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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孟軒 - 【護妻大將軍】《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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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9-8-16 00:00:26
標題:
孟軒 - 【護妻大將軍】《全文完》
護妻大將軍
作者︰孟軒
難得善心大發的救了個姑娘,正想好人做到底將她送回家,
她卻說自己是將軍指腹為婚的青梅竹馬,不遠千里來尋夫,
可這位「未婚妻」未免太不專業,
明明她指名要找的人就是他,她卻壓根不認得他?!果真是個小騙子!
而他雖然不信她,卻對她口中那只能對「將軍」說的機密很感興趣,
所以決定偽裝身分接近她,伺機套她話!
沒想到,好奇心害慘一個將軍哪……
隨著與她相處的時間愈長,他不僅沒從她口中問出半點實情,
還總是敗在她水汪汪的無辜大眼下,不爭氣的軟了心,任她「予取予求」,
她俏皮活潑的個性、聰明伶俐的談吐更是讓他欣賞,忍不住動了心,
卻沒料到就在他也感受到她的心意、對她坦誠以告,兩人感情急速加溫之時,
敵國太子前來尋找失蹤太子妃,而那人竟然是她?!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他非弄清楚不可……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9-8-16 00:00:54
第1章(1)
「包子、包子,皮薄餡多的包子!」
「熱騰騰、香噴噴,剛出爐的烙餅喲!」
「大爺您好,今兒照舊是一碗炸醬面、兩碟小菜是嗎?沒問題,您坐您坐……」
正值用膳時間,京城里這條開滿了食肆、餐館的街上也是熱鬧滾滾,再加上道路兩旁的小吃攤子,以及許多被菜肴香味及肚里饞蟲引得饑腸轆轆的食客們,更是把這條原本寬敞的道路給擠得水泄不通。
眾人在各式美食之前物色著、猶豫著,考慮著今天要吃些什麼--酥油烙餅?三鮮餃子?還是什錦湯面?
站在街角陰影處的赫連遠,臉上表情也和這些人同樣的苦惱,只不過他心里想的是--
昨天他用調虎離山之計偷偷摸了幾個包子,咸粥攤子的老板看起來有點笨,這招應該對他也有用吧?但是咸粥熱騰騰、燙呼呼的,就算捧著碗大概也不容易跑。
只不過其他店家幾乎都被他騙過了,一看見他靠近就拔菜刀、掄湯勺,彷佛恨不得用眼神將他就地正法似的,根本找不到下手的機會……真是難辦。
吃喝拉撒原是人類的本能,更別說一個處于成長期的十多歲男孩,長期的饑餓讓他顯得瘦骨嶙峋,雖然個子抽得比同齡的孩童高,卻讓他看起來更加瘦削,目標也明顯許多,無法像其他乞兒一般靈活蠢動。
赫連遠苦惱的嘆了口氣,連同肚里傳來的響亮咕嚕聲,讓他身處熱鬧的街市之中卻倍感淒涼。
「唉……」
「唉……」
彷佛和他相應和似的,在赫連遠那聲輕飄飄的無力嘆息之後,一聲柔軟的嬌嘆也在不遠處響起,引得他忍不住暫時拋開眼前對于食物的煩惱與誘惑,蹲在一旁餐館的窗下,凝神听著里頭傳來的說話聲。
「小姐,怎麼不吃呢?您不是想吃這兒的蟹粉小更,還說買回家去的話就涼了,味道便不對了,硬是要上街來吃……哎呀!該不是這街上髒亂不潔,您哪兒不舒服……」
上個街就倒胃口不舒服,還怪罪到街上不干淨?當這街上的人都死的啊?
赫連遠一邊听一邊罵,肚子一餓火氣就大,看到這種好東西在面前卻哀聲嘆氣、挑三揀四不肯吃的家伙就更討厭,讓他還沒見到那位「小姐」就先對她嫌惡起來。
「奶娘你別緊張,我沒事。」那個懨懨的嗓音接著響起,只是接著又嘆了口氣,「我很想吃的,只是今天的蟹粉小更不好,有點兒腥味……」
「喝!」
听見小姐那軟呼呼的委屈辯解,立刻燃起了奶娘心中的熊熊烈火,啪的一聲將筷子往桌上一拍,氣勢洶洶的就卷袖子起身去找小二理論,「你們好大的膽子!竟敢拿有腥味的東西伺候我家小姐?我家小姐金枝玉葉,吃壞了肚子你們賠得起嗎?去叫掌櫃的出來,大廚也拎著螃蟹一起給老娘出來……」
這狂野的叫罵聲吸引了不少客人圍觀,連蹲在窗邊偷听的赫連遠也不禁起了好奇心,悄悄站起身往里頭望去。
大部分的客人都在專心觀賞這出潑婦罵街,反而沒什麼人注意坐在窗邊那位金枝玉葉的小姐,以及窗外突然冒出來髒兮兮的半顆頭。
赫連遠的目光先是在桌上那幾盤沒動過幾筷的菜盤上流連了好一會,然後才萬分不舍的移開視線,勉強看了看那個背對著自己、依然滔滔不絕數落著一排大男人的壯碩奶娘,最後則移向那位「小姐」。
不看還好,一看他忍不住嚇了一跳!
赫連遠一開始還以為,這千金小姐大概是家里嬌養了多年,吃喝慣了好東西,才會這麼挑剔麻煩,因此大概也是有個十多歲的年紀;沒想到在他眼前的,卻是個看起來不過七、八歲的娃兒,她同樣睜大一雙寶石般的璀璨眸子,彷佛是驚訝,但又含著讓他莫名其妙的喜色,一聲不吭的回盯著他,似乎在期待著什麼。
這年紀的娃娃,身上搞不好還帶著點奶味,就知道嫌棄什麼腥味了?
「有這種好東西吃還嫌東嫌西,我有個饅頭可以啃都要偷笑了呢……」
懶得追究她的神情,他目光又回到蒸籠里那些精美細致的包子上頭,赫連遠忍不住喃喃抱怨著,肚子也配合的冒出一串咕嚕聲,力求將他的哀怨顯得更加生動。
兩人隔得那麼近,赫連遠剛才都听得見她在窗內的一聲嘆氣,那麼現在他的喃喃自語和饑餓腹鳴,這位小小姐更是听得一清二楚。
無意間听到他的低語,女孩原本因為驚喜而晶亮的眸中泛起一陣不解,像是不明白他為何會這麼說。
「……包子冷了之後腥味更重,不好吃的。」
赫連遠愣愣的看著她再度抬起頭望向自己,一臉認真的說道,好一會兒之後才反應過來是在對他說話,心里不禁怦咚跳了好大一下。
「你--」
不待這小姑娘說完,肚子里的饞蟲已經讓他搶先截了她的話,「你不吃的話給我。」他是乞丐,吃別人的殘羹剩菜也是很合理的。
她又眨了眨眼,困惑更甚,「為什麼?」
「我肚子餓。」
「那就應該吃東西。」
廢話。「對,所以你把包子給我,我就有東西吃了。」
她似懂非懂,看看他的狼狽模樣,又看看包子,再次堅持,「這個冷了……」
「我愛吃冷的。」其實只要是能吃的、吃得飽的他都愛。
「怎麼會?」
煩不煩啊她?「肚子餓了什麼都好吃!」
見她還在猶豫,而前頭那奶娘的叫囂似乎也即將告一段落,赫連遠心里一急,趕緊改變策略,「這包子好不好吃都是你說的,我不信!」
「是真的……」她呆呆的還想辯解,卻被他再度打斷。
「不然這樣,你讓我試吃看看,看是不是真如你所說的一般難吃,如果真的不好吃,那我就去吃別的。」
她想了想,好像也有道理,點了個頭之後正想將蒸籠往窗邊挪,卻見眼前閃過一道黑影,才兩個眨眼,剩下的幾個包子已經消失不見。
她驚詫的轉頭望向那張沾著髒污的臉,原本瘦得凹陷的雙頰,此刻卻脹得鼓鼓的,好像青蛙一樣。
「嗯……」赫連遠快速而貪婪的咀嚼吞咽著口中的食物,等到終于清出一點空隙之後,又將手中最後的包子遺族塞進嘴里,「嗯……我覺得……還不錯,是你口味太奇怪了。」
這番得了便宜又賣乖的無賴評語讓她又是一呆,她直勾勾的盯著赫連遠不放,看著他的目光中除了驚訝與疑問,還有一點點他不怎麼明白的……旁徨,讓他也不禁有些心虛,深怕她下一刻眉頭一皺、嘴兒一癟就要哭出聲來。
結果這娃娃眉頭是皺了,嘴里吐出的卻不是哭號,而是讓他摸不著頭緒的問句。
「你……不認識我嗎?」
怎麼?要擺千金小姐架子教訓他了?「那你不認識我嗎?」要比無賴的話,他這個在社會底層討生活的人可比她厲害多了。
但,她的回答讓他又是一陣懵懂。
「我以為我認識……但又不怎麼像。」難道世上真有長得這麼像的人?
她在打什麼啞謎?「那就是不認識。」他很有自知之明,不會以為她在搭訕自己的。
她那張粉紅唇瓣微微蠕動了一下,似乎覺得眼前的狀況超出了她幼小腦袋的想象,「真奇怪……」還想繼續追問,但四周圍觀的人愈來愈多,少年顯然不想惹人注目,身子一低便竄離了她的視線。
她呆呆的望著空蕩蕩的窗外,正要抬步去追,凱旋歸來的奶娘已經走回桌邊,氣沖沖牽起她的手,「小姐,咱們換個地方吧!小心吃壞肚子。」
欲言又止的回頭望瞭望,她終究還是扯扯奶娘的衣袖,止住奶娘顯然還想繼續訓斥第二回合的勢子,軟聲道︰「奶娘別氣,我們去買糖畫兒~~」
「小姐--」讓老身教訓這些沒用的奴才!
「是我不好,難得出來一趟,還鬧得大家不得安寧。其實我剛才又吃了一些,覺得還是不錯的。」她牽住奶娘的手,抬頭對眼眶含淚的大廚甜甜笑道︰「李伯伯,不好意思打擾你們,我過幾天再讓人來買。」
手上還抓著算盤的掌櫃嗚的啜泣出聲,隨即點頭如搗蒜,「承蒙小姐賞識,以後想吃什麼,派人來說一聲便行,我讓廚子到大將軍府去給您做!」別再讓這潑婦上門鬧事了啊!
听了掌櫃這番話,她只是笑著點點頭,沒有多做推辭,「奶娘,付了帳之後便走吧!不然糖畫兒爺爺要回去了呢!」
奶娘欣慰的點點頭,瞧她的小姐多乖巧懂事!
「是。」應了聲,奶娘隨即掏錢遞給掌櫃,同時又用眼神殺了他一刀,大有「敢再惹老娘就自己想想該怎麼死」的凶殘意味。
一場不大不小的騷亂就此平息,餐館里又是一片熱鬧氣氛,只有眼眶微紅,不時還抽泣一聲的掌櫃,透露出他柔弱心靈中的余悸。
而被那幾個包子暫時填了肚子一角的赫連遠,其實從剛才便沒有走遠,此刻也蹲在巷口陰影處,一邊偷覷著那個漸漸隱沒在人潮之中的小小身影,同時撐頰回想方才听到的那些話。
罷才飯館掌櫃提到大將軍府……莫非那女孩是大將軍的千金,佟若寶?!
京城里有好幾個將軍府,但是大將軍就只有一個,而且名副其實的功勞大、官職大、權力大。
這位佟大將軍年輕時幫皇帝打天下,現在則為東陵國固江山,據說連天子都敬他幾分,榮華富貴、金銀珠寶之類的賞賜更是不在話下。
只不過佟將軍一生征戰,不是身在戰場、就是在往戰場的路上,根本沒什麼時間待在家里,因此三十好幾才得了一個女兒,自然是寶貝得像什麼似的;只是將軍夫人身體不佳,愛妻愛女的佟將軍放不下心,便將母女倆托給遠在南方的岳家照顧,可惜佟夫人還是在幾年前去了,連佟小姐都是前陣子才接回京里的。
腦中回憶著那些八卦閑聊的內容,赫連遠又想起那個慘遭自己批評的小姑娘,忍不住摸了摸後頸,有些慶幸她沒跟自己計較,不然以他一個小乞兒,膽敢在大將軍千金面前搶食,還對她出言不遜,若是被拖回去打幾十棍大概也沒人敢吭聲。
他搔了搔頭,想起她那副嬌貴模樣,心里有些莫名的沉,早就習慣、並且接受自己這種低賤身分的他,心底難得泛起一種不甘心的陌生酸澀。
只是赫連遠也不明白,自己為何要為了她如此糾結,畢竟他們素昧平生,不過是同吃了一餐飯的陌生人。
包何況這也不是什麼能炫耀的事情,畢竟就算自己跟那些乞丐兄弟們說他今天和大將軍的女兒吃了同一籠包子,也沒有人會相信的吧……
自從知道那天遇見的是大將軍府的小姐,赫連遠不時的就會蹭到附近去閑晃打轉。
其實他也不太明白自己為什麼要這麼做,畢竟這一帶都是高官府邸,就算沒有朱門深鎖,屋前也會有手持棍棒的門房像座鐵塔似的守著,讓他躲躲藏藏的彎來繞去,不敢輕易靠近,免得自討肉痛。
即使比起在鬧市街道上還要來得緊張,而且根本討不到食物、銅錢,他還是習慣性的會在下午比較沒人、守衛也顯得昏昏欲睡的時刻來晃個一圈。
自己大概是指望著還能見到那位小姐,再從她那兒吃到些什麼好東西吧……在將軍府後門徘徊的赫連遠,為他的可疑行為做了個合理的解釋。
只不過他花了幾天時間,卻是再也沒見到她,赫連遠低頭盯著空虛的肚子,決定不再繼續做這等傻事,還是回街上去覓食比較實際。
心里剛打下了第一聲退堂鼓,那將軍府的後門就像應和似的,吱呀一聲的打了開來。
「環兒,我出門買點小姐想吃的芝麻糕,待會她午睡醒來好當點心;你去交代廚房,讓他們晚上做些清淡開胃的菜……唉!小姐最近也不知怎麼的,明明就是正在長個兒的年紀,食量卻比以前小得多,精神也不怎麼好,真令人操心……」
匆匆躲在附近樹後的赫連遠听著那兩個女人的閑談,然後見到凶悍奶娘快步遠離的身影,除了沒被察覺的放心之外,又不禁有些復雜滋味。
原來平常這個他在撿拾殘肴剩飯的時辰,她大小姐正在午睡,醒了之後還有點心可吃,也難怪自己在這兒繞了好幾天也見不著她一面……雖說人各有命,但這個「命」還真是懸殊得令他牙癢癢。
小小年紀的她要什麼就有什麼,憑什麼吃不下、睡不好?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9-8-16 00:01:10
第1章(2)
「那個,你……」
赫連遠還杵在樹下發愣,一聲明顯壓抑的含糊輕喚卻突然在不遠處響起,他自然而然的抬頭一看,驀然瞪大了眼,看向那個明明應該在睡午覺的丫頭,此時卻像只猴子似的攀在高高的圍牆邊,有些艱難的探出一顆小頭顱朝他張望。
他急急走了過去,氣急敗壞卻又不忘壓低了嗓子,「你在干嘛?」
「跟你說話。」她眨了眨眼兒,一臉誠實。
「跟我說話需要爬到圍牆上?」
「我不爬上來的話,你怎麼看得到是我在叫你呢?」搞不好會以為是大白天撞鬼了呢!
赫連遠氣悶的瞪著她,終于後知後覺的發現這丫頭雖然是個千金小姐,但似乎離大家閨秀還有段距離。
「叫我做什麼?」他沒好氣的回道,想到她矮不隆咚的身子在圍牆上懸蕩的模樣,心里就更加惱火。
「你在後門邊等我一下,我……有點事想問你。」
也沒問他願不願意,她徑自扔下一句話,那顆頭就縮了回去,徒留赫連遠呆呆站在牆外,為了這突來的發展而反應不過來。
她想問他事情?他有什麼好讓她問的?告訴她哪家的包子好吃?
雖然摸不清她在打什麼主意,但自己確實對她也有些好奇,便磨磨蹭蹭的走到了將軍府的後門,莫名別扭的看著那個打開門探出頭來的小小人兒。
「要問什麼快點說,我很忙的!」赫連遠虛張聲勢的低聲道。
「那你有空吃卷餅嗎?里頭包了醬牛肉,很好吃……」
本嘟吞了口口水,很忙的赫連遠清了清喉嚨,立刻改口道︰「看在你這麼誠心誠意的分上,這點時間還是有的。」
像是料準了他會上鉤,佟若寶嘻嘻一笑,拉著他就進了將軍府的門,熟門熟路的躲到不遠處的假山後頭,坐在陰影下悄聲說話。
「堂堂將軍府的千金小姐,竟然拉著一個來路不明的小叫花子躲在這兒,成何體統?」赫連遠毫不客氣的大口啃著她遞來的食物,含糊不清的消遣著,絲毫沒有吃人嘴軟的認知。
她听了之後倒也不生氣,稚氣的臉上同樣端起一張嚴肅的神情,「你說得對,那吃完這些就趕緊離開吧!那些筍片雞湯、桂花甜糕什麼的我就不拿出來了。」
「……既然不成體統,那我們別聲張,小聲點吃喝說話也就是了。」
乞丐當久了還真會變得什麼都沒有,連骨氣也同樣被連綿不絕的饑餓給當成干糧一般吞個精光,他立刻從善如流的改口,但還是忍不住帶了一句取笑。
「小小年紀,從哪學來這樣的伶牙俐齒?小心以後嫁不出門。」
「人說將門虎女,我爹爹是堂堂的大將軍,我也不能像一般女孩兒那樣畏畏縮縮的。」被他的話惹得雙頰漲紅,她抿起嘴,故作成熟的說道,但最終還是扭 著軟下了聲,「況且,我早就許人啦……」
吞咽食物的咕嘟聲掩去她最後那幾不可聞的囁嚅,赫連遠見她這副故作正經的人小鬼大模樣,不禁噗哧一聲,嘴里的餅屑也跟著噴了出來,「人家那叫溫柔含蓄,你懂不懂啊?佟大膽!」
他的笑臉讓她一瞬間有些恍惚,但隨即便意識到他的取笑,氣急敗壞的站起身跺了跺腳,柔白的臉龐被羞怒慌亂染得紅潤,軟軟的嗓音則委屈的駁道︰「別亂叫,你就愛欺負我!」
「說兩句就老羞成怒,你還有得學呢!」赫連遠低笑兩聲,忽略她那彷佛兩人熟識已久的嗔怪,繼續吃著她的貢品,沒再跟她抬杠。
這女孩讓人一見就知道家里對她是如何的疼寵珍愛,吃得少、睡不好都有人掛心著,和他這種沒人照顧、沒人理睬的人是天壤之別。
難得的是她出身權勢富貴之家,身帶驕氣是理所當然,對他這個僅有一面之緣的死要飯卻全無嫌棄之貌,毫不介意他衣衫襤褸、凌亂髒污,就這麼大剌剌的和他席地對坐,像個朋友一般閑聊拌嘴。
朋友……雲泥之差的朋友嗎?自己真是肚子里一有東西就胡思亂想,還是少作白日夢了!
佟若寶默默的看著那張既熟悉、卻又顯得陌生的臉,雖然有八分確定,但他的態度卻讓她有了兩分猶豫不決,就怕好不容易得到了希望,卻會失望得更深……因此已經到了嘴邊的疑問,卻始終說不出口,只好努力的觀察再觀察,就怕錯認了他。
只是她雖然閉口不語,身體卻很不客氣的背叛了她--
「咕嚕~~」
赫連遠嘴里還咬著餅,驚愕的瞪著那個冒出熟悉聲響的小肚子,一會兒之後才緩緩將目光移上她紅得幾乎要泛出血來的臉蛋,直覺的想笑,又怕她再度羞惱、起了性子,只好努力抿著唇,大方將手中的餅掰了一塊遞給她,「這就叫借花獻佛了。」
只不過手一伸出去,他便瞥見沾在自己指尖的污漬,臉上不禁一熱,正想叫她自己拿別的食物,佟若寶卻已經伸出嫩嫩的小手,毫不在意的接過他遞過來的餅,柔軟唇邊還微帶羞澀。
「中午吃得少了,現在有點餓……」她秀氣的啃著餅,同時訕訕的解釋著。
「有飯干嘛不吃?以為餓肚子好過?」敢情她是想嘗嘗肚子餓的滋味?有錢人的消遣還真奇怪。
「沒東西吃的話,你是不會理我的吧!」佟若寶悶悶的說著,「我這幾天從繡樓上見到你在外頭,本來是想偷偷溜出去找你的,但是奶娘一直跟在身邊,只好用這種方法,纏著讓她去幫我買東西;好不容易等到她出了門,我才有辦法出來……」
她這幾句話說得前言不對後語,赫連遠想了一會兒之後,才噗哧笑道︰「拿你幾個包子,你就對我念念不忘到這個地步;今天吃了這麼多東西,該不會就當成我的賣身錢,一輩子為你做牛做馬了?」
幾句玩笑話惹得佟若寶雙頰又是一陣火辣,氣呼呼的伸出小腳丫子往他腿上踹去,「我、我只是有事情想問你!」
對于她的花拳繡腿,赫連遠也沒躲,就這麼笑著被她踢了一下,「就知道沒有天上平白無故掉下包子來的好事。」
嘴上的打趣雖然微帶酸意,但他心里卻是開心的。
將軍府的千金有話要問,大可找個家丁去街上將他帶回來,就算只賞杯茶喝,也算是很給他這個乞兒面子;沒想到她卻為了和他見面說話,不惜使出這種拙劣的苦肉計好支開身邊的人,讓他真是啼笑皆非。
而這些進了他肚子里的食物,八成就是她借口吃不下、然後又偷偷去拿來給他的膳食。
「真不知該說你笨還是聰明。」他將油膩的手指隨便往衣服上頭抹了抹,「要問什麼就問吧!」
「你……發生了什麼事?」她心里膽怯,問得也就迂回。
但赫連遠哪里懂得她在糾結什麼,心忖大概是不好意思直接問他為什麼好手好腳的卻在要飯,所以才問得這麼隱晦。
「我不久之前還在客棧里幫忙做事,但掌櫃的嫌我食量太大,都快把他們給吃垮,就把我趕走了。之後又一直找不到別的差事,只好……」
一餐吃個五碗飯很過分嗎?他還算收斂了呢!
「我不……」不是要問這個啊!佟若寶焦急的微微蹙起眉,正要開口說話卻又被他截斷。
「但我覺得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最近不是听說朝廷要征兵嗎?我也已經十五了,打算下次朝廷征召時就去從軍,軍隊里應該不會讓兵給餓著吧!不然怎麼打仗?」
赫連遠一邊將甜糕塞進嘴里,一邊說著自己對于填飽胃袋的打算,隨即抬頭望瞭望後門,隱約听見一個有點熟悉的大嗓門,心里暗叫不妙,「我好像听到你奶娘的聲音了,你快回去吧!有什麼話之後再問。」
听他這麼說,佟若寶更急了,「可是--」她什麼都還沒問出來啊……
「就當我先欠著,不會賴賬的。」
一口喝干了剩下的湯,赫連遠匆匆扔下一句,站起來的同時也順手彎身將佟若葆拉起,隨即跑到方才她用來爬上圍牆的梯子邊,準備等奶娘進門的同時翻過牆去。
沒想到佟若寶在見到他掛在頸上、因為彎腰而落出領口的小荷包時,臉色頓時驟變,立刻跟著跑了過來,拉著他的褲腳,臉上盡是驚喜,沖口便喚道︰「赫連遠!」
那明明是她繡給他的荷包,因為太丑了所以反而好認得很……
「啊?」叫那麼大聲做啥?已經攀上牆沿的赫連遠回頭看了她一眼,滿臉奇怪,「你怎麼會知道我的名字?」
她沒回答他,只是又急急說道︰「我是寶娃!你別說你忘記我了,我們分開還不到兩年,還稱不上什麼女大十八變的,你肯定又在捉弄我吧?」
寶娃又是誰?
他皺起眉,雖然想解釋,但不僅說來話長,在街頭培養出來的求生本能,更是讓他直覺就想避開那個比男人還強悍的奶娘,只好姑且揮了揮手,打算敷衍過去。「很高興認識你,下次再聊。」隨即翻落圍牆,驚險的逃過了被那只強悍的母雞抓起來毒打的命運。
赫連遠坐在牆邊,沒有立刻起身離開,反而凝神听著圍牆另一頭的聲響,毫不意外的听見了奶娘的大呼小叫。
「小姐,你不是在房里午睡嗎?怎麼跑到院子里來曬太陽?這個環兒也真是的,又不曉得在哪兒摸魚!來,跟奶娘一起回房,除了芝麻糕,還有豆沙包子呢……哎呀!怎麼無緣無故的哭了呢?哪兒不舒服?肯定是這大熱天的給曬壞了!快進屋里去……」
她哭了?為什麼哭?因為他沒有如她所願,表現出一副與故人重逢的驚喜感?難道他們認識……
听著牆里的聲響漸悄,想起之前在包子店里,她看著自己的模樣也滿是驚喜期待,赫連遠有點坐立不安的動了動身子,不禁有些懊惱。
其實他不記得的不只「寶娃」,自己十三歲之前是住在哪里、什麼身分,他都毫無記憶了,只知道某一天睜開眼之後,全身上下傷痕累累,腦子里卻是一片空白,彷佛自己是突然從這個世上冒了出來似的。
謗據當時撿到他的樵夫大叔說,當時四周散落著馬車殘骸與不明的血跡,而他則滾落在不遠處的山谷昏迷不醒,雖然沒死,但也只剩一口氣,看來是不幸遇上了土匪,腦子大概也是在那時候撞壞的吧!
