勇超,你為何有這樣的想法? 」

     「您知道,我當八路的目的是打鬼子,現在鬼子打跑了,我們百姓可以過安定日子了,我是時候回家過日子了。 不只是我,我們營大部分戰士都有這樣的想法。 」勇超喃喃道。

     「在我的弟子中,你在部隊發展的最好,年紀輕輕已經是營級幹部。 如果留在部隊,你的前途不可限量,你的軍事才華可以得到發揮,可以為國家做出更大貢獻。 如果你退伍回家過小家家,雖然也是一種活法,但農村舞臺太小,你的才華難得施展,我覺得太可惜了。 」

     「我即沒有升官發財的想法,也沒有打天下就坐天下的念頭。 我本就是農村出來的升鬥小民,回歸農村過小日子得心應手,也理所當然。 況且農村生活也不是一無是處,其中最大的好處是可以自由自在的生活。 其實,從入伍的那一天起,就盼望著打跑鬼子,然後就卸甲歸田。 就這樣天天盼著,盼著鬼子投降的這一天。 現在終於盼來了,我的心早飛回到了咱城西村,恨不能立即脫下軍裝,現在就走。 」

     「勇超,軍隊需要你。 我看領導是不會讓你退伍的。 」夢茵溫言道。

      勇超沉默片刻,用左手摸了摸自己的右臂,緩緩說:「師母,自從三色山一戰負傷以來,我腰部和右臂的傷落下了後遺症,按說已不適合帶兵打仗了,為了早日打跑日本鬼子,我一直忍著傷痛沒有聲張。 」勇超頓了一下,接著說:「聽說今後國共兩黨要合作組成聯合政府,暫無戰事,趁這個當口我要求退伍,我想領導是會同意的。 」

      見勇超決心已定,夢茵默然點頭,又岔開話題問:「聽說你拒絕入黨,這是真的嗎? 」

     「是,黨組織找我談過,說是培養我入黨,我對任何組織都不感興趣,也不懂什麼主義和理想。 他們讓我寫入黨申請書,我不寫。 這些年來我就知道打鬼子。 」

      夢茵微微笑了笑,「你比我還落後。 我不但寫了申請,還當過好長時間的預備黨員。 」

      勇超皺眉道:「可你最後也沒成。 師母,我真為你鳴不平。 騰范仁憑什麼不允你入黨! 」

      夢茵苦笑道:「他說我有歷史問題。 」

     「屁! 什麼歷史問題,藉口罷了。 」勇超接著說:「象李千浩這樣的人,竟然領導師母您。 唉,這算什麼事兒呀! 」提起李千浩,勇超氣不打一處來。

      夢茵溫言道:「這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人啊。 看看周遭的人,還真找不出象李千浩這種精明強幹的人。 這不,趙一勝高升去當師長,聽說李千浩要當咱團的代理團長呢。 」

     「所以呀,我就不明白上級怎麼就看上了他。 他在我連當付連長時,衝鋒時躲在後面,打阻擊時貓在角落很少開槍,他可不是為了節省子彈,他是怕開槍會吸引敵人。 就拿三色山阻擊戰,打了一天,他總共只打出了五發子彈。 戰後總結卻說的頭頭是道,仿佛沒他三色山就守不住似的,功勞都成他的了。 」

     「竟有這種事! 我只知道李千浩會搞關係,情商高,和上級領導混得都不錯。 不過,這也是人家的本事。 你看象你這種衝鋒在前,享受在後的幹部,有多少活到了現在。 你不是黨員,還當了付營長,也算不錯了。 我知道,你的榮譽都是拼命才換來的,也真不易。 如果你已經鐵了心退伍,只要領導批准,我也沒啥說的了。 」

     「謝師母理解,我今晚就寫退伍報告,希望他們早日批下來。 師母多保重。 」說著勇超往外走。

     「嗯,我送送你。 」夢茵隨勇超走出大門,向村外走去。

      姬夢茵和勇超邊走邊聊,快到村口時,遠遠看見前面有三個人仿佛在道別。 夢茵認出來了,一個是騰范仁,另一個是李千浩,第三個是存子勸!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由得停住腳步,漲紅了臉,心臟咚咚狂跳起來,轉頭問:「勇超,前面那個穿黑上衣的是不是存子勸? 」她心裡希望得到否定的回答。

     「正是,什麼時候存子勸這小子跟騰范仁聯絡上了? 」勇超見夢茵眼睛似要冒出火來,忙安慰道:「師母別急,存子勸是日本的鷹犬,做了那麼多壞事,是任何人都否定不了的事實,誰也救不了他。 」

     「不好說,走,咱去問個明白。 」夢茵說完朝村口走去。

      存子勸看見姬夢茵和師勇超走過來,忙和騰范仁二人告別,匆匆朝縣城方向走去。 騰范仁和李千浩轉身,正與姬夢茵打了個照面,李千浩順便打了個招呼,「你們師徒二人這是要去哪兒呀? 怎麼看起來還氣呼呼的? 」

      姬夢茵指著存子勸的背影,忿忿道:「怎麼,你們是不是想要招安這個大漢奸? 」

      騰范仁刹時沉下臉,「姬夢茵,我知道你和存子勸有成見。 我可要提醒你,你可別秋天望田頭,找茬兒。 」

     「騰范仁,我也要提醒你,存子勸是咱縣的頭號大漢奸,對他的仁慈寬恕,就是對人民的犯罪,是對犧牲的烈士的污辱! 」夢茵說的激動,聲調高昂淒厲。

      騰范仁冷哼一聲,「當初你要是聽我的,早就把存子勸策反過來了。 那情況會大不相同,我們不僅早日迎來今日的勝利,也會避免重大損失和犧牲。 就是因為你的狹隘的報仇思想,錯過了那寶貴的機會。 今次還是李千浩親自出馬,沒費多大力氣,存子勸就爭取過來了。 本來嘛,存子勸的愛國之心壓根兒就沒有泯滅。 」

      姬夢茵沒想到騰范仁竟如此說,氣得眼淚流了出來,聲音有些顫抖,「我真沒想到這些話出自你政委之口! 你說他有愛國之心,他為日本做了多少壞事,殺了多少同胞,人盡皆知,有這樣愛國的嗎? 」

     「姬夢茵,不許你這麼對領導說話! 」李千浩鐵青著臉說道。

      師勇超皺起眉頭,急道:「師母說得對。 如果你們說存子勸不是漢奸,那麼咱縣就沒有漢奸了。 誰不知道存子勸在咱縣一手遮天,比日本鬼子還日本鬼子。 如果你們不懲罰存子勸,天不容,地不容,廣大百姓不幹! 」

      李千浩轉向師勇超,緩緩道:「存子勸只不過是一個翻譯官,手上應該沒有血債。 你們知道嗎,是他奉政委的命令殺死了安倍倉介,為死難的同胞報了仇。 而且,更重要的是他答應讓麻子六放下武器投降。 他這是火線起義,按我軍政策,不但不懲罰,還應該給于獎勵才對。 」

     「放屁! 」師勇超瞪起雙眼,伸手揪住李千浩的衣領,揮起拳頭,怒道:「你 要敢收他,老子先教訓你。 」

     「住手! 師勇超,你想造反不成? 滾,這兒沒你什麼事。 」騰范仁喝道。

      夢茵讓勇超放開李千浩,努力控制住情緒,壓低聲調說:「你們二位聽好了,存子勸與咱縣所有的慘案都有關,而且他也親手殺過人,比如他為了救那個該死的島野三郎而殺了個可憐的乞丐。 」夢茵目光轉向騰范仁,「縱然李千浩不知這事,你總會記得吧。 還有你當年組織的抗日先鋒隊,不也是被他所害嗎? 」

      騰范仁打斷了夢茵的話,肅容道:「你不要再說了。 你心裡有仇,說不出公道話。 存子勸是什麼人我們很清楚。 他是做過些錯事,但他能改,能讓我們不費一槍一彈解決麻子六,這就是立功贖罪。 你呢,心態要放正,別讓仇恨遮了你的眼。 」

     「小日本兒投降了。 麻子六一夥失去靠山,現在如熱鍋上的螞蟻,朝不保夕,不論誰去,給他們個臺階他們就投降了。 就算他辦了這件事,你們就即往不究,還給他立功,騰范仁,你們這麼做對的起戰死的烈士們嗎? 莫非你真忘了為你而死的騰若智,還有...... 」夢茵說到這裡,聽騰范仁大吼了一聲。 「姬夢茵!! 」

      夢茵對著正怒目瞪著自己的騰范仁,也大吼了一聲,「騰范仁!! 」

      二人怒目對視,互不相讓。

      過了好一會兒,李千浩皺起眉頭對姬夢茵道:「姬夢茵,你今天犯了嚴重的錯誤,過後我會找你談。 政委,咱們走。 」說完,拉了騰范仁一把,二人朝村中走去。

      望著二人離去的背影,夢茵只覺得胸部仿佛漲大了好幾圈兒,心口似有把火在燒著自己的五臟六腑,她感到大地在抖動,一個趔趄,差一點兒跌倒,還是勇超一把扶住了她。
「師母,怪不得人說,早革命不如晚革命,晚革命不如反革命。 這算什麼事兒啊! 」勇超發起牢騷。

      姬夢茵悽楚一笑,「勇超,我現在才真正理解了你為啥退伍。 」


作者: 暖风细细吹    時間: 2020-1-23 07:40:25

本文最後由 暖风细细吹 於 2020-1-23 07:52 編輯

第四十五章  解放

      存子勸連夜找到麻子六,先把城外的情況介紹了一番,「大哥,咱整個縣城都被騰范仁包圍了,我四遭轉了一圈,沒有沖出去的可能。 我剛從八路的老窩回來,看架勢他們不日即將攻城。 大哥在此危急時刻,可要早做打算。 」

     「老子要和此城共存亡,老子不怕死。 」麻子六吼道,轉念一想,開始上下打量存子勸,「欸,老弟,你啥時候跟他娘八路勾搭上了? 你說實話,可別糊弄我。 」

     「不滿你說,三個月前,八路跟我聯絡,我斷然回絕,還殺了那個前來聯絡的愛力丁。 昨日咱大日本宣佈投降,我徑直去見了騰范仁,我對他說大日本投降了,我也來投降,要殺要剮,你看著辦。 你猜怎麼著,他說八路優待俘虜,好酒好菜招待。 還說如果麻子六來降,他們也會一視同仁。 我對他說那就讓我傳個話,這就是為什麼老弟我又站在大哥面前。 」存子勸說著,拿出他的朝日牌香煙,遞給麻子六一支,點著抽起來。

      麻子六抽了幾口,慢吞吞道:「老弟,你說的我信。 他們讓你當說客,是再合適不過了。 還有,你和騰范仁有交情,他們善待你,也是理所當然。 他娘的他們哪裡知道,你做的壞事比我可不少。 」

     「所以呀,我為了保護我的兒子,我把他託付給了靠得住的人,萬一八路算後帳,我死了,但不會牽連我兒子。 」

      麻子六哈哈笑了幾聲,「你的兒子才多大,即沒殺人,也沒越貨,牽連個球。 要說牽連,我那老婆兒子才會受我牽連。 我知道大禍已經臨頭,我死了也就罷了,我那兒子也是個小官兒,還殺過人,我那時高估了皇軍,把好多親戚都拉進了隊伍。 唉,後悔晚矣。 」

     「我也跟你交個底,我存子勸心裡永系我大日本,我早就把自己看成是日本人。 我投降八路也是策略使然,目的是保護和説明陷入困境的日本人和皇協軍。 現在的情勢你也清楚,能否聽小弟一言? 」說完,存子勸注視著麻子六。

