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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斯琴 -【聽話大男人(三高男不夠看套書)】《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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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9-8-17 00:30:47
標題:
斯琴 -【聽話大男人(三高男不夠看套書)】《全文完》
聽話大男人
【三高男不夠看套書】作者:斯琴
這個幼稚園老師向讓外表不胖不瘦,不太高也不算矮,
總是一副笑臉迎人、溫良恭儉讓的模樣,有點普通,
算是很符合她對新男友設下的條件,但是……
為什麼他處理起電腦問題跟金融商業狀況,
比說故事、做教具、哄小朋友吃飯睡覺還有一套?
而且他吻她的方式,絕對不像一個幼稚園老師,
簡直會讓她血液沸騰到窒息,太瘋狂了~~
這男人看起來是人畜無害,其實是個單身公害,
對她這個只想找個溫柔體貼的平凡對象的女強人來說,
他實在好得太過分了,簡直跟中樂透頭彩一樣!
所以,世上會有這麼好的事發生在她身上嗎?
這個檯面上做家事、管小孩都比她強一百倍,
檯面下身材超棒、吻技一流的男人,到底是何方神聖?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9-8-17 00:31:08
第一章
「你好。」
他醇厚的嗓音猶如清晨的第一道曙光。
身上有股神秘、慵懶的氣息,教人無法移開目光。
「我們分手吧!」
仇競芳原本優雅伸向胡椒罐的手愣在半空中,掛在右耳的藍芽耳機裏還傳來下屬小喬嘰哩呱啦的聲音,報告活動現場的工作進度。
襯著高級西餐廳裏的悠揚古典樂音,小喬的聲音猶如刺耳的巨吼,但男子忽然拋出的一句話蓋過小喬的巨吼,鑽入她密麻紛雜的思緒,喚起她的注意。
這句話她並不陌生。事實上,自從她第一次加薪後,每次只要她加薪不久,這句話就會跟著冒出來。最近這兩年,這句話出現的間隔越縮越短,但競芳真不知該喜還是該憂。
她微偏著頭,望著坐在桌子另一邊的男子,臉上看不出一絲情緒,平靜且認真地打量,彷彿她終於看見他的存在。他是競芳的現任男友賴益群,也是她的第九任男友。
還真應了姊妹們的箴言,九是個不吉祥的數字,凡事遇九就是個「坎站」。當時她還嗤之以鼻,如今不得不信了。
她停頓了好一會兒,然後開口說:「你等我一下。」
她這句話是對小喬說的,但坐在另一頭的賴益群顯然誤會了。
「又來了,你總是這樣,『再等一下』、『再看看』、『再說吧』,等等等,我是你男朋友,不是你的下屬,你到底有沒有把我當成你的男朋友?」
賴益群越說越激動,越說越大聲,似乎要把所有不滿一股腦兒發洩出來。
「每天加班到三更半夜就算了,連個假日也要跑活動,想見你一面還得和你的助理排時間。幸運的話,你抽出個十五分鐘或半個小時露個臉、吃個飯就走人,不幸的話,約會是一延再延,延到最後,所有浪漫細胞都死光了。現在連我跟你提個分手,你居然還不動聲色要我等一會兒,你真是我見過最冷血、最無情的女人。哼!我們之間玩完了!」
賴益群一吼完,整個餐廳陷入一片寂靜,所有人睜大眼睛屏住呼吸,像被點穴地定住,動也不動地盯著他們。
競芳從容不迫地抬頭睞他一眼。「你特地找我出來就是為了提分手?」
賴益群昂起頭,趾高氣昂地說:「沒錯,你也別浪費唇舌了,我是不會反悔的。我再也無法忍受你把工作看得比我這個男朋友還重要,我們分手分定了。」
「你誤會了,我是要告訴你,下次這種事用簡訊或E-mai」就好了,不要浪費我的時間。」
競芳放下叉子,優雅地起身,背起金色GUCCI公仔包,不理會呆若木雞的賴益群,踩著堅毅的步伐離開。
變成化石的賴益群頓時成為餐廳裏所有人同情的焦點。交到一個像仇競芳這般冷靜、能幹的女強人當女朋友,心臟如果不強一點,恐怕很難長命百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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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姊,你又甩了男朋友啦?」小喬在耳邊問。剛剛賴益群那番慷慨激昂的演說,全都」ive直播到電話的另一端,一字不差地進了小喬的耳朵。
競芳不搭腔,掏出智慧鑰匙按下開鎖鈕後,打開車門坐入駕駛座,隨即翻出文件。
「沒時間八卦了。現場佈置得怎樣?配合的雷導到了嗎?」
知道這是競芳不想聊此話題的暗示,沒機會探得最新八卦的小喬重重地歎口氣,才報告最新情況。
「還沒,連影子都沒看到。現場佈置得差不多了,那些媽媽們已經開始準備打扮了。」
競芳蹙著眉,沈默兩秒。「聯絡雷導了嗎?」
「打了幾百通電話了,對方不是沒開機就是收不到訊號。」
競芳知道小喬說話有時會誇大事實,她也不點破,只是下達另一道命令。
「再繼續打,到時候我會檢查通話紀錄,如果不到『幾百通』,你等著瞧吧!」
小喬噤口不語,囁躡嚅嚅地說:「我真的有打啦!大概兩通,我會持續打,打到雷導來為止,就算會打到手斷掉也在所不惜……」
聽著小喬搞笑的胡言亂語,競芳不禁微微揚起嘴角。雖然小喬有時神經大條,說話喜歡誇張事實,但聽她這樣胡亂瞎扯,有時能讓競芳緊繃的情緒稍稍紓解。
競芳開玩笑。「如果雷導還不到,而你的手沒斷,我會親自幫你打斷它。」
小喬在電話那頭嚇得倒抽一口氣。「仇姊!你明知道我說話向來喜歡用誇飾法,幹嘛特地抓人家語病?」
「你就是這舊習不改,才一直升不了職。明明認真做事,卻老是壞在那張嘴。好了,再繼續聯絡吧!我現在就趕過去。」
「仇姊,你要過來?高雄耶,台中到高雄少說也要兩個小時耶!」
競芳停頓一下。「沒關係,我坐高鐵應該來得及。所有長官都聯繫了嗎?」
小喬又重重歎口氣。「都打過電話了。不過最後的那個,他的助理說他還在臺北。」
她聞言露出開心的笑容。「那我絕對來得及。」
這次,公司標到這個案子,承辦各地方政府社區教學的活動企劃。為了展現成果,只要有開課,哪怕是偏遠如尖石鄉深山還是外海的澎湖蘭嶼,他們都得派人去拍攝採訪。
如今,整個案子即將進入尾聲,只差這最後的成果發表會。原本預定在台中圓滿劇場舉辦,卻因地方長官為了表現政績,中央長官為了拉攏選民,而移師到高雄。
而她,原本應該在這最重要的時刻坐鎮指揮,但男友——呃,是前男友——的一句話,讓她從如此重要的工作中落跑,只因為「前」男友千拜託萬交代,無論如何一定要和他見面。
加上小喬和A」」en他們也極力勸她赴約,一再保證不會凸槌,她才會答應。
沒想到,竟然是這樣的結局。
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競芳歎氣地停好車,走向高鐵烏日站。
剛才在賴益群和眾目睽睽之下,靠著訓練多年的武裝,她還能擺出冷靜無所謂的面具。
但隨著獨處而來的鬆懈感,那堅強的武裝慢慢出現裂痕。
她又搞砸了!一股倦怠鋪天蓋地地漫上來,壓得她的胸口沉重。
這次她還破了新紀錄,維持不到一個月,就毀了一段戀情。
恐怖的是,她並不覺得傷心難過,而是……鬆了一口氣。
怎麼會這樣?這次她已經遵照姊妹們的指示,不再靠愚蠢的一見鍾情和不可靠的感性,衝動地挑選男朋友,而是理性地透過婚友聯誼社,精準地進行條件配對,賴益群不論是外表、個性、經濟、家世,都挺符合她的理想。
可是,為什麼最後還是悲劇收場?