要不是身上還留著一個手工異常差勁的荷包,里頭塞了張寫了姓名和生辰的紙,他連自己姓啥名誰、年歲多少都不知道。
赫連遠雖然曾到附近的縣衙里報了官,只是盜匪猖獗,相同的事情層出不窮,他給的線索又特別少,官府很快就將他的案子擱到一邊;後來他輾轉來到京城,整天忙著想辦法填飽肚子,已經沒多余的心力再去追究自己的過去,反正一直沒人來尋,久而久之也就不再去想,當作什麼都沒有發生。
直到今天,有個他以為僅有一面之緣的女孩子,因為他不記得的事情而傷心流淚,赫連遠才再度為自己遺失的過去起了疑惑。
寶娃是誰?是她嗎?自己以前和她熟稔到能夠這麼親密的喚她?他努力的想了又想,但腦中還是不爭氣的什麼線索都撈不出來。
沒辦法,只好等下次見了她,再跟她說自己腦袋壞掉的事吧!他也不是故意忘記,沒什麼好傷心的,要是佟若寶喜歡自己這麼叫她的話,那他以後就這樣叫她好了。
只不過這個「下次」,卻是自此沒了機會。
不知是她刻意避不見面,或是找不到機會出來見他,赫連遠在將軍府外繞了好幾天也沒再看到佟若寶;後來和他約好要拿命換飯吃的兄弟們,听說朝廷開始征兵,二話不說就拖著他一起去報了名,隨即他便離開了京城,隨著軍隊派駐到遙遠的邊疆。
一直又過了好幾年,突然傳出一件全國為之震動的消息--
叛將佟衛雲通敵叛國,罪證確鑿,遭皇上當廷怒斬,並下令誅九族、家產充公。
消息傳到了軍中,同樣引起一片嘩然,眾人紛紛議論著大將軍的事跡、未來朝廷勢力可能會如何轉變、敵國是否因此才迅速的強盛起來……
失了這個名將,人人臉上都是一片凝重,赫連遠也不例外,心情沉郁得好幾天都少吃了三碗飯。
大家以為他也為了佟將軍的事情而痛心,唯有他自己知道心里那股空虛沉重是為了什麼--
十三歲之前的事情,他不記得;但後來遇到了一個似乎認識自己的女孩,兩人嬉鬧共食的景象,如今依然歷歷在目。
虧他還一直想著,見了面之後要對她解釋些什麼,現在卻是再也沒有機會了。
佟若寶,叛將佟衛雲的女兒。
他的寶娃。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9-8-16 00:01:22
第2章(1)
沉默的坐在榻邊,剛睡醒的赫連遠雙手擱在膝上,沉沉的目光盯視著前方擺滿了地圖與軍報的矮桌,黝黑的臉上有些茫然。
……他怎麼又夢到以前的事了……
說來好笑,十三歲之前的事情他忘得一干二淨;但是十二年前遇見的人、發生的事,他卻記得比昨天發生的還要豐。
而且每次夢到過去的事,總是會讓他郁悶個好一陣子,活像個多愁善感的娘兒們,很沒出息。
或許那是因為,佟若寶是他「有記憶以來」第一個對他好的人,他難免會特別記掛。赫連遠在心里為自己辯解著。
只可惜當年發生了那種事……算算時間,佟家被處分的時候,她應該才十二、三歲,年紀輕輕就香消玉殞,也真是夠倒霉了。
「將軍、將軍!」
一連串興奮的呼喚,隨著一個年輕男子的身影一起卷進了屋內,赫連遠身形未動,只是懶懶的抬起眼,瞟向那個還在喘的家伙。
「干嘛?放飯了?」晨練的時辰明明都還沒到。
來人先是一楞,隨即失笑,「虧你都當到了將軍,怎麼還是一睜眼就想著吃?」
「別人也就算了,當初還是你拉著我一起投軍的,怎麼會不明白我腦袋里都在想什麼?」都十幾年的朋友了,真令人傷心,男人的友情就是這麼薄弱。
听他這麼說,周承翰又笑了起來,「你別說得這麼哀怨,我正是知道你這副以食為天的德行,才會大清早的就跑來找你。」
「什麼事這麼急?今天早飯有加菜?」
「不是。之前這附近的百姓們不是向咱們訴苦,說山里的野豬時常跑來破壞農作,有一次還傷了人嗎?那時候你讓弟兄們設了陷阱,結果听說昨晚抓到了兩只!」
看著赫連遠原本還顯得惺忪的雙眼,听到這些話之後已經散發出期待的光芒,周承翰心里好笑,終于說出正題,「鎮上一大早就派人把豬抬到營地門口,說要送來給大伙兒加菜,算是前陣子打了勝仗的犒勞。」
「這怎麼好意思?」赫連遠終于站起身,伸了個大大的懶腰,走到角落的水盆邊洗臉,「幫我留一只後腿。」
「你不是說昨天京城里來了使者,今天要進城到驛館述職議事嗎?」
看見這個餓死鬼將軍因為自己的話而差點打翻了水盆,寬闊的雙肩隨之一垂,背影明顯黯淡下來的失望模樣,身為副將的周承翰差點又要笑出來。
在角落呆站了一會兒,赫連遠擦了擦臉上的水珠子,轉過身時已是一臉若無其事,「周副將,晨練的時候到了,別在這兒磨磨蹭蹭,誤了早飯的時辰。」
將明顯是來看好戲的好友趕出門,赫連遠馬上拉下了一張臭臉,一邊換著衣裳,一邊在心里悶悶不樂。
他倒不是因為無法和大伙兒一起分享山豬而不開心--好吧,有一部分是,但惹他不愉快的主要原因,還是那個朝廷派來的特使大人。
闢場是非多,他原本就不是抱著什麼出入頭地的心態來打拚,一開始只是為了想要活著回來吃飯,所以打得認真了點、殺得努力了些,同時發揮過往在街頭討生活的本能,深知打嘍要先揍主人的道理,挑準那些率軍領兵的頭兒們打,好讓敵軍自亂陣腳。
這些只是想讓自己打得輕松點的舉動,卻讓他意外立下一些小小的戰功,因此而陸續升了軍職。
從兵變成了官,除了繼續為伙食鍛煉武藝、奮勇殺敵之外,赫連遠也很認分的讀兵書、學陣法、研究地形、收集情報……努力讓自己和弟兄們活著回來吃下一頓飯。
結果在兩年前一場堪稱兩敗俱傷的激烈戰役之中,雙方的將領各自被擒,雖然後來順利的交換了回來,但也不知道是不是受了什麼驚嚇,老將軍堅決告老還鄉,同時力薦當時身為副將的赫連遠接掌兵符,把他夸得活像天降神兵似的,朝廷也就順勢把這個沒人想接的燙手山芋塞到了赫連遠手上。
為了吃飯也能吃成將軍,這麼勵志的故事說出去給人知道,朝廷還怕征不到兵嗎?
赫連遠自嘲的勾了勾嘴角,裝束整齊之後大步出了房門,到校場上和大伙兒一起參與晨練。
「前幾天那場仗,西原國輸得慘了,這陣子應該沒有余力再來侵擾,這幾天就讓大伙兒休養生息,整頓軍備。」
赫連遠一邊扒飯一邊說著,幾個參將、副將同樣捧著碗擠在一旁,幾個大男人和樂融融的圍在將軍屋里的飯桌邊,听他下指示的同時,也溫馨的一起享用早飯。
「朝廷來了人,要我過去一趟。」凶狠架開伸過來偷夾自己碟中醬菜的筷子,赫連遠的眼神卻沒多大火氣,依然是一臉無奈。
「前陣子不是才派人來過嗎?怎麼這麼快又來了一個?」周承翰不禁提出疑問,「而且以往照例是他們到這兒來見你,這回卻只是派人來通知,要堂堂的將軍親自去拜見,這家伙真不知是什麼來頭,架子忒大!」
「不來才好,上回來的那個,名目說是宣慰官兵,結果一來就指手畫腳、嫌東嫌西,把大伙兒惹得毛毛躁躁,我花了好大力氣才讓小家伙們沒趁夜毒打他一頓……」
「就是!用膳之前還讓人試毒,當自己是什麼東西?擺明了羞辱咱們!」
一時之間,屋里充滿了詆毀朝廷命官的激昂言論,而赫連遠只是悶不吭聲的扒著飯,等到話題愈來愈禁忌的時候,才敲了敲桌子,讓大家安靜下來。
「剛剛那些話在這里說說也就算了,誰都不許傳出去,讓人抓到話柄可不是人頭落地就能了結的事,要是因此賠上了全家人的性命,那多不值!」
說到這里,赫連遠的目光微微一暗,心里又想起了當年的佟大將軍。
「總之今天我不在,營里就交給你們,有事找周副將,沒事也去找周副將,總之有事沒事都去鬧他一鬧。」不顧好友投來的震驚譴責目光,他自顧自的扒著第五豌飯,「至于那兩只山豬,我已經讓伙房處理了,你們就趁我不在的時候大吃大喝一頓吧!」哼!
「就知道你只在意那兩只豬。」
「說得這麼大方,你剛才明明已經跑去割了一只豬腿,還在上頭刻名字,幼不幼稚啊你!」
「割條豬腿算什麼?你們難道不曉得他每次出征之前,都會先跑去跟伙房說他想吃什麼,然後一路上就念念不忘的等著回來吃嗎?」
抓著了機會,突然被委以軍營總管大任的周承翰迫不及待的向大伙爆料,以泄心頭之恨,「大伙兒說他一上戰場就冒出一股狠勁兒,卻不知道他上回整路都在念著麻婆豆腐、麻婆豆腐,听得我腦袋都跟著麻了!」
「哈哈!我們東陵國的餓死鬼將軍可不是浪得虛名……」
盡管自己英勇威武的形象受到嚴重的破壞,赫連遠也只是無所謂的聳聳肩,將空碗往桌上一擱,隨即站起身來,「盡管笑,別客氣,等我回來之後要是發現哪里出了差錯,到時候一個個都給我站到城牆上笑給大家看,沒三天三夜不許下來!」
听著大伙兒絲毫沒有因此而收斂,依然很不給他面子的放聲狂笑,赫連遠也懶得再理這群幼稚的男人,一手捧著吃得干干淨淨的餐具,另一手拎著同樣清潔溜溜的飯桶,徑自走了出去交給在外頭等候的小鍋,自己則轉身走向馬棚,準備去會一會那個來意不明的朝廷使者。
來到驛館,赫連遠隨著前來接待領路的侍從進了內堂,原本顯得正經八百的神情,卻在見到坐在主位上喝茶的那個悠閑身影時,稍微的放松了下來。
「末將赫連遠,見過七王爺。」
「將軍不必多禮,請坐。」
對于他規規矩矩的行禮,七王爺君無求也頗有架勢的點了點頭,隨即轉頭向侍立一旁的隨從沉聲交代,「賀明,傳話下去,我與將軍有要事商談,誰都不許打擾!你在門口守著,別讓其他人靠近。」
赫連遠挑著眉,默默的等到侍從退出門外之後,才慢悠悠的開口,「一段時間不見,你一這個王爺的架子倒是端得愈來愈熟練了。」
「做人總是要求進步,」君無求揚起唇角,笑著回道︰「哪像你,行禮的樣子依然是十年如一日的隨便。」
「看來是我疏于問候,不知道王爺也開始注重起這些表面工夫。」大刺刺的坐到君無求對面,赫連遠單手撐頰,態度完全稱不上恭敬。
君無求搖搖頭,嘆了口氣,「在我面前也就罷了,如果來的是其他人,你可別也是這副死德行。」
「王爺放心,我一向是見什麼人說什麼話。」這就是所謂求生的本能啊!
「……你這個小心眼的家伙,是要記恨到什麼時候?」君無求真是被這家伙惹得哭笑不得,「當年王老將軍推薦你繼任,皇兄身邊也就只有我見過你,自然隨口問了我兩句,我當然就照實說了,哪知道你其實不想當將軍?
「而且你這將軍當得不是也挺好的嗎?打贏的時候多了,死傷也少了,比起以前光吃飯配豆芽菜的日子,現在還吃得著肉,你到底有什麼不滿?」
有什麼怨氣也別淨往他身上發啊!這家伙嫌當將軍麻煩,以為做個王爺就容易嗎?
赫連遠沒再吭聲,只是垂下了目光,好一會兒之後才開口道︰「你這次來有什麼事?大老遠的跑到這兒,卻不進軍營視察,反而單獨把我找出來,應該跟朝廷沒什麼關系吧?」
但是如果他不借用朝廷的名義找他,自己就不會來見他,這個君無求也算摸透自己了!
君無求笑得有些尷尬,「嗯,我來找你是為了兩件事。首先,九公主有意招你為駙馬,前些日子纏著皇上請他指婚,皇兄對你的脾氣也略有所知,不願輕易作主,讓我先來探探你的意思……」
「這會兒我真要說聲皇恩浩蕩了!」
赫連遠一句帶著嘲弄的諷笑從齒縫迸出,雖然沒有勃然大怒,卻依然帶著一股令人無法忽視的火氣,「滿朝文武百官,多的是比我聰明能干的青年才俊,我多年來駐守邊疆,與九公主素末謀面,怎麼她就眼巴巴的要嫁我?就算知道我沒缺手斷腳,難道不怕我因為多年征戰而身上帶傷或破相?」
听著他咬牙切齒的質問,君無求也嘆了口氣,「這件事我也覺得不妥,但九皇妹確實沒有惡意,只是小姑娘天真爛漫,據說前陣子陪著太後看了出新戲,就此迷上了那些美人配英雄的故事,于是也吵著要挑個頂天立地、強壯威武的大英雄來當駙馬。
「正好前陣子你打勝仗的消息傳回京城,她便向皇兄問了你的年紀、長相、婚配等事,然後就……」
「你們也管管她,別讓她淨看那些沒營養的東西行不行?」活生生的折騰他們這些無關緊要的人,「更何況九公主眼光實在不好,看不出我只是一條為你們君家顧院子的狗,哪里稱得上什麼英雄豪杰?」
赫連遠心里真是氣極,語氣卻相反的愈發溫柔慵懶,讓他這些原本應是怒氣沖天的口不擇言,反倒增添一股陰森氣氛,讓君無求也跟著凜起了臉。
「赫連遠,對于這樁婚事,皇兄並沒有非要依著皇妹為你們指婚的意思,你若不願意,直截了當的拒絕也行,不需要這樣含血噴人!還是說你仗著我們東陵國仰賴你、西原國忌憚你,以為沒人能取代你的位置,就連皇上也不看在眼里了?」
「末將不敢。」赫連遠站起身,朝君無求行了個大禮,「能取代我的人多的是,我這就馬上列出十幾個候選名單給你,或許也能讓九公主參考參考。」
「你--」君無求被他這大逆不道的話給激得一口氣噎在胸口,好一會兒之後才長長的吁了出來,「赫連遠,你這目中無人的態度實在得改一改才好。」
「不然要怎麼辦?像當年斬了佟將軍一般宰了我?」赫連遠淡淡的扔出一句尖銳的質問,隨即像是覺得自己說得過分了,不禁嘆了口氣,眉眼之間聚起的怒色也迅速斂去,「君無求,你放心,我自有分寸,這些話我也只在你面前說。」要是真傳了出去,他馬上就知道凶手是誰。
「誰教我是東陵國最苦命的七王爺。」他自嘲道。誰教他交友不慎,認識的都是些沒良心的畜生。
「那就請能者多勞的七王爺代我謝絕公主的厚愛,就說末將長相丑惡,不敢污了公主的眼,這番美意末將無以為報,只能繼續努力為你們守城門,不讓外入侵門踏戶。」
這種讓人听了也不知是客套或風涼的話,大概只有這個看似隨和溫厚、實際上冷淡孤僻的家伙能說得這麼流利。
「你的長相哪里丑惡了?要我睜眼說瞎話?」望著那張堪稱俊朗的冷淡面容,君無求忍不住也嘆了口長氣。
「還是你覺得我拿刀在左臉劃朵花、右頰刻個月亮的『花容月貌』比較好?」皮笑肉不笑的打趣著,赫連遠已經懶得再唆,直接起身往門外走去,「要怎麼拒絕就交給你,想好了再跟我說,看是要劃刀疤還是刻月亮,我保證配合。」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9-8-16 00:01:34
第2章(2)
刻什麼月亮?干脆在額上劃個「王」字,放進山里當老虎算了!干瞪著他起身離開的身影,君無求心里真是萬分的又氣又煩又無奈。
認識赫連遠數年,君無求對這個男人的印象一直是「難搞」二字。夸獎他出生入死、為國奮戰,赫連遠卻解釋自己並不是為了當將軍才這麼賣命,而是不得已當上了將軍,只好這麼努力;還說既然做個小鍋也一樣吃得飽,干嘛要當個勞心勞力的將軍?讓人听得傻眼,話都接不出來。
打了勝仗之後,朝廷給他賞賜,除了美女之外,金銀錢財、房產田地,他是來者不拒,然後再大方的分贈給同伴、屬下,目前留在他名下的,也就只有京城里一棟他從沒住的將軍府,以及守著那間空屋的幾名奴僕。
赫連遠這人像是什麼都無所謂、什麼都不在乎,願意給他就收下,不給他也不會討,似乎一切對他都可有可無--有也好,沒有更沒煩惱。
而且他沒有父母親人、沒有妻子兒女,朋友都和他一樣是將性命掛在刀尖的軍中同袍,幾次戰爭過後,赫連遠甚至連生離死別都看得很淡了。
對于赫連遠這種活像是故意把自己活得很黯淡的人,號稱御用情報頭子的君無求可說是踢到了鐵板。
他找不到攏絡赫連遠的辦法,也尋不著能令他緊張的軟肋,更別說是威脅他的把柄,唯一能確定的,只有赫連遠喜歡吃、而且很會吃的這件事。
偏偏他又不求山珍海味,珍奇御膳和鹵汁白飯對他而言是一樣的,重點是能飽就好。
這麼我行我素的一個人,多年來向君無求開口問過的,只有唯一一件事。
「沒興趣的事情你保證配合,想知道的倒是听也不听就跑了。」啜了口已經變涼的茶,深受這個惡將軍打擊的君無求,唇邊終于勾起一個幸災樂禍的笑,「這可怪不得我,只能說你自作自受了!」
「看個戲就亂選駙馬?該不是我讓他們過得太安逸了吧……」
回返軍營的路上!赫連遠顧及路窄人多,于是牽著馬兒沿著路邊慢慢行走,嘴里還啃著一個剛出爐的芝麻燒餅,心里則有微微的火氣在悶燒著。
君無求說得也沒錯,若非自己這幾年來護國有功,光憑這種不知好歹的狂妄態度,就不知要掉幾顆腦袋了!
虧他早上還告誡其他人要謹言慎行,結果自己馬上就破功,真是不可取。
赫連遠心里做著不打算改進的檢討,腳下走著走著,眼看城門就在不遠的前方,卻耳尖的听見一陣微弱的喧鬧聲,讓他不禁停下了腳步,轉頭看向一旁蜿蜒進重重民宅的小徑。
認真說來,他其實是個很懶得管閑事的人,除非是犯到了他頭上,或是跑到他面前要他評理,不然他都秉持著將軍不斷家務事的原則,讓麻煩自己找到出口。
原本他是這樣打算的,但是細听之下,那陣嘈雜中隱約夾雜著幾聲細弱的悶哼聲,八成有誰正在挨揍,而且很有可能是個孩子或是女人。
想起自己以前當乞丐時被追打的慘狀,赫連遠心里被突然泛起的同情惹得發軟,隨手將馬兒往路邊一系,自己則循著聲響走進了巷道深處。
「你這恩將仇報的死家伙,好心給你一口飯吃,沒想到卻把你的膽子給養大了!竟敢偷我家小姐的東西?」
是不是家里有小姐的家僕都會特別強悍啊……
听著那尖刻的叫罵,赫連遠又被勾起遙遠的回憶,想起佟家那個母雞似的奶娘,心里又是一抽,隨即嘆了口氣,走上前去一探究竟。
一個頭發散亂、衣裳破舊的瘦小姑娘,為了抵抗不時落下的棍棒,像只烏龜似的在地上蜷成一團,要不是偶爾因為疼痛而發出幾聲呻吟,赫連遠乍看之下還真以為她已經被打得昏死過去。
「你這手腳不干淨的賤婢,還不快把東西還來!」大約是嫌家丁打得不夠重,罵個不休的中年婦女干脆搶過棍棒,正要重重打下的時候,卻被一柄未出鞘的劍給架住。
「這位大嬸,殺人可是要償命的。」赫連遠不冷不熱的說道,隨即又將佩劍掛回腰間,低頭瞄了瞄那個趴在地上動也不動的小姑娘。「打得這麼凶,不知情的人還以為她勾搭了你相公。」
氣都還沒出盡,又有閑雜人等來唆,凶大嬸眉頭一豎,開口又要再罵,那凶悍的氣勢卻在見到赫連遠容貌的同時不禁怔住,「將軍……」
她在自家後門打丫鬟,怎麼也會遇到將軍?
「嗯。」隨便應了聲,赫連遠蹲下身看著那女孩,但她依然動也不動,讓他看不清她的容貌,「她是怎麼了?偷東西?」
「將軍有所不知,這丫頭手腳可髒了!」還以為將軍來主持正義,凶大嬸立刻委委屈屈的訴苦,「她前幾天餓昏在側門,我見她可憐,讓她在廚房干點粗活;不巧昨天我家小姐的貼身侍女病了,便讓她送飯到小姐房里,誰知道才這麼點兒工夫,她就摸走了梳妝上的金釵!」
這麼厲害?「那東西呢?」
「死丫頭嘴硬,也不知她藏哪兒去,還口口聲聲的說沒偷!要是被我找出來,非打死她不可!」
「東西都還沒找到,你就要把她打死了啊大嬸。」冷靜點好嗎?
赫連遠蹲下身,伸手扶起那女孩,感覺掌下那被自己握住的臂膀細細發顫,心里有些同情,但還是開口問道︰「你偷東西?」
那姑娘沒吭聲,只是搖了搖頭。
「還敢狡辯--」
懶懶的瞪了大嬸一眼,成功讓又想發飆的悍婦閉了嘴,赫連遠又繼續說著,「如果你是一時鬼迷心竅,或是不小心誤拿了,只要把東西還給他們,我保你無事,你有什麼困難的話我也能幫你處理……」
「我沒有!」
虛弱卻倔強的辯駁聲打斷了他的「溫情勸導」,那女孩像是真的生了氣,即使已經傷痕累累、渾身無力,還是奮力掙脫他的箝制,顯然對他那些勸她認罪的話相當惱火。
赫連遠頗有興味的看著她凌亂的發頂,眼中閃過一抹了然的笑,隨即抬頭看向那個滿腔怒火卻不敢在他面前發作的大嬸,「她說沒有,會不會是你弄錯了?」
好歹他在疆界一帶的幾個城鎮也是頗有威名,既然他都願意開口保她了,自然不能當作玩笑話一般出爾反爾,識相的就該乘機乖乖坦承,免得他撒手不理之後又多受皮肉痛。但她不僅不領他的情,反而因此發怒,如果東西真是她拿的,不至于這麼理直氣壯到不知好歹的地步吧?
說她弄錯了?!「將軍大人,我在李家工作二十多年,看過的奴婢沒有兩百也有一百八十個,這丫頭一看就是一副賊相!怎會是我弄錯?」
既然這麼厲害,看得出人家一臉賊樣,當初干嘛聘她呢?赫連遠聳聳肩,「那你怎麼不報官?」還在這里自己花力氣打。
「呃,這、這點家務事,不好驚擾大人們……」雖然自己說得信誓旦旦,可終究沒憑沒據,總是有點站不住腳。
「那我就好人做到底,幫你把她交給官府。」
他也不顧那姑娘像只小雞般掙扎不休,大手一撈就輕松的將她攔腰抱起,同時對那個目瞪口呆的大嬸親切的交代著,「等他們問出個水落石出,我再讓人來通知你。」
將懷中的小姑娘放到馬背上,赫連遠這才終于看清自己多管閑事帶回來的家伙生得什麼模樣。
……不,其實還是看不太清楚……
她狼狽的趴在馬上,似乎有些懼怕身下這頭高大的動物,但那張沾了污泥塵垢的臉兒卻被一頭亂發給遮住了大半,讓他只能從發絲的縫隙中看見她緊張睜大的雙眼。
他單手拉著韁繩,另一手則安撫的摸著馬兒,看似平靜的與她對視著,心里卻是默默的發起愁來。
罷才自己一時腦袋發熱,也沒多想就把她給帶了出來,現在該怎麼辦才好?
幫她找個新工作?非親非故的,他不想為了她而欠人情。
還是要就地放生?他是很想這麼做,但她剛才被打得這麼慘,要是自己一轉頭她就倒在路邊,或者又被剛才那個大嬸給抓回去,那自己不就做了白工嗎?
「你、你是誰?我……是不是見過你?」
方才她被打得昏頭,隱約听到管家大嬸叫了他什麼,卻沒听個仔細;但是見大娘難得的尊敬態度,再加上他那些擔保之詞,這男人大概頗有來頭。
照理說自己人生地不熟,即使這男人赫赫有名,自己也應該相見不相識,但為何見到他之後,卻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還沒想出接下來該怎麼辦的赫連遠回過神來,眨了眨眼盯著這個明顯帶著戒備的姑娘,不動聲色的回問︰「你又是誰?叫什麼名字?」
在這城里卻不認得他,是外地來的?
她看著他,目光遲疑中帶點謹慎,有些龜裂的唇辦微微顫動了一下,然後才別開眼,望著路邊的雜草,小小聲的回答,「……草兒。」說得有點心虛。
可這男人並未如她所擔心,開口質疑這不帶姓氏的名字好像臨時編出來的假名--畢竟連她自己都說得吞吞吐吐。他再平常不過的點了點頭,讓她懸著的心稍稍放了下來。
她只是不知道,雖然他開口問了,但其實並不是那麼在意,就算她叫花兒、蝶兒、鳥兒、魚兒,都是一樣的。
「剛剛被那麼打了一頓,需不需要看大夫?」
她搖搖頭,拒絕他的好意,神情依然沒有絲毫放松。
「那好,你听著,」顯然沒什麼興趣繼續追問,他直接就切入正題,「實不相瞞,方才開口帶你離開的時候,我並沒有想好之後該怎麼辦。我並不住在城里,也不方便帶你回去,你有沒有什麼想法或打算,不妨說出來讓我參考參考。」
不想給她過多的期待,赫連遠開口就誠實交代了自己方才不過是無心之舉,她最好也別想什麼以身相許之類的報答方法。
他的話讓草兒有些怔楞,想也沒想就沖口問道︰「你、你不是要抓我去官府嗎?」
他有些意外的看向她,「你想去?」莫非是貪圖有免費牢飯可吃?
「不要!我沒偷東西!」草兒趕緊搖頭,力主自己的清白。
她這副既怕自己被當成賊、更怕從馬兒身上摔下來的緊張至極模樣,讓赫連遠不禁笑了起來,「好,我們不去。」
這副笑容雖然沒什麼特別,頂多就是讓他一向顯得無所謂的神情變得親切了些,卻使原本趴在馬背上動也不敢動的草兒直起身子,有些困惑的認真凝視著他。
「這麼想記住救命恩人的長相?你真有心。」稍微斂了笑,赫連遠沒興趣追問她的反應,只是牽著馬兒往前走,同時懶洋洋的說著。
「我沒……」身下的馬兒一動,原本還想辯解的草兒不禁倒抽了口涼氣,頓時化身為章魚似的,緊緊抱著馬兒不放,好一會兒之後才勉強開口問道︰「你、你要去哪里?」
「既然不去官府,我又用不著丫鬟,只好把你帶去市場賣掉!」他漫不經心的說著,完全無視那張又瞬間刷白的小臉。
草兒又氣又慌的瞪著他的後腦勺,然後有些沮喪的喃喃低語,「還以為你是好人……」
「我是啊!剛才不是還從那凶婆娘手下救了你嗎?」連她忘了跟自己道謝,他都沒計較了,這還不好?
「可是--」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9-8-16 00:01:45
第3章(1)
「到了,下來。」
兩人一馬停在一家小客棧門前,赫連遠也不管她的欲言又止,直接就伸手將她從馬背上抓了下來,趕雞似的催她進了客棧。
這個地點離鬧街有點距離,再加上服務普通、餐點粗糙,因此生意一向清淡,更別說已經過了用膳時分的現在,店里一片空空蕩蕩的,掌櫃和小二都不知跑哪偷懶去。
但正是因為如此,赫連遠反而喜歡來這兒,畢竟飯菜的味道如何,他一向是不計較的;店家礙于他的身分,也是一改平時那懶散隨便的態度,伺候得相當殷勤,讓他完全感受不到其他人嫌惡這家客棧的缺點。
見到櫃沒人,赫連遠也不意外,只是咚咚咚的伸手敲了敲桌面,然後一如往常的拉開嗓子喊人,「掌櫃的!」
「欸!不好意思啊客倌,剛才里頭忙著……」匆匆忙忙奔出的掌櫃一邊說著借口,然後在看見來人的同時倒抽了口涼氣,「將--」
「來了十次有八次沒人顧門,你這生意也不曉得是做還不做?」赫連遠掏出銀子擱到掌櫃的面前,隨口消遣了幾句,「整理個房間,讓小二準備熱水給姑娘梳洗,你去弄套替換的衣裳,然後讓廚房隨便做幾個菜,我在這兒吃。」
本來想回去啃豬腳的……算了,當成點心。
听著他的交代,草兒抗拒的退了一步,「你為什麼要帶我來這兒?」有何居心?
「也不看看你現在賣相這麼差,不洗干淨點賣得出去嗎?」惡作劇似的伸手將她的頭發揉得更亂,然後才輕輕推了她一把,「听話,快去,髒兮兮的像什麼樣子?」
掌櫃像是此時才看見縮在赫連遠身後的小姑娘,雙眼不禁瞪大了些,「這位乞丐……」
「不許多嘴。」用眼神瞄了瞄草兒,再極輕的搖搖頭,最後又回給掌櫃凌厲的一眼,示意他把嘴巴管緊一些。
「是、是……」
掌櫃唯唯諾諾的應了,轉身吩咐小二辦事,然後便領著這陌生姑娘上樓,一向八卦的他心里卻不禁開始上演起熱烈的內心戲。
將軍相貌堂堂、位高權重,脾氣又溫和沉穩,自是許多姑娘們的佳婿人選,據說許多達宮貴人、富商士紳都想跟他攀上一點關系,家里有閨女的無不想盡胳法介紹給他,盼著也許能有當上將軍丈人的機會。
偏偏將軍眼里一向只有吃的,那些如花似玉的美嬌娘他都一律保持禮貌的距離,也沒听他跟誰多見了幾面,讓眾多居心叵測的人們摸不著頭緒,還有些開始打起歪主意--將軍成天待在男人堆里,搞不好送兒子上門比較有機會……
結果那個不近女色的將軍,此時卻帶了個面生的姑娘到他客棧來洗澡引還對人家又摸又踫,一派溫柔親昵!
這淨過身、吃過飯之後,要做的八成也就是那男女之事,所謂飽暖思yin欲,一向一本正經的將軍還真是人不可貌相,大白天就如此迫不及待,年輕人果然比較有體力……
掌櫃一邊胡思亂想,手上的動作更是不敢輕匆,利落的辦好赫連遠那一串交代,接著便躲在櫃後頭,熱切卻又若無其事的觀望著接下來的發展。
「整理好了就來吃飯,杵在那兒干嘛?」
抬頭往站在梯頂的身影望了一眼,正好對上草兒的猶豫神情,赫連遠的臉上照樣沒有其他動靜,連伸手夾菜的動作都沒稍停一分。
痹乖的下樓坐在桌邊,草兒拿起桌上的空碗,卻不急著添飯,反而抬起那雙亮晶晶的眼楮,期待而熱切的望向他。
「怎麼?想加菜?」
「不、不是!」她趕緊攔住他打算轉身叫人的動作,眼里依然閃動著滿滿的期待,「剛才我跟小二閑聊,他……他叫你將軍,莫非你就是赫連遠?」畢竟他有點莫名的眼熟啊!