     「老弟別客氣,我洗耳恭聽。 」

      存子勸湊近麻子六,低聲道:「想必你也清楚,弟兄們的心已經亂了,如果八路來攻城,恐怕咱連一小時都頂不住。 所以大哥不如獻城換命。 」

      麻子六沉吟片刻,突然跪在存子勸面前,「老弟,大哥我一家的命就靠你了。 先受我一拜。 」

      存子勸忙拉起麻子六,「大哥何必如此,我們本就在一條船上,生死與共,兄弟我不敢忘記。 只要大哥決心已定,兄弟我將拼盡全力,竭盡所能,保大哥全家安全。 」

      麻子六起身,顫抖著說:「大哥我知道你神通廣大,無所不能。 如能保我這條老命,當然最好,只是,唉,我深知罪惡深重,恐怕八路秋後算帳。 」

     「大哥放心,你獻城後,八路進城,肯定放鬆對縣城的封鎖,如大哥看情勢不對,趕緊逃去野狼嶺,我已經派我最可靠的人去了。 」存子勸得意地說。

      一絲喜感掠過麻子六的麻子臉,「老弟果然睿智,大哥我佩服。 為防不測,我把我的兩個犬子,還有,我老婆就交給你了。 」說完拿出一個皮箱,「這是一箱金條,我把它交給你,我知道你是幹大事的人,定會心想事成。 把我的一切託付給你,我放心。 」

      存子勸接過箱子,「太好了,我派人把它連夜送去野狼嶺。 你的兩個孩子就交給我,我把他們看做是我的孩子。 你呢,先別洩氣,你本就福大命大灶火大,如真遭難,會逢凶化吉的。 」

     「我也想開了,都這把歲數了,什麼沒吃過? 什麼沒喝過? 什麼樣女人沒見過? 什麼樣的人沒殺過? 我死了就死了,不冤。 我就是覺得我那兩個孩子太可憐,特別是我那個老二,唉,不說了。 走吧,你對騰范仁說, 我投降。 」

      第二天一大早,存子勸來找李千浩,在村口被幾個哨兵攔下,一個戰士上前一步,抓住存子勸的胳膊,喊道:「班長,我認識他,他是鬼子的翻譯官存子勸。 」

      存子勸不慌不忙道:「你是從皇協軍反正過來的吧。 我表面是鬼子翻譯,實則是為八路工作的特勤人員。 我口袋裡有李千浩主任給我寫的路條。 你們呀,太不知深淺了,還不鬆手。 」

     「我昨日見政委和李主任把他送走的,應該是自己人。 」班長接著對存子勸說,「我帶你去團部。 」

     「那太好了。 請帶路。 」存子勸邊走邊說:「其實我和你們騰政委倍兒熟。 雖然你們打遊擊時東躲西藏,我找到團部可不是一次兩次。 我也是奉騰政委的指示,幹掉了安倍倉介。 」

     「原來是你殺的呀,佩服,佩服! 」

     「國家興亡,匹夫有責。 為了趕走鬼子,粉身碎骨也心甘。 」

      存子勸見到李千浩,先把麻子六的部下猛誇一頓,說他們都是亡命徒,被逼到牆角要拼死命,「李主任,以我之見,不如網開一面,讓他們以城換命。 只要他們投降,保證麻子六等人的生命安全。 」

     「當然,他們要投降,明日 12 點是最後期限。 到時他們要麼打開城門投降,要麼被全部消滅。 」李千浩不假思索道。

     「兄弟我定當盡全力遊說麻子六徼槍投降,只是麻子六說他要確認他無生命之憂,才肯投降。 你看...... 」存子勸眼珠子骨碌碌轉著,期盼著李千浩的回答。

     「行,就留他一條狗命。 」李千浩不耐煩道。

     「好,一言為定。 我這就趕回去,我要讓麻子六明日親自出城歡迎大軍進城。 最後,兄弟我還有一個小小的請求... ... 」存子勸停下,看著李千浩。

      李千浩皺眉問:「什麼事? 」

     「李主任,我想正式加入八路軍。 只要你答應,我什麼都能幹,看門做飯都成。 」

     「按說應該沒問題。 這事等解放了縣城再說。 」

     「那就先賞一頂軍帽吧。 」存子勸說著把桌子上的一頂帽子戴在頭上,又指著桌子上的軍衣,「等收了麻子六,我再取這套衣服。 」說完怯怯地望著李千浩,生怕他把軍帽收回去。

     「你想當八路,可有人已經是營級幹部了,卻死活要退伍。 走就走吧,這套衣服我給你留著,等解放了縣城,你再辦個入伍手續。 好啦,明日城門口見。 」說著伸手與存子勸握手告別。

      存子勸走在街上,身後不時傳來竊竊私語,「瞧,那不是日本的翻譯官嗎? 」「哎,你知道什麼,人家是咱八路軍的臥底,明著幫日本人,暗地裡幫咱八路。 」「聽說安倍倉介就是他殺的。 」「真是能人,怪不得人家吃香的喝辣的。 」存子勸聽了,心中好不得意!

      這天中午時分,城門大開,麻子六帶著他手下的大小頭目站在城門口,迎候八路的到來。 他已站立了二個鐘頭,還不見八路的身影,禁不住發起牢騷,「他娘的,老子有生以來哪受過這等窩囊氣,投降還這麼不順。 」又轉頭問:「存子勸呢? 」

     「聽說去迎接八路去了。 」

     「還是他會做事,不服不行啊! 」麻子六發自內心感慨道。

     「來啦,快看,那個騎馬的是李千浩,聽說現在是代理團長兼任政訓處主任。 那個牽馬的不就是存子勸存翻譯官嗎? 你們看,存翻譯官現在就象孫子似的,往日的威風哪兒去了? 」旁邊有人指點著說。

     「時移世易,人哪,就得隨世而變。 」另一人說罷,見麻子六面露不悅,忙又說:「當然,不論什麼世道,我們對大哥的心是永不變的。 」

     「聽著,如我有什麼不測,你們帶著日本朋友去野狼嶺。 存子勸說他的心是永遠向著大日本的,但願他說到做到。 還有,如果存子勸有什麼行動,你們要積極配合他,不到萬不得已,千萬不要跟他鬧掰了。 」麻子六低沉說到這裡,見李千浩已到近前,忙打住話頭,匆忙上前幾步,抱拳道:「歡迎大軍進城。 」

      李千浩騎在馬上,低頭看著面前這個不起眼的小個子,問:「你是何人? 」

     「鄙人麻子六。 」

      李千浩問牽馬的存子勸,「他就是那個土匪頭子麻子六?


      存子勸點頭,「正是。 」

      李千浩喝令,「給我綁了! 」

     「李團長,不是說好了嗎,麻子六獻城保命。 況且八路政策優待俘虜。 」存子勸驚道。

      李千浩並不解釋,騎馬走向另一邊的群眾,向他們招手示意。 有人喊:「千刀萬剮麻子六! 」「打到漢奸走狗! 」

      存子勸眼看著麻子六被幾個戰士五花大綁起來,忙示意正在不知所措的幾個土匪頭目快走。 這時許多百姓湧上來,對麻子六拳打腳踢,有人不顧一切撲上去,死死咬住麻子六,說什麼都不鬆口。 不一會兒,麻子六已滿臉是血。 警衛排費了好大勁兒才把麻子六押走。

      這個場面也震驚了存子勸,他暗暗慶倖知道自己底細的尤禿子和呂黑子已被滅口,麻子六的家屬落在自己手中成了人質,料他麻子六不敢對自己不利。 同時,他恨,恨這些百姓跟共產黨走,恨他們對日本人不敬不從。 他心情陰沉下來,生怕有人站出來大喊,「存子勸才是最大的漢奸,他就在這裡! 」他惶惶中不由得摸了摸頭上的八路軍帽,心裡慢慢鎮靜下來,混在人群中四處張望,暮然他看見了姬夢茵,這個使自己神魂顛倒的女人,正面帶微笑和許錦彩說話。 看看許錦彩,當年不過是一名再普通不過的農婦,現在本事可是大得很,將來會是抗戰勝利的最大受益者。 他看著周圍的人個個喜笑顏開,看得出他們是發自內心的高興。 只有自己面無表情,與眾人相比顯得格格不入。 察覺到這點,他狠狠壓下心中的恨意,強力咧開嘴,裝出一副笑容。




作者: 暖风细细吹    時間: 2020-1-26 08:44:22

本文最後由 暖风细细吹 於 2020-1-26 09:18 編輯

第四十六章 惡魔的壞

      公審麻子六的佈告貼了出來,槍斃麻子六的消息也傳遍整個縣城。 姬夢茵滿懷心事的來到關押麻子六的牢房,她想弄清楚十多年前丈夫究竟是怎麼死的? 存子勸又在其中發揮了多大作用? 這或許是真相大白的最後機會了。

     麻子六被單獨關押在一間不大的囚室,此刻正蜷縮在角落裡,他緊閉雙目,一動不動的如死了般。 姬夢茵強壓怒火,隔著鐵欄杆高聲喊道:「麻子六! 十二年前是你在野狼嶺槍殺了霍楚飛吧! 」

      麻子六微微睜開雙眼,盯著姬夢茵看了看,將頭轉向一側,不管姬夢茵怎麼發問,死活不出聲。 姬夢茵心裡發急,喊:「麻子六,你槍殺的霍楚飛是我的丈夫,他當年經過你的地盤,是因為他相信你聽許大叉的話,不在你自己的地盤殺人。 這麼多年過去了,現在大局已定,我不過是想知道你下手的緣由和真相。 」這時,身後傳來一個曾經熟悉的聲音,「你想知道真相嗎? 我可以告訴你。 」夢茵回頭,驚得她倒吸一口氣,存子勸就在不遠處站著,使姬夢茵吃驚的是他身著八路軍軍裝。

      不等姬夢茵反應過來,存子勸忙說:「姬夢茵同志,從現在起,咱就是同一個戰壕裡的戰友。 看來咱還是有緣啊。 」

      姬夢茵怒,「存子勸,誰跟你是戰友,你也配?! 」說著向前邁了一步。 存子勸慌忙舉起槍,「站住! 我知道你有弄死我的本領。 不過,你可要想清楚,我現在和你一樣,是八路軍團部的幹事,是共產黨領導下的革命軍人。 你要是跟我過不去,就是跟革命組織過不去。 」

      姬夢茵喝道:「住口! 你是日本鬼子的幫兇,幹了多少傷天害理的事?! 你別以為你穿一身八路軍軍衣,就能掩蓋你那顆漢奸心。 」

      存子勸臉上閃現出紫紅色,急道:「姬夢茵,費話少說,你想要什麼真相,儘管問。 我將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

      姬夢茵問:「那好,你聽著,我夫楚飛是不是你買通麻子六害死的? 」

     「是,不過是因你而起。 」存子勸答得坦然。

     「說詳細點兒! 」

     「嗯,我那時被你迷得神魂顛倒,為了得到你,所以才恩將仇報,買通大哥幹掉了恩人霍楚飛。 」

     「思秋也是你害的是不是? 」

      存子勸想了想,慢吞吞道:「是我一包香煙的功勞。 野口正一為了我的香煙,一槍要了思秋的命。 」

      姬夢茵拳頭握得咯咯響,切齒道:「你個狼心狗肺的東西。 」

      存子勸陰森森笑了兩聲,「那天晚上是思秋壞了我的好事,我現在想起來還恨他。 」見姬夢茵有向自己靠近的企圖,忙後退舉槍,「你別過來。 你還想知道什麼快問,過了這個村可沒那個店。 」

      姬夢茵努力使自己冷靜下來,「 1937 年是你勾結日本鬼子消滅了騰范仁的抗日先鋒隊吧? 」

     「沒錯,你頭腦還算清醒。 」

     「你的同夥? 」

     「呂黑子,已經死了。 你想要證人,陰曹地府去找。 」存子勸嘿嘿笑了起來。

     「許五聲也是你害得吧? 」姬夢茵又問。

     「把他千刀萬剮是我的主意。 說起許五聲,他幫你揪出了我安插的特務崔丙喜。 你那次也幫我除掉了我的對頭鬼七。 那個時候,鬼七在太君面前處處壓我一頭,我那段的日子可真難過啊。 是你的離間信幫了我忙,給了我滅鬼七的機會。 想起這事,我還真真感激你,不愧是我乾娘。 」存子勸說著,露出一絲喜色。

     「除掉叛徒鬼七是我八路軍鋤奸工作的一部分,與你們內鬥無關。 」姬夢茵又接著問:「伏擊思春衛校的事也是你幹的吧? 好漢做事好漢當,你還做過什麼壞事,有種就都說出來。 」