她無力地癱在座位上,等待車子開動的同時,一片虛無的思緒並沒有給她任何答案。
一對母子從長長的車廂那頭走來,約三、四十歲的婦人慌張地牽著好動的孩子,眼睛來回地對著手上的票尋找座位,最後在競芳面前停了下來。
「找到了。小威你先坐好,媽媽去上個廁所。」
也不管小男孩有沒有回答,婦人把孩子丟著就往廁所衝去。小男孩似乎對這種常被丟下的情況見怪不怪,泰然自若地踢掉鞋子,爬上座位開始……跳!
很少和小孩相處的競芳眼睛瞪得像銅鈴般大,彷彿看到白堊紀恐龍在眼前活蹦亂跳。
小男孩越跳越high,開始發出奇怪的叫聲。
乘客紛紛轉過頭盯著他們看。
受到矚目的小男孩像得到鼓勵似的,跳得更加賣力,開心的笑聲聽在競芳耳裏,猶如惡魔在叫。
坐在前排的一個阿嬤受不了地對著競芳大喊:「拜託,管管你兒子好不好?」
「啊?」競芳驚愕地望進阿嬤嫌惡的眼睛,愣了十秒鐘才張口結舌地想辯解,但話卻卡在喉嚨裏,急得她只能猛搖頭。
「就是有你們這種只會生不會教的父母,才會產生那麼多社會敗類,造成那麼多社會問題。」坐在另一排的中年男子忿忿不平地附議。
欸?不會吧,她居然成了眾人攻擊的對象?
「就是咩!現在父母就是太寵小孩,才會養出一堆什麼草莓族、月光族,一點壓力都承受不了,哪像我們那個年代,苦過來的,不管怎麼操、怎麼磨都沒關係,再累再辛苦也要咬著牙根撐過來。」
競芳啞口無言地看著其他乘客開始你一言、我一句地批評起來,從現今社會的教育政策失當到政治亂象,大有一開異言堂的態勢。
小男孩依然故我地在座位上下彈跳,不時發出尖笑,配上車廂裏鬧哄哄的論辯聲,競芳的太陽穴隱隱抽痛起來。
她擰著眉,試圖開口穩住一發不可收拾的場面。「呃……那個……小孩不是我生的……」
但是——根本沒人理她。
討論越來越激烈,彷彿整個車廂都陷入戰局。
小男孩突然一個不穩,整個人跌到她身上,競芳尖叫一聲,反射性地抱住小孩。豈料,小男孩非但不感激她救他免於摔個狗吃屎,反而開始拉扯她的頭髮。她忍著痛將小男孩推回他的座位。
「你坐好!」她氣喘吁吁地瞪著小男孩。
小男孩也睜著大眼看著她,五秒鐘後,他無預警地放聲大哭。
車廂裏的爭辯暫停,大家不約而同地又看向她——
「唉呀,有什麼話好好說,幹嘛打小孩?」
「是啊!小男生本來就比較皮,要慢慢教。」
「你這樣把他弄哭,不是更糟嗎?」
競芳第一次這麼深刻體會到「三人成虎」的威力,額上冒出三條線之外,空中彷彿有烏鴉啊啊亂叫地飛過去。
一向伶牙俐齒的競芳,頭一回有種沒轍的無力感。
「小威,你在哭什麼?」
終於,男童的母親出現了。
眾人一致住口,轉頭盯著婦人看。
婦人沒有察覺車廂內怪異的靜默,一把抓起小孩,仔細地檢視他有沒有受傷。「是不是跌倒了?還是哪裡受傷了?」
小男孩一直哭,婦人上上下下地檢查,就是找不到他身上有任何地方不對勁。
終於,最先開始發難的阿嬤出聲了。「啊你不是他媽媽喔?」她對著競芳問。
競芳無力地看她一眼。「不是。」她何時那麼好命生了個小孩,怎麼沒人通知她?
「唉呦!夭壽喔!啊你不早點說,害我們給你誤會。」阿嬤的道歉就此打住,箭頭轉向婦人。「啊你也實在是太糟糕了,孩子丟著去做你的事,不怕孩子出什麼意外?」
摸不著頭緒的婦人被罵得莫名其妙,但放小孩單獨一人的確是她不對,只見她臉脹得通紅,連連賠不是。
競芳在一旁看著都替她委屈起來。想想這婦人獨自帶小孩出門實在不方便,她一定是憋不住了才會把小孩放著去上廁所。但阿嬤也沒罵錯,把小孩這樣放著的確不好。
左右為難的競芳不知怎麼幫那個媽媽說話。「呃……她應該不是故意的……」
可是——依舊沒人理她。
平時只要她一開口,沒人敢不聽她說話,但今天一連兩次被眾人忽視,挫折感像苦澀的藥水灌進喉嚨,吞不下也吐不出來。
忽然,一個高大的身影從後方出現,上前抱起那個哭鬧不休的男童,並靠在他耳邊說了兩句話,男童倏地停止哭泣。
他抬起頭,微笑地為婦人解圍。「她只是一時情急才離開去上廁所,況且大家都這麼熱心。」他看向婦人,說:「下次你若真忍不住,好好跟旁人拜託一下也可以。這社會雖亂,但臺灣還是很有人情味的。」
俊俏的五官,和煦的微笑,加上親和有禮的語氣,聽得愣在一旁的阿嬤連忙點頭。
「就是說啊,我們都不是壞人,臺灣本來就是很有人情味的地方,以前我們孩子出去都嘛不用擔心,大家街頭巷尾都會幫忙看一下……」
「就是啊。」男子乘機插話,轉頭又對婦人說:「你沒有買孩子的票吧?」
婦人臉紅地說:「他可以不用買票……」
男子微笑說:「我知道,不過等他再大一點最好幫他買半票,有兩個位子坐起來也比較舒服。如果你不介意,可以跟我換位子,我的同伴臨時不能來,我一個人不用坐兩個位子。」
「啊……這樣……」本來還想婉拒的婦人看看小男孩,也就接受了他的好意。「那真是謝謝你了。」
「不客氣。」他幫她把小孩放在自己的位子上,拿出行李箱中的黑色袋子,放入競芳座位上的行李廂。
他對她拋出一個魅力十足的笑容,競芳聽見自己的心跳聲,一陣火熱襲上臉頰。她很久不曾有過這種感覺了。
「你好。」他醇厚的嗓音猶如清晨的第一道曙光。
競芳著迷地望著他,他身上有股神秘、慵懶的氣息,教人無法移開目光。他其實不算太高,但是大約一百七十五公分高的身材或許是因為比例的關係,看起來頗為頎長。
他的鼻樑長而挺直,飽滿的唇隱約有一抹笑意,最吸引人的是那雙眼,又大又黑的瞳孔已教人驚歎,還圈著長而濃密的睫毛,簡直漂亮到連女生都嫉妒。
「不介意我坐你旁邊吧?」他彬彬有禮地問。
但不知為何,競芳卻察覺到他溫和的語氣裏,有一股不容拒絕的篤定。他的眼裏似乎閃過一抹獵豹出獵前的危險目光。
她眨眨眼,眼前的他又回復到幾分鐘前那親和無害的模樣。
「呃……沒關係。」
競芳收回視線,為自己像十幾歲少女看到偶像般變得癡傻而臉紅。她低頭把衣服拉好,調整一下坐姿。
當他修長的身軀在她右側坐下時,一股燥熱同時襲來。她皺著眉壓下這怪異的感覺。
一定是經過方纔的混亂,又和小男孩拉扯,腎上腺素還殘留未褪的關係。她自我安慰地想。
她深呼吸平息紊亂的心跳,露出一貫自信的笑容抬頭看他,希望能稍稍扳回一點顏面。
「你大方地讓座,不但幫助那對母子,也使我避免了另一場災難。我對小孩子一向沒轍。」
他深深地注視著她,晶燦的眼神看得她不由得又一陣心慌意亂。
「沒什麼,只是剛好多出一個位子而已,看著孩子委屈地坐在媽媽的大腿上,我也於心不忍。」他說道。「小孩本來就該活潑好動才表示他健康,要小孩像大人一樣乖乖地坐在位子上一、兩個小時,簡直是不道德。」
競芳沒料到他竟然會站在小孩的立場說話,十分意外。
她一向只覺得小孩是難以理解的生物,說得更精確一點,她認為小孩根本就是外太空來的外星人。
「呃……你說的好像也很道理,呵呵……你對小孩還真有一套。」
他投給她一抹微笑。
她接著說:「哪像我,我對小孩子最沒有辦法了。小朋友一看到我就哭了,朋友都說,我絕對不適合生小孩。」
話說出口後,競芳簡直想咬掉自己的舌頭。她幹嘛跟他哈啦這麼多?還自曝其短,她的腦袋真的被那小男孩拉傻了嗎?