只不過後來她再追問時,大概是終于想起掌櫃的告誡,小二就不肯再多說,讓她連名字都問不出來。
找他的?找他做啥?
「不是。」赫連遠看了她一眼,毫不猶豫的就直接否認,連臉皮都沒動一下,接著又潑了她一桶冷水,「這帶都是軍營,在這兒經常能遇見進城辦事的參將、副將,做生意的嘴巴甜,也記不清那些軍階什麼的,干脆各個都稱呼作將軍,還不如市場那只賣藝的猴子來得希罕。」
沒理會他帶著微嘲的響應,草兒繼續興奮追問,「那你認識赫連遠嗎?听說他也當了將軍,而且打仗很厲害的!」
正好走上前來收空盤的掌櫃听見了她的詢問,不禁瞪大了眼,難道這姑娘不認識她身邊的男人?
再度用眼神制止掌櫃的輕舉妄動,赫連遠順手將她的碗給添了飯,擱到她面前,「這兒誰不認識赫連遠?你是外地來的?」
不僅沒有得到答案,問題又繞回了自己身上,草兒端起了碗,別開眼回避他的目光,「嗯,來了幾天之後,身上的銀子不小心掉了,走投無路之下正好听說李家在找丫鬟……」
「那你來這兒做什麼?」專程來找他?
認真審視著這張擦洗過後顯得清麗秀氣的陌生臉蛋,赫連遠一邊想著果然是人要衣裝,一邊在腦中翻找著是否有關于這張臉的任何記憶。
答案不出他所料,草兒那雙明媚雙眼頓時亮了起來,讓他不禁看得有些閃神,「我來找赫連遠!」
「你們認識?」他怎麼沒啥印象?「他這幾年在外打仗,哪來的機會認識你?」
「我們很久很久以前,在還是小孩兒的時候就認識,只是很久沒見了……」
赫連遠聞言,不禁微微挑眉,「你們是青梅竹馬?」
听他一說青梅竹馬,草兒莫名的漲紅了臉,手中的筷子將碗中的飯粒撥過來又撥過去,訕訕的點點頭。
「哦……」他擱下筷子,沉吟了一會兒,「這倒是沒听說過,真沒想到你們有這麼一層淵源。」
他也沒想到,自己難得出手相救的人竟然是個小騙子!
樹大招風,他過去曾在某次宴會里頭,無意間透露自己忘了童年記憶的事情,在那之後就有些像她這樣的人,故意裝作多年舊識來攀親帶故,他自然是一個也不認得,因此听完那些編得天花亂墜、不知是真是假的故事之後,便全部掃地出門,同時放話出去--
那些他不記得的人、事、物,如今也無意再重拾舊情,他不管以前的自己是什麼樣子,現在的赫連遠不允許有人打著這個名號來招搖撞騙!
他的狠話這麼一撂,那些還打算上門來「認親敘舊」的人頓時也就銷聲匿跡,偏偏這姑娘後知後覺,不僅不明白這是他的禁忌,甚至連她想騙的人就在眼前也不認得。
還說什麼青梅竹馬,笑死人!
也不知道是不是啼笑皆非到了極點,還是草兒那一臉認真的模樣反而讓他莫名同情起來,赫連遠對于她這場漫天大謊並沒有發怒,只是深深的嘆了口氣,讓她也跟著忐忑起來。
「怎麼了?是不是哪里不對?」
「我很想幫你,」他抬起頭,誠摯的說起謊話,「但將軍很忙,這陣子恐怕沒法進城見你。」
「那我去見他!」
這麼主動?「軍營可不是隨便能進去的。」
「我知道,我前陣子一到這兒時,就去了軍營說要見他,結果衛兵听了我的來意之後,也不幫我通報,便直接趕我走了……好不近人情,這也是赫連遠規定的嗎?」
「是,如果不這麼說,那軍營門口早就擠滿了想見將軍的姑娘,成何體統?」
草兒聞言微微撅嘴,泛出幾絲酸味,「沒想到他這麼招蜂引蝶,真可惡!」
「將軍是很受歡迎的。」他這人說話老實,絕不虛假。
「總之我在門口見他一面就好,他認得我的……吧!」說得有些心虛的草兒也放下了碗筷,臉上莫名的急切讓赫連遠有些意外與不解,「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跟他談,一定要見他!」
什麼事情這麼重要?他欠她錢嗎?
「這件事我不能做主,但可以幫你轉達,請他抽個時間來見你,在那之前你就先在這城里等著吧!」最好等到死了這條心,別讓他親口戳破她的牛皮。
听他這麼說,草兒有些靦腆的笑了起來,「謝謝……你人真好。」
「方才救了你也沒听你說一聲謝,仿佛嫌我多管閑事;現在只不過答應幫你跟將軍說一聲,你倒是多禮起來了。」
他不正經的打趣讓她的臉又紅了起來,傻傻的呆笑著,「剛才的事……也謝謝你。」
赫連遠看著她的笑臉,心中卻開始冒出疑惑。
是她說得太過信誓旦旦,讓自己也開始起了動搖嗎?有那麼短短一瞬間,他突然覺得腦中閃過了一幅既模糊又帶點熟悉的畫面,但在他辨明之前,便已經消散得無影無蹤。
難道自己真的見過她?是不是哪次在街上擦肩而過?
但她說兩人小時候就見過……算算時間,像她這年紀的姑娘,自己以前確實認識一個,但是--已經死了。
沒有察覺他的若有所思,草兒緊接著又補了一句,「只不過對我而言,赫連遠他是不一樣的,所以……」
看著她那溫柔的笑顏、神秘的話語,就算理智告訴赫連遠這一切都是她的妄想、她的騙局,他還是忍不住很想追問,自己究竟曾經做了什麼,讓她這樣耿耿于懷?
「哪里不一樣?難不成他是你指腹為婚的未婚夫?」
沒想到他這句興致缺缺的隨口發問,卻讓草兒紅了臉,低頭纏卷著裙帶,吶吶的講不出話來,一副被說中了心事的傻樣。
唉!這些女人究竟有多擔心他娶不到老婆?一個個都這麼慷慨獻身,這已經是第二十三個自稱跟他「指腹為婚」的女子,更別說還有個昏了頭嚷著要嫁他的公主。
要是真的全都娶了,他京城里那座將軍府搞不好都塞不下,所以為了公平起見,他同樣一個都不理。
但這種事情一而再、再而三的發生,連公主都來湊一腳,看來他一味拒絕也沒什麼用,不如藉這個「未婚妻」來想個一勞永逸的辦法。
赫連遠心里有事,便沒再開口多說什麼,只是等她吃完了東西,便率先起身,帶著她彎進僻靜的小路,避開大街上的人群。
「我們要去哪里?」她張望了一下兩旁,有些不安的問道。
雖然這男人的言談和態度有時不怎麼正經,但他既不熱絡、卻也不過于冷淡的態度,反而讓她放下心來,甚至有些連她自己也不明白的親切感。
或許是因為他救了自己,又答應幫她傳話給赫連遠,雖然她心里還沒有完全放心,但他……他也是在軍中當差的,城里的百姓們似乎也都認得他,應該不至于蒙騙她吧?應該……吧……
懷抱著這種不怎麼穩固的信心,草兒跟著他來到一扇朱漆大門前,門口還站著兩個衛兵,一見到他們就立刻行禮。
「將--」
「欸!」赫連遠趕緊阻止他們的呼喚,隨便擺了擺手,「沒事,不用多禮。何總管在嗎?」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9-8-16 00:01:59
第3章(2)
得到肯定的答案之後,赫連遠帶著草兒直接走進驛館,卻在找到何總管的同時,眉頭也跟著蹙了起來。
「你怎麼也在?」這陰魂不散的家伙。
「那你又回來干嘛?」君無求一臉莫名其妙的瞪他,「莫非是改變心意……」
「你早點死了這條心吧!你們君家得到我的人也就夠了,還想得到我的心?」
赫連遠不怎麼正經的瞎應了幾句,趁著君無求還沒反應過來,便將草兒拉到身前,同時對一向擅長察言觀色的何總管使了個眼色,「這位草兒姑娘是赫連遠將軍『指腹為婚』的未婚妻,暫時勞煩何總管照應。」
未婚妻?
君無求與何總管听了都是一楞,他們哪里不知道赫連遠生平最厭煩的,就是有人打著那些青梅竹馬、幼時玩伴的名號來諶他,更別說是指腹為婚;卻不曉得他今兒是怎麼了,竟沒有當場說破,反而像個局外人似的,將這姑娘帶到這兒來安置,教人摸不著頭緒。
接收到赫連遠的暗示,專業的何總管心里雖然萬般疑惑,但還是沒有多問,躬身低頭應是。
斜望向她有些茫然忐忑的神情,赫連遠心里莫名生出一絲不忍,開口對她說道︰「既然你是將軍未過門的妻子,那就安心在這里住下,回頭我和將軍說一聲,有空了我也會來看你。」
接著又看向略顯不解的何總管,幾不可察的輕輕搖頭,「好好伺候著,將軍得了空閑便來見她,別亂來。」
何總管雖然不是宮里出身,但一有機會就和宮中的太監們交流管理心得,那些整人御下的功夫也是五花八門,自己要是不先交代一聲,恐怕自己前腳一走,那十八般功夫就輪番上陣,也不曉得這個遲鈍的姑娘會因為自己的謊言而被折磨成什麼樣子。
听他這麼說,另外兩個男人心里又是驚疑萬分,就算何總管能夠保持一臉鎮定,但君無求可就沒這麼沉得住氣了。
「我說赫--」
「你過來。」硬生生打斷君無求的追問,赫連遠硬是將他拖到一邊,壓低的嗓子里隱約透著一絲得意,「你也听到了,我已有家室,怎可委屈公主做小?你就代我向公主和皇上婉謝,說赫連遠無才無德,但忠孝節義之心還是有的,不忍為了榮華富貴拋棄糟糠之妻……」這下子可名正言順了吧!
「連她『相公』站在身邊都不認得的糟糠之妻?」一眼就察覺不對勁的君無求可沒這麼好騙,打斷了他滔滔不絕的虛偽之詞,同樣沉聲問道。「哪兒來的?路上撿的?」
「是。」他坦然以對。「這是我第二十三個指腹為婚的妻子了,我要是再挑剔下去也不知還有沒有,正好她看起來也頗順我的眼,干脆就這樣定了。你如果願意擺個幾桌為我們慶賀的話,我會很感動的。」
就知道吃!「既然如此,為何她一副不知道你就是赫連遠的樣子?」
「因為我沒打算讓她知道。」唇辦微微一抿,將那些投機取巧的心思大致坦承--先拿她來當個擋箭牌,等到兩人撕破臉、斷了關系之後,就說自己已無心婚嫁,謝絕眾人說親求愛……
「終身大事怎能這麼隨便?!」听了他的解釋,君無求真想往他頭上痛劈一掌,看看他能不能清醒一些!
但他可是身嬌命貴,要是赫連遠也回他一掌的話,他一口白牙都不知要掉幾顆,還是別輕舉妄動的好……
對于君無求的低斥,赫連遠不以為意的聳聳肩,「做蠢事也是要靠沖動的。」況且又不是真的要娶。
瞪著一臉認真說出這句渾話的赫連遠,君無求突然很慶幸他沒打算當皇妹的駙馬,不然以他這副死德行,恐怕嬌生慣養的皇妹沒多久就嚷著要離緣,到時肯定鬧得眾人焦頭爛額。
「既然你沒打算讓她知道真相,那麼她繼續留在這兒的話,遲早會察覺你的身分。不如過幾日我要回京時,順道將她帶回將軍府擱著,也好讓你免了這個後顧之憂。」夠義氣吧!以後別對他這麼壞了。
後顧之憂嗎……
赫連遠側過頭,若有所思的望著那個身影,一向冷然的心驀然起了異樣的感覺。
對于那些自稱是他幼年時代親朋好友、鄰居玩伴,甚至是指腹為婚的陌生人,他向來是一個也不相信;但是她口中所說「很重要的事情」究竟是什麼,他卻難得的好奇起來。
他是沒打算坦承自己的身分,但不代表他沒興趣知道她想告訴自己什麼;而且他總覺得這姑娘身上有些莫名的熟悉感,讓她並不如其他人一般令他排斥,這對他而言也是一個難得的經驗……
「你要是不反對,過幾日就派人傳個消息,讓『將軍夫人』隨我回京,我幫你照料著就是。」
見赫連遠不置一詞,君無求以為他心中默許,目光也就跟著飄到那個小姑娘身上,慨然一嘆,「我看她也挺活潑可愛,干脆邀她到我的王府作客,陪我說話解悶,也許過了一段日子之後,她就連你這個將軍姓啥名誰都忘了,正好省了你日後的麻煩……」
也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君無求不顧身旁默然不語的赫連遠,就這麼大刺刺的對著草兒評頭論足起來。
豈料--
「君無求……」
一個懶散溫柔的低沉嗓音,輕飄飄的在可憐的君無求耳畔響起,讓他下意識的回過頭,看向那個難得對自己露出微笑,卻莫名陰森得讓他打了個冷顫的男人。
「怎、怎麼?嫌我對她太好?」沒辦法,他做人就是這麼善良。
「沒听過『朋友妻,不可戲』嗎?」伸手輕輕在君無求的肩上拍了拍,赫連遠雖然唇角微勾,卻讓君無求感到一股沉重的殺氣,「多讀點書,別做傻事。」
君無求先是一楞,卻沒有被他這股突來的煩惡給嚇退,反而愉快的笑了起來,「怎麼?听到我要陪你夫人解悶,吃味了?」
「讓她待在這兒就好,反正她遲早會知道自己做了什麼傻事,到時恐怕不需要我趕,她就先跑得不見人影了。」
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題,赫連遠撇下數句冷淡話語,原本已經轉身要走的身子卻又頓了一下,再度回過頭來看向依然滿臉奸笑的君無求。
「你之前說有兩件事要告訴我,還有一件是什麼?」
「還以為你忘了。」記性真好,可惡!
「看到你就想起來了。」一臉「嘿嘿嘿我有秘密但不告訴你」的小人得志模樣。「快說,我忙得很。」
知道他其實沒什麼耐性,君無求也沒再吊他胃口,斂起那臉壞笑,將聲量壓得更低,「之前你問過我佟將軍的事,還記得吧?」
赫連遠身子微僵,垂下了眼,「嗯。」
「當年佟將軍一家都受到株連,但他與你一樣孤身一人,佟夫人早已在多年前去世,唯一的親人只有一個小女兒……」
「這些我知道,你是來跟我講古的嗎?」
看著赫連遠不耐煩的神情,君無求眼神晶亮,像是在期待著他之後的反應,停頓了一會兒才又緩緩開口道︰「听說,他女兒並沒有死。」
丙然沒有令他失望!赫連遠原本還一臉興致缺缺,在听到他這句話之後渾身一顫,瞠著一雙虎目狠狠瞪向他,眼底盡是不敢置信。
「……她沒死?」赫連遠極輕極緩的細聲低喃,腦中仿佛聚起了雷雲,轟隆隆的響個不停。
「據說佟將軍頗得家里的僕佣隨從愛戴,佟小姐更是讓大伙兒捧在手心里寶貝著,因此出事之後,便有人找來替身頂罪,讓佟小姐和她的奶娘逃了出去。」
「去了哪里?」他自以為鎮定的開口追問,卻被自己緊張得沙啞的嗓音給嚇了一跳。
「這就沒消息了。」君無求說罷,輕輕的吁了口氣,「當年先皇一時胡涂,听信讒言而誤殺忠良;如今雖然意外探得這樁傳言,我也不願朝廷為這件事再起風波,本來打算壓下不提,但……就算賣你一個人情吧!你打算怎麼辦?」
這突來的意外消息讓赫連遠又驚又喜,頓時間不知該如何反應才好,默默的站在原地發了一會兒呆之後,才慢吞吞的開口,「……不怎麼辦。」
呃?!
「多謝你的消息,營里還有事,我先回去了。」
幾個眨眼間,方才還滿臉震驚的赫連遠又再度回到淡然的模樣,仿佛剛才听到的只不過是一條無聊的小桿卦。
「你不打算找她?」赫連遠之前托他打听了這麼久,現在得到一絲線索,反而冷淡得讓他萬分不解。
「找是想找的,但佟家罪名未反,你們能放我這個將軍丟下國家人民,去找一個叛將的女兒?」他冷冷回問,仿佛又為了自己的職責生起悶氣。
心里有點慍火,赫連遠的目光不經意的瞟向站在何總管身後、一臉期盼望著自己的草兒,那好奇又有些疑惑的目光讓他有些莫名的恍惚,那陣因寶娃而起的紛亂思緒也迅速平靜下來。
……比起生死未卜的寶娃,他還是先處理這個「未婚妻」再說吧!
收拾好自己的心情,赫連遠想了想,抬步走向她。
「我要回去了,你在這兒乖乖待著。」等他回去想想該怎麼拐騙出她口中那「重要的事情」。
迎視著他柔和的目光,草兒不疑有他的點了點頭,對他咧嘴一笑,「那你記得幫我跟赫連遠說啊!」她也不顧什麼將軍職稱,開口就嚷著赫連遠的名字,讓一旁的何總管听得不禁倒抽了口涼氣。
「知道,跟他說他娘子來找他了嘛!」
他唇角微勾,隨即又側頭瞟了君無求一眼,語氣同樣溫柔。「……將軍邀王爺入營議事,請。」
「欸?!」這哪招?剛剛沒說啊!
赫連遠沒再理他,轉身向何總管交代,「王爺今天不回來吃飯了,不用準備他的份……行李倒是可以收一收,王爺人忙事多,明兒就要趕回京城,不可耽誤。」
這個一來就讓他差點亂了手腳的家伙,早點滾離他的地盤吧!
「將軍。」
見到最近常在驛館里出沒的熟悉身影,何總管趕緊放下手邊的工作,匆匆迎了上來。
「嗯。」赫連遠含糊的應了一聲,隨即開門見山的問道︰「她怎麼樣?」
「啟稟將軍,這幾日和之前相同,沒有什麼異狀。草兒姑娘平時除了看書練字,就是和王叔一起整理院子里的花草,或是到廚房幫忙處理食材、做飯;雖然偶爾會問起您的事,但大伙兒都遵照您的吩咐,沒有多透露些什麼……」
察覺何總管話里的遲疑,赫連遠微微抬眉,看向那張平常穩重自持、如今卻隱約有些不贊同的臉,「怎麼?我哪里惹你不高興了?」還用那種看負心漢的眼神瞪他。
「小人不敢。」這將軍還真是火眼金楮,猴子似的……「只是依小人觀察,草兒姑娘活潑大方、善解人意,和過去那些趨炎附勢,開口就問將軍俸祿如何、家里有多少財產的人大不相同。」
「那她都問些什麼?」平常纏著他東問西問還不夠嗎?
「草兒姑娘問的都是些將軍日常之事,像是身體狀況、性情如何,是不是還和以前一樣貪嘴愛吃,身材有沒有因此變形……」
說著何總管還偷偷瞄了赫連遠勁瘦的身材一眼,心中暗嘆原來這男人從小就一副愛吃吃喝喝的德行,還好進了軍隊,成天從事體力活動,才能保持這副高瘦結實的皮相,不然搞不好已經是腦滿腸肥了啊!
「听你言下之意,倒是已經信了她七八分。」赫連遠聞言笑了笑,倒是沒什麼不愉快喻的樣子。
「將軍和草兒姑娘是否真為舊識,小人不敢斷言,但她確實是個好姑娘,若將軍無心,何不和她把話說開,讓她早日斷了這個念頭?」
不然迎她進門也未嘗不可,反正他看這兩人處得也挺好,有幾回他特意在他們下棋時端茶送點心過去,還瞧見赫連遠用前所未見的溫柔眼神看著低頭思索的草兒姑娘,讓他的雞皮疙瘩就像院子里的落葉一般掉了滿地;而且連將軍都沒察覺自己的「真情流露」,否則一旦知道自己這股肉麻勁兒,恐怕第一時間就抬手自插雙目,戳瞎這對莫名含情脈脈的眼珠。
「我還以為你要建議我干脆將就著娶了她呢!」也不知是不是察覺了何總管的心思,赫連遠隨口應了一句,似笑非笑的臉上看不出說這句話時究竟認不認真。
「將軍……」何總管還想說些什麼,卻被他揮手的動作阻斷。
「沒事,我自有分寸。」輕飄飄的扔下一句,赫連遠拍了拍何總管的肩,轉身往後院走去。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9-8-16 00:02:10
第4章(1)
雖然他嘴上說得雲淡風輕,但何總管的感受他卻也不是不明白。
草兒和過去那些借故攀關系的人確實有些不同,比起「將軍」這個身分,她似乎對赫連遠這個人更加關心;尤其自己隱瞞身分、假裝是赫連遠派來照顧她的副將,更是理所當然的承受了她更多好奇的追問,然後在听他說起一些無關緊要的日常小事,或是戰場上的英勇表現時,無論事情大小,只要和赫連遠有關的,她總是听得津津有味,嘴邊還有止不住的笑。
這樣一個把他看得這麼重的姑娘,赫連遠實在很難討厭得起來……
尤其一開始她對自己還存著幾分防備,但是來看了她幾次之後,她也漸漸的卸下心防,見到他就像只小狗兒似的撲迎過來,小臉上的單純大眼與信賴笑容都閃閃發亮,讓他除了良心不安之外,同時又有一種奇怪而復雜的滋味。
她究竟是真心高興見到他這個人,還是期待著自己為她帶來「將軍」的消息?而他現在這又是在想什麼?難不成是在吃自己的醋嗎?
赫連遠皺著眉頭走進院子,一邊在心里糾結著這個可恥的問題,一邊莫名其妙自己干嘛為了這件事而困擾不已。
「草兒?」
手里拎著幾樣在路上買的小點心,回過神來的赫連遠在空蕩蕩的院子里東張西望,卻始終沒見到那個一個多月前被自己撿回來的「娘子」。
那個總是忙不迭的跑來迎接自己的姑娘,現在人在哪里?終于等得不耐煩所以離開了?還是說……她發現她要找的赫連遠親手設計了這場騙局,所以憤而出走?
被這些猜想惹得莫名煩悶,赫連遠正打算讓何總管去找人,卻听見院子角落傳來一陣細碎聲響,走過去一看,正好和那個攀在樹干上的姑娘打了個照面。
「啊……懷德,你來啦!」沒想到自己這副模樣會被他瞧見,草兒有些不好意思,只得傻笑著打了招呼。
見她笑咪咪的喚著自己的「化名」,赫連遠方才以為她已經離開而抽緊的心才剛舒緩下來,卻又立刻被她的驚險動作給惹得狂跳起來。
「你這是日子過得悶了,想當猴子來換換口味嗎?」他皮笑肉不笑的瞪著她,顯然對她的高難度表演不怎麼捧場,「沒事爬這麼高做什麼?」
「就是有事才爬的。」察覺他的不悅,草兒有些委屈的癟癟嘴,掏出懷里那只死纏著自己不放的貓兒以示清白,「我看它上了樹卻下不來,叫得可憐兮兮的,所以……」
「這點事犯得著你親自爬上樹嗎?這里的下人都死光了不成?」見她腳下一滑,嬌小的身軀差點就墜落而下,赫連遠心里更是又急又氣,「還不快下來!」是想嚇死誰才開心?
草兒小心翼翼的低頭探了探,「你可以幫我拿把梯子來嗎?」果真是上樹容易下樹難,也難怪貓兒要叫得這麼慘烈了。
「你剛才怎麼就不記得要拿梯子了?」
「我小時候常被赫連遠帶著爬樹,想說這只是小意思,沒想到爬得比我想象中的高了點……」原以為寶刀未老,結果早就生銹了!以後得多練練。
赫連遠听得是又好氣又好笑,他小時候會做這種蠢事?不會是她以為「本人」不在面前,所以亂編來唬他的吧?
只是……看著她攀在樹上的模樣,他腦中卻驀然閃過一個模糊的畫面--有個小女孩淚漣漣的縮在樹枝上不敢動彈,樹下的少年拍胸脯保證自己會接住她,誘哄著讓她跳下來;但是下一刻,少年卻在接著了小女孩的同時踉蹌的退了兩步,一時重心不穩跌在地上,額頭往旁邊的石頭重重的磕了一下,讓他頓時滿面鮮紅,耳邊則是女孩驚恐的大哭聲……
這是什麼?是被他遺忘的過去嗎?那個少年是他?那……哭得聲嘶力竭的小女孩會是……
赫連遠用力眨了眨眼,揮去那些猜測,重新將心思放回樹上的「母猴子」,「你跳下來,我接著。」他帶了點試探的說道,猜想如果她真是那個小女孩,會不會對這件事帶了陰影?
听他這麼說,草兒果然立刻把頭搖得像要掉下來似的,說什麼也不肯,「你幫我找梯子吧!不然……我慢慢滑下去,你先去旁邊喝茶等我。」
「誰有那個耐心?」誰知道他轉身離開的時候,她會不會就剛好掉下來?