      存子勸洋洋得意起來,「嗯,那可是我為皇軍幹的一件大事,為此我還得到了皇軍的獎賞。 思春嘛,死的確實慘,一顆子彈貫穿了心臟。 你知道給我印象最深的是什麼嗎? 是她那雙瞪得大大的眼睛,看來真真是死不瞑目啊。 」

     「存子勸,血債血償,你的主子日本鬼子已經完了,你還能倡狂幾時? 識相的話趕緊坦白自首,弄好的話給你留一具全屍。 」姬夢茵狠道。

     「姬夢茵,你這叫什麼話? 我早就是八路的一員,功勞並不比你小。 你知道安倍倉介是誰殺的嗎? 是我存子勸! 我現在也是堂堂正正的八路軍幹事,你瞧瞧,我的軍裝與你的有哪點兒不同? 不都是一樣的嘛。 咱們應該忘掉過去的不快,互相扶持才是。 你說是不是? 」說著存子勸大笑起來。

     「存子勸! 我就不信騰范仁會讓你這個大漢奸過關,更不信他讓你這個敗類混入八路軍隊伍,你是該償還血債的時候了。 你不自首,我今日先結果了你。 」說著撲向存子勸。

      存子勸正要開槍,手槍被姬夢茵一腳踢飛。 存子勸此時已不是十幾年前的存子勸,雖武功遠不及姬夢茵,但他強壯的體魄還是抗住了姬夢茵的幾次進攻。 姬夢茵隨即改變了策略,瞅准機會一個旋風腳把存子勸掃倒在地,正要撲上去扼其喉嚨,聽有人大喊:「住手! 你們在幹什麼?! 」夢茵回頭,騰范仁站在門口,正怒目看著自己。

      存子勸忙連滾帶爬來到騰范仁腳下,單腿跪地拉住騰范仁的手,「政委救我,姬夢茵要殺我。 」

      騰范仁橫眉冷對姬夢茵,「姬夢茵,存子勸現在已經是八路軍的一員,你要是報私仇,就是犯罪。 你知道嗎? 」

      姬夢茵喘了口氣,憤憤道:「政委,存子勸剛才承認了,是他和呂黑子勾結鬼子消滅了你的抗日先鋒隊。 也是他帶鬼子伏擊了思春的衛校學生。 還有...... 」

      存子勸忙喊道:「冤枉啊! 我沒做過的事,哪來承認之說啊!? 」存子勸怒向姬夢茵,「好你個姬夢茵,你為了害死我費盡心思,竟然不顧廉恥撒下如此彌天大謊。 我現在才真正體會到世上最毒莫過婦人心哪! 」

      騰范仁面色如鐵,沖姬夢茵道:「姬夢茵,我看你是想報仇想瘋了吧。 我現在再一次告訴你,雖然存子勸為日本鬼子做過翻譯官,但是他為抗日做了很大貢獻。 他救了石康書記,殺了安倍倉介,勸降了麻子六。 還有...... 」

      姬夢茵急火攻心,實在聽不下去了,脫口而出,「騰范仁,你是在認賊做父! 」

      竟然有人說自己認賊做父,騰范仁暴怒,厲聲喝道:「放肆! 難道不幫你報仇就是認賊做父? 你羅列存子勸的罪狀,哪一條你有確鑿證據? 沒有,你就是一個自私自利的卑鄙小人! 我警告你,你要是再詆毀中傷自己同志,我不容忍,我們革命隊伍也決不容忍。 我現在命令你,回去寫檢討,要深刻檢討! 」

      姬夢茵怒氣填胸,忿然作色,顫聲回道:「騰范仁,你鬧革命這麼多年,怎還敵我不分,作檢討的應該是你! 」

      這時旁邊的囚室裡傳出麻子六的奸笑聲。 姬夢茵接著說:「看看,你的所作所為讓什麼人高興? 這還不清楚嗎?! 存子勸是什麼人,用屁股想都能想明白。 真沒想到你竟和他穿一條褲子。 」

      騰范仁暴跳起來,手摸著腰間的手槍,「住口! 檢討你寫不寫? 」

     「我沒錯,不寫! 」姬夢茵說著,一把推開騰范仁朝門外走去。

     「我要處分你! 」騰范仁喊著,望著姬夢茵的背影,「我就不信我治不了你。 」

      姬夢茵徑直回到自己的屋子,一頭撲在炕上,眼淚止不住流下來,她委屈極了。 她晚飯沒吃,沒有饑餓感,一夜沒睡,也沒有困意。 第二天早上,她還在胡思亂想,她想不明白,自己和存子勸在對立的兩個陣營裡相互撕殺了這多年,現在竟然要生活在同一個集體裡。 又想起在抗日中犧牲的保志,思春,保進,興泉,五聲,力攻等人,他們仿佛在向自己訴說,存子勸是害人的魔鬼,不要放過他。

      外邊早已熱鬧起來,她知道,今天一早要召開大會,當場處決麻子六,然後是慶祝抗日勝利大遊行。 存子勸本應該和麻子六一同被槍斃才是,難道老天如此不公,竟真的讓這個惡魔逃脫懲罰? 決不,只要自己還有一口氣,就要將存子勸繩之以法。 想到這裡,她坐起來,緩了緩神,又梳洗打扮一番,草草吃了幾口飯,匆匆來到大會場。 眼見麻子六被當場處決,看著麻子六的屍體被拖出會場,她心裡想,楚飛,八路軍為你把仇報了,等遊行結束,我再到你墳前向你細說。 她緩步來到八路軍的佇列,正想加入隊伍,聽身後有馬噠聲,回頭見劉幹事不知從哪兒弄了輛三輪摩托,正朝這邊開過來。 這是她第一次見到人騎摩托,她好奇,停住腳步看著小劉騎著摩托在不遠處轉圈兒。 她明白了,小劉正在學騎摩托。 她正想起步入列,小劉騎著摩托沖過來,一個急刹車,三輪摩托穩穩停在她面前,滿臉汗水的劉幹事笑著招呼道:「姬幹事,我今天是開路先鋒,車鬥裡還空著,快上車。 」
姬夢茵笑了笑,「不行,首長坐才對。 我還是開11號吧。 」

      劉幹事急道:「你坐才最合適,在隊伍最前頭,也最要臉面。 快上來。 」

      一旁的戰士喊,「姬幹事上去! 姬幹事上去! 」

      姬夢茵也想償償乘坐摩托的滋味兒,聽眾人勸,便跨進三輪車鬥裡。 劉幹事開到隊伍前面,停下來等出發的命令。

      看著興奮的劉幹事,姬夢茵問:「劉幹事,你什麼時候學騎摩托的? 」

     「今天一大早。 這個不難學,比騎自行車還簡單。 它有三個輪子,不用擔心它會倒。 」劉幹事說著,不由得開動摩托前走後倒動起來。

     「劉幹事,你還真有點兒迫不及待啊。 」

     「姬幹事,你不知道,騎摩托真好玩兒。 」

     「這摩托是鬼子留下的吧? 不瞞你說,我見到鬼子用過的東西就恨。 你沒這種感覺嗎? 」

     「我只見到鬼子的膏藥旗恨,別的東西我愛。 你瞧,鬼子的槍,車都他娘的不賴。 」

      「等著吧,總有一天咱中國會造出更好的武器和車,特別是汽車。 那時你...... 」姬夢茵還沒說完,聽後面有人喝道:「姬夢茵下來! 你也太不知自己值幾斤幾兩了吧。 」回頭看是騰范仁正朝這邊走過來,後面緊跟著李千浩和許錦彩。

      姬夢茵的第一反應是認為自己錯了,首長才應該坐在車鬥裡,露臉的事也應該由首長來做。 雖然騰范仁的話難聽,她也不知說什麼好,慌忙從車鬥裡跳了出來,怔怔地站在一旁,滿臉飛紅。

     「政委,是我讓她坐車鬥裡的。 」劉幹事忙解釋道。

     「她不配! 這是什麼位置? 是遊行隊伍的開路先鋒。 」騰范仁目光轉向許錦彩,「錦彩,你是縣委書記,全縣的主心骨,你才最有資格坐在這個露臉的位置上。 」

     「這哪成?! 你這樣說可把我羞死了。 」許錦彩一把拉住正要離開的姬夢茵,肅容道:「范仁同志,你剛才不該那麼說茵嫂。 我看茵嫂坐裡面最合適。 」

      騰范仁也沉下臉來,「我說的話合不合適咱下來再說。 遊行隊伍的排頭兵理應由你這個縣委書記來擔任。 再說,讓全縣的百姓認識你這個父母官不也挺好嗎? 就這麼定了。 」

     「是呀,許書記就別客氣了。 你看大家可都在等你呀。 快進去。 」說著硬把許錦彩推進摩托車鬥裡。 許錦彩眼望著姬夢茵,盡顯尷尬之色。

     「出發! 」騰范仁高聲命令。

      街道兩旁早已擠滿了百姓,隊伍一路走過來,歡呼聲,鑼鼓聲,鞭炮聲不絕於耳。 許多百姓也紛紛加入遊行隊伍,千人的隊伍瞬間彙聚成數萬遊行大軍,浩浩蕩蕩沿街湧去。

      姬夢茵在八路軍隊伍裡一邊和大家一起喊著口號,一邊尋找存子勸,她擔心存子勸在遊行隊伍中搞破壞。 在她心裡,存子勸是十惡不赦的敵人,是漢奸死硬分子,投八路不只是為了保命,很可能掩蓋著更大的陰謀。 她尋遍了團所屬各部,卻沒見到存子勸的蹤影。 正疑惑間,聽見天上有飛機聲音,那聲音和在三色山上時聽到的一模一樣,不由得抬頭望去,驚得她大喊起來,「快散開,有敵機! 」話音未落,彈雨伴隨著機關槍聲從天而降,一溜溜人應聲跌倒在地,鮮血流出來,染紅了整個大街。 沒有被擊中的人紛紛撲向牆角,人太多,層層疊在一起,底下的人被壓死的不記其數。 姬夢茵也被壓在下層,不知過了多久,她從昏迷中醒了過來,睜眼望去,到處是流著血的屍體,有八路軍戰士,有十幾歲的姑娘,有幾歲的孩子,也有白髮老人。 她掙扎著站起來,沿街向前走去。 她擔心許錦彩的安危,許錦彩不僅是她無話不談的知己,也是她戰勝存子勸的唯一希望和靠山。 她遠遠看見了那輛摩托車,她加快腳步走過去,看見許錦彩靜靜地躺著,上身已被鮮血染透,臉上也有傷。 她俯身摸許錦彩的頸動脈,知道她已經死了。 她為許錦彩擦去臉上的血污,用手絹蓋在臉上。 劉幹事爬在摩托上,頭頂被掀開了半邊,腦漿散落在臉上和頭髮上。 姬夢茵眼淚流了出來,剛才那架飛機的影像浮現在腦海,和在三色山上看到的一樣,它飛得也是那麼低,飛行姿態也一模一樣,很像是同一架飛機。 她想,雖然日本投降了,那些死硬軍國主義分子及其鐵杆漢奸肯定不甘心失敗,更不想認輸,一定會找機會下手。 她斷定,這起慘案與存子勸有關,說不定他就是主謀。


作者: 暖风细细吹    時間: 2020-1-31 06:21:20

本文最後由 暖风细细吹 於 2020-1-31 06:40 編輯

第四十七章 風滿樓

      天黑了下來,整條大街上還充滿著悲傷的氣氛,趕來收屍的家屬呼喚著親人的名字,聲聲刺疼著姬夢茵的心。 她下決心要查清楚,為死難的人報仇。 在此起彼落的哭聲中,她拖著疲憊的身子往回走,整個下午,她救助了數不清的傷者,幫著把死者交給收屍隊,等家屬來認領屍體。 穿行在拉著屍體的車流中,姬夢茵想起自己失去思秋和思春的日子,心裡難過起來,不由得也慟哭起來。 她邁著小碎步,剛走上橋頭,見李千浩迎面走過來,忙擦乾淚水,喊住李千浩,「李主任,咱們傷亡怎樣? 」