「我不這麼認為,我覺得你只是不懂得和小孩相處的方式,但其實你對小孩也很溫柔。」
競芳再度訝異地望他一眼,靦腆地扯扯嘴角。「哪有,我只要待在小孩身邊就覺得全身發癢,對他們動不動就哭、沒來由就亂吼亂叫,常想一巴掌打下去。」
「這是正常的,我有時也會有這種念頭啊!」
「真的嗎?」
「當然,只是想跟真正動手還有一大段距離。重要的是,你並沒有付諸行動。就像剛剛你明明痛得要命,還是拚命抱著小男孩沒放手,不是嗎?」
原來他看到了。
她臉紅地望著他,那一瞬間,她在他眼中看到全然的信任與肯定。她一時無法呼吸,整個人像被他的眼眸吸進去一般。
「我想……你一定是個溫柔善良的人。」
他的稱讚讓她沒來由感到一陣鼻酸。她笑出聲,想藉此掩飾自己此刻忽然翻湧的怪異情緒。
她是怎麼了?不過是陌生人的一句客套話,為何會勾惹起她的情緒?
「那是你不瞭解,我其實是個大巫婆,專門以吃小孩為樂的……」
競芳原本想說些玩笑話帶過,可是,一觸及他認真無比的眼神,她的聲音消失在喉嚨裏。
一團鐵塊迅速在喉頭脹大,堵住她的呼吸,阻止不了的熱氣湧上眼底,來不及閃避,她就這樣在四目相對下,迸出淚來。
男子驚訝地睜大眼睛,隨即抽出口袋裏的手帕遞給她。
「對不起,是不是我說錯了什麼?」
競芳整個臉都埋在他的手帕裏,不發一語地搖頭。
他默默地讓她哭了好一會兒,直到競芳確定能控制好自己的情緒,她才從縐巴巴的手帕中抬起頭來。
她朝他露出一個自以為堅強的笑容,渾然不知那逞強的笑在他眼底透露了無比的哀戚。
「對不起,我平常不是這麼愛哭的。」她自我解嘲地笑了笑。「很多人甚至懷疑過我是個機器人,因為我從不在別人面前顯露情緒。」
他對她展現一抹瞭解、安慰的笑容。
「也許因為我是陌生人,而不是以後必須面對的熟人,所以你覺得不用在我面前偽裝。」
她想了想,點點頭說:「或許是吧。」她又加了句。「你有種讓人安心的氣質。」
他的眼底閃過一抹受寵若驚。「謝謝你的稱讚,那麼我有這個榮幸,當一下你的垃圾桶,聽聽你心底的苦水嗎?」
她低頭沉吟不語。就在他以為她會拒絕時,她忽然抬頭,綻出一朵淘氣的笑容。
「那我就不客氣嘍!」
他回以一串爽朗的笑聲。「我會忍耐,盡責當一個好的垃圾桶。」
她深吸口氣。
「我剛剛和男朋友分手了。」
他愣了足足兩分鐘,才吐出一句:「喔。」
「可是,那並不是我情緒失控的原因。」
他遞出一個疑問的眼神,豐厚的嘴唇緊抿著,看不出他心中的想法。
「我難過是因為我男朋友——不,是我前男友,他說我是個冷血無情的女人。」
他吃驚地挑高眉毛。「這太過分了。」
「我知道。可是我找不到理由反駁。」她歎氣道。
「為什麼?」
「因為他說的很多都是事實。」她看著窗外飛逝的風景,悠悠地說:「我不是個溫柔貼心的女朋友,約個會總是一延再延,假日也不能陪在他身邊,總是有一堆活動要跑,工作忙不完,還得把時間撥給朋友,而他總是被排在一長串名單之後。」
他微蹙著眉。「你說的是一般男人才會犯的毛病,我身邊的朋友,通常是女生抱怨男生工作太多,沒空陪她們。你正好和別人相反。」
她噗哧一笑。「是啊,最令人難過的是,我的薪水經常比我男友高。」
「經常?」這個形容詞實在是有些奇怪。
她耐心解釋。「每次只要我一調薪,我和男朋友就會分手。之後,我就再找個薪水比我高的男友。奇怪的是,沒多久,我的薪水就又調高。」
「哇,這麼靈?所以你朋友只要問你和男友分手了沒,就知道你有沒有加薪,能不能跟你揩油了?」
競芳先是杏眼圓睜地瞪著他,不到兩秒又破功,她率先笑了出來。
「你怎麼知道?每次我都大失血!美其名是安慰我失戀的派對,最後要結帳時,卻總是對我說:既然你加薪了,這攤當然由你請啦!」
「真可憐,失戀了還得請客。你還缺不缺酒肉朋友,我能不能應徵?」
「不行!」她努力想板著臉,卻徒勞無功,最後笑吟吟地睞他一眼。「你只能當我的垃圾桶。」
「唉,好吧,誰教我比別人歹命。」
他佯裝無辜的臉把她逗得開心。
兩人又聊了些沒營養的話,競芳訝異地發現自己居然跟一個才認識不到一小時的陌生男人聊得這麼開心。
不過三言兩語,她的心情就好轉許多,而且和他在一起,她完全沒有壓力,不需要刻意營造完美的形象,不用小心斟酌用字遣詞,怕會傷害他。
反正他只是個陌生人,以後也不會再相遇了。她這樣想著。
「其實觸動我心情的,不是分手這件事,而是他指控我是個冷血無情的人。在一起快一個月,他對我的瞭解竟然比不上一個認識不到一個小時的陌生人。」
他沉思一會兒,才說:「不用難過也不需要怪他,你有沒有想過,他之所以誤會,或許是因為你並沒有給他機會瞭解你。」
他的話驚醒了她。
因為賴益群的追求攻勢積極,讓感情空窗三個月的她感到一絲心動,所以和賴益群見面沒多久就決定交往。但除了開頭的兩個禮拜,兩人經常約會碰面之外,之後的這一、兩個禮拜,他們幾乎沒有見過面。
難道,她是下意識地疏遠賴益群?所以才沒有心痛的感覺?不可能,她是個獨立自信的都會女子,對於愛情她一向秉持著「合則聚、不合則散」的原則,從不會勉強自己遷就一個沒有感覺的男人。
她不像好友Margot那樣濫情,只要有男人大獻慇勤就被征服。面對賴益群的追求,她並不是因為昏了頭才答應的,她曾經很認真地考慮過兩人有沒有未來,才決定接受他。
只是因為工作的關係,讓兩人還來不及更深入瞭解就分手了。
這麼想過之後,她安心地露出微笑。
「或許吧。」她聳聳肩回答。
這時,她才注意到列車的速度已經減緩,他們即將抵達目的地。
「和你聊天還挺愉快的,謝謝你聽我說了那麼多無聊的話。」
他注視著她良久,其中的專注和熱度讓競芳再次感覺到一股熱意從胃部延燒開來。
他似乎也察覺到她退縮回她舊有的面具裏,有禮得宜的退場說辭原本應該是完美無缺的,可是,競芳卻在那一剎那,覺得自己世故老練得像政治人物,令人不寒而慄。
「是真的,我……我很少跟一個陌生人說那麼多。真的很謝謝你陪我聊天……」
她忍不住補上解釋,又覺得矯情,於是咬著唇制止自己說出更多奇怪的話。
列車平穩地靠站,一時間,整個車廂像活了起來般鬧哄哄的。
他露出爽朗的笑容。「我知道。那麼……再見嘍!」他站起來,體貼地替她從行李箱中拿出袋子給她。「如果再遇到難過的事,就多嗑幾盒小美霜淇淋,沒有什麼大不了的。」
競芳驚訝地瞪著他瀟灑地轉身,隨著下車人潮離開。過了一分鐘,窗戶傳來一個聲響,回頭一看,他露出溫柔又靦腆的笑容,朝她揮了揮手。
她呆呆地揮著手回應,然後,他轉身淹沒在人群中。
為什麼?他怎麼知道她愛吃小美霜淇淋?
