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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玥 -【女寨主劫親】《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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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9-8-11 00:23:11
標題:
冷玥 -【女寨主劫親】《全文完》
女寨主劫親
作者:冷玥
她堂堂黑風寨寨主會嫁不出去?!
只要她一聲令下,
喜帖立刻廣發給江湖人士,還有嫁妝、嫁衣全備齊了,
她偏要嫁給那些個笑她是大腳蠻婆的人看!
可婚禮在即,新郎倌姓啥名誰、長得何模樣全然沒影,
那她豈不是被人恥笑到死?
不行!為了黑風寨威名,她偷搶拐騙也要逮個新郎來!
就他了!人品相貌都是上上之選,又手無縛雞之力的,
既然落入她手中,還不乖乖拜堂、乖乖吃春藥洞房……
咦?什麼皇子、殿下的,敢情她真抓了皇子!?
糟!生米都煮出熟飯,生出個兒子,
她的押寨夫君還願意繼續做她的女婿嗎?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9-8-11 00:23:43
第一章
小小書齋裡,幾淨窗明,窗外綠蔭遮去了陽光的燠熱,桌上一個小小銅爐,輕煙嫋嫋,隨著窗外送入的涼風,漫散著一室令人神清氣爽的檀香氣息,但小小書桌前的一團嫣紅,似與這一室的祥和寧靜格格不入。
"練衣紅!"
一個年近四十、身著儒服長衫,原是儒雅斯文模樣的男子,這時卻手持藤鞭,氣得吹鬍子瞪眼睛,厲聲呼喝一腳踩在桌面一腳已跨上窗戶的小姑娘。
"你給我回來坐好!詩經沒念完,休得給我出去!"
正做勢往外跳的小姑娘,年約八、九歲,高挑的身材已現玲瓏曲線,一頭烏溜秀髮梳成雙髻,胸前垂著雙辮,鵝蛋臉上濃眉大眼,直鼻、菱口,眼眸流轉間不經意流露出一股豪邁不羈的氣息。
她回頭看著夫子。
"念書要做什麼,我又不考狀元,坐在那裡念之乎者也、蜘蛛狗屎的,無聊極了,還不如去騎馬好玩。"
姚壽忍住氣,平心靜氣地說:"讀書是為了要學習做人處世的道理,為了讓自己更有氣質,更知書達理。"
"姚老夫子,這裡可是強盜窩呀,你聽過有哪個強盜要講究氣質和知書達理的呀,真是狗屁不通。"練衣紅一臉挑釁地睨著姚壽,小鼻子一皺。"我們雖然是做無本生意起家的,但比滿嘴仁義道德卻蠍子心腸的假君子惜情懂義多了。"
姚壽真想不到她小小年紀,又是個女孩兒家,卻是滿口粗話,不禁怒喝:"你給我下來乖乖念書,否則老師就不客氣要打你屁股了。"
練衣紅對夫子的威脅不為所動,反而嘻嘻一笑,扭扭小蠻腰。
"夭壽、夭壽,搖了就瘦,有本事就來打啊,不過你得跑得比馬快才行。"說完扮個鬼臉,縱身一躍跳出窗外,朝馬房方向跑去。
這戲弄之語簡直快把姚壽氣瘋了,喘了幾口大氣後,他決定收拾包袱下山回家。他實在拿這山寨的野丫頭沒轍了。
* * *
清風樓後院的小花廳,黑風寨寨主練寒天和拜弟呂雲魁正隔桌對弈。
這時,一個僕役打扮的小夥子跑了進來。
"啟稟寨主,姚夫子……"
小夥子話未完,姚壽肩背一隻包袱大步走了進來。
"練老爺,姚某才能拙劣,有負您的託付,貴幹金實在活潑得令姚某吃不消,姚某兒女尚年幼,還想留口氣多活幾年,姚某特來向練老爺告辭。"語畢,抱拳揖禮轉身大步離去。
姚壽咬文嚼字的,練寒天不甚明白,轉首低問拜弟。
"賢弟,姚夫子是什麼意思?"
呂雲魁低答:"姚夫子說紅兒太野了,他氣得救不下去,要下山回家了。"
練寒天心裡暗暗一歎,要小夥子去帳房領些銀子當謝師禮。
"這已是半年來的第十二個了,到底要什麼樣的老師才能讓紅兒收收野性,靜下心來習字念書呢?"練寒天自語著,瞥見亦是一臉苦思的呂雲魁,瞬間腦中靈光一閃。"哎呀,我真是糊塗了,放著身邊這麼好的人才不用。"
不……不會吧!呂雲魁看見拜兄那眼神,心底有點兒發毛。
"大哥的意思是……"
"沒錯。"寒天伸手一拍拜弟的肩頭。"從明天起就由你來當紅兒的老師。"
"可是我……"呂雲魁不由推辭道:"我自覺才疏學淺,恐怕沒辦法把紅兒教好。"
"說這是什麼話,你還沒入山前曾中過秀才,是我們山寨裡最有學問的人。再說我又不是要紅兒去考狀元。只要別讓她成,了大字不識的草包就好。"練寒天說。
既然拜兄都這麼說了,呂雲魁也不好再推辭。他自己和妻子的命都是練寒天救的,甚至蒙他不棄,兩人結拜成異姓兄弟,授予他武藝,所以就算為紅兒折了九年陽壽,也算是報了練寒天的大恩。
* * *
小小書齋裡,練衣紅用筆沾墨,在一大張紙上練習寫字。
一旁,身著翠綠衣裳、梳著雙髻,正幫忙磨墨的小侍女銀荷,邊磨墨邊皺眉,最後終於忍不住開口問:"小姐,你到底在畫什麼?說山不像山,說石頭也不像石頭。"
爹爹給她安排呂二叔來當老師,已教練衣紅很不爽快了,因為呂二叔的武功雖不是頂好的,但對付她已綽綽有餘,所以銀荷的問話自然教她更加不爽快。她抬首怒瞪著她。
"誰說我是在畫東西來著,這是字,我是在寫字,你懂不懂!"
銀荷無懼那兇惡的眼神,用無法置信的語氣說:"那是字?我以為是長滿青苔的石頭呢。"末了還咕噥一句。"說是鬼畫符還差不多。"
練衣紅聽了心裡有氣卻無法發作,誰叫她天生不是讀書、寫字的料。
這時,也穿著蔥綠衣裳、垂著兩條麻花辮的小侍女金蓮,端著兩杯茶進來,一杯置於夫子的桌上,一杯送至練衣紅面前。
金蓮瞥了眼紙上的字,直截了當地說:"小姐,你的字真的很像鬼畫符耶。"
又是支利箭射人她的心口,練衣紅被兩個小侍女氣得小臉通紅,使性子地把筆往地上一丟。
"我不寫了,我要去騎馬、練刀法!"說完霍地起身欲離開書房。
"不行--"
一個沉穩的嗓音傳來,呂雲魁隨即出現在書房門口,手中還提著一個小食盒,裡頭是他夫人的錦囊妙計。
練衣紅看見了他,上前把筆撿起來,又乖乖地坐回書桌前。"呂二叔。"
呂雲魁頷首,走至夫子的書桌前,打開食盒,取出一大兩小共三碟糖漬脆梅。
三個未滿十歲的小丫頭,看見那又大又飽滿的青脆梅,嘴巴裡溢出了口水,空氣中似也飄散著又甜又酸的氣味,六隻小小杏眸盯著那三碟脆梅閃閃發亮。
"二……二叔。"練衣紅忍不住吞了吞口水。"那脆梅是要給我們吃的嗎?"
呂雲魁頷首微笑。
練衣紅見他頷首,站起就欲上前取用。
呂雲魁卻抬手比個"且慢"的手勢。"不過你得先抄一首詩,二十個大字交給我才行。"
還以為是什麼條件呢,不過是二十個大字面已!練衣紅瞟看金蓮和銀荷。有她們幫忙,二十張大字有什麼困難呢!
金蓮和銀荷亦明白小姐的心思。
呂雲魁看了眼三個女娃。"還有--金蓮和銀荷不可以幫你寫,誰先動手誰的脆梅就屬於另一個人的。"
金蓮和銀荷聽了,不約而同對小姐投以歉然的眼神。
練衣紅一張小臉垮了下來,雙目盯著那一大碟的脆梅。半晌,她深吸口氣,決定為了脆梅只好拼了。
"銀荷磨墨,金蓮拿紙來,為了宓嬸嬸的脆梅,我們就給他拼了。"
"是,小姐。"
銀荷開始加水磨墨,金蓮拿了一大疊紙來備用,練衣紅拉高袖子,筆沾墨水就欲大展身手鬼畫符一番。
呂雲魁瞄了眼那張已寫好,卻宛如蚯蚓翻滾、蛇類爬行般的字體,又加了句:"要寫得像個字才算數。"
"什麼!"練衣紅本能地驚呼,但為了那一大盤的脆梅,她還是決定拼了。"好,我寫,也不過是二十個大字而已。金蓮,翻一首最簡單的五言詩給我。"
金蓮依言開始翻書,找了篇筆劃較少的詩。
"寫這首(何滿子)好了,有好幾個字都很簡單。"
練衣紅瞄了眼,果真上頭有許多一橫一豎就解決的字,便點頭。"好,就抄這首。"
可第一個"故"字就教她寫壞了十張紙,好不容易左邊的"古"字寫得像樣了,右邊"文"字的一撤卻開始抖了起來。
練衣紅只覺得這根小小的筆,比之她老爹的虎頭大金刀還重,教她拿都拿不穩。
"小姐,你別抖呀,再抖字都要寫壞了,好不容易古字才寫得像樣點的呀。"金蓮在旁替主子幹焦急。
"混蛋,我當然也知道不能寫壞呀,只是我的手要抖,我拿它有什麼辦法。"練衣紅也是急得額頭直冒汗。
銀荷拿扇子幫她煽風。
"小姐用點勁,用力就不會抖了。"
練衣紅依言運足練了三、四年的內功用力一撇,只聽得"喀喳"一聲,筆頓時斷成了兩截,前半截朝呂雲魁飛去,後半截握在她手裡。
呂雲魁反應迅速抄來食盒蓋子擋開那半截筆,輕歎口氣說:"衣紅,寫字不是要用力,你心裡愈煩躁就愈寫不好。閉上雙眼調勻呼吸,將筆拿穩,一筆一劃慢慢來。"
練衣紅換支筆依言而做,果然手不再抖了,寫壞的次數也就少了許多。
呂雲魁見她已慢慢抓到竅門,雖然字還是醜得不能看,但已可以看出是個字了。
費時兩個時辰,練衣紅終於把一首五言詩抄寫完成。她把二十張的大字,恭恭敬敬地呈至呂雲魁的面前,但一雙小小杏眸卻盯著那碟脆梅。
呂雲魁雖不滿意但她已很努力,便笑著說;"脆梅你們可以拿去吃了,明天還要繼續努力。"
練衣紅聽說可以動手了,忙把那兩小碟脆梅分給金蓮和銀荷,伸手取顆脆梅塞進嘴裡,含糊地問:"明天還有脆梅可吃嗎?"
呂雲魁頷首微笑。
練衣紅見狀猛點頭。
"好,我明天也會努力的。"
於是,自這天起,呂雲魁每天都以脆梅利誘練衣紅習字念書,直到她差不多該膩了,妻子秦宓娘就改以另一種點心當獎賞。
* * *
桃花謝、李花開,日頭高懸晴空、知了嘈嘈,秋風起、綠葉黃,秋霜降、瑞雪飄。
黑風寨後山,此時正值隆冬之時,枝頭一片光禿,地上一片銀白。
在兩棵相偎相依的樹下,有兩座一新一舊的土墳,墳前佇立著一個火紅的身影,高挑的身形、竊窕的身段,刺骨寒風吹得衣擺颯颯作響。女子身著單薄夏衣,卻見雙頰潤紅如桃瓣,雙唇如點朱,毫不畏寒。
練衣紅注視著那座新墳,自語般說:"沒用的臭老爹,區區風寒就能讓鼎鼎大名的土匪頭子一命嗚呼,說起來是很丟臉的事呢。"
她稍停頓一下又繼續說:
"告訴你,我一點也不寂寞,我有金蓮、銀荷、二叔、宓嬸嬸,還有大家陪著我,倒是娘已經寂寞很久了,你去陪陪她也是好的。明年春天我就滿十六歲了,黑風寨就要由我當家了,我一定會把土匪頭當得很好的,你放心吧。我現在演練一遍咱們家最是自傲,也令江湖聞風喪膽的'雷旋刀法'給你和娘瞧瞧,我保證絕不會辱沒咱們黑風寨的威名。"
練衣紅凝神靜氣,運功貫注于金刀上,起手第一式"雷霆萬鈞",金刀化成了一條金蛇向前疾奔而去,似要吞噬獵物般疾快,風中還隱隱有著悶悶的雷聲。
第二式"雷厲風行",金刀一個橫劈,不但附近的禿枝悉數斬斷,勁風更將地上的積雪卷起,猶如一條白龍般向前狂奔而去,穿透強勁的寒風,發出尖銳的呼嘯聲。
此時,距她身後十餘丈遠的大松樹後出現一個身影,正是呂雲魁。
呂雲魁望著在拜兄夫婦墳前演練刀法的練衣紅。兩年前拜兄踏遍名山大澤,為愛女尋得了一顆武林人物夢寐以求,能增長三十年功力的"朱果",使得練衣紅小小年紀即擁有武林高手苦修三、四十年的內功。原以為未滿十六歲的她,無法承受這驟然喪父的打擊,看來她是個堅強的小姑娘。
練衣紅一招一式演練家傳的刀法,金刀所揚起的積雪和飄下的雪花,沾在她嫣紅的粉臉上,化為顆顆水珠,混合著眼角溢出的淚水,顆顆滴落於雪白大地上。
* * *
春陽暖暖的三月,一隊從孝豐往杭州方向,由十餘輛馬車組成的旅隊,正從莫干山的山腳下經過。
為首一輛鋪設的十分舒適的雙轡大馬車,車上坐著一對男女。男子是個年近花甲,發須皆花白的男子,女子雖是綺年玉貌,但神態上卻盡是世故與妖饒。
女子緊倚著男子,嗲聲嗲氣地說:"老爺,還要多久才能到杭州,人家燕娘等不及要賞玩西湖的美景了。"
身著壽團錦袍的胡謹,摟著他最愛的小妾,又是親吻又是心疼地說:"就快到了,走過這條山徑,就到杭州了,到時候我就陪你好好的賞玩-番。"
燕娘摟著他的大肚腩,嗲聲說:"我就知道老爺最疼我了。"
"你是我的心肝寶貝,我當然疼了。"胡謹擁著愛妾。
這調情的話語傳至第二輛馬車上,三個年約二十五、六,緊鄰而坐的女子耳中,不由個個面露怒色。
右邊的女子說:"真是厚臉皮,一天到晚就只會纏著老爺長、老爺短的。"
左邊的女子也說:"就是說嘛,一路上只要聽人說哪裡好玩,就吵著要老爺帶她去,她知不知道因為這樣而耽誤了不少行程。"
中間的女子雙目射出怨毒的目光,冷冷地說:"去西湖玩有什麼不好,我還希望快點到呢。"
右邊女子聞言,睨著她問:"你不是最討厭她嗎?這會兒怎麼反倒贊同她了。"
左邊女子也看著她問:"你是不是氣得失常了?"
中間女子左右掃視一眼,冷笑說:"久聞江南女子多貌美,個個似蔥白兒細嫩,體態嬌柔似柳兒迎風招展,秋波微轉就能勾掉男人的魂兒。那只小騷狐除了會發騷外,有哪點比得上人家?你們又不是不知道老爺的本性,她很快就會嘗到什麼叫冷落的滋味了。"
"沒錯。"
左右兩個女子唇邊不約而同浮上一抹陰狠的冷笑。
坐在第三輛馬車上的是一個四十出頭,容貌秀麗、風韻猶存,氣質高雅的婦人,身畔倚著一個年約五歲,睡得正香甜的小男孩。
中年美婦是胡謹的正室何氏。她和胡謹結髮二十餘年,兩人一直膝下無子,這也給了性好漁色的胡謹大肆納妾的藉口,只可惜雖納妾無數,卻依然膝下猶虛。也許是她默默行善禮佛積得的福報,五年前意外有了身孕,並一舉得男,胡謹老來得子,欣喜萬分,何氏至此就再也毋須擔心地位被撼奪。
"老爺,燕娘聽說杭州的'宋嫂魚湯'非常美味,'油炸檜,又酥又有嚼勁,燕娘好想品嘗呢。"
"好、好,我一定帶你去好好吃一頓。"胡謹說。
這時,前方傳采一陣急驟的馬蹄聲,瞬息間山徑便馳來十數匹的駿馬,馬上之人個個勁裝打扮,為首的是個身著紅衣的少女,猶如一朵焰火。
駕車的馬車夫拉緊韁繩,胡謹見狀忙說:"讓給他們先過好了。"
馬車夫一臉的驚慌,卻仍十分鎮定。
"讓了也沒用,鎮定一點就能保命。"
胡謹不懂此話何意,正待問清楚之際,十數騎人馬已在馬車前停下。
為首的紅衣少女用那尚帶著稚嫩的嗓音說:"此樹是我栽,此路是我開,要從此路過,留下買命財。"
胡謹聞官,頓時明白是碰上了攔路打劫的土匪了,這時後面亦傳來馬蹄聲,探頭往後看,只見後路也被十餘騎人馬給截堵了。
練衣紅高坐她黑色神駒之上,嬌喝道:"馬車上的人給我下來。"
胡謹只覺得黑馬上的紅衣小丫頭聲音挺響的,態度也囂張。
馬車夫聞官,不加思索便全都下車來。
胡謹見狀,也只好摟著幾乎攤軟的愛妾步下馬車,雙目直盯著少女身後那英挺威猛,年約二十四、五,像是土匪頭子的英俊男子。
練衣紅跳下馬背,其他人也紛紛下馬,把兵器抄在手上。
練衣紅上前上下打量著胡謹,開口道:"你就是那個專賣監生的禮部尚書胡謹是吧,我們黑風寨最近有點窮,你那些賣官的錢就拿來接濟、接濟我們吧。"
胡謹驚駭莫名,為什麼連土匪也知道他做賣官勾當?
"不,小姑娘誤會了,本人絕沒做過這等事,姑娘不要輕信他人……"
練衣紅一揮手。
"夠了,我不想聽你的狗屁廢話!要命把錢統統留下,要錢就把命給我,不過命沒了,錢還是我的。說!你選哪一個?"
胡謹當真欲哭無淚啊,好不容易攢了幾百萬兩告老還鄉,準備享享後福,哪知會落得這樣的下場。
練衣紅見他不吭聲,便吆喝道:"兄弟們,動手了,衣服不要拿,但藏在包袱裡的珠寶首飾要統統給我搜出來。"
黑風寨的一票人馬聽到命令,便開始上前動手搜東西。
第二輛馬車的三名女子,見狀就欲去護衛她們的珠寶,中間的女子更是向那英挺男子求情道:"寨主大爺,求你們行行好,不要拿走我們的首飾。"說完上前幾步,無預警地把胡謹身邊的燕娘推了出去。"這個女人就送給寨主好了,她可是聞名京師的花魁名妓呢。"
燕娘作夢也沒想到會被人給出賣,急得想返回胡謹的身邊,但雙腳卻不聽使喚。
胡謹沒想到小妾們為爭寵,竟在這節骨眼上落阱下石,但為求保命,也只能默許了。
吳宗叡見他們全看著自己,心知他們定然誤認他是土匪頭于。
"說什麼屁話!"練衣紅突然怨聲斥?。"本寨主要這個女人做什麼,手不能提、肩不能扛,還得養著她一張嘴。"話落轉首問道;"你們有誰想要嗎?"
' 黑風寨眾兒郎們全搖頭,有個今天第一次加入打劫行列的少年,甚至調佩著說:"如果再年輕個十歲,我就願意跑一趟把她帶到杭州賣幾個錢,可瞧她那人老珠黃的模樣,搞不好倒貼人家還不想要呢。"
這刻薄話惹得黑風寨眾兒郎一陣訕笑。
燕娘被當眾羞辱氣憤難當,卻也只能暗暗咬牙。
胡謹卻是驚駭不已,原來這紅衣少女才是土匪頭子。
突然,練衣紅發現燕娘和那三名女子身上都掛了不少珍珠、瑪瑙,便說:"把你們頸上掛的,發上簪著的、腕上、指上戴的,統統給我拔下來。"
"什……什麼?!"四名女子不由齊聲驚呼。"這怎麼可以!"
"叫什麼叫,本寨主說一不二。"練衣紅抽出斜背在身後的大金刀,用刀尖指著她們。"不拔下來就剁指、斷手、砍頸,拔不拔?"
到底是命比較重要,四女只得依言一一拔下身上的首飾。
練衣紅轉眸正好瞄見胡謹指上亦戴著數枚碩大的指環,遂把刀尖指向他。"你也一樣。"
"是、是。"胡謹把指環全拔了下來,遞給一名拿著小布袋上前而來的少年。
練衣紅此時才看見站在稍遠處,抱著一個小男孩的中年美婦,高聲問:"你是胡謹的大老婆嗎?"
何氏點頭。她只擔心孩子的安危。
練衣紅見何氏衣著樸素,更沒有珠寶、黃金掛滿身,忍不住轉首問胡謹。
"你平常是不是很虧待你的大老婆,不然她怎麼一副寒酸樣?"
"這個……我……"胡謹只是支吾著答不出來,好半晌才??地說:"因為她沒有特別的要求,所以我就沒有買給她了。"
練衣紅聽了替何氏大感不平,踏前一步,氣呼呼地用刀身敲他頭頂。
"她沒說你就不會主動買給她啊?她可是最早陪在你身邊的人耶,沒功勞也有苦勞,你說是不是?"
胡謹沒想到在官場和脂粉堆裡風光得意了大半輩子,臨老卻被這小丫頭教訓,但為保老命,只得唯唯諾諾地回應。
"是、是,的確是我的不對,我將來一定會記得也買一份給她的。"
"哼!這還差不多。"練衣紅冷哼一聲,對正在收取首飾的少年說:"大老婆的東西就不用收了,那些小老婆的一個也不留。"
"是。"少年應聲領命,待見四個女人還一副心不甘、情不願的模樣,掏出一把亮晃晃的匕首。"不想斷手、剁指就動作快一點。"
她們只好噙著淚水,加快拔除的動作。
何氏抱著愛子,表情雖是不變,但心裡卻暗感爽快,轉眸與丈夫對視一眼,眸中閃過一絲勝利的光芒。
胡謹看了妻子一眼,心裡暗暗透了口氣,幸好那塊價值不菲的傳家玉塊就由何氏收藏著,否則這下恐怕也不保了。
約莫半個時辰,黑風寨的兒郎們已把值錢的東西搜刮一空,負責監場的青龍堂堂主吳宗赦,過來稟告。
"稟寨主,已全部搜刮完畢。"
"很好。"練衣紅轉首問為首的馬車夫。"他們付你車錢了沒?"
馬車夫搖頭。"還沒。"
"那好,後面那幾輛馬車我要了,你就送他們到地頭吧。"練衣紅回頭對吳宗敏說:"給錢。"
吳宗叡上前遞上一小包銀子。
馬車夫本能地打開袋子探看。他只是受雇的夥計,要是老闆追究起來,他可賠不起馬匹和車輛。待見袋內大約有六、七十兩的白銀,他才放心點點頭。
"你們把東西押回去。"
練衣紅下過命令後,走至路邊一顆大如半間屋子的巨石前,舉刀揮出一式"晴天霹靂",霎時間只見金刀似化成無數的金蛇朝巨石狂奔而去,轟隆巨響過後,巨石被劈成了無數的小石。
這一手看得胡謹等人面無人色,幾乎嚇破膽。
練衣紅看著他嘿嘿笑了聲。
"我叫練衣紅,是黑風寨的寨主,想找我報仇儘管放馬過來,我在黑風寨等你。"話落將大金刀歸鞘,縱身上馬,一扯韁繩,領著下屬循原路離開。
良久,胡謹等人才回過神,胡謹的四個小妾開始嗚咽地哭了起來。
胡謹一皺眉,向馬車夫詢問:"那少女真是黑風寨的寨主嗎?"
馬車夫心裡也疑惑。早就聽說莫干山上有個土匪窩叫"黑風寨",寨主練寒天有個響亮的名號"金刀羅漢",剛才那少女自報姓練,使用的也是大金刀,說不定就是練寒天的女兒。思畢,便點頭胡謅一通。
"沒錯,那姑娘就是黑風寨的寨主,別瞧她年紀輕輕,'金刀女魔頭'的威名可是人人盡知呢。"
胡謹沒想到初到江南就碰上這等厲害人物,轉首看了眼哭哭啼啼的小妾們,轉身朝何氏走去低問:"夫人,我們現在該怎麼辦?"
何氏看了四女一眼,在夫君耳邊低語數句,只見胡謹的神情由憂轉喜,更是舒臂將夫人和愛子擁近身邊。
"夫人,還是你設想周到。"說完便擁著她朝第一輛馬車走去。
四女見狀,不由止淚收聲,看來局勢可能大逆轉了,燕娘更忍不住上前哀喚:"老爺。"
胡謹卻一改先前愛憐有加的態度,怒斥一聲;"坐到後面去!我們該上路了,再多廢話就統統把你們丟在這裡。"
四女聞言,只好無限委屈地乖乖坐到後面的馬車上。
何氏睨了四人一眼,唇邊掠過得意的笑。為了以防萬一,從京城出發前,她把私存的十余萬兩換成銀票,縫進愛子外衣的夾層裡,沒想到現在卻成了她反敗為勝的利器。
馬車夫待他們全上車後,又繼續趕馬上路。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9-8-11 00:24:10
第二章
時序進入盛夏,熾熱的夏風吹得人們汗水淋漓,心感倦怠,卻只有一人天天精神飽滿,活力十足。
黑風寨的廚房裡,練衣紅將長髮紮在腦後,拉高衣袖,雙手各持一把大菜刀,身前放著一個大木盆,殺氣騰騰地喝道;"本寨主已準備好了,你們放馬過來吧。" "好,看我們的厲害。大家丟!" 四個廚娘面前都有一個裝滿削了皮的蘿蔔,聽見了吆喝聲,拿起蘿蔔就朝練衣紅丟去。 只見練衣紅快速揮舞手中的大菜刀,使出她自創的"菜刀披風刀法",把那些飛來的蘿蔔切、剁成大小均一的蘿蔔塊。
站在她身後的廚娘們,立刻拍出如雷般的掌聲,更吹捧了起來。 "寨主好棒哦。" "寨主的披風刀法所向無敵。" "寨主是天下第一。" 可在一連串的吹捧之語的背後,廚娘們卻有著滿腹的苦水。 "唉,已經連續一個月三餐都吃蘿蔔湯,我家相公看到蘿蔔湯都快哭出來了。" "我家那口子也是,他說每次看到蘿蔔湯都想掉頭走人。" 兩個廚娘邊拍手邊低聲抱怨,語畢,齊轉首看著站在後方、一身桃紅衣衫的少女,無奈地低問;"敏兒,你能不能想個辦法讓寨主轉移興趣?"
吳敏兒是黑風寨三堂之首的青龍堂堂主吳宗敏的親妹妹,吳敏兒的工作就是每天領隊下山去採買全寨的生活所需。自從一個月前練衣紅心血來潮,自創出菜刀披風刀法後,蘿蔔湯成了
全寨大大小小的惡夢,偏偏她又樂此不疲。
呆敏兒也不是不知大家的痛苦,秀眸一轉,思索過後說:"好吧,我來想想辦法。"
兩個廚娘聞言,差點感激到淚流成河。
於是,吳敏兒靜靜地等待練衣紅剁完蘿蔔離開廚房,她尾隨在後,見她欲返回雙月樓之時,抄小徑攔到她面前,佯裝不期而遇。
"寨主,您的刀法練完了嗎?"
練衣紅點頭。
"是啊,不過我覺得不太過癮,明天你下山多買些蘿蔔回來。"
這話如果讓大家聽見了,恐怕個個都翻白跟了!機靈的吳敏兒忙點頭應允。
"好啊,我明天一定多買一車的蘿蔔回來。"話落微頓又說:"寨主,今天我去買東西的時候,聽見大家都在說今年西湖的荷花開得好多好美,過幾天在西湖的曲院還有評選'百花之王'的活動呢。"
練衣紅卻是不感興趣地說:"荷花有什麼好看的,不過是葉子圓圓,花朵紅紅,我們後山的池塘不是也有嗎?至於花不花王的,與我何干呢?"語畢就欲繼續往前走。
吳敏兒忙伸手拉住她。
"寨主,那是不一樣的,我們池塘裡的荷花只有那麼幾棵而已,人家西湖的荷花有連綿十裡那麼多呢。'
"……連綿十裡……"練衣紅秀眉微皺,自語道:"或許值得一看。"
吳敏兒見她似乎有些心動了,遂加把勁繼續鼓吹。
"寨主也可以去選百花之王呀,想寨主您是咱們莫干山附近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大美人兒,如果您去和她們比美的話,保證所有的人都得讓您三分……不,是全都比不上才對。您應該稱得上是江南第一美人兒。"
好話人人愛聽,練衣紅被她這麼吹捧,不覺飄飄然了起來,亦覺自己的確可稱得上是"江南第一美人";思畢便說:"好,我就卻讓她們見識、見識我的美貌。"話落,一副趾高氣昂的神氣,朝她的雙月樓行去。
吳敏兒見她終於被說勸了,不覺輕籲了口氣。總算可以讓全寨的人暫時脫離餐餐蘿蔔湯的惡夢了。
* * *
雙月樓,一棟建造得十分精巧的兩層木樓,緊鄰黑風寨唯一的一座花園。一樓有大廳堂、小花廳,兩間客房和侍婢們的睡房,二樓有主臥室、小花廳和書齋。
練衣紅回到雙月樓就大聲嚷嚷說:"金蓮、銀荷,快去準備一下,我們到西湖的曲院去看荷花,順便去選個百花之王回來。"
正在整理廳堂的金蓮和銀荷,聽得是一頭霧水。銀荷問道:
"小姐,你把話說清楚點。"
練衣紅便把吳敏兒說的事詳述一遍,末了還加問一句:"你們覺得如何?"