      李千浩猛然看見姬夢茵,先是一驚,答非所問道:「姬幹事,你可真命大! 如果不是騰政委,在摩托車鬥裡死的可就是你了。 哎吆! 人的命啊...... 」

      姬夢茵打斷李千浩的話,「我寧願死的是我。 」想想李千浩說的也是事實,又說:「你說得對,錦彩是替我死了。 那麼,是什麼人製造了這場血案? 你心裡有譜嗎? 」

      李千浩哼了一聲,「百分百是鬼子幹的。 你想啊,國民黨和我們還沒鬧翻,他們也在慶祝抗戰勝利,雖有幾架破飛機,不至於,也沒道理襲擊咱們遊行隊伍。 鬼子雖投降了,賊心肯定不死,弄架飛機襲擊報復並不意外。 」

     「我也這麼想,只是我覺得這不是一人所為,背後肯定有漢奸參與,說不定這個漢奸就是主謀,是策劃者。 」姬夢茵說。

     「我也覺得是一個團夥幹的。 」

     「遊行隊伍遇襲時,我沒看見存子勸,你不覺得蹊蹺嗎? 」

     「昨晚他就跟我告假了,他還為不能參加今日的遊行遺憾不已。 姬幹事,沒有警惕心不好,過分敏感也不好。 你說是不是? 」

     「李主任,我太瞭解存子勸了。 如果說有漢奸參與其中,這個漢奸肯定就是他。 李主任,我請求對存子勸展開全面調查。 」

      李千浩臉色沉下來,皺眉道:「姬幹事,不能憑空瞎說,毫無根據懷疑人是會傷感情地。 你的心情我瞭解,但也不能因為人家告假就來個全面調查不是? 你忙活了一天也累了,先回去吃點兒東西,再好好睡上一覺。 可別忘了身體是革命的本錢。 」李千浩心裡不悅,心想,大家都知道存子勸是自己策反過來的,是自己的一大功績。 如果存子勸出了事,那自己這個代團長就甭想轉正了,甚至政訓處主任這個位子也不保。 因此,存子勸在這個時候不能出事,更不能被認為是假投降。

     「看看這滿大街的鮮血,想想在我們身邊死去的同志,我怎吃得下飯,睡得好覺! 李主任,把調查這次慘案的任務就交給我吧,我一定盡我所能,查明真相,把罪魁禍手繩之以法,為錦彩和死去的百姓報仇。 」姬夢茵激昂地說,黑暗中沒有看清李千浩那張不快的臉。

     「報仇,報仇,你就知道報仇! 你的格局放大點兒好不好? 」見姬夢茵露出驚駭神色,又接著說:「調查的事我親自負責,咱們政訓處所有人,當然也包括你,組成調查小組。 你還和過去一樣,直接向我彙報。 」

      姬夢茵從詫愕中回過神來,心想,近年來李千浩對自己一直崇敬有加,今日怎如此粗魯? 權且當作是今日的慘案導致他心情不佳之故吧。 況且騰范仁視自己如眼中釘,面前這位主任兼代團長不能再得罪了。 想到這裡,緩緩道:「李主任,敵人這架飛機肯定迫降在什麼地方。 我看見這架飛機向東北方向飛去,我建議尋找這架飛機。 」

     「你能肯定它不飛回機場? 」

     「華北所有機場不是由我軍佔領,就是由國軍控制。 如是日人偷的飛機,只能迫降或是飛行員跳傘。 野狼嶺極可能是他們最佳藏身之地。 咱應即刻派人重點搜索那一帶,找到人和飛機。 」姬夢茵說得十分肯定。

     「這個你不用操心。 野狼嶺是麻子六的老巢,沒有今天的事也會派人去搜查的。 」

     「那好。 我去查一下看今天誰沒來參加遊行,看看這些都是什麼人? 從這些人入手,尋找突破口。 我想單獨行動,不想弄大動靜。 請你批准。 」姬夢茵懇求道。

      李千浩略一思索,「行! 不過你要記住,有什麼發現,立即向我報告。 」

     「是! 」姬夢茵答應一聲,匆匆離去。

      存子權眼見自己的計畫實施的如此順利,騰范仁和李千浩被哄的團團轉,心裡高興起來,悄悄來到橋下的密秘聯絡地點,見到「尖下巴」,興沖沖吩咐,「你去一趟野狼嶺,通知瞿三兒來我家開會,我有話講。 」

     「尖下巴」怔了一下,憂心問:「在你家? 這可是在八路眼皮底下啊! 聽說日軍的大院兒現在是八路的縣政府辦公的地方。 」

      存子權拍了拍自己的八路軍裝,「我現在就是八路,天天和八路頭兒一起混都不怕,還在乎縣委的幾個土包子!? 時間就在後天晚上,我有好酒好肉招待。 」

     「尖下巴」答應一聲正要離開,又被存子權叫住。

     「慢著,轉告瞿三兒,讓他照顧好島野三郎。 特別注意,八路很快會搜查野狼嶺,讓他們轉移到第二個密營。 」存子權看著「尖下巴」,把自己的帽子摘下戴在「尖下巴」頭上,「這樣你才象個土八路,去吧。 」

      存子權在日軍佔領時期指手劃腳貫了,日本投降後只好夾起尾巴做人,表面上忍氣吞聲,心裡卻憋得要爆炸了似的。 昨日島野三郎在天上一通機槍,打死八路和支那人無數,特別是還打死了縣委書記許錦彩,他想想就解氣。 他抬頭朝東邊望去,默默想,安倍倉介沒有白死,他自己也沒有辜負皇軍的重托。 他快步走向八路軍駐地,那裡有他安排混進八路隊伍的同夥。

      兩天后的這天晚上,存子權早早回到家裡,他已經好久沒回來過了。 自從牛采會死了後,他再也沒想起過她,反而覺得輕鬆了不少。 他在屋子裡轉了一圈兒,看著許采會用過的東西,後悔沒有早一點兒把它們燒掉。 「燒」在他腦海裡一閃現,使他想起燒掉的姬夢茵那個筆記本兒。 他長歎一聲,覺得老天不公,自己能耐這麼大,能得到日軍的重用,也能取得八路的信任,卻偏偏不能征服自己喜歡的女人。 他轉眼看見一個不郎鼓,那是兒子存日一郎玩過的玩具。 他的眼睛裡閃現出一縷亮光,自己的兒子,一定要繼承為父的衣缽。 兒子近年來一直跟許采會的母親生活,眼下是八路的天下,應該給他起個中國人的名字才是,叫什麼好呢? 叫存向日,表示一心向著日本,不行,這太露骨了。 叫存繼志吧,表示繼承他老子我的遺志,不好,我還沒死呢,這名字不吉利。 他正想著,有人敲門,他忙不迭打開門,使他吃驚的是,除了拜把子兄弟瞿三兒,島野三郎也站在面前。

     「大哥,按你的吩咐,我們把不願意投降的日軍接到野狼嶺,島野君的表現讓他們士氣大增,一致推舉他為他們的頭兒。 島野君知道當年你為了他殺了個乞丐,也久聞大名,非要想見你,所以我把他也帶來了。 」瞿三兒小聲說著,側身跨進屋裡。

     「請進,請進。 」存子權忙招呼島野三郎。

      島野三郎沖著存子權深鞠一躬,用日語說:「存君,你乃真日本人,非常感謝。 」

     「你也是真日本人哪! 」存子權堆滿笑容,心想,你個臺灣人表現得比日本人還日本人,不然怎麼推舉你為他們的頭兒呢?!

      不一會兒,兩個穿八路軍服的同夥也來了,存子權把二人介紹給島野三郎,「他們二人是我們的兩個小隊長,對八路有刻骨仇恨,和我一樣,暫時帶弟兄投降了八路,對了,他們不叫投降,叫反正。 」存子權拍了拍島野三郎的肩膀,面向二人接著說:「這一位就是島野君,遊行那天的傑作就是他幹的。 」

     「久仰,久仰。 鄙人姓汪名哲皮。 」來人伸出手,島野三郎怔了一下,看了存子權一眼,也伸出手來,與來人握手。

     「鄙人鄭伴商,你當年和姬夢茵比武時就認識你了。 」鄭伴商話剛出口,見島野三郎臉色煞時沉了下來,知道戳中了島野三郎的痛處,就把剛伸出的手縮了回來,乾脆轉身在桌子一角坐下來,靜等存子權開會。

      存子權看島野三郎一臉怒容,知道他除了日本人誰也瞧不起,鄭伴商無意提起他那場失敗的比武惹怒了他。 為了緩解氣氛,存子權微笑著說:「姬夢茵那場比武取勝純屬僥倖,實際她沒兩下子,這多年來你們見她殺過幾個人? 如果現在再比一次,別說島野君,咱們中任何一個人都能打敗她。 」

      汪哲皮皺眉道:「提起姬夢茵,我有情況報告,這娘兒們正在調查遊行那天誰沒去。 我見她逐個約談,還真說不定她能查出個什麼來。 」

      瞿三兒冷道:「那還不趕緊把她做了。 要記住,先下手為強。 」

     「殺她太容易了,她都是隻身一人活動,晚上趁她回家路上就能滅了她。 」汪哲皮說。

     「我給你做個幫手,保證萬無一失。 」鄭伴商說。

      眾人眼睛望向存子權,就等存子權首肯。

      存子權眉頭皺了起來,連連搖頭,「不行,不行,萬一不成咋辦? 再說,如果殺了她,定會引起騰范仁的懷疑,鬧不好你們會暴露你們自己,那就真得不償失了。 」

     「大哥怎如此小看弟兄們?! 她縱有三頭六臂,怎能敵得過弟兄的飛刀快刃兒!? 而且最關鍵是她沒有防備。 如果連這麼個娘兒們都殺不了,還能做甚? 」汪哲皮急道。

     「是呀,眼下八路進城不久,各種勢力錯綜複雜,加之他們遊行時被打死了不少,再殺一個算不了什麼,在他們眼裡,人命不值錢。 」瞿三兒附合道。

     「殺姬夢茵,讓我來,我要報仇! 」島野三郎激動得站了起來。

      存子權眼睛瞪得滾圓,一掌擊在桌子上,桌子微微震動了一下,「不行! 我說不行就不行! 」眾人從沒見過存子權如此發怒,驚得呆若木雞。
存子權即刻意識到自己失態,見大家瞪著自己不語,馬上換作笑臉,「我是一時著急,沒控制好分寸,弟兄們見諒。 」用雙手捂住臉,狠狠揉了揉,接著說:「弟兄們,不到萬不得一,不用殺姬夢茵。 你們要記住什麼才是重要的,什麼是次要的。 現階段殺姬夢茵對我們沒有好處,也沒有必要。 」

     「是,是,一切聽大哥的。 」眾人喃喃道。

      存子權把酒肉放在桌子上,「弟兄們,時間有限,咱們邊吃邊說。 我先小結一下,自從大日本宣佈投降後,咱的首要問題是保命,沒想到大家都出奇的順利,咱的骨幹不僅沒什麼損失,還都有了安身之地。 為了我們這初步的勝利,吃! 喝! 乾杯! 」

     「乾杯! 都是大哥指揮得好。 」

      存子權放下酒杯,看著瞿三兒和島野三郎狼吞虎嚥,悠悠道:「你們野狼嶺的弟兄生活是艱苦些,但這是暫時的。 你們回去後要多留意那些動搖分子,一但發現,立即清理門戶。 」

     「大哥放心,我手下十來個人與八路都有仇,他們對八路恨之入骨,決不會投降。 我們照顧的皇軍,包括島野君在內共有十二個人,他們鐵心要與八路戰鬥到底,更不會投降。 」瞿三兒猛咽一口,拍打著胸脯道。

      存子權點頭,「嗯,那就好。 我們這邊也有十來個人,也就是說咱們現在共有三十多人。 要幹大事,這點兒人遠遠不夠,所以,我們的一個迫切任務,就是發展擴大我們的隊伍。 各位再加一把勁兒,把那些和八路有仇的都拉攏過來,一旦時機成熟,我們就先把八路的縣政府解決了。 」