直到走出車站,競芳都無法從方才受到的震撼中回神。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9-8-17 00:31:26
第二章
兩人之間隱約有股引力,讓她無法輕易地移開視線。
彷彿一移動,那條牽繫著他和她的看不見的線就會斷了。
「什麼?不會吧?他竟然用這麼老套的方式跟你談分手?他當自己在演連續劇嗎?」
穿著低胸馬甲及黑色窄管長褲的Margot,和競芳一樣捧著一杯小美霜淇淋。兩人剛從競芳家附近的便利商店走出來。她並不特別愛小美霜淇淋,只不過是競芳請客,她沒有太大意見。
聽完競芳報告最新的分手日記,Margot不禁對賴益群戲劇化的舉動嗤之以鼻。
「不過,我早就覺得這個賴皮鬼根本就下適合你。他太膚淺又過於勢利,我想他一定是因為不小心知道你的薪水比他高了而且是高很多——他的大男人主義一時承受下起,所以才活像演八點檔似地跟你分手。」
競芳挖了口霜淇淋送入嘴裏,香草的芬芳透著冰涼,立刻在舌尖蔓延。
「我記得某人曾經很欣賞他的求愛招式,怎麼現在居然批評人家像在演八點檔?」她揶揄好友。
Margot誇張地轉轉眼珠。「拜託!在你生日當天捧著九百九十九朵玫瑰向你求愛,還包下整間餐廳讓所有朋友幫你慶生,任誰都會感動到爆好不好?只是現在想想,他也未免太誇張,對一個才認識一個多禮拜的女生就擺出這麼大陣仗,感覺好虛假。早點分手也好,這種喜歡就捧上天、不喜歡就棄如敝屣,極端又情緒化的人,萬一真的深入交往,難保你哪天上了社會版頭條。」
競芳知道好友是安慰她才這麼說,她們不約而同地在便利商店旁的幼稚園停下來,幼稚園的圍牆旁放置了幾個大型石雕,兩人就靠坐在石雕上享受霜淇淋。
她沈默不語地戳了戳手上的霜淇淋,想了一會兒才又開口。
「你會下會覺得這幾段戀情都這麼匆匆收場,問題是出在我身上?」
「拜託,不要把那些豬頭的錯歸咎在你身上好不好,除非你……」Margot的聲音忽然逸去。
「除非什麼?」競芳屏著呼息,佯裝不甚瞭解地問。
Margot瞄一眼競芳的表情,確定她看起來沒什麼之後,才說:「除非你還忘不了張立宇。」
儘管她心裏有準備,但再次聽到那個人的名字,還是讓她的心跌了一跤。
都已經三年了,可是,那個人在她心深處仍佔有一個角落。雖然那段戀情的甜蜜早已忘得差不多,剩餘的回憶只有末期兩人不斷爭吵和被背叛帶來的酸苦,讓她每次想起,心就刺痛一次。
「沒什麼忘不了的,在我的生命裏早已沒有那個人的影子。」
儘管競芳說得雲淡風輕,但和她已有六年交情的Margot,覺得她只是逞強說沒關係。
「最好是。你敢說你後來談的這幾次戀愛,最終會以分手收場,不是因為過去情傷太重的後遺症?」
競芳仔細想了想。「一半一半吧。其實有好幾次,我是真的忘了那段背叛造成的陰影,但不知為什麼……」
看著好友悵惘沉思的側臉,Margot歎氣,斬釘截鐵地論斷。「什麼一半一半,在我看來,就是因為一個王八蛋讓你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
以前,Margot這樣簡單明瞭的結論頗能安撫競芳的疑惑,但這一次,不知為何這個分析無法平撫她騷動的心。
她不斷想起前幾天,那個在高鐵上和她聊得極為投契的陌生男子,還有他的那句:「因為你並沒有給他機會瞭解你……」
競芳不知為何會想起那個陌生男子說的話。那個下午她完全不像平時的她,現實生活裏的仇競芳是不會隨便表現出自己的情緒,更不會對一個初見面的陌生人吐露那麼多個人隱私。
也許那是個充滿魔力的下午吧。她心想。
只是,他離開前的那句建議,令競芳怎麼也想不透。他怎麼會知道她喜歡吃小美霜淇淋?難道她哭得一塌糊塗時,不知不覺透露了自己的喜好?
算了,反正都過去了,他們也不可能再見面,這個謎大概永遠也解不開吧……
看競芳沈默不語地陷入沉思,Margot伸手在她背上一拍。
「唉呦!幹嘛想得那麼認真,總之,要治療失戀之痛最好的辦法,就是趕快再談下一場戀愛。」
對Margot的建議,競芳嗤地一笑。「你的解決方法還真簡單,感覺好像拿油滅火一樣。」
Margot哈哈大笑了一陣。
「我是說真的,千萬別因為那個賴皮鬼壞了你對愛情的胃口。你知不知道最近最流行的是什麼戀情?」
競芳好笑地瞥著好友。「什麼?姊弟戀?」
Maqgot搖頭。
「同性戀?」
Margot瞪她一眼。
她的笑容漸漸擴大。「難不成是人獸戀?我不知道你的尺度越來越寬了。」
「頭啦!什麼人獸戀,死丫頭。」Margot氣得將霜淇淋棒湯匙朝她丟去,競芳笑著躲開。
「現在日本正流行『三低男』,怎樣,沒聽過吧?」
競芳搖搖頭。「我只聽過三高男,哪有什麼『三低男』?是哪三『低』?低級、低收入、低智商啊?」
Margot又狠狠瞪她一眼。「你才低智商咧!不過有一個你倒說中了一半。所謂的三低男,是低姿態、低風險、低束縛。」
Margot仔細地將「三低男」的意涵告訴她。所謂低姿態,其實就是不能大男人主義,要體貼、平等地對待另一半。低風險是指收入不高但工作穩定,像是老師、公務員等。低束縛就是懂得家事平均分攤,不會事事都丟給老婆,不管是育兒或是孝敬父母,能讓另一半去從事自己喜歡的事。
「聽起來還不賴嘛。」認真一想,或許她真該朝這個「三低男」努力。「光是這低束縛就很吸引我。不過要找到一個不會干涉我工作,不會期待我當個賢妻良母的男人很難吧!」
Margot一時也無法回答。老實說,「三低男」的條件並不是達不到,只是現今社會長時間被「三高男」催眠,造成許多男性不見得有「三高男」的三高,卻養成他們的大男人主義和極高的自尊心。
而且,在傳統的觀念裏,要一個男人放下尊嚴,平等地看待另一半,真心願意分擔家務、育兒責任,真的很難。
現今社會到處存在著「高不成、低不就」的男人,既沒有真材實料的三高條件,卻偏偏愛擺出三高姿態,看了就令人作嘔。
就在兩人陷入無言時,幼稚園大門處傳來一個聲音。
「老師,真是抱歉,耽擱這麼晚,臨時被派去收款,回來時又遇上塞車,所以才……」
昏黃的燈光下,一個媽媽不斷地低頭鞠躬,看得出她真的對自己的遲到很抱歉。
只見一個站在大門口的瘦高身影也微微彎著,在昏暗中依稀看得出那是個男老師,臉上被一副眼鏡和大大的笑容佔據。
「沒關係,媽媽不用在意,反正我也在準備一些教具。小貝她幫了我不少忙,說起來,還真要謝謝小貝。」
媽媽感激得不知該說什麼,只能不停地道謝。那男老師又細心交代了小女孩今天在學校的情形,然後彎腰和小女孩認真地道謝,最後才目送那媽媽騎著機車載著小女孩離去的背影。
Margot眼睛一亮,用手肘頂了頂競芳。
「喂,你看到了嗎?」
競芳望著那媽媽離去的模樣,不悅地說:「當然看到了。既然媽媽因為工作無法來接小孩,為什麼爸爸不來?男人!」
「唉呦,我不是說那個啦!」Margot受不了地翻翻白眼。「我說的是那個男老師。眼前不就正好有符合『三低男』條件的人選?而且剛好離你家很近,所謂近水樓臺先得月,我看你就趕快主動出擊,獵回一個新好男人來做伴吧!」
Margot的建議讓競芳忍不住翻白眼。她伸手往好友的胳肢窩戳去,逗得Margot嬌笑連連。
「什麼主動出擊?什麼近水樓臺?上次叫我去婚友社的也是你,介紹一堆怪咖給我的也是你,就這麼怕我嫁不出去啊?」
競芳開心地和好友打打鬧鬧。她當然曉得Margot是為了她好,她也不是不願意,只是對這樣分分合合的男女關係實在厭煩了。
她想,還是先空窗一陣子再說吧。
忽然一道視線讓她停下動作。猛抬起頭,她才發現那個男老師並沒有進幼稚園,而是一臉有趣地看著她們。
像是察覺到自己引起競芳的注意,那男老師有禮地朝她點頭致意。
競芳也不自主地點頭回禮,一股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覺襲上心頭。她應該不認識他吧?可是他的身影看起來好熟悉,就像在夢裏,就算看不清那人的模樣,但強烈的感覺讓你知道他是誰。
即使隔著一段距離,她仍然可以察覺他的視線,那股說不上來的奇異感讓她的胃像有幾千隻蝴蝶在飛舞,全身都緊繃著。
兩人之間隱約有股引力,讓她無法輕易地移開視線。
彷彿一移動,那條牽繫著他和她的看不見的線就會斷了.