"金蓮和銀荷互視一眼,同時心想:管他西湖是不是真有"三秋桂子、十裡荷花",也甭管小姐是不是選得上花中之王,反正在山寨也待膩了,趁這個機會下山四處晃晃也好。
兩人遂點頭同意。
"好啊,我們去湊湊熱鬧也好。"
練衣紅見兩人同意,遂道:"那你們立刻準備,我們等會兒就下山去。"
半個時辰後,當主婢三人輕騎下山時,黑風寨的居民們人人都想放鞭炮大肆慶祝一番,因為終於可以擺脫天天三餐都是蘿蔔湯的惡夢了,就算只有幾天也好。
* * *
畢竟西湖六月中,風肖不與四時同。
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
曲院原是一座官家釀酒的作坊的小院子,裡面種了許多荷
花。盛夏來臨之時,荷葉碧綠,鬱鬱蔥蔥。蓮花泛紅,香氣四溢,故名為"曲院風荷"。
曲院裡,傍水建有古樸典雅的廊、軒、亭、閣,與綠水、荷香相映成趣,曲橋有的貼水,有的臨荷,置身其中,恍人仙境。
練衣紅一身富家千金裝束,領著兩名俏婢,大搖大擺地逛到曲院來。
曲院裡早已遊人如織,自認是騷人墨客的文士儒生們,三、五人相聚以詩會友。
平日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眾家千金們,在侍婢的攙扶下,邁動著她們的三寸金蓮足,體態蛔娜多姿地朝她們相中的賞荷點走去。
練衣紅只是疑惑不解地看著那些千金們。
"又不是剛在學走路的小娃娃,走路不但搖搖擺擺的,還要人家扶,山下的女人果然很沒用。"
銀荷附和道:"沒錯,比我們山上的三歲小女娃還不如。"
兩人的話卻讓金蓮感到有點丟人,她知道那些千金們之所以會如此,全是因為纏了小腳的關係,而纏足亦象徵她們的尊貴身分。
在四周荷花開得最美的涼亭裡,欄邊、椅上,或輕倚、或端坐著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千金們,當真人比花嬌,人、花相互竟豔。
無數的少年、文士們,則借賞荷之名行品鑒美人花之實,閨秀千金們亦趁此機會,展現她們平日少有機會展現的嬌與美,並暗暗期許能覓得好姻緣。
而其中最受莢俊少年矚目的,是知府的千金李玉蟬。她一身雪白羅衫隨風飄舞,體態婀娜,有若揚州垂柳,柔弱無骨,美板了。
她在侍婢杏兒的扶持下臨水觀荷。嫣紅的荷花、翠綠的荷葉,更襯托出她的美麗無瑕。
李玉蟬雖做賞荷狀,但對眾男子注視的目光,心裡卻頗為得意,白紗衣袖半掩面,嬌羞無限,暗喜今年百花之王的頭銜必屬她無疑。
這時,三個渾身散發著怪異氣質的女子亦來到她的身邊。
練衣紅的出現,立刻引來無數好奇的目光。不只是男人看她,連閨秀千金和家僕們也朝她打量,只因這女子渾身散發著令人無法忽視的凜然霸氣,就好比在一群柔細優雅的白鶴群中,突然飛來一隻黑色大鷹般,十分怪異、突亢,卻又惹人注目。
李玉蟬見自己的風采被一個怪異的女子所掩蓋,儘管心裡有氣,但也只能十分有風度地對她投以微笑。
山大王當慣了,練衣紅可不把大城裡的軟弱女人和男人看在眼裡,走至岸邊左看看右瞧瞧,自語道:"什麼十裡荷花,我看也沒這麼多嘛。"話落,蹲下身探手就拔起一支荷花,湊近鼻端嗅了嗅。"又不怎麼香,這花有什麼好看的,真無聊。"
她自語之時,正好看見有只尺許長的鯇魚在蓮葉下嬉遊,當下毫不遲疑出手往水中一插,收回手時花梗已穿過鯇魚的肚腹,魚兒扭動身軀掙扎著。血水顧著魚身,滴滴落於地面,教人看了觸目驚心。
這大煞風景的舉動,可把所有人給看得目瞪口呆,全作聲不得。
練衣紅回頭笑說:"這魚看來很不錯,我們多抓幾隻回去,叫宓嬸嬸做醋魚給我們吃。"
銀荷應和道:"好啊、好啊,等會兒我們把竹籃裡的點心吃完,就用它來裝魚。"
遊客們聞言紛紛交頭接耳,這三個女子究竟是來賞荷,還是來打魚的。
近在三尺開外的李玉蟬,乍見此景嚇得花容失色,差點兒心臟爆裂,更不自禁踉蹌後退,若非侍女杏兒反應快,及時扶住她,早就跌進湖裡出醜了。
李玉蟬心裡是既驚又氣,若是在家中她早已大發脾氣,罵奴婢、摔東西了。
她的心腹侍婢杏兒,忍不住開罵了起來。
"是從哪裡冒出來的野蠻女人,瞧你們穿得也人模人樣的,卻是專幹些焚琴煮鶴的粗野事,真沒禮教。"
練衣紅沒想到這丫頭打扮的小鬼頭竟敢向她叫囂,但她不懂"焚琴煮鶴"是何意,遂反口問:"煮鶴?煮什麼鶴?鶴肉好吃嗎?"
此話一出,立刻引來四周一陣訕笑。
李玉蟬亦舉袖掩口訕笑。
杏兒則是笑得花枝亂顫,待見四周的人都在笑,不由得意了起來。不經意瞄見練衣紅露出裙外的大腳,更是大聲譏諷。
"大家快看她那雙大腳呀,真是嚇死人的大呀,簡直比那湖中的荷葉還大,果然是鄉下的野丫頭冒充的。"
練衣紅聽了這話,拋開手中的荷花和鯇魚,拉高裙擺低頭瞧著自己的雙腳。她的腳很普通呀,哪裡算大呢?不禁反罵:"瞎了眼的臭丫頭,本小姐的腳怎會比荷葉大呢。"
杏兒見她自曝缺點,更是譏笑道:"這還不算大呀,我長眼睛也沒看過你這樣的'大腳千金'呢,不,應該叫大腳婆才對,大腳婆就是因為腳大嫁不出去,今天才要來這兒冒充千金。"
她刻薄的嘲諷引來四周的一陣哄堂大笑。
李玉蟬暗喜杏兒替她出了口氣,唇邊遂揚起一絲得意的微笑,蔑視地睨著練衣紅。
四周之人的訕笑和杏兒的刻薄譏嘲,已讓練衣紅心裡很不爽快了,又見李玉蟬露出奸邪的蔑笑,不禁惱羞成怒。想她堂堂一個擁有數千寨民的山大王,怎忍受得了這種污蔑,霎時嬌顏氣得煞白,上前玉腿一抬,一腳把李玉蟬踹進湖中。
這一著讓所有人全看得目瞪口呆,更有不少人驚呼出聲。
幾個想充英雄的少年,認為機不可失地沖上前欲替美人兒討回公道。
"喂,你這個女人怎麼這麼野蠻,看本少爺今天就來主持正義。"
"對,沒錯。"話落呼喝一聲,多人一擁而上。
練衣紅原是看著朝岸邊泅泳過來的李玉蟬,聞聲一扭頭,美眸含煞,左手一拳,右手一掌,玉腿再一蹋,四、五個少年全被她摔進了湖中。
這樣一來再也沒人敢貿然上前充英雄了。
此時,杏兒回過神來,急聲呼喝。
"喂,你們還杵在那裡做什麼,還不趕快來救小姐,不怕回去知府老爺治你們的罪嗎?"
這話讓原本愣在一旁的知府家丁們,呼喊一聲蜂擁而上,他們要把這個潑辣女子帶回去給知府大人發落。
金蓮和銀荷見他們想以多欺少,遂放下手中的提物,一陣粉拳揮舞、玉腿翻踢,把他們全送進湖裡與他們的小姐有難同當i
這可把圍在旁邊看熱鬧的人群給驚呆了,杏兒更是嚇得臉色慘白,驚駭不已地看著三人。
還好,李玉蟬諳水性,自個兒遊到了岸邊就想攀爬上岸。
練衣紅心頭怒火正旺,哪會這麼輕易就放過她,遂站到她面前垂眸看著她,唇邊噙著一絲冷酷的笑意。
杏兒回過神,再次急聲呼喊落水的家丁。"你們還泡在那裡做什麼,趕快來救小姐呀!"
湖裡的家丁聞言只好奮力朝小姐游去。
金蓮見狀,抽出纏藏在腰際的軟鞭,朝李玉蟬身邊的荷花一陣抽打,霎時間原是盛開的荷花竟成殘枝浮苗,落瓣片片。
"誰敢靠過來,我就讓他斷手斷腳!"
眾家丁見狀,不約而同轉個身,個個爭先恐後朝兩旁游去,顧自個兒的命要緊了,誰還管得了那個大小姐呀。
銀荷亦抽出配藏在小蠻靴的一對短劍,用劍尖指著杏兒的鼻尖,冷冷地說:"敢再叫囂一聲,我讓你永遠開不了口。"
杏兒這時方知惹到不該惹的人物。
練衣紅垂眸凝著李玉蟬冷笑說:
"我會讓你知道惹毛本寨主的下場是什麼。"話落喝道:"拿我的傢伙來。"
金蓮聞言,把收藏在木盒中的虎頭金刀取出,投擲給練衣紅。
練衣紅頭也不回,一抬手便精准地接住刀柄。
這把大金刀一亮相,立刻有人驚呼道:"啊--那是虎頭大金刀,她是金刀女魔頭練衣紅。"
"媽呀,是那個殺人不眨眼的女魔頭--"
"我的天呀,是金刀女魔頭--"
"快逃啊--"
暫態間,适才圍在周圍看熱鬧的男女老少,全像驚弓之鳥般四處逃竄,那些小腳的千金們跑不了,嚇得啕嚎大哭,只能喚來家丁背著逃跑。
不一會的工夫,原地只剩猶泡在湖裡的李玉蟬和宛如泥塑木雕的杏兒。
"你知道嗎?"練衣紅把虎頭金刀扛在肩上,彎下腰,綻開甜甜的笑靨。"我生平最恨人家用斜眼看我,用歪嘴笑我。怎麼就這麼巧,你今天正犯了我的忌,讓本寨主心情極度的不爽快。"
李玉蟬一張嬌顏早已嚇得比冬雪還要白,顫著小嘴說不出話來,良久才逼出一句:"……對……對……不……起……"
練衣紅輕哼了聲笑笑說:"對不起啊--你以為一句'對不起',本寨主的心情就會爽快起來嗎?"
李玉蟬只是用無比畏懼的眼神仰看著她,好半響才勉強擠出一句:"不然呢?"
"你要照我的話說一遍,說"練衣紅練大寨主是江南第一美人兒。"
李玉蟬只得依言複誦說:"練衣紅練大寨主是江南第一美人兒。"
練衣紅接著又說:"我這個知府千金是只還不會下蛋就嘓嘓叫春的小母雞。"
這自我污蔑的話,教李玉蟬怎說得出口?
練衣紅見她不說,大腳一伸從她頭頂踩了下去,直至水平面接觸到她的下唇緣才停止,冷冷地問:"說不說?"
一條小命全操控在這個女魔頭的腳下,李玉蟬不想說也不,行。屈辱的淚水直淌,她嗚咽著說:"我這個知府千金是只還不會下蛋就嘓……嘓……叫……叫春……的……小母雞……"
"丟死人呀,丟死人。"
"丟死人呀……丟死人……"
練衣紅這才滿意地收回腳。
"很好,得很好,本寨主心情爽快多了。"話落,轉首對銀荷使個眼色。
銀荷會意,揮舞手中的雙劍,不一會工夫已把杏兒的一頭秀髮全削得千乾淨淨,只留寸許長,更冷語警告:"讓你當個幾天尼姑,好好的修修口德吧。"
杏兒早巳雙目發直,驚懼的淚水無法自抑地直淌。
練衣紅冷冷地瞟了主婢兩人一眼,褪去刀鞘,使出一招"雷霆霹靂"朝湖面劈去,只聽得四周傳來隱隱的風雷之聲,狂勁的刀風激得湖水有如一條巨龍般騰空直上。她再次振腕揮動金刀,刀光有如無數金色之箭朝水柱射去,霎時間水花四射,猶如傾盆大雨般。
這時,一朵荷花正好落至練衣紅面前,她轉動玉腕,荷花便被一個大金球包覆,當金球消失時,那荷花已化成了片片如指甲般大小的碎瓣,飄落在李玉蟬的頭上、臉上。
練衣紅露了一手家傳絕學後,注視著猶如泥塑木雕般的李玉蟬,冷冷地說:"下次再敢惹毛本寨主,這朵荷花就是你的下場。"語畢狂笑兩聲,招呼兩侍婢揚長而去。
直到三個女煞星走得不見蹤影,知府的家僕們才敢靠上來救起渾身發軟的小姐,和哭得像淚人的杏兒。
於是乎,今年盛夏西湖畔最轟動的大事,不是賞荷和百花之王的評選,而是莫干山上的金刀女魔頭大鬧曲院。
* * *
過了三天。
練衣紅覺得杭州已沒什麼好玩和好吃的了,遂領著兩侍婢返回黑風寨。
金蓮和銀荷邊走邊賞玩沿途的風景,練衣紅則把紙袋裡的果子往天空拋去,再張嘴把它接住。
這時,三人身後傳來一陣狂驟的馬蹄聲。三人從蹄聲中聽出大約有五騎,練衣紅心想反正人家急著趕路,便示意兩婢往路旁讓讓,給趕路的馬騎先行。
哪知那五騎來到她們身邊卻急勒馬,更將三人團團圍住,為首的英俊少年高坐馬上,倨傲地俯視著三人,喝問:"你就是女賊頭練衣紅?"
練衣紅對"女賊頭"這稱呼感到很刺耳不過今天心情還不錯,所以懶得和他計較,遂點頭。"我是。"
江上雲見她點頭稱是,怒氣霎時填膺,大聲質問:"我問你,你為什麼要欺負我表妹?"
"你表妹?"練衣紅秀眉微皺。"你表妹是哪棵蔥?"
江上雲聞言反罵:"我表妹是人不是蔥。"
這話讓在場的人全愣了愣,金蓮和銀荷更是差點忍不住笑出來。
原來是個不懂江湖話的愣小子,練衣紅只好講一般用語。"你表妹是誰?"
"我表妹就是知府千金李玉蟬。"江上雲想起表妹被她欺負,心靈受創極深,天天以淚洗面,可是姑丈雖貴為杭州知府,卻也只會安慰愛女而已,不敢輕言想討回公道。
江上雲想到心愛的表妹受了這麼大的委屈;既心疼又氣憤。想他師承武當三子之一--白雲子,"龍吟劍法"練得也不差,教訓一個占山為王的女賊頭,應是綽綽有餘了,因此使領著三名知府捕頭和一個友人追尋練衣紅而來,欲替心愛的女子討回公道。
"知府千金?"練衣紅尋思片刻才恍悟般的點點頭。"哦--原來是那個沒吃熊心豹子膽就敢用斜眼看我、歪嘴笑我的小母雞呀。"
江上雲聽她如此污蔑表妹,暴喝一聲說:"閉上你的爛嘴,臭婆娘!"
一句"臭婆娘"頓時讓練衣紅心頭火起,雙腳一蹬,猶如一團紅雲飄向高坐馬上的江上雲,一腿就將他踹下馬。
江上雲被踹落馬下,摔個四腳朝天,站起後怒問:"誰?到席是哪個大膽狂徒竟敢踢本少爺?"
"就是我。"
聽見聲音從他頭上傳來,江上雲一抬頭就看見練衣紅四平八穩地站在馬背上傲然地看著他。
與江上雲同行,年約三十余的高姓漢子,見練衣紅露了一手,便知她年紀雖輕,但一身功夫已臻出神入化。
江上雲一不留神出了醜,本能就想扳回顏面。
"是好漢就下來和本少爺大戰個三百回合。"
練衣紅聞言,不覺露出有趣的笑容。
"憑你也想跟我打上幾百回合?我一招就教你跪地求饒。"
江上雲何時被這麼看輕過,心裡當然不服也不信,抽出佩帶在腰際的長劍,劍尖指向她。
"有膽下來吧,不要學癩蛤蟆淨會吹大氣。"
練衣紅已沒什麼耐性和他耍嘴皮子了,嬌喝一聲:"下來就下來,看誰才是只會吹氣的癩蛤蟆,接招吧。"話落,猶如一道紅色閃屯襲向江上雲。
江上雲見狀亦毫不遲疑,出手龍吟劍法第一式"龍吟虎嘯",劍招隱帶風雷之聲,長劍化成數十道白光向她刺去。
練衣紅避開誘敵的虛招,纖指一圈,朝劍尖彈出一道勁風,待劍鋒一偏,玉腿一抬,蓮足便踢上他手腕的陽池穴。
江上雲手腕被蹋。長劍立刻脫手,正當驚駭之際,胸口遭人重踹一腳仰面摔了出去,熊腰一扭,一式鯉魚挺身正想站起之時,胸口卻猶如遭巨石驟壓般動彈不得。
練衣紅蹋飛了他的長劍,如影隨形地踩上他的胸口。只要再稍加用力,便可讓這個臭小子去見閻王了。
突地,高姓漢子高喊:"姑娘,得饒人處且饒人。"
練衣紅聞言收回五成功力,轉首看向他。
"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
好友一個照面就被一個赤手空拳的女流之輩撂倒,高姓漢子卻也得替好友留點顏面,便說:"有時候也未必。"
練衣紅自然聽懂他的弦外之音,遂收回玉足。
江上雲狼狽萬分地爬了起來,作夢也沒想到女賊頭的武功這麼高。
知府的捕頭們紛紛下馬,圍到江上雲的身邊,就連高姓漢子也下馬站到他身畔。
江上雲見狀,膽子又大起來,不甘示弱地說:"告訴你,你若敢對我怎樣,我師父是不會放過你的!你可要聽好了,我師父是武當三子中的白雲子。'
練衣紅聽了非但沒有霹出懼色,反而譏笑地說:"原來是武當三子呀,難怪會教出這樣的膿包徒弟。"
江上雲見她毫不客氣地污蔑他的師父,不禁又氣又怒又驚訝。"你……你……"
"我怎樣?"練衣紅踏前一步傲然地說:"不要說我不怕區區的一個白雲子,就算是武當三子全上,我也一樣要他們俯首稱臣。普天之下能與我練家的'雷旋刀法'相抗衡的,只有峨嵋掌門的師叔'劍聖'太真上人自創的'辟邪劍法'。"
江上雲雖是師承白雲子,但對武林之事卻不甚了了,只覺女賊頭的口氣大得嚇人。
高姓漢子卻是面色遽變,太真上人自創的辟邪劍法堪稱武林第一,不過他卻沒有將此劍法授予峨嵋派的後輩,傳聞他只收了兩個貴胄世家出身的弟子。
練衣紅已不想再跟這個愣小子耗下去了,遂招呼侍婢:"咱們走了。"
"是,小姐。"
江上雲見熟知江湖之事的好友面色凝重,也不敢阻攔她們的離去,卻在心裡暗暗發誓,將來定要替自己和表妹討回公道,不論用何種方法。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9-8-11 00:24:48
第三章
翌日。
練衣紅主婢三人已回到莫干山下最為熱鬧的城鎮,正打算到寄放馬匹的客棧領回坐騎,不知怎麼了,練衣紅卻愈走愈慢,嬌顏更是逐漸籠上一層寒霜。
善於察言觀色的金蓮,伸手輕扯猶渾然不覺的銀荷,兩人互換個眼神。
金蓮踏前一步輕問:"小姐,你怎麼了,這回下山玩得不高興嗎?"
"哼!當然是不高興,還滿肚子火呢。"練衣紅想起李玉蟬和江上雲,不覺又心頭火起,氣忿地說:"那個還是只小母雞的知府千金和白雲子的愣徒弟,惹得我真想宰了他們!想我們黑風寨裡,還沒人敢這樣對我呢。"
誰敢呢?即使吃了熊心豹子膽也不敢。金蓮在心裡暗道。
"尤其是那個黃毛臭丫頭的話,最教人不爽快。"練衣紅嬌顏浮上一層煞氣。
黃毛臭丫頭?是那個狗仗人勢的不開眼丫環吧,她說過什麼話呢?金蓮和銀荷拼命地回想。是野蠻女人?還是大腳婆呢?
兩女互視一眼,金蓮先開口笑問:"是野蠻女人嗎?小姐別理會她,她們那些空有外殼沒有內在的官家千金,就愛往自己臉上貼金。"
銀荷也跟著笑說:"什麼大腳婆?咱們習武的武林兒女,講究的是穩紮穩打的真功夫,像她們那種腳小小的千金,別說是飛簷走壁,恐怕一根繩子就讓她們四腳朝天了。"
練衣紅聞言亦附和道:"你們說得都沒錯,最教我生氣的是那丫頭竟笑我嫁不出去,你們說氣不氣人?"
什麼?!原來是這個啊!金蓮和銀荷霎時啞口無言,不知該怎麼接下去。
好一會兒,金蓮才壯著膽子問:"那小姐打算要怎麼做?"
"嫁給她們看。"練衣紅神氣十足地說:"我要讓她們知道,我只是不想嫁而已,不是嫁不出去。"話落,一眼望去正好瞧見一家專賣喜事用品的店,遂說:"走,我們現在就去買辦喜事的東西。"
銀荷亦立即附和道:"沒錯,我們去把東西買好,挑個良辰吉時好好熱鬧一番,教她們知道誰才是嫁不出去的人。"
於是,主婢兩人便興匆匆地往那店鋪走去。
"喂,小……"金蓮張嘴欲叫住她們,本想提醒她們這大事應該先回去和呂二爺商量過後再決定,但心念一轉,又想呂二爺似乎曾提過,老寨主在世時就屬意吳宗叡與女兒配成對,或許可借這個機會把這件事定下來。
* * *
黑風寨。
大家獲知寨主即將回山的消息,個個人心惶惶。寨主於西湖大鬧賞荷會,教訓知府千金的事早已傳回山寨,看來這趟西湖之行,寨主似乎受了點氣,所以黑風寨的男女老少大家一致暗暗祈求,寨主可千萬別把怨氣帶回山寨,否則肯定有人要遭殃。
因此,當練衣紅三人回到黑風寨後,山寨裡的人如果能不和她碰面,儘量就別碰面,如果免不了要碰面,也絕口不提她下山遊玩的事。
鳥飛兔走,轉眼間又是一個月的開始。
呂雲魁站在睡房的窗前,望著星稀弦月斜掛天際的夜空,忍不住長歎一口氣。
秦宓娘端著參茶進房來,剛好聽見那歎氣聲,不由抿嘴一笑,將參茶置於桌上,蓮步輕移來到他身後問道:"老爺子在心煩什麼?"
呂雲魁回頭看了眼,舒臂將愛妻擁至身畔。
"娘子是明知故問,當然是心煩紅兒的終身大事。"又歎口氣。"如果大哥還在人世的話,這傷腦筋的事就不會落在我頭上了。"
秦宓娘輕偎著丈夫笑說:"即使是大哥還在人世,你也一樣要幫忙分憂解勞呀;再說大哥在世之時不是早已選定了半子的人選嗎?"
"娘子有所不知呀。"呂雲魁又是一聲長歎。"早在半年前我就已試探過宗叡了,但他似乎無意和衣紅結連理,甚至還露出恐懼的神情。其他像白虎堂的副堂主倪中雄,還有幾個我覺得不錯的年輕人,他們聽了我的詢問之後,全都嚇得面無人色,倉皇逃離,還有人故意推說他們已有了意中人了。"
秦宓娘聽了抿嘴而笑。
"不過話說回來,紅兒的個性也實在太強霸了,像上個月去西湖遊玩一趟,就膽大包天到去'欺負'人家知府的千金。"呂雲魁自然是胳臂肘向內彎。"也許衣紅是我行我素了些,但對方一定也有不對的地方,衣紅不過是小小的教訓了她一下而已,這有什麼大不了的。"
秦宓娘偏頭睨著他數落道:"衣紅強霸的個性就是這樣被你和大哥寵出來的,要是衣紅嫁不出去,你們要負最大的責任。"
呂雲魁被夫人數落得無言反駁,默然半響才說:"現在再來說這個也來不及了,況且衣紅是咱們黑風寨的女首領,不強霸怎能領導大家呢。"
秦宓娘聞言,不由輕歎。
"說得也是。如果大嫂不要那麼早過世,就可以好好教導衣紅了,或者能給她生個弟弟,也許就不用由她來扛起這個重擔了。"
呂雲魁亦在心裡暗歎口氣。
"我看這樣子好了,明天開始我就去跟她說說,也許會有一點效果。"
秦宓娘也說:"衣紅才剛滿十七歲,或許再過個一、兩年她就會收斂、穩重了些。'
呂雲魁心裡可不敢抱太大的希望,也只能應和著說:"希望如此。"
* * *。
翌日。
呂雲魁處理完一些山寨要事後,準備去找練衣紅談談她的終身大事,但當他走進雙月樓的廳堂時,卻被裡頭的景象給嚇了一大跳。大大小小的木盒堆放在椅上、桌上,最讓他吃驚的是,每個盒子上都貼了一個大紅的"喜"字。
呂雲魁不知這些東西是打哪來的,又有何用途。
這時,練衣紅從客房裡出來,身後跟著金蓮和銀荷,看見了他欣喜地喚道:
"二叔。"話落隨即旋身一圈笑問:"好看嗎?"
呂雲魁一雙眼珠子差點從眼眶掉了出采,伸手指著她。
"你……你……你……"好一會兒,他勉力鎮定心神,用力吞了口唾液,驚聲問:"你穿這身霞帔要做什麼?"
"做什麼?"練衣紅十分滿意這套豔紅的霞帔,不禁再轉一圈,理所當然地答:"當然是要成親呀。"說完轉身從銀荷手中接過鳳冠往頭上一戴。
會是他聽錯了?還是侄女這次下山碰見了適合的對象?可是又不見有人來提親呀。呂雲魁立刻就問:"對方是誰?"
練衣紅一臉的茫然,不解地反問:"什麼對方是誰?"
呂雲魁看了她的表情,心裡頓感大事不妙。
"就是要和你拜堂成親的男人是誰?"
練衣紅螓首猛搖。
"我不知道啊。"
"什麼?!"
呂雲魁和金蓮、銀荷不約而同齊聲驚呼,呂雲魁腦中有一瞬間的暈眩,金蓮和銀荷則是以為小姐已有了中意的人,三人根本沒想到她竟是什麼譜也沒有。
好一會兒,練衣紅才似有了醒悟,抬手搔搔後腦勺。
"都怪那個嘴賤的臭丫頭說什麼我是大腳婆、野蠻女人,又說我嫁不出去,我想我的腳大和粗野是無法改變的事,但至少要在'嫁人'上扳回一城。"話落,頓了頓才??說:"二叔,我喜帖都已經托他們發出去了,現在沒有新郎倌,你說該怎麼辦?"
呂雲魁覺得眼前一陣發黑,回神後不禁破口大?:"你這丫頭,要決定這種大事之前,為什麼不先來跟我商量呢?你說你打算要怎麼辦?"
練衣紅只是雙手互扭,雙唇抿緊,現出小紅女般的嬌態。
"我也不知道。"
"趕快再寫封信給大家,說這只是件開玩笑的事。"銀荷獻計說。
"不行。"呂雲魁心中另有計較,沉聲說:"咱們黑風寨的赫赫威名,豈可拿來當紅戲。"語畢,回頭問練衣紅。"日子訂在什麼時候?"
練衣紅螓首低垂,輕答:"這個月的十五。"
呂雲魁故作沉吟貌,好一會兒才長歎口氣。
"也沒辦法了,還有十二天的時間,唯今之計只能趕快找個新郎倌了。"
練衣紅抬起頭,秀眉微皺。"怎麼找?"
"我哪知道。"呂雲魁看了主婢三人一眼。"你們一起想辦法吧,我也去找你宓嬸嬸一起商量。"語畢,故意大聲歎氣邊往外走。
在呂雲魁踏出雙月樓之前,一個從頭到尾緊貼著門邊站立的人影早一步離開了,那是個送點心來的廚娘,也是黑風寨裡最長舌的婦人。
呂雲魁離開雙月樓的大門,一改先前無奈又憂煩的神情,唇邊掠過一絲得意的笑。也許可借這個機會,硬把宗叡和衣紅趕鴨子上架。
不到半個時辰,全黑風寨都因這個重大的消息而沸沸揚揚了起來。
* * *
雙月樓的廳堂裡。
練衣紅秀眉緊蹙盯著那頂擺在櫃子上的鳳冠.剛送來時的新奇和喜悅,現在都化成了無數的煩惱,她已不覺得它漂亮了,甚至還很刺眼。
金蓮和銀荷從外頭進來。
練衣紅看見了她們忙問:"二叔和宓嬸嬸怎麼說?"
金蓮搖頭,銀荷開口說:"呂二爺說他們現在也還想不出什麼好辦法。"
練衣紅好失望。連足智多謀的二叔都想不出補救的辦法,這下她丟人丟定了。
金蓮略略遲疑才說:"小婢有個主意,不知可不可行?"
練衣紅聽說她有辦法,立刻催促道:"你快說來聽聽。"
"小婢的想法是新郎就在自們自己人中挑選。"金蓮說。
銀荷隨即會意,一擊掌,歡聲說:"對呀,我怎麼沒想到呢。"
練衣紅卻未能會意,皺眉問:"怎麼從自己人中挑選?"
金蓮和銀荷互視一眼,說道:"我們就把山寨裡適合和小姐配成對的男子先列出來,然後再把他們叫來問誰願意和小姐拜堂成親。"
"就是這樣沒錯。想我們山寨裡也有好幾十個英俊的年輕人,'娶'自己人也比較好。"銀荷說。
練衣紅這時已能明白她們的意思了,遂介面說:"這就叫'肥水不落外人田',對吧?"