赫連遠嘴里嘀咕著,手腳已經利落的攀上了樹,等到終于和她平視,先是伸手捏了她鼻頭一把以示懲罰,然後才攬著她的腰,一提氣便輕巧的跳了下來。
待她站穩之後,他才有些不舍的放開自己的手,讓這個令他心神蕩漾的柔軟身軀離開自己的懷抱。
「看你以後還敢不敢!」
像是要掩飾心中的不自在,赫連遠惡聲惡氣的啐道,本來還想往她額上狠狠的重彈一記以茲教訓,但手都伸出去了卻又實在舍不得,只好往她頭上亂揉一通,藉此發泄心里的余悸。
草兒漲紅著臉退開兩步,像是對兩人之間的親密有些別扭,吶吶的道了聲謝之後,便低頭瞪著自己懷里那只故意裝乖的罪魁禍首,忍不住也伸手往它頭頂揉了幾把,板著臉嬌斥道︰「看你以後還敢不敢!」原封不動的將那句罵給送了出去。
見她這模樣,赫連遠終于忍不住笑了出來,草兒抬起頭與他笑著對望了一會兒,一股羞澀猛地竄上心頭,讓她又倉皇的低下頭去。
她在干嘛呀?怎麼會因為他的踫觸和笑臉就亂了手腳,一顆心在胸口跳得像見到主人的狗似的,又激烈又興奮,讓她又羞又慌,一時之間竟無法直視他。
就算他對自己溫柔照顧,那張俊朗英挺的臉也常讓她有種親切的熟悉感,但他畢竟是赫連遠的屬下,她怎麼能對他心動?她不是這麼水性楊花的女人啊浮浮浮浮……
想起那個至今仍然沒來見她的赫連遠,草兒的心沉了沉,躁動的心緒也緩和許多。
「……赫連遠今天也沒空嗎?」
兩人一前一後走進亭子,草兒撐頰看著他將帶來的紙包攤開,露出一些果子、點心,悶悶的開口問道。
「將軍很忙的。」赫連遠隨口應了一句。
又是這千篇一律的回答,草兒小臉一垮,伸手輕輕戳著桌上的果于,無精打采的輕道︰「他是不是不想見我……」
听見她的低聲哀嘆,赫連遠臉色未變,只有眼底閃過一絲暗光,隨即伸手拿過那顆被她戳著玩的果子,在袖子上擦了兩下便塞進嘴里咬了一口,「為什麼這麼覺得?」
「我待在這兒都已經一個多月了,再怎麼忙也不至于一點點時問都抽不出來吧?」草兒低下頭,一張小臉埋在臂彎里頭,將她柔軟的嗓音捂得都模糊了,「他是不是生我的氣啊……」
他挑挑眉,有些好笑,「沒這回事。」他連你是誰都不知道呢!「將軍說你要是等不得了,可以留個落腳處,待他日後放了假就去找你,不必在這里干耗著。」
「那多麻煩啊!而且……」她也沒其他地方可去。草兒硬生生的吞下這句話,臉色卻忍不住垮了下來,「他要是不想見我就直接跟我說嘛!還連累你這陣子三天兩頭就要跑來陪我,將軍可以這樣當的嗎……」
沒想到她的埋怨竟然是在為了自己抱不平,赫連遠听得啼笑皆非,同時受到責備和關心,感覺還真奇怪,除了高興和……吃味,還有些陷入困境似的焦慮。
雖然兩人現在相處融洽,但草兒的口風比他想象的要緊,他常有意無意的探听她的出身、經歷、和赫連遠之間的交集等等,可無論他如何迂回探問,她都只是模糊帶過,小心翼翼的不願多談,更別提那件「重要的事」,她更是堅持只能告訴將軍本人。
但是除掉身世背景的話題,她倒是相當健談,大至朝廷施政、小至花草木石,只要他將話題從她身上移開,她就像是被解了枷鎖一般,神色輕松的侃侃而談。
而且兩人天南地北的亂聊,不免有意見相左的時候,草兒卻不如她表面上看起來的溫柔順從,反而口齒伶俐的據理論辯起來,好幾次都將他說得苦笑投降。
對于這樣的她,赫連遠心里除了驚奇,也有愈來愈多的好奇與欣賞,原本只是為了博取她的信任才三、五天來見她一次,現在卻仿佛對兩人相處的時間樂在其中,每回離開時總是帶了一些意猶未盡,有時候甚至會因此莫名回想起當年在京城時和寶娃度過的那一段時間--讓他既純粹的快樂著,卻在想起現實時又泛起落寞。
「你的聰明才智我是見識過了,但沒想到竟然連怎麼當將軍都知道?真是多才多藝。」他努力拉回心思,朝她微微笑,消遣似的回了一句。
「再怎麼說,我也……」
脫口而出的響應被硬生生的捌斷,草兒像是被自己的大意失言給驚得微微一楞,迎視著對面那雙探究目光的雙眼也緊張的眨了又眨,一會兒之後才裝作若無其事的繼續說道︰「……我也看過好幾回戲班子演的將軍,各個是雄赳赳、氣昂昂,既英勇又直率,哪會像他這樣扭扭捏捏的避不見面,讓手下的副將來照顧他的未婚妻……」
她偷偷望著眼前的男人,見他似乎沒有因為自己生硬而拙劣的掩飾而起疑,不禁悄悄的松了口氣。
她知道這男人對自稱是將軍未婚妻的自己多少存疑,但是他並沒有咄咄逼問,對于將軍讓他來陪伴自己的命令,也同樣坦然接受,三不五時就抽空來探望,幾次下來他們也就漸漸親近起來。
但是和他的關系愈好,她心里就愈忐忑--雖然他總是一臉無所謂,可她愈來愈不想對他說謊,初遇時他就對她好,這段時間里比起那個對她不聞不問的赫連遠,他不時的陪伴與照顧更是令她開心,讓她對他漸生依賴的同時,卻也對現狀愈發焦躁。
很多次她都忍不住想將藏在心里的秘密告訴他,偏偏有些事情不能輕易對別人說,因此赫連遠的避不見面也讓她焦急不已。
他既不英勇又不直率,還真是對不起了。「你又還沒見到他,怎麼知道他不是個好將軍?」听了她的偏見,赫連遠明知那只是敷衍胡扯,還是忍不住開口維護自己的形象。
「那就讓他來見我啊!」草兒嘟起嘴,又是一臉不開心,「總是說忙,時節都入冬了,草地結霜,誰還打仗啊?白白浪費糧草不成……」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9-8-16 00:02:23
第4章(2)
听著她的牢騷,赫連遠唇邊依然是笑,但眼神卻跟著暗了下來。
他的確喜歡草兒的聰明,但每每听見她那些見解,愉悅之余卻也忍不住在心里笑她天真。
她這副有學問、有見識的模樣,哪里是一個普通姑娘家會有的?更別說她平常的消遣還是讀書練字,顯然是個從小就讓家里仔細教養出來的千金小姐。
而且她雖然見多識廣,心思卻不謹慎,以為自己閉口不談就不會留下蛛絲馬跡,卻不曉得自己的言談舉止早已讓人隱約摸索出端倪,大概是在市井里討生活的時間不長,還不懂得如何虛與委蛇打交道,因此大約是這陣子才從家里偷跑出來,到這兒之後盤纏用盡,饑寒交迫之下只好到人家家里做丫鬟。
這麼說來就更奇怪了,如果她家里有財有勢,直接設宴款待不是更容易見到他嗎?為何要這樣故弄玄虛,選一個這麼希望渺茫的做法?
說實在的,赫連遠對這種陷入膠著的現況也開始有些不耐煩,他喜歡兩人目前的相處狀況,可愈瞞著她,自己心里的罪惡感就愈深,即使說出口的是真心話,也都仿佛因此而變得虛假。
他也想知道那個「將軍本人」才能听的秘密,但要是如今才坦承自己就是赫連遠,她一定會因此而失望震驚,或是尷尬羞憤,甚至逃之天天--這原本是他打的如意算盤,他不就是希望她知難而退嗎?可是想起她活潑的笑臉會因此而變得黯然,自己也不一定能繼續如此和她親近,他心里總是猶豫得厲害,卻怎麼都找不到兩全其美的辦法。
唉!難怪人家都說不要跟自己養來吃的動物產生感情,大概就是這種感覺吧?
赫連遠愈想愈是心煩,一雙英氣濃眉微微揪起,讓看慣了他淡然模樣的草兒心里微沉,莫名的慌了手腳。
「你……你怎麼啦?」她輕聲開口,試探的問著,「我說赫連遠的壞話,你不高興?」
他回過神,面無表情的盯著她一會兒,然後才一本正經的點點頭,「沒錯,我是很崇拜將軍的!我本來還想著這兩天城里酬神,晚上帶你出去湊湊熱鬧,沒想到你這樣傷我的心……」嗚嗚嗚。
「呃!我、我……」被他這樣痛心疾首的指責,草兒心里也亂了,「我沒那個意思,再怎麼說我也是赫連遠未過門的娘子,怎麼會真的討厭他呢?你別放在心上……我們幾時出門啊?」
察覺她最後那句話里隱藏不住的雀躍,赫連遠差點噴笑出聲,但還是板著臉,故作猜疑,「你是為了出去玩才這麼說的吧?」
她呆呆傻笑,像是不知道該怎麼昧著良心說謊,「蘭個多月來,每天就待在這兒等赫連遠來找我,想出去透透氣又怕不巧跟他錯過,結果一步都沒踏出門過,簡直快悶死了……呃!我這樣說可不是在怪他,你也說將軍很忙的嘛!就別跟我計較了。」
草兒這番既像抱怨也像撒嬌的嘀咕讓赫連遠一怔,心里不知是酸是甜,「……你都沒出去過?」就為了等他這個一直很忙的將軍?
這麼多年來,孑然一身的他沒有體會過誰在等待自己的滋味,當他出征打仗時,心里也都是要活著回來吃紅燒肉、鹵蹄膀、烤全羊之類的念頭;如今听到她這樣傻楞楞的等著自己,他還真說不出那股竄在心口的麻癢是什麼滋味。
她點點頭,一雙眼楮可憐兮兮的望著他。快讓她出去放風吧大爺,,之前不是說要把她賣了嗎?那先帶去市場讓人喊個價也好啊!
「這麼笨,將軍可不喜歡。」赫連遠別開眼,懶散的取笑道,心里卻很清楚這句話和他對她的哄騙一樣,沒多少真實性。
「他又還沒見到我,怎麼知道喜不喜歡?」草兒拿他方才的話堵了回去,紅紅的唇辦也掛著笑,只是明顯的多了幾絲賭氣。
她故作堅強的模樣讓他心里微微抽緊,知道她心里多少還是介意著自己受到的冷落,他有些猶豫的伸出手,拍了拍她的發頂,希望能拂去她臉上那幾絲他不喜歡的黯然,嘴里卻懶洋洋的嘆道︰「你說得對,畢竟將軍的眼光一向很差啊……」
不然怎麼會丟著金枝玉葉的公主不要、撇下那些名門世家的千金不理,獨獨將她這個身分來歷不明的小姑娘給擱到了心上?
常受戰火威脅的邊城原本就不如平安富庶的後方繁榮,入冬之後的夜里更是添了一股蕭瑟,也只有在祭祀酬神、喜慶宴會之時,才會洋溢著熱鬧的氣氛。
「今天是什麼日子啊?好多人。」望著擠滿路旁的攤商,草兒一邊東張西望,同時好奇的問道。
赫連遠一手拿著夾肉燒餅,眼楮則望向路邊的炸醬面攤子,心不在焉的回道︰「嗯,今日是城里大廟供奉的地母娘娘誕辰,大伙兒已經因此熱鬧好幾天了,你沒出來所以不知道。」
听了他的解釋,似乎不常參加這種祭祀慶典的草兒更是津津有味的張望著,那略帶傻氣的模樣讓赫連遠看了也忍不住勾起嘴角。
「韭菜盒子,要吃嗎?」
他走到攤子旁買了兩個之後轉頭問她,見她搖頭之後便自己大大方方的吞下肚去。
「烤肉串呢?」
她又搖頭,他也毫不客氣的自行解決。
「餡餅?」又不吃?早知道買兩種餡兒換換口味。
「綠豆糕?鳳凰酥?芝麻卷……」
草兒真是被問煩了,逛了不過小鴿條街,他就幾乎把路上賣吃的攤子都給掃過了一遍,而且還吃得面不改色,反而是她看得都快吐了!
「你為什麼一直吃啊?」軍中伙食這麼差嗎?
「我才想問你為什麼都不吃?」難道不懂得光看不吃是多令人難以忍受的一件事?
「我還不餓。」
「這些小東西也不是填肚子用的,是參加慶典的樂趣。」
「你吃了這麼多,別說填肚子,都滿到喉嚨了吧……」
兩人的拌嘴讓一旁攤子的老板听得也笑了起來,惹得草兒一張小臉漲得通紅,氣呼呼的瞪了若無其事的赫連遠一眼。
赫連遠則是聳聳肩,「糖畫兒要嗎?」
他問得平淡,她卻怔怔的不知想到了什麼,一會兒之後才點點頭,走到剛才偷笑的老板面前,看他熟練的畫著赫連遠要的公雞,自己則要了只兔子。
「姑娘頗為眼生,是您的朋友?」糖畫攤子老板似乎與赫連遠相熟,手上忙著的同時嘴巴也沒閑住,馬上開口問道。
接過了糖公雞,赫連遠一口就毫不留情咬掉了雞頭,不置可否的點點頭。
「對了,」接過糖畫兒的同時,草兒抬起眼,一臉的熱切,「今天這麼熱鬧,赫連遠會來嗎?」乘機堵人!
「這個嘛……」赫連遠沒點頭也沒搖頭,只是沉吟著看向手中沒了頭的雞,然後又塞進嘴里,同時轉頭看向遠方。「也許會吧!王老板有見著將軍嗎?」
將軍不就站在這兒嗎……糖畫攤子老板瞪著他,一臉古怪的點點頭,搞不清楚將軍大人在玩什麼把戲。
「那我們去找他!」她也實在是等得有些心急了,一听到將軍也在城里,拉著赫連遠的衣角就要往人群里沖鋒陷陣。
他也沒掙扎,任她拖行了幾步之後才轉身走到路邊的一座矮牆下,將扯著他不放的草兒按坐在一旁的柴堆,「坐這兒等吧!將軍跑不掉的。」
提到將軍就這麼有精神!赫連遠心里微微泛酸,很沒出息的吃起自己的味來。
以為他是說這里是將軍必經之處,她也就乖乖的待著,眼巴巴的望著路上熙來攘往的行人,唯恐一個閃神就看漏似的。
見她滿臉認真乖巧咬著糖、一副對自己的話深信不疑的模樣,赫連遠心里又是一陣煩,忍不住就沖口道︰「其實,將軍不是個好人。」
草兒聞言回過頭來,訝異的看著他那張在夜色之中顯得晦暗不明的臉,「咦?為什麼?」他不是很崇拜將軍嗎?干嘛突然說起他的壞話來?
「他吃得很多,一餐要吃掉半桶飯,還老是搶別人的菜,口中吃著五花,心里想著蹄膀,嘴里啃著雞腿、眼楮望向雞翅膀,擺明了三心二意,無法從一而終,不是個能夠托付終身的人……」這麼用力詆毀自己,赫連遠都忍不住覺得自己的缺點真是罄竹難書了。
她聞言則是噗哧一笑,「不過就是食量大了點,有什麼不好的?我--」早知道他貪吃。
「他不想見你。」沒等她說完,赫連遠已經劈頭截斷她的話,看了她驚愕不解的模樣一眼,隨即又飛快的移開目光。
「他打從有記憶開始就一直是孤身一人,哪里來的青梅竹馬?之所以沒有將你趕走,只是想知道你口中所謂的『重要事情』是什麼,然後再戳破你的謊話,讓你自己識趣離開。」
赫連遠望向不遠處的餛飩攤子,忍耐著不去理會她驚愕的模樣,「草兒,你直接跟我說找將軍有什麼事吧!要是真的不想說也可以,總之盡快離開這兒,別繼續犯傻了,他不會來見你的。」
他其實並不希望她走,他明白自己的孤僻性子,就算他一開始並沒打算跟她有什麼交集,可誤打誤撞的遇見這麼一個順了他心意和眼光的姑娘,不會讓他說個幾句就忍不住崗臉色,他也確實有點舍不得就讓她這樣消失。
偏偏現在的情況被他搞得這麼復雜,已經沒有辦法讓他們將錯就錯的湊成一對,看似瀟灑自在、實則對交際相處笨拙至極的他既難以對她坦承,更不想繼續瞞騙,只好放棄自己一開始的打算,稍微將事實透露給她,讓她自己決定留下或離開。
「你胡說的吧?他怎會說他沒有青梅竹馬?那我又是誰?」她憤憤追問。
「……我也想知道。」一會兒之後,赫連遠才悶聲輕道。
偏偏草兒不明白他的心思,依然堅持己見,「就算多年不見,他也該記得我的!呃……可能他想不起來我的名字和長相,但是你跟他說衛涼城外的土地公廟,我們在那兒訂的親,那時候他為了救我,左邊額際磕了一道傷,還血流滿面的說自己因為我而破相了,賴著要我負責呢!他自己要來的娘子,怎能不記得?」
他有這麼無賴?赫連遠听得哭笑不得,但心里的驚愕卻隨即翻江倒海而來,再加上之前突然竄進腦海的那個畫面,讓他差點就忍不住伸手去撫上那道藏在發下、已經變得模糊的疤痕。
難道那真是他的過去?這個連他自己都搞不清楚怎麼來的傷,她怎會知道?她真是那個讓他心甘情願當了肉墊的小女孩?自己對她那幾絲模糊的熟悉感,莫非也是因為如此?
「還有,十多年前在京城……」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9-8-16 00:02:40
第5章(1)
「將軍!」
草兒還沒數完兩人之間的孽緣糾纏,就被一聲驚呼給打斷,轉頭見到驛館里的何總管匆匆奔來,一向冷靜穩重的臉上滿是緊張。
「將軍?在哪?」以為他是跑來找赫連遠,草兒也跟著四處張望,就是沒看到身邊那男人瞬間轉黑的臉色。
赫連遠一聲不吭,但心里卻是一悚,有種即將單槍匹馬迎戰千萬敵軍的沉重感。
何總管自然也是幫著瞞騙草兒的共犯,但此時他已經沒有心思繼續演戲,在攤販的指引之下找到赫連遠後就立刻沖到他面前,「將軍!」
「咦?找你?」她有些驚訝,原本還想問何總管平時不是都叫他副將的嗎?但在見到兩個男人同樣糟糕的臉色時,識相的閉嘴不語。
赫連遠沒敢看她,只是嘆了口氣,無奈的望著面前急喘的何總管,「什麼事這麼急?」
「將軍,公主殿下來了……」
鮑主?兩人同時一楞。
「赫連遠!」
一個帶著丫鬟的華服少女跟在何總管身後不遠處奔來,氣喘吁吁的停在他們面前,還帶點稚氣的嬌嫩臉頰上泛著紅暈,顯然是不怎麼習慣這麼激烈的奔跑。
草兒呆呆的沒出聲,搞不清楚到底是什麼情況。
「你就是赫連遠?」緩過氣之後,少女抬頭瞪向那個高大俊偉卻一臉木然的男人,劈頭就是一聲質問。
四周像是突然沉靜了下來,所有人都屏氣等著他的響應,赫連遠感覺剛才還探頭探腦、一臉好奇的草兒悄悄退了一步,投注在他身上的驚疑視線讓他心里也跟著灼痛起來。
「末將赫連遠,見過公主殿下。」
見他衣著樸素、神情淡然,手上還拿著糖的悠閑模樣,相較于自己的風塵僕僕,大老遠跑來這個邊疆小城的九公主君無憂心里那把無名火燒得更旺。
「你在這里做什麼?!」招呼什麼的客套話直接省略,她劈頭就是怒聲質問。
她還沒進城時就遣人去軍營里傳令,讓他前來覲見,結果侍衛回報說將軍下午就離營去了驛館見客;但自己到驛館時卻又不見人影,才知自己到達的前一刻,他後腳才剛離開。
如此百般不巧,讓向來總是心想事成的她在心里咒罵了這個不知好歹的臭將軍千百遍,硬是叫何總管上街去尋還不夠,那股嬌氣倔性隨即跟著卯了起來,不顧勞累,風風火火的也追了出去。
他在這兒做什麼?赫連遠瞄了瞄這個令他一眼就生厭的皇室公主,很沒誠意的勾起假笑,「啟稟公主,今日城里辦廟會,末將帶我家夫人出來湊個熱鬧,給她買糖吃。」
赫連遠這話說得慢條斯理,其他人听了卻都是一楞,目光同時轉向沉默站在一旁的草兒,以及她手上那只缺了一只耳朵的糖兔子。
咦、咦?說她嗎?
一連串的意外讓草兒是滿臉呆滯,她還沒想清楚懷德對她說將軍不想見她的事,突然又驚覺這個三天兩頭就來陪著自己說話玩鬧的男人,正是那個據說不肯見她的赫連遠;她還沒問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又冒出一個凶巴巴的公主,讓赫連遠當街大方坦承她是他的娘子……
「大膽!見到公主還不行禮?」跟在公主身邊的丫鬟看這女人見到公主不僅不行禮,還傻楞楞的直盯著瞧,忍不住就開口斥責了一句,表現自己的忠心護主。
「算了。」九公主俏麗的臉上卻是陰晴不定,一雙眼珠狐疑的打量著這個滿臉呆樣的姑娘,「赫連遠,之前皇兄明明說你孤家寡人,我才開口向皇兄討你做駙馬;沒想到七皇兄來了一趟,回去卻說你已經有了家室!你倒是向本公主解釋一下,這是幾時成的親?」害她白白丟臉!
「公主這麼關心末將的終身大事,實在令末將惶恐不已。」嘴里這樣說,臉上卻掛著「誰要你管這麼多」的冷淡微笑,「末將與夫人青梅竹馬,自小廣已訂親,只是近年來國境紛擾,末將一時無心于婚嫁之事,就這麼胡里胡涂的拖了下來。
「日前戰事方歇,末將正想著要回去探她,沒想到她已經千里迢迢的尋來,這番情真意切令人感動萬分,末將能回報的僅有名分與下半輩子的廝守而已……」
呼!說書真不是件容易的事,以後要多多練習才行。赫連遠看著其他四張神色古怪的臉龐,在心里真誠的檢討自己拙劣的口才。
「你怎麼跟以前差這麼多……」
首先打破這片窒人沉默的,是那個被形容得痴心深情、為愛千里相隨的將軍夫人,只是吐出口的並不是什麼真情告白,而是困惑的質疑。
赫連遠眼楮一眨,迅速隱去眼底的精光,飛快截斷她的話,柔聲輕道︰「知道你怕羞,若非公主問起,這些事我也不會對外人說,夫人可別怪我。」都是公主不好,我們別理她。
無論是他說話的神情,或是望向草兒的目光,都溫柔寵溺得讓在場三個姑娘紅了臉,暈呼呼的沒察覺他話中的微諷;連一向面無表情的何總管也跟著變了臉色,除了對將軍更上一層樓的睜眼說瞎話功夫報以無言的敬意,也因為他終于坦承自己的心意而露出欣慰的笑容。
看這兩人「鶼鰈情深」的模樣,君無憂心里雖然憤憤不平,但又不知該說些什麼,只能恨恨的瞪著一雙大眼,懊惱自己因為一時沖動就擅自離宮,想著要來找這個混蛋將軍理論一番,結果卻活像專程跑來打擾人家小夫妻談情說愛的程咬金似的,白白惹人嫌!
像是察覺她的不甘心,赫連遠這會兒笑得反而滿是真心,「公主遠道而來,想必也累了,不如回驛館休息,明天好盡早回宮。」
他這番假惺惺的關懷,讓君無憂听得心頭火又起,「誰說我要回宮了?」
「莫非公主還想等太後懿旨來接人?請公主三思。」你老娘的剽悍可是天下皆知啊!
當今太後出身武家,一手長刀耍得虎虎生風,那強悍霸道的氣勢不僅威震後宮,連先皇與一干皇子、皇女們在她面前也是乖得像羊似的,言行舉止無不謹慎,就怕被老當益壯的她抓去親自打數十大板。
這會兒九公主昏了頭的擅自出宮,不僅沒事先報備,身邊還只帶著幾個隨從,要是讓太後知道了,那慘狀可不是震怒兩個字就能形容。
想起母後的脾氣,君無憂硬生生的打了個冷顫,心慌之余不禁羞憤遷怒道︰「你答應當我駙馬不就好了嗎?母後這麼欣賞你,要是我們訂了親,她才不會計較我偷跑出來的事!偏偏你不聲不響的娶了這女人……」
她的無理抱怨還沒吐完,就被赫連遠瞬間黑沉的神情給嚇了一跳,吶吶的不敢再開口。
「公主教訓得是,這樣不聲不響的成親確實委屈了我娘子,待日後擇了吉日,必當給她一個隆重盛大的婚禮。」
「我不是……」這個意思。
沒等她說完,赫連遠便朝靜立一旁的何總管點點頭,「何總管,公主一路奔波,伺候她早點歇息吧!」要是睡不著的話,他很樂意一掌劈昏她!
「那你呢?」君無憂還沒被嚇怕,鼓起勇氣追問。
要你操什麼心?赫連遠這會兒連假笑都懶,直接伸手攬過呆在一旁的草兒。
「繼續陪我夫人逛廟會,待會給她買包子吃。」接著便摟著她走進人群,隱約傳來的呵護聲軟甜如蜜,早沒了方才的冷硬,「不吃包子?光吃糖不飽啊!跟我客氣什麼,莫非還怕你這小鳥兒胃能吃倒你相公不成……」
「公主走了。」
被赫連遠緊緊摟著的草兒困難的轉過頭,從他臂彎縫隙往後瞟去,然後拍了拍那只結實的手臂,示意他可以放開了。
「嗯。」隨口應了一聲,赫連遠搭在她肩上的手卻絲毫沒有移動的跡象。
她飛快的掃了四周對他們投以好奇目光的人群一眼,有些不自在的扭了扭身子,「你的手可以移開了。」
這回他倒是從善如流,直接將手換了個位置,若無其事擱到她的腰際,惹得她雙頰炸紅。
「你別這樣!好多人在看。」她還要臉啊……
懶懶的賞了那些望著他們竊竊私語的好事者幾枚白眼,再看看她的羞澀模樣,終究還是放她一馬,改摟為牽。
傻楞楞的看著自己被他握住的手,一會兒之後草兒才像是終于回到現實,使勁的想抽出來,但不僅沒有成功,反而換來他略帶責備的輕瞪。
「扭來扭去的做什麼?身上有蟲?」
「你腦袋才有蟲!」大街上對她上下其手,yin蟲!「我們非親非故的,拉著我做什麼?」
騙了她這麼久,她都還沒跟他算賬,這混蛋倒是理直氣壯的吃起她的豆腐來了。
「你都自己送上門來等著嫁我了,這時候才在說什麼非親非故?」他悠哉的頂了回去。
被他這麼一損,草兒心中羞怒,手上更是掙扎得厲害,「我認錯人了!我才不認識你這討厭鬼!」
「你說這話真是存心讓我難過。」赫連遠深深的嘆了口氣,神情蕭瑟,「我還想著也許你是這世上唯一一個認識我的人了。」
他落寞的語氣和模樣讓她的動作頓時凝住,有些不知所措的抬頭望著他的側臉,「怎麼會?你是將軍,大家都認得你……」除了她,哼!
「那你怎麼不認得我?口口聲聲的說我們是青梅竹馬,還訂了親,卻整天在我面前問我將軍怎麼不來?」他重哼一聲,這筆帳要是算起來還真是沒完沒了,「人都坐在你面前了還不知道,虧你說得這麼信誓旦旦,要我怎麼相信你說的話是真的?」
「你還不是一樣不認得我?而且我、我哪知道你會用假名來騙我……」冤枉啊大人!
「那是我的字,不是假名。」懲罰似的捏了捏她的掌心,赫連遠斜睨她憤憤不平的委屈模樣,可愛又可惡得讓他不禁又是一嘆,「你既不知我的字號,連我的長相都認不得,別人都知道的事情你卻不曉得,要不是你說出我額頭上的傷疤,我真以為自己要娶個騙子回家。」
「我就說我們很久沒見嘛!你跟以前的感覺完全不一樣了……」他這幾句質問讓草兒語塞,感覺句句都是自己理虧,只好針對他的結論發出微弱的反擊。「而且你本來就沒打算見我,更別說要跟我成親了,說得這麼委屈做什麼?反正你可以娶公主,當駙馬爺……」
氣話一說出口,草兒心里突然有點酸酸的。
她和赫連遠雖然多年未見,但自己心里一直是有他的,縱然兩人分隔多時,但當年那個「血淚交織」的無賴婚約,卻像是落進她心里的小小種子,隨著時日的流逝,由微萌的芽兒長成了一朵待放的花,即使在她顛沛流離之時依然細心的養著,等待和他重聚的那一天……
結果他不僅把這件事忘得一干二淨,也不來找她說個清楚,甚至故意扮作外人,把她這樣耍得團團轉!
而且還有個想嫁他的公主……那是皇上的妹妹啊!金枝玉葉的;還說太後也欣賞他,那就是想要他當女婿了吧?
曾經自己也是和他門當戶對的,只是現在……
草兒一言不發的任他牽著走,萎靡得如同心里那朵被他一腳踩折的花,一顆頭幾乎要垂到胸口。
「你哪只眼楮看到我要娶公主?」真要娶的話,還會拉著她親親熱熱的夫人長夫人短?這丫頭平常聰明得很,怎麼今天呆得這麼徹底?
「兩只……都沒看到。」她悶悶回話,心里卻突然竄進了幾個畫面,讓她怔了一下之後,抬起頭來瞪他,「上次來的那個王爺……難道你們串通好,拿我當幌子來拒絕和公主的婚事?」
「夫人真是冰雪聰明,賞你栗子。」赫連遠低頭回視,手上則靈巧的一捏一掐,將方才小販送的一顆栗子去了殼,塞進她嘴里。
嘴里的栗子松軟香甜,他臉上的笑容也滿是溫柔,草兒卻覺得喉嚨像是有什麼東西梗著,難受得讓她從心里酸到了眼眶和鼻頭。
「……你一定在想,等我知道自己鬧了什麼笑話之後,根本不需要你趕,自己就會先落荒而逃了吧?」
她的頭又垂了下去,聲音也悶悶的,赫連遠看著她這副模樣,心忖自己在身分揭露之前就已經要她離開了,再掩飾也是枉然,于是便干脆的應了一聲。「嗯。」
但這畢竟是自己一開始的想法,現在既然戲都落幕了,她說的看來也是實話,那麼既然她想嫁的話,自己就湊合著娶了吧!
他心里的如意算盤打得叮當響,樂陶陶的沉浸在麻煩事終于解決的愉悅之中,卻沒察覺身邊的小姑娘一身的沉重哀怨,依然徑自拉著她在食物攤子之間流連。
赫連遠的響應雖然早在草兒的預料之中,但听到他親口承認,還是讓她心頭一涼。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9-8-16 00:02:53
第5章(2)
「怎麼?不開心?」他晃了晃被自己牽住的小手,問得有些故意。
「……肚子餓了。」
出乎赫連遠意料之外,草兒並沒有哭泣或是發怒,在她抬起頭望著自己的時候,那張略帶稚氣的臉上反而掛起楚楚可憐的神情,對自己軟軟的撒嬌,讓他心里也跟著融化成一片。
「就跟你說吃糖不會飽。」現在知道相公是對的了吧?以後要乖乖听話,「想吃什麼?」
草兒的無辜大眼往街上繞了一圈,最後落在前方的一個攤子上,「烙餅。」
赫連遠不疑有他,拉著她走到攤子前,跟老板打了招呼之後,兩個男人就熟稔的聊起天來。
這男人整天吃吃喝喝,這城里賣吃的應該都跟他熟吧!惱怒又委屈的草兒在心里哼了一聲,看準了他準備掏錢、松開自己手掌的那一瞬間,轉身沖進了人群,眨眼之間就沒了蹤影。
哼!現在這個赫連遠跟以前的不一樣,不僅騙她,還無賴得很!這樣一個披著好人皮的壞將軍,她不要他了!