發現兩人的互動,Margot調侃:「還說哩!馬上就搭上線了。你該不會早就認識人家了吧?」
競芳狠狠賞她一個白眼,二話不說拉著Margot就走。不用回頭,她也能感覺那道目光尚未抽離。
那股怪異的熟悉感依然還在,彷彿有些事她應該記住,可是卻怎麼也想不起來。
「為什麼不過去打聲招呼,你們不是認識嗎?」
「鬼才認識,我根本不知道他是誰。」一脫離那個男老師的視線,競芳隨即放開Margot,但是仍大步往前走。
「不認識?那幹嘛打招呼?」
「我哪知道?人家跟我點頭,我自然也點回去。」她若無其事地聳肩,卻對好友隱瞞心頭那莫名的感覺。
至於為何要隱瞞?她也不知道,只是,她無法和別人分享那個飄渺微妙的感覺。
「這樣不是更好嗎?應該趁這個機會去主動認識他啊!.」
競芳一邊搖著頭,一邊往前走,懶得再和她爭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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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Margot很認真地叮囑她要主動出擊,認識那個幼稚園老師,但沒多久這件事就被競芳拋在腦後。
繁忙的工作將她的精力搾得一絲不剩,包括體內最後一點浪漫細胞都被壓死,哪有那種美國時間去主動出擊?
只不過每次經過幼稚園時,Margot的建議偶爾會跳進她的意識裏。
這一天,好不容易忙了將近半年的的案子終於結束了,就在她計畫著要去Spa放鬆一下,還是去墾丁狠狠地玩兩天時,小喬突然一副大禍臨頭地跑到她面前。
「仇姊,,這次你一定要幫幫我啦!」
競芳瞇起眼打量幾乎快跪到地上的小喬。
「你闖了什麼禍?又把信用卡刷爆了?不行,我這次絕不再借你錢。你上次說過,如果你再開口向我借錢,我有權力用掃把打醒你,你可別逼我動手喔!」
小喬可憐兮兮地嘟嘴,兩眼含淚地望著她。
「不是啦!我不是要借錢啦!」
「不是借錢?那幹嘛哭得一臉窮酸相?到底什麼事,你再不說我要扁人嘍!」
「仇姊,,這次只有你能救我了。」
「喬菁芸,我快失去耐性了。」競芳雙手交疊抱在胸前,兩眼狠狠地瞪著小喬。
小喬倏地彎下腰來,鼻子都快貼到膝蓋了。「求求你,幫我去約會!」
原來小喬的媽媽一直逼她去相親,以前都被她用各種理由藉口閃過。這次隔壁的阿姨介紹一個人品不錯、相貌堂堂的老師,喬媽聽完介紹後,立刻逼著小喬答應跟人家去約會。
由於之前欠太多卡債無力償還,她只好跟喬媽開口,交換條件就是她得答應去相親。推託不掉的小喬,無奈之下和對方通了兩次電話,第一次只講了不到三句話就掛了。
第二次,在喬媽的強力「敦促」下,小喬乖乖撥電話過去,並訂下約會。
「既然如此,你就去啊!」競芳聽完,覺得沒什麼大不了的,小喬居然為此哭哭啼啼的,未免小題大作。
「可是、可是,對方是個老師耶!我對老師沒興趣。」小喬委屈地嘟嚷。
「老師有什麼不好?老師也是人啊,老師也有七情六慾。再說A片裏不是常有很多老師色色的橋段,如果沒『性」趣,我叫阿諾copy幾片給你參考一下,包你馬上對老師沒「性』趣的印象改觀。」
「仇姊!」小喬大發嬌嗔地睞著她。
「我沒有耳聾,你不必這麼『用力』叫我。」
「厚,,仇姊,人家就是不喜歡老師嘛!一想到老師,我就無聊得想打呵欠,你就幫我這一次就好。再說對方的年齡足足大我七歲,我怕會有代溝。」
競芳瞪她一眼。「你的意思是我的年紀跟他就沒有代溝嘍?!」
「唉呀!我不是這個意思嘛……」
小喬又是撒嬌又是拜託地纏著競芳一整天,最後被煩得受不了的競芳終於答應。
小喬立刻奉上一杯小美霜淇淋做為謝禮,還將一個月份的小美霜淇淋兌換券,連同約會的時間、地點和對方電話的紙條一併送給她。
「我約這禮拜四晚上七點,這樣如果你不喜歡,可以用明天要上班當藉口溜走。」
「都想好了嘛,為何不乾脆自己上陣就好,還破財包辦我一個月的霜淇淋?」競芳狐疑地望著她。「該不會你早就看過了,對方是個大豬頭。」
「不是啦!」她急忙否認,支吾了老半天,才承認她最近交男朋友了。
得知她有新男友,競芳當然很有義氣地答應她赴這個盲目約會。
週四下午四點半,小喬恭敬地奉上小美霜淇淋,其中的提醒明白得讓競芳又好氣又好笑。
為了讓小喬安心,她向老總請一小時的假,提早下班回家換衣服準備赴約。
顧及自己美美的形象,她不想騎摩托車,開車又怕找不到停車位,斟酌了一會兒,她決定走到路口去搭計程車。
經過幼稚園外的圍牆時,她又想起Margot的建議。想不到最近和老師還真有緣……
就在她這麼想時,一陣濕涼的感覺當頭澆下來。
「啊!」
她尖叫地跳開,原來幼稚園裏有人在澆水,水穿過圍牆上的欄杆,潑到她身上來。
隔著濕淋淋的劉海,競芳看見對方驚訝地張大嘴巴,下一秒,他立刻衝向門口。
「對不起、對不起,我沒注意到有人經過,真的很抱歉!」
是那個男老師。競芳直覺地認出對方,她狼狽地搖搖頭,可能是太過驚訝,緊縮的喉嚨擠出一句顫抖的「沒關係」,就沒下文了。
男老師還是一直道歉,除了自認倒楣外,競芳沒有怪罪他的意思。
她抬頭想安撫對方,好立刻回家再換套衣服去赴約,沒想到一對上那雙眼睛,她驚訝地輕叫——
「是你?!」
他不就是一個月前她在高鐵上偶遇的那個男人?競芳瞠大眼睛仔細凝睇他的臉,果然沒錯,真的是他!