兩女聞言不禁愣了愣,金蓮忍不住糾正。
"小姐,他們不是'肥水',他們是咱們山寨裡精英中的精英,請注意您的措辭。"
練衣紅卻對她揮揮手,不甚在意地說:"都一樣啦,不就是那個意思嗎。"
小姐的態度就是太隨便了,少了姑娘家跟領導者應有的莊重和謹慎。兩女不由暗歎氣。
"你們覺得哪幾個適合我?"練衣紅頗感興趣地問。
銀荷立刻回答說:"第一人選當然是咱們吳宗叡吳堂主啊,他年紀輕人又英俊,武功也高強,青龍堂又是三堂之首,在寨中的地位又僅決於您之下,他最適合了。
金蓮亦附和著說:"小婢也這麼認為。"
"宗叡啊--"練衣紅秀眉不覺微皺,想了半晌才說:"可是我對他沒什麼感覺耶,我和他……"她實在無法形容那種不對味的感覺。
"小姐,現在已經不是有沒有感覺的問題了,是事關咱們黑風寨的面子,難道您想成為大家的笑柄嗎?"銀荷急切地說。
"是啊,小姐,如果我們不能如期找到新郎,丟臉的不只是您,恐怕連已過世的老爺和夫人都會感到顏面無光的。"金蓮也說。
練衣紅哪會不知道啊,可是這麻煩偏偏又是自己搞出來的,遂說:"好啦、好啦,我會考慮。再說說其他的人選吧。"
金蓮說:"白虎堂倪副堂主年紀雖大了您近十歲,可是我覺得他也不錯。"
"朱雀堂第一隊長楊啟芳雖然不是那麼英俊,但也可以了。"銀荷說。
隨後兩人又提供了幾個人選。
除了倪中雄和楊啟芳之外,練衣紅則努力從記憶中搜尋這幾個人的印象。
這時,門外有顆小腦袋不停地探出又縮入,腳邊放著一籃水果,小小指頭隨著聽到的人名扳數著,小嘴亦默念著。
"好了、好了,這些就夠了,你們立刻去把他們找來。"練衣紅說。
門外的小丫頭聽了,輕輕提起那籃水果,躡手躡腳地離開。她得要趕快把聽到的消息告訴大家。
房裡頭,金蓮卻說:"小姐,'立刻'是不可能的事,他們有的人現在大概不在山寨裡,明早再教他們到天和堂集合吧。"
"好吧,就這麼決定了。"練衣紅說。
* * *
天和堂,是黑風寨首領發號施令之處,亦是與各堂正、副堂主議事之處。
一早,練衣紅便高坐堂上,左右分別站著是侍女亦是護衛的金蓮和銀荷,下方左首坐著呂雲魁。
呂雲魁掀開杯盞,端來香茗淺啜一口,看看高坐堂上的侄女,又轉眸望向大門處,心想若能把吳宗叡和練衣紅湊成對固然是最好,不過其他人選也都是百中選一的好對象。
一會兒,外頭傳來一陣有規律的叩叩聲響,像是手杖或拐杖敲擊地面的聲音,當聲音愈來愈近時,門外出現三個拄著拐杖的年輕人。
第一個跨進門檻的人,左腳膝蓋兩側夾著固定用的板子,整條腿用白布條纏綁,拄著拐杖。
第二個進門的人,不但是拄著拐杖、右手也夾著木條吊綁在脖子上。
第三個進來的人就更慘了,不但拄著拐杖、吊著手臂,額頭也纏了一圈的布條,白布下還透出殷紅的血跡呢。
呂雲魁乍見此景,尚端在手中的茶碗差點摔落地上。
練衣紅和金蓮、銀荷亦大感驚訝,練衣紅更忙問:"你們三個怎麼了?"
為首的年輕人一臉的痛苦和羞慚。"說起來丟臉,昨晚我要下樓梯的時候,一個不小心踩空,從樓梯上跌了下來。"
第二個人介面說:"我走在他後頭,本能就伸手想拉住他,結果卻沒抓住,跟著一起跌下去。"
第三個人接續著說:"我就走在他們兩個的後面,看見他們要跌下去了,伸出手一手抓一個,結果兩個都沒抓牢,反而被拖了下去。三人一陣翻滾,我被壓在最下面,額頭撞到了石階:手壓斷了,腳也跌斷了。"
第二個年輕人哀聲歎氣的。'我被夾在中間,斷了一隻手和一條腿。"
為首的年輕人則羞慚地垂首低語:"我最最跌下去,卻變成壓在他們的身上,所以受傷最輕,只斷了一條腿。"
練衣紅聽了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來,金蓮和銀荷亦掩口而笑。
呂雲魁卻是笑不出來,暗罵這三個小夥子竟然來這招。
練衣紅笑過一陣之後方醒悟,似不該把部屬的痛苦當笑話,遂斂聲止笑,輕咳一聲問:"你們都不要緊吧。"
為首年輕人忙說:"謝寨主的關心,羊大夫說大概個把月就會好了。"
一個月!!練衣紅不禁暗道:看來這些傢伙大概不能用來當新郎了。
這時,外頭傳來一個略帶驚慌的嗓音:"副堂主,您小心點,已到了天和堂的大門前了,小心、小心,有門檻。"
話才落,就見一個身著藍衫的青年,已被高高的門檻給絆了一跤,跌了個難看至極的狗吃屎,跟在他身後的少年立刻上前將他扶起。
"副堂主,您沒事吧。"
"我沒事,我沒事。"
青年一仰起臉來,直把廳堂裡的所有人全嚇了一大跳,只見他一雙眼睛腫得像兩隻雞蛋,一雙唇也像是兩條臘腸橫黏在臉上。
繞是膽大、強霸的練衣紅也被下屬的模樣給嚇住了。"倪……倪副堂主,你怎麼了?"
白虎堂副堂主倪中雄,眼睛腫得睜不開,只好由下屬扶著上前行禮。"稟寨主,昨天我領著一干兄弟巡山時,看見一隻罕見的血蛙,屬下本想將它抓回來給羊大夫製藥,沒想到反被它的毒液給噴傷了。"
練衣紅關心地問:"不要緊吧?"
"這個--"倪中雄遲疑著說:"說嚴重也不是那麼嚴重,說不嚴重也挺嚴重的,羊大夫說要完全治好,少則二十天,多則一個月。"
什麼!要那麼久呀?練衣紅皺起眉頭,只好把希望寄託在未到的那兩個人身上了。
她才剛思畢,一個坐在竹椅上的人被抬了進來,竹椅上的人臉腫得像顆大豬頭般,連露在衣服外的手掌,也腫得像是泡了水的浮屍。
一時間,堂上的每個人皆瞪大眼睛,表情驚愕地辨識被抬進來的究竟是何許人也,最後才由那衣領上所繡的一隻紅色小雀,認出是朱雀堂領隊級的人物。
"請……寨主……恕罪……屬下……因為有……傷在身……所以無……法……起身……拜見……"竹椅上的人吃力地說。
"沒……沒關係。"練衣紅心想他大概就是銀荷所推薦、朱雀堂第一隊隊長楊啟芳,遂問:"你發生了什麼事嗎?"
垂手立于楊啟芳身邊的下屬代答道:"隊長接到寨主的令諭,領著我們趕回山寨的時候,因為有人提議走捷徑,隊長便領著大家抄近路回來。結果不知是誰走路不長眼睛,蹋翻了一個馬蜂窩,隊長為了掩護我們逃跑,才被馬蜂叮成了這樣。"
話落,他轉首看了楊啟芳一眼,現出無限愧疚的神情。
"隊長最少也被兩百隻馬蜂叮到,幸好隊長運功逼住毒液攻心,否則早就一命嗚呼了。羊大夫說好好治療的話,大概二十天左右就會疹愈了。隊長本應好好的休息,因為寨主的召見,所以冒著生命危險前來,不知寨主有何要事吩咐?"
被兩百隻馬蜂叮到,那豈不是痛死了?練衣紅光是想像就覺全身隱隱作痛,待他話落,立刻朝他們揮手。
"沒事、沒事,趕快把你們的隊長抬回房去休息。"
"是,謝寨主的大恩。"
楊啟芳離開後未久,吳敏兒一臉悲戚地扶著身體蜷縮一側,
原是英俊的臉龐現已扭曲變了形,一隻眼睛凸了出來,另一隻眼眯成一條縫,走路還一拐一拐的吳宗叡走了進來。
此一情景直把眾人看得目瞪口呆,好半響還無法回神。
一會兒,練衣紅首先回過神來,吳宗叡恐怖的模樣教她怪害怕的,遂問:"敏兒,你哥哥怎麼了?"
吳敏兒未語淚先流,垂首拭淚。
"都怪敏兒不好,昨晚哥哥在房內打坐練功時,我的花貓子跑了進去驚擾了他,害他走火入魔成了這模樣。"話落更是嗚咽不已。
"這……這樣啊--"練衣紅當然知道行功若被驚擾,後果-是很嚴重的,略略思忖便說:"趕快扶你哥哥過來,我運功替他打通閉鎖的經脈。"
吳敏兒抬起頭說:"謝謝寨主的大恩大德,敏兒和哥哥感激不盡。但因哥哥和寨主所修習的內功大為不同,羊大夫說如果強行打通哥哥閉鎖的經脈,反而會震傷了心脈,小則一身武功全毀,大則一命嗚呼。所幸敏兒與哥哥同一師承,敏兒內力也不及哥哥深厚,只要每天運功幫哥哥療傷,少則一個多月,多則三、四個月就會痊癒了。"
"那就勞你多費心了。"練衣紅只能這麼說了。
呂雲魁雙目直直盯著這些裝病避婚的小夥子,氣得嘴角不由自主地微微抽搐著,卻也不敢當面點破他們的詭計,生怕練衣紅一個發火,他們個個都得倒大黴。
金蓮也看出了端倪,可是她也同呂雲魁的顧慮一樣。
銀荷則盯著原本英俊瀟灑,現在卻很恐怖的吳宗叡,不禁暗想恐怕連鬼都不想和他拜堂了,遂拉拉小姐的衣袖,輕語:"小姐,我看他們都不行了。"
練衣紅心裡也這麼想,如果和他們拜堂成親,恐怕會比沒有新郎倌的笑話更大,尤其是吳宗叡那恐怖的模樣。思罷,便朝他們揮揮手。
"沒事了,你們都好好去養傷、養病吧。"
他們聞言心中暗喜,互瞄一眼交換個眼神,齊聲說:"謝寨主。"
呂雲魁待他們一一離開,便起身說:"我看他們的樣子都挺嚴重的,我去找羊大夫,關照他要用好一點的藥。"
"那就麻煩二叔了。"練衣紅說。
呂雲魁急步朝外走,他要去問問那只老山羊,是不是這群狡猾小夥子的共犯。
練衣紅則回頭問兩個侍婢說:"那些適合的人選傷的傷、病的病,現在該怎麼辦?"
銀荷搖頭。"我也不知道。"
金蓮沉吟一會兒,秀眸精光一現,低語:"我看只有對外招親了。咱們山腳下的村莊還有幾個不錯的人選,就招一個回來當贅夫吧。"
銀荷擊掌附和說:"這是個不錯的主意!我聽說東日村王阿農的兒子人品端正,去年還考中了舉人,可是王阿農沒錢讓他上京去考進士,我們就把他招進來吧。"
門外,一個捧著茶水欲進門的僕婦,聽見了這對話,跨進門檻的腳又悄悄地縮了回去,然後如幽魅般消失在門邊。
"好,就這麼決定,我們山寨裡只有二叔是秀才,如果我能招個舉人的贅夫也不錯。這事就交給你們辦了。"練衣紅說。
"是,小婢遵命。"
另一邊,呂雲魁氣衝衝地來到藥屋,找到正在挑撿藥材的羊大夫。羊大夫是山寨裡醫術最好的老大夫,年紀已近七十,發須皆白,但身體十分硬朗,不輸給小夥子。
呂雲魁一進藥屋看到他,破口就開罵:"老山羊,你究竟存的是什麼心,竟然和那群小夥子同謀,你忍心看衣紅的大喜之事成為江湖的一場大笑話嗎?"然後他把剛才在天和堂所發生的事一一詳述。
羊大夫聽完,呵呵一陣笑,笑罷更不由稱讚道:"這幾個孩子還不笨嘛。"待看見呂雲魁一臉的怒氣,又呵呵笑了兩聲。"老呂,你別誤會了,雖然他們是打著我的名號,但我可沒有參與其中,楊啟芳和倪中雄都曾在我這兒當了兩年徒弟,小小障眼法難不倒他們的。"
"虧您老還有心情這樣笑,唉--"呂雲魁忍不住哀聲歎氣了起來。"我和宓娘每晚都為這件事擔心得睡不好。"
羊大夫卻是一笑說:"你們都太杞人憂天了,時間一到,'那個人'自然會出現,你們現在急巴巴的,都是白操心而已。"
呂雲魁深知羊大夫精通紫微神算,他會這麼說定然有他的根據,不覺安心了不少。
"聽你這麼說我就安心多了,我得趕快回去告訴宓娘。"話落便起身離開藥屋。羊大夫只是笑著目送他離去。
* * *
雙月樓。
練衣紅坐在樓下廳堂的圓桌邊,桌上有一疊大紅請帖,還有一碗杯蓋掀起、熱氣茶香四溢的香茗。
她眉頭深鎖,把請帖一一打開來看,全都是山下的幾個大小村莊村民家中娶媳婦、嫁女兒的喜帖,奇的是他們的大喜之日全都選在她之前,更有好幾家都在同一天,而那王阿農的舉人兒子也赫然在列。
"小姐、小姐。"銀荷急匆匆地進來,原本焦急的神情,在看見桌上那成堆的喜柬時,不由愣了愣問:"小姐,那是什麼?"
"喜帖啊。"練衣紅神情有憂愁也有不解。"前天你們說山下村莊裡可以讓我招贅的男人,這兩天都要成親了,就連那個王阿農的兒子也是。"
銀荷這才想起她急欲回來稟告的事。"對呀,真的好奇怪喔。不只這樣而已,其他的年輕人也都不在村裡,大家都跑去探病、探親或喝喜酒,而且都去好遠的地方,家裡的人都說他們最快也要月底前才會回來。"
隨後進來的金蓮,一言不發地走至桌邊,看著成堆的喜帖,心裡了然大概是消息走漏了,所以山下村莊裡的年輕人,有物件的就趕快成親,沒物件的就趕快逃跑,避避這個可能被招親的風頭。
銀荷不禁問道:"小姐,我們現在該怎麼辦?"
"我哪知道。"練衣紅心裡煩躁,只好轉首對金蓮吩咐道:"你去看看吳宗叡的情形怎樣了,順便去問問羊大夫,我能不能運功為他療傷,如果可以,趕快回來告訴我。"
金蓮心想去了也是白去,也只能應聲道:"是,小婢這就去。"
"銀荷見狀忙趨前問:"那其他人呢?要不要我去看一下?"
練衣紅卻揮揮手說:"不必了,那些斷手、斷腳、被蜂整的,我也不會治。"
* * *
"謝謝寨主和金蓮姐的關心,雖然我大哥目前狀況還挺嚴重的,但我一定會盡心盡力,一天也不敢懈怠的運功幫大哥療傷。"吳敏兒紅著跟眶,抬袖頻頻拭淚。"現在堂務有駱副堂主代為處理,所以大致上還沒問題。這一切都是我的錯,我好想在寨主面前以死謝罪。"
"言重了、言重了。"金蓮其實也怕他們兄妹苦肉計用過頭了,遂說:"小姐沒有責備的意思,你只要好好照顧令兄就可以了,我就不打擾了。"
"敏兒送金蓮姐。"
吳敏兒目送金蓮走遠了,才關上門並上閂,正欲轉身回房時,後腦勺突地被人重敲了一下,痛得她差點驚呼出聲,轉頭看見兄長面罩寒霜怒視著她,忙把驚呼聲吞了回去。
"一切都是你這死丫頭惹出來的,沒事叫寨主去西湖賞荷選什麼百花之王,才害得你哥哥我現在得假裝走火人魔,要是被寨主拆穿了把戲,你看我還有命在嗎?"
吳宗叡心裡也急也害怕,雖是怒?胞妹,但也儘量壓低嗓音並注意門外的動靜。
吳敏兒亦十分委屈地低語;"這又不是我的錯,是大家都喝怕了蘿蔔湯,所以才要我想辦法的。我哪知道寨主一下山就惹事,更沒想到她突然想成親,那時候你也喝怕了蘿蔔湯,還稱讚我很聰明的啊。"
"你--"吳宗叡知道再怪她也沒用,但仍忍不住恐嚇道:"你別忘了,你的心上人楊啟芳也是新郎倌的人選之一。"
這話頓時讓吳敏兒一顆芳心直往下沉,沒人能向她保證寨主最後不會看上她的心上人,也因此這幾天來她都吃不下、睡不好,兄妹倆只能愁顏以對。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9-8-11 00:25:16
第四章
三天!
僅剩三天的時間就是大喜之日了,但新郎倌卻還不知是誰,又不甘心隨便抓只阿貓阿狗來充數,急得練衣紅直想撞牆。
金蓮也只能陪在一旁乾著急,暗暗忖度要不要把吳宗叡他們避婚的詭計揭穿,但又怕小姐因而大動肝火,他們的下場定然會很淒慘。
這時,銀荷一臉興奮地奔了進來。‧小姐、小姐,我打聽到一個好消息。"
"什麼好消息?"練衣紅問。
"我聽繡屋的阿蘭說,南正村的市集裡有位瞎眼的算命老人,卜算神准無比,小姐要不要去試試看?"銀荷說。
練衣紅聽了立刻介面說:"當然要,都這個時候了,死馬也要當活馬醫了。事不宜遲,我們馬上就走。"
於是,主婢三人便匆匆下山。
三人來到南正村的市集口,果然有位擺攤算命卜卦、年約六十餘的瞽目老者,老者身邊還有位十五、六歲的少年。
練衣紅來到攤子前,大刺刺地往椅凳上一坐。"老頭子,本寨主要算命。"
少年看見了練衣紅不由面色遽變,莫干山附近方圓百里之內,誰人不識黑風寨的女頭頭呢?少年忙低頭在老師耳邊低語一陣。
瞽目老者當然早已推知今日有何大人物會到訪,但仍頷首示意明白,笑問:"寨主想問什麼?"
練衣紅直截了當地說:"問我的新郎倌是誰?"
瞽目老者撫須呵呵一笑。"待老頭子來幫您占個卦,請寨主先抽支簽吧。"
他話才落,少年立刻送上一筒竹簽,練衣紅隨手抽了支遞予老者。
瞽目老者接過竹簽,摸著上頭的字,兩道灰白的眉毛深深皺起,神情透著為難。
練衣紅看著他的表情,心裡也不覺焦急了起來,更迫不及待地問道:"怎樣?"
"唔……"瞽目老者輕歎口氣說:"天機不可洩漏呀。"
練衣紅一聽大為光火。都什麼時候了,這死老頭還有心情跟她來這套!氣得一腳踩上椅子,一腳踏上桌面,伸手扯來老者的鬍子,怒喝道:"死老頭,說什麼屁話,你活得不耐煩了是不是,不能洩漏也得給我洩漏。"
少年被她給嚇呆了,焦急地想上前替老師解圍,但兩個膝蓋卻抖得不聽使喚。
金蓮和銀荷見狀,雙雙上前勸阻。
"小姐,你冷靜點。"
哪知練衣紅不但沒有鬆手,反而更加重力道拉扯老者的鬍子。"死老頭,你到底是說還是不?"
替人卜卦、算命三十年以來,瞽目老者第一次遇到這麼強橫的女霸王,只得說:"我說、我說。"
練衣紅聞言不由咕噥一聲。"敬酒不吃就愛喝罰酒。"語畢就鬆開手,問道:"快說,我的新郎倌姓什麼、叫什麼,住在哪裡?"
"姓什麼、叫什麼我不知道……"
"不知道?"練衣紅聞言又馬上一肚子火,伸手又扯來他的鬍子,冷冷地問:"死老頭,你是不是覺得去和閻王閒話家常比待在這裡算命好啊--'
瞽目老頭一吃痛,只得趕忙說:"聽我說完、聽我說完呀。"
練衣紅聽他還有下文,只好又鬆手放開他的鬍子。
譬目老者邊撫著被拉疼的下巴邊說:"我在黑暗中看見一匹白馬,也看見了'麒麟'。"
"麒麟?"練衣紅轉首和兩婢相視一眼。
機靈的金蓮旋即追問:"那個叫麒麟的男人何時會出現?"
瞽目老者答道:"本月十五正午時,會從莫干山的山腳下經過。"
不就正好是她大喜之日嗎?練衣紅不由大喜過望,窘境總算是解除了,遂跳下桌子吩咐一聲。"給錢。"
銀荷依言上前,,將一錠白銀放在桌上。
金蓮雖然很想加問一句:確定嗎?但見小姐已轉身離去,只好作罷跟了上去,卻不由暗暗擔心要是十五那天,那個叫"麒麟"的男人沒有出現的話,小姐又該當如何?
待三女走遠後,少年才敢怯怯地上前問道:"老……老師,您沒怎樣吧?"
瞽目老者猶撫著被扯疼的下巴,似自嘲般的說:"徒兒呀,你看我要不要把這留了二十多年的鬍子給剃掉呢?免得下次下巴被扯掉了。"
"老……老師……"少年咽了口唾液才囁嚅著說:"依徒兒之見,我們要不要先去避避風頭,萬一練寨主再來找麻煩的話,我怕……我怕……"
"怕咱們師徒性命不保,是不是?"
少年連迭點頭應"是"。
瞽目老者卻笑著搖搖手。
"你不必擔心,不會有事的。"話落又再一次按摸那竹簽,屈指算了算,慨然說道:"真是奇緣呀,真龍降臨,百年安泰,大家皆受益呀。"語畢,不由呵呵笑了起來。
少年只是聽得了頭霧水。
* * *
日正當中。
練衣紅早已領著兩侍婢埋伏在山道兩旁,打算正午時刻一到,那騎著白馬的"麒麟"一出現,就把他擒擄上山,晚上好拜堂成親。
此時,遠處隱隱傳來一陣馬蹄聲,未久就見一匹白色駿馬從山路的彎道中馳出,白馬賓士的速度飛快無比,眨眼間已來在眼前。
練衣紅見真的出現那瞎眼老頭所說的白馬,一揮手要兩侍婢跳出去攔住來人。
騎乘於馬背上的是個年約二十的白衣人,他見山道上突然跳出兩名少女,為免擅傷兩人便扯緊韁繩,馬兒長鳴一聲,前腳高高立起後奔勢倏止。
練衣紅亦從路旁的巨石後跳出,三女六目齊盯著馬背上的白衣人,仔細打量一番。
斜飛入鬢的劍眉,黑白分明的星眸明亮有神,挺直的鼻樑,紅若塗丹的雙唇,配在那張白裡透紅的臉蛋上,簡直是人間極品,加之一身的白衣,神采更顯風雅,俊逸絕倫。
同時間,馬背上的祁琳亦在打量著那紅衣少女。濃黑的彎眉,大而美麗的明眸隱含懾人的煞氣,直鼻、小口,雙頰嫩紅如三月初春的桃瓣般豔麗,美雖美矣,但渾身散發著強烈的凜然霸氣,令人不敢與之對視良久。
練衣紅對白衣少年滿意極了,先前山寨那些長得還不錯的英俊少年,拿來和他一比,簡直就是烏鴉比鳳凰沒得比。她轉眸與兩侍婢交換個眼神,向白衣人問道:"你是不是叫麒鱗?"
祁琳聞言陡然心驚,不由自主脫口問:"你怎麼知道?"
就是他了!練衣紅二話不說,騰身而起,猶如一朵紅雲飄向他。
祁琳見狀不由一愣,暗道這紅衣少女的輕功真了得,就在回神之際,紅雲已欺至身邊,後頸遭了一記重擊,意識旋即喪失。
練衣紅一掌劈暈了少年之後,輕輕巧巧地接住從馬背上滾落而下的少年。垂眸低視臂彎中的絕世美男子,朱唇漾開滿意的微笑,抬眸又見那通體潔白的駿馬似十分溫馴,遂吩咐道:"把那只馬也帶回去,我的'黑妞'正好缺只伴,我就來個一箭雙雕。"
"是。"銀荷上前小心謹慎地拉住韁繩。
似有靈性的白馬見主人已落入別人手中,亦不反抗地任由銀荷牽拉。
* * *
好似作了個短暫又不可思議的夢,祁琳從深沉中蘇醒,睜開雙眼就看見眼前有張漾著似笑非笑的芙蓉玉面,愣了半響,他想起是突然跳出來的紅衣少女,她身後還站著那個攔路的少女。
待神智更為清醒時,他才赫然發現自己被五花大綁地綁在一張紫檀木椅上,教他驚駭莫名。
祁琳深吸口氣,強自鎮定心神,向紅衣少女問道:"敢問姑娘為什麼要這麼做?"
練衣紅沒想到他倒挺有膽量的,上前伸手輕勾起他下巴,凝視著他,露出邪邪的笑意。
"老實告訴你也無妨,本姑娘是黑風寨的寨主,專幹無本生意的,今晚是我的大喜之日,因為缺了個新郎倌,所以就……"未完的話用兩聲嘿笑聲帶過。"反正今晚你就是我的'押寨夫君'。"
天哪!這不是他在作夢吧?還是耳朵出了問題?祁琳不敢置信地看著這美豔的紅衣少女,更不敢相信他竟會落人這樣的慘境。不到半個月的光景,他從高高在上的地位,到亡命天涯,最後竟淪落為女匪頭的"押寨夫君"。
練衣紅為免他心生逃脫的念頭,伸手取來一個茶杯,運功將茶杯在他面前捏個粉碎,笑笑說:"我的武功很好,如果你膽敢不順從的話,我會帶人殺了你全家!我的雷旋刀法可是公認的武林第一刀法。"
紅衣少女露了一手後,祁琳便知自己的內功修為遠不如她,但更教他感到震驚的是,這少女竟是雷旋刀法的傳人,傳授他武藝的師父太真上人說過雷旋刀法曾失傳百年之久,是近五十年才又重現江湖的絕世刀法,其每一招、每一式都是氣蓋山河、霸道無比。
看來想從她手中逃脫是難如登天,這個"押寨夫君"他大概是做定了。祁琳只能暗歎黴運當頭。
練衣紅見他僅露出一絲驚訝的神情,並沒有像曲院的那些文弱書生,聽見了她的名號,逃的逃、跑的跑,只恨爹娘不多生兩條腿給他,或許他是個從外地來的文弱書生,所以沒聽過黑風寨和她那名動武林的雷旋刀法。
思畢,她不由放軟聲音問道:"你成親了嗎?"
祁琳據實答道:"還沒。"
"很好。"
練衣紅望瞭望窗外天色。
"我想也該準備了,金蓮、銀荷,你們替他換衣服。"
"是,小姐。"
* * *
掌燈時分。
遠處,從擺設成喜堂的天和堂傳來人聲鼎沸的熱鬧喧囂聲。
練衣紅穿戴整齊,雙目瞬也不瞬地看著也已穿戴整齊的祁琳,她是愈看愈滿意。
祁琳雙手被縛,只能乖乖地坐在椅上,和那女匪頭四目相對。
到底他最近走的是什麼黴運呀,從京師亡命江南,本欲渡海至梅嶺尋訪授藝恩師太真上人,想更精進武藝,怎料才剛至江南就被女匪頭劫擄上山,強迫成為她的押寨夫君1正好證了那句名言:福無雙至,禍不單行。
金蓮和銀荷相偕走了進來,銀荷說道:"小姐,時辰已到,該過去了。"
練衣紅對兩婢頷首示意。
金蓮過來扶起祁琳,然後亮出藏在衣袖裡的短匕,輕聲警告說:"等會兒拜堂時可別打什麼歪主意,否則……"她以犀利的眼神代替示出口的話。
銀荷將紅綾的一頭交到他手上。"拿著。"待他拿妥後便用衣袖把他被縛的雙手遮掩起來,讓人看不出異狀。
祁琳隔著衣服可感覺到一個尖銳物抵在後腰,他知道那是金蓮剛才亮過的短匕。
拉著紅綾另一頭的練衣紅,看見他苦著一張俊顏,不由埋怨道:"幹嘛一張苦瓜臉,今天可是我們的大喜之日,你不會笑一笑啊?"
雙手被綁,身後還抵著短匕,被人強押著拜堂,碰到這種情況,恐怕連白癡也笑不出來吧!祁琳此刻真是欲哭無淚,只覺得心底有個聲音在告訴他:祁琳呀祁琳,都落到這步田地了,你就認命吧。
祁琳遂深深吸了口氣,綻開一抹迷死人不償命的微笑。"這樣可以嗎?"
與他正面相對的練衣紅和銀荷,俱因這迷人的笑容而閃神了片刻,練衣紅回神後,滿意地點點頭。
"很好,等會兒你就這樣子笑。"
這時,外頭傳來一個女子的喚聲。"寨主,時辰到了。"
銀荷聽了,拿起紅蓋巾往小姐的鳳冠上一罩,扶起小姐和押著祁琳的金蓮一起離開雙月樓朝天和堂走去。
天和堂裡早已聚集了上山來道賀的各路英雄好漢,眾人不免紛紛私語猜測新郎倌究竟是誰?年紀多大、長相如何?
"究竟是誰這麼有膽量,敢'嫁'入黑風寨,成為練寨主的夫婿?"
"好像不是山寨裡的人,聽說也不是附近的人。"
"會不會是哪個世家的弟子啊?"一個身著天藍錦袍的少年說。
站在他身邊的另一個少年轉首介面問:"若是你,你敢嗎?"
"我當然不敢,她一個不高興一拳就可以把我打成肉泥。"天藍錦袍的少年壓低聲量說。"前不久她不是才大鬧曲院的賞荷會嗎,連帶使得今年的百花之王也沒選成,更把人家知府千金欺負得很慘,我不敢想像若嫁給了她,還能看見明天的太陽。"
另一個未曾開口的少年,一副不可置信的語氣問:"真的有那麼嚴重嗎?"
先前對話的兩少年異口同聲答:"就是有。"
這時,門外高喊一聲說:"新人到。"
眾人聞言不由引頸而望,大家都想看看究竟新郎倌是何許人也,長得是圓還是扁。
一對新人在兩個俏麗可人的伴娘扶持下踏進廳堂,映入眾人眼簾的新郎倌,竟是個宛如金童降世,舉世罕見的美男子,新郎倌唇邊還漾著能迷倒眾生的淺淺笑容呢。
霎時間,原是喧囂的喜堂頓時鴉雀無聲,所有人雙目都跟隨著一對新人移動,個個心中疑念叢生。大家心裡的共同疑問是:怎麼一個儀態氣質如此不凡,堪稱絕世美男子的人,會願意下嫁給"霸"名遠播的練衣紅。
連高坐堂上,擔任主婚人的呂雲魁和秦宓娘亦大感意外。因為今早眼見拜堂之事已迫在眉睫,三個女娃才告訴呂雲魁,今天正午時才要下山去逮"押寨夫君"。當時,呂雲魁心頭涼了一半,急忙和夫人商量屆時該如何補救,才免於今晚的喜事成了鬧劇一場、傳遍江湖的大笑話,怎料她們真的劫到了一個人品如此出眾的年輕人。
司正待一對新人就定位後,立刻市場的唱禮。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交拜--送入洞房--"
整個儀式中,不管是賀客還是山寨的寨民們,一雙雙眼睛都只是盯著那新郎倌直瞧,直至一對新人行禮結束離開後,廳堂立刻響起嗡嗡的竊語聲。
呂雲魁和夫人相視一眼,起身抱拳說道:"感謝各位撥空前來參加本寨寨主的大喜之事,我僅代表已逝的拜兄練寒天向各位致謝。喜宴就要開始,請大家人座盡情享用。"
"恭喜呂二爺、呂夫人。"
"恭喜!恭喜!"