     「你想消滅縣城的八路? 那得需要多少人哪?! 」鄭伴商直搖頭。

      存子權看著眾人懷疑的目光,咽下一口酒,緩緩道:「需要多少人? 在回答這個問題前,我先給你們分析一下當前的形勢。 在國內現存兩大勢力,一個是國民黨的國軍,另一個是共產黨的八路軍。 皇軍在時,他們明面上是統一戰線,免免強強相安無事。 現在呢? 他們共同的敵人消失了,他們之間的關係就是互為仇敵。 再說,他們的政治綱領南轅北轍,根本就尿不到一個壺裡,如果各不相讓,大戰一定爆發。 那麼最終鹿死誰手? 我篤定國民黨勝。 我有以下幾個理由,第一,民國政府是正牌貨,已經存在了34年;第二,國民黨軍隊占優,而且不是一般的優,與八路的小米加步槍比,可以說是天壤之別;第三, 國民黨軍隊佔領著所有的大城市和重要交通要道;第四,國民黨有美國支援。 你們說,從山溝裡鑽出來的八路能是國軍的對手嗎? 」

     「不是。 」

     「我也賭國軍勝。 」眾人紛紛點頭。

      存子權幽幽一笑,「看來大家都是明白人,這我就放心了。 」

     「是大哥分析的透徹,大哥接著說。 」瞿三兒說。

      存子權變得嚴肅起來,「日本惜敗,我心痛無比。 看到那些樂開花的八路和刁民,我更是憤恨之極。 我想你們和我的心情一樣,恨不能立馬把他們死啦死啦。 國共開戰,給我們創造了消滅騰范仁為首的八路的機會,我們豈有不用之理?! 許大叉你們知道吧,他離開野狼嶺投奔了國民黨,靠關係做了個不小的官。 我已經派人與他取得聯繫,我們到時佔領縣城,推翻八路的政權。 」

     「如果國共不戰怎麼辦? 」鄭伴商憂心問。

     「那我們就為他們開戰創造條件,比如我們以八路身份襲擊國軍,也可以扮成國軍打八路軍。 就算最終他們政治解決了他們的分岐,並且組成了聯合政府,我們大不了回我們的野狼嶺,接著幹我們自己的營生。 」存子權說。

     「反正我們都是八路的死敵,如果他們取得天下,咱們遲早都得死。 所以,我們沒有退路,拼死一博,或有一線生機。 」瞿三兒說。

      存子權正兒八經道:「瞿三兒說得對,我們要拼死一博,博出我們的生機,消滅我們的敵人。 要幹成大事,首先要有一個組織指揮系統。 我覺得我們仍沿用皇軍的編制。 如弟兄們信得過,我自告奮勇擔任大隊長。 」說完看著眾人等他們表態。

     「大隊長這位置只有大哥來當。 」

     「大哥放心,我們堅決聽你指揮。 」眾人七嘴八舌紛紛表衷心。

      存子權站起來,「那我就不客氣了。 我命令, 島野君擔任第一小隊長,負責指揮日本軍人; 瞿三兒擔任第二小隊長, 負責組織指揮野狼嶺的弟兄; 汪哲皮和鄭伴商分別擔任第三, 第四小隊長,負責組織指揮混在八路軍隊伍的弟兄。 現在正在望風的‘尖下巴’擔任聯絡員。 」

     「嗨!」 眾人一齊站了起來。

     「好!諸位弟兄當應積極準備, 擴大武裝,準備起事。 」存子權為每人斟滿酒,舉起酒杯,「為了我們的明天, 為了大日本天皇,幹!」

     「幹!」 眾人舉杯一飲而盡。


作者: 暖风细细吹    時間: 2020-2-6 06:53:43

本文最後由 暖风细细吹 於 2020-2-6 07:24 編輯

第四十八章  你死我活

      這天一大早,存子權來找李千浩,「李主任早。 」

      李千浩上下打量一番面前的存子權,淡淡道:「有事嗎? 」心裡在想,這個人把該做的都做了,已經沒有可利用的價值了。

     「當然有事啦! 」存子權壓低聲音,神秘兮兮接著說:「我有一件大事向你彙報。 」

      李千浩打起十二分精神,緊盯存子權,「你說。 」

      存子權摸了摸後腦勺,「李主任, 你聽說過尤禿子吧? 」

     「當然聽說過,不就是那個上吊的偵緝隊長嗎! 生前是鬼子的鷹犬,幫鬼子幹了不少壞事。 」

     「對對對,這小子臨死前為自己蓋了一處住宅,我去過,那房子蓋得富麗堂皇,非常氣派。 不僅如此,那房子裡說不定還有什麼見不得人的秘密,你想啊,尤禿子曾經是偵緝隊長。 我建議對尤禿子,以及所有漢奸的住所進行搜查,沒收。 」

      李千浩臉上露出笑容,「你的建議很好,應該查抄這些大漢奸的家產,分給老百姓或者充公。 一會兒我給騰政委說一下,我看這事交給地方上的同志去做很合適。 」

      存子權忙道:「查抄尤禿子的家產最好咱們去做,沒準兒能獲得意想不到的收穫。 至於那些小漢奸嘛,不管誰去做倒無關緊要。 」見李千浩仍猶豫不決,督促道:「李主任,尤禿子做為偵緝隊長在縣城經營這麼多年,他的一切都在那房子裡。 你去一趟保你不會失望。 」

      李千浩微笑道:「那好吧,你去通知朱力星班長,讓他帶人和我們同去城北尤禿子家搜查。 」

     「李主任,要不咱二人先行一步,讓朱力星一個時辰後到怎樣? 」存子權問。

     「不,一起去。 」

      一個小時後,李千浩一行人來到尤禿子的住宅,眏入眼簾的是兩間很普通房子。 存子權望著有點兒吃驚的李千浩,順手打了自己一個嘴巴,「我真該死,我上次來覺得這房子富麗堂皇,非同一般。 怎麼現在看起來也不過如此。 時移世易,一點兒不假。 」

     「搜! 」李千浩一聲令下,眾人撬開房門,進屋搜索起來。

      朱力星拿來一個筐子,把一些看起來有價值的東西集中放在筐子裡。 不一會兒,搜出的東西填滿了多半個筐子,裡面有地圖,日軍殺人的照片,畫冊,子彈,日軍的香煙,夜視藥物米號劑等。

     「就這點兒東西? 」李千浩問。

     「眼下就搜出這些。 」朱力星答。

      存子權走過來,瞄了一眼筐子裡的東西,滿不在乎道:「哼,尤禿子不識字,偶爾看畫冊也只是看個紅花熱鬧,在他這兒與紙有關的東西不會有丁點兒價值,咱們重點兒是搜他的金銀財寶。 弟兄們,不,同志們再仔細搜一遍,特別要注意看他有沒有暗室或夾皮牆之類的藏寶地。 」

      大半天過去了,沒有再搜出任何有價值的東西。 李千浩皺著眉頭下令收兵回營。 存子權一副極不甘心的模樣,惶然道:「李主任,今日就這點兒收穫實在不好意思。 不過,我可不是謊報軍情,就我所知,尤禿子嗜財如命,搜刮了不少民脂民膏,他又無兒無女,這些東西能藏哪兒呢? 我猜想肯定在這房子裡,不然他死前幹嗎還造這房子。 可現在讓你和同志們白跑一躺,都怪我,是我不好。 」

     「存子權,我又沒有怨你,你何必自責? 再說,狡兔三窟,或許他還有別的地方。 」李千浩回道。

     「這倒也是。 愛財的人把財產看得比命還重要。 尤禿子肯定把他的寶貝藏在一個很不起眼的地方。 」存子權說著,步伐慢了下來,又接著說:「尤禿子其實很沒出息,除了錢財,就是對酒感興趣。 本來,愛喝酒也沒什麼,可是他......」說著,存子權嘿嘿笑了起來。

      李千浩瞥了存子權一眼,「是不是他一喝就醉? 」

    「對,正是,一喝准醉,醉後就胡言亂語。 」存子權一拍腦袋,「對了,我想起來了。 」存子權停下腳步,看了一眼遠去的朱力星等人,接著說,「尤禿子醉後說過,牆角巨石,綱釺鐵棍之類的話。 我知道他把財寶藏在什麼地方了。 」說著拉著李千浩快步又回到尤禿子屋子,拿起一根鐵棍,「我看見這根鐵棍就覺得不尋常,後牆角砌在牆上的大石頭也與眾不同,機關肯定在這裡。 」

      存子權用鐵棍撬開那塊石頭,伸手拿出一個沉甸甸木盒子,在李千浩面前小心打開,「好傢伙! 果然不出所料,李主任,你看。 」

      李千浩睜大眼睛,「莫非這就是金條? 」

     「正是,也叫大黃魚,一根重 312.5克。 呦,一共二十一根,下面還有銅錢。 這可是幾輩子都花不完啊! 」存子權故做吃驚地說。

      李千浩這是第一次見到金條,不自禁拿起一根,光溜溜沉甸甸的,手感真不錯。

     「李主任,我現在把這個木盒子交給你,由你全權處理。 我呢,只看見這個木盒子有半盒子銅錢,沒有看見別的。 」存子權把後半句說得重而緩慢。

      李千浩皺著眉頭盯著木盒子裡的金條,少傾,把手裡的金條遞給存子權,「這樣吧,這根金條給你,做為獎賞,你如此精明,你是明白的。 我把這木盒上交充公,公私之間要絕對分明。 走,咱兄弟找個館子搓一頓,我請客。 」

     「是是,一切聽李主任的。 」存子權連忙點頭。

      存子權回到自己家時已過半夜,他躺在炕上反復回想李千浩說過的話,感覺到李千浩不會被收買;而且遇見什麼事李千浩也不會幫自己。 在李千浩看來,自己的命是他給的,二十根金條又算得了什麼! 想到這裡,心裡隱隱作疼,逮雞不成失把米,失去了二十根金條卻一無所獲,這輩子什麼時候做過這種陪本買賣?! 他冷冷哼了一聲,自語一聲,「等著瞧。 」

      又過了一天,存子權瞅個機會找到騰范仁,拿出那根金條放在桌上,「這是李主任賞給的大黃魚,我覺得應該充公。 」

      騰范仁一愣,「怎麼回事? 你說清楚。 」

      存子權故做吃驚問:「政委你不知道啊! 前天李主任帶警衛排的人查抄了尤禿子的家,搜出了21根大黃魚,還有半盒銅錢。 」

      騰范仁眉頭皺了起來,「除了李主任,還有誰負責? 」

     「朱立星班長。 」

      騰范仁忿忿命令,「去,讓朱立星來見我。 」

      不一會兒,朱立星拎著一個筐子來到騰范仁的屋子,「報告,這就是從尤禿子家搜出的東西。 」說著把筐子放在騰范仁面前。

      騰范仁草草看了一眼,拿起那個木頭盒子,打開只看見半盒銅錢,「大黃魚呢? 」

     「什麼大黃魚? 」朱立星被問得怔怔發呆。

     「就是金條,金子! 」騰范仁拿起桌子上的那根金條,在朱立星眼前晃了晃。

     「從沒見到金條。 李主任拿來時就這些。 」朱立星指著木頭盒子裡的銅錢急道。

      騰范仁臉色變得越來越難看,揮了揮手,「沒你的事了。 你走吧。 」望著朱立星的背影,又吩咐道:「朱立星,你把李千浩給我找來。 」

      朱立星答應一聲飛奔而去。

      騰范仁越想越生氣,坐著站著都不舒服,便在屋子裡走來走去,心裡怒駡,李千浩王八蛋,剛進縣城沒幾天就敢貪污,而且數目如此之大,手段如此惡劣,真真辜負了組織的培養,也辜負了自己的信任。 看來是我看走了眼,老子讓你團長當不成,這個污點兒讓你背一輩子。

      李千浩喊了聲「報告政委! 」沒等騰范仁回話,把一個布包放在桌子上,臉上掠過一絲陰森的笑意,「真不好意思,前天搜查尤禿子的家,查獲了一批金條,為了安全我暫時保存起來,也是因為事多,沒來得急及時上徼,也就耽擱了一天。 」見騰范仁目露懷疑的目光,接著說:「我以我的人格擔保,我絕沒有占為己有的想法。 如我有貪污之念,天打五雷轟! 」