「啊?原來是你!」他也同樣一愣。
他和之前在高鐵上看到的不太一樣,膠框眼鏡遮去他比女人還美麗的眼睛,乍看之下根本認不出來,但因為近距離的觀察,還是讓她想起來了。
「你是這家幼稚園的老師?」
他露出她熟悉的溫柔笑容。「應該算是吧,我是這裏的園長。」
「園長?這家幼稚園是你開的?」
「不是,是我奶奶創辦的,但現在由我負責。」
「負責什麼?澆花嗎?」她開玩笑地說。
這麼一提,他才發現她幾乎渾身濕透了。
「對不起,我竟然讓你濕淋淋地站在這裏說話,進來吧,我拿毛巾給你。」
「不、不用了……」
但他不容拒絕地牽起她的手往幼稚園裏走,直直地穿過入口處左右兩座小花圃,她被帶往第一棟建築物,日式的拉門透著陳舊的氣息。
走進明亮的辦公室,看著映在玻璃窗的自己,慘白的臉、濕漉漉的發黏在臉頰,狼狽的模樣把她嚇了一跳。
「來,這毛巾是乾淨的,趕快擦一擦免得感冒了。」
她擠出顫巍巍的笑,接過毛巾覆在頭上,小心地按壓,就怕萬一施力不當,會把整張臉擦成大花臉。幸好她今天用的是新買的防水睫毛膏,她想。
意識到自己竟在這種時候擔心睫毛膏,競芳忍不住笑出聲來。
「怎麼了?」
看他訝異地瞥著她,她搖搖頭。
「沒什麼,只是覺得每次都讓你看到我狼狽的樣子。」
他露出微笑。「不會啊,你很好看,不用擔心那麼多。」
他的讚美讓她的心不自主地顫抖,她連忙用笑容掩飾過去。
「還說呢,上次我在高鐵上哭得那麼慘,後來到廁所一看,我當場尖叫,別人還以為我碰到色狼。你很壞喔!我的頭髮明明被那個小男孩弄得亂七八糟,也不提醒我,存心看我出糗。」
「哪有,你那樣很可愛啊。」
她愣愣地看著他,呆了半晌才瞇起眼。「你把我當成小孩子在哄嗎?」
他哈哈大笑。「被你發現了。」
她忍下住抓起毛巾打他,但笑意不斷湧上來。「你很可惡耶!這樣算什麼老師啊?」
他舉起手抵擋她的攻擊,臉上卻掛著大大的笑容。
「哄小孩也是老師的工作之一啊,你不知道嗎?」
「我又不是小孩。」她停下動作,笑著瞪他一眼。
「孔子不是說過嗎?『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女人和小孩歸在同一類。」
「你強辭奪理嘛!」她揚起毛巾不客氣地往他耳上招呼。
他一邊閃一邊笑著說:「強辭奪理也還有個理字,你敢不聽老師的話,當心被老師打屁股。」
「那我知道先下手為強了!」她繼續追著他打。
兩人又笑又鬧的,一點也沒有剛認識的生澀感。
「你們在幹什麼?」
忽然,一句冷冷的問話打破兩人之間笑鬧的氣氛。
一個年約四、五十歲的歐巴桑站在門口,面無表情地瞪著他們看。
「阿菊姨,你還沒走?」
「嗯,我在刷洗大鍋子和流理台。你呢?不是說要去約會嗎?還是現在就在約會?」
被稱作阿菊姨的婦人,看起來就像平常的隔壁大嬸,不過表情很酷。她繞過辦公桌走到打卡鐘前打卡。
聽到阿菊姨說他有約會,競芳感覺瞬間被潑了一盆冷水,也想起來自己還有約在身。
「不好意思,我先走了。」她將毛巾放到辦公桌上,看也不敢看他的臉就走出辦公室。
回家換件衣服後,她赴約的心情都沒了。不知道怎麼回事,胸口覺得好悶,再次見到她以為不可能遇到的人,讓她的心情變得好奇怪。
不過是個陌生人,就算知道他原來是附近的幼稚園園長,那又如何?她幹嘛一見到他就心跳加快?人家都有女朋友了……
想到自己曾跟他有過的深情對視,也許,那都只是她個人的幻想罷了。
她擠出酸澀的笑容,打開包包想找出那個老師的電話。經過這麼一折騰,她已無心赴約,但是找出小喬給她的紙條時,她瞥見了那一個月的小美霜淇淋兌換券。
想了想,歎口氣,她還是勉強打起精神赴約去。
把摩托車停好,競芳脫下安全帽,撥了撥還有點濕的劉海,慶倖自己騎摩托車來,因為這附近真的下好停車。
小喬特別將約會定在SoGo後面的一家餐廳。
「仇姊,這家店的餐點還滿好吃的,如果對方真的很讓人失望,至少東西好吃,心情就不會太糟糕了。」小喬這麼說。這丫頭,還挺貼心的。算了,既來之則安之,就當姊妹之間義氣相挺吧!
她背起包包往餐廳門口走去。小小的店面佈置得很溫馨,大大的窗戶、木頭做的門,牆上隨處可見德國街景的壁畫及童話故事剪影,樸實無華的鄉村式裝潢,果然很切合店名。
空氣中飄散著香腸和麵包香,競芳忍不住深吸一口氣,肚子突然餓了起來。
一個體型微胖、臉上掛著親切笑容,穿著歐洲貴族戲服的服務生上前招呼她。
這個乍看之下像男生,卻又不像男生的服務生自稱是國王,問明她是來赴約找朋友後,立刻帶領她往裏面走。
穿過木製的吧檯和樓梯後,是一個約十多坪大的空間,國王說這裏是希望廣場,競芳有趣地聽著國王簡介餐廳的環境。
一進入希望廣場,入眼即是佔滿整面牆的窗戶,及假的窗景。她的視線興致勃勃地遊過整個廣場,最後停在一張雙人座位前的男人背影。
「不好意思,您的朋友好像到了。」國王對著那男人說。
他隨即站起,一轉身,兩人同時愣住了——
「怎麼是你?」
「怎麼是你?」
驚訝不足以形容兩人此時的感覺。
「你不是——」
「你不是——」
他們同時開口,又同時住嘴,然後又一起說——
「難道你——」
「難道你——」
互相瞪著對方足足兩分鐘,最後,他們不約而同地笑出來。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9-8-17 00:31:41
第三章
「仇、競、芳。」
他輕柔緩慢地念著她的名字,像是在舌尖品嚐她的名字,醇厚的嗓音如天鵝絨般掃過她的肌膚,心房激起一陣顫抖。
「原來你是代打,是不是喬小姐怕遇到豬頭,所以才找你當擋箭牌?」他開玩笑地問。
兩人坐下後,不約而同地拿起功能表,決定先點菜,好平息雙方帶來的驚訝。
一等打扮成侍女的服務生離開之後,競芳一五一十將她受小喬之托,前來代打赴約的事和盤托出。
他的反應是粲然一笑,不但令競芳鬆了口氣,也讓她對他的好感增加。
「不是。不過如果你真的是豬頭,她也早想好應對之策。」
競芳將小喬特別約在這家餐廳及選在週四晚上約會的原因告訴他。
他哈哈大笑。「想得還真周全,女人的心機果然很多!」
她睨他一眼。「沒辦法,盲目約會的風險太高,當然要有萬全的準備。不過,沒想到來赴約的竟然是你。」
「我才驚訝呢!」他突然想到什麼。「你剛剛經過幼稚園……該不會是準備來赴約才被我潑到吧?」
提到剛才被潑得一身濕的糗事,競芳忍不住笑了出來。
「是啊,本來精心打扮的,怕丟了小喬的臉,誰知道被你一淋,全都毀了。後來,我怕來不及,必須騎摩托車趕來,就沒辦法穿得太漂亮了。」
他仔細打量她身上芥末黃的長版襯衫、牛仔褲及黑色寬皮帶,眼底露出欣賞的光芒。