呂雲魁和秦宓娘含笑回禮,更同時暗暗松了口氣。
* * *
雙月樓的新房裡。
龍鳳雙燭高燃著,兩杯合巹酒倒映著橙亮的燭火焰影,紅色紗帳,鴛鴦雙枕、錦被,新房裡洋溢著無限喜氣。
練衣紅一進房就一把扯下紅蓋頭,嚷嚷說:"蓋著這條紅巾,悶死了。"
金蓮和銀荷見了不由秀眉微皺。小姐怎麼自個兒就把紅盞巾扯下來呢,好歹也讓劫來的新郎倌代勞一下。
練衣紅只覺得頭上的鳳冠亦有點重,邊取下邊吩咐說:"把他手上的繩子解開,我想他大概也餓了,銀荷到廚房去拿點好吃的來。"
豈止是有點餓而已,簡直是餓得前心貼後背了。待一解開繩子,祁琳只是不停地撫著發疼的雙腕,亦把頭上的禮冠取下擱在一旁。
金蓮看看小姐又看看他,不由暗歎了口氣。
一會兒,銀荷端來飯菜,金蓮瞟了祁琳一眼,上前佯裝整理桌子之時,趁機在其中一杯合巹酒中撒了點藥粉,用食指快速攪動數下。
銀荷擺好飯菜後,便和金蓮雙雙退了出去,臨關上房門前,金蓮對小姐使個眼色。
練衣紅微頷首,待房門關上後便對他說:"我想你也餓了吧,趕快來吃點東西,吃飽喝了合巹酒,我們就來睡覺了。"
真要和她洞房嗎?和京師那些溫柔婉約得有點矯揉造作的名門淑嬡相較之下,他是頗為欣賞她落落大方的態度,但這樣的婚姻讓他想接受卻又感到有點無奈,不接受又逃不了,不過他若採取不配合的態度,諒她-個姑娘家也無法把他怎樣,因為男人佔有先天上的優勢。
反正吃飽了才有體力和精神和她耗到底,思忖過後,祁琳便起身坐至桌邊,準備和她一起用餐。
練衣紅當然也餓了,動手替他和自己盛了碗飯,拿來筷子便大口吃了起來,邊吃還邊問:"怎樣,合你的胃口嗎?"
祁琳筷子都還沒拿起,就見她一口又接一口。長這麼大以來沒見過這麼不客氣的姑娘家,直把他看得雙目發直。
未見回應的練衣紅,轉首見他直盯著她,以為他是害羞不好意思,便說:"不用跟我客氣,儘量吃吧,以後我們都要天天一起吃飯的。"邊說邊幫他夾菜,三兩下已在他的碗裡堆起一座小山。
唉--命運如此安排,看來似乎也只能認了。祁琳暗歎口氣,開始動手用餐。
他嘗了幾口桌上的菜肴,想來這山寨廚師雖不如宮中禦廚的好手藝,卻吃到了食物濃厚的原味。 '
練衣紅見他吃相既秀氣又優雅,不自覺也略略收斂了些。
吃過飯後,練衣紅和祁琳各據一張紫檀木椅,兩人互視著無話可談。
約莫過了兩刻鐘,練衣紅暗忖時間也差不多了,便起身說:"我們來喝交杯酒吧,喝完就來睡覺了。"說完過去端來合巹酒,將一杯遞予他。
祁琳端來美酒,湊近鼻端輕嗅了嗅,除了醇濃的酒香外另有一種帶著甜味的淡淡異香,遂注視著她冷然地問:"你在酒裡動了手腳,對不對?"
練衣紅聞言駭然,怎麼他才這麼聞一聞就知道她們動了手腳?無法之下,只得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欺上前點了他胸前數處穴道。
"你這麼多疑心如牛毛要做什麼,不會假裝什麼都不知道,把它給喝下去啊。"話落,她拿過他猶端在手中的美酒,捏開他的牙關給灌了下去。"真是的,還要本寨主親自動手。"
祁琳萬萬沒想到她會突然點他的穴,還動手灌他酒!被劫擄到這裡當"押寨夫君"已夠倒楣了,難道連人生的第一次都得落得如此身不由己嗎?
練衣紅抱起他走至床邊輕輕放下,靜待藥力發作。見他只是注視她,不由雙手叉腰說:"別這麼惡狠狠的瞪著我,可知道我是姑娘家,是吃虧的那一方耶。"
祁琳聽了簡直氣得快吐血了,她根本就是做賊的喊捉賊,不禁在心裡?喊:神哪!有誰能告訴他,這只是場惡夢。
不多時,祁琳感覺到胸腹間似有團烈火爆開來般,無形的焰火燒得他渾身燠熱,理智也在那焰火的焚燒之下陷入混沌,漸感丹田有股力量急欲在某個地方發洩……他只能緊閉雙眼極力固守著理智,與強大的原始本能相抗衡。
練衣紅見他俊顏浮起一片血紅,額角冒出如豆般大的汗珠,全身輕微地顫抖著,看得她開始忐忑不安了起來。難道那"春藥"有問題?忙解開他的穴道,拿出繡帕輕手替他拭去額上的汗水,輕問:"你怎麼了?要不要緊?"
那輕細的女子嗓音是摧毀他理智的最後一根稻草,祁琳倏地睜開眼睛,一個翻身將她按倒在床上。
練衣紅仰躺在床上,見他雙目通紅似野獸般射出噬人的神芒,連呼吸也變得粗重急促了起來,雖然心裡已有了準備,但仍被他此刻猙獰的神情給嚇了一跳。
在她失神的當中,祁琳的人性已被因藥物所激發而出的獸性給淹沒了,粗魯地撕開她的衣襟,靠著動物的本能,尋找著那芳草茵茵的深源。
練衣紅儘管因他那猶如野獸般的行為而略受驚嚇,但也準備接受女人一生會經歷一次的痛楚。
當那堅挺沖入處子幽谷,比預想中更為強烈的撕裂疼痛從下體傳來時,練衣紅出於一種本能的反應,抬手揮了一掌並罵道:"混蛋,痛死了!不會輕一點呀!"
隨著她的揮掌動作,一個軀體從床上飛了去,撞到了椅子,妖然趴伏在地上一動也不動。
練衣紅呆了呆,手停在半空中忘了要放下,呆愣了好半晌才轉首瞄了眼地上動也不動的他,這時她才猛然醒悟剛才那一掌的可能後果。
驚嚇之餘她也忘了那撕裂的痛楚,忙下床將他抱起靠在胸前。只見他白皙的右頰浮現一個紅腫的巴掌印,她伸手探了探鼻息,還好--還有呼吸。
這時,外頭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小姐,我聽見了好大的聲響,你們發生了什麼事?"
練衣紅怎敢說因一時受不了初夜的疼痛,揮手一個巴掌就把新郎給打昏了。"沒……沒事啦,你們趕快去睡覺啦。"
門外,金蓮和銀荷相視著。她們才不相信沒事呢,只希望小姐別在洞房花燭夜就弄出個謀殺親夫的駭人醜聞。
一會兒,金蓮便說:"那請小姐多注意了,小婢先告退了。"
練衣紅待兩婢離去後,不覺呼了口氣。總之先把昏厥的他抱上床吧。
一個轉身,她看見床單上的一瓣嫣紅不覺愣了愣,那暫忘了的痛楚又隱隱傳來,不由深吸口氣把他放至床上。再低頭看看兩人狼狽的可笑模樣,不覺暗暗自問:為什麼一生才一次的大事,會搞成這樣呢?
* * *
翌日清早。
祁琳從睡夢中醒來,只覺得後腦傳來陣陣的抽痛,本能伸手去摸了摸,竟摸到一個大如雞蛋般的腫包,痛得他忍不住眉頭揪成一團。
他慢慢坐起,不免心疑是否在作夢?轉首巡視新房一圈,不見練衣紅的身影,遂起身下床想洗把臉。
不意,當他低頭欲掬水洗臉時,卻看見倒映在水中的他,右頰浮腫一片,愕愣片刻,轉身走至梳粧檯的銅鏡前瞧個仔細,沒想到竟是個鮮明的巴掌印。
祁琳抬手撫著腫起的臉頰,腦中頓時陷入一片混亂,昨晚究竟發生過什麼事?
這時,練衣紅推門而入,乍見他站在銅鏡前,不由愣了愣,隨即露出心虛的笑容。"你……你起床啦。"
祁琳看著她,心情十分複雜。昨夜藥效發作靈智喪失,他究竟對她做了什麼事,他完全沒有任何記憶,腦中一片空白,遂問:
"昨--昨晚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練衣紅心頭一跳,紅著臉,期期艾艾地說:"也……也沒什麼事啦,就……就是那件事而已。"
祁琳眉頭微皺,放下撫頰的手問:"我的臉又為什麼會有個掌印?"
練衣紅心兒怦怦猛跳,嬌顏也更為嫣紅,囁嚅著說:"我……我作夢,夢見我在練拳,結果夢得太真實了,一不小心就揮拳打到你臉上了。"話落,凝著他小心地加問一句。"你沒有生氣吧。"
打都打了,現在再來生氣有用嗎?而且他不認為事情有這麼簡單。相較於她昨天的霸氣逼人,今早的她溫婉多了,他不認為一個人的性格會在一夜之間來個大轉變,看著她一臉心虛的表情,昨晚一定發生了她不敢告人的事。
練衣紅在他的注視下更感心虛,但為免他繼續追問下去,便上前一把拉過他,在椅子上坐下。
"我拿藥要來幫你敷,這個藥很有效的,大概兩、三個時辰就會好了。"她邊說邊把白色的藥膏塗在一塊布上,抹勻後小心地覆在那鮮明的巴掌印上。"一個時辰後我再幫你換一次藥。"
貼在右頰上的藥布冰冰涼涼的,感覺挺舒服的,祁琳睨著她問:"那後腦勺這個該怎麼辦?'
"後腦勺?"練衣紅聽了,忙起身繞到他身後撥開頭髮察看,那宛如雞蛋般大小的腫包讓她愕愣了好一會兒,腦中亦開始回想昨晚的事,思忖間不禁自喃:"難道是撞……"
祁琳聽了不禁眉頭一皺。"撞?"
練衣紅忙回神慌亂地掩飾著。"是……我是說我好像有夢見撞到你的頭,你先在這等一下,我再去幫你拿藥。"話落,轉身快步往外走,卻差點與正欲進門的銀荷撞個正著。
"小姐,你在急些什麼?"
"沒什麼。"
練衣紅一陣風也似的飛快下樓而去,端著託盤的銀荷只能氣呼呼地看著像得了急驚風似的小姐。
金蓮亦不解小姐為何事如此急切。
但當兩人端著早飯進入新房時,看見剛成為她們姑爺的祁琳右頰上卻敷著一塊藥布,不約而同愣了一愣。
毫無心機的銀荷脫口就問:"姑爺,您的臉怎麼了?"
金蓮沒想到她會這樣直截了當地問,想阻止時已來不及了。
他也很想知道呀!祁琳只是對著兩人輕搖頭。
兩婢見了不覺轉首互視,接著交換個心照不宣的眼神,靜靜地上前擺上飯菜。
"姑爺請慢用。"
兩婢退出新房後,銀荷忍不住壓低聲量問道:"小姐昨晚究竟做了什麼,我看姑爺好像也很茫然的樣子。"
金蓮也是這麼覺得。昨晚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看來小姐若不說,恐怕不會有第二個人知道。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9-8-11 00:26:18
第五章
當晝已過午,日光初斜,青天浮雲朵朵,緩緩於天空飄動。
祁琳站在雙月樓二樓小廳外的懸廊上,遠眺青山浮雲,內心百感交集。只不過是短短的月餘光景,即教他體驗了什麼叫浮生若夢、榮華富貴轉眼成空。
在一個多月前,祁琳還是在京師受萬民擁戴、大權在握的三皇子,但在義助正直的禁衛軍統領夏靖,出手援救他被東!"統領於鎮強行擄走的妹妹夏蝶玉之後,祁琳和於鎮數年來日積月累所結下的梁子,終於因這件事而爆發。
東!"統領于鎮,為人陰險狡詐,在朝中結黨營私,貪贓枉法,更仗恃著皇上對他的信任胡作非為,殘害朝廷忠貞之士,祁琳早已對於鎮的惡行深惡痛絕,暗暗發誓有朝一日定要摘除這顆朝廷的毒瘤。
當祁琳年滿十六之後,父皇便要他幫忙佐理朝政,而他的第一個要求就是請父皇讓他到冷門的工部幫忙,因為他早已探知於鎮從工部弄走了許多金銀珍寶,以做為籠絡人心的手段。在那兩年半多的時間裡,祁琳大力整頓了工部,一一截斷於鎮暗中獲取利益的管道,讓於鎮再也無法國庫通家庫。接著祁琳便請調到戶部,因為於鎮每年也從各府縣的田租賦稅上下其手,竊取了數百萬兩的稅銀,他當然不能坐視這佞臣掏空國庫做私人享盡榮華之用。同時,祁琳也利用職權之便,極力搜羅於鎮貪贓為惡的事證,打算待時機一到,便一舉將於鎮和其狼狽為惡的羽翼一併扳除。
但夏蝶玉事件之後,於鎮做出最陰狠的反擊,他利用帝王之家父子間微妙的竟合關係,栽贓誣賴祁琳暗中利用咒殺術想殺父?君以奪取江山,使皇上心生猜疑和恐懼,以利達到除殺祁琳的目的。
正當於鎮領著東!"鷹犬前去圍殺祁琳之際,祁琳曾施予援手搭救性命,後來成為知交好友的"呂梁雙傑"甘大郎和甘二郎
前來相救。甘二郎易容成祁琳的模樣,想以身代死,好讓祁琳逃過這劫難。祁琳當然不願己身的恩怨讓知交好友代為承擔,就在他和兩人爭執不下時,卻被人從背後點了暈穴。
當祁琳再度蘇醒時,才發現已置身於京城郊外的一個山洞中,身旁有個包袱和乾糧,洞外有匹白色駿馬,方明白甘氏兄弟早已安排好一切,用雙命換他一命,還他當初的義救之情。
為了不辜負甘氏兄弟的高義,所以祁琳選擇遠走天涯,計畫南下渡海至梅嶺去找授藝恩師太真上人精練武藝,待藝成之後便仗劍行走江湖,替為他而犧牲的甘氏兄弟行俠仗義、濟弱扶傾,豈料--
唉!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不過是短短的一晝夜,他的大俠夢已碎,成了身不由己的"押寨夫君",實在"黴"到了極點。
"你是不是覺得'嫁'給我很委屈?"
祁琳聞言倏然一驚,轉過身就看見練衣紅不知何時已來到他的身後,她那凝著他的美眸中有掩不住的忐忑與愧疚。
委屈?祁琳實在不知該怎麼形容那種感覺,與其說是委屈,倒不如說是男性的自尊嚴重受挫,不可能發生的事全發生在他身上了。
他輕輕歎口氣,又轉過身去望著天上浮雲,淡淡地說:"我也不知該怎麼說。"
雖說是強迫他成為她的夫婿,兩人又是如此的陌生,但練衣紅卻很不喜歡他背對著她的那種感覺,因此便急聲說:"我知道我不該這樣強迫你,可是我是真的很急,我不想黑風寨和我爹的赫赫威名就這樣毀在我手裡。我原本也想找我們山寨裡的自家人,哪知--"
接著她便把如何選婿不成,又招親失敗,無法之下只好使出土匪的本事攔路劫親的故事曲折全說了。
祁琳聽完,腦中一陣發暈,原來……原來那些知情的傢伙避的避、逃的逃,而初來乍到江南的他,卻成了那幫"逃夫"們的"替死鬼"。
練衣紅見他俊顏暫態間一片慘白,身形微晃,本能上前扶住他,關心地問:"你怎麼了,要不要緊?先坐下來休息,我馬上叫銀荷她們去請羊大夫來幫你看看。"話落,轉首就欲喚叫侍婢。
"不用了,我沒事。"祁琳有氣無力地說,好半晌才輕吸口氣。"如果這是命運之神的安排,我也只有--認了。"
"認了?"練衣紅聽了,回頭問道:"你認了什麼?"
事實上,祁琳也沒有選擇的餘地了,不但和練衣紅在眾目睽睽下拜堂有了夫妻之名,昨晚更和她有了夫妻之實,常言道:一夜夫妻百世恩。和她雖沒有任何的感情基礎,卻不能不對她負起應負的責任,雖然嚴格說來他是個不折不扣的受害者。
一會兒,祁琳轉首凝著她,輕聲溫柔地問:"娶了我,你真的不後悔嗎?"
練衣紅乍聞此言不由愣住了,這應該是她問他的話才對,怎會由他先提出呢?凝注他好一會兒,螓首慢慢低垂。低聲說:"這應該是我問你的才對,因為你是被我強迫的。"
原來她也有這麼小女子的一面,祁琳頗感意外,同時更明瞭她雖是個女土匪頭子,但內心深處依然有著女子與生俱來的柔情,只是被強橫的外在表現給完全遮掩了。
"我的後不後悔只是我個人的問題,但你的後悔與否,可能關係著整個山寨的存亡。"
練衣紅不由愣了,脫口問:
"有這麼嚴重嗎?"話落,美眸浮上一抹逼人的煞氣,雙唇一抿,狠聲說:"我黑風寨可是江南威名遠播的綠林大家,誰敢來惹我,我就讓他吃不完兜著走,我練家家傳的雷旋刀法可是天下無敵呢。"未了不忘低喃一聲。"當然太真上人所創的辟邪劍法除外。"然後便狂笑了起來。
祁琳只是睨著她,這麼狂傲又天真的女子,還真是舉世僅見呢!他竟覺得此刻的她可愛了起來。
狂笑兩聲過後,練衣紅似想起了什麼般笑聲倏止,美眸直勾勾地睨著他。"難道你的來頭不小,是什麼王公貴族?"
祁琳聞言心頭一驚,旋即露出迷人的笑容,反問:"你看我像嗎?"
練衣紅仔細打量了好一會兒,搖搖頭說;"我看不大像,依我看你比較像是只會蛀書的呆豬。"
"蛀書的呆豬?"祁琳不解其意。
"就是那種成天只會搖頭晃腦,口中念念有辭,什麼之乎者也、蜘蛛狗屎的,還天天把什麼'十年寒窗五人問,一舉成名天下豬,掛在嘴邊,說什麼是胸懷大'痣'!真是笑死人了,胸前長了顆大大的痣有什麼好炫耀的,坐在窗前讀了十年書才有五個人來問,看來念書只會讓人愈念愈呆,所以成名之後就成了一頭呆豬。"
祁琳只是愕愣地看著她;她的學問程度讓他驚訝莫名,可是她的話又好像在嘲諷只會死讀書求做官的讀書人。
練衣紅又自顧自繼續說:
"呂二叔還沒上山來當土匪前曾中過秀才,是山寨裡最有學問的人。他是因為家鄉有個仗勢為惡的壞蛋看上宓嬸嬸,想強搶宓嬸嬸為妻,所以才帶著宓嬸嬸逃離家鄉,沒想到半途卻被那壞蛋追到了,幸好我爹爹剛好路過便出手救了他們,並和呂二叔結拜成異姓兄弟。"
原來是這樣。祁琳不自覺點點頭。
練衣紅見他似聽得津津有味,不覺又繼續說:
"前陣子我下山經過曾教我念書的夭壽夫子家門前,他正好在門前打小孩,大罵小孩沒出息、不肯讀書。我看了不忍心,就上前說:小孩不讀書沒關係,送到山寨來,我可以教他如何當個好土匪。哪知夭壽夫子聽了,一張臉立刻變成了豬肝色,抓了小孩就把門給關了起來,好像很生氣的樣子。他真不識好歹,要不是看在他曾教過我的分上,我可不是隨隨便便就願意教人家當土匪的。"
她這奇怪的邏輯思想和天真的個性,讓祁琳真不知該說什麼才好,只得有感而發地說:"太多讀書人迷失在'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的想法中,自詡高人一等,看輕從事各行百業的人,當然更看不起靠武力專做'無本生意'的土匪。"
練衣紅聞言,不由凝著他問:"你也是嗎?你也看不起土匪嗎?"
祁琳不做正面答覆,只是淺淺一笑。
"雖然我也讀了幾年書,但我家是做生意的,迎來送往的人很多,所以我看過很多表面道貌岸然、文質彬彬,和善慈祥的人,其內心卻是狡詐陰狠,借刀殺人,為達目的不擇手段。所以看人不能只看表面,即使是盜匪也有心存俠義之心,劫富濟貧,暗中幫助善良小老百姓的人。"
練衣紅看著似飽經世故的他,他口中的世界好像是個很遙遠的異域國度。
突然間,她心生莫名的恐懼感,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好像他如果回到了屬於他的世界,她會再也找不到他!思及至此,一個情不自禁,她抓住他的雙手。
"你會留在我身邊對不對?"
祁琳不解她為何有這舉動,只是自嘲地笑了笑。
"我想不留下也沒什麼地方可去了。其實不瞞你說,我是為了保命而逃家,是個有家歸不得的人。"
"咦?為什麼?"
"因為家裡有個叫阿貓的惡僕,每次都利用機會偷我家的錢,被我發現後就故意打破一支我爹最寶貝的名貴花瓶,然後嫁禍給我。我爹生氣得失去了理智,撂下狠話要打死我,我心裡害怕就逃出來了。"
練衣紅聽了不覺握起拳頭,義憤填膺地說:"太過分了,怎麼會有這樣的父親和可惡的奴才!如果讓我碰上了,我一定把他大卸八塊拿去喂狗!"話落一拍他肩頭。"放心,你在我這,我一定會保護你的。"
她的率真和豪氣,頗令祁琳感到窩心,遂綻開迷人的笑顏,溫柔輕語:"那麼--我就多謝娘子了。"語畢,低頭在她額上輕輕印個吻。
這輕輕的一吻,讓練衣紅霎時間感到有股熱流從額頭竄進心口,使得心兒似只小兔般蹦蹦直跳,桃腮更是酡紅欲滴,螓首不覺低垂。
"這……這根本不算什麼,相……相公……"
祁琳只是含笑凝著她。
* * *
夜空無雲,星兒閃閃如螢火蟲,斜掛天際的一彎弦月,暈亮的月光透進敞開的窗戶,投射在睡房的地上。如豆大般的焰火,與輕輕溜進房裡的夜風搖曳共舞,淩空飛過的夜梟,發出似兒啼般的鳴叫聲。
練衣紅從一場好夢中醒來,偏頭就看見那張俊美無儔的睡顏。他睡得好香、好甜,呼吸輕而綿長,一條手臂還擱在她的腰上呢。
成親四天以來,今晚兩人才成了有名有實的夫妻。想起那凝著她的澄亮瞳眸,猶如納百川的大海般深邃而溫柔,將她的心與靈魂包納。他的愛撫溫柔無比,但力量卻是強大的。他的身軀精實修長,白皙得宛如白色玉石雕刻般完美無瑕,肌膚細嫩得比她有過之而無不及,教她想不嫉妒都難。
若早知他是個如此溫柔的男人,洞房花燭夜那時也不需對他下藥,弄得新婚初夜好像第一次進廚房生火煮飯般,加火太猛,結果飯還沒煮熟就已燒焦,也熏了一臉黑。
她輕抬纖指夾起方那垂落在枕上的血紅玉佩。如小杯口般大小的圓形玉佩,鏤雕著雙龍抱珠,雙龍栩栩如生,仿如欲騰雲飛去,連細微的龍爪都清晰可見,玉佩用一條細細的金鏈穿著,掛在他的頸項上。
從小在土匪窩裡長大的她,識得這玉佩的貴重,非尋常人家可擁有,看來他應該是出身于富貴人家。
端詳過後,她把玉佩又輕輕擱放在枕上,靠上去在他胸口輕輕印個吻,螓首偎進他胸前,再度進入甜甜的夢鄉。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9-8-11 00:26:26
第六章
這日早上,祁琳在書齋裡寫字掛,他覺得這雙月樓上、下的廳房,若能掛上幾幅字、圖畫,必能增添幾分雅氣,所以便動手開始寫字,繪幾幅山水、花鳥。
這時,屋外傳來陣陣似悶雷般的聲響,他不覺擱下筆走至外面的懸廊望瞭望,朝陽普照大地,青天只有幾朵浮雲,看不出來天氣要變壞了。
但那悶雷之聲仍不絕於耳,祁琳在好奇心的趨使下,便循著那悶雷聲尋去,待他下樓來轉過屋角處,就看見練衣紅正在屋後那偌大的空地上練刀法。
不愧是威名蓋世的雷旋刀法,每一招、每一式都是既威猛又霸氣十足,招式收發轉換間,屢屢卷起似狂暴怒龍般的風柱,霎時間飛沙走石,落葉漫天飛舞。
祁琳看著看著,忍不住在腦海中以所學辟邪劍法和妻子的雷旋刀法虛擬比試過招。
辟邪劍法好比是氣度恢宏的書生,而雷旋刀法有如霸氣威猛的血性漢子。第一招、第二招還遊刃有餘,第三招尚勢均力敵,但第四招即感左支右絀,第五招已無力招架。
前去後山采野生水果的金蓮回到雙月樓附近,乍見姑爺站在屋子轉角處偷窺小姐練刀法時並不以為意,於不經意再多看一眼後發現了異狀。雷旋刀法威力之猛,就連自認武功不差的她和銀荷,都無法站在那麼近的距離不受影響,而姑爺一個不懂武功的文弱書生,竟可以穩如泰山般屹立!還有那專注的神情,完全不像一個只是好奇的人。
金蓮愈看愈想愈不對勁,難道姑爺是……
突地,祁琳感到胸口一陣發悶,心血霎時翻騰,他猛地醒悟為何會如此,立刻閉上眼睛收懾心神,極力澄清神智,抹去腦中
那相互過招比試的意念。自知內功修為不及妻子深厚的他,若再繼續比試下去,在落敗之時肯定會因而受內傷。
正當他轉身欲返回二樓的書齋時,一聲嬌斥喝道:"誰?是哪個找死的傢伙竟敢偷瞧本寨主練刀法?"
隨著聲落,一道紅色的身影如迅雷般阻到他面前。
祁琳心頭一驚,心念飛快運轉,思索著該怎麼解釋躲在暗處偷窺老婆練刀法的事。
練衣紅看清偷窺者是祁琳時,也不由一愣。"相公,怎麼是你?"
須知全力貫注心神虛擬比招最為耗神,雖然祁琳因及時察覺而免於自受內傷,但心神鬆懈後卻讓他疲累不堪,身形不禁晃了晃。
練衣紅見狀,忙伸手去扶他,以為他是被她的大喝聲給嚇著了。又見他俊顏發白,額頭冷汗直冒,關切地急聲問:"相公你怎麼了?被我嚇到了是不是?"
猶佇立不遠處的金蓮,可把這一切看得一清二楚。是姑爺轉過身想離開的時候,才被小姐發現他的行蹤,她不免暗想該不會是姑爺為避免小姐起疑心,才假裝受了驚嚇。
思畢,她便佯裝才剛回來,上前驚聲問:"姑爺怎麼了?"
練衣紅急得方寸大亂,拿出絹帕不停地拭去祁琳額上冒出的汗珠,更不停地自責。
"都是我不好,我不該那麼大聲喝叫,把相公給嚇著了。"
祁琳見她焦急自責的模樣,不由感到心疼又愧疚。偷窺她練刀法已是他不對,又因不自主用心神與之過招而大耗心力導致精神疲累,卻讓她誤解是她的過失。
他抬手輕撫她的頰,輕柔憐惜地說:"不是你的錯,不要自責。"
練衣紅聽了這安慰話語反而更加認定是她的錯,轉首對金蓮急聲說:"你快去跟張大頭拿幾張收驚符來,我燒給相公喝幾口壓壓驚。"
金蓮觀察了好一會兒,看姑爺的樣子不像是裝出來的,便應聲道:"是,小姐。"
"要多拿一點。"
"知道了。"
然後練衣紅小心地扶著祁琳回到二樓的唾房,要他躺下休息。
祁琳已沒法再多解釋什麼,只好依言乖乖在床上躺下。
練衣紅擰了濕面巾在他臉上胡亂抹了一把,然後不停地順著他胸口。"不怕、不怕,相公不怕喔。"
祁琳簡直是哭笑不得,老婆把他當三歲小娃娃嗎?
一會兒,金蓮拿來一疊符咒紙。"小姐,我拿來了。"
"快給我!"練衣紅抓過那成疊的符咒紙,取來杯子倒了水,點火把符咒紙燒了,投進杯中,用手指把灰燼和水攪了攪,端至床邊扶起他。"相公,快,快把符咒水給喝了,喝了你就不怕了。"
祁琳看看那全是黑鴉鴉的灰燼的茶水,不免心生遲疑,但為不辜負老婆的好意,只得喝它一口。
茶水一人口全是焦味,難喝極了,不知會不會中毒呀!祁琳忍不住皺了眉。
"再喝、再喝,要喝三口才行。"練衣紅急聲催促。
祁琳無法拒絕之下,只好依言再喝兩口。
"小姐……"
金蓮才開口喚了聲,就見小姐把符咒全燒了喂給姑爺喝,待愕愣過後才把未完的話說出來。
"……張大頭有交代說,那符咒有三張要化在洗澡水給姑爺洗澡,三張化在碗中用榕葉在屋子裡四處灑一灑,另三張才是化在陰陽水裡給姑爺喝的……"
這話聽得夫妻兩人全身僵硬,練衣紅垂眸看看手中全是灰燼的茶水,抬眸又見相公一臉的"苦"相,不禁轉首破口大?:"死丫頭,這些話為什麼不說快一點?"
金蓮一臉無辜地說:"我哪知道小姐會燒得那麼快。"
"廢話少說。"練衣紅喝罵道:"還不快去再拿一次。"
"是。"金蓮心裡嘀咕,但也只好再去一次了。
正當她欲步下樓梯時,練衣紅突然喚叫道:"慢著。"
金蓮聞言,停步轉身問道:"小姐還有何吩咐?"
"我看你乾脆叫張大頭他們拿鈴來搖一搖。"
"是。"
她們的對話,祁琳一句也聽不懂,不覺就問;"陰陽水是什麼?搖鈴又有何作用?"
"陰陽水就是一半生水一半煮過的水,至於搖鈴……唉--反正你等一下就知道了。'
練衣紅說完,把杯中的水從窗戶潑了出去,然後在樓梯口朝下方喚道:"銀荷,你去叫廚房燒洗澡水送到這裡來,相公要化淨符洗澡。"
"是,小婢馬上去。"
祁琳覺得有點勞師動眾,遂說:"娘子,我看不用這麼麻煩了,我已經覺得好多了。"
"不行、不行。"練衣紅急步上前讓他躺下睡好。"如果不好好收驚,你晚上會一直作惡夢的。"
過不多時,金蓮領著三個身穿道袍的男子走了上來,一個頭比常人還大上幾分,年約四十的男人在房門外敲了敲。"寨主,請拿一件姑爺穿過、洗淨的衣服給我。"
"好。"練衣紅從衣櫃取出一件天藍儒衫,打開房門遞予他。 習過茅山之術,在山寨裡專門幫大家處理鬼神之事的張大頭,拿出三張符咒紙交到她手上。"這三張化在洗澡水裡,記得要從頭頂洗到腳底。"
練衣紅點頭。
未久,銀荷領人提著熱水到後面的澡房。
祁琳從敞開的房門看見那三個身穿道袍、年齡不一的男子,開始在外頭的懸廊擺香案焚香拜天。從小到大身體若有不適都是由太醫診治的他,第一次看到這種民間療法,不覺好奇心大盛,便想起身下床出去瞧瞧。
哪知他才一下床便被練衣紅拖著往澡房而去。"洗澡水已準備好了,我們趕快去洗澡。"
一進入澡房,練衣紅迫不及待剝光相公的衣服,燒了三張符咒投進洗澡水中。"相公,你快進去,洗一洗就會舒服輕鬆多了。"
祁琳只得依言坐進澡盆中,暗暗後悔剛才應該隨口編個理由搪塞老婆就好,也不致愈弄愈糟。
練衣紅溫柔地解開他的髮髻,用木梳輕輕梳理他的發。相公有一頭又黑又柔亮的發,她更愛用木梳輕理他髮絲的感覺。
"等會兒你再喝一次符水,然後上床躺著休息,等張大頭他們作法完畢,你就把那件衣服穿上。"
祁琳只顧想著自己的心事,妻子說什麼他恨本一字也沒聽進去。
練衣紅見他神情略顯恍惚,不由加大聲量問道:"相公,我說的話你都聽清楚了嗎?"