靠著人潮的掩護,草兒東溜西竄的彎進了一條比較僻靜的巷道,確認赫連遠已經不在視線範圍內之後,便縮著身子蹲坐在不知誰家的門階上,嘴里則細細的吁了口長氣。
雙手撐頰望著不遠處的熱鬧街景,她呆楞的凝視著那盞盞溫暖燈火,心里卻不禁黯然起來。
自己一氣之下離開他身邊,雖然當下有種報復的快感,但那就如同火花一般閃爍即逝--畢竟一時之快填不飽她的肚子、暖不了她的身體,更沒辦法變出銀子,讓她能在這刺骨的冬夜里,找個投宿的地方遮風避寒啊!
委屈的肚皮像是在附和她的懊悔似的,傳出一陣咕嚕嚕的饑鳴,讓她伸手摸了摸可憐的肚子,遺憾的想著赫連遠說得沒錯,光吃糖真的不飽,剛才應該拿了餅再跑才對……
吹著冷風,餓著肚皮,剛剛還怒氣沖天的想要棄夫毀婚的草兒扯了扯身上單薄的衣裳,才剛跑了沒多久,便很不爭氣的想起赫連遠那雙溫暖的手掌,同時揣測他是會四處找她,或是如釋重負的回營睡覺?照他那副使壞之後還嬉皮笑臉的德行,不無可能啊!
唉!其實自己找他找了這麼久,就算他莫名其妙的欺瞞令她惱怒,但真要因此而放棄自己堅持了這麼久的感情,她哪里就舍得了?若是這麼容易的話,她根本也不會只身冒險來找他,讓自己像個傻子似的。
所以,赫連遠快來向她道歉吧!反正自己一遇上他的話,一向就沒什麼志氣可言,很快就會原諒他的,不然的話,她真不知道該往哪兒去啊……
正當草兒為了方才自己一時沖動,而苦悶的煩惱著今後該何去何從之時,一陣腳步聲伴隨著女人的交談在她身後響起,草兒識相的將身子往牆角挪了挪,免得擋了人家的路,不僅挨罵還可能會被踢一腳。
「咦?你是……」
沒想到後方來人並沒有往前走去,反而在她身邊停了下來,她有些奇怪的抬頭一看,卻愕然見到李家那個之前差點將她打個半死的管家婆。
草兒心下一驚,直覺就想起身跑走,偏偏手腳比不上人家利落,腳都還沒跨出去,手臂就被一只鷹爪似的手給箝得死緊。
「果然是你這手腳不干淨的丫頭!之前還沒受夠教訓,現在又想著要去偷哪戶人家了是吧?」
「我才沒有!」她氣急敗壞的否認,卻是怎麼也掙不開那緊得發痛的箝制。
這位大嬸練過鷹爪功是吧?那手勁之大,讓她覺得自己手臂都快被戳出五個洞來了!
「還以為你早就進了官府,沒想到竟在這兒游蕩!也不知當時你給將軍下了什麼迷藥,竟然讓他放了你,沒讓你去吃牢飯!」
看到這個沒能親手整治的丫鬟,令這位大嬸分外眼紅,臉上神情愈發的凶神惡煞,「將軍是好心人,你不僅不知感恩,還想繼續作賊,糟蹋將軍的心意!我告訴你,我可沒將軍這麼好說話,這次非讓你知道老娘的厲害不可!」
草兒此刻可說是身心受創,別人就算屋漏偏逢連夜雨,至少也還有幾塊屋瓦遮著頭頂,自己現在卻是身無分文,不僅沒個落腳處,還被這可怕的大嬸誣指為賊,被掐得手都快廢了!
「你誤會了,我真的沒有……」
她欲哭無淚的想要解釋,但一口咬定她就是個賊的李家大嬸哪里這麼容易放過她?拉拉扯扯的就要將她拖到大街上,嘴里還嚷著要讓大家來評評理。
「娘子?」
一聲親昵的呼喚隨著高大的身影出現在巷口,那溫柔低沉的嗓音讓在場幾個女人都不禁怔忡,齊齊抬頭看向那個朝她們定來的偉岸男子。
「不是跟你說了別亂跑嗎?人這麼多,很容易走失的。」真是淘氣的小東西。
「將、將軍……」
「怎麼了?」赫連遠的目光落到草兒被緊緊抓住的手臂,眼中微微一暗,隱去那幾不可察的不悅,隨即伸過手,溫和而堅定的將她搶回自己身邊,「怎麼讓人攙著?餓得頭暈了?」
草兒搖搖頭,沒吭聲,只是委屈的縮在赫連遠身邊,緊緊抓著那只剛才被自己放開的手,兩人肌膚踫觸所傳來的暖熱迅速融去她心里的驚悸,讓她不自覺又將身子往他挨緊了一些。
嗚……他來找她了!他的良心沒被狗啃光啊~~
一旁的婦人們見到兩人親密依偎的模樣,紛紛興奮的交頭接耳起來,唯獨那個嚷著要將人教訓一番的李家大嬸滿心驚疑,慘白著臉不知道究竟是怎麼一回事,為何當初那個賊丫頭,如今卻成了將軍呵護備至的娘子?
「這不是城西李家的大嬸嗎?」赫連遠噙著微笑,看向那個遇見草兒就有暴力傾向的婦人,平和的臉上看不出喜怒。「你們認識?」
看見將軍和這姑娘之間的互動,原本信誓旦旦咬定草兒是賊的大嬸也不禁動搖起來,「將軍,這、這位不是上次……偷了我家小姐釵子的丫頭嗎?我看她在這兒東張西望,以為她又心生歹念……」
「你認錯了,這位是我家夫人,最近才來這兒準備跟我成親。」赫連遠笑得和藹可親,說起謊來一點都不臉紅。「今晚人多,我叫她要是走散了就找個地方坐著等我來尋,大概是因為這樣所以讓你誤會了。」
听他這麼一說,大嬸更是緊張,「但我瞧著挺像的……」
「會嗎?大概這天色昏暗,你眼花了吧!」伸出另一只手順了順落在草兒頰邊的發絲,赫連遠笑咪咪的自夸著。「更何況我家夫人比那丫頭好看多了。」
偎在他身邊的草兒听到他這麼說,心里既羞又喜,還有深深的感嘆。
餅去那個純真爽朗又好騙的男孩,如今卻變成一個顛倒是非、扭轉黑白也毫不心虛的家伙,歲月不只不饒人,還害人不淺哪!
原本還想爭辯的大嬸,這會兒在赫連遠堅定的目光之下,也不禁懷疑起自個兒的眼楮--眼前這姑娘雖然與那丫頭的身材容貌相似,但姿態及眉眼之間隱隱帶著矜貴,與其說是伺候人的丫鬟,還比較像是被伺候慣了的主子。
「這……呃,是我眼拙,一時沖動說了傻話,還請夫人不要見怪。」唯唯諾諾的道著歉,她連額上的冷汗都不敢抹。
「沒事,她不是這麼小心眼兒的人。」沒等草兒響應,赫連遠已經搶先開口敷衍過去,隨即拉起她的手轉身走開,「誰教你亂跑?害我差點連餅都來不及拿……」
苞著他回到大街上,草兒察覺他原本略快的腳步,此時終于稍微放慢了下來,又回想起他從方才就一直搶她的話、不讓她出聲,顯然是不想讓那個大嬸藉此抓到什麼蛛絲馬跡,又對著自己糾纏不休,而且救她脫困之後,也沒對她擅自跑走的行為發火追究,一臉的平和淡然,仿佛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似的。
如果之前他將自己留下,只是為了讓公主知難而退,那麼現在應該已經達成目的,她要是自己離開也正好就遂了他的心意,省得他開口趕人。
可是……他不僅追在自己身後找來,沒真的讓她流落街頭,還當著那群婦人的面直接表明兩人的夫婦關系,要知道女人之間的流言傳遞速度可是比千里馬還要快,恐怕明天一早,全城的人都知道將軍娶媳婦兒了!
他會這麼做,應該多少也是在意她的吧?
心里翻攪著他的貼心包容與自己的胡亂揣測,草兒接過赫連遠遞來的烙餅,囁嚅著道了聲謝,突然間不敢抬頭看他,只能垂著一張隱隱發燙的臉,像只兔子似的細細啃著餅,雙眼則不時偷偷瞧著自己再度被他牽住的手,心里又軟又甜。
「我們是幾歲訂的親?」
走走逛逛了好一會兒,兩人停在雜耍人附近,遠遠望著那只小猴兒玩沙包的時候,赫連遠突然開口問了這麼一句。
「我五歲的時候。你大我七歲,所以當時你十二了吧!」他連這麼重要的事都不記得了嗎?草兒的心情又稍微低落了一些。「你忘性怎麼這麼大呀……這種事怎麼能隨便忘記呢?」
她的回答讓赫連遠心里重重的顫了一下,但臉上依然神色自若,只有握著她的手掌微微收緊,透露出他心中的騷亂不安。
「這麼說來,你已經二十了……」他瞄了她一眼,在心里算算時間,忍不住嘆了一聲。
大多數姑娘家在她這年紀時早已結婚生子,她卻傻呼呼的等著他這個十多年都沒再見過面的未婚夫去迎娶,最後終于拋下矜持,千辛萬苦的自己找了過來。
要是當初自己沒從那婆娘手中救了她,那她該如何是好?會被活活打死,還是流落街頭,過著饑寒交迫的日子?想到這里,赫連遠突然有些難受與自責。
他那聲嘆息讓草兒心里也是一驚,抬頭看向他時,陰暗的夜色讓她看不清他眼中的憐惜,一時緊張便連忙開口推卸責任,「你可不許說我是老姑娘啊!我、我也沒想到我們的婚事會拖了這麼久……」
這仿佛急著想嫁的埋怨一說出口,她一張臉就燙得像剛出爐的烙餅,羞得幾乎又要拔腿逃走,但赫連遠這回沒再輕忽,依然將她牽得牢牢的,只是臉上那打趣的笑讓她更加窘困,幾乎想狂奔到某個牆角下把自己埋起來。
「是啊!再拖下去可不行,老姑娘都快變成老夫人,那我不就虧大了……」他悠悠嘆道,假裝沒看見她臉上的羞憤神色。
其實別說她的長相不顯年紀,即使雙十年華依然是一副嫩娃娃的模樣,就算她已是滿面滄桑,自己也嫌不得,畢竟是因為他的關系,才讓她耽誤了這麼多年。
他怎麼會忘記她呢?多年來想不起自己的過去,他並不覺得慌張茫然,反倒是發現自己忘了她時,才讓他萌生出對那段空白的惋惜與好奇。
赫連遠牽著她往回走,兩人之間一時無語,一個生著悶氣,一個若有所思,直到四周人潮漸稀,他才開口打破沉默。
「你是不是生我的氣?氣我隱瞞自己的身分接近你?」
他這麼一說,被這一團意外攪得昏頭轉向的草兒才後知後覺的想起這件可惡的事,「……是啊!」
害她痴痴的等了那麼久,還以為自己三心二意,有了未婚夫還對其他男子動心,可惡!
「這件事是我不好。」如今赫連遠對她也沒了顧忌,坦然的道歉之後,一臉誠懇的望著她,緩緩開口道︰「還有另一件事,我必須先告訴你,如果你因此而不想和我成親,我也是能夠理解的。」能理解但不見得會接受。
看他這麼慎重,該不會是要說……他其實已經有其他要好的姑娘,雖然有婚約在前,但他無法辜負另一名女子,希望她能體諒,以夫君的幸福為重……
不曉得她腦中已經編了一長串的故事,赫連遠停下腳步,看著她莫名緊張的神情。
「其實,我十三歲時曾受過傷,在那之前的事情,我已經什麼都不記得了,所以對于那些自稱是兒時舊識或青梅竹馬的人,我一向戒心特別重,才會這樣騙你。」
他看著她因為驚訝而睜大的雙眼,然後伸手摸了摸她柔軟的臉頰,隨即又故意捏了兩下,見她不滿的瞪著自己,才柔聲笑道︰「可我喜歡你,無論你是什麼身分都無所謂;只不過既然我現在相信了你說的是真話,我就忍不住想問--娘子,可否告訴為夫,我究竟是誰?」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9-8-16 00:03:07
第6章(1)
猛然從睡夢中睜開眼楮,草兒呆呆的望著眼前陌生的景象,一時之間摸不清自己身在何處,又為什麼會在這里?
直到那雙還帶著惺忪睡意的雙眼,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坐在不遠處的幾案邊,專注的看著手上的文書,一旁的燈火則被略微遮暗,像是不想擾了榻上人兒的清夢。
見房內的擺設,以及這床散發著他身上氣息的被褥,這兒莫非是軍營?他沒把自己一個人丟在外頭,而是決定將她帶在身邊了嗎?
愣愣看著他這副模樣,草兒心里的茫然如同晨霧一般迅速散去,她沒有挪動身子驚動他,依然維持著剛醒來的姿勢,縮在被窩里望著他,隨著昨晚的回憶在漸漸清明的腦中浮現,唇邊也不知不覺的揚起了傻笑。
昨晚她听了他那句話,當下是驚訝得好一會兒不知該如何反應,原本想開口安慰,但他又顯得相當坦然,似乎並沒有對自己的遭遇有什麼怨恨不滿,只是單純對過去存著好奇,但就算沒有得到答案,也不會因此而失望難過。
她放心的吁了口氣,便對赫連遠說了他家原是南方的富商,與自己的外婆家是僅有一牆之隔的多年鄰居,兩家人處得一向融洽;聰明伶俐又身為獨子的他深受兩家人疼愛,有事沒事就跑來將她這個隔牆鄰居的小妹妹捉弄得團團轉,但一見到她眼泛淚光又呵護的抱著哄著,帶她逛街游湖買糖吃果子……
「原來我們真是青梅竹馬。」听了她的話之後,他微微笑道,似乎有些惆悵。
「你以前老欺負我,听說一開始還是你指著我娘的肚皮,說如果是個妹妹就給你當娘子;結果後來也不知怎麼的,你不僅對這樁婚事翻臉不認賬,還整天想法子惹我哭。」可這個史上最年輕的負心漢,一見她哭了又手忙腳亂的哄,也不知到底是給誰找麻煩。
「都對你這麼壞了,你還非我不嫁,想必當時我也給了你不少甜頭。」他不禁取笑,但在看到她又羞怒起來之後,趕緊開口保證,「那都是小時候的事,現在長大了……」當然要用成熟的方式把她弄哭。
草兒哪里知道他的邪惡心思,瞋了他一眼之後又絮絮叨叨的說著兩人的童年舊事;但或許是這個夜晚發生太多事,興奮過後也累得特別快,說沒幾句她就開始打起呵欠,腳步也沉重了起來,赫連遠見狀提議要背她,她也沒逞強拒絕,昏昏沉沉的就在他背上打起瞌睡……再醒來時就在這個地方了。
餅去的、最近的、現在的赫連遠在她心里紛亂交錯,明明那麼的不一樣,卻又是同一個人……她在心里嘆了口氣,原本還對赫連遠之前的欺瞞有些不高興,但是從他口中听到他連自己的身世都忘得一干二淨時,又不爭氣的心軟同情起來,對他那些試探懷疑也就釋懷許多。
而且,赫連遠還說了他喜歡她呢!想到當時那個情景,雖然他說得淡然,但眼中的情思仍讓她現在想起來就忍不住摟著被子偷偷的笑。
只是……為什麼他會忘記呢?究竟發生過什麼事?也難怪他那時會用這麼陌生的眼神看她,讓她傷心了好久,拚命安慰自己那只是他在開玩笑,下次見面就會笑著說「上次騙倒你了吧」?畢竟他不是一向最愛捉弄她了嗎……
從羞赧喜悅的心情中平復下來的草兒垂下目光,恍惚的回想著多年前的舊事,心里還隱約記得當年的驚怕。
等她再度抬眼,想繼續偷窺他的美色來彌補一下舊時創傷,卻赫然發現剛才還在專心看著文書信件的男人,此時卻一臉興味的望著她,也不知道已經看了多久。
想到他不僅見到自己方才又發楞又偷笑的呆樣,連睡相都被看個精光,草兒頰上一熱,直覺的就縮回被窩里,將自己裹成一個繭似的裝死。
她、她沒打呼吧?嘴邊干干的,應該沒流口水;她睡相不好,有時醒來枕頭已經到了腳邊,雖然現在躺得端端正正,但也不曉得是困倦得沾枕就沒再翻身,還是早已被他「矯正」了好幾次……
「醒了?」赫連遠沒起身,依然坐在桌旁,單手撐頰的看著她蜷在被中的身軀微微蠕動,同時微笑著明知故問。
那溫和低沉的嗓音輕輕響起,在靜謐昏暗的空間里倍顯撩人,她不禁微微一僵,莫名的羞澀無措起來。
「要是醒了就起來梳洗,準備吃早飯。」他伸手推開一旁的窗子,微亮的晨光隨著凜冽的寒意一起卷進屋內,讓無預警的草兒打了個寒顫,忍不住又將被子裹緊了些。
「……還沒醒。」悶悶的低語模糊的從棉被里傳出,表達她打算逃避現實的消極。
她討厭冷,也討厭早起……
「不餓?那就不幫你留飯了。」昨晚只吃了那些零食一般的小玩意兒,他可是餓得很。
他的消遣都還沒說完,就听到咕嚕嚕的饑餓腹鳴響亮的傳了出來,仿佛在抗議主人的逞強。
「肚子叫得這麼大聲,搞不好大伙兒以為要擊鼓出兵了。」赫連遠也不顧她羞憤成什麼樣子,毫不客氣的取笑著,「快起來吧!」
笑什麼笑?都沒嫌他的胃像個無底洞了!她賭氣的將整個人用棉被裹成一只烏龜,硬是不肯起身,「好冷。」垂死的掙扎。
原以為他會繼續跟自己玩鬧,豈料被子外頭突然沒了聲響,草兒不禁後知後覺的忐忑起來,不安的想著是不是自己的任性惹他生氣了……
心里還在惶然,身上突然一涼,裹得緊緊的棉被突然被扯了開來,一雙手將她拉坐起身。草兒嚇了一跳,還來不及喊冷,一件厚暖的大氅已經劈頭蓋下,重新將她包得密密實實。
「都多大的人了,還像個孩子似的,待會讓人看了……」
赫連遠嘴里叨念著,轉過身去水盆邊擰了條濕布巾,準備要遞給她擦臉時,口中卻突然噤了聲,盯著她的炯炯目光頓時摻進了一些深沉的、陌生的,讓她莫名口干舌燥起來的東西。
望著那個坐在自己榻上的姑娘,發絲凌亂、臉頰紅潤,眼神無辜而迷蒙,身上那襲對她而言顯得過大的氅子有些松垮的「掛」在她身上,微微露出她潔白縴細的頸子……
瞧她那臉呆樣,肯定不明白自己方才那一瞬間,心里對她起了什麼邪念;連赫連遠都忍不住傅暗驚訝,他對于男女之事一向清心,結果這個傻娃什麼都沒做,光是坐在那邊看著自己,就讓他心頭翻涌。
他一邊強自壓抑體內的欲望,同時忍不住一嘆,對于如此輕易就被她無心的舉動給撩撥上火感到有些懊惱。
草兒哪里知道他心里那些有的沒的?接過他遞來的布巾之後,很自然的軟語撒嬌道︰「口渴了。」
「真懂得使喚人。」他嘴里嘀咕,但是見到那張甜軟的笑臉之後,還是認命的伸手倒水,自己先喝了一杯壓壓火氣,然後才又倒了一杯遞到她手上。
之前他就曾猜測這丫頭的出身應該非富即貴,昨晚雖然她還沒說到自個兒的身世就睡得不省人事,但是照她的說法,兩家比鄰而居、往來密切,還肯成就兩個小孩兒的婚事,想必也算門當戶對,既然他是富商家的少爺,她九成也就是個千金小姐。
只是為何她要這麼大費周章、不辭勞苦的孤身前來找他?大戶人家的小姐身邊沒人跟著已經匪夷所思,竟還弄得窮困潦倒、身無分文,不得不到人家家里當丫鬟……赫連遠始終想不透是怎麼回事,決定晚點再讓她說說自己的事情。
只不過,在那之前……赫連遠沉默的盯著她那兩片被茶水潤澤而更顯柔軟的唇辦,很艱難的在心里掙扎著要不要先稍微非禮她一下。
他接過她遞回的布巾,望著她純潔又好奇回視自己的晶亮眸子,有些試探的往前跨了一步,正想低頭營造些親近的氣氛,屋外傳來的嚷嚷聲卻很不識相的打破了這片曖昧。
「將軍,听說你昨晚拐帶民女回營?還下藥把人家給迷昏了?!這可是犯法的呀……」周承翰興匆匆的推門進屋,嘴里雖是譴責,滿是期待的臉上卻看不出一絲興師問罪的意思。
赫連遠直起身,神情冷淡的瞪著這個不速之客,「滾出去。」
他只不過是因為公主人在驛館,又不放心讓她單獨住在客棧,只好暫且將她帶國營里,打算這兩天等公主離開之後便讓她回去,畢竟軍營並非女人家可久留之地……只是沒想到這班混蛋竟會傳成這個樣子!
雖然他的語氣再平和不過,其中的不悅卻也同樣毫不遮掩,連早就習慣他脾氣的周承翰也不禁打了個哆嗦,但還是冒著生命危險往一旁那個嬌小人影瞄了一眼,隨即愣住。
「兄弟,我一向認為你為人正派,沒想到你竟在這正氣凜然的軍營里,行這下流苟且之事,還真是……禽獸啊……」
看那斜倚在榻上的姑娘釵橫鬢亂,身上還披著男子的大氅,一副嬌慵柔弱的模樣,也不知昨晚被將軍怎生蹂躪……
「在這個正氣凜然的軍營里,最下流苟且的就是你的腦袋!」受到誤解、好事又被打斷已經夠讓赫連遠不悅,再見到周承翰那雙眼楮淨往草兒身上打轉,讓他更是焦躁,想也沒想就將手中的布巾毫不留情的扔到周承翰臉上,摔打得讓他悶哼一聲,「我說滾出去!」
「怎麼?你什麼都沒做嗎?那可就是禽獸不如了!」意外見他動怒,周承翰哈哈笑著將臉上的布巾抓下來擱到桌上,愉快的轉身走了出去,準備去向其他好兄弟分享最新八卦。
赫連遠這家伙就算心里不高興,也總是皮笑肉不笑的一臉陰森樣,沒想到在這姑娘面前倒是有了性子,開他幾個玩笑就火成這樣,看來這姑娘對他而言確實與眾不同。
識相一點的都知道此時不該繼續招惹赫連遠,偏偏有個小姑娘也不知是不是還沒睡醒,听了周承翰的打趣之後,竟還真的滿臉紅潮的追問︰「你、你對我行了什麼苟且之事……」她要是坦承自己什麼感覺都沒有,會不會很傷他的心?
「我還沒做!」不是不做,只是還來不及做!他狠狠瞪她一眼,冷冷哼道,「等我好好計劃一番再來折騰你不遲!還是說你等不及了?」
他一整晚就坐在桌邊看書,頂多也就偶爾回頭望她幾眼,連她的衣角都沒多踫一下,把自己搞得腰酸背痛、昏昏欲睡,竟然還被她這樣質問?早知她有這番心思,自己還當什麼君子?干脆就遂了他們的口實,保證要多苟且有多苟且、要多下流就多下流啊!
听出他的弦外之音,草兒既羞又怕,忍不住吞了吞口水,趕緊討好賣乖,「對不起,我不該誤會你,你人這麼好,怎麼會對我亂來……」冷靜點啊將軍!
她不開口還好,結果這麼一說,反而讓一向我行我素、滿身反骨的赫連遠邪邪一笑,眨眼之間便已跨步向前,伸手扣住她的下巴,在她還怔楞瞪視著那張突然俯近的臉龐時,嘴上突然多了一股濕潤溫暖,誘惑卻又強硬的勾引廝磨。
草兒嚇了一大跳,直覺想退開,但別說臉蛋被他固定著動不了,連身體都軟得像攤泥,沒骨頭似的往他身邊偎去,微微發顫的小手則努力揪住他的衣襟,好讓自己這攤爛泥能勉強糊上他這堵「牆」,沒直接躺倒在榻上惹他笑話。
她的反應如此直接,赫連遠也就理直氣壯的更加熱烈,伸出另一只手勾摟住她的腰肢,將這團漿糊攬抱在自己懷里,唇舌之間的親吻吮磨愈發激情纏綿,仿佛恨不得將她給咬下肚去。
就這樣糾纏了好一會兒,大將軍終于蹂躪得滿足、肯放她喘口大氣之時,卻又在她唇上輕輕的咬了一口,草兒悶悶的哼了聲,分不清是痛是麻,昏沉的腦袋也還沒反應過來要害羞,就這麼紅著一張呆臉看著眼前似笑非笑的男人,連披在身上的氅衣滑下肩頭都沒有察覺。
見她這副不經意流露出的撩人模樣,赫連遠忍不住又湊上前親了一下,然後才捏了捏她的軟頰,讓那細致肌膚傳來的溫度將自己的指尖也熨得發燙。
「我人這麼好,怎麼舍得不亂來,讓娘子空閨寂寞?」
在草兒耳邊留下這麼一句曖昧調情的話之後,赫連遠若無其事的站直身子,體貼的為她拉攏身上的御寒衣裳,又揉了揉她那頭亂發,臉上的笑容無辜得像是什麼都沒發生過。
「我去看看兄弟們晨練,你整理一下,別到處亂跑,待會和大伙兒一起吃飯。」
草兒端著碗筷,小小口的吃著飯,同時坦然又好奇的看著四周幾個大男人偶爾驚愕猜疑的打量、一會兒又小聲交頭接耳的奇怪行徑。
「這就是將軍昨晚搶回來的女人?」
「听說是打昏了背回來的。」好殘忍啊!
「我還以為是下藥迷昏的。」好邪惡啊……
「她是我未過門的娘子,草兒。」像是對于那些奇怪的流言揣測毫不放在心上,赫連遠輕描淡寫的開口介紹。
「未過門的娘子?哪來的?!」
「將軍這陣子老往城里跑,該不會就是為了她?」
「也不知是真是假,之前不是說九公主也想招咱們將軍當駙馬,我看這丫頭八成是擋箭牌。」不愧是和赫連遠有多年交情的周承翰,相當冰雪聰明。
「這樣說來不是也挺缺德的嗎……」其中一人對赫連遠投以不贊同的目光,但隨即又瞪大了眼,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樣,「快看,將軍竟然給她夾菜!」
「什麼?!」
「而且還是鹵肉!」天要塌啦!
竟能讓將軍心甘情願的讓食!「這恐怕是真愛啊……」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9-8-16 00:03:20
第6章(2)
草兒被眼前這幾張震驚恐慌的臉鬧得心里也有點忐忑,心想是不是自己不該吃赫連遠的菜?但他大概也覺得她在這兒名不正言不順,沒讓伙房為她備飯,只是把他那些分量多得有點驚人的飯菜撥些給她,反正她吃得也不多,就不知道這些人怎麼會嚇成這樣?
赫連遠瞄見她有些猶豫的想擱下碗筷,也沒多說什麼,只是又夾了一筷子青菜到她碗里,「沒事,吃飯。」
接著四周又是一陣窸窣低語,讓原本不以為意的赫連遠也有點煩,瞪著這群不吃飯光碎嘴的長舌夫們,砰的一聲放下了碗,冷冷的掃視著這幾個瞬間噤聲的家伙。
「不吃飯是吧?你們不吃,我來幫你們處理!」
「草兒,這幾位弟兄多年來與我出生入死,都是老交情了,也該讓你認識認識。這位是周承翰,剛才見過的冒失鬼。」他的手往旁邊一揮,開始一一介紹。
看著那個剛才還吱吱喳喳,此時卻靦腆羞澀的男人,草兒朝他甜甜一笑,乖巧的叫人,「周大哥。」
周承翰和赫連遠一樣投身軍旅多年,一直忙于征戰,也沒什麼和女人相處的機會,因此現在被一個嬌嫩可愛的小姑娘這樣一喊,他一顆男兒心都忍不住夠喊軟了。
「咳!嗯……」剛才帶頭熱烈八卦的周承翰,此時卻頂著一張泛紅的黑臉,好一會兒之後才別扭的含糊應聲,「乖,多吃點。」獻上半盤炒雞蛋。
赫連遠唇邊隱約含著奸計得逞的笑,繼續輪番介紹,讓草兒一個個喊過去。
「禤大哥。」得到腌蘿卜。
「李伯伯。」豆干一塊。
等到張大哥、陳叔叔什麼什麼的喊過一圈,草兒面前的碟子已經堆起了一座小山,這群不由自主進行喂食動作的大男人們也沒再對她的身分多說什麼,只是一臉疼愛的看著這個甜美溫順的嬌小姑娘,嘴邊還掛著父兄一般的寵溺笑容--直到赫連遠將自己的菜推到她面前,然後老大不客氣的將這碟貢品端到自己面前,惡霸的據為己有。
「看什麼看?不吃的話都給我。」毫不在乎的迎視著眾人的臭臉與含恨眼神,赫連遠程起碗繼續吃飯。
雖然心中悲憤,但大伙兒還是識相的重新動起嘴來,一邊吃飯、一邊聊天。
「打算何時成親啊?」老是被將軍搶飯菜,終于有機會可以吃回來!