「不會啊,我覺得挺好看的。比起前兩次見面,你這模樣可以算是很迷人了。」
他言下之意是笑她前兩次很狼狽嘍?會意過來的競芳隨即裝出一臉兇狠,可惜眉宇間藏不住的笑意,害她破功。
「別以為我聽不出你取笑我,隨便取笑別人是很不好的,這是為人師表該有的態度嗎?」
「我沒有取笑你,在我眼裏你真的滿可愛的。」
他由衷的讚美,讓競芳忍不住臉紅。
她得咬著下唇內側才不至於笑得太明顯。「油嘴滑舌。」
他笑而不語地望著她。「對了,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沒有規定代打的不能透露名字吧?」
「是沒有這種規定,不過在問人家名字之前,不是應該先報上自己的嗎?這是禮貌喔,老師。」她調侃地補上一句。
「嘿!別老是拿我的職業來開玩笑,老師也是人,拜託尊重一下老師的人權吧。」
她輕聲笑著,想起自己好像也對小喬說過類似的話。
「我姓仇,仇恨的仇,競爭的競、芬芳的芳。」
「仇、競、芳。」
他輕柔緩慢地念著她的名字,像是在舌尖品嚐她的名字,醇厚的嗓音如天鵝絨般掃過她的肌膚,心房激起一陣顫抖。她呆愣愣地掉進他如寧靜湖般深邃悠遠的瞳眸中。
為了掩飾自己的呆滯,她擠出一聲不自然的笑聲,又咬著下唇猛然停止,清了清喉嚨,確定自己沒問題,她才又開口。
「那你呢?我都說了,你不會想再裝神秘了吧?」
他的唇彎起一抹笑。「有什麼好神秘的。只是……」他拖著長長的尾音,眼底有一絲羞赧。「你保證聽了不會笑。」
「哪有這樣的?我這麼大方地說了,輪到你時卻還得定規櫃。」
看著他露出靦眺的笑,那原本就好看的五宮,看起來可愛極了,競芳忍不住笑著搖頭。
「算了,算我吃虧。好好好,我保證不笑……得太用力。快說吧!」
原本靦腆的表情瞬間變成吃驚。「什麼叫不要笑得太用力?這哪算什麼保證?你——」
他忽然住口,因為競芳抄起桌上的刀子,瞇起眼,狀似兇狠地瞪著他。
「你說不說?本姑娘現在肚子很餓,沒啥耐心,小心我串了你來吃喔!」
下一秒,他爆出一陣大笑,惹得希望廣場裏的其他客人紛紛轉頭看他們,但兩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對別人的注視渾然不覺。
好一會兒,他才止住笑,喘著氣說:「我說、我說……我叫向讓.」
或許是餐廳裏人聲鼎沸,又或許是她自己也還沒從笑意中回復過來,競芳聽不太清楚,微皺眉頭地跟他確認。「相讓?怎麼寫?」
他拉起她沒握刀子的手,在她的掌心一邊念、一邊寫。
「向——讓,小朋友都叫我向日葵老師,請多多指教。」
一股熱火從掌心向上延燒,伴隨著強烈的電流,迅速地鑽進她的心窩。
這是什麼?她瞇起眼,想辨清這股莫名的悸動是怎麼回事,但他一直握著她的手,溫熱的觸感令她感覺整個腦子像被放在火爐上烤,完全沒辦法思考。
向讓直直地注視她好一會兒,當然也感受到兩人之間那股魔力。事實上,他並未料到自己居然會拉起她的手,在她手心上寫宇。
這不像他平日的行為,但一股本能趨動,讓他想都沒想就碰觸她的手,而且還捨不得放開。
她的手修長細緻、柔若無骨,圈在他的大掌中像握著冰涼的棉花糖。他的手指無意識地來回撫摸她的掌心,訝異她掌心的觸感如此細嫩,彷彿初開的花瓣。
一個穿著王子戲服的男服務生端著菜出現,他微笑彎腰。「你好,大野狼來了。」
侍者的招呼猶如春雷驚醒兩人,同時抽回手,像是做壞事被當場抓到般撇開視線,並未聽見侍者上菜時所喊的菜名。
這家店除了裝潢風格特別之外,菜名也別出心裁,大多是採用童話故事命名,像是他們點的「大野狼的生日饗宴」,其實就是德國豬腳、雞排、雞翅等各式肉類。
看著眼前足足有一個臉盆大的食物,競芳不禁瞠目結舌。
「這、這是兩人份的嗎?」
剛剛點餐時,因為兩人都是第一次來,所以接受服務生的建議,點兩人份的餐、再搭配套餐,有濃湯、麵包、沙拉、飲料。沒想到這「兩人份」的餐點看起來至少夠三、四個人來吃。
「應該是吧!」向讓也被嚇住了。
競芳有趣地瞄他一眼。「你剛剛有聽到他喊什麼嗎?」
「嗯。」他點點頭。「他說大野狼來了!」
兩人相視噗哧一笑。
向讓動手抽出插在豬腳上的刀,俐落地切開烤得香酥可口的豬腳,香噴噴的味道令人不禁食指大劫。
競芳閉起眼,雙唇微揚地嗅了嗅迷人的肉香,歎氣道:「好香喔!這香味讓我忽然餓起來了,我想我大概知道這道菜為何要叫大野狼了。」
「為什麼?」他將切好的腿肉分進她的盤子。
「豬腳、豬排、雞翅、雞排,全都是肉,簡直是大野狼的夢幻大餐嘛!」
向讓笑著將一堆肉食放到她盤子裏,轉眼間,她的盤子已堆起一座小肉山了。
競芳故意露出誇張吃驚的表情。「你在做什麼?想害我變成大胖豬嗎?」
他哈哈大笑。那爽朗渾厚的聲音聽起來真誠、不做作,顯然他是個愛笑的人,從認識到現在(包括兩人第一次在高鐵上相遇),他幾乎都在笑,不說話時嘴角也是微微彎著。
他笑的樣子特別好看。競芳心想,側著頭審視他的臉,高且飽滿的額、兩道濃眉和挺直的鼻刻畫出立體且迷人的輪廓,光滑的肌膚讓人看不出他的實際年齡,他笑起來,嘴角兩側會有明顯的笑紋和淺淺的酒窩。
她瞇起眼,驚歎她的發現。「嘿,你有酒窩!我第一次看到有酒窩的男生。你再笑一次我看看。」
是她的錯覺,還是他真的臉紅了?競芳在心底驚呼。但不一會兒,那抹羞赧已經消失,他淘氣地望著她。
「要收費喔!」
「哼,看一下會少塊肉嗎?哪,補給你,吃肉肉補肉肉。」
兩人就這樣又笑又鬧地吃著美味可口的餐點,一邊天南地北漫無邊際地聊著。
隨著桌上美食一點一滴消失,他們逐漸認識對方。
他問了關於她和小喬的關係,競芳直言說兩人是同事,然後自然地提到工作的性質內容。
他專注傾聽的模樣,令她不知不覺說得更多。不知何時開始,她所說的內容已超過她平時對朋友交代的,從她在臺北當個小助理,到回台中進入專案企划行業,曾經面臨的難關、令她感動開心的時刻,她說得滔滔不絕,他聽得津津有味。
講完最近剛完成的案子,她猛然停下,酸麻的下巴及亂紛紛的腦袋,讓她驚覺自己竟然對一個認識(正式的)不到幾小時的人透露得這麼多。
他身上有股特質,讓她不由自主、輕易地打開心房。她端起橘子啤酒淺啜一口,潤潤唇後又喝一大口。
這種特調啤酒,沒有一般啤酒的苦澀卻多了水果的清香,令人忍不住想再多喝一口。
「怎麼了?」察覺到她的沈默,向讓揚眉。
競芳搖搖頭。「沒有,都我一個人說,嘴巴酸死了.換你吧,說說你自己,你怎麼當上一家幼稚園的園長?」