祁琳回神仰首問:"娘子說了什麼?"
練衣紅相信他所受的驚嚇一定不小,否則不會這麼恍惚失神,遂把剛才的話重說一遍。
祁琳只得點頭表示明白。
沐浴過後回到睡房,祁琳瞥見那三個身穿道袍的男子,正一邊搖鈴一邊念唱著聽不懂的咒文。
他本想上前仔細瞧瞧他們作法的過程,但在妻子的堅持下,卻只能乖乖地回到床上躺下休息。
外頭傳來略沙啞的嗓音吟唱道:"魂魄回來否--"
"回來喔--"
練衣紅無限溫柔地輕拍祁琳心口。"你嚇得元神跑掉了,張大頭他們正把你的元神叫回來。"
祁琳還能說什麼呢,他跑掉的不是"元神"而是"元氣",只希望下次再發生這種狀況時,老婆不要再過度誤解,而搞得如此人仰馬翻,勞師動眾。
* * *
這日祁琳閒適地躺在懸廊的躺椅上看書,朝陽暖暖,風兒輕輕,還有陣陣悅耳的鳥鳴聲。昔日在宮中的日子,總是過得十分緊湊繁忙,終日除了忙於政務外,還要和意圖靠各種關係攀親附貴的官員或世家周旋,也得時時和專事權謀藏私的權臣鬥權又鬥智,每年只能在趙皇后大壽時,放下一切俗務,陪她賞玩京師附近的名勝風景。
趙皇后並非祁琳和同母兄長祁珩的生母,祁琳的生母蕭淑妃在世時,是皇上最疼愛的妃子,所以皇上對他們兄弟的重視,遠遠超過其他皇子和公主。
祁琳六歲那年,生母蕭淑妃因難產而過世,兄弟兩人頓失所依,成了後宮孤兒。心善仁慈的趙皇后,因心憐兩兄弟孤獨無依,自願扶養兩人,而生性憨直的皇太子祁琰亦十分疼愛這兩個異母的弟弟。
在趙皇后強大的羽翼呵護下,祁琳兄弟受到很好的照顧和教養,加上天資過人、才貌出眾,兩兄弟成長後很快就獲得父皇的重視,而讓兩人佐理政務。
祁琳想起遠在邊關擔任守將的親哥哥祁珩,不知他得知他的死汛時會有何反應,他不希望親兄長因悲憤而一時失了理智,為了替他討回公道而讓於鎮有機可趁,再度設計陷害。他只能暗暗祈求上蒼慈悲,讓誤陷佞臣奸計而背上殘殺親子"黑鍋"的父皇能及時醒悟,別再過度寵信惡臣,更不希望疼愛他的母后為他的事而悲傷過度。
正當祁琳想得出神之際,枝頭一陣急促而驚慌的鳥叫聲讓他驟然回神,下意識轉首循聲看去,不意卻看到一幅十分驚險的景象。
只見樹上有條土黃色小蛇,正攀沿著樹幹緩緩朝枝椏上的鳥巢靠近,仍嗽嗽待哺的雛鳥渾然不知危險已悄然降臨,只是張大黃口向母鳥索討食物,母鳥卻在枝頭又叫又跳,焦急萬分。
祁琳現了,本想去找個什麼東西把小蛇打落,但眼見雛鳥已危在旦夕,時效上恐怕來不及,倏然想起手上正好有本書,本想直接把書朝蛇丟去,但心念一轉又想雖然可把蛇趕走,卻可能因樹枝受震動,而把巢內的雛鳥震出巢外摔死。
母鳥的nU聲愈來愈急,蛇也愈靠愈近,祁琳決定把書當暗器使用,將書夾在兩指間,運功凝神貫注,靜待出手的時機。
巢內的雛鳥這時也發現了危險,卻只能拼命地嗚叫向母鳥求救,小黃蛇口吐蛇信昂首欲享用難得的大餐。
祁琳緊捉住這瞬間的機會,朝蛇射出書冊,書打中小蛇的頭部後緊貼著樹幹飛出去,小黃蛇軟趴趴地從樹上垂墜下去,書冊削落了幾片葉子,朝花園飛去,危機解除後,母鳥忙飛進巢裡探視她的寶貝們。
祁琳見了,唇邊不覺漾開一抹溫柔的笑意。
正送茶水上樓來的金蓮,把祁琳救雛鳥的經過看得一清二楚,卻是看得她目瞪口呆,猶如泥塑木雕般呆立原地。她先前的懷疑果然沒錯,姑爺是會武功的,面且武功不弱。
祁琳聽到身後傳來一聲輕微的異響,倏然轉身就見端著託盤的金蓮表情呆愣地注視著他。
兩人四目交接,在那澄澈炯亮的雙目注視下,金蓮不由自主感到慌亂無措,下意識移開視線,不敢再與之對視。
"姑……姑爺,我送茶水來了。"
她那慌亂的神情,祁琳一看便了然她大概看見了經過,心念微轉,綻開溫柔和煦的淺笑。"我的書掉了下去,我正要下樓去撿。"
金蓮放下茶碗介面說:"我去幫您撿,書大概是飛到花園去了。"語畢,轉身匆匆下樓。
她確實是看見了!祁琳看著她消失在樓梯口的背影,心想她定然會去向練衣紅通報所見之事,他得好好想個應對之策才行。
金蓮行經懸廊下方,不由停步看那只有尾巴還在微微擺動的蛇屍,接著又仰首上望,卻看見姑爺在上方對她綻開迷人的淺笑。
"書應該是我丟到太陽升起的那個方向。"
金蓮心頭一驚,忙應道:"是,小婢馬上去找。"
她走進花園,很快就發現書掉在草地上。上前拾起仔細察看,書本完全沒有受損的跡象,心念一轉,她決定依樣畫葫蘆,照姑爺的手法試它一次。前方正好有只蜥蜴攀在樹幹上,她瞄準之後便把書朝蜥蜴射去,結果書沒打中蜥蜴撞上樹幹,蜥蜴被震落,落地後一溜煙地躲了起來。
金蓮過去撿起書本。由此可推姑爺不但暗器手法高明,內功修為一定也不差。
她拿著書返回雙月樓,把書遞給祁琳。"姑爺,您的書找到了。"
"謝謝。"祁琳接過書本,又躺回椅上繼續看書。
金蓮站立片刻,見姑爺一副若無其事的閒適摸樣,她突然感覺到姑爺是個城府極深之人,而那絕世的外貌正好是最佳的掩護。想到小姐天天與他同床共忱,忍不住替小姐擔憂了起來。
這事一定要向小姐通報才行!想罷便轉身下樓。
* * *
"你說相公會武功,而且還是個深藏不露的高手?!"
廚房裡,練衣紅和銀荷正向秦宓娘請教如何做出好吃又漂亮的點心。
練衣紅聽了金蓮的話後,秀眉微蹙,用沾滿麵粉的手在她額上摸了一摸,疑惑道:"你是不是在發燒啁,不過好像很正常嘛。"說完又繼續揉麵團。
金蓮額上多了一個白色手印,見小姐不相信她的話,不由心裡發急。"小姐,我說的都是真的,我真的親眼看見姑爺用書當暗器,把一條正要吃小鳥的蛇射中打死,書還飛到老遠的花園去,而且絲毫沒有損壞。"
"只是剛好打到的吧。"銀荷邊揉麵團邊說,她壓根兒不相信柔弱得好似一陣大風吹來,就能把他卷上半空中的姑爺會武功。
金蓮只是焦急地說:"我真的沒有騙你們,姑爺真的是深藏不露啊。"
練衣紅睨著她,以微帶驕傲的語氣說:"相公當然是深藏不露呀,他不但字寫得好、畫畫得美,還會彈琴呢!他這樣十指輕輕一撥,琴就發出美妙的聲音。"
話至此,她亦用那沾滿麵粉的手指做出彈琴的動作。
"我也依樣畫葫蘆給它這麼一撥--卻是琴弦斷得一根也不剩,不過幸好相公會修理。"話落又繼續揉麵團。
"小姐--"金蓮簡直急瘋了,為什麼平常都把她的意見聽進去的小姐,這次居然這麼反常。
秦宓娘看著一臉焦急的她,金蓮的機巧性靈是眾所皆知,應當不會毫無根據就下此定論,遂問:"你有什麼根據說姑爺是懂武功,而且還不弱?"
銀荷亦介面問:"夫人說得對,你究竟有什麼根據?"
金蓮便一五一十把發現姑爺偷看小姐練刀法的事詳述一遍。"我懷疑姑爺想偷學小姐的雷旋刀法。"
銀荷聽完只覺她太杞人憂天了。"你想太多了啦,雷旋刀法又不是只是隨便看看就學得來的,照這樣說,你和我從小看小姐練到大,卻連一招半式都模仿不出來,更何況姑爺才偷看那麼一會兒的時間。"
"可是--如果姑爺聰明絕頂,或許就可以了。"金蓮對自己的判斷開始有些動搖了。
"真是這樣的話,雷旋刀法早就外流了。從第一代寨主起,就有不計其數的武林高手前來下戰帖,若依你的說法,那些來比過武功的,豈不都把刀法給偷學回家了。"銀荷覺得她今天腦筋有點轉不過來。
"也許姑爺就是為了偷學刀法才來的。"金蓮提出了另一種假設。
銀荷手揉麵團,眼睨著她。"拜託,你可別忘了,姑爺是被我們劫擄上山、硬逼成了小姐的'押寨夫君',可不是他自願送上門的。"
"這--"金蓮亦無話可說了。
秦宓娘只是看著兩人一來一往,轉眸卻見練衣紅神情似逐漸凝重起來,連揉面都心不在焉,不覺柳眉微皺,問道:"衣紅,你是不是想到了什麼?"
練衣紅看了三人一眼,停下手,神情凝重地說:"如果相公真懂武功而且還不弱的話,我想他不是在偷學我的雷旋刀法,而是在腦海中和我比武過招。"
三人聞言皆面露訝色,銀荷隨即追問:"那又如何?"
練衣紅看了她一眼。"這樣做其實十分危險和耗神,因為做虛中過招的那人若內力較低,在落敗的當下極易因收懾心神不及而自受內傷,可是那天我沒發現相公有受內傷的跡象。"
金蓮和銀荷不覺轉首相視。
無論如何,秦宓娘都無法想像那弱不禁風的祁琳,事實上是個深藏不露的高手。
"試探看看吧。"金蓮依然無法釋然心中的疑慮。"由小姐去暗中試探姑爺吧。"
練衣紅默然片刻,抿唇頷首。"好吧,我來試探看看。"
* * *
申時時刻,燠熱的空氣已漸漸轉涼,原躲在蔭涼處避熱的鳥兒們,也開始出現在枝頭,或是跳躍嬉戲,或覓食。
練衣紅端著親手做的點心和香茗,回到雙月樓二樓的小廳堂,透過敞開的書齋大門,她看見相公在書齋裡作畫。
她略略思忖後放下點心和香茗,悄悄地朝書齋走去。
正專心作畫的祁琳,根本沒察覺到身後有人悄悄靠近,只是專心地繪著天女散花圖,畫中的天女是以妻子當臨摹的物件。
練衣紅靜悄地站在他身後,看著畫中化身為天女的自己。
祁琳勾勒好天女的輪廓後,挺直腰杆往後仰,想稍遠目測一次,哪知後背卻好像撞上了什麼東西,側身轉首就看見練衣紅垂眸看著他,神情若有所思。
他心念倏轉,綻開微笑放下畫筆。"娘子,你來多久了?"
"沒多久,才剛剛上來而已,我看你正專心的作畫,所以就沒叫你。"練衣紅垂眸凝著他,想從他的眸中看出端倪。
祁琳亦抬眸凝著她。"怎麼,有什麼事嗎?"
練衣紅螓首微搖,在他身前的椅子坐下,略略思忖,伸手按上他的胸口。相公會不會武功,只消她把內力從掌心一吐便知分曉。若相公會武,自然而然會有抵禦的力量產生,但若是推測失誤,則會震傷相公的心脈。
祁琳當然了然娘子此舉有何用意,她只要把內力從掌心一吐,他所修練的玄罡真氣會自動抵禦這外來的侵害,像娘子內功修為如此高的高手,絲毫異狀都逃不過她敏銳的感覺。
正當練衣紅猶疑不下時,祁琳唇邊漾起一絲輕輕的笑意,雙眸泛著笑意又隱含噯昧,傾身向前,用宛如絲般輕柔的聲音說:
"怎麼--晚上伸進衣服裡摸來撫去還不夠,連大白天也要隔著衣服摸啊--"
練衣紅聽了這話霎時俏臉通紅,迅速縮回手,美眸裡盡是驚訝與羞怯。自有了夫妻之實後,她狂戀上相公美麗的胸膛,總喜歡趁他睡著之後,探手伸進衣服裡,摸撫他那精實又細皮嫩肉的好觸感,偶爾還捏弄那小小蓓蕾。
"你……你……不是睡著了嗎?怎麼……怎麼知道的。"
祁琳用充滿魔力魅惑的眼眸注視著她,如輕風般的話語在她耳畔輕語:"完全睡著的時候當然就不知道啦,可是還沒完全睡著時就有感覺了,嗯--其實被娘子摸來摸去的感覺也還不錯啦,只不過--"
他靠上去,雙唇幾乎觸及她的耳垂,用更輕更噯昧的語氣說:"可不可以請娘子'憐香惜玉'點呢,我會--痛痛唷--"
練衣紅像被丟進滾燙的熱水中般,霎時間全身發燙了起來,更忍不住掩面大叫一聲,埋首相公的胸前。"討厭、討厭,你好壞--你好壞--"
籲--總算化解了臨身的危機。祁琳暗呼一口氣,舒臂摟著那纖纖柳腰,低頭在她耳邊輕語:"娘子別羞了,我不會說出去的。"
好一會兒,練衣紅方敢抬起那嫣酡的俏臉,朱唇啟合數次才敢輕聲問:"你生氣了嗎?"
祁琳低頭在她鼻尖輕輕一啄,笑說:"我怎麼會生氣呢,不過--我很驚訝娘子竟是個'黑夜女色魔',真不知在我之前有多少男人遭了你的魔手。"
嬌顏上兩朵淡淡的緋雲一下子又嫣酡欲滴,練衣紅又害羞又是生氣地握起粉拳輕捶他的胸膛。"渾帳,我才不是什麼'黑夜女色魔',我只喜歡摸你的而已。"
"是這樣嗎--"祁琳故作哀怨的神情。"該說我是幸還是不幸呢。"
"哼--是幸運。"練衣紅抿緊雙唇,擺出自視甚高的神情。
"我這個人可是很挑剔的,若不是'人間極品',我還不屑。"
"這麼說來,我還得對娘子的'厚愛'感激涕零嘍。"
"當然。"
兩人互凝片刻,不約而同笑出聲來。
練衣紅張臂環抱他的腰,仰首露出甜甜的笑。"我跟宓嬸嬸學做了很好吃的點心哦,就放在小廳的桌上。"
祁琳亦回以溫柔的笑。"正好呢,我肚子也有些餓了,正好可以品嘗娘子的好手藝。"
"那我們現在就去吃。"
兩人來到小廳堂落座後,練衣紅拿起茶點送至他唇邊。
祁琳張嘴輕咬一口,咀嚼著說:"好香、有嚼勁又甜而不膩,娘子真是好手藝。"
練衣紅被他贊得飄飄然,甜笑著更溫柔地喂心愛的相公吃點心。
樓梯口,有兩顆半冒的頭和四隻眼睛,注視著濃情蜜意的兩人。
"厲害,姑爺果真深藏不露,三兩下就讓小姐暈頭轉向,丟兵棄甲,俯首稱臣,徹徹底底忘了原來的目的。"銀荷說。
"是啊,我真替山寨的未來擔心,姑爺若心懷不軌,小姐必難逃他的掌心。"金蓮頗為擔憂地說。
銀荷轉首問:"那現在該怎麼辦?"
金蓮只是注視著兩人。"今天大概沒機會了,我們先從長計議一番再來說服小姐了。"
"好,就這麼辦。"
兩顆頭悄悄地消失在樓梯口。
* * *
翌日。
練衣紅領著兩婢到後山的山壁邊,尋找長在山壁上奇形怪狀的小樹,只因祁琳喜歡把這些長相奇特的小樹移植陶盆,加以整理和塑形,再擺上一兩顆奇石,種上幾棵小草,然後放到屋裡當擺飾。
她總是弄不懂這有什麼樂趣可言,只覺得還不難看就是了,哪知祁琳的盆栽卻獲得呂雲魁極高的評價,說什麼極有意境之美,還要求祁琳割愛幾盆。
也許是臭味相投,呂雲魁對祁琳的墨寶和山水花鳥圖也同樣讚不絕口,當然也免不了要祁琳割愛幾幅。
練衣紅仔細搜尋山壁上的每棵小樹、小草,看是否有祁琳會中意的。
金蓮和銀荷在她身後互換個眼神,金蓮明知故問地問道:
"小姐,你昨天試探姑爺的結果怎樣了?"
練衣紅哪能坦言當面被相公說破了夜夜伸"魔手"的事,遂故作慎重地說"這種事還是應該小心點才好,一個弄不好會害相公受內傷的。"
兩女互換個心照不宣的眼神,銀荷開口附和道:"小婢也是這麼覺得,所謂的試探應該是出其不意,才會讓姑爺在無防備下顯露真本事。"
練衣紅順著她的話意說:"沒錯,我也是這樣想的。等會回去之後,我會趁相公沒留意時試他一試,結果便見分曉。"
金蓮聽了立即附和道:"小姐真是聰明,想得出這樣的好方法。"
練衣紅聽了不覺面露得意之色。"當然。"
金蓮和銀荷交換個眼神,唇邊漾開滿意的笑容。
當練衣紅領著兩婢回到雙月樓時,三人便刻意放輕腳步,悄然地爬上二樓。
三女進入小廳堂,從敞開的房門看見睡房裡的祁琳背著門口正對鏡整衣。
金蓮暗示性地拉拉練衣紅的衣袖,指指房裡的祁琳。
練衣紅頷首,斜眼瞥見旁邊的小桌上與瓷器花瓶並放的竹筒花瓶,那是祁琳昨天才完成雕花的作品,便暗想竹簡花瓶又不重,即使打中了相公也不會怎樣的,遂決定用它來試探。她雙目凝注著祁琳,隨手抄來花瓶就丟出去。
哪知,花瓶一丟出去,她才驚覺錯手拿錯了花瓶,驚愣過後回神急聲高喚:"相公,快閃開!"
她們上樓時的聲音雖輕,但祁琳仍有所察覺,接著便猜想她們大概又是來試探的,因此當身後傳來一道勁風聲響時,他打算更接近時才佯裝低頭撿東西而適時避開。
豈料正當他凝神靜待好時機之際,身後卻傳來練衣紅急切的喚聲,一個不經思考的意念便回頭察看,卻見一隻大花瓶迎面飛來,一瞬間的錯愕後想再閃避已然不及,那花瓶結結實實地砸上了右額頭。
老婆真狠哪!竟拿這麼厚重的花瓶丟他。雖然玄罡真氣立即產生防禦作用,但祁琳仍感到仿如有顆巨石從天而降,那沉重的壓力把他的意識瞬間擠壓向深沉的黑暗。
小廳裡的三女,六隻眼睛瞪得如銅鈴般大,金蓮和銀荷壓根兒沒想到小姐會用大花瓶去丟,更沒想到花瓶不偏不倚地砸中了姑爺的腦袋。
練衣紅哀呼一聲:"相公。"身形一晃,接住正往後仰倒的祁琳,急聲問:"相公,你有沒有怎樣?"
祁琳用殘存的一絲意識,看著面容已逐漸模糊的老婆。"娘子,你--"話未完即雙目一閉,撫著額頭的手也無力垂下。
練衣紅見了,驚慌淚水瞬間奔流而出淒聲喚喊:"相公、相公,你不能死呀,相公--"
正好有事前來欲向祁琳請益的呂雲魁,一上樓就聽見練衣紅的哭喊聲,急急入內問道:"發生了什麼事?"
待見練衣紅抱著俊顏蒼白的祁琳直哭,他趕忙蹲身探探祁琳的鼻息和脈搏,幸好還算正常,接著便詢問道:"衣紅,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練衣紅抽泣著把事情發生的始末說一遍。
呂雲魁聽了頓感大事不妙,轉首對已嚇傻的兩婢喝道:"還忤在那裡幹什麼,快去請羊大夫來!"
金蓮和銀荷這才如夢初醒,兩人匆匆下樓去。
呂雲魁從練衣紅懷中抱起昏厥的祁琳,走至床邊讓他平躺好,靜等羊大夫前來診治。
練衣紅起身上前急問:"二叔,相公……相公……會不會……"她實在無法問出個"死"字。
呂雲魁拍拍她肩頭,安慰著說:"不用擔心,應該不會那麼嚴重,不過……"
"不過什麼?"
呂雲魁雖不想嚇她,但還是把壞事說在前頭比較好。"不過有可能會失去記憶,或砸壞了腦子變癡傻。"
"什麼?!"練衣紅完全沒想到會這麼嚴重,霎時嬌顏蒼白似雪,愕愣過後跪倒在床邊放聲大哭。"不要、不要!我不要相公認不得我,我更不要相公變成白癡,我喜歡聰明的相公,相公---"
乍見此景,呂雲魁幾乎不相信眼睛所看到的。從小個性就剛強霸道的練衣紅,不管發生了什麼事,都不曾如此失聲痛哭過,即使是爹親過世時,她也只是抿緊雙唇默默流淚,而現在卻哭得呼天搶地,可見祁琳在她心目中的地位已勝過任何人。
一會兒,羊大夫前來診察過後說:
"幸好花瓶稍偏了點,所以姑爺沒什麼大礙,應該也不會有什麼後遺症。"話落,羊大夫轉首看著練衣紅問:"寨主,您上次說姑爺後腦勺腫了個包,拿回來的藥應該還有吧。"
上一次的腫包?呂雲魁和兩婢不約而同地看向練衣紅,暗忖:原來他頭上出現腫包已不是第一次了呀。
練衣紅猶含著淚水的雙目看了大家一眼,嬌顏羞赧地飛上兩朵紅雲,螓首低垂微點。"還有。"
羊大夫見了不由呵呵一笑。"不過為了安全起見,我還是回去抓兩副藥,讓廚房煎了後給姑爺送過來。"話落,起身提起藥箱便下樓而去。
練衣紅轉身去取來藥膏,輕輕地塗抹在祁琳額頭的腫包上。
* * *
當意識從深沉的黑暗中漸漸上浮時,祁琳開始聽到四周的動靜聲響。睜開雙眼看見床頂,確認自己此刻正在睡房的床上,但額頭那陣陣的抽痛,仍教他不由自主抬手摸了摸。好像比上次後腦的腫包還大。
這時,外頭的小廳傳來練衣紅的怒?聲。
"都是你們這兩個死丫頭害的,說什麼相公是深藏不露的高手,叫我一定要試探相公,現在可好了,你們兩個要怎麼賠我?"
金蓮和銀荷雙雙跪在她面前,螓首低垂。已挨小姐罵千遍還繼續被罵,兩人豈止是狗血淋頭而已,而是泡在狗血池裡了。
祁琳昏睡了兩個多時辰還未蘇醒,練衣紅既焦急又自責,懊悔之餘忍不住把滿腔的怒氣發洩在兩個侍婢身上。
"都是你們這兩個死丫頭出的餿主意,叫我暗中試探相公才會發生這樣的事,我今天就砍下你們一條手臂做為懲罰。"
話落,轉身取來她的虎頭大金刀,褪去刀鞘,回身高舉金刀就欲斬下兩婢的手臂。
金蓮和銀荷雖是滿心的惶懼,但仍不敢起身閃避,兩人只希望小姐下手俐落些,別讓她們太痛苦。
睡房裡,祁琳撐身坐起,掀被正欲下床,聽見練衣紅在外頭大聲怒?,放狠話要斬斷兩婢的手臂,本以為她只是發發狠而已,待聽見褪開刀鞘的聲響,方知她是當真的,急之餘也顧不得額頭疼痛難當和意識仍感混沌,急急下床沖了出去。
"衣紅,住手!"
練衣紅正要落下的大金刀,因這聲喚喊而不自覺緩了一緩。
金蓮和銀荷緊閉雙目,暗咬緊牙關準備承受重懲,一聲突來喚喊讓她們本能地抬起頭,卻看見姑爺跌跌撞撞地從睡房奔出來,張開雙臂擋在兩人身前。
練衣紅卻像突然換了個人似的,渾身散發著凜然無可擋的威霸氣勢,嬌顏布上一層寒霜煞氣,美眸射出兩道似利劍般的神芒,盯著他冷冷地說:"相公讓開,我今天就要好好的教訓這兩個死丫頭。"
若換做一般人,被兇神惡煞般的練衣紅這樣注視著,早已嚇得膝蓋直打哆嗦了,但祁琳是何許人也,曾是大權在握的皇子,向來都是他把別人看得渾身發抖的分,即使此刻面對的是武功高過他多多的土匪頭子老婆,他依然無懼。
金蓮和銀荷卻是嚇得魂不附體,十多年的主婢相處,她們知道小姐這次是真的生氣了。
祁琳面對已因憤怒失了理智的老婆,不由暗忖即使得洩底施展武功,也未必能救得了兩婢,遂低聲催促道:"你們兩個快走。"
兩婢回神,注視著姑爺英俊的背影,既想逃卻又不禁遲疑。
祁琳見身後的兩婢毫無動靜,又見老婆眸中的殺氣大盛,不由轉首喝道:"你們兩個還在遲疑什麼,'小杖受之,大杖避之',難道你們要讓衣紅一輩子都活在後悔的痛苦當中嗎?快走!"
金蓮這才如夢初醒,起身拉起銀荷,轉身奔至樓梯口便直接往下跳。
氣暈了頭的練衣紅,見兩婢膽敢逃離,本能就想追上去。
"這兩個該死的丫頭,還想逃!"
"衣紅--"祁琳橫身擋住了她的去路。"你冷靜下來,再這麼蠻不講理,我要生氣了。"
這喝喚聲讓練衣紅靈智為之一清,見他劍眉微軒,渾身散發著凜然不可侵犯的王者氣勢,又聽見他說要生氣了,霎時淚水盈眶,滴滴清淚滾滾而落。
祁琳總算松了口氣,輕步上前拿下她手上的大金刀,舒臂將她擁進胸懷,柔聲安慰。"沒事了,已經都沒事了。"
練衣紅張臂緊緊地抱住祁琳,將頭臉埋進他肩頭,泣聲說:
"相公,對不起,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
祁琳輕拍她背部輕語道:"沒有的事,我不怪你,你不要再自責,也不要對金蓮她們亂生氣了。"
練衣紅仍因自責而伏首他肩頭低泣。
樓下,前來探視祁琳的呂雲魁,一隻腳才剛跨進門檻,卻差點與由內往外沖的金蓮和銀荷撞個滿懷。
呂雲魁本能地往後退了步,皺起眉頭問道:"你們在慌張什麼?"
金蓮和銀荷看見了他,害怕和委屈的淚水終於忍不住滾滾而下,嗚咽著把剛才發生的事說了一遍。
呂雲魁深吸口氣,既為兩婢暗呼好險,又慶倖賢婿適時蘇醒,更佩服他有勇氣以身為屏,替兩婢化解斷臂的危機,也免除練衣紅將來後悔終生的痛苦。
"好了,一切都沒事了,你們現在就到我夫人的身邊,讓翠玉和桃若先過來頂替你們幾天。"
"謝謝二爺。"
呂雲魁目送兩婢離去,回頭正好聽見樓上傳來祁琳的喝喚聲,不覺心頭一驚。他瞭解練衣紅的個性,一旦失了理智,那簡直比一頭髮了狂的蠻牛還恐怖,全山寨的人都知道這種時候不想遭殃的活,"閃、避、逃"是自保三要訣,那文弱書生的賢婿,可別呆頭呆腦想以身鬥"狂牛"啊。
當呂雲魁因擔心祁琳的安危而登梯上樓察看時,卻在冒出半顆頭看見小廳裡相擁的兩人後,又悄悄地退了下來。
看來他的擔心是多餘了,而此刻他也明白了一件事,普天之下最是無敵的東西不是蓋世的武功或威名,而是那張無形的溫柔情網,就連練衣紅這樣堪稱一方霸主的女霸王,亦被祁琳所織的溫柔情網給網住了。
思及此,呂雲魁不由笑了笑,練衣紅真正的剋星終於出現了,終於有人可以制住火爆脾氣發作時的她了,或許這就是所謂的柔能克剛吧。
小廳裡,練衣紅終於停止哭泣,抬首仰視俊顏蒼白,卻依然漾著溫柔微笑的相公,囁嚅著問:"你真的不怪我也不生我的氣嗎?"
祁琳輕手拭去她眼角的淚水,笑答:"你又不是故意的。"
練衣紅聞言,慢慢地垂下頭去,低語:"其實我是故意的,因為金蓮她說你可能是個武林高手,要我試探、試探。原本我只是想丟那個你做的竹筒花瓶,結果順手抄來卻拿錯了,這樣你還不怪我嗎?"
老婆的坦承反而讓祁琳感到內疚,遂輕輕抬起她的臉龐,低頭吻去那掛在雙頰的淚珠,最後印上她的唇。
練衣紅垂下眼簾,陶醉在那溫柔無聲的安慰裡。
膠合的雙唇分開後,練衣紅才想起他的傷,遂抬手去撫觸那腫包。"痛不痛?"
祁琳被她這麼一摸,痛得眉眼全擠成了一團,只差沒痛呼出聲。
"很痛嗎?"練衣紅慌不迭地縮回手,扶著他往睡房走去。"快回房睡下,我立刻幫你塗藥。"
祁琳在床上半倚半躺著,不覺暗歎著:唉--這皮肉之痛,大概就是謊話連篇的代價吧。當練衣紅幫他塗上藥膏後,一陣冰涼才略略紓解了疼痛感。
-會兒,房門外傳來一個陌生但頗為嬌脆的嗓音。"寨主,我們給姑爺送湯藥來了。"
練衣紅聞聲回頭,就看站在門外的竟是宓嬸嬸的貼身侍婢翠玉和桃若,不覺奇道:"你們?"