「還沒商量。這麼急著送禮金?」真是好兄弟。
「欸!倒不是這個問題。」談錢多傷感情啊!「只是營里到處都是大男人,她一個姑娘家待在這兒既不方便,顧忌也多,挺別扭的吧!何不干脆盡快把婚事辦了,在城里覓個住處安頓下來……」
赫連遠夾菜的動作稍微一頓,像是想到什麼似的微微皺眉,然後才又淡淡的回道︰「確實,但……過陣子吧!之前探子回報的那件事我有點在意。」
察覺他的猶豫,周承翰直覺的就開口追問︰「你是說西原國太師的義女失蹤一事?這跟咱們也沒什麼關系吧!況且現在又入冬了,公孫少辰會在這個時候出兵嗎?」
「難說,公孫少辰與他們太師一向親密交好,據說他那位義女也是太子妃的人選之一,就怕那人因此拿這個名目又來擾亂。你也知道那家伙根本是瘋的,根本不曉得他在想些什麼,之前拿些芝麻小事當借口來挑釁了幾次,已經夠令人惱火,要是他借題發揮,把這樁事情硬栽贓到我們頭上,那也不是什麼意外之事。」說完還哼了聲,顯然對這個敵國的皇太子相當不滿。「而且他在國內遍尋不著,似乎已經開始往鄰國找起,就怕他又拿這個當借口來招惹……」
還想繼續說點什麼,赫連遠卻瞥見一旁那個原本專心吃飯的女人,不知何時已抬起頭來看著他們,一臉欲言又止。
「怎麼?」還想添飯?
「你們剛剛說的……」
見她臉色白得驚人,赫連遠以為她被這話題給嚇著,不禁在心底暗斥自己的粗心,隨即又放緩了神色,伸手安撫似的拍了拍她的頭頂,「那不過是一淌渾水,你別知道的好。」
「可是--」
「吃飽了就先進去吧!這些事你別管,乖乖待在里頭,省得惹禍上身。」他沒跟她客套,直接擺明了不想要她在場,自從佟將軍那樁案子之後,赫連遠就對這種事情特別留心。
見他態度堅決,話題也轉了開來,草兒只好默默的起身離座,黯淡的臉上說不清是失望或是惴惴不安。
必于這件事,男人們討論了意外的久,赫連遠後來還進屋拿了些地圖之類的東西,似乎已經末雨綢繆的計劃起布防一事︰但見到她欲言又止的神情時,也只是微笑著捏捏她的臉,順道偷親兩口,隨即便卷著一堆東西又要出去,並沒多說什麼。
「等等!」她扯住赫連遠的衣袖,阻止他又要離開的身影,「我……我有事情跟你說。」
「晚點再提。」他現在忙著,一時無法分心去想別的事情。
「是很重要的事!」草兒拚命拉住他已經跨到門邊的腳步,努力的強調。
赫連遠轉頭看向她滿臉緊張惶恐的模樣,有些不解,「就是你之前說的那件重要事情?」他還真忘了問。「好吧!你說……」
結果她還沒來得及開口,周承翰已經先在門外喚道︰「將軍,守關士兵來報,西原國使者求見,是否放行?」
「領他們過來。」赫連遠朝外頭回了聲,隨即又嘆了口氣,真是說人人到。「你在這兒待著,我把這事情處理完就回來。」
草兒不發一語的松開了手指,臉色蒼白的看著他的身影隱沒在門板後,感覺心里泛起一陣不祥的冰涼。
赫連遠沒注意到她的神情,只是徑自走了出去,等那個使者下了馬車、緩步到自己面前時,才冷冷的開口道︰「今天是來下戰帖還是遞降書?」
「將軍。」那信使並沒有被赫連遠的嘲諷激怒,依然恭敬的行了個禮,「今日無關戰事。我國太子殿下派我前來,請求將軍相助。」
「他也有這一天。」赫連遠嗤哼一聲,但沒繼續為難來人,開門見山的問道︰「可是要找你們太師的千金?」
「正是。」
「據說她也是太子妃人選之一,會不會是根本不願意所以才要逃跑?」赫連遠一臉認真的提出意見,「本將軍覺得她的腦子相當清楚,你們實在毋須太過擔心……」說到嫁給公孫少辰,逃走是正常人都會有的反應。
使者沉默了一會,沒有響應他的話,只是繼續垂著頭說道︰「太子殿下派人尋遍西原國內卻毫無下落,前天終于得到消息,說她因故來到了東陵國……若是如此,赫連將軍必定有所察覺。」
「與我何干?我是她的奶娘嗎?」少栽贓他!桂以為他不知道這是那個陰險皇太子的惡意嫁禍。
「赫連將軍這是真不知情,還是假不認賬?」
西原國的使者還沒開口,一個慵懶的質問聲已搶先從屋外飄了進來,而那隨之進屋的高挺身影更是引起眾人一陣騷亂,驚愕的看著那個始終低頭彎腰、像個稱職的隨從一般候在門邊的男人站直身子,除下頭上的布帽、抹去臉上塵土和胡須等偽裝,敵國太子那張略帶邪氣的俊美臉龐便出現在眾人面前。
唯一不為所動的赫連遠,冷冷瞪著眼前這個衣著樸素卻態度雍容的男人,面無表情的與之對峙。
反正這位太子就是個趨凶避吉的家伙,哪里有熱鬧就往哪去,更別說這幾年兩人幾乎是打成仇了,他一點也不意外這混蛋會為了來找自己麻煩而如此紆尊降貴。
「沒想到太子殿下還有這等不為人知的變裝癖好。」
「你不知道的可多了。」將手中的布帽隨手塞給退立到自己身後的正牌使者,公孫少辰一臉自得。
「雖說兩國交戰,不斬來使,但不曉得太子殿下知不知道,你未經通報擅入我軍營地,已可視作奸細,將你拿下盤查。」赫連遠口氣平淡,臉上的表情卻明白顯現出他對于這番處置的渴望。
「只能怪我尋妻心切,還請赫連將軍包涵。」說是這麼說,他倒是一副悠哉模樣。
沒看到那姑娘為了躲避親事,都逃得不見蹤影了,還叫得這麼親熱?「既然如此,太子殿下不快去想點辦法,卻跑到我這兒來含血噴人,這又是在唱哪出戲?」連妻子都棄夫而去,檢討檢討吧你!
鮑孫少辰不以為忤的微微勾笑,「我只是覺得,這件事或許赫連將軍有點頭緒。」
「沒有。」他想也沒想,直接否認,「太子殿下請回吧!否則別怪我不客氣。」快滾吧!看見他就煩。
「可……」
「如果還有別的事,不妨寫封信呈給我國陛下。若皇上下了旨意,我也好奉旨辦事。」又不是你給本將軍飯吃,少來指手畫腳。
鮑孫少辰那雙仿佛蘊著光的眼珠子環繞屋內一圈,不禁嘆了口氣,「其實這寒酸地方我原本也不打算久待,只要找到我想找的人……」
「那更不需要繼續浪費時間了。」
「那可未必。」
邪惡的公孫少辰沖著赫連遠又是一笑,讓他雞皮疙瘩起了滿身,在看到公孫少辰轉頭看向里間的同時,心里更是跟著泛起惡寒。
「你這淘氣的小東西,還真瞞著我跑到這兒來,讓我一陣好找。」
……不會吧?
赫連遠死死的盯著縮在陰影中的草兒,感覺心髒和呼吸都快同時停止,又驚又怒的目光中還有一絲仿佛臨死掙扎的期望,盼她開口狠狠訓斥這個隨便跑來人家家里搶娘子的神經病。
但是--
草兒雖是如赫連遠所願的開了口,閃躲的目光卻是看都不敢看他一眼,只是弱弱的喚道︰「太子哥哥……」
望著那個躲在門後、一臉蒼白的看著自己的小姑娘,公孫少辰並未上前,只是若無其事的溫和笑道,顯得既溫柔又無奈。
「有什麼話咱們大可好好的說,何必一個人冒險亂跑?難道不知大伙兒有多擔心嗎?尤其太師更是為了沒把你看好而自責得很……唉!想到你在外頭不知受了多少苦,我都快心疼死了。」
面不改色說著讓草兒臉色愈發慘白的肉麻話,也不管身旁那些一臉驚疑的圍觀群眾,公孫少辰轉頭看回面如死灰的赫連遠,那張俊美笑顏已多了幾絲不懷好意。
「赫連將軍,你倒是該向我解釋一下……為何本王未來的王妃,會出現在你的軍營里頭?」
一時之間,屋內陷入有如墓地一般的死寂,眾人的目光各自落在這三人身上,或同情或猜疑,還有幾個給草兒夾過菜、如今心靈也受到沖擊的純情男子,要不是渴望著看到後續發展,恐怕已經因為這意外的發展而忍不住淚奔而去了。
「太子殿下想要本將軍的交代,我倒也想听听這位姑娘如何向我交代?」
沉默了一會兒之後,赫連遠再度開口,聲音雖然听似低沉無波,但又隱著一絲干澀。
鮑孫少辰若有所思的看著這個和自己互相看不順眼的男人,方才那張剛毅臉龐上驚怒交加的神情,眨眼之間已經斂成一臉淡漠,仿佛什麼都沒發生過,或者就算發生了什麼,他也不是那麼在乎。
這樣的赫連遠,讓公孫少辰心里有些佩服。要是有人膽敢對他這樣耍弄,就算自己懶得花心思將對方玩弄得半殘,也早就叫人拖出去打死了,哪里還有什麼心思听那些馬後炮交代?
這份沉穩忍耐,確實是他比不上的--不過他是什麼人?西原國的皇太子!一向都只有他讓別人忍耐的分,什麼時候輪得到他來忍了?
不過身為一個大方的太子殿下,公孫少辰還是很干脆的施恩,「這倒是,這回確實給你惹麻煩了,那麼……給你們一個時辰,好好把話說開吧!我這回就學你當回正人君子,在貴國關卡外頭的那片樹林等著,免得又擔上什麼刺探軍情之嫌。寶兒,這回你是鬧得過火了點,罰你待會自己走過來啊!」
見這股妖氣終于轉身出屋,和使者一起回到在外頭等待的馬草上,周承翰看了面無表情的將軍一眼,識相的將其他人也一並趕了出去,自己則乖乖的擔起「驅邪」出境的重責大任。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9-8-16 00:03:36
第7章(1)
等到閑雜人等盡數離開之後,原本僵硬不語的赫連遠這才頹坐到椅子上吐了口長氣,沉默不語的單手撐頰望向那個手足無措的女人,眉眼之間有些難以理解的陰霾,卻始終沒有開口說些什麼。
看著他這副模樣,草兒心里又急又慌又害怕,想開口解釋,喉嚨卻像是被勒住了似的緊得難受,嘴唇蠕動著卻發不出聲音來。
「我……真是被你搞胡涂了。」
餅了好一會兒,他終于悠悠說道,意外輕緩的語氣听不出任何喜怒,只有一種令她不安的質疑與困惑。
「之前是丫鬟,現在是鄰國太師的義女;口口聲聲說我們訂親多年,卻又成了西原國的太子妃人選。」赫連遠搖搖頭,仿佛事不關己的勾起一個諷笑,「甚至連名字都不一樣!還以為之前是我將你蒙在鼓里,沒想到被耍得團團轉的其實是我啊……」
他話里的嘲諷讓她微微一縮,呆望著他好一會兒之後,才深深吸了口氣,像是下了什麼決心似的走到他面前,「我沒打算騙你的,只是……」
「有難言之隱?我懂。」他大方體諒。「堂堂的東陵國將軍被西原國的太子妃惹得昏頭轉向,這說出去丟臉的可是我,你還真是為我留面子了!」他該下跪謝恩嗎?
「不是的,你別這樣……」他這樣讓她心里更急,忍不住就想抬步上前,卻被他飽含譴責與痛楚的凌厲目光震懾,自責又委屈的站在原地不敢動彈。
見她眼眶泛紅,那泡眼淚似乎一個眨眼就要成串滾落,赫連遠嘆了口氣,像是很不耐煩的逃開了目光,「不是這樣又是怎樣?有必要連名字都是假的嗎?當我那樣叫你的時候,你心里在想什麼?覺得對我愧疚,還是覺得這將軍就是個傻瓜?」
「我沒有!」
他連番的指控責備讓她心里難受,脾氣也不禁硬了起來,三兩步跨到他面前,雙眼噙淚的怒瞪著他,「瞞著你是我不對,但一開始我不就說了嗎?我有重要的事情告訴你,結果你反而假裝成另一個人,白白浪費了好多時間;後來要不是公主突然跑來,揭穿了你的身分,你什麼時候才願意告訴我你就是赫連遠?你這麼做難道就不過分?」
「你說得對,我就是個過分的家伙。」對于她的指控,赫連遠臉上依然是一副冰冷淡漠的神情,坦然承認了自己的不可取。
「我只想知道,你這個西原國的準太子妃既然已經不將幼時的婚約當成一回事,那又為何要這樣大費周章的接近我?是和公孫少辰串通好來捉弄我,還是打算報復我這個莫名其妙忘了你、讓你苦等這麼多年的混蛋?還有,你究竟是誰?」
赫連遠沒想到他對這女孩觀察相處多時,終于小心翼翼的將自己的感情和信任放到她身上,原以為自己找到相伴一生的對象,結果得到的卻是如此難堪、仿佛當眾甩他一巴掌的背叛--尤其想到方才她對公孫少辰喚得這麼親熱,他心里那把燎原大火更是一發不可收拾。
他緊緊抿著唇,努力忍耐著那股在心中翻騰的憤怒、失望,心痛……正如自己說過的,他確確實實不在意她究竟是什麼身分,和他指腹為婚的青梅竹馬也好,落魄無依的小丫鬟也罷,但是西原國的準太子妃引這實在不在他的心理準備範圍之內。
听著他這一大串譏誚帶怒的質問,剛才還氣得沖口回罵的她,此時卻怔怔的盯住他那張既熟悉卻又陌生的臉,喃喃輕道︰「我……不是故意騙你,只是以為你會記得我,也希望你會記得……」哪知道他會把兩人的事情都忘了呢?
「別裝模作樣了,你家太子還在外頭等著呢!」不耐煩的敲了敲桌子,赫連遠沉聲催促。「先交代你的身分來歷吧!」
她不發一語的望著他,眼中的悲傷與疏離如同臘月的雪一般愈積愈厚,讓他有些不忍,卻也更加焦躁。
「……因為爹爹常年在外,我幼時和我娘一起住在東陵國衛涼城的外公家,隔壁還有一個在我剛出生就訂了親的未婚夫。」
她呆呆說著,目光無神空茫,像是在回憶一段和自己毫無關系的往事。「沒幾年之後我娘過世了,隔壁那戶人家也因為打算到京城做生意而舉家搬遷,沒想到後來卻听說他們在半路過上了賊匪,搶錢之外還把人都殺了,只有那個十三歲的小少爺行蹤不明……」
赫連遠默默的盯著她,心中驀然明白這是在說自己,臉上神色雖然未變,指尖卻用力得幾乎要將椅子扶把給扳下來。
「我听到消息之後,便吵著要去京城找你,家里人拗不過,便讓人帶我去我爹那兒。只是人海茫茫,哪里是這麼容易找的呢?說不定那孩子根本也沒活著,就我一個傻傻的等,找著機會就上街逛逛,看看有沒有人知道他的下落。
「就這樣找了一年多,我想老天爺也是看不下去了,還真的就讓我在街上遇到了他!但他看起來不太一樣,像是不認得我,模樣和氣質也變了,我不敢貿然的認,身邊又跟著奶娘,只好假裝沒事,打算哪天再上街找他。
「爹爹和奶娘管得嚴,我出門的機會是很少的,好幾天都沒能出去,心里正在焦急,那人就來了……」她微微笑起,唇邊的笑意甜美至極,眼淚卻跟著掉了下來,「他雖然來找我,但又好像不認得我,我不知道他究竟是怎麼了,是我認錯了人嗎?還是他在捉弄我?直到看見他身上掛著硬從我這兒討去的荷包,我才確定他就是我要找的人,但後來他走得太急,我來不及問個清楚……原以為他是在捉弄我,如今才知道,他是真的忘了……」
她抬起頭,看向對面那個早已震驚得站起身,目光灼灼卻狂亂難抑的男人,知道他終于明白了什麼,不禁自嘲一笑。
「赫連遠,你說我怎麼能告訴別人我是誰呢?畢竟我在東陵國里,早在好幾年前就該死了。」
「你……」是寶娃?!
赫連遠幾乎不敢相信,那個他以為自己再也見不到的女孩,如今卻活生生的站在自己面前,一臉哀怨的瞪著他,那雙被水光暈得蒙的眼楮仿佛在控訴他的無情,讓他差點被胸口那一陣自責的絞痛擊倒在地,幾乎站不直身。
「忘記的人是你,被忘記難道是我的錯嗎……」佟若寶吸了吸鼻子,委屈的嘀咕著,「要是你一開始便表明身分,我也早就跟你說了啊!」
他呆楞的看著她,強大的心理沖擊讓他始終說不出話來。
就算之前已經听君無求提過寶娃當年可能沒死,赫連遠也沒抱著多大的期望能與她重逢,沒想到從那時候開始,讓他惦念了這麼一段漫長時日的姑娘就已經在他身邊,卻因為自己的多疑,將原本可能是驚喜的重逢,硬是蹉跎成如今這筆爛賬!
只是……她當年是為了躲避殺身之禍,才輾轉逃到西原國的嗎?但既然她如此惦記兩人之間的親事,又怎會和公孫少辰扯上關系?
雖然佟若寶的坦白,以及她珍惜生命、遠離太子的舉動消除了和公孫少辰之間的曖昧,赫連遠心中仍是塞滿不解。
他習慣性的皺眉抿唇,認真而專注的仔細消化著這一大堆突然塞進他腦中的訊息,唯恐自己在忙亂之中又遺落了些什麼線索。
只是他這副模樣看在佟若寶眼中,卻以為他依然對自己存著懷疑與憤懣,原本就已經因為他方才的指責而焦急難受的她,此時更是失望不已--赫連遠說喜歡她、相信她的這些話,是不是只建立在他所以為的那個「草兒」身上?
如今自己揭露了真正的身分,讓他發現了自己和公孫少辰之間的糾葛,他卻不問她心里怎麼想、為何拋棄「榮華富貴」而千辛萬苦來找他,便一口咬定她居心叵測,讓她除了急得發慌,同時也泛出一股失望無力的涼意。
無論是草兒或寶娃,哪一個不都是她嗎?難道他覺得和自己相處的這段時間,全都是虛假的?
「既然你認定這些日子以來都是我故意蒙騙,那我也無話可說,總之……你不信我,我也不會再纏著你了。」
忍著心里的難受,佟若寶垂下淚汪汪的眼兒,默默解去肩上那襲大氅,身子也因為隨之而來的冷意而細細的打了一陣哆嗉,有些泛白的唇辦微微蠕動了一下,像是想要再說些什麼,最終仍是沉默下來,連看也沒再多看他一眼,便轉身跑出屋外。
有些出神的赫連遠被她的離去驚得打了個寒顫,像是終于醒過來似的要開口阻攔時,那陣原本細微如針刺的疼痛卻猛然加劇,讓他猝不及防的悶哼一聲,伸手捂著沁出冷汗的額際,一時之間竟無法動彈。
他並不是不能忍痛的人,尤其在戰場上廝殺多年,即使大傷不常有,小傷也早就習以為常,他畢竟也是肉做的,哪有受了傷會不疼的道理?但是現在這股頭疼卻是前所未有,仿佛有什麼異物在腦袋深處翻攪著,使勁要竄出來似的。
心里才剛暗忖該不會是腦子里進了什麼蟲,幾幅陌生的畫面卻飛快而凌亂的在他眼前閃過,雖然不盡相同,卻又大同小異,全都是一個少年與一個小女孩相處的片段,就如同自己之前看過的那般。
疼痛漸緩之後,滿頭大汗的赫連遠呆呆立在原地,心中仍是凌亂繁雜,眼中卻已多了幾絲清明。
「寶娃!」想起那個不知已經離開多久的姑娘,他顧不得身上還泛著幾乎將他里衣浸透的涔涔冷汗,抬腳就往外頭追去。
見他突然臉色發白的沖出來,守在門口的衛兵也嚇了一跳,「將軍!」怎麼一副大白天撞鬼的慘樣?
「剛剛離開這兒的姑娘上哪去了?」赫連遠顧不得解釋,直接劈頭問道。
「報告將軍,那位姑娘往關卡那頭去了。」跑得可快了。
他們早知她是將軍的人,只是不明白為何又牽扯上了那個敵國皇太子,從屋理出來的將領們也都一聲不吭;後來屋里一陣爭吵,隨後的談話又模糊不清,因此那小姑娘奪門而出時,他們也弄不清究竟是她負氣離開,還是將軍要趕她走,自然不敢出聲攔阻。
赫連遠扭頭往她離開的方向望去,那小小的身影已奔出了老遠,站在關口處的周承翰似乎也陷入了同樣的困惑--他知道赫連遠一向最恨別人拿他想不起來的過去作文章,如今這姑娘好不容易得了他的信任,卻又搞出這檔事,豈不是擺明了給將軍難看?
赫連遠雖然不常動怒,但不代表他沒脾氣,相反的,他性子硬得很,如今鬧成這個樣子,怕是恨不得將草兒千刀萬剮,萬萬沒有留情的余地;偏偏她身分特殊,若是一般的騙子也就罷了,但她卻和那鄰國皇太子關系匪淺,若是真要了她的命,接下來也不知會掀起多大的風波。
秉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態,周承翰也沒伸手阻擋,假裝一個閃神,就讓她奔出了關卡,朝公孫少辰等待著的小樹林而去。
見她就這麼毫不猶豫的離去,赫連遠心里又急又怒,想也沒想便搶過一旁正要牽馬回棚的士兵手里的韁繩,身子一躍便縱馬追了過去,毫不在意四周那些被自己嚇得目瞪口呆的士兵。
看著迅速逼近的赫連遠,隱約望見好友臉上怪異神情的周承翰心里更是糾結。
他這是要趕盡殺絕嗎?自己該不該為了短暫的和平而攔下他?
「寶娃!」
一聲急切的嘶啞呼喚讓周承翰不禁一楞,他在叫誰?那姑娘不是叫草兒嗎……
就這麼一恍惚,赫連遠也掠過了他身邊,追在佟若寶身後而去。
察覺身後逐漸逼近的馬蹄聲,以及那個不知多久沒听見過的小名,已經離公孫少辰馬草不遠的佟若寶不由自主的停下腳步,睜著一雙蒙朧淚眼回頭望向那個令她在一天一夜之間,就嘗盡了甜蜜與痛苦的可惡冤家。
見她停下腳步,赫連遠也勒停了馬兒,一臉急切的翻身下馬走向她,「寶娃,我--」
話都還沒說到重點,一聲破空輕響讓求生本能強烈的赫連遠倏地停下步伐,臉上的神情警戒而陰沉,雙眼則瞪著那枝突然插在自己前方地上、尾羽還微微顫動著的箭矢,似乎正無言的恫嚇著不許他再往前靠近一步。
「別動,別出聲。」一聲簡單平淡的提醒輕輕傳來,讓人完全聯想不到其實是生死攸關的威脅。
這又是怎麼?引他出關好取他性命?
他勉強定下心神,迅速抬眼望向那聲音的來源,站在駕草的位置上拉滿了弓、往他們這方瞄準的那個人他並不陌生--那是公孫少辰的得力部屬,曾多次在戰場上與自己交鋒,被賜封為「武將軍」的西原國女將領,鐘舞陽。
但令赫連遠不解而驚愕的是,她手中那枝蓄勢待發的箭,對準的並不是自己的胸口,而是身旁那個和自己一樣慌亂害怕的女孩。
……為什麼?!
他飛快的掃視過面無表情的鐘舞陽,再望向坐在她身後的車廂里、掀起布簾笑看兩人的公孫少辰,微微眯眼盯著那人好整以暇的悠閑模樣,赫連遠的臉色也跟著變了。
是由愛生恨?但公孫少辰眼里沒有這麼激烈的感情,只有得逞的笑意。
那麼,是要拿他和寶娃之間的感情作賭注,看自己會不會追出來,好成為他的甕中之鱉?
……看來,公孫少辰賭贏了。
「公孫少辰,你這番大費周章,便是要將自己的未婚妻找出來殺了嗎?」赫連遠站直身子深吁了口氣,裝出一副神情自若的模樣,努力不讓寶娃隨時可能命喪箭下的驚懼顯露在臉上。「或者,你想殺的其實是我?」
那頭的公孫少辰聞言,不禁愉快的笑出了聲,「怎麼?難道赫連將軍還沒和寶兒把話說明白嗎?那麼我也不跟你打啞謎了!咕王的妃子人選,其實尚未落定,寶兒不過是其中之一,只是我倆一向親近,旁人便猜測我有意立她為妃……這事兒倒是可真可假,畢竟聖旨未下,大伙兒嘴上說說也不犯什麼法,我便沒有否認,正好也可藉此進行一些計劃。
「只是寶兒這傻孩子竟信以為真,心里一慌便只身跑來找你。雖然壞了本王的事,但山不轉路轉,若能藉此見著赫連將軍一面,倒也不壞……」
「你已經見著了。」赫連遠打斷了他的唆,臉色陰郁緊繃得如同天上緩緩聚集的烏雲。
「見了就走,感覺總是少了點誠意。」公孫少辰笑嘆一聲,「而且寶兒就像我妹妹一般,對于她多年來念念不忘的夫君,我難免也有些好奇,忍不住就想試探一下,看看赫連將軍是否真如她所說的這麼好,有沒有和她一樣,將對方看得比自己還重要……」
對于他冠冕堂皇的說詞,赫連遠只是哼了一聲,顯然無法苟同,「那麼太子殿下現在可滿意了?」
「雖然還沒盡興,不過你那些忠心的部下們看來也準備來湊熱鬧了,咱們還是速戰速決吧!」公孫少辰敲了敲車板,薄唇輕啟,「舞陽,放箭。」
那干脆的命令如同一把利刃,輕輕一揮便讓這片危險的平衡瞬間頹圮,赫連遠心頭倏地抽緊,眼睜睜的看著那如同石像一般一動未動的鐘舞陽,在這聲命令下微微松了手指,偏偏自己匆忙而出,身上什麼兵器也沒有,情急之下也無暇多想,一縱身便飛撲過去,將那個早就嚇到呆若木雞的佟若寶卷進自己懷里護著。
幾乎是轉過身的同時,赫連遠肩上便傳來一陣劇痛,他咬牙忍著,心忖方才公孫少辰說有人出城接應,自己再撐一下,未嘗不能帶著她順利脫險。
只是……
「赫連遠,你怎麼了……」
察覺他愈來愈沉重的身軀漸漸壓靠在自己身上,仿佛站不住似的,同樣被這意外發展嚇得手腳發涼的佟若寶,想起方才他和公孫少辰的對話,不祥的預感讓她也不自禁的顫抖起來。
「別怕。」听見她小貓似的嗚咽,赫連遠努力打起精神輕聲安慰,但是肩頭雖痛,卻抵不過那愈顯昏暗的神志,顯然那枝箭上頭淬了些什麼東西,不知是毒或是迷藥。
身子與眼皮愈來愈不听使喚,他得費盡力氣才能不跪倒下去,但是想起她方才那雙含著指控與委屈的淚眸,他努力抬起被肩上流下的血浸得濕濡的手掌,摸索著握住她微微發顫的小手,暈眩不已的頭軟軟的垂倚在她肩上,迷迷糊糊的在她耳邊道︰「寶娃……別怕,你跳下來……我接著你……」
他說得語焉不詳,但佟若寶心里卻是一驚,直覺就想追問他是不是想起什麼,但赫連遠卻已經倚在她身上動也不動,讓抱著他沉重身軀的她不禁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寶兒哭什麼呢?」公孫少辰撐頰望著這對苦命鴛鴦,無辜的明知故問。
「你、你早就計劃好的嗎?為什麼要這麼做……」
她泣不成聲,不明白為何一向對自己溫柔疼愛的太子哥哥要這般心狠手辣,而且那副胸有成竹的模樣,讓她不禁懷疑,莫非……連自己偷偷逃走的事情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我不是說了嗎?這是在幫你看看這男人究竟存著什麼心啊!」對于自己的惡行,他不僅不慚愧,還端著一副好哥哥的面孔,說得理直氣壯,「經過本王的測試,赫連遠明知凶多吉少仍肯舍身救你,雖然比我差一點,但確實能嫁。」鑒定合格。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9-8-16 00:03:48
第7章(2)
「你把他弄死了!」是要她嫁給神主牌位嗎?!