      騰范仁舉起存子權上交的那根金條,「你說說這是怎麼回事? 」

     「哦,是這麼回事,當時存子權眼巴巴盯著金條,我見他近來為我們做了不少事,想獎勵他一下,由於我這是第一次見到金條,不知其價值,就做為獎品給了他一根。 我後來明白了,我不該私自相送,我也正想把它要回來,不想它已經在這裡了。 我承認我在這點上有過失,將來一定改正。 」

      騰范仁本來想痛斥李千浩,聽了李千浩的說詞,硬把貪污這個罪名安在他頭上也不妥,態度便和緩下來,「我們剛打跑了日本鬼子, 革命並沒有結束, 更艱巨的任務還在後面。 這個時候,我們每個人更要注意思想改造,要時時刻刻與腐朽沒落的資產階級思想做鬥爭。 你把搜出的金條私自送人,這算什麼? 二十根金條揣在自己兜裡兩天之久,這又算什麼? 你要在生活會上做檢討,把事情給大家講清楚。 也讓大家引以為戒。 」

     「是! 」李千浩答應一聲,瞟了一眼桌上的金條,漲紅著臉走了出去,心裡此時恨極了騰范仁和存子權,是他們二人壞了自己的好事,小恩小惠我李千浩從不放在眼裡,給了大家一個清廉不財迷的印象。 可這二十來根大黃魚可不一般,這可是幾輩子都花不完的財啊! 本來已經到手,存子權出爾反爾,還是告了自己。 騰范仁這個假正經,自己以前對他可沒少巴結獻殷勤,也虧得他,這幾年助自己穩步高升,只可惜從今以後,好日子恐怕再也沒有了,團長這位子恐怕是做不成了。 當眾做檢討,情何以堪! 騰范仁不倒,自己這輩子就甭想翻身了。

      李千浩回到自己的住處,情緒一落千丈,按目前趨勢,國共有可能組成聯合政府,八路如果裁軍的話,獨二團會首先被解散,幹部將回到地方工作。 騰范仁可能被任命為地區常委兼縣委書記,而自己恐怕連個縣公安局長的位子也撈不到。 正在胡思亂想,姬夢茵敲門進來,「李主任,有結果啦! 」

     「什麼結果? 」李千浩皺眉問。

     「幾天前的慘案就是存子權一夥日本漢奸頑固分子幹的。 開飛機的人叫島野三郎,存子權是總指揮。 」

     「你是怎麼知道的? 」李千浩半信半疑。

     「我這兩天調查了所有反正過來的人,順滕摸瓜,找到一條線索,其矛頭直指存子權。 」

     「什麼線索? 」李千浩又問。

     「哦,有一個叫康雙秋的人和他們那一夥有關,因為他自己的家人在慘案中遇難,心理受到刺激,在談話中向我供出了基本情況。 特別是還向我交代了一個外號叫‘尖下巴’的人,這個人就是存子權和野狼嶺殘存敵人的聯絡員。 我建議立即逮捕存子權及其同夥。 」姬夢茵道。

     「抓人前要有充分證據,首先要保護好康雙秋,你再寫一個書面的報告。 我再和滕政委商量一下。 」李千浩慢條斯裡地說。

     「我已經派朱立星去保護康雙秋了。 根據康雙秋的交代,我已經都記下來了。 給。 」姬夢茵隨手遞給李千浩幾張紙。

      李千浩接過來剛看了一眼,被慌張跑進來的朱立星打斷。

     「不好啦! 康雙秋死了。 」

     「啊! 」姬夢茵驚道,眼中露出驚駭懷疑的目光,仿佛在問:「怎麼死的? 」

     「他是被勒死的,我們是在廁所裡找到他的。 」朱立星說。

      李千浩雙手一攤,做了一個無可奈何的動作。

      姬夢茵轉向朱立星,「走,咱再去看看現場。 」

      李千浩目光轉向手上的紙,紙上的內容深深吸引了他。 白紙黑字,每個字如同一顆子彈,射向存子權。 看了一遍,李千浩心想,姬夢茵寫的證據確鑿,事實清晰,無論誰看了這個記錄,定會同意姬夢茵的建議,立即逮捕存子權,就地正法。 李千浩心裡高興起來,槍斃存子權,可報他告密之仇。 他轉念又想,現在最可恨的人是滕范仁,他不僅迫使自己交出了大黃魚,他還是擋自己道的人,有他在,自己就無出頭之日。 他又細細讀了一遍,盯著紙上的字想了好久,拿出筆,在後面模仿姬夢茵的字加了幾行,大意是,存子權一夥犯的罪惡都是滕范仁一手造成的。 滕范仁是漏網的託派分子,把存子權等人拉進革命隊伍,目的就是破壞革命,推翻紅色政權。 建議將其與存子權一同處理。 李千浩以前跟姬夢茵練了一手好字,字模仿的十分逼真。 他又在姬夢茵簽名後面批寫,表示同意逮捕就地正法。 他找了個信封,把這幾張紙裝進去,在送出去前,最後斟酌這封信會產生的結果,他知道軍分區的上司是一個馬大哈,看什麼東西都是馬馬唬唬,極有可能不過腦子順手就批了。 他來到院子裡,脫下自己一隻鞋,高高拋向空中,鞋子落地,鞋口沖上,連拋三次,結果相同。 此時他下定決心,一不做,二不休,要幹到底。

      他喊來通信員,令其快速送去軍區,並帶回批示。

      通訊員剛走,姬夢茵匆匆走進來,顧不得喘口氣,急道:「很明顯,康雙秋是被存子權一夥暗殺的。 」

     「你肯定? 」

      姬夢茵說:「很明顯,沒參加遊行的人都與存子權有聯繫,為了預防萬一,我覺得事不宜遲,還是儘快把這些人控制住為好。 」

     「不急,我剛送出一封信爭取軍區領導同意。 一旦上級批准,立即抓人。 」

      姬夢茵不解,慼眉問:「李主任,你有權批捕存子權這些人,為何還要軍區批准? 」

      李千浩查覺自己說漏了嘴,忙說:「你說的沒錯,我可以下令處置這些人,可這是人命關天的大事呀。 我應該倍加謹慎,爭取上級支援,這總沒壞處吧。 」說到這裡,李千浩望著凝神思索的姬夢茵,心想,向上級請示是為了處置滕范仁。 姬夢茵雖與滕范仁不睦,但骨子裡有相同之處。 她肯定不信滕范仁是託派,更不會眼看著滕范仁被處死。 要想達成自己目的,要設法把姬夢茵支開。 他很快想了一個主意,笑了笑,鄭重其事說:「存子權說他冒死救出了石康,大家也都這麼認為,這也是不追究存子權罪責的一個主要原因。 實際這件事非同小可,我們不能聽他一面之詞,應該調查核實。 你辦事穩妥,你就辛苦一趟,去冀中找石康書記瞭解一下,如果可能,討個書面說明。 如與存子權所說不附,存子權罪加一等。 」

      姬夢茵聽李千浩如此說,心中著實不解,悄聲說:「他放了石康,也是為了他自己保命。 再說,他犯的罪惡,槍斃他十次都不為過。 現在當務之急,是趕緊抓捕這些人,免得他們再做出更大的破壞。 」

      李千浩臉色沉下來,「姬幹事,咱共事也有年頭了,你知道我辦事講究嚴謹,可靠,做過的事經得起歷史的檢驗。 對存子權救石康這件事,不論是他的功還是他的過,我們都應調查清楚,不能有半點兒含乎。 況且,石康曾經是你的老上級,找他瞭解情況也在情理之中。 至於存子權這一夥搗亂破壞,有我在,他們翻不了天,我會擇機把他們一網打盡。 你就放心地去吧,事不宜遲,越快越好。 」

      姬夢茵怔怔地望著李千浩,躊躇片刻,答應道:「那我去一趟,即刻出發。 」

      第二天傍晚,李千浩從通訊員手裡接過信匆匆打開,果然正如他所料,在信的最下面有大大的兩個字,「同意」。 幹掉滕范仁,有這個批示就足夠了。 他狂跳的心慢慢平靜下來,靠著牆又細細想了好一陣子,找到新任命的警衛排長袁石天,肅目問:「小石,在排長這個位子幹得還順手吧? 」

     「順手。 有您的支援,不管什麼樣的任務,我都能完成。 」袁石天脆聲答道。

     「我要的就是這句話。 」說著,李千浩把那封信展開在袁石天面前,肅容道:「看仔細了,姬夢茵揭發滕范仁是漏網託派,夥同存子權幹了這麼多壞事,事實清楚,證據確鑿。 上級同意,立即逮捕,就地正法。 」

      聽說要槍斃滕范仁,袁石天驚得張大嘴巴,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看看,看看把你嚇得。 你剛才是怎麼說的來著? 」李千浩不悅,接著說:「這是上級的命令,有什麼事,我擔著。 」

     「是! 你說過,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 我保證完成任務。 」

     「好! 我和你一起去。 你多帶幾個人。 」

      滕范仁正坐在桌子後面寫報告,見李千浩帶人闖進來,站起身招呼道:「李千浩你來得正好,我正想跟你談 ...... 」見李千浩臉色陰沉,又見袁石天等人站在自己兩側,滕范仁臉色瞬間沉了下來,皺眉怒問:「你們這是要幹什麼? 」

      李千浩把信拿出來,在滕范仁面前晃了晃,「這是姬夢茵的揭發材料,她說你是漏網託派,存子權幹得壞事與你有關。 上級指示,將你立即逮捕,等候處理。 」

      滕范仁爆怒,一拳擊在桌子上,「混蛋! 你把姬夢茵找來,我與她當面對質! 」

      李千浩微微一笑,緩緩道:「老滕別見怪,我也不信你是託派。 更不信你和存子權勾結做壞事。 現在有人舉報,上級組織調查也是理所當然。 你就暫時委屈一下,用不了幾天,定會水落石出,到時我會親自為你接風。 」

      滕范仁一雙眼睛似要冒出火來,以命令口氣道:「你把姬夢茵的揭發信給我! 」

     「對不起,這不合適。 」說著,李千浩給袁石天使了個眼色。

      袁石天會意,不由分說,連拉帶扯把滕范仁押進鄰近的一間屋子。

      李千浩又召集營以上幹部做說明,他宣讀了那封揭發信,最後說:「上級領導對滕范仁的問題非常重視,秘密做了調查核實,現在命令我們將滕范仁和存子權就地正法,以正視聽。 」

      眾人聽了,個個驚得目瞪口呆。 空氣如同凝固了般,整個屋子寂靜得能聽見「咚咚」的心跳。 過了好一陣子,突然有人喊:「我不信,我拿我的命擔保,滕政委不是託派。 」眾人紛紛附和,為滕范仁做保,要求向上級反映大家的意見。

      李千浩沒料到眾人並不買帳,心想,平時這幫人只知道打打殺殺,說話直腸子一通到底,卻在這結骨眼上頗有心計。 他心裡歎一口氣,算我以前小看了你們,看來槍斃滕范仁和存子權的日子不能公佈了。 心裡發慌,他掏出煙抽了一口,悶悶地說:「我和你們心情是一樣的。 不過,上級的指示最終是應該執行的,不然我不好交代。 但無論如何,我就代表你們向上級再為滕范仁說說好話,爭取饒他一命。 」從左往右掃視了一遍,接著說:「這件事不是光彩的事,你們就不要再宣揚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散會。 」

      李千浩望著人們離開會場,看得出個個憤憤不平。 他意識到,自己的謀劃能否成功,關鍵是要從速處決滕范仁和存子權二人。 只要這二人死了,自己這張嘴說什麼就是什麼了。 現在人們的憤怒指向了姬夢茵,她的那封信是自己修改過的,這信留著會是禍害,他拿出那封信撕了個粉碎。 他喊來袁石天,肅容吩咐道:「袁排長,我剛才和各營首長都說過了,堅決執行上級首長的命令,明日上午對滕范仁和存子權執行死刑。 你安排好執行的人,行刑後我親自檢查。 做這件事你有困難嗎? 」