兩婢走了進來,桃若將託盤上的湯藥置放在桌上,笑答:"是二爺要我們過來幫忙幾天的。"
練衣紅聽了便了然二叔的用意,只是點了點頭,端起湯藥便坐到床緣,舀了匙湯藥略略吹涼,送至相公唇邊。"小心喝,有點燙喱。"
祁琳本想自己來就好,卻也不忍拒絕妻子的好意,只好讓她餵食湯藥了。
垂手站在一旁的桃若和翠玉,四隻眼睛直勾勾地盯著祁琳。
雖然此時他的額頭腫了個大包,但依然無損他那絕世姿容。剛才,老爺要她們過來頂替金蓮和銀荷時,兩人高興得差點要歡呼起來,因為她們老早就想多看姑爺那絕世美男幾眼,如今有這大飽眼福的機會,她們哪能白白放過,即使寨主隨時都有可能恐怖地發狂起來,她們也無所謂了。
這件事之後,金蓮和銀荷對祁琳是心悅誠服,當然也沒那個膽再敢心存懷疑。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9-8-11 00:26:51
第七章
天幕暗沉沉的,雨仍淅瀝瀝地下著,不過雨勢已明顯轉小,遠方天空更露出了天青色,顯示這場大雨即將止歇。
祁琳負手佇立二樓小廳外的懸廊上。這場大雨接連下了十多天,使得戶外的活動全部暫停,大部份的人只能躲在屋裡,趁此機會好好歇息幾天。
十多天的大雨造成山洪爆發,河水氾濫成災,黑風山寨地處高處,自然毋需擔心水患的問題。但這幾天以來,練衣紅親自率領手下馳援山下各村莊,協助村民們免遭洪水的肆虐,由此看來,黑風寨對於"敦親睦鄰"的工作頗為用心。
祁琳仰望烏雲漸開的天際,只希望這場大雨就此結束。
此時,樓下傳來練衣紅的喚聲:"相公,幫我拿一套衣服下來,我全身都濕透了。"
祁琳只得回身應答。"好。"話落,回睡房取套衣服送至樓下給妻子。
練衣紅在客房換過衣服,就在小花廳與數日不見的相公喝杯熱茶,暖和身子。
祁琳見她精神不錯,但仍掩不住眸中的疲憊,遂問:"山下的村民都平安嗎?"
練衣紅點頭。"大致上都平安,只有幾個人在搶救家當時受了點傷。大概再過兩天他們就可以回家了,到時候再派幾個人去幫忙就好。"
祁琳啜口熱茶。"你不再去幫忙了嗎?"
"不去了。"練衣紅突然秀眉高揚,恨聲說:"要不是看在當鄰居那麼久,又有那麼一點關係的分上,我一定趁著這次大水災把他們全踹進河裡當個流水屍。"
經過這一個多月的婚姻生活,祁琳已能瞭解妻子是那種喜怒易形於色的個性,便笑問:"他們做了什麼?"
"幾個臭小子在背後說我的壞話,正好讓我聽個正著。"練衣紅看了他一眼。"他們說我和你成親就像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
祁琳聽了不覺愣了愣,但旋即綻開抹自嘲的笑容。"像我這種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書生,自然是……"
練衣紅卻截斷他的話。"他們說你是鮮花,我才是牛糞!"
祁琳頓時語塞,不知該如何接下去,心念一轉,舒臂將她擁進懷裡,柔聲說:"我知道你不是啊!別當真了,他們只是說笑而已。這幾天辛苦你了,等會兒回房好好休息吧。"
他的柔情比那陳年醇酒更令人感到醺然。這幾天不在家的日子,她總對他牽腸掛肚的,想著他有沒有吃飽、穿暖?風疾雨大的夜裡會不會害怕?回來之後,見他好端端地,一顆懸宕的心總算可以放下了。
練衣紅仰首看著他,輕問:"這幾天你有沒有想我?"
祁琳對她綻開溫柔的微笑。"當然想啊,天天都想。"說完在她唇上輕輕一啄。
練衣紅露出滿意的笑容,但旋即忍不住打個呵欠。
祁琳見狀便說:"你累了,還是回房好好休息吧。"
練衣紅真想在他溫暖的懷裡多靠上一會兒,但腦中的瞌睡蟲卻愈來愈活躍,她只得不舍地離開相公溫暖的胸膛,回到二樓的睡房休息。
* * *
這日練衣紅站在懸廊邊,看著下方花園裡那些在大雨過後,又接連被烈日曝曬數天,垂頭葉枯的樹木。轉首看著整日埋首於書堆中的相公,不覺暗想自成親以來,他未曾踏出過雙月樓一步,再這樣下去,她憂心相公會悶出病來。望著漸慚西偏的火球,現在出去走走正是時候。
於是,她便從相通的懸廊走至書齋外。"相公。"
祁琳聽見喚聲便把視線從書本上移開,抬頭看向她。"什麼事?"
"我們騎馬出去走走吧,我帶你去看看附近的風景。"練衣紅笑說。
祁琳略略思忖便合上書本。"也好。"
一黑一白兩匹神駿非凡的神駒並肩漫步于山寨的道路上,馬上的一對年輕男女宛如金童玉女下凡般神采照人,所經之處,不論與之錯身而過、還是正在田裡忙碌的人們,全不由自主放下工作投以注視。
"那就是咱們的姑爺嗎?我今天第一次看到,果真如傳聞般英俊呢。"
"是啊,好像潘安再世呢。"
祁琳高坐馬上,望著一整山未成熟或來不及採收的蔬果,在連日大雨的沖淋之後,又接連數天被強日曝曬,都已開始枯萎、腐爛,寨民們把尚可食用的採收起來,其餘的則鋤進泥土中,成為下次播種時的肥分。
祁琳看見連雜木林邊、十分貧脊又全是石於的土地,亦種植著耐貧脊又耐旱的作物時,不覺就問:"山寨是不是已無法自給自足了?"
這一針見血的話,讓練衣紅吃驚不已,因為她從未把山寨裡的情況詳盡對他告知。
練衣紅輕歎口氣,望向那連綿的屋舍。
"的確是這樣沒錯。我祖父少年時因為家鄉連年大旱無法生活,才和鄉民來到這裡結廬定居,又無意中在這附近的山洞中拾獲一本刀譜和一把虎頭金刀,就此練成了一套絕世刀法。但這裡當初只是荒山野林,實在無以維生,所以才集結鄉民以打劫旅人財物維生。
"後來祖父靠著那套刀法逐漸闖出了名號,開始有人慕名前來討教武功,煩不勝煩的祖父則趁此訂出比武一次要一百兩的規則,幾年下來也替山寨賺了點生活的銀子。後來山林逐漸開發,又有不少武林人物投靠過來,祖父被推舉為寨主後,也訂出只宰不肖肥羊的鐵律。
"幾十年下來,人口一年比一年多,我父親在世時已為此而大傷腦筋,後來決定和山下的村莊通婚,把山寨裡的姑娘往外嫁,結果--"
練衣紅露出苦笑。
"嫁出去沒幾個,卻娶回來更多。"
原來如此,難怪身為寨主的她,得率領手下們下山去幫忙,原來是有姻親關係。祁琳不覺露出有趣的笑意。"難道沒有更好的辦法?"
"連我老爹和呂二叔都想不出解決的辦法,我當然更想不出來了。"練衣紅語帶無奈,說完話鋒一轉。"反正船到橋頭自然直。我們騎馬到後山去玩吧。"
祁琳本想給妻子一點建議的,但見她已策馬先行,也只好跟
了上去。
兩人穿過一片完全沒有路徑可循的濃密森林,林中不時傳來奇怪的嗚叫聲,濃蔭蔽日,地面鋪著一層厚厚的,或新的、或舊的落葉,馬蹄每踏出一步都發出啪噠啪噠的聲響。
練衣紅老馬識途地走在前頭。"這裡已不是黑風寨的範圍,不過我常常騎馬穿過這森林到處去看看。從這裡開始就是下坡,下面有一條小溪,溪水又清又甜,有魚、有蝦,等一下我捉只魚烤給你吃,很香很甜哦。"
跟在後頭的祁琳聽了綻開微笑。妻子大概是自幼沒有兄弟姊妹,又無要好的玩伴,金蓮和銀荷雖是伴著她一起長大,但總是侍婢身分,和她成親後,他可感覺到他不只是她的另一半,還是一個"伴"。
當練衣紅走出樹林時,映人眼簾的景象把她給驚呆了。原本的小溪成了一條一深深的溪溝,溪溝的另一側大石、小石堆疊。她下馬走至溪邊一探,溪水頗為湍急,看不到半隻魚蝦,連日的大雨早把這條小溪改了樣貌。只得回頭歉然道:"相公對不起,沒有魚可以抓來烤給你吃了。"
祁琳亦跟著下馬,笑笑說:"沒關係,我想再過一陣子,魚兒就會再出現了。"話落,轉首四望一圈。
前方不遠的沙灘,在夕陽餘暉下閃耀著點點金光,祁琳最初不甚在意,但看了一會兒便覺不大對勁,走過去蹲身細看,抓起一把沙子吹去細砂,掌中只餘大的金色砂子。他略略思索,起身走至溪邊凝看溪水,河床上也有著金色砂子。
他不經意抬頭往對岸看去,卻看見有幾顆石頭上似沾黏著金黃的東西,跨過小溪拾起那石頭細看,沒想到在這人煙罕至的深山峻嶺竟有這東西的存在。
練衣紅見他舉動怪異,也跟著來到他身邊,見他拿著石頭細看,不禁就問:"這顆石頭有什麼古怪嗎?"
祁琳從沉思中回神,反問道:"這小溪裡有一種金色的小砂子,你以前看過嗎?"
練衣紅點頭。"有啊,我第一次來的時候就見過了。那種砂子怎麼了?"
看來那東西很久以前就存在了。祁琳又問:"這小溪有直接流到山下嗎?"
練衣紅想了想。"應該不算直接吧,它先流到山寨後方的大水潭,然後再順著河道流到半山腰跟另一條河匯流,才流到山下去。"
"原來如此,這就難怪了。"祁琳自語過後,指著石頭上金黃色的斑點笑問:"要不要猜猜它是什麼東西?"
練衣紅靠上去仔細瞧了瞧。"是什麼?難道石頭也會長黃斑?"
"不對。"祁琳伸手去摸她耳垂上的東西。"它是這個。"
練衣紅亦抬手摸向耳垂,秀眉微皺。"耳環?怎麼可能。"自喃過後方猛然醒悟,愕愣看著他好半響,最後脫口驚呼:"是金子!"
祁琳頷首微笑。
練衣紅急聲問:"你在哪裡撿的?還有沒有?。說完不待他回答,便低頭尋了起來。
"啊--這裡有一顆,這邊也有一顆,啊--那裡也有,啊--這也是!'
不一會兒,練衣紅已抱滿一整懷石頭,回頭見祁琳還呆站原處傻笑,不由招呼道:"相公,你也來幫忙撿啊,這個應該可以賣錢的。"
話落,她想起一件事,抱著石頭回到他身邊。
"對不起,我忘了你只是個文弱書生,沒做過這種粗活的。"語畢,把石頭往地上一放。"你在這邊看著,我回去叫人來幫忙撿。"說完轉身就走,走了兩步又覺不妥返身回來。"不行,你一個人在這裡我不放心,你騎我的黑妞回去叫人,它認得回家的路。"
祁琳於此時開口說:"現在不必急著撿這些東西,我們……"
練衣紅卻截口說;"現在不撿要是被別人先撿走了,不是很可惜嗎?"
"現在太陽快下山了,不會有人這麼晚還跑到這裡來的。"祁琳說。
"是這樣嗎?"練衣紅不甚放心。
"這條溪的源頭你去過嗎?"祁琳問。
練衣紅點頭。
"當然去過,大概半個時辰就到了……"說完不待他回答,似恍悟般的一擊掌。"啊--我知道了,上游有更多這種石頭對不對,我們要去把它看起來,叫人來撿的時候就會快多了,對不對?好,那我們現在就去。"說完拉著祁琳就往上游走。
若只是如此哪需多此一舉,只要叫寨中弟兄沿河道往上找就行了,但祁琳不願把心中的想法說出來,怕屆時讓妻子大夫所望。
半個時辰後,祁琳和練衣紅站在一座因大雨的沖刷,崩落了半座山壁的峻嶺下方。
練衣紅仰著頭,嘴巴張得老大,雙目發直地看著山壁上的一片閃閃金光:良久才傻呵呵地說:"金--金山--是金子山耶---"
祁琳不覺露出得意的笑。真如他所猜想般,十多天的大雨造成覆蓋其上的岩壁崩落,才使得這座無人知曉,藏在深山高嶺的金礦礦脈裸露出來。
"是金礦山才對。"
練衣紅回神,急聲說:"這個不能等到明天了,我得趕快回去叫人連夜把這座山搬回去才行。"
妻子太異想天開了,就算是神仙也不見得辦得到;祁琳遂伸手拉住急欲回去的練衣紅。
"別急,這件事我們明天再來做,今天先回去和大家商量、商量。"
"可是--"練衣紅擔心寶山被人捷足先登。
祁琳見狀,將雙手搭上她的肩,凝著她雙眸微笑說:"你不相信我嗎?只要鎮定點,一切都沒問題的。"
他那澄亮的雙眸似有一股無形的安定力量,練衣紅慌急的心逐漸平靜下來,遂點頭。"好,我們明天就叫大家來把這座山搬回去。"話落,下意識瞄了四周一眼,靠上去低問:"相公,我們有了這座山,是不是就發財了?"
祁琳卻笑說:"這也不一定,說不定它只是薄薄的一層而已。"語畢望瞭望天色。"不早了,我們該回去了,你先撿幾顆石頭帶回去給大家瞧瞧。"
"好。"練衣紅依言去撿石頭,邊撿邊呵呵笑,自語:"金山,我們有一座金山。"
祁琳只是看向那閃爍著金色光芒的山壁,希望妻子的期望不要落空才好。
* * *
晚飯過後,三堂的正副堂主和呂雲魁都被請到天和堂議事,和以往不同的,寨主練衣紅的身邊多了個姑爺祁琳。除了呂雲魁外,其他六人全盯著這宛若金童降世的姑爺直瞧,因為大夥實在沒什麼機會見到他。
高坐正堂的練衣紅,笑意盈盈,語帶興奮地說:"下午的時候,我和相公在尖頭山那邊發現了'金子山'。"
金子山?眾人不由轉首相視。難道是最近都沒"肥羊"經過,所以寨主想錢想瘋了?
祁琳靠上去低語糾正。"不是金子山,是金礦山。"
練衣紅忙改口。"對下起,我說錯了,不是'金子山',是'金礦山'。"
金礦山?這會兒眾人的表情轉為驚訝。
練衣紅轉首示意金蓮把撿回來的金礦石分予大家瞧瞧,也把如何發現金礦山的經過述說一次。
堂內眾人仔細端詳過石頭後,不覺把驚奇的目光投向祁琳。負責守衛山寨的白虎堂堂主林岱昌立刻提議說:"寨主,屬下認為應該立刻派人去把它圍占起來。"
他落才落,白虎堂副堂主倪中雄和朱雀堂正副堂主同時附和道:"對,我們應該立即採取行動。"
練衣紅沒有裁決,只是轉首看向夫婿。
祁琳不急不徐地說:"不用急在這一時,礦山附近地勢險峻,最近更因大雨而山崩,晚上行動安全堪慮,等明早天亮再行動會比較好。"
吳宗叡把玩著手中的石頭,開口問道:"我們把礦石挖出後就運下山去賣嗎?"
練衣紅轉首看向坐在左首的呂雲魁。"二叔覺得呢?"
呂雲魁一時間想不出該如何處理,不覺沉吟道:"這個……"
練衣紅下意識轉個方向看著夫婿。"相公以為呢?"
祁琳瞥了呂雲魁一眼,又迅速睇一眼下首的眾堂主,略略提高音量。
"我認為絕不能把金礦石直接運下山販賣,因為這樣一來,任誰都猜得出我們在開採金礦,只要消息一傳開,極易惹來覬覦的禍端。"話落微頓。"我的看法是我們賣金子,做無本生意的賣金子,應該是很稀鬆平常的事吧。"
眾人聞言不由轉首相視。姑爺說得沒錯,土匪賣金子是天經地義的事,照一般的想法當然是劫奪而來,誰會想到是自己開採的呢。
青龍堂副堂主駱君霞站起問道:"那我們是不是要下山去聘請煉金師傅?"
祁琳看著眾人說:"我認為這樣做有消息外泄的風險,而且從明日起要嚴令山寨的所有人對外必守口如瓶,至於開採和提煉的方法我知道,就由我來教導大家。"
他的話讓眾人露出驚疑的神情,練衣紅更忍不住脫口問:
"相公,你真的會?"
祁琳含笑點頭。在工部的那兩年,有半年多的時間他就負責監督京師附近的一處金礦山的開採和冶煉,所以方法和過程他了若指掌。
練衣紅見他點頭,便信心十足地說:"相公說沒問題,那就沒問題了。"
眾人聞言,不禁互換個眼神。將來黑風寨的最大危機,不是沒有"肥羊"可宰又自給不足,造成寨民們的生活問題,而是寨主被姑爺給拐跑了。
祁琳是何許人也,眾人心裡想著什麼,他豈會猜不出來,但他也不急欲向他們提出任何保證,只要妻子信得過他,將來事實會證明一切。
這時,練衣紅想起了別的事,轉首問:"我記得相公說過家裡是做生意的,你覺得我們賣了金子後,該做什麼生意會比較好?"
祁琳當然早已胸有成竹,隨即答道:"做生意的事不用急,應該先在附近覓良田買地,建立莊園,讓寨中部分居民移居。若礦藏夠豐富的話,就可開設銀樓,聘請略有名氣的師傅打造金飾販賣,這比直接賣金塊更有賺頭。
"也許將來也可經營鏢局,莊稼的收成可開設糧行,或釀酒開酒樓,或者是做做一本萬利,穩賺不賠的生意。"
最後一句話聽得眾人眸光大亮,練衣紅更是跳到他面前,抓著他雙臂急急問道:"有什麼生意是穩賺不賠,快告訴我呀相公。"
祁琳被妻子嚇了一跳,又見眾人眼中盡是深深的期待,也就不賣關子地說:"賭莊呀,我以為以我們的實力,賭莊這門生意應該不難做才對。"
此話一出,廳堂頓時傳來一聲聲的低呼,眾人個個捶胸頓足。
"對呀,我怎麼都沒想到呢。"練衣紅亦輕呼出聲,接著綻開無比欣喜的笑容誇讚道:"相公,你真是聰明。"
奇才!好一個心思縝密又雄才大略的奇才。呂雲魁在心裡暗暗嘆服著。此時他感覺到這個文弱的侄婿所展現出來的是一種無形的王者氣度,一切以"固本"為優先,深明唯有安定才是繁榮的基石;再者,他所有的"生財計畫",都是山寨現有的人力和技能就能經營的生意。
祁琳只覺眾人的反應有趣極了,遂笑著說:"娘子,我想應該沒我的事了,我就先回雙月樓了。"
"好。"練衣紅轉首喚來侍婢。"銀荷,送相公回去。"回頭又對夫婿叮嚀道:"天色很晚了,走路小心點,別跌倒了。"
祁琳頷首微笑,起身便隨著銀荷從側門離開天和堂。
練衣紅目送他離開後,轉首看著呂雲魁。"二叔,您以為相公的計畫如何?"
呂雲魁回神,含笑點頭。"賢婿的計畫很好,二叔也很贊成。"
練衣紅露出開心又得意的笑容,接著便與務正副堂主討論往後的工作分配細節。
眾堂主們也一改往日的愁容相對,每個人都眉開眼笑地討論著,如何要求寨民們守密,訂定嚴厲的罰則,然後又興奮不已地討論起開設銀樓、酒樓、賭莊等等的事。
從大家興奮的笑語中,呂雲魁可預見山寨的未來是光明且快樂的,而累積了十多年的問題竟在侄婿的短短幾句話中就獲得了解決,可以想像將來的黑風寨不再是令人聞風喪膽的土匪窩,而是他們的店家、莊園的大靠山,不以攔路打劫維生,而是以做買賣致富。
呂雲魁想到這裡,頓覺雙肩輕鬆了不少。也許衣紅當寨主不是那麼的有才略,但有了一個天縱奇才的夫婿相助,黑風寨的未來是可期待的。
* * *
轉眼間已過了半個多月。
這晚,全寨扶老攜幼集結至煉熔爐的旁邊,熔爐的高溫讓人覺得燠熱,熊熊的烈火相當刺目,但千百雙眼睛全凝注在那一點上。
當第一塊成形的金塊從水中撈出來時,山寨居民們歡聲雷動,隨著第二塊、第三塊的金塊陸續撈出,眾人開始傳看,每個人的眼眸中都射出閃閃的光芒,那不是貪婪的眼神而是希望,因為這個意外的獲得,是大家另一個希望的開始。
呂雲魁偕同夫人秦宓娘站在高處,看著大家歡欣鼓舞的模樣,不覺心情也輕鬆了起來。
秦宓娘挽著丈夫的手臂,含笑說:"誰會想到我們是與金山為鄰呢,若非賢婿的見多識廣,就算衣紅覺得那些石頭有異,恐怕也不知那就是寶。"
呂雲魁頷首笑道:"說的也是。"
秦宓娘接著又說:"不過賢婿也挺能幹的,看似個養尊處優的公子哥兒,卻很吃苦耐勞,這半個月來幾乎日夜不休地在礦山和煉熔爐兩頭跑。"
呂雲魁聞言,不免為祁琳感到心疼。因為大家對採礦和煉金都是大外行,他教導起來格外辛苦,也因此更發現了他的另一面,是個有體諒心、有耐心,卻又嚴格的人,凡事都要求仔細不容打馬虎眼,畢竟開礦和煉金都是十分危險的工作。
秦宓娘巡視一圈,只看見金蓮和銀荷在場,卻不見大功臣的身影,遂問:"金蓮,你們小姐和姑爺呢?"
金蓮轉首正欲回答,銀荷卻搶先說:"姑爺受了風寒有點發燒,小姐正在照顧他。"
秦宓娘聞言,轉首看著丈夫。"我們要不要去探望一下?"
呂雲魁點頭正欲答好,身後卻傳來一個老者的嗓音。
"還是別去打擾了,雖說姑爺是因受了風寒才病了,但主因卻是勞累過度所引起的,他現在最需要的是休息。"
羊大夫緩步走至呂雲魁身邊,看著煉爐那熊熊烈火。
"冶金術向來是一門極神秘的技術,不是民間隨便就會知道的,姑爺年紀輕輕的就懂得這麼多,難道是祖傳的?"
秦宓娘聽了,不覺看著丈夫問:"衣紅不是說賢婿家裡是做生意的?"
金蓮秀眉微皺。"可是姑爺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照理說應該是個讀書人吧。"
她一說完,大家你看我、我看你,誰也猜不透祁琳到底是何出身。
這時,銀荷卻開口說:"管他姑爺是幹什麼的,姑爺懂愈多愈好,正好補足什麼都不懂的小姐。"
這一針見血的話頓讓眾人啞口無言,呂雲魁只能輕歎一聲。"說得也是。"
* * *
雙月樓。
二樓的睡房裡,練衣紅將面巾浸入盆中,稍稍擰乾後將之覆于夫婿的額上。
祁琳仰躺在床上閉目熟睡,俊顏微見蒼白,但雙頰卻因發燒而透著暈紅。
練衣紅耳聽遠方傳來一陣又一陣的歡呼聲,她知道金塊已順利提煉成功了。轉眸凝著床上略顯消瘦憔悴的丈夫,感激、心疼之情油然而生。
這半個月來,她一直都陪伴在丈夫的身邊,他的辛勞她一點一滴都看在眼裡,既欽佩他過人的才幹,也心疼他凡事必親躬的辛苦。但也因如此,所以採礦、煉金的事才能進行得如此順利且安全。
練衣紅伸手取下覆于祁琳額上的面巾,再次浸濕擰乾再覆上,素手輕握他放在被外微微發燙的手,無限感激地輕輕低語:
"相公,辛苦了,我真的不知該如何感謝你。"
窗外輕風徐徐,歡呼聲仍是一陣又一陣。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9-8-11 00:27:19
第八章
在金馬玉兔相互追逐中,轉眼間已過了半年。
三個月前,黑風寨在南面的山腳下一舉買下萬畝良田,並由祁琳著手規劃田莊屋舍的建造;一個月前初步的建設完成後,先讓三分之一的寨民舉家遷居至"練家莊",由白虎堂副堂主倪中雄暫任莊主,統領莊園的一切和守護責任。
風仍是冷冽的,但枝頭的小芽已迫不及待地鑽出小綠頭,催促著春天的腳步,枝頭綻放的朵朵白梅,似在告訴人們春天已悄悄降臨了。
這日午飯時間,練衣紅和祁琳在二樓的小廳吃飯,練衣紅夾塊紅燒肉到相公的碗裡。
"相公,你這次要回來幾天?"
祁琳夾了筷青菜。"我不出去了,田莊的事情都處理得差不多了,其它的交給倪副堂主就行了。"
練衣紅聽了欣喜不已。相公這兩、三個月來都在山寨和練家莊兩地跑,偶爾回來個兩天也倒頭就睡,睡飽了又去忙採礦的事,連和她講幾句貼心話的機會都沒有,不由撤了撤嘴。
"說是這樣說,可是他們來找你的時候,你還不是一樣得出門。"
祁琳看了她一眼。現在田莊已開始對外招募佃農,為避免被外人識出他的身分,從現在起他只能待在山寨裡,以策安全,遂說:
"很多時候不是每件事都得事必親躬,這樣會累死自己也剝奪了別人的學習權利。他們沒接觸過的東西,我當然要仔細地教一遍,以後的小問題大抵上用說的就可以解決了。"
練衣紅聽了,高興不已,相公總算可以回到她的身邊了。吃了一碗飯後便放下碗筷,等著相公吃飽再叫金蓮她們來收拾。
祁琳見狀,很自然地使放下碗筷,拿過她的碗欲再幫她盛一碗飯。
練衣紅見狀忙開口:"相公,不要盛了,我不吃了。"
"不吃了?"祁琳不解地問:"為什麼?你平常不都吃兩碗飯嗎?"
練衣紅看著他,略略遲疑才說:"我最近胖了好多,所以不要再吃那麼多飯了。"
"胖?"祁琳左瞧瞧右看看,眉頭微皺。"我看不出來你胖了呀。"
"我沒胖在臉上。"練衣紅指指小腹。"我胖在肚子上。"
"肚子?"祁琳朝她小腹看去,的確是比以前胖了些。他伸手輕撫,的確有著微微隆起的感覺,倏地一個想法閃過腦際,遂微笑著問:"你這月的癸水來了沒?"
練衣紅聞言倏感雙頰發熱,垂眸輕咬下唇低語:"就算我們是夫妻,但大白天就想做這種事,人家會不好意思。"
老婆是想到哪裡去了!祁琳亦覺耳根有些發燙,但仍耐著性子。"你只要告訴我有沒有就行了。"
練衣紅羞紅了一張俏臉,螓首低垂微搖。"好……好像很久都沒來了。"
"你--"祁琳聞言,真不知該拿這個迷糊的老婆怎樣,忍不住罵道:"笨蛋,這種事你為什麼不早告訴我?"
練衣紅卻輕咬下唇,抬眸看著他。
"告訴你要做什麼,你每次回來都累得倒頭大睡,我……"她雙頰似熟透蜜桃般嫣紅欲滴。"我捨不得讓你更累嘛,所以……我會忍耐的。"
老婆到底是想到哪裡去了!祁琳既感愧疚又感無力,遂不再多說什麼,拿過她的空碗盛了飯送至她面前。
"吃吧,不用擔心,你不是發胖,別把自己給餓壞了。"
既然相公都這麼說了,練衣紅又半餓半飽了好些天,此刻仿佛得到特赦令般,遂端起碗來喂飽自己,邊吃也不忘邊問:"相公,既然我不是發胖,不然是怎麼了?"
祁琳看妻子一眼,語氣淡然地說:"雖然我不是大夫,不過我想你大概是懷孕了。"
"懷孕!"練衣紅不由驚呼了起來,忙放下碗筷揪著他衣袖興奮不已地說:"相公,我要生兒子,我一定要生兒子!"
祁琳聞言只感到好笑。
"這哪是我所能決定的,你先不要激動,好好地把飯吃完,等會兒我去請羊大夫來幫你看看。"
"好。"練衣紅端起飯碗繼續吃飯,邊吃邊笑著說:"對了,我想到了,我可以叫羊大夫配可以生兒子的藥給我吃啊。"
老婆真是天真得可以了!為免她期望愈大失望愈深,祁琳不客氣地潑了一盆冷水。
"別妄想了,早先不準備,現在已經來不及了。"
既然知識淵博的相公都這麼說了,練衣紅只能無限失望地說:
"如果這次生不到,那就只好等下次了。"語畢,話鋒突然一轉,睨著他說:"我話先說在前頭,生兒子要跟我姓練,繼承我練家的香火,如果生兩個女兒,我倒可以考慮一個跟你姓。"
最好都不要,免得無意中洩漏了他的行蹤和身分。但祁琳仍佯裝委屈貌。
"我哪有多言的權利,反正我是贅夫嘛。"
練衣紅見狀,不覺感到愧疚,只好暗暗決定將來多生幾個,好讓孩子也能跟他姓。
午飯過後,羊大夫被請來幫練衣紅做確認,羊大夫把脈過後笑著說:"恭喜寨主,已經有三個多月的身孕了。"
練衣紅忙問:"我會生兒子嗎?"
羊大夫呵呵笑答:"現在還太小我無法判定,等再過幾個月或許就可以知道了。"
祁琳送走羊大夫後回到二樓,看見妻子就坐在懸廊上的躺椅上,低頭輕撫著小腹,他也上前坐至她身邊。"怎麼了?"
"我覺得很不可思議。"練衣紅斂起平日的威嚴霸氣,流露出難得的柔美神韻,甜笑著說:"我的肚子裡竟然已經有了小孩。"
祁琳舒臂輕擁著她柔聲說:"從現在起到孩子出世的這段期間,你不可以去騎馬、練刀,你要安靜地調養身子,我會寸步不離地陪在你身邊的。"
什麼!練衣紅腦門轟地一聲響。不能去騎馬和練刀法,那不是要了她的命嗎?
剛才的喜悅瞬間化為烏有,她偏頭看著他,??地問:"一
……一定要這樣嗎?"