「別胡說,他身強體壯的,哪這麼容易死?快讓人將他扛上車來,太子哥哥帶他回去給御醫治傷。」況且難得來一次,總要帶點土產回去嘛!公孫少辰絲毫沒有被她的悲憤影響,依然愉快的哄道,同時向一旁待命的侍衛們打了個手勢,「你們將人帶上,手腳快些;舞陽,斷後,回城。」
當周承翰帶著一小隊兵馬沖過來時,只來得及看見那團妖氣隨著陣陣煙塵迅速遠去,沒入兩國之間那座作為國界的山里。
他低頭盯著地上那枝斜插入土的箭矢,旁邊還有一小攤尚未干涸的血跡,只覺得背後一陣冷意直竄上腦門,讓他頭皮都跟著麻了。
看來,他們的將軍被敵國俘虜了……
如果說他是在戰場上奮勇殺敵,卻不幸被俘,那稟報朝廷、前去交涉談判倒還師出有名;但赫連遠是為了女人而擅自行動,而且那姑娘還是西原國的準太子妃,這要是確實上報,別說去救了,恐怕還會直接將他打為叛賊,可這麼大的事,怎麼可能壓得下來……
抬頭望著逐漸被烏雲掩得陰霾的天色,周承翰黝黑的臉上盡是掙扎。
唉!赫連遠,你怎能讓你多年來的好兄弟陷入如此兩難的境地?這樣對嗎~~
當赫連遠再次睜開眼,先是對眼前所見的石壁房頂一陣發楞,隨即才又被肩上扯動的疼痛給拉回了心神,想起當時在樹林中遇襲的情況。
寶娃沒事吧?想起當時的淒慘模樣,他仿佛還能听見她哀哀哭泣的聲音,讓他心里難受得又是一陣酸疼。
「公孫少辰你這混賬……」
用沒受傷的那只手勉強撐起身子,赫連遠毫不意外自己身處于看起來就像是地牢的陰冷之處,想起那個將自己陷害到如此狼狽不堪的公孫少辰,不悅的低咒就直接從牙縫里進了出來。
「看來赫連將軍已無大礙。」
一陣清冷的嗓音自身後不遠處傳來,赫連遠有些艱難的轉過酸痛的脖子,在看到那個坐在牢房外頭盯著自己、仿佛牢頭一般的熟悉身影時,眼中也不禁閃過一抹驚訝,隨即又冷靜下來。
他抬頭張望了一下四周,沙啞著嗓音問道︰「這里是……」該不會趁著自己昏迷不醒,已經把他給押回西原國都了吧?!
「赫連將軍放心,這兒只是我國邊境的一座小城,離兩國國界並不遠。」像是察覺他的揣測,鐘舞陽淡淡說道。
「勞煩鐘將軍看守,我真是受寵若驚。」听她這麼說,赫連遠眉頭微松,勉強起身走到牢門邊,將鐘舞陽遞來的茶水一飲而盡之後,才用仍帶粗啞的聲音若無其事的低聲笑道︰「叫我赫連遠便行,畢竟我現在是貴國的階下囚,即使在東陵國,此時此刻我也不曉得自己還是不是個將軍。」
他的自嘲讓鐘舞陽也極細微的勾了勾唇角,又替他倒了一杯水之後,她看著並沒有因為這番困境而大發雷霆,反而坦然的一**坐到了地上休息的男人,深黑眸中也隱約有些驚訝。
她先朝一旁站立的守衛低聲說了些什麼,待他離開之後,才又轉身看向赫連遠,「你身子感覺如何?」
「疼得很,肚子更餓。」赫連遠對自己的情況坦言不諱,畢竟人都被關在牢里了,逞英雄也得不到什麼好處,不如老實一些,讓他們拿好飯好菜好藥來養著自己才是正經事。
听他這麼說,鐘舞陽臉上又竄過幾絲像是慚愧的情緒,但不到一眨眼的時間便已經消失不見。
「你昏迷了數日,身上又帶傷,御醫交代要讓你吃得清淡些。」她端起一旁桌上的托盤,打開牢門推了進去,但隨即又猶豫了起來。「這些飯菜擱得久了,我讓人弄熱……」
「無妨,肚子一餓什麼都好吃,冷飯冷菜也比較不燙嘴。」以前做乞丐時也沒少吃過冷飯菜,反正放進嘴里嚼一嚼不就熱了嗎?
听了他的話,鐘舞陽先是微微一怔,然後不知想到了什麼,身上那股冷淡傲然的氣質明顯的軟了下來。
「……當初寶兒剛到西原國時,也說過一樣的話。」
原本還盤算著要怎麼從這個冷血女將的口中問出寶娃的事,沒想到自己還沒開口,她就已經突然提起,原本硬得仿佛會扎入的臉龐也明顯軟了下來,那疼愛的口氣就像在說自家親妹子似的。
「如果當時我沒上前護她,你也不會真正出手的吧!」見鐘舞陽的反應,赫連遠幾乎可以肯定這件事。
「會的。」她唇邊的溫煦笑意依舊,但那干脆利落的響應卻仍然冷冽,「而且還是一樣往你身上射,只不過瞄準的就是胸口,而不是肩膀了。」還會多發兩箭,射死你這個負心漢!
听了她的回答,赫連遠不禁哈哈大笑,結果又不小心扯動傷口,搞得自己一邊抽氣一邊笑的怪樣。
「這也是公孫少辰的主意?」見鐘舞陽點頭,赫連遠稍微斂起笑,輕輕嘆了口氣,「有這種愛瞎攪和的主子,你也挺辛苦……不時的編派理由來興風作浪,真是瘋了。」
提起那個皇太子,鐘舞陽垂下眼,神色愈顯溫柔,「赫連遠,西原國皇太子哪輪得到你來指手畫腳?況且此乃國內不傳之事,你知道得太多了。」言下之意是舉國上下都知道太子就這副德行,她這個首當其沖的奴才都沒說話了,輪得到你這外人來說嘴嗎?
對于她不帶惡意的微諷,赫連遠依然是笑,同時從善如流的轉了話題,「既然如此,別說那個家伙。」一講到公孫少辰,飯都變難吃了,「寶娃……她怎麼樣?你們沒為難她吧?」
「她沒事,就是精神不太好,大概之前被嚇著了,又整天惦著你的傷勢,擔心你醒來之後發現自己被關進地牢,會不會繼續生她的氣……」
想著那個一向溫柔可人的女孩,為了赫連遠而變得有些潑辣剽悍,她都忍不住想笑。「寶兒是真的被太子殿下給蒙在鼓里,她想到自己連累了你,這幾天都心神不寧,成天吵著要來這兒和你待在一塊兒;虧得殿下疼她,沒跟她計較,但也不許她來這兒,便派人將她看著,惹得她更加不開心。」
想到寶娃先前雖然被自己誤會,還說了這麼多令她傷心的話,但現在卻依然像只母雞似的護著自己,赫連遠心里又愧又喜、又酸又甜,心里的繁雜思緒最終還是化為一聲嘆息。
「寶娃的爹當年是東陵國的大將軍,說來也算是你們的死對頭,怎麼到了這兒之後,卻反而像個公主似的,連皇親國戚都成了她的靠山?」反正閑著也是閑著,不如乘機打听一些自己想知道的事情,就當是下飯用的配菜。
「她的乳母是西原國人,也是太師的親妹妹,多年前嫁到了東陵國,只是丈夫和孩子相繼過世,之後便一直待在佟家,幫佟夫人照顧寶兒。」鐘舞陽似乎也不防著他,自己提了茶壺、另外拿了個杯子,就鑽進牢房里坐到他面前說了起來,語調雖然依舊沒什麼溫度,但態度卻明顯的親切了些。
「後來佟家莫名惹上了殺身之禍,她舍不得一手帶大的小姐就這樣莫名其妙的送了性命,便想盡胳法帶著她逃出東陵國,千辛萬苦的回到這兒,也還好那時候兩國之間的關系不如現在緊張,出入國境不至于太過困難。
「太師多年來始終獨身,見到分開許久的妹妹自然欣喜,而他對已故的佟將軍一向也頗為景仰,在得知佟家的遭遇之後更將寶兒收作義女、視如己出,但為了避免有心人士追查,還是隨口捏造了一段故事,並讓她倆改名換姓,只有少數幾個較親近的人才知道她的身世與名字;之後太師便常帶著她四處走動,結識了不少包括太子殿下在內的貴族子弟。而我和寶兒年齡相仿,也就把她當成了妹妹一般看待。」
赫連遠默默听著,心里有些說不出的滋味,既是慶幸佟若寶大難不死,又有些遺憾這段時間陪著她的人不是自己,「所以……你們一直都知道我跟寶娃的關系?」
「她一開始只是不厭其煩的說自己有個自小訂親的未婚夫,即使失散多年,還是傻傻的念著,但每當問她那人的姓名來歷,她又不肯說了;是後來打了幾場仗,我和太子無意間在寶兒面前提起你的名字,她臉色頓時大變,一問之下才知道她那個未婚夫就是這名字,便派人暗查了你的年歲、來歷,雖然不怎麼詳盡,但至少生辰和寶兒口中說的是對上了,總算確定你就是她一直念著的那個人。畢竟你這姓氏比較特別,要是叫作王大明、李阿牛之類的,還真不知該從何找起。」
只不過當時行事匆促,只來得及確認他的身分,沒探听到他失去記憶的事,反而讓寶兒白白吃了許多苦頭。
鐘舞陽這番話,讓赫連遠听得是既震撼又復雜,不禁又垂下眼沉默了起來。
說來他還真得感謝那位強悍的奶娘,若不是她的話,寶娃是絕對逃不過那場死劫,更別說和自己重逢、讓他想起過去遺失的片段記憶。
赫連遠的默然卻讓鐘舞陽有些誤會,她微微蹙起眉頭,似乎不怎麼高興,「莫非你還在懷疑寶兒對你的心意?」別這麼不識好歹啊將軍!「她一知道你的事情之後便立刻說要去找你,要不是兩國之間始終不平靜,太師和她奶娘攔著不放,你以為她會拖到現在?」
她的質問讓他微微一怔,直覺的就想否認,但話到了嘴邊,又跟著改了口,「我的確是有點不明白,她都已經十多年沒見過我了,我倆在一起的日子還沒有分開的多,怎麼她就這樣對我念念不忘?我喜歡的是這段時間里認識的她,但她看見的究竟是什麼時候的我?如果換了是你,難道不會因此猶疑?」
說起來他似乎有些杞人憂天,打從之前相見兩不知的重逢開始,寶娃便口口聲聲的說要嫁他,這股死心眼和熱情勁兒,已經讓他這個對感情過于陌生的人有些退卻,但又不自禁的深受她吸引。
等到自己對她有了好感、又真正確認了兩人之間的淵源,知道寶娃這麼長一段時間以來,哪怕全天下、甚至是他自己都已經忘了赫連遠這個人,心里都還是牢牢的記掛著他,他除了欣喜驚愕之外,也不由自主的起了一絲疑慮--
現在的他已經和過去有很大的不同,如果讓寶娃惦念著的是那個連他都已經不太熟悉的自己,那麼待兩人相處得更久一點,她會不會覺得失望?
有沒有可能哪一天她突然對他說「你不是我要找的赫連遠」,然後便如同一開始賴上他的決心和毅力一樣,頭也不回的堅決離開?
赫連遠表面上看起來像是對什麼事都不熱衷,但他畢竟是個凡人,哪里會沒有欲望?正是明白自己在乎得太重,失去的又太多,所以才將自己放得這麼淡,得知寶娃與公孫少辰「關系匪淺」之後卻又心痛得止不住那楓放的怒氣……
「有個人即使見不到你、摸不著你,照樣把你放在心里,比起始終待在身邊卻不將自己當一回事,這難道還不夠好嗎?」對于他的憂郁,鐘舞陽則有另一番看法,「就算她一開始惦記的是另一個你,但寶兒不是傻瓜,既然你們在對彼此的身分毫不知情的情況下相處了個把月,她在發覺你就是赫連遠之後還是決定和你在一起,想必她也已經做了心理準備,你又何必操這種無聊的心?
「還是說你沒有自信,不認為現在的自己比以前那個小毛頭來得好,沒有足以令她再度愛上的優點?我可不想她在盼了好幾年之後,找回來的卻是這樣一個蠢貨!」
如果真是如此,那她干脆先把這男人解決了!她可不能讓佟若寶嫁個孬種!
看著鐘舞陽一向清冷的面孔流露出怒氣,赫連遠不禁又笑了,「這倒不是,我就怕她後悔……倒是她既然一直被阻攔著,為何突然又鋌而走險,自己一人逃回東陵國找我?莫非和太子選妃一事有關?」不能怪他有偏見,畢竟公孫少辰就是個愛惹事的家伙。
「這個……」剛才還說得滔滔不絕的鐘舞陽,此刻卻莫名的支吾了起來。
「還有,這幾年來你們時常無故發動一些不大不小的偷襲,該不會就是因為他不想讓寶娃來找我,所以才讓兩國邊界沒有平靜的時候?」
赫連遠隨意的聯想著,卻不小心被自己的假設給酸到了,想到那個老愛找自己麻煩的皇太子,若不是當時親眼見到他開口讓鐘舞陽放箭,還真會以為他是不是他對寶娃懷著異樣的心思。
「打你就打你,哪需要找這麼多借口?」
一個略帶疏懶的男子嗓音從牢房外傳了進來,赫連遠挑了挑眉,有些意外的看著那個總是一臉邪笑的公孫少辰,此刻瞪著他倆的神情卻隱約泛著不悅。
怎麼?听到自己的壞話,不高興了?但之前他可也沒少說過公孫少辰的不是,他還不是照樣嘻嘻哈哈樂得很,怎麼現在才發起脾氣?沒這麼遲鈍吧?
「沒想到你們兩人倒是聊得挺開心的,難不成這幾年還讓你們打出感情來了?」
盯著席地對坐的兩人,公孫少辰的目光掠過滿臉興味的赫連遠,最終落在低頭玩弄著手中杯子、神情又變回淡然的鐘舞陽側臉上,一向隨性自若的俊美臉龐難得浮現一絲慍怒,「……孤男寡女共處一室,也不懂得避嫌!」話中竟有幾許別扭的惱意。
甭男寡女?避嫌?!
赫連遠雖然對自己的想法有些懵懂,但是對于別人的事情倒是旁觀者清,領悟得特別快,看著這對主從的奇妙神情與互動,他立刻像是發現了什麼似的,噗一聲噴笑出來。
這聲突兀的嗤笑讓公孫少辰的目光挪回他身上,臉上又回到那副扯著嘴角要笑不笑的輕佻模樣,「赫連將軍,這牢房住得可還舒適?」
「還行,這牢里還算通風,又有枕頭有被子,雖然伙食差了點,有吃沒有飽,但畢竟有茶有飯,鐘將軍也待我親切得很,說了不少事給我听。」赫連遠扯著笑容回道。
「喔?親切得很?」
「正是,我倆一見如故,相談甚歡……」酸死你這混蛋!
听他這麼說,公孫少辰的笑臉果然再度崩壞,狠狠的瞪了兩人一眼,然後才轉頭望向後頭那個站在地牢入口的身影,瞬間變臉、一副蕭索可憐的神情道︰「寶兒,你也听見了,他倆打得正火熱呢!哪有旁人插嘴的余地?我們兩個還是識相一點的好,你也別再為這男人茶飯不思了,值得嗎?唉!不如我讓御膳房做點好吃的,咱們兩個可憐的失意人一起到御花園取暖一番……」
赫連遠原本落井下石得正開心,听他喚出那個名字之後,那些幸災樂禍便戛然而止,斂起賊笑的臉上帶著幾絲惱恨--這公孫少辰還真是片刻都不讓自己好過!
始終沉默的鐘舞陽此時終于起身出了牢房,公孫少辰這才松了緊咬的牙關,側身讓身後的佟若寶露出臉來,嘴里仍不留情的挑撥道︰「去吧!去看看你愛上的是什麼貨色,怎麼就舍得為他拋棄本王,一心一意的撲到他身邊,連他忘了你都還是這麼矢志不渝?」真是枉費他多年來的教導。
佟若寶手上提著一個看似沉重的籃子,磨磨蹭蹭的往前走了幾步,隨即在牢房外不遠處停了下來,飛快的掃了赫連遠一眼之後,便低下頭不說話。
「赫連遠,雖然我倆一向不甚投緣,但本王至少認為你還挺識時務,雖然讓你們單獨相處,但別忘了你現在的身分,也休想存著逃走的打算,否則到時遭殃的可不會只有你一個人!」
冷冷的拋下幾句狠話,公孫少辰正欲拂袖離去,眼角余光瞥見安靜佇立一旁的鐘舞陽時,心里的火苗再度竄高,「鐘將軍,你還杵在那兒做什麼?隨本王出去!」
鐘舞陽回頭看看依然低頭不語的佟若寶,再朝著挑眉旁觀的赫連遠勾起一個意味深長的淺笑,接著才慢吞吞的轉身跟在公孫少辰身後離開,而跟在後頭的衛兵也被遣到地牢外頭等著。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9-8-16 00:04:02
第8章(1)
隨著那票人的離去,方才還有些喧鬧的地牢突然安靜下來,赫連遠動也沒動,照樣大剌剌的坐在牢里,望著那個呆站在原地,毫無動靜、也看不清有什麼表情的佟若寶。
「你怎麼來了?」
見佟若寶似乎沒有開口說話的打算,赫連遠便率先打破了這片沉窒,只是說出口的話听起來並不怎麼親切。
他並不是不想見她,但以往意氣風發、統領大軍的自己,如今卻成了階下之囚,又傷又倦的待在這個陰森寒冷的地牢之中,這副虎落平陽的模樣如果是讓鐘舞陽之類的旁人見了,他倒還不怎麼在乎;但寶娃不同,想到要讓她見到這麼狼狽的自己,他心里總是很難坦然。
「……你還生我的氣?」
他的問話讓佟若寶有些畏縮,之前向公孫少辰死求活纏要來看他的時候似乎還有無限的勇氣,真正見到他的時候卻又支支吾吾、囁囁嚅嚅,仿佛恨不得將自己藏進陰影里躲著似的。
「生什麼氣?」對于她的膽戰心驚,赫連遠則是明知故問。
「我之前沒說實話……」也不知是心虛還是不情願,她低著頭喃喃說道,愈說愈小聲。
「喔。」他不置可否的隨便應了一聲,漫不經心的將目光移到她手中的東西,「你拿著什麼?」看起來頗有分量,她十只手指都握得發緊了。
「給你吃的。」見他轉移話題,佟若寶偷偷了松了一大口氣,趕緊走進牢房里,蹲在他身邊將手中的貢品呈上,眼巴巴的望將軍笑納。「你受了箭傷,又有些著涼,我請御膳房做了一些清淡溫補的菜,就等著你醒來……」
「看來你在西原國皇宮里也已經算得上是個主子了,還指使得動御膳房,或者這是太子殿下應你要求而傳的命令?」
赫連遠盯著那些看起來精致美味的菜肴湯水,難得的沒有立刻開動,只是淡淡的說著尖利的嘲問,臉上也掛著面具一般的疏離微笑。
她聞言一呆,小臉上原本綻放著的光彩又迅速褪去,整個人就像一棵被強烈陽光曬得蔫了的草,頭都快垂到膝蓋上頭。「這件事,真的是個誤會……」
「說什麼啊?太小聲了,听不見,靠過來點。」他貌似不耐煩,但若是佟若寶此時抬頭看他,便會瞧見蘊在他眼底那抹燦爛的光彩。
她委委屈屈的往他身邊挪近,正想開口說些什麼,原本握拳擱在腿上的手腕卻忽然被一只大掌圈住,稍稍使力將她往前一拉,她一時沒有防備,便整個人往前撲了過去。
佟若寶被這突來的「偷襲」嚇了一跳,直覺便伸手去抵著什麼以免撲倒在地上吃土,沒想到卻直接按上了赫連遠的胸口,這意外的親密與手下那溫熱堅實的觸感讓她楞了一下,心里還在猶豫著是該安靜的退開,或者趁他此刻柔弱帶傷時推倒就範,頰邊已經撫上了一陣暖熱。
她楞楞的抬起眼來,有些不確定的望著眼前的男人--他剛才明明還對自己冷言冷語,怎麼現在卻是一臉讓她也跟著害羞起來的溫柔?
「佟家姨娘,如果你肚子里的小娃娃是個妹妹,給我當娘子好嗎?」赫連遠俯視著懷里那張傻住的呆臉,突然說了句不知所雲的話來。
佟若寶還沒反應過來,只是任由他帶著薄繭的手指摩挲著自己的頰面,那微微的糙意仿佛在她肌膚上畫出了火花,既燙又麻。
「『娘子』這種東西,是要一輩子都在一起的,不僅要疼她、愛她,保她一世平安無憂,有好吃好喝的也要先讓給她……」赫連遠輕輕掐了掐她的鼻頭,笑了開來,「原來娘子就是要跟我搶飯吃的人,那我不要了。」
傻傻的听著他這些幼稚的話語,她像是終于察覺了什麼,鼻頭倏地一酸,眼眶頓時就濕潤了起來。
「寶娃別怕,你跳下來吧!我在下頭接著你。」赫連遠輕輕說著,嗓音愈柔,「不就流點血嗎?你別哭啦!但我現在破了相,肯定沒有姑娘願意嫁我,你就看在我英勇救你的分上許了我吧!我天天分你桂花糕吃……」
當時那青澀少年的無賴話語,如今從他這個大男人嘴里說出來,雖然隱約帶笑,卻多了幾絲誘惑與許諾。
「寶娃,你要乖乖等我,待你及笄之時,我便請爹爹來提親。要記得你是我娘子啊!桂人給的松子酥、豆沙包、糖豆子,你一個也不許吃……」捧著她哭得唏哩嘩啦的小臉,猶如一朵被驟雨打得狼狽的花兒,赫連遠嘆了口氣,將她緊緊的擁在身前,「你記得的,是我忘了。」
「你……想起來了?」佟若寶帶泣的嗓音從他懷里模糊的傳了出來,顯得有些猶疑,似乎還不敢相信。
「記得了一些。」撫著她柔軟的發,赫連遠低聲應道。
他想,自己長久以來會任記憶一片空白,除了舊時的那樁意外,或許也不是真的那麼努力的去回想。
畢竟當他睜開眼的那一瞬間開始,便不知道自己從哪里來、要往哪里去,在身無分文又饑寒交迫的情況下,他的過去是什麼樣子已不是最重要的事,努力活下去才是當務之急。
因此無論是一開始在飯館里的辛勤工作,或是之後的街頭乞討,他每天睜眼醒來之後到閉眼睡去之前,總是在為自己的生計煩擾,若不是有一天遇見了那個追著自己問的女孩,他也沒有多少欲望來追憶過去。
而後來那個似乎認識他的姑娘「死了」,他更不再有心思去追究--他想念的只有她,至于從他生命里消失、被他遺忘的那些,不知是好是壞的記憶,他就當作吃燒餅必定會落下的芝麻,有點可惜,但不是非撿回來不可。
直到她再度出現在自己面前,偶爾說些兩人的過去,漸漸勾起了他的好奇,開始去思考那些仿佛被雲霧捂著的回憶;而她傷心欲絕的提起那些無法輕易說明的秘密時,更是有如一把巨斧,狠狠的劈在他腦門上,讓他又暈又痛的同時,幾絲記憶也就這麼悄悄的流回他腦海里。
「怎麼還是跟小時候一樣愛哭?」他親了親她的發頂,語調柔軟寵溺。
「還不是都你害的……」佟若寶嗚嗚咽咽的埋怨道,卻又往他懷里鑽,仿佛怕他又不見似的,雙手摟得更緊。
這傻姑娘。看她這副模樣,赫連遠忍不住輕笑出聲,那隔著彼此衣物傳來的暖意與微微震動,讓他更清楚而明確的感受到她就在自己懷里,不禁滿足的嘆出聲來。
只不過,她也太會哭了吧……難不成要把眼楮給哭壞,才足以表達她心中的雀躍嗎?
赫連遠將她稍微推開,抹去她臉上的淚痕之後,隨即俯低身子,朝她哭得微微發顫的濕潤唇辦親了下去,卻不知為何不願深入,慢條斯理的緩緩吮磨、細細啃咬,撩撥得她一時忘了哭泣,反而逐漸為了這顯得捉弄的親密而焦躁起來,但又沒那個臉皮開口要求,只好賴在他懷里又哼又蹭,像只央求主人撫摸疼愛的小貓兒似的。
她的反應讓存心逗弄的赫連遠又忍不住想笑,心里原本那些莫名其妙的疑慮,在她的親近以及鐘舞陽的開導之下似乎也消散許多。
「不哭了?」兩人額抵著額、唇踫著唇,他盯著眼前那雙水光瀲濫,又含著幾絲氣悶與羞澀的紅腫雙眼,明知故問的笑道,隨即換來她羞惱的幾個拍打。
兩人雖然和好了,但是,他並沒忘記還有一個砂鍋大的問題人物,依然擋在他們之間礙事。
他托高了她的身子,讓兩人四目平視,一邊輕輕啄吻,一邊低低嘆息。「這下子,我們可真是被公孫少辰給害慘了。」就這樣當著東陵國將士的面把他給帶走,也不知道會鬧成什麼樣子?
雖然赫連遠語氣平和、聲調輕緩,但佟若寶听得出他在問出這句話時,聲音里頭已經混雜了冷意,顯然想起她另一個「未婚夫」讓他相當的不愉快。
「我真沒有當太子妃的想法,」她眨著紅腫濕潤的眼兒,小小聲的委屈澄清著。「只是太子至今沒有婚配,便有人提了選妃一事;而我身為太師的義女,平時又跟太子常有往來,便將我也列為人選。沒想到不僅義父贊成,連太子都沒有反對,他們明明知道我已經許了人的……」
「所以你才貿然跑來找我?」赫連遠皺起了眉,想起了初遇時她的狼狽摸樣,再度對她有勇無謀造成的結果感到心驚,「太危險了,也不想想自己是個女孩子,身邊竟然一個人都沒有,就沒想過會變成當時那種慘狀嗎?怎麼都沒人攔著你?要是當時我沒遇上你的話怎麼辦?我可不是天天都在做好事……」
佟若寶被他責備得抬不起頭,但也自知魯莽,不敢回嘴,只是支吾了兩聲,才努力解釋道︰「當時義父和太子都那個樣子,我一時心急,又無法可想,便趁著他們都出門在外,求奶娘幫我離開這兒,打算回東陵國去找你︰奶娘本來不肯的,後來拗不過我,才讓我隱瞞身分扮成了男孩子,偷偷拜托準備出外走商的熟識商家帶我過去;我也實在天真,以為到了東陵國就能馬上見到你,誰曉得意外這麼多……」
本來想說趕緊將擺了這麼多年的生米煮成熟飯,畢竟她又不是沒說過自己和赫連遠的事,就算公孫少辰貴為太子,總不能強娶民婦,將太子大婚一事搞得像土匪搶妻似的,白白惹人笑話。
但人生禍福參半,吃燒餅哪有不掉芝麻的,她就是不幸掉下來的那顆芝麻……雖然曾遭險境,但還好被他這個愛惜食物的給撿了起來;只是事情發展超出她的預想太多,不僅兩人之間繞了一大圈,還連累了赫連遠落入公孫少辰手中。
赫連遠一邊吃東西,一邊听她說這團亂七八糟的事,只覺腦中活像是塞滿了滾燙的漿糊,粘稠燙熱得讓他發暈。
他長長嘆了口氣,放開摟住她的手,順勢往後躺在冷硬的地板上,絲毫不在乎會消化不良或沾上污漬灰塵什麼的。
見他頹然倒下,原本靠坐在他腿上的佟若寶嚇了一跳,趕緊湊上前去,「你、你怎麼了?不舒服嗎?傷口疼了?吃太多肚子痛了?」
赫連遠瞄了她一眼,伸手拉她趴伏在自己胸前,不讓她瞧見自己煩悶的神情。
「……沒,我想事情。」肚子一空,腦袋也跟著空,現在胃里滿足了,他也能好好的想一想該如何從現況里解套。
只是想歸想,赫連遠一時之間還真想不出該怎麼辦才好。身為俘虜,他已經沒有和敵人平起平坐的談判立場,反倒比較可能成為向東陵國索要贖款的籌碼,畢竟他身為重要將領,對于軍情、兵力都了若指掌,朝廷只會急著將他接回,絕不可能任他在西原國自生自滅。
可是回去之後,就不一定了。
畢竟他為了敵國準太子妃而貿然行動的事一傳回朝廷,恐怕已經有人拿這個當借口,將他視為通敵叛亂分子,屆時一追究起來,九成是活罪可免、死罪難逃。
這麼一來,寶娃又該如何是好?難道又要丟下她一個人?