      袁石天紅著臉吞吞吐吐說:「殺這麼大的官,又是平時自己保護的首長,心理上有那麼點兒 ... ... 」

      李千浩打斷袁石天的話,「他現在是敵人! 不僅僅是人民的敵人,也是你個人的敵人。 你想想,現在到了這個地步,如果他翻過身來,有你的好果子吃嗎?! 咱們現在是在一條船上,你要明白這一點。 我知道你很精明能幹,不遠的將來,我現在這個位子就是你的。 還有,我會安排我的老鄉楚連長幫你封鎖現場。 」

      袁石天連忙應道:「即如此,我也豁出去了。 請你放心,我保證完成任務。 」



作者: 暖风细细吹    時間: 2020-2-12 06:51:36

本文最後由 暖风细细吹 於 2020-2-12 07:15 編輯

第四十七章 最後的夜晚

      第二天剛吃完早飯,袁石天帶人強行把滕范仁和存子權押到臨時刑場,這是城北靠近大路的一塊空地,此時已被楚連長封鎖,空氣中充滿著肅殺的氣氛。

      滕范仁不停地怒吼,「你們憑什麼殺我! 李千浩,有種把軍區領導叫來。 」

      李千浩悄聲命令,「把他嘴堵上,即刻行刑。 」

      袁石天上前把毛巾塞進滕范仁的嘴,說了一聲,「認命吧,早死早解脫。 」他後退幾步,拿過一名戰士遞過來的一支步槍,推彈上膛,剛舉起槍,聽身後有人大吼:「住手! 」

      袁石天回頭,見一營長於大炮正沖著自己喊叫,「袁石天,你好大的膽,放下你的槍! 」

      袁石天只好放下槍,轉頭遠遠望向李千浩。

      李千浩忙跑過來,漲紅著臉怒道:「于大炮,我們在執行上級的命令。 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嗎? 」

     「我當然知道,昨晚你還說要向上級請示說明,怎麼今日一早就行刑。 我就不信滕政委是託派。 」于大炮的大嗓門傳得很遠。

      李千浩知道這個于大炮是個軟硬不吃的主,肯定憑著老資格糾纏不完。 可是已經走到這一步,自己無論如何也得爭下去,開弓沒有回頭箭。 他上前拽住于大炮,「你違抗軍令,干擾執法,難道你也是託派? 小心你的腦袋! 」轉頭吩咐袁石天,「你快去執行! 」

     「你敢! 」于大炮沖袁石天喊。

      袁石天左右為難,怔怔地站在一旁看著二人拉扯在一起吵架。 他看見李千浩不停沖自己示意,好象是讓自己速去動手。 他想起昨晚李千浩的話,心想,要想快點兒升遷,總得找個靠山,今後就跟定李千浩了。 他喊一聲,「我這就去執行命令。 」提槍朝滕范仁走去。 這時見幾個人騎著馬跑過來,有人喊:「趙主任來了! 」

      李千浩和于大炮忙撒開手,向為首的人敬禮。 來人正是軍區的趙主任,他邊下馬邊問:「老遠就看見你們打架,究竟為啥? 」

      李千浩心裡暗暗叫苦,硬著頭皮上前小聲說:「趙主任,我們正在槍斃漢奸和叛徒。 早知您要來,我們可以暫緩執行。 這麼著,您先去歇息,我隨後就到。 」

     「瞧你說的,難道我還怕死人不成? 你們幹你們的。 」說著,趙主任朝不遠處的犯人望過去,嘴裡塞著毛巾的那個人似乎熟悉,剛要發問,便見有人一步跨到自己面前,怒道:「你就是趙主任啊! 我們對你有意見。 」

      趙主任一驚,面露不悅,「老子剛到,連個響屁都沒放。 你有啥意見? 」

     「滕范仁政委不是託派! 你不該槍斃他。 」于大炮高聲道。

      提起滕范仁,趙主任想起來了,那個嘴裡塞著毛巾的人不就是滕范仁嘛。 他明白了剛才發生的一切,怒向李千浩,「你小子在做啥? 你給我說清楚! 」

      李千浩此時反而鎮定下來,「報告,我部姬夢茵幹事寫了一封揭發信,內容是說漢奸存子權參與策劃了盤龍寨慘案,殺害了衛校的學員和無數的抗日民眾,特別是還製造了最近的遊行慘案。 姬夢茵說滕范仁是託派分子,與存子權在抗戰前就有勾結。 她請求對二人處以極刑,報仇雪恨。 這封信...... 」

     「行了,這封信我看過,我怎麼沒看到要處決滕范仁這樣的話。 信在哪裡? 你給我找來,我就是再馬虎,也不至於忽略這人命關天的事。 」趙主任伸出一支手,恨不能即刻要拿到那封信。

     「哦,信在我桌子上。 」李千浩轉頭沖袁石天喊:「袁排長,你跑步去把我桌子上那封信拿來。 」

      袁石天答應一聲匆匆離去。

     「趙主任,那封信昨晚李主任給我們看了,確有你同意的批示。 」于大炮道。

     「同意,我是說同意槍斃那個漢奸。 誰讓你們槍斃滕范仁呀? 還不快放了。 」趙主任揮動著手,急急說道。

      一個戰士給滕范仁松了綁,拿去塞在嘴裡的毛巾。 滕范仁滿臉怒容,瘸著腿走過來,恨恨瞪了李千浩一眼,向趙主任警禮,「趙主任,不好意思。 你看這家裡造反,讓你趕上了。 」

      李千浩忙道:「是姬夢茵檢舉,我失察。 我有錯誤。 可我...... 」

      趙主任打斷了李千浩的話,「你犯了嚴重的左傾錯誤。 本來我是路過你們駐地,順便宣佈把你那個代團長的‘代’字去了。 現在看來你就接著代理吧。 」他指了指不遠處的存子權,「那個就是信中提到的漢奸嗎? 」

     「是,他叫存子權,曾經是日軍的翻譯官。 」李千浩答。

      滕范仁接著說:「他在日軍投降前殺了盤龍寨慘案的罪魁禍手安倍倉介,後來又説明勸降了麻子六。 」

     「這應該是功臣嘛。 姬夢茵為何揭發他? 」趙主任問。

     「他與姬夢茵有殺夫殺子之仇。 姬夢茵一直在說他的壞話,可她又沒有確鑿證據。 」滕范仁答。

      存子勸感覺到此時正是決定自己生死之時,忙大喊:「冤枉! 冤枉啊! 」

     「即然沒有證據,怎麼就憑一封信隨便殺人。 李千浩,你做得也太過分了吧! 」趙主任肅目轉向李千浩。

     「我看了姬夢茵的信更增加了對漢奸的仇恨,實在是氣憤不過,使我喪失了起碼的判斷力。 」李千浩轉向滕范任,「是我考慮不周,上了姬夢茵的當,請原諒。 」又沖一旁的戰士喊:「把存子勸放了吧。 」

      這時,袁石天跑了過來,「報告,那封信沒找到。 」

     「就在桌子上啊,你再回去好好找找,難道它會飛不成? 」李千浩故做吃驚道。

     「算啦算啦。 事情都過去了,不必再把事情複雜化。 滕范仁同志,你說是不是? 」趙主任微笑著注視著滕范仁。

      滕范仁點頭,正要開口說話,聽有人喊:「姬幹事回來了。 」轉頭望去,遠遠看見姬夢茵朝這邊跑過來,邊跑邊斷斷續續喊著「刀下留人,別殺滕范仁! 」看得出她已經跑得上氣不接下氣,頭頂上冒著一股熱氣。 好象她看見騰范仁好好地站著,她的步伐慢了下來,舉起一支手晃動著,仿佛有什麼話要說。

     「就是她誣告滕政委是漏網託派,勾結存子勸襲擊了遊行隊伍。 」李千浩轉過身,命令袁石天,「袁排長,帶人把她先關起來,聽候處理。 」同時,狠狠給袁石天使了一個眼色。

      袁石天答應一聲,朝姬夢茵迎面跑過去,二人相遇,沒等袁石天開口,姬夢茵喘著氣搶先問:「袁排長,這是怎麼回事呀? 我從外地剛回來就聽說要槍斃滕政委,我就趕忙跑來了。 這不,滕政委不是好好的嘛,什麼人竟敢造這種謠言,也太不象話了。 」

      袁石天沉下臉來,「姬夢茵,你犯了嚴重錯誤,我奉命將你拿下,看在你是一個女人的份兒上,我就不捆你了。 」見姬夢茵驚駭的說不出話,又拉著長聲曆聲說:「走吧。 」見姬夢茵仍然站著不動,喊來幾個戰士,沖姬夢茵狠狠道:「姬夢茵,你可別不吃敬酒吃罰酒。 放下你的臭架子,跟我們乖乖走! 」

      姬夢茵怒問:「我犯了什麼錯誤? 你給我說清楚! 就是讓我死,也應讓我死個明白! 」

      李千浩不再說話,與幾個戰士一起連拉帶扯把姬夢茵關進一間小黑屋。

      存子勸從刑場回來,這一回著實受到了驚嚇。 他沒想到李千浩竟有如此大的道行,差一點兒就幹翻了滕范仁。 也怪自己太冒失,當初真不該得罪李千浩。 他開始盤算,根據目前局勢,國共開戰在即,時不我待,應儘快起事,趁滕范仁還被蒙在鼓裡,一舉將其政權消滅,為安倍倉介報仇。 想到這裡,他匆匆找到「尖下巴」,令其通知各路人馬,決定明天淩晨動手。

      滕范任和李千浩陪同趙主任一起吃了午飯,又討論了當前局勢,趙主任說要準備與國民黨決戰,不僅要停止退伍復員的工作,還要擴編,把獨二團變成一等一的野戰軍。 趙主任見滕范仁和李千浩話不投機,單獨與滕范仁談後覺得二人心結難除,便命李千浩去抗大第一分校學習,結業後再另行分配。 這也正中李千浩下懷,本來獨二團就是滕范仁的天下,這次算計沒有成功,留下來今後日子肯定難過,去學習也不算壞事,李千浩忙點頭答應。

      夜幕降臨,滕范仁安置好趙主任,回到團部又想到了姬夢茵,他萬萬沒想到姬夢茵竟然想把自己置於死地。 一股恨意湧上心頭,他一拳擊在桌子上,桌子上的那個筐子裡有聲音傳出來,這不是從尤禿子家搜出的東西嗎? 他走過去,看到幾張照片,拿起來仔細看,是尤禿子和鬼子的合影,還有殺人的照片。 他正皺眉端詳著,存子權悄悄走了進來,有氣無力地喊了聲「范仁兄! 」滿臉委屈地要哭出聲。

     「怎麼樣? 受驚了吧! 不過還好,有驚無險,事情總算過去了。 」滕范仁放下照片,輕聲安慰道。

     「我們今天可是從鬼門關走了一遭。 咱們也命不該絕,是老天安排趙主任正好從這兒路過,救下了咱們。 從今以後,咱可就是過命的交情。 」存子權喃喃的說。

      經過這次折騰,滕范仁把存子權視為同路人,他咬牙道:「人說‘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這真是一點兒不假。 我真沒想到姬夢茵竟然在我背後捅刀。 」

      存子權眼珠子溜溜轉了幾圈兒,試探道:「姬夢茵的確該死。 她現在在你手心裡攥著,你要她死她就活不了。 」

      騰范仁輕輕歎一口氣,「氣歸氣,恨歸恨,但歸根結底,我不會跟她一般見識,明天就把她放了。 」

      存子權心裡冷笑,姬夢茵有沒有明天不知道,你騰范仁肯定就沒有明天了。 他嘴裡卻說:「你不想審訊姬夢茵嗎? 你想啊,那封至關重要的信李千浩可是再也沒找到啊! 」存子權話一出口就後悔了。

      果然,騰范仁聽了如夢方醒,站起身,「對呀,為什麼這幾天姬夢茵被支走? 為什麼這封信找不見了? 從頭到尾,沒準兒就是李天浩下的套。 不行,我現在就去見姬夢茵。 」說著,拔腿朝外走。