祁琳頷首,唇邊漾著微笑,但眼神卻堅決無比。生母蕭淑妃因難產而死的事,讓他早就深刻體認到女子從懷孕到生產過程的種種危險,所以身為丈夫的他,有責任要小心地照顧懷有身孕的妻子。
練衣紅卻在心裡叫苦連天。雖然成親才半年多,她卻比誰都瞭解相公雖是個文弱書生,但那沉潛深處的氣勢比她還強,說一就是一,尤其面對他迷人又深情的笑臉,她是半句反對的話也說不出口。苦也呀。
* * *
百花盛開,蝶兒成對飛舞,樹上鳥巢中的雛鳥只只張大黃口,鼓動羽翼初長的小翅膀,爭著要母鳥優先把食物喂進它的口中。
練衣紅挺著近五個月的身孕,站在懸廊上看著母鳥來來去去叼蟲於餵食雛鳥。這一個多月來,每天只能安安靜靜地過日子,一開始還能耐得住,但現在卻一天比一天更想出去蹓躂,可是--
她伸長脖子偷偷瞧向在書齋裡看書的相公,以前希望他能多留在身邊陪伴她,現在卻巴不得他能出門個幾天再回來,好讓她有機會出去"野"一下。
用偷溜的吧!練衣紅望了樓梯口一眼。從這邊定然行不通,因為樓下有金蓮和銀荷,看來只能從書齋懸廊的木梯下樓了。可是又必須避過相公的耳目,她心想反正相公不懂武功,只要動作輕一點,應該不會被察覺才對。
思畢,她便伏低身子學起毛蟲,一伸一縮地在懸廊上爬行了起來。
哪知,當她欲從書齋門前爬過時,上方卻傳來祁琳清朗的嗓音。
"娘子,你掉了什麼東西嗎?"
練衣紅嚇了一大跳,仰首看見相公正站在書齋門口,她反應迅速地顧著話意低頭佯裝尋找東西。
"是……是啊,剛剛不小心把一根針彈到這兒來了。"
祁琳只能暗歎氣。妻子的一舉一動他都盡收眼底,一個身懷六甲的孕婦,竟伏在地上學毛蟲爬行,若非她接得快,真想臭?妻子一頓。
祁琳伸手將她扶起。"我看別忙了,大概找不到了。"
練衣紅只好順勢站起,心想既然暗的不行就來明的吧,遂拉著他的手撒嬌道:"相公,人家跟你商量一件事,好不好?"
"什麼事?"
"那個……"練衣紅露出最甜美的笑容。"我們來玩猜謎遊戲好不好,贏了就聽我的,輸了就聽你的。"
想鬥智!祁琳不自覺笑了笑。想他在皇宮之時,幾乎天天都得和那些弄權也弄錢的貪官權貴們鬥權又鬥智,妻子想玩這套,他當然樂意奉陪。
"好啊,誰出題呢?"
練衣紅心想相公成天與書本為伍,讓他出題她肯定一題也答不出來,思畢就說;"我出題,你來猜。"
祁琳點頭。
"那就開始嘍。"練衣紅信心滿滿地開始出題。"第一題,老壽星吃砒霜?"
"活得不耐煩。"
"瞎子點燈?"
"白費功夫。"
"王胖子的褲腰帶?"
"稀鬆平常。"
"歪嘴吹喇叭?"
"一團邪(斜)氣。"
"棺材裡伸手?"
"死要錢。"
不多時,練衣紅已是黔驢技窮,只能朱唇微啟,愣愣地看著他。"……"
祁琳靜等片刻,見她只是看著他,便問:"沒有了?"
練衣紅像只鬥敗的公難般,螓首低垂微點。
祁琳也知道老婆悶得發慌了,遂笑著說:"那好,我正好想去花園散散步,你就陪我去吧。"
練衣紅聞言,霎時笑顏逐開,雖然沒法出去蹓躂但能到花園走走也聊勝於無,遂開心地上前挽起相公的手臂,催促道:"那我們就快走吧。"
祁琳不自覺搖頭笑了笑,老婆就像是只出水的蝦子--活跳跳的,一刻也靜不住。
* * *
桃花謝、荷花開,金鳥日日高翔,玉兔夜夜奔空,轉眼間又是黃菊盛開,楓葉染紅的季節。
練衣紅挺著即將臨盆的大肚子,沒有一般孕婦的臃腫和遲鈍,腳步依舊輕盈,全身充滿了活力。這一百多天以來,她為了想出去"野"一下,和相公幾乎天天像周公鬥法桃花女般,當然她是那個鬥法失敗的周公,至此她開始有點悔不當初了,為什麼會劫擄到一個樣樣精通的丈夫?都是那該死的瞎眼算命老頭兒的錯,說什麼她命中註定的男人?哼!根本就是命中註定的剋星!她也開始怪起雙親為什麼不把她生得聰明一點呢。
她躡手躡腳地走出睡房。從樓梯口往下望,金蓮和銀荷在大廳邊聊天邊縫小孩子的衣裳,相公在外頭的懸廊上看書,想從他眼皮底下溜走,根本是不可能的事,但她下意識仍往外探。
這一探卻探出個天大的機會,相公書本擱在胸前,好像在躺椅上睡著了。霎時她欣喜若狂,輕手輕腳地就往隔壁的書齋走去,想從木梯溜下去。走了兩步又覺不妥,相公會不會只是裝睡,然後趁機把她逮個正著,再狠狠地臭?一頓。
她回頭走至相公的身邊,低頭輕喚:"相公、相公,你睡著了嗎?"
靜待片刻不見回應,她心裡暗喜不已,但為避免他突然醒來,還是動點手腳比較安全,遂伸手點了他睡穴,然後大搖大擺地從木梯下樓去。
練衣紅從馬房牽出她的黑妞,翻身上馬便策馬往後山賓士而去。
有大半年的時間天天都被相公盯得死緊,此刻的練衣紅猶如脫韁的野馬般,忘了自己即將臨盆,只覺得外頭的空氣分外新鮮,天空特別的藍。
賓士一陣之後,練衣紅放緩速度,心想好久沒到後山的小水塘看看了,也許已經有小水鴨可以抓回去打打牙祭了。突地,她感到腹部一陣抽痛,本能地皺了皺眉,伸手朝腹部撫去,待撫上那大腹便便,倏忽間她想起了一件事,不由急聲道:"黑妞,我們掉頭回去,我好像快生了。"
黑色神駒似懂人語般,立刻一個掉頭往山寨方向跑回去。
馬上的練衣紅只覺腹痛一陣又一陣,心裡亦開始發急,甚至低頭對自己的肚子說話。
"兒子呀,你可別急著出來透氣,得撐著點呀,我可不想隨便找個草叢就把你生下來,會被你爹罵個狗血淋頭的。"
* * *
躺椅上的祁琳從睡夢中倏然驚醒。奇怪,他怎麼會這麼好睡,難道是……
祁琳盤膝而坐,閉目運功行一周天,再睜開眼睛時黑眸透射出惱怒的神芒。想不到一時的疏忽竟著了老婆的道。
他匆匆進房探看,果然不見練衣紅蹤影,樓下有金蓮和銀荷,她定然是從後面的木梯偷溜了!思畢,匆匆下樓。
正在縫好的童衣上繡個保平安的字的金蓮,聽見腳步聲不由轉首察看,待見姑爺神色倉皇便問:"姑爺,怎麼了?"
"衣紅趁我睡著的時候偷溜出去了。"祈琳說。
"什麼!"銀荷忍不住驚呼了起來。"小姐快生了耶,還這麼胡來。"
豈止是胡來而已,簡直是拿自己和未出世孩子的命開玩笑!祁琳憂心不已,卻只能鎮定心神,冷靜地說:"我們出去找找。"
"是。"金蓮和銀荷暫且放下手邊的事,跟隨著祁琳欲出外尋找。
當三人才踏出雙月樓,一陣馬蹄聲由遠而近,轉眼間已來到三人面前,馬背上之人赫然是練衣紅。
焦急又腹痛陣陣的練衣紅,硬撐著回到雙月樓,看見三人適時迎了出來,便開口急呼:"相公,我……我肚子好痛,好像快生了。"說完一鬆懈便從馬背上滾了下來。
祁琳疾步上前將她接個正著,萬萬沒想到妻子臨盆在即,還跑去騎馬。見她滿頭大汗,也沒心思罵她了,轉首吩咐道:"金
蓮、銀荷,快去準備。"
"是。"兩侍女領命各自行事。
祁琳抱著練衣紅快步走向客房,邊鎮定地柔聲安撫。"別擔心,慢慢呼吸,沒事的。"
被相公抱在懷裡,耳聽他溫柔的話語,練衣紅慌急的心情逐漸平靜下來。
一會兒,兩名中年婦女相偕而來,匆匆進入客房,祁琳隨即退了出來,接著銀荷領著三名丫頭,提著熱水,拿著木盆魚貫走進客房。
未久,金蓮也帶著提藥箱的羊大夫匆匆而來,金蓮進入房間便將房門關起,羊大夫則與祁琳一同在大廳裡候著。
羊大夫微喘著氣問:"怎麼回事,應該沒這麼快呀。"
祁琳只好把事情說了一遍。
羊大夫聽了只能搖頭歎氣。"寨主就是這麼愛亂來。"語畢卻滿心佩服第一次當爹的姑爺,竟能安排又處置得如此妥當、迅速。
客房裡,傳來婦人的話語。"寨主,大口吸氣,要用力點。"
祁琳幾乎沒聽到老婆的痛呼聲,一顆心不由忐忑了起來,默然片刻,深吸口氣說:"羊大夫,如果有個萬一,我要衣紅。"
祁琳的意思再清楚不過了,若情況不樂觀,他願捨棄孩子保住妻子!羊大夫可感受到他對妻子的重視勝過其它,遂說:"老夫一定會盡力而為的,請姑爺放心。"
祁琳正待再說什麼,裡頭卻傳來哇哇的兒啼聲。
這--未免也太快了吧。祁琳不禁轉首看向羊大夫,而羊大夫亦一臉驚奇地看著他。
過了一會兒,咿呀一聲房門被打開來,金蓮當門面立,掩不住滿臉的喜悅。
"恭喜姑爺,是個小少爺。"
無論是弄璋或弄瓦,祁琳都一樣高興,但他更在乎妻子的狀況,便問:"衣紅呢?"
金蓮笑答:"小姐很好。"話落便讓開,比個請進的手勢。
祁琳進房看見山寨的兩位產婆正在幫孩子洗澡,孩子的哭聲很響亮呢,妻子則躺在床上笑意盈盈地看著他。
祁琳上前順手接過銀荷擰乾的面巾,坐至床緣輕柔地幫妻子拭去滿頭的汗水,綻開溫煦迷人的笑容。"很累吧。"
哪知,練衣紅卻笑著說:"不會啊,就像肚子疼上茅廁一樣,給它這麼一用力--就出來啦。"
祁琳差點從床上跌了下來。聽她的語氣,好像他們的兒子就是那一"坨"般。老婆雖然粗俗了點,這也是她可愛和與眾不同的地方,遂笑著說:"雖然你說得簡單,不過還是辛苦你了,謝謝。"
練衣紅心口滿是暖暖的感覺。相公真是個溫柔的好丈夫,口拙的她只能沖著他直笑。
一會兒,產婆將嬰兒包上布巾送至練衣紅的身邊,然後示意大家該退到外面去了。
房門被悄悄地掩上,只剩下練衣紅和祁琳以及剛出生的小嬰兒,練衣紅偏首看著哭聲漸止的兒子,自然流露出母親的慈愛神韻。
"咱們的兒子長得好可愛哦,好像你呢。"
是心理作用吧,剛出生的小嬰兒五官還皺成一團,哪看得出像誰呢,但祁琳仍附和著說:"是啊,不過我長得比較像我的母親,不怎麼像我的父親。"
"咦?"練衣紅聽了頗感驚訝,似不解又疑惑地問:"為什麼?不是兒子像父親,女兒像母親嗎?像我就長得很像我娘呀。"
祁琳微笑說:"總有些例外啊,有些女兒就長得像父親。"
"這樣啊。"練衣紅忍不住偏臉盯著兒子直瞧,似想看出兒子究竟是像她還是像相公。
祁琳只覺得老婆的神情可愛極了,情不自禁低頭輕啄她臉頰,笑說:"別在意這個,不管像你還是像我,都是我們的兒子呀。"
練衣紅聞言,綻開釋懷的笑容。"是啊,是我們的兒子呀。"私心裡她還是希望兒子能長得像她所深愛的相公。
* * *
時光荏苒,歲月如梭,轉眼間又是個秋高氣爽的季節。
午後金燦的陽光從葉縫中撒落,祁琳在懸廊上鋪著厚布毯,身邊擱著攤開的書本和一盤點心,看著快滿周歲、已學會走路的兒子練雲龍,玩膩了手邊的木雕和小球,正試著站起朝他走來。
"爹--"練雲龍踩著尚不穩的步伐走來,不意卻在他面前跌了一跤,他沒哭,只是抬起小臉露出嬌憨的笑容,再次爬起,向前走了兩步撲進他懷裡。
祁琳將兒子接個正著擁進懷裡,鼻端嗅到自兒子身上散發的乳臭味,笑問:"你想做什麼?"
練雲龍咧嘴而笑,伸出肥嘟嘟的小手指向那盤點心。
原來小傢伙嘴饞了。祁琳取來一塊糕點遞予他。兒子雖長得像他,但個性卻像極了練衣紅,跌跤了甚少放聲大哭,總是自個兒爬起。
練衣紅自坐完月子後,便一刻也靜不住地四處跑,一會兒下山去練家莊看看走走,一會兒又去巡視在各城鎮所開設的銀樓和賭莊。今年莊稼大豐收,所以決定要加開糧店和酒樓,她就算不懂也喜歡跑去湊熱鬧,常常一去就是十天半個月,老把他們父子撇在山上。
雖然練衣紅總要他也跟著下山去看看田莊和所開設的店鋪,但他依然有所顧忌;就算千千萬萬的人都無人識得他,只要被其中一人認出,那後果就難以收拾了。所以儘管練衣紅對他抱怨,也只能以喜歡山居歲月為藉口回絕她,無法對練衣紅坦言真相。
十天前,練衣紅帶著銀荷和幾個屬下,出遠門到揚州去喝一位父執輩故交的孫子的滿月酒,要過幾天才會回來。
祁琳看著兒子捧著糕點,專心一意大口啃食的模樣,活脫脫是練衣紅的翻版呢。
此時,樓下傳來打破東西的聲響和金蓮的低聲驚呼,接著是一陣幾不可聞的低語。
山寨裡發生什麼事了嗎?祁琳暗自猜想著。念頭才剛閃過腦際,就聽見樓梯傳來急步的蹬蹬聲響。
金蓮嬌顏蒼白,神色倉皇地來到他面前,碰一聲跪了下去,顫著嗓音說:'姑爺,大事不好了!有消息傳回來說,小姐他們在揚州被杭州知府的外甥江上雲勾結老爺故交的兒子,在酒中下迷藥迷倒了小姐他們,然後把他們送官嚴辦。"
祁琳愣住了,面色遭變。為什麼會這樣,是老婆夜路走多碰見鬼了嗎?
一會兒,他收懾心神,深吸口氣伺道:"那現在怎樣了,呂二叔在嗎?"
金蓮答道:"已經派人下山去通知了,吳堂主他們也在天和堂商議如何營救小姐。據傳送消息的人說,那個江上雲把小姐說成是十惡不赦、殺人不眨眼的江洋大盜,將小姐他們交給一個正好來到江南的副將軍,說是要押回京師受審。"
京師!?祁琳倏感一陣暈眩,為什麼事情會往最糟糕的方向發展呢!看來--他得做最壞的打算了。思畢遂說:"你先下去吧,有什麼消息再來告訴我。"
"是,小婢告退。"
祁琳閉上眼深歎口氣,再次睜開眼,看見兒子已吃完點心,還兀自吸吮著小指頭,他拿出手巾替他擦嘴和小手,收起手巾將兒子緊擁入懷,低語:"如果我和你娘有個萬一,將來長大後不要恨那個人,因為--他是你的親爺爺。"語畢,低頭愛憐地親親兒子的小臉頰。
* * *
清風樓。
"為什麼--為什麼會發生這種事?"呂雲魁按捺不住焦急,在房間裡來回地踱步。
"那個孫大爺怎麼可以做出這種事!虧他父親和練大哥的感情那麼好。"秦宓娘頻抬袖拭淚。
"那個唯利是圖的混蛋王八,我聽說他是為了覬覦我們剛建莊完成的練家莊,所以才會利用這次機會暗害衣紅。"呂雲魁氣得全身發抖,話落,不自禁望向窗外雙月樓的方向。"我很擔心,若失去了衣紅,也許會留不住賢婿和龍兒。"
秦宓娘聞言,駭得呆住了,回神後急聲說:"這怎麼可以?要是賢婿離開了,我們豈不是要天下大亂了!該怎麼辦才好?對了,給他續弦好了,金蓮……金蓮他應該會接受吧。"
呂雲魁也惶然。除了練衣紅的安危之外,恐怕這也是全山寨的人最擔心的另一個問題。
這時,門外傳來婢女的話聲。"老爺子,姑爺有事求見。"
說曹操,曹操到。呂雲魁和秦宓娘相視一眼。他該不會是
要來談離開的事吧?呂雲魁深吸口氣鎮定心神。"請賢婿進來。"
祁琳推門進來,微笑著問候兩老。"二叔,宓嬸。"
呂雲魁硬擠出笑容。"賢婿請坐。"
祁琳只是上前從袖袋裡抽出一本小冊子遞予他。"請二叔大略看一下,有什麼問題,我們立刻進行修改。"
呂雲魁接過冊子立即翻閱,看了數頁,他的雙手忍不住抖了起來。這……這是一份能使黑風寨和練家莊可安定、繁榮百年的計畫書!他愈看愈心驚,因為實在太完美了,完美到不需再多費心思,只要按步執行計畫書內容即萬無一失。
"賢婿,你這是?"
祁琳微笑著說:"這東西是我閒暇時做的,只是萬萬沒想到真有派上用場的一天,而且這麼快。我想把它交給二叔是最為妥當的。"
秦宓娘以為祁琳要攜子離開山寨另謀他途,忙問:"賢婿要去哪裡?"
"我要和吳堂主他們一起去救衣紅。"祁琳垂眸看著地面。
"其實不瞞二叔,我曾練過幾招防身劍術,我想這一路上應不會給吳堂主他們添麻煩。再說以時日計算,就算日夜兼程趕去救人,也很難追得上並半途劫救。京師是我的故鄉,門路我熟,即使得去劫刑部大牢,也應該還有成功的機會。"
刑部大牢!?那已在皇城內了,警備之森嚴、救人之難可想而知。呂雲魁驚愕良久,說不出話來。
"你不要去了。"秦宓娘神情激動,雙目含淚。"衣紅一定……一定也不希望你去為她冒這個險,萬一……萬一你們兩個都……你叫龍兒要怎麼辦?他還那麼小,你們……你們就……"她哽咽得再也說不下去了。
呂雲魁亦覺得這麼做太冒險了,正欲開口勸阻之際,祁琳卻凝眸看著兩老說:
"只要有一絲希望,我就不放棄!無論如何,我一定會盡全力讓衣紅能回來。"語畢一抱拳,轉身快步離開房間。
"賢婿……"秦宓娘不由自主追了出去,卻只看見他迅速消失在轉角的背影,回頭看向丈夫。"老爺子……"
呂雲魁沉重地歎口氣,把小冊子貼身收好。"既然賢婿心意己定,就讓他去吧。得夫如此是衣紅前世修得的好福氣,我去送他們吧。"
* * *
屋舍前的廣場上,一身勁裝的吳宗叡領著從三堂調集而來的六名年輕高手,等著祁琳交辦要事後前來會合,然後出發去營救練衣紅他們。
吳宗叡看著那匹與姑爺一起被寨主擒捉回來的白色駿馬,心裡還在思索該如何勸姑爺打消同去的念頭。
過一會兒,祁琳手持一把長劍和行囊向他們走來,他把長劍和行囊掛在馬鞍上。
吳宗叡忍不住勸道:"姑爺,我看您還是別去了,只要把京師的地圖畫給我們就好。"
他私心認為即使失去了個武功蓋世的寨主,有了這個天縱奇才的姑爺,黑風寨依然可以屹立不搖。最怕是此去全軍覆沒,屆時黑風寨想不垮也難。
祁琳卻笑著說:"吳堂主不用擔心山寨的事,該留下的我都留下了。"語畢,翻身上馬。
吳宗叡當然明白他的意思,但一個未足歲的幼主能做什麼呢?他不覺深皺眉頭。
前來送行的寨民們,看見他們所敬重的姑爺也要同行,個個是憂愁滿面,滿心的擔憂與不舍,更有人開口說:"姑爺,您就別去了。"
"是啊,別兩個都走了。"
祁琳轉首對眾人綻開迷人的微笑。"謝謝大家,我們一定會把衣紅和其他的兄弟們救回來的。"
這時,呂雲魁也來到廣場。吳宗叡見了心中一喜,以為他是來勸阻祁琳的,遂說:"二爺,您來的正好……"
呂雲魁只是對他一頷首,仰首對祁琳說:"賢婿,路上小心!凡事別太勉強,盡人事就可以了。"
祁琳點頭。"我知道。"話落,轉首催促道:"吳堂主,我們該出發了。"
吳宗叡從錯愕中回神,又見呂雲魁含笑頷首,真不知呂二爺究竟是怎麼想的,但他卻已暗中打定主意,若是營救寨主失敗,為了山寨和甫建莊完成的練家莊,無論如何都得把姑爺安全地帶回來不可。思畢,他深吸口氣說:"好了,我們出發了。"
於是,在吳宗叡的帶領下,一行八人便策馬揚蹄朝山下賓士而去。
呂雲魁目送他們離去,他對吳宗叡的判斷力和危機處理的能力深信不疑。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9-8-11 00:28:49
第九章
門前,有四名手持長矛來回走動的士兵,門的兩側亦站著四名手持長矛的士兵,就連兩隻張口含珠的石獅也顯得威猛無比,門上橫匾寫著"將軍府"三個大字。門內兩兩成雙的士兵來回巡視著,院落瑞安靜異常,與外頭街道上的喧囂熱鬧成強烈的反比。
地牢裡,練衣紅和銀荷,以及四名年輕小夥子,分別被關在兩間相鄰的牢房裡。
反正做無本生意的可能下場就是如此,所以大家心裡只有暗呼倒楣,沒有半點的怨天尤人。
銀荷看著同房的小姐,表面雖是坦然,但眸中卻不時閃過憂愁,她知道小姐掛心山寨裡的姑爺和小少爺。
"哼,江上雲那沒用的臭小子,沒種光明正大的來找我,卻用這種下山爛的手段!還有那姓孫的龜孫子,只是收了點姓江的好處就出賣了我,還口出狂言想霸佔我的練家莊!我雖是一時大意著了道,但我黑風寨的人可沒那麼好欺負。"練衣紅恨聲說。
隔壁牢房裡的週三也應和道:"沒錯,吳堂主和駱副堂主一定會領人去把他們狠狠地修理一頓!再說練家莊是姑爺一手監建的,易守難攻,就算是幾萬大軍也奈何不了我們,憑他孫千鳥的幾個烏合之眾,沒讓林堂主他們打得落花流水就很阿彌陀佛了。"
"對,老周說得沒錯。"另一人附和說。
突地,練衣紅看著週三說:"小周,把你身上的衣服脫下來給我。"語畢又看向另三人。"你們也一樣。"
週三依言開始脫外衣,但也不解地問:"寨主想到什麼脫困的主意了嗎?"
"沒有。"練衣紅揮手掃落石床上的東西。"我只是要寫遺書給相公而已,這裡又拿不到紙筆,所以要用你們的衣服寫血書。"
正在脫外衣的四個小夥子聞言不由愣了愣,週三說:"用我的外衣就好,其他的人就不必了。"
練衣紅哪能對屬下坦言她的字醜得比鬼畫符更像鬼畫符,寫壞了是一定的事,所以才要他們統統脫下外衣給她。"反正叫你們拿來就拿來。"
四人交換個眼神,只好統統把外衣脫下來遞給她。
練衣紅接過衣服,撕成合適大小,咬破食指就開始寫了起來。當第一滴血印染在布上時,她才想起一件事,抬眸看著眾人問道:"相公的名字叫麒麟,誰知道麒麟怎麼寫呀?"
週三等人是第一次知道姑爺叫"麒麟",四個小夥子互視過後,週三問識字較多的一個少年。"小柳,麒麟怎麼寫啊?"
小柳想了一想說:"就是一個鹿,旁邊一個其。然後麟是……"
突地,銀荷卻開口說:"不對,姑爺不是叫那個麒麟。"
眾人聞言,不覺疑惑地看向她,連練衣紅也皺起眉頭不解地問:"相公不是叫麒麟嗎?"
"我一開始也是這樣以為,可是後來我無意中看了姑爺的署名,才知道我們一直都弄錯了。"銀荷說完,用手指沾水在石床上寫了起來。"祁是祁連山的祁,琳是玉旁雙木林。這是有一次我看見姑爺寫給呂二爺的書信的署名,後來姑爺都只寫了個'琳'字而已。"
原來此"祁琳"並非那"麒麟",練衣紅更似頓然醒悟般說:"難怪相公甚少說他的名字,原來是怕說出來別人會笑啊。"
話落,她便開始在布上寫血書。可惜這麼一耽誤指上的血已凝,練衣紅只好再咬一次,但相公的名字還沒寫好就已寫壞了一塊布,她只好換另一塊布,然後又再次咬手指頭。
週三他們終於明白寨主為何要他們全把外衣給她,原來是這樣呀。待見寨主不停地寫壞了血遺書,又不停地咬手指頭,恐怕遺書還沒寫好,手指頭全都咬爛了。
週三便取來獄卒尚未收回的空飯碗,要大家捐點血給寨主。於是連同銀荷,大家都咬破指頭,滴集大半碗的鮮血給寨主寫遺書。
練衣紅寫好了血遺書,便大聲呼喚獄卒。"喂,牢頭,叫你們池老大過來,說我有事要拜託他。"
獄卒早已看見他們集血寫遺書的事,遂點頭要外面的人傳話給副將軍池昆田。
一會兒,池昆田領著兩名近衛來到地牢。"聽說你有遺書要我代送。"
"對。"練衣紅把那方比鬼畫符還草的血遺書遞予他。"我覺得你人還不錯,所以想拜託你把這遺書送去給我相公。"
池昆田接過那遺書,開頭兩字"祁琳"教他心頭一震,這不是他們千找萬尋的那個人嗎?本能看向練衣紅,開口想細問卻旋即推翻了這想法,以祁琳天之驕子的才幹與身分,怎會和這女土匪頭子有關係呢,更遑論結成連理了,或許只是剛好同姓又同名而已。
練衣紅見他神情古怪,遂問:"池老大,你該不會不想幫我送吧?我身上的錢都被姓孫的龜孫子給拿走了,如果你想要錢,把
遺書送到再向我相公拿,要多少都沒問題。"
池昆田回神,笑笑說:"我不是要錢,只是有點奇怪而已,寨主你人長得這麼美,字卻不怎麼美。"
池昆田拐彎抹角取笑她的字醜,練衣紅又羞赧又生氣。"你知道什麼,我本來是要跟我相公學寫字的,只是還沒有學就落得如此下場,要是回去讓我跟我相公學個半年,你就知道什麼叫名師出高徒了。"
池昆田只覺得這女土匪頭子是個挺有趣的姑娘,亦覺得她當土匪有點可惜了,遂笑笑說:"你放心,我一定幫你把遺書送到,且不收分文。"
"謝啦,池老大。"
待池昆田離開後,銀荷以極低的聲量問:"不知吳堂主他們會不會來救我們?"
來是一定會來,救不救得了又是另一回事了,畢竟這裡可是布有重兵的將軍府,弄個不好會被一網打盡的。練衣紅輕歎口氣。
"我倒希望他們不要來。"
* * *
地牢裡,練衣紅隱約聽見外頭一更天梆子的聲響。銀荷和四個小夥子正呼呼大睡,她卻因為想念兒子和相公而睡不著。
她寫給祁琳的那封遺書,除了要祁琳照顧好兒子外,還要他娶金蓮當小老婆,因為她相信金蓮會代她好好照顧父子兩人。
突地,她聽見獄卒似欲發出驚呼聲,但卻旋即中止。她本能地轉首查看,卻見一個黑衣蒙面客迅速來到牢欄外。
"寨主,您還好吧,我們來救你們了。"黑衣人低聲說。
練衣紅聽出是吳宗叡的嗓音,忙把銀荷和其他人叫醒。"喂,你們快起來,吳堂主來救我們了。"
"姑爺也來了。"吳宗叡轉首看向正在獄卒身上搜取鑰匙的黑衣人。
"相公也來了!"練衣紅脫口驚呼,待看見那日夜牽掛的身影時,忍不住激動地抓住牢欄往前推。"相公、相公,我在這兒。"
祁琳聽見妻子的叫嚷聲,不由眉頭一皺就欲開口要她小聲點,就在此時,突地有道黑影由上往下籠罩,吳宗叡反應迅速地往一旁跳開。
鏘當巨響中,鐵制牢柵竟被練衣紅給推倒了,所有的人皆驚愕不已,練衣紅更跪坐其上不知所措。
祁琳沒想到頗為順利的救人計畫,竟在這關頭給練衣紅的蠻力搞砸了,將手中的鑰匙拋給吳宗叡後,只是惡狠狠地怒瞪著她。
"對不起,對不起嘛。"練衣紅不敢抬頭,卻可感覺到相公那憤怒無比的視線。"我不知道這欄柵這麼不堅固,早知道我自己逃出去就好了。"
大夥兒只是驚奇不已地看著低頭道歉的寨主。印象中總是八面威風、強霸得不得了的寨主,這會兒在姑爺面前卻像只見著貓的老鼠般,頗令大夥感到意外。
祁琳見吳宗叡放出週三他們,拉起猶跪在牢柵上的妻子。"取回你們的兵器,我們恐怕得硬闖了。記住,別妄傷人命。"
此時,外頭隱約已傳來呼喊聲和警示的鑼聲。
當他們離開地牢後不久,就被逼到院落的廣場上,被數也數不清的士兵團團圍住,火把把四周照得有如白晝般。
池昆田站在簷廊的臺階上喝道:"大膽匪徒,竟私闖將軍府劫囚,還不快放下兵器束手就縛。"
祁琳只是看池昆田一眼。祁琳的親舅舅未為國捐軀前曾是將軍府的主人,所以他才能領著吳宗叡他們輕輕鬆松地躲過警備的士兵,到地牢裡救人。而現在困住他們的士兵們,雖然功夫不怎麼樣,但蟻多咬死象,畢竟他們才只有十四個人,又得顧及不妄傷人命。
吳宗睿自然也知情勢對己方大不利,不禁低問:"姑爺,該怎麼辦?"