他舍不得。
「赫連遠,」乖乖窩在他身上的佟若寶伸手撥弄著他的手指,小聲喚著一言不發的他,「你說你只記得到京城之後的事,那……你記得我們見過嗎?」
「嗯。」被她的詢問拉回紛亂不已的心神,他沉沉應了聲,「那時就覺得這小姑娘怎麼搞的?未免太挑食,也不想想還有人餓著,沒東西可吃。」
佟若寶听了只是笑,那輕微的震蕩仿佛在他體內也漾出圈圈漣漪,惹得赫連遠心里發軟,身子卻不甚自在的略微僵了起來。
「所以那時我才覺得奇怪,怎麼既是你、卻又不像你?」她卻沒察覺他的異樣,照樣笑咪咪的回憶著過去,「別說我挑食,那些吃東西的講究還都是你教我的呢!」
赫連遠默然不語,只是撫著她柔軟發絲的手勢愈顯眷戀。
「那……這些年,你……有沒有認識過什麼別的人?」佟若寶握住他的手,沒敢抬頭看他的表情,只是小小聲的問道。
她知道他依然孤家寡人,但知道他沒了記憶之前,還以為他和自己一樣守著那個婚約;但現在她有些不確定了……雖然兩人最後終究還是走在一起,可想到之前他說不定也喜歡過其他姑娘,心里總是有點疙瘩。
「有。」相較于她的支支吾吾,赫連遠倒是答得干脆。「這些年我雖然都待在軍中,沒認識多少人,但心里總記得一個女孩……」
听他這麼說,佟若寶的身子都僵了,明知自己計較這些已經過去的事情顯得很幼稚,但心里卻還是像吃了未成熟的果子似的,又酸又澀,難受得很。
也不知是故意或踫巧,赫連遠握拳抓住她想要抽開的手,收在掌心細細摩挲,「我總記得有個女孩,也不想想自己才長得一丁點兒大,還大膽的爬上牆邊,對著外頭的我說要和我說話;也記得她餓著肚子不吃午飯,只為了把那些食物給我吃;還記得她說自己是大將軍的女兒,自然不能畏畏縮縮的……」
他拍了拍身前那個抱緊了自己的姑娘,邊笑邊嘆道︰「不愧是將門虎女,我總算見識到了。」
既柔弱又剽悍,認定目標便不輕言放棄,哪怕十年、二十年,甚至是一輩子,他恐怕都不會是她的對手。
可是看眼下的情況,自己大概是凶多吉少,不管他如何思索,總是想不出兩全其美的方法;而寶娃也已經為他折騰了太長的時日,他實在不忍心再讓她陪著自己吃苦甚至送死。
難道還是要將她托給公孫少辰等人照顧,就像自己從未與她重逢一般……
「赫連遠,之前奶娘帶我逃到西原國的時候,我們路上也是餐風宿露,有一餐沒一餐;後來我回去找你時不小心掉了盤纏,只好去人家家里當丫鬟,那時也沒少吃了苦頭。」她抬起頭來,迎視著他垂眼望著自己的復雜目光,坦然一笑,「我不怕的,你別扔下我啊……」
赫連遠乍然呆了,他沒想到自己的心思竟被她察覺了幾分,還搶先一步表明了心跡,讓他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響應,只是將她攬得更緊。
「我說……這兒到底是牢房還是御花園啊?」再度踏進地牢的公孫少辰,看見的就是這麼一副春情四溢的景象,忍不住嗤哼一聲,酸溜溜的諷道。「寶兒,你奶娘叫你回家吃飯了!」
赫連遠轉頭瞥他一眼,確認他臉上只有嘲諷,沒有任何之前見到自己和鐘舞陽談話時的怒氣或吃味神情,稍微定下心的同時,一個計劃也驀然在心里成形。
鮑孫少辰曾說過他是正人君子--當然跟這個黑心的家伙比起來,每個人都稱得上心慈手軟。但是既然想不出什麼正當的方法來脫險,那麼他也不介意用點骯髒的手段。
「這兒是豬圈。想養著我就別計較糧食,萬一把我餓瘦、餓壞了,你這個皇太子還有面子嗎?」
不怎麼正經的回了幾句,赫連遠將賴在他身上依依不舍、不願離去的佟若寶扶坐起身的同時,在她耳邊飛快輕道︰「你想辦法讓鐘舞陽來見我,我有法子。」
見她一臉驚訝不安,赫連遠傾身在她額上親了一下,唇邊揚起安撫的笑意,「回去吧!吃飽一點,才這麼幾天,怎麼又瘦了?」
「可是……」
「沒事,別怕。」相較于她的忐忑,他則是一如往常的溫聲安撫。
待他看著那個一步一回頭的小身影出了地牢,他臉上的微笑連同良心一並迅速收了起來。
……如果他的計劃成功,該怕的就是公孫少辰了!
「寶兒說你想見我,我便來看你了。」受了佟若寶的求情,鐘舞陽來到地牢,淡淡說道。
赫連遠朝她一笑,「有一事要請鐘將軍相助。」
「請說。」
「我想借你的劍和脖子一用。」他爽快要求,仿佛跟鄰居借醬油一般若無其事。
鐘舞陽聞言一怔,先是盯著他好一會兒,隨即露出會意的微笑。
「請。」她側過身,露出腰間寶劍。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9-8-16 00:04:20
第8章(2)
待赫連遠唰的一聲拔劍出鞘,她也配合的拉開了嗓子,「來人!」
守在外頭的衛兵匆匆跑進來,在見到眼前的景象時忍不住大驚,「將軍!」
「楞在這兒做什麼,還不快去稟告太子?」赫連遠懶洋洋的催促道,一點都沒有鋌而走險的緊張。
士兵被嚇得慌了手腳,急忙領命離開,完全沒注意到這匪徒與人質之間一片和諧。
而公孫少辰得了消息,趕到案發現場時,心里也是一團亂七八糟,根本沒心思去察覺其中的異狀。
「……這是在做什麼?」
鮑孫少辰目皆欲裂的瞪著眼前的人,咬牙切齒的磨出這麼一句質問。
「威脅你。」
相較于公孫少辰的恨聲怒目,待在牢里的赫連遠卻是一臉輕松,仿佛這兒是他待慣的軍帳,所有人都必須听他的指揮。
--至少以目前的情勢來看,是這樣沒錯。
「赫連遠,你這是什麼意思?恩將仇報?」深吸了兩口氣,公孫少**履欠 艫暮磽罰 ひ粲只氐狡絞蹦譴歐 Φ氖櫪遼鰲!縛魑抑 盎箍淠閼保 食岫愕故親約捍蛄沉耍
「太子殿下對我一向有奇怪的誤解,如今難得有機會讓你明白,我也總算松了一口氣。」赫連遠輕描淡寫的回嘴,並沒有受他挑撥而動怒,「听鐘將軍說,東陵國派使者來談判了?」
看著那柄抵在鐘舞陽頸邊的利劍,隨著赫連遠有意無意的動作而輕顫著,公孫少辰心中惱怒,卻也只是點點頭。「正等著和本王討論你值多少價碼呢!」
「那麼,太子殿下打算如何回應?」
「我才想問赫連將軍如何打算?」公孫少辰冷冷回應,「拿著本王賜給鐘將軍的劍抵在她脖子上,這是想威脅我什麼?」
「我這人生平不貪,只希望你對我國使者照實以告。」他一臉誠懇溫和好青年的模樣,望著那個被自己氣得不輕的公孫少辰說道,心中不禁暗嘆鐘將軍果然好大的官威,連這個妖孽都鎮壓得住,「我這個將軍當得好好的,卻被你使詐抓來這兒,差點送命不說,如今就算活著回去,也難免有人質疑我的清白,屆時恐怕又是一場殺身之禍……」
「本王對你的『清白』沒有興趣,赫連將軍大可繼續守身如玉。」公孫少辰忍不住開口諷道。
赫連遠微微一笑,對他的咸濕笑話不以為忤,「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我也不過是被你逼得狗急跳牆,只好請鐘將軍『出手相助』,看能否讓你手下留情,放我和寶娃一條生路?」
「哼!鐘舞陽不過是我西原國一個小小將軍,你認為本王會為了她,折了自己的顏面嗎?」他握拳怒道。
「士可殺不可辱,何況我在太子眼中微不足道,赫連遠,你不如殺了我吧!」一直沉默著的鐘舞陽緩緩開口,明亮的雙眼盯著公孫少辰,語氣則是輕描淡寫得如同在說家常事一般。
「也好。反正我也已經和寶娃說好,要是得知我喪命的消息,她隨後便會跟著我來,要是鐘將軍在黃泉路上與我倆結伴,倒也不怎麼寂寞;或者……我這一生孤家寡人,若是在陰曹地府享齊人之福,也不算太虧本--」說著手腕微動,眼看那把閃著寒光的銳劍就要劃進鐘舞陽的喉嚨。
「住手!住手!誰準你死了?」
鮑孫少辰一向只有把別人氣瘋的分,沒想到此時卻是被這個自己抓回來、等著好好捉弄利用一番的赫連遠給狠狠的反咬一口!
瞪著那張胸有成竹的可惡笑臉,他只能甩手恨道︰「你想怎麼樣,給本王好好說來,我照準便是!」怎麼當初抓到他時,沒先抽個幾鞭泄恨啊!
「赫連遠在此謝過,太子殿下切勿出爾反爾。」赫連遠收起了劍,反手插回鐘舞陽腰問的劍鞘中,「鐘將軍可是證人,還望太子殿下別讓她失望。」
「干你屁事!」尊爵不凡的太子殿下終于忍不住宮粗口,「我可不像你,能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女人去死!」
「啊,你是指剛才我說寶娃要殉情的事嗎?」難得對著世上最卑鄙的家伙成功卑鄙了一次的赫連遠,此時的神情再輕松不過,笑得雲淡風輕,「那當然是騙你的,你這傻瓜。」呵呵!
鮑孫少辰一听,臉又跟著綠了。
「她難得『死而復生』,吃盡了苦頭只為回到我身邊,我哪里舍得讓她就這樣死了?」
同樣的,他也不願意扔下她一個人傷心欲絕。
因此,他要是不想辦法活下去,那也是不行的。
「關于這件事……」望著前方那群前來討人的東陵園使者團,公孫少辰臭到極致的臉上是滿滿的不情願,「是本王不對。」
「呃?」原本還繃緊了心神、準備承受西原國太子刁難的君無求,在听到這句反省之後,深深的震驚了。
「本王對英勇過人的赫連將軍一向景仰,」景仰到咬牙切齒,「一時沖動便前往貴國軍營拜訪,打算將他延攬至我麾下,以成就我國大業;但赫連將軍赤膽熱腸、忠貞愛國,對本王的提議不屑一顧,你們也知道本王一向心高氣傲,何曾吃過這等悶虧,便一時昏了頭,使計誘他出關,趁他不備出手暗算,硬是將赫連將軍給劫了回來。」
「喔……」怎麼跟他听到的版本有些出入?君無求轉頭看向一臉平和淡然的赫連遠,眼中滿是疑問,「確是如此?」
「正是,太子殿下也已向我真誠的道了歉,希望我原諒他這樁不經大腦思考的幼稚行徑。」
你才幼稚!公孫少辰雙拳捏得死緊,心里恨聲不迭。
君無求雖然听得滿頭霧水,但終究還是稍微放下了心。
畢竟當時傳回朝廷的消息對赫連遠頗為不利,皇兄雖然令他前來交涉要人,但言談之間似乎也頗為不悅;因此他匆忙之間領命而來,一路上除了想著要如何保赫連遠周全,深怕又因為一時的誤解而錯殺忠良,同時也煩惱著該如何從公孫少辰手中要人,畢竟這位太子可是出了名的難纏……
可他萬萬沒想到,方才公孫少辰接見他們時還一臉踐樣,結果中途不知收到了什麼消息,匆匆離開了一會兒,之後和赫連遠一前一後出現時,卻整張臉都黑了;反倒是赫連遠雖然略顯狼狽憔悴,但那張端正俊顏上的神情卻是神清氣爽,仿佛將心里的煩惱全都掃到了太子殿下身上似的。
「只能說我一時心急,還因此不慎誤傷了赫連將軍。」早知道多射你兩箭!「為了表達我的歉意,這點東西就當作勞動諸位的賠禮,以及給將軍養傷補身……」
他愈說愈不爽,後來干脆也懶得再擺樣子,直接伸手一揮,讓侍從們將那些臨時備上的金銀、藥材給呈上,自己則單手撐頰,偏過頭去兀自臭臉。
看公孫少辰這副德行,君無求原本還有些懸著的心總算是落實了。
若是赫連遠在這段時間里和西原國有了什麼賣主叛國的秘密協議,公孫少辰一向懶得演戲,那股意氣風發絕不會掩飾得一絲不現,至少會如同往常一般嘴角帶笑的睥睨眾人;像這種仿佛被暗中戳了幾記的憋悶狀態還真是前所未見。
就不知道赫連遠究竟用了什麼方法,把這個不可一世的公孫少辰逼到這種地步?待會兒該好好向他請教一番。
「這些東西我們不要,只求太子殿下還我娘子。」不等君無求響應,赫連遠已經搶先出聲開了條件。
這句話讓君無求為首的東陵國等人都是一楞,神色有些古怪。
他的娘子?莫非是指那個引得赫連遠失手被擒的姑娘?這是公然橫刀奪愛、硬是要讓西原國王室丟臉的挑戰嗎?真不愧是東陵國的第一將軍,即使重傷被劫依然不肯放手,果然剽悍啊!
只是要剽悍也要看看對象,人家可是公孫少辰,哪有這麼輕易就將太子妃人選拱手讓人的道理……
「還你也未嘗不可。」再次出乎眾人意料之外,太子殿下應得倒是爽快,「但是……憑什麼?」最後終于還是不讓大家失望的刁難了一把。
「憑你若是不允,日後在戰場上,我不會再對鐘將軍手下留情。」
他不愛殺人,更不想殺女人,雖然鐘舞陽武藝高強,但要是真正打起來,終究還是弱他三分,想必鐘舞陽也是明白他對自己始終不存殺心,才願意多次配合--包括方才牢里的那場合謀。
看出他眼底的認真,公孫少辰雙目更沉,好一會兒之後才向一旁的侍衛點了點頭,示意他將人帶上,同時讓人備好和談書,大手一揮便簽了名,認下這樁賠了妹子又折了銀子的鳥事。
一時之間眾人無語,赫連遠是一臉大功告成的微笑不語,公孫少辰是氣悶的懶得開口,努力想弄清楚事情發展的君無求則是听出了一些端倪,興味盎然的等著看這場好戲的發展,至于負責護衛的周承翰等人則是吭也不敢吭一聲。
沒多久,一陣細碎聲響傳來,方才離去的侍衛領著一個嬌小身影出現在眾人面前,那張原本還帶著些許猶疑畏怯的臉龐,在看見赫連遠朝她微笑點頭的同時便亮了起來,隨即像只蝴蝶一般奔進了他懷里,仿佛完全沒有注意到一旁的閑雜人等。
看著這個自己也疼了好幾年的丫頭,如今卻是有了相公便忘了哥哥,見色忘親的膩在人家身邊,公孫少辰忍不住酸溜溜的諷道︰「難怪人家都說女大不中留,果真如此。」
這胳臂往外彎得都讓他骨折了啊!蠱他喪權辱國,夠狠心的。
听到那句風涼話,佟若寶有些不好意思,抬起頭來朝公孫少辰害羞一笑,「謝謝太子哥哥,義父和奶娘那邊……」
還記得謝,總算沒白疼她一場。「好人做到底,本王去幫你說便是了。」說著便揮了揮手,一臉郁悶的趕人,「沒其他事的話就走吧!那些東西也一並帶回去,本王送出手的東西沒有收回的道理。」
沒想到一開始一觸即發的緊張情勢,竟然會結束在這種甜蜜歡樂的氣氛之中,原本繃緊心神、準備隨時應付突發狀況的東陵國人有些莫名其妙,但是見到將軍無事歸來,又平白收了一堆禮物,自然也是心情愉悅,有種反敗為勝的痛快感。
「對了,太子殿下,還有一事……」赫連遠停下正要跨出門坎的步伐,回過頭來欲言又止的道。
你還想怎樣?「赫連將軍,做人要懂得知足。」公孫少辰將他的話冷冷斬斷,擺明了不願再多听任何要求。
他不耐煩的回應讓赫連遠先是一楞,隨即意味深長的笑了起來,「太子殿下今日句句良言,令人佩服。」
「這時候才來拍我馬屁?」懂不懂得看時機啊你?
「不,太子殿下方才說做人要懂得知足,我認為更要知恩圖報,你願意成就我與寶娃的好事,我自然也要回報一番。」看著公孫少辰古怪的臉色,赫連遠溫煦的笑容里摻進了幾絲既像同情、更像幸災樂禍的奇妙神情,「正如你所言,女大不中留啊……」
扔下這麼一句意味不明的話,赫連遠便牽著寶娃踏出殿門,不再回頭。
「這位便是你硬從公孫少辰手中搶來的弟妹?」
待一行人終于離開西原國,君無求終于有心情端詳起那個被赫連遠攬在身前、一副乖巧可人的小姑娘,心中慨嘆果然是當時的那個擋箭牌,沒想到她的來頭竟是鄰國太師的義女,更沒想到兩人竟會弄假成真。
「不是搶的,本來就是我的。」赫連遠則答得理所當然。
「哈哈……」君無求訕笑兩聲,「是你的是你的,當初你撿回她的時候,我也是見過的啊!」撿到就是你的,你這土匪!
想起初遇的那一天,佟若寶偎在赫連遠懷里,朝著君無求綻出一個甜滋滋的笑,禮貌的喚道︰「承蒙七王爺照顧了。」
「弟妹客氣了。只是不曉得當時你為何要跑到東陵國,還口口聲聲自稱是赫連遠未過門的娘子?」何況當時赫連遠對她也是一副陌生人的樣子。真不明白是怎麼莫名其妙勾搭上的?
赫連遠與佟若寶兩人互看了一眼,一時之間並沒有回答,直到隊伍過了兩國之間的國界,這才讓眾人勒停了馬兒。
「寶娃在馬上乖乖等著,我跟七王爺說說話,馬上回來。」
見她乖巧答應,赫連遠招手讓周承翰過來牽著馬匹,自己則和君無求走到不遠處低聲說話。
「她便是佟若寶,佟衛雲將軍的女兒。」迎視著七王爺疑問的眼神,赫連遠干脆的開門見山道。
「什麼?!」君無求聞言大驚,隨即警覺的降低了音量,但雙眼依然不敢置信的瞪向他,「這究竟怎麼回事?」
如此如此、這般這般的簡單解釋了來龍去脈,赫連遠不等君無求開口,便低聲又道︰「所以,君無求,我們得在這里分別了。」
可憐的君無求都還沒把那個故事消化完,又被這句話給劈得頭昏腦漲,「你……什麼意思?」
「你很清楚,我和寶娃是不可能在東陵國安然生活的。」他說得很平和,像是沒有一絲留戀。
「沒這回事,我自會向皇兄稟明,說這次是西原國使詐,你並沒有任何通敵之心!更何況公孫少辰下也簽了和談書……」
「我會怎麼樣並不重要,但如果要回東陵國,寶娃勢必是要和我一起的。如此一來,先不說她和西原國的淵源會造成什麼流言蜚語,光是她原本的身分一揭露,就不曉得會掀起多大的風波。」
君無求聞言一呆,臉色也有些微變。
「你我都知道當時先皇是受了小人讒弄,才造成那樁錯事;但你也說了皇上不願再為此事多生事端,顯然是不想先皇的聲名受損,而我更不希望寶娃因此而受到任何傷害--畢竟皇室的面子,和一個抗旨逃生的舊臣之女,皇上會選擇哪一個,想必你比我更清楚。」
他說得平靜,君無求听得默然,對于赫連遠的話,絲毫無法反駁。
「但是,你身負守衛邊疆的重任,就這麼一走了之……」
「我不覺得公孫少辰近期內會再對打仗有興趣,他自然有別的事要忙。」赫連遠意味深長的說道,嘴邊還掛著一絲深奧的淺笑,「更何況,打仗可不是靠我一個人,你又不是不明白我的個性,怎麼可能自己盡攬大權,反而讓別人無事可做?有幾個和我相處多年的將領們,既有將才、也得軍心,就像那個正在幫我牽馬的家伙,跟我相比並不遜色……周承翰!你別乘機調戲我娘子!」
看著那個嚷完之後又忍不住笑起來的男人,君無求深深嘆了口氣,明白他心意已決,只好認命的問道︰「那之後你打算去哪兒?做些什麼?」
「南離國。」將目光轉回身旁的男人,赫連遠的神情是君無求從沒見過的溫和沉靜,「在那兒種田養豬、砍柴打獵……和寶娃一起當對普通夫妻。」
「……不必打仗。」說起南離國,君無求又有些糾結了。
「不必打仗。」赫連遠笑著附和。
南離國是個神秘的國家,土地狹小、周圍多山,雖不富庶但也不顯貧瘠。
而它緊鄰著東陵、西原兩個或富庶或好戰的國家,卻始終不受戰火波及的原因,除了地勢易守難攻、人民團結一致,更主要的原因是南離國愛好和平--是「你不打我,我就不打你;你打我一下,我殺你全家」那種剽悍的和平……
太難纏了,沒人想踫,打得千辛萬苦也不見得佔得了便宜,還不如讓那群猛獸自己關在山里修練算了……
「打了這麼久的仗,也難怪你有這種想法。」君無求仰頭看天,又嘆了口氣,「知道了,我不攔你,你想怎麼做,自己安排吧!」
「赫連遠死了?」
端坐在龍椅上頭的東陵國皇帝听到七皇弟的稟報,不禁睜大了眼,訝異的開口追問。「怎麼回事?」
「當日臣奉陛下旨意前往西原國,原本以為一切順利,沒想到正要離開山谷、進入國境的時候,遇到流寇偷襲……」
「流寇?哪來的流寇?」怎麼沒人稟告?
「皇上,國界的那座山上確實有幾窩匪徒,只是一直以來邊境把守得嚴密,他們不敢輕易前來騷擾。」乘機說點赫連遠的好話,「當時臣一時大意,沒能及時反應過來,是赫連將軍舍身為臣擋了數箭,這才保了臣的一條命;只是他那時舊傷未愈,又再受重創,一時緩不過來,沒撐多久便去了。
「但也因為赫連將軍察覺示警,盡管那群匪徒狡詐狠辣,最終還是敗在東陵軍手下,已被全數誅殺。」
皇上沉默的听著,眼楮則盯著桌上那封和談書,好一會兒才又道︰「那個讓赫連遠中計的女人呢?她真是西原國太子把?」
「稟皇上,那女人也已不在人世,西原國太子妃則另有其人。」
「嗯。」又是一陣沉默之後,皇上闔起了和談書,隨手擱到一邊,「七皇弟一路辛苦了,先回去休息吧!這事兒……朕再想想。」
「臣告退。」
退出了御書房,君無求這才悄悄的吁了口長氣。
他這位皇兄的脾氣和習慣自己明白得很,通常說「再想想」就是不願太過追究,尤其對象要是死了,只要不是太過嚴重的罪狀,不了了之的情況也是有的。
而這回赫連遠雖然一度有叛國通敵之嫌,但一來公孫少辰親口澄清,二來又為了維護七王爺「身亡」,再加上他多年護國有功,最重要的是--他現在已經「死了」,而且又是孑然一身,這麼一來,朝廷里那些等著要找他麻煩的嗜血狼群,恐怕也只能摸摸鼻子,轉頭找下一個攻擊目標。
這是他能為赫連遠所做的最後一件事了。
希望從那之後,赫連遠能打從心底的快樂起來。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9-8-16 00:04:32
尾聲
君無求這般費盡心思、努力隱瞞,幾乎到了得下拔舌地獄的程度,究竟有沒有換來那對鬼夫妻的幸福生活呢?
只能說皇天可憐情苦人,赫連遠這位隱姓埋名、重新做人的前任將軍,雖然過得並非富裕享受,但平穩安適還是有的。
……不過他能這麼夸口,也已經是數個月前的事了。
「相公,我想吃桂花糕--」看完了義父和奶娘捎來的信,佟若寶心情愉快,喜孜孜的湊到丈夫身邊討甜食吃。
看著那個蹭在自己身邊撒嬌裝乖的女人,赫連遠有些無奈、卻有更多溺愛的親了她一下,「去吃啊!我記得昨天還留了一塊,擱在櫥子里。」
「哪有啊!你忘了昨晚吃過飯之後,我們就一人一半吃掉了嗎?你說今天再去買,還有松子糖……」
「寶娃,你最近會不會吃太多點心了?正餐反而吃不下,你看看你,懷著孩子反而瘦了!」掐了一把那懷著五個月身孕仍顯縴細的腰肢,赫連遠的眉頭都皺了起來。
「你會覺得我吃不下,是因為你一天喂我三餐,中間還加了兩碗補湯,哪里吃得了那麼多啊?」又不是他,一餐可以啃掉半只豬。
「是嗎?那點心就省了,免得佔胃。」這些沒營養的東西他來吃就好了。
「是寶寶想吃的。」推卸責任。
「那更不用管他,小孩不能寵。」
佟若寶听了又是一陣哇哇叫,「你以前還說每天都分我桂花糕吃的!」
「以前的事我記不得了……欸!好了好了,待會兒客人上門,廚房里亂七八糟的,你先回房去。」
兩個人來到南離國之後,本想照著原先的計劃,仿個隱居鄉間的農戶。但偏偏忘了此時正值冬季,就算有了田也種不了東西,入山打獵同樣沒什麼獵物,那些小雞小豬更不可能一夜長大,只能勉強塞塞赫連遠的牙縫……
也還好當時君無求將公孫少辰給的那些「遮羞費」塞給他們,于是山不轉路轉,兩人在南離國京城里比較沒那麼熱鬧的地方頂了間店鋪,開起了小飯館,憑著赫連遠多年來泡在伙房里偷吃、耳濡目染出來的一些技術,再加上佟若寶那根從小夠養刁的舌頭來試吃調味,倒也經營得還可以。
最重要的是,開飯館不怕吃啊!想吃多少就吃多少!待店門一關,所有的剩菜剩飯都是他的--天底下大概沒幾個像他一樣,希望生意不要太好的老板了。
店里還有一個小二,一邊幫忙洗菜、一邊听著這對夫妻的拌嘴,也只是見怪不怪的偷偷笑著。
這對夫妻是外地來的,說是在各地游歷了一圈,打算在這兒落腳。來南離國走商的人雖然不少,但想要在這兒定居的卻是不多,再加上這兩人雖然看起來溫和平順,身上卻隱隱有股氣勢,讓大伙兒頗為好奇,偷偷猜測這兩人的來歷,眾說紛紜之下,張望的倒是比親近的人多。
想著那些愈來愈夸張的街頭流言,小二不禁在心里為了受到蒙蔽的真相而嘆息--
氣勢?真要體會這男人的氣勢,得看關店之後,他一個人吃掉一桶飯的樣子,那才叫氣勢!
什麼落魄名門、流亡貴族,未免夸張,他猜想這男老板大概是哪個大戶人家的廚子或雜役,因為太耗費糧食而被趕出府,順便拐帶了千金小姐一起私奔到這兒來的吧!
瞧他干活如此熟練,對娘子又是百依百順,肯定和自己猜想的相去不遠。
「大毛,我帶夫人上街,一會兒便回來,店里勞煩你先照看著。」
才想著,赫連遠略帶無奈的吩咐便傳進耳中,大毛抬頭看向一臉認命的老板,以及被他攬在身邊、漾著愉快笑容的老板娘,同情而體諒的點點頭。
看吧!老板又屈服了,果然是無法違抗小姐的命令,這充滿了愛的奴性!
真相,確實是很脆弱的啊……完全誤解了真相的大毛望著兩人恩愛的身影,幽幽的這麼想著--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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