     「范仁兄留步,你坐下聽我細說。 」存子權慌忙攔住騰范仁,「你知道姬夢茵對我有很深的成見,時時刻刻想把我置於死地。 我想通過這次事件,讓她明白我是一個無比大度的好人。 我想明日和你一起去見她,推心置腹把誤會說明白,解開她心中那死結。 那封信的事她也定會如實告訴我們。 」存子權自知這並不是完美的理由,正不知所措,于大炮吆喝著走了進來,「騰政委,咱殺將一盤,也給你壓壓驚。 」

      騰范仁本無下棋的心思,又不好駁了于大炮的面子,想想今日也多虧他,便答應道:「行,可說好了,最多殺兩盤。 」

      存子權放下心來,起身沖騰范仁道:「騰政委,那就說好了,我明天一早來找你,明兒見。 」

      存子權回家的路上覺得有點兒餓,看看還不到與同夥集合的時間,拐彎兒來到吹事班,他想弄點兒吃的。

     「楊班長,還有吃的嗎? 晚飯我沒趕上。 」存子權一進門,嚷嚷道。

     「有,給你。 」吹事班楊班長說著遞過一個籃子。

      存子權接過來,見只有兩個山藥面兒窩頭,存子權疑惑,「這是 ... ... 」

     「這本來是送給姬幹事的,她沒吃,又拿了回來。 」

     「哦,原來如此,那就是我的啦。 」存子權說完,拿起窩頭吃起來。 他大口嚼著,覺得很有滋味,「餓了吃什麼都是香的。 」他心裡想著,不自主又想起姬夢茵,她今兒個一整天恐怕沒吃飯,一定餓得發慌吧。 這窩頭應該是她的。 唉,姬夢茵啊姬夢茵,你怎麼犯傻呀,飯總是要吃嘛。 騰范仁能把你怎麼樣? 關你兩天不就放了嗎。 一個窩頭下肚,他又拿起第二個,同時用左手狠狠打了自己一個耳光,心裡罵自己,天啊! 我存子權咋這麼沒出息,到了這個地步,怎麼還掛念著時刻想要自己命的仇人!? 想以往,有好幾次機會可以要了姬夢茵的命,可不知怎的,到時就是下不了手,莫非真如人們說的英雄難過美人關嗎?他暗下決心,明日火拼,姬夢茵是死是活命由天定,一切順其自然。

      存子權眼見楊班長把一張剛出鍋的白麵烙餅放進籃子,又放進一碗雞蛋炒黃瓜,看看自己手中的山藥面窩頭,酸酸地問:「楊班長,這是給哪位首長做得夜宵啊? 」

     「這是特地給姬幹事做的。 她平時沒少來照顧俺吹事班,今兒個她有難,氣得她一整天沒吃飯。 我這就給她送過去。 」楊班長說著,提起籃子,抬腿就要朝外走。

      存子權忙攔住楊班長,「楊兄弟,我正好路過,就讓我送去吧。 」見楊班長猶豫不決,接著低眉肅容道:「其實你不知道,我曾經做過她的乾兒子,後來因為有那麼點兒小誤會,導致恩斷義絕。 今兒個我想通了,一切都是我的錯,我跟她當面謝罪,讓她心情好起來。 」說著,一把搶過籃子,說了句「我會告訴她,是你特為她做的小灶。 」便奪門而去。

      姬夢茵被關在一間沒有窗戶的屋子裡,她坐在用幾塊石頭支起的兩塊木板上,黑暗中靠著牆半昂著頭一動不動,如同一蹲石雕的塑像。 她不明白自己做錯了什麼,更想不通自己怎麼落到這步田地。 外面傳來換崗哨的聲音,不一會兒,有人隔著門縫朝裡面說話,「特派員,姬幹事,我是朱立星。 」

      姬夢茵的頭微微動了動,這是多麼熟悉的名字,她想搭話,不知說什麼好,張了張嘴,卻沒有發出聲音。

     「姬幹事,我知道你是好人,你有什麼要求,儘管跟我說,我保證 ... ... 」

     「你保證什麼?! 」一個曾經熟悉的男中音,這不是存子權嗎? 一個吃人不吐骨頭的惡魔! 姬夢茵握緊了拳頭。

      存子權狠狠瞪著朱立星,「你剛才說她是好人,好人怎麼在這兒待著? 」見朱立星低著頭不答話,仿佛還有點兒害怕,又嘲諷道:「看你這熊樣兒,活象一條挨棒的狗。 」

      朱立星大怒,可是又不善言詞,呼呼喘著粗氣,費了好大勁兒,狠狠說出了幾個字,「存大翻譯官,過去你 ... ... 」

      存子權明白了朱立星想要說什麼,同時也回過神來,這是在八路的軍營,不是在偵緝隊。 他不再搭理朱立星,搶步走到門前,從門縫朝裡張望,黑暗中只見到一張白晰的臉,這張臉太熟悉了,與刻在他的腦海裡的那張臉一模一樣,想張口喊「夢茵」,又張不開口,一股恨意又湧上來,感覺為了這張臉,耗幹了自己的心血卻一無所獲。 也正是她分分鐘鐘想把自己置於死地。 他看了看手中的籃子,心想,何不趁此從精神上折磨姬夢茵一番,他清了清嗓子,沖屋裡一字一頓道:「姬夢茵,明日一早你就會被槍斃。 我看在咱過去情份上,特此給你送來斷頭飯。 這是你最愛吃的白麵烙餅和雞蛋炒黃瓜,都到這份兒上了,你也想開點兒,先吃飽喝足,千萬別當餓死鬼。 」存子權深知,死刑犯最難熬的就是臨刑前那一晚。 他把籃子放在門旁,沖朱立星說了句,「給她送進去。 」不等朱立星回答,忙急急離去。

     朱立星心裡窩火,朝存子權背影狠狠啐了一口,「呸! 什麼東西! 」他緩緩打開門,把籃子輕輕放在姬夢茵跟前,「姬幹事,... ... 」想起這是斷頭飯,下面的話說不下去了。 此刻的他心裡難受,渾身躁熱,一股激情在胸中激蕩。 突然,他放下槍,忿忿道:「八路軍,好賴人不分。 今兒個老子不幹了。 」 說著,解下裝著手榴彈的袋子隨手扔在地上,「姬幹事,你也跑吧。 向北跑,跑進大山裡,讓他們找不著。 」說完,一個箭步沖出門外,消失在黑暗裡。

      姬夢茵喊:「朱立星!」 猛站起來想追出去,卻覺得眼前發黑頭髮暈,不得已又坐下來,靠在牆上好一陣子才緩過來。 她知道,朱立星是一個非常憨厚老實的戰士,看到自己落難,他是想救自己。 她輕輕歎一口氣,部隊又要失去一個好戰士。 望著門外,她想起了楚飛,思春,思秋和保志,他們都先後離自己而去,此時此刻,她更懷念他們。 她想,如果真如傳說的那樣可以和親人相聚在陰間,死對她來說是解脫,她寧願一死。 天上一顆流星的余光在門口一閃而過,她感慨,人生多麼象一顆流星啊,在浩瀚的天空裡顯得多麼渺小,在時空裡又是多麼短暫。 扭頭看到朱立星扔下的手榴彈袋子,她的目光停留在手榴彈上許久,她站起身走過去,彎腰拿出一顆手榴彈,撫摸著冰涼的彈頭沉思片刻,決然走出門,大步朝存子權的住處走去。
半路遇見流動哨,姬夢茵搶先打個招呼,「同志們辛苦。 」

     「呦,姬幹事辛苦。 」流動哨認出了姬夢茵。

      姬夢茵與幾個戰士擦身而過,身後傳來竊竊私語,「怎麼樣,我說對了吧,不出一天就得放出來。 」

     「本來就沒有錯嘛。 」

      存子權見各小隊長都到了,開始佈置任務,「弟兄們,我們報仇的機會到了。 我以大隊長身份命令:汪哲皮第三小隊負責幹掉以騰范仁為首的團部;鄭伴商第四小隊負責消滅縣政府;島野君的第一小隊負責阻擊來援的八路主力;瞿三兒第二小隊埋伏在城北的必經之路,負責掩護第一,第三和第四小隊撤離。 第三和第四小隊率先行動,行動時間是...... 」

      正在這時,望風的「尖下巴」闖了進來,「報告,一個女八路,像是姬夢茵朝這邊走來了。 」

      存子權一怔,想了想十分肯定地說:「她是來尋仇的。 」然後張開雙臂,做了一個擒拿的手勢,「你們埋伏在兩邊,等她進來,你們一哄而上,讓她有來無回。 」

      騰范仁送走于大炮,時間已近半夜。 睡覺前寫日記是他多年養成的習慣,他打開筆記本,正想記下當日發生的事,一陣風從敞開的窗戶吹進來,吹滅了煤油燈。 他重新點著,把窗戶關上,回頭看見不知什麼時候掉在地上的尤禿子照片,他彎腰撿起來放進那個筐子,豁然看到筐子裡日軍的夜視藥物米號劑,他拿著看了看,又翻出釘在一起的一疊紙,翻開一頁,看見一排素描的人形, 相應的每個人下面寫著名字。 騰范仁,姬夢茵,存子權,尤禿子,麻子六,師保志......。 這引起了騰范仁的極大興趣,他坐下細細翻看起來。

     「這小子不識字,畫技還真不錯,畫的和真人還真有點兒象。 」騰范仁自語道。

      騰范仁又翻了一頁,上面畫的是麻子六一支手正在向霍楚飛開槍,另一支手正在接存子權遞過來的大洋。 很明顯, 這是在說存子權買通麻子六,殺了霍楚飛。 又翻過一頁,細細琢磨尤禿子畫的畫,他明白了,尤禿子是在說存子權下藥迷昏了姬夢茵,脫去了姬夢茵的衣服,存子權身後的思秋似乎干擾了存子權的行動。 他此時如夢方醒,是他自己聽信了存子權的饞言,心裡開始覺得對不起夢茵。 他接著看下去,原來他的抗日先鋒隊就是存子權勾結鬼子消滅的,姬夢茵以前說的都是對的。 他看不下去了,恨不能即刻釋放姬夢茵,與她一起帶人抓捕存子權,為死去的人們報仇。 他沖出房門,朝關押姬夢茵的地方跑去。 他跑得上氣不接下氣,來到關押姬夢茵的屋子,沒有見到哨兵, 屋子的門大開著,進到屋子,黑暗中差點兒被什麼東西拌倒,他拿起來是一支步槍,接著又看見手榴彈袋子,提起來,發現少了一顆。 他呐悶,最近沒有戰鬥,也沒有實彈訓練,剛補充的彈藥,怎麼會少一顆呢? 外邊有動靜, 他喊:「誰?是夢茵嗎?」 他多麼希望姬夢茵此時出現在自己面前。

     「是我們,流動哨。 」

      騰范仁從屋子裡走出來,「今日在此值班的人開了小差兒。 我問你們,看到姬幹事了嗎?」

     「我們剛才還碰見了她,她還跟我們打了個招呼。 」一個戰士回答。

     「你們在哪兒碰見的?」 騰范仁急問。

     「大路東一裡處。 」

     「她怎麼去那裡?」 騰范仁自語, 看看手裡的手榴彈袋子,他似乎感悟到了什麼,扔下手榴彈袋子, 說了聲,「走,去存子權家!」 撒開腿朝存子權家發瘋般跑去,不一會兒,把幾個戰士遠遠拋在了後面。 終於,尤禿子家就在面前,顧不上等落在後面的戰士,他沖進大門,向前望去,看見姬夢茵的身影,剛要舉手招呼,只見她一腳踹開那半掩著的房門,閃身撲了進去。 緊接著眼前火光一閃,「轟」的一聲,濃煙從屋子裡冒出,「嘩啦啦」炸飛的碎塊兒散落在院子裡。 騰范仁驚呆了,站在原地紋絲不動,半晌,他摘下帽子,右手撫在左胸,眼淚從眼角流了出來,耳邊又響起「轟隆,轟隆」的迴響聲,他知道爆炸聲遇到北邊那層層大山又彈了回來, 此刻的他,多麼想世間有什麼東西也能讓時間倒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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