祁琳再次看向池昆田。不到最後關頭絕不輕易暴露身分,
他怕到時候不但救不了妻子和山寨的人,反而株連更多無辜的人們。思畢便說:"放手一搏了。"
練衣紅聽見相公的話,率先發難,嬌喝一聲揮舞手中金刀,一式"雷霆萬鈞"卷起一股強勁的刀風,立刻就有十余個士兵摔了出去。
士兵們見狀不由膽戰心驚,但隊長一聲喝令,他們也只能置生死於度外,揮刀上前抓人了。
於是,一場大混戰便在將軍府裡打了起采。持長矛的士兵橫衝直撞,黑風寨的眾人武功雖高強,但受限於不可妄傷人命,所以很快就落人了下風。
使雙短劍的銀荷,因兵器上的劣勢再加上受多人圍攻,一個閃神,左臂便給劃傷了,她忍不住痛呼出聲。
圍攻的士兵見她受傷,更是加把勁猛攻,想先擒下她。
離她最近的祁琳,聽見那痛呼聲,踢飛靠上來的四人,一躍來到她身邊,一式"劈妖斬魔",一陣寒光閃過,士兵們的兵器紛紛脫手,個個按住手腕直往後退。
練衣紅亦聽見銀荷的痛呼聲,本能就想回身救她,一轉首卻看見相公施展一式極其玄奇的劍法援救銀荷。相公會武功已教她意外得不得了了,然而更教她驚駭莫名的是那劍招,那是武林中人人皆知的不傳之學,忍不住驚呼出聲。"辟邪劍法!"
祁琳卻比她更感驚訝,為何娘子會識得這劍法呢?
站在廊上的池昆田,聽見練衣紅一聲"辟邪劍法",心頭猛地一震,高聲喝喊。"統統住手!"
士兵們雖不曉得副將軍為何叫停,但命令如此,大家也只好紛紛收手退開。
黑風寨的眾人已是左支右絀了,這聲適時的"住手",正好讓
他們喘口氣。
練衣紅卻是一個轉身,柳眉倒豎,怒氣衝衝地朝祁琳走來,嬌聲喝問:"說!你到底是誰,為什麼要冒充我相公?"
不只是祁琳,就連吳宗叡他們也都嚇了一跳,寨主突然得了失心瘋嗎?
"我……我……"祁琳作夢也沒想到妻子竟懷疑起他來了。
練衣紅見他吞吞吐吐的,更覺可疑,揚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扯下他的蒙面巾,伸手摸向他的耳後,想扯下他的人皮面具,結果卻是判斷錯誤,不由愕愣地看著他,似自語般說:"是真的相公呀,原來你真的會武功啊。"
這下慘了!祁琳沒想到練衣紅會突然扯下他的蒙面巾,待看見池昆田那震驚的表情,心裡暗叫不好。
這時,由禁衛軍統領擢升為將軍的夏靖,因屬下人內急報江洋大盜的同夥來劫牢救人,便匆匆出來察看,卻正好與那俊美無儔的男子對面而看,那是他連作夢都想找到的那個人,不禁驚喚道:"殿下!"
這下完蛋了!沒想到連夏靖都跑出來了。祁琳本能地就想否認。"不……我……"
練衣紅是何許人也,她一看三人神情就知相公與他們是認識的,從相公會武功的事到剛才那人所叫喚的名字,她忽覺有股莫名的委屈感油然而生。抬眸仰視著祁琳,霎時淚如泉湧。
"嗚……我知道你嫁給我是有點委屈,可是……可是你也用不著這樣騙我啊……"
妻子在這節骨眼突然莫名其妙地哭了起來,真教祁琳有點手足無措。"我……我騙了你什麼?"
練衣紅抬手拭淚,嗚咽地說:"原來你姓殿名夏,竟用"祁琳'的假名來騙我們,就算是亂說一通也要編個像男子漢一點的名字,幹嘛要用一個姑娘家的名字。"
她的話差點讓祁琳摔倒在地,妻子怎會誤解得如此離譜!
後邊,倪中雄靠到吳宗叡的身邊低語:"喂,老吳,剛才的話你聽到了嗎?"
"聽得很清楚。"吳宗叡答。
楊啟芳亦靠上來問:"吳老哥,'殿下'就是那個'殿下'嗎?"
吳宗叡睨了他一眼。"我不認為這個稱呼是可以隨便亂叫的。"
銀荷亦神情驚駭地慢慢退至吳宗叡等人的身邊。
廊上,池昆田上前在夏靖耳邊低語數句,夏靖露出訝然的表情,接著兩人步下臺階朝祁琳走來。
夏靖凝著黑衣人,勉力抑住激動的心情,開口問:"敢問這位公子的身上是不是有塊雕著雙龍抱珠的血玉?"
練衣紅聞言驚疑不已,更不禁脫口而出:"你怎麼知道的?"
糟了!祁琳反應迅速地掩住妻子的嘴巴,卻攔不住她已出口的話,只能咬牙切齒地在她耳邊低罵:"你這個笨蛋,如果我死了你成了寡婦,可半點也怪不得別人。"語畢,心裡也納悶,普天之下知道這件事的應該只有親兄長祁珩一人而已。
此刻,夏靖和池昆田再也沒有半點疑問了,交換個眼神,兩人同時單膝跪地。"卑職夏靖、池昆田,叩見祁琳殿下。"
圍在四周的士兵們,見狀亦全部單膝跪地,齊聲道:"叩見祁琳殿下。"
黑風寨的人何曾見過這等陣仗,倪中雄不禁輕問:"老吳,現在咱們該怎麼辦?"
"我哪知道。‧吳宗睿看著祁琳的側影。雖然大家老早就覺得姑爺不是普通人,但不普通到這種地步,恐怕任誰也想像不到姑爺的真正身分竟是"皇子"。
事到如今,想否認也來不及了,祁琳只能暗歎口氣,說道:"起來吧。"話落,抬手輕輕拭去妻子眼角未收的淚水。
"謝殿下。"
練衣紅此刻是滿頭霧水。相公好像沒用假名騙她,但為什麼那些人要向他下跪,還叫他"殿下"?"殿下"又是什麼?
夏靖上前兩步,抑不住激動的情緒說:"兩年多前發生那件震驚京城朝野之事時,卑職本想自戕,至九泉之下向殿下請罪,是池副將力阻,並勸卑職苟活為殿下洗刷冤屈。"言述至此,夏靖不禁眸泛淚光。"如今殿下安然無恙,卑職感激蒼天有眼。"
祁琳只是黯然地低語:"我的命是甘大哥和甘二哥用他們的兩條命換來的。"
池昆田伸手招來一名近衛,低聲吩咐數語,待近衛離去後,便上前在上司耳邊低語:"將軍,夜深露重,請殿下等人人內奉茶再談。"
"瞧我糊塗的。"夏靖自責後便恭聲說:"請殿下及諸位人內奉茶。"
祁琳回頭看了吳宗叡等人一眼,擁著妻子便率先隨夏靖朝屋內走去。
吳宗叡深吸口氣,挺高胸膛。"咱們也進去吧,畢竟當座上賓比當階下囚好。"
於是,黑風寨的眾人便跟隨在他身後一起人內奉茶。
* * *
廳堂裡,夏靖正對祁琳談述這兩年多來皇城所發生的事。
當祁琳被於鎮以亂箭射死,沉屍江底之事傳開後,二殿下祁珩隨即自邊關趕了回來。而假祁琳的屍首落江四天后才被打撈上來,屍身早巳被魚蝦啃食得面目全非,只能從身上所穿的衣服和配飾來辨認。但只有二殿下祁珩心存懷疑,因為屍體上少了件非常重要的東西。二殿下祁珩只是不動聲色,辦完親弟的後事便又返回邊關。
祁珩對發生在親弟身上的事感到十分後悔和憤怒,遂著人暗中調查事情真相,結果發現這一切竟是劉賢妃和魏太醫的合謀。劉賢妃先在酒中下了一種迷幻藥,再對皇上施以暗示,使得皇上夜夜作相同的惡夢,魏太醫再對皇上進讒言說是中了邪法。後來在風熙宮搜出了迷藥,不久劉賢妃就畏罪自縊,魏太醫家中也被盜匪闖人,殺人劫財,一家十八口無一活命。
夏靖幽歎口氣說:
"當然誰都猜得到這是何人所下的毒手,目的是殺人滅口。"話鋒一轉。"一年前祁琰殿下因急病過世,皇上改立二殿下為儲君,更為避免憾事重演,派重兵至邊關接回二殿下。二殿下回朝後不久便發現了您所留下於鎮為惡的事證。或許是於鎮惡報終臨頭,在一個很偶然的時機中,我攔劫到一封於鎮寫給瓦刺王的書信,太子殿下要我先不要打草驚蛇,並偽造一封書信取得瓦刺王的回函,然後將您所留下的紀錄和於鎮通敵叛國的罪證呈交皇上,這才將於鎮處以國法。"
祁琳聽了,不勝唏籲,既欣喜惡臣終為惡行付出了代價,也感慨正當他在山上的土匪窩裡悠然地過著快樂的婚姻生活時,皇城裡卻發生了這麼多的事。最教他難過的是大皇兄的辭世。
夏靖又繼續說:
"於鎮的事雖解決了,但太子殿下一直掛心您的事,因此請國師占卜您的生死,國師蔔出您往南方而去,太子殿下便派池副將領人南下尋訪,甚至也派人渡海至梅嶺尋找,可惜並無所獲。可是我萬萬沒想到……"夏靖雙眼盯著練衣紅,靠上前低問:"您……日子過得還好吧?"
祁琳自然明瞭他的話中之意,睇了妻子一眼,俊顏微酡。"很不錯呀。"
練衣紅只是看著神情古怪的兩人,他們的對話她雖聽得一清二楚,但卻是一頭霧水,完全不懂他們交談的內容。
這時,外頭傳來一聲:"太子駕到。"
大哥來了!祁琳不由感到驚愕,接著便想起身出迎。
正當此時,一個人匆匆進來,來人身形頎長,身著繡著螭龍的鵝黃錦袍,氣宇軒昂,美如冠玉,面貌與祁琳有幾分神似。
祁珩入得廳堂便看見本以為已天人永隔的弟弟,竟活生生地出現在他面前,不由忘情地上前一把將祁琳擁進懷裡。
"我以為我們兄弟再也見不到面了。"
"大哥。"祁琳亦緊緊地抱住他。自兄長自動請纓鎮守邊關後,兄弟已近五年不曾見過面了,再次相見真有恍若隔世之感。
相擁好一會兒,祁珩鬆手仔細端詳著靈秀的弟弟。"這兩年多來,你過得可好?"
"當……當然很好。"祁琳不由自主瞟看練衣紅,略略遲疑過後才喚道:"衣紅,過來見過我大哥。"
練衣紅早已在猜測黃衣人的身分,聽見了相公的叫喚,便依言上前抱拳問候:"弟媳衣紅見過大伯。"
叫他大伯?難道是……祁珩看著小弟,愕傷了好半晌才低問:"琳弟,她是?"
祁琳點頭,接著靠上去在大哥耳邊低語一陣子。
"什麼!"祁珩不禁驚呼了起來,本能地把小弟拉到身後狀似保護,注視著渾身散發出懾人霸氣的練衣紅,心疼自幼即養尊處優的親弟弟,竟會遭遇如此慘境。
練衣紅只是莫名其妙地看著"大伯",奇怪他把相公拉到身後要做什麼。
正當祁珩想開口質問練衣紅是否欺負了弟弟時,外頭傳來:
"皇后娘娘駕到。"
祁珩和祁琳相視一眼,奇怪為何母后會獲知消息出宮而來。
吳宗叡等人亦面露憂懼。當朝東宮太子突然現身,已教他們夠驚訝了,現在竟連皇后都來了,怎不令他們驚慌恐懼呢?
未久,兩名提著宮燈的宮女出現在門口,一個中年美婦肩披繡著彩鳳的披風,在兩名宮女的扶持下走進大廳。中年美婦穩重端莊,風姿綽約,可想其年輕時定然是國色天香。
趙皇后一進門便四處張望,待看見站在祁珩身後的黑衣人,淚水霎時如泉湧,碎步上前張臂將祁琳緊緊地抱住,淒聲道:"琳兒,我苦命的孩子,母后好想你呀。"
祁琳雙膝跪地垂首泣語:"孩兒不孝,讓母后為孩兒擔心了。"
趙皇后扶起祁琳,她忘了拭去自己的淚水,只是心疼不已地拭去兒子的眼淚,仔細端詳她視出己出的心肝寶貝。祁琳一直是個細心溫柔、體貼又孝順的好孩子,原以為身亡的愛子如今好端端地回來了,怎不教她喜極而泣呢。
祁琳亦抬手拭去母后的淚水,關懷地輕問:"母后好像瘦了。"
"還不都是被你父皇給氣的。"趙皇后想起接連失去疼愛的兩個兒子,淚水不禁又湧了上來。"若不是還有珩兒,我真想一死了之,好到九泉下陪伴你和琰兒。"
祁琳聽了,滿心的感激與愧疚。
練衣紅看著令人感動落淚的親人相逢場面,但也疑問為什麼相公要稱呼娘親為"母后",邊想邊主動地走上前去打個招呼。
"媳婦衣紅拜見婆婆。"
婆婆!?趙皇后對這問候話語感到驚愕,只是呆看著一身紅衣、雖是花容玉貌卻散發著一股野性氣息的女子。"你是?"
祁珩看了胞弟一眼,上前一步在母后耳邊低語一陣。
趙皇后瞭解事情的來龍去脈後,不禁面露憫色看著兒子,無限憐惜地說:"我可憐的琳兒,你在江南的山上一定吃了很多苦,受了許多的委屈吧。"
母后和皇兄好像誤解了什麼了!祁琳正想向他們解釋之際,練衣紅卻搶先開口了。
趙皇后的話讓練衣紅感到十分刺耳,她生平最痛恨被人無端冤枉,管他對方是不是婆婆和大伯。氣紅了一張嬌顏,她鼓著腮幫子氣道:
"我才沒有給相公吃苦、受委屈呢,雖然沒有大只魚、大塊肉,可是每餐也都有魚、有肉啊。我也有要帶他下山去買很漂亮的衣服,是他自己說有得穿就好。自從我生了兒子之後,相公吃飽、睡足了,就只會在家抱孩子、彈琴、散步、養盆栽,要他陪我下山到田莊走一走,他死都不肯。山寨裡的人都只聽他的話,對我說的話都是有聽沒有做,簡直不把我這個寨主看在眼裡。"
祁琳沒想到妻子會突然大發牢騷,正想阻止之時,趙皇后卻已搶在他前頭,急忙上前問道:"你說你們有孩子了,孩子叫什麼名字?可不可愛?長得像誰?"
練衣紅沒想到婆婆的態度轉變得這麼快,只得答道:"孩子取名雲龍,下個月就滿一歲了,長得很像相公,會走路也會叫爹娘了。喜歡吃甜糕,愛對相公撒嬌,看到我就只會傻笑。"
趙皇后聽著小皇孫的種種,腦海中幻化出一個咧嘴呵呵笑的白胖小子,不覺開口問:"那……那你會教他叫'奶奶'嗎?"
練衣紅既然知道有婆婆的存在,自然點頭應道:"當然會啊。"
趙皇后心喜不已,又忙說:"那--你帶他回來給我看看可好?"
"這……"練衣紅有點為難地說:"可是龍兒還小,路途又這麼遙遠……"
哪個祖母不疼小孫兒呢,趙皇后當然也捨不得小皇孫受這旅途路遙之苦,想了好-會兒說:"不然--這樣好了,明年春天我到應天的行宮去,你和琳兒帶龍兒來看我,順便在行宮玩個幾天。"
練衣紅下意識看向丈夫,見他頷首便點頭應允。
祁珩睨著胞弟微笑低語:"看來你日子過得挺不錯的,還當起太上山大王來了。"
祁琳聞言,不覺雙頰微酡。
祁珩轉首看著弟弟好-會兒才問:"你要回來嗎?"
祁琳心頭微震,望向神色戰戰兢兢的吳宗叡等人,搖頭微笑說:"不了,我想父皇身邊有大哥和夏將軍幫忙就夠了,回去雖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但山上的家卻有很多真性情的可愛家人。"
祁珩心裡實在捨不得,不過經歷那場險惡的宮廷爭鬥後,既然祁琳已是淡泊名利,願拋棄崇高的地位與無盡的富貴,選擇了自由與平淡,他就成全小弟吧。
"好吧,我回去會把你的心意傳達給父皇。你什麼時候離開?"
"明早就走。"祁琳答道。
外頭傳來三更天的梆子聲,祁珩見時候不早了,遂上前道:
"母后,已三更天了,我們該回宮了,而且琳弟明天一早就要起程回江南,該歇息了。"
趙皇后聞言,凝看著兒子不舍地問:"琳兒,你不回宮住個幾天嗎?"
祁琳微笑搖頭。"我放心不下留在山上的孩子,大家也都等著我們回去。"
趙皇后注視著他,神色黯然地輕語:"母后知道你心裡還恨著你父皇,可是這兩年多來你父皇的心裡也不好受,常常到埋葬你的陵園去,在你墳前一站就是半個時辰。"
祁琳聽了百感交集。他不是怨恨父皇,而是明白回去容易出來難。如果回歸皇室,勢必得把練衣紅和兒子也接回皇宮,兒子尚小倒還好,但練衣紅自幼就自由慣了,再加上是個土匪頭子,肯定無法忍受宮廷生活的繁文縟節和禁錮。他更不希望因此而和所愛的妻子勞燕分飛。
祁琳只得坦言道:"母后,我不是恨父皇,而是喜歡山上寧靜的生活,也顧慮衣紅無法適應宮中的生活。"
趙皇后頓時明白他的意思,轉眸注視兒媳片刻,才點點頭。
"母后明白了,母后回去會代你向你父皇傳達心意的。"
"謝母后。"
隨後,祁琳偕同妻子送祁珩和趙皇后出去,練衣紅這才看見外頭有著兩頂華美無比的大轎子,數十名提著燈籠的男男女女,還有數十名佩劍、帶刀,穿著同樣式衣服的侍衛,個個神情恭謹肅穆。
練衣紅目送兩頂華美大轎寓去後,轉首問道:"家的排場好大啊,你以前出個門捧場也這麼大嗎?"
祁琳略略遲疑才說:"是沒有這麼多人跟著,不過也差不多是這樣。"
練衣紅注視他好一會兒,突然醒悟般的說:"我知道了,原來你不願出門就是因為這個原因啊。那好吧,我回去之後也給你弄個這樣的排場。"
老婆怎會有這樣的誤解啊?祁琳忙說:"不是的,不是你想的這樣。"
練衣紅秀眉微皺反問:"不然是怎樣?"
看來老婆依然在狀況之外,祁琳只得說:"等回程的路上我再解釋給你聽。"
送走趙皇后和太子返身回來的夏靖,立刻要下人準備房間讓吳宗叡等人歇息,池昆田也過來對祁琳和練衣紅說:"我帶殿下和皇子妃到客房休息,請隨我來。"
練衣紅卻是不甚客氣地嚷道:"喂,池老大,不要隨便給我亂改名字,我叫練衣紅,不叫黃子非,知不知道?虧你還一路押著我們來到京師,未老就先糊塗了嗎。"
池昆田只是覷了祁琳一眼,抿嘴笑了笑。
祁琳卻感到兩頰一陣臊熱。
* ‧ * *
翌日清早。
當祁琳和練衣紅用過早飯,整裝完畢正欲起程返回黑風寨之時,池昆田匆匆來報:"稟三殿下,陛下來看您了。"
父皇!祁琳愣了愣,思索過後便明白父皇所為而來,下意識把目光投向妻子。
陛下?陛下是什麼東西?練衣紅本能地朝相公望去,卻意外看見他眸中有著掩不住的戚然與不安。
該面對的總是要面對,祁琳只得深吸口氣。"請池副將軍帶路。"
池昆田點頭,便領路走在前頭。
練衣紅只覺得相公的神情不大對勁,便跟在兩人的後頭。
廳上,一個身著天藍錦袍的中年人坐在紫檀木太師椅上,身旁站著四個年紀從五十到三十不等,勁裝打扮,雙目神光炯然的侍衛,稍遠處則站著神色恭謹的夏靖。
祁琳一見到錦袍中年人,心裡雖感忐忑,但仍依禮上前拜見。"兒臣拜見父皇。"
"起來吧。"
"謝父皇。"
站在池昆田身邊的練衣紅,看著渾身散發尊貴與威嚴的錦袍中年人,小聲低問:"喂,池老大,那個人是誰?"
池昆田睨了她一眼。看來皇子妃還完全在狀況外。只得用輕得幾乎不可聞的聲量答:"是三殿下的父親。"
哦--原來他就是相公的那個糊塗老子呀。練衣紅不覺對他感到厭惡,真虧他還長得如此儀表不凡呢。
宣仁皇帝凝著他以為已因他的一時糊塗而枉送命的兒子。昨天半夜皇后回宮後,整夜興奮得無法成眠,一會兒責怪他的老糊塗,一會兒又說要給小皇孫準備許多衣服和玩具,一會兒又興高采烈地說等到明年春天,小皇孫就會叫她"奶奶"。祁琳仍活在世上,他當然也高興不已,但聽到兒子再也不回宮的決定,卻讓他一夜無法成眠。
雖然自改立祁珩為儲君後,他肩上的重擔輕了不少,但若祁琳也回來一起佐理朝政,對他來說更有如如虎添翼般。
"你真的不回來了嗎?"宜仁皇帝問。
祁琳抿唇不語,凝著父皇說不出拒絕的話語,而他也知父皇是為此才親自前來。他回不回去都無所謂,但教他躊躇的是,他無法眼睜睜看著妻子因宮廷縟節而痛苦,更無法忍受和妻兒千里分隔。他下意識地望向嬌妻。
練衣紅看見祁琳眸中閃爍著痛苦的神芒,她心疼也氣憤,忍不住怒氣衝衝地大步走到宜仁皇帝面前,怨聲責問:"為什麼相公要回去?回去你這個糊塗老子的身邊有什麼好處?"
祁琳沒想到練衣紅會如此不客氣地上前質問皇帝,嚇得他趕忙去拉她的手臂,出聲欲阻止。"衣紅,你不要亂說話。"
練衣紅心口有一團不平之氣不吐不快,因此非但沒有住口,反而將他拉到自己的身後。
"相公別怕,有我給你當靠山,今天我就替你把話說個清楚。"語畢,回頭又繼續對宜仁皇帝說:"你為了一隻會嫁禍的惡貓就要自己親兒子的性命,誰敢保證哪一天你不會再為了一隻笨狗又要相公的命?這樣下去相公有幾條命都不夠用。"
話落,她拔出虎頭金刀在宜仁皇帝面前晃了晃,惡狠狠地說:
"告訴你,相公早已是我的人了,想要他回去得先問問本寨主的金刀同不同意。"
好個膽大包天的皇子妃呀,竟然亮出大刀恫赫當今聖上並數落他的不是。宣仁皇帝身邊的四大護衛和夏靖、池昆田等全都嚇呆了,就連宣仁皇帝亦是一臉的驚愕。
好半晌,宣仁皇帝回神,看見兒子神色倉皇,又見練衣紅仍一臉的兇狠。也難怪兒媳要這麼生氣,是他糊塗在先,現在又強求在後,怎能教兒子心服口服地回到他身邊呢?思畢,遂笑笑說:"沒錯,我的確是個糊塗的老子,是不該再做這麼無理的要求了。"
話落,宜仁皇帝轉首對顏姓護衛頷首示意。
"琳兒的東西我該歸還了。"
顏姓護衛依言將寒玉軟鐵劍送至祁琳面前。
祁琳知道父皇已放棄要他回去的念頭,遂伸手取回師父太真上人贈予的寶劍。
宜仁皇帝起身走至兒子的面前,從袖袋裡取出一件東西送至他面前。"這個你也收著吧。"
祁琳看見那方金牌,驚愕不已卻不敢伸手去接。"父皇,這……"
"也不是白白送你,發生大事時你可要就近代為處理。"宜仁皇帝說。
祁琳明白父皇的一片心意,遂伸手接過金牌。"謝父皇,兒臣一定會盡力的。"
宜仁頷首,微笑道:"我回宮了,讓夏將軍他們護送你們出城。" "謝父皇。兒臣恭送父皇。"
"不用了。"宜仁皇帝臨走前卻不忘回頭對祁琳說:"別忘了回去要教龍兒叫'爺爺',我會和你母后一起去看小孫子的。"
"是。"
祁琳送走父皇后回到嬌妻身邊,若非她的仗義執言,他還真不知該如何拒絕父皇的要求。遂綻開笑容感激地說:
"衣紅,剛才真是謝謝你了。"
"這根本不算什麼,我看你好像很為難的樣子,所以我忍不住就生氣了起來。"練衣紅收起金刀。"我們要回去了嗎?"
祁琳點頭。沒想到平常粗枝大葉的妻子也有她細膩的一面。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9-8-11 00:29:03
尾 聲
京城郊外。
祁琳等人辭別了護送他們出城的夏靖和池昆田,練衣紅和夫婿共乘一騎,緩步而行。她此刻的心情輕鬆得不得了,來時坐的是囚車,回去時則有心愛的相公相伴,還讓大將軍領著士兵送行,威風得很呢。
"相公,京師的人好像都認識你耶,為什麼?還有,你明明叫祁琳,他們為什麼都叫你'三殿下','殿下'又是什麼意思?還有還有,為什麼你不叫爹娘就好,要叫什麼'父皇和母后'?"練衣紅有著滿腹的疑問。
祁琳坐在她身後摟著她的柳腰,只是微笑不答。
銀荷不覺靠上來問道:"小姐,你是真不懂還假不懂?"
練衣紅斜眸睨她。"難道你就懂?"
銀荷看了姑爺一眼,遲疑著不敢回答;她若不懂就不會從昨晚一直怕到剛才,因為她也是劫擄"皇子"的共犯之一,若皇帝等人追究起來,她焉能活命?
吳宗叡實在看不下去了,便大聲地說:"那是因為咱們的姑爺、你的相公是皇帝的親生兒子,因此尊稱'殿下'。昨夜你叫人家大伯和婆婆的人是'東宮太子'和'皇后',今早被膽大包天的你拿著金刀威脅和數落的人是當今聖上,也就是皇帝本人,這樣你懂了嗎,笨寨主。"
練衣紅足足愣了有半刻鐘之久才回過神來,轉首看著面帶微笑的相公,仍有點不可置信地問:"相公,真的是這樣嗎?"
祁琳頷首微笑。
"那你當時怎麼沒向我們表明你的身分?"練衣紅不解。
"因為當時我正在逃亡。"祁琳便把自己如何遭奸臣陷害,又如何被甘氏兄弟以偷天換日之計所救而出奔皇城,接著又把昨晚夏靖所言之事,說予眾人聽。
眾人是聽得目瞪口呆感觸良深,皇室的榮華富貴,雖被平民百姓所欣羡,但暗潮洶湧的權力鬥爭,也非一般人所能想像。
"所以我才問你和我成親會不會後悔,因為我怕有一天我的身分暴露了,恐怕會牽連到無辜的大家。"祁琳看了眾人一眼。
練衣紅至此終於明白,祁琳為何寧可待在山寨的原因了,不禁抬眸歉然地看著他。"對不起,我都不知道事情的嚴重性,還一直要你和我下山去遊玩。"
祁琳也說:"我也覺得很抱歉,一直對大家隱瞞那麼多的事情,可是大家依然如此信任我。"
"因為你本來就很能夠讓大家信任呀。"練衣紅笑說。
寨主說出了大夥心裡的話,吳宗叡只是和其他人交換個眼神。
"對了,皇帝究竟給了你什麼東西,我想看看。"
練衣紅說完便伸手在相公的懷裡亂找亂摸了起來,未久就取出一塊大約巴掌大的金牌,不覺有點失望地說:
"什麼!這麼一小塊金子,比我們自己弄的那種還薄、還輕,虧你吃了那麼多苦又差點枉死,才給這麼一點點的補償,真是個刻薄的皇帝老子呢。"說完,她發現金牌上有字,不覺就念了起來。"如月見臣,這是什麼東西啊?"
老婆的識字程度不覺讓他直皺眉,祁琳頗為無奈地說:"不要只念你看得懂的字邊。"
練衣紅感到雙頰一陣臊熱,遂將金牌轉個方向。"銀荷,你來念。"
"如朕親臨。"
銀荷一念出金牌上的字,除了尚不知厲害的練衣紅外,大夥兒全都嚇愣了;有個皇子姑爺已可讓黑風寨高枕無憂了,皇帝竟還給了姑爺這至高無上的信物!
"這東西有什麼用啊?"練衣紅回頭問丈夫。
祁琳笑笑說:"這東西可好用了,無論大官、小官都得聽你的,甚至還可以調動數十萬大軍。"
練衣紅萬萬沒想到這一塊小小的金牌有這麼大的用處,驚愕過後不禁哈哈狂笑了起來。
"哈哈哈,太好了!那個該死的江上雲和殺千刀的孫千鳥,我就用這東西讓你們吃不完兜著走。"
"娘子,很抱歉,這東西只有我才能用,你拿這個人家非但不甩你,甚至還要把你給抓起來問罪。"祁琳伸手從練衣紅手中拿回金牌又揣回懷裡。
練衣紅聽了不覺微愣,看來她是無法亂用那東西了,心念一轉,握起拳頭狠聲說:"沒關係,我還有我的虎頭金刀和鐵一般的拳頭,用我的金刀和拳頭照樣可以教他們為暗算和出賣我付出代價。"
祁琳抿唇微笑。恐怕不用練衣紅去找他們,他們就會自動負荊上門請罪了。他的真實身分以及和黑風寨的關係,定然很快就會從京師傳至江南,杭州知府以及其外甥江上雲和那孫千鳥得知後,想不捶胸哀歎都難。
吳宗叡和黑風寨的大夥們,看著寨主那誓報此仇的狠模樣,不禁暗暗同情起江上雲和孫千鳥來了。寨主平常已橫霸得宛如揮舞著大螯橫著走的大蟹了,這會兒有了個皇子身分的丈夫當靠山,恐怕誰稍稍得罪了她都得倒上八輩子的大楣了。
"對了,我想起了一件事。"祁琳從袖袋中取出一方寫滿血字的布塊。"有人說你要跟我好好的學寫字,對不對?"
練衣紅聞言心頭一震,大感不妙,轉首怒視著銀荷和週三他們。"誰?是誰說的!"
週三他們看見寨主那似要把人給活剝生吞的兇惡眼神,全嚇得臉色慘白,把頭搖得猶如波浪鼓般。
"當然是把血遺書交給我的池副將軍啊。"祁琳用著十分溫柔的語氣說:"我當然不會讓我可愛的老婆失望的,一定會在半年之內讓你名師出高徒,不但人美字也美。"
這下死定了,回去之後相公一定會緊盯著她在半年內練好字!練衣紅想到這,整個人便無力地攤垮在馬背上,更不禁咒?起池昆田。
"該死的池老大,混蛋、王八蛋,生小孩沒屁眼,每天被老婆揍成豬頭見不得人,出門一定會踩到狗屎,被貓撒到尿……"
吳宗叡等人聽了這連串的咒?均暗笑不已。看來寨主最大的剋星就是姑爺,只要有姑爺在,寨主此後恐怕只能空揮舞著那對嚇人的大螫,卻再也無法胡亂"橫走"了。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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