「我是繼承家業。從我有記憶以來,這家幼稚園就存在了。小時候,我隨時可以玩到溜滑梯、蕩鞦韆,有一大群小朋友當我的家人,我一直以為每個人的家都跟我家一樣,有大型的遊樂場可以玩,吃飯就是和很多小朋友一起吃。有一次,我和一個小男生吵架,我不許他玩任何遊樂場的設施,還對他說:『你回你家玩自己的遊樂場。』那個小男生瞬間大哭。」
競芳聽得出神,忍下住追問:「後來呢?」
「奶奶出來瞭解原由後,讓老師把那個小男生帶走,然後很嚴厲地對我說:「皓皓的家被地震震垮了,他的爸爸媽媽也上天堂了。你無心的一句話,剌傷了他的心。這遊樂場不是你一人所有,而是所有小朋友共用的。在你反省完並真正瞭解奶奶說的話之前,你不能使用遊樂場。」那一次,我才知道不是每個人的家都和我家一樣有大大的遊樂場,天底下也不是只有我失去爸爸媽媽。」
競芳驚訝地咀嚼他話裏透露的訊息,眼底流露出溫柔的同情。「是什麼時候的事?」
他朝她露出一抹感傷的微笑。「三歲。他們一起出遊時發生嚴重的車禍。聽我奶奶說,當時我本來也要跟著去,可是我容易暈車,奶奶捨不得我受暈車之苦,才把我留下,我可以說是逃過一劫。」
他們沈默了一會兒,競芳才開口:「這就是你繼承幼稚園的理由吧。」
他不解地揚眉,露出疑問的眼神。
她微笑解釋:「因為你的命是你奶奶救的啊,所以為了回報奶奶的救命之恩,才會放棄太好前程,跑來拯救這家幼稚園,肩負起園長的重責大任啊!」
向讓開心地笑出聲。「你又知道我是放棄大好前程了?也許我以前是個不務正業的小混混,把奶奶氣死之後,再謀奪她唯一的財產——幼稚園。」
他壓低聲音裝出兇狠,把競芳逗得樂不可支。
「謀奪幼稚園做什麼?當個澆花的雜工?」
他愣了一下,然後失笑。「我就知道,『惹熊惹虎就是無通惹到恰查某」。」
競芳迎上向讓的視線,原本控制得宜的笑意在瞬間失控。
他們就像多年好友那樣有默契,這種迅速就和陌生人非常契合的感覺,是競芳以前不曾有過的。
「除了澆花,你這個園長還要做什麼?」
他投給她長長的一瞥,暗示她別再重提澆花事件,但競芳裝傻的睜大眼睛。
向讀沒看過哪個女人有這麼多又豐富生動的表情,一整晚他的眼睛幾乎離不開她,瞧她一臉無辜,他沒轍地笑笑.
「這是其中之一而已,還有很多雜七雜八的工作,只要是老師不想做的,都歸我管。當然,我也教小朋友美術。」
「美術?那也算是老師嘍?」
他拉下臉,一臉嚴肅狀。「當然,我可是最受歡迎的向日葵老師。」
競芳相信他是個好老師。那天在高鐵上,他三兩下就安撫了哭鬧不休的小男孩,可見他對小朋友滿有一套的。
「是是是,來,敬最受歡迎的向日葵老師。」她舉高酒杯和他相碰。
「也敬最講義氣的你。」他的杯子碰到她的時,灼熱的視線探入她盈滿笑意的眼。
直到將近十點,國王一臉歉意地出現在桌旁,他們才恍然察覺整間餐廳只剩他們和另外一桌客人。
結了帳,出了餐廳,兩人在夜色已深的人行道上默默無言地對看了幾分鐘。
奇怪,十分鐘前他們還聊到欲罷不能,為什麼才跨出餐廳大門,兩人就被打回原形——呃,是又變回陌生人的感覺。
競芳咬著唇,不知該怎麼開口。其實她一點都不想這麼快就結束這一晚,只是,這種話由女人來說,會不會顯得不夠矜持?
向讓搔著頭,不曉得要怎麼說,才能讓今晚美好的感覺延續下去。她只是別人派來代打的,如果開口跟她要聯絡方式,會不會太不上道?
他們尷尬地不敢直視對方的眼睛,卻又不時趁對方沒看見時偷偷打量對方,這種感覺彷彿回到十六、七歲,青少年情竇初開的青澀。
向讓手足無措地呆站在路燈下,覺得他的心跳聲大到整條街都聽見了,他處理過許多棘手的情況,都不曾令他如此不知所措。
他有好多話想說,可是話到了喉嚨,又吞了回去。
「呃……謝謝你,今晚這頓飯吃得很愉快。」最後,還是競芳率先開口。
「嗯……不客氣,我也很訝異今晚會變得這麼美妙。」他頓了頓。「只是我回去該怎麼跟隔壁阿姨說?」
他這麼一提,她才想起今晚其實是小喬和他的相親約會,如果沒有先套好說詞,萬一代打的事曝光,小喬鐵定被喬媽剝皮。
「能不能等我問過小喬之後,再告訴你要怎麼說?」
向讓眼睛一亮。「好啊。」真是天賜良機。
他們交出彼此的手機,各自在對方的手機上留下自己的電話號碼,一種不容錯辨的興奮、喜悅在彼此眼中閃現。
交換完號碼,已經沒有讓兩人繼續在一起的理由,道聲再見後,競芳走向她的摩托車。
忽然,心像是被拋入無重力空間一般,感覺不到任何重量。
她有種想跳起來狂舞的衝動,但同時又有股沉重的落寞壓在胸口,減弱了她高亢的情緒。
她是怎麼了?不過才見過幾次面,為何有這種依依不捨的感覺?
這一夜,真是不可思議,這麼多的巧合把兩人兜在一起,這是什麼樣的緣分呢?
懷著複雜的心情,她踏上回家之路。
競芳有種感覺,她好像踏上了一條以前從未走過的小徑。
盲目約會之後,競芳和向讓比起以往更常偶然遇到。當然,這並不是巧合。
剛開始一、兩次是真的碰巧遇到,見了面還有些尷尬,久而久之,兩人像是培養出默契似的,幾乎在同一時間、同一地點出現。
有時是去附近的麵店吃晚餐,有時是在綠蔭公園道上散步,最常相遇的是便利商店。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競芳沒有出現,他會打電話來問她那天為何沒去?後來,兩人每次要吃飯、散步或想去買什麼時,都會先打個電話問問對方,有沒有空、要不要一起去。
競芳越來越喜歡吃飯時有人陪,散步時有人可以聊天,買東西時有人可以問問意見,還有人可以幫忙提東西的種種感覺。
她和向讓好像認識很多年似的,感覺很契合,說話也很投機。兩個人只要一聊起來,天南地北、年少過往、工作朋友……什麼都談。
從正式認識到現在,也不過一個禮拜,但是她已經習慣他的存在。
結束一天工作,競芳心情輕鬆地騎著摩托車,在行道樹隔開的慢車道上奔馳。
此時口袋裏的手機響起,她按下藍芽耳機的通話鍵。是小喬打來的。這幾天小喬被外派支援,沒進公司,兩人沒碰到面,她想小喬可能只是有些瑣事打來和她聊聊。
「仇姐,你在哪兒?」
「下班了當然是回家咽!不然留在公司當苦工嗎?」她笑答。
「仇姊你最近很準時下班喔!我每天晚上七、八點回公司時,你都已經走了。以前你就算不加班,也常常留到七點才走,是不是最近交了新男友,所以趕著去約會啦?」
競芳愣了一下,擠出一記笑聲。「哪、哪有啊?你別亂說,我只是想早點回家休息而已。對了,你打給我就只是關心我什麼時候下班啊?」
「當然不是,仇姊,你能不能再幫我一個忙?」小喬的聲音變得有些心虛。
「什麼?該不會又要抓我去幫你相親了吧?!」她大叫,旁邊的騎士都側頭看她一眼。
「唉喲,當然不是,我不會那麼殘忍,推你跳同一個火炕。是這樣的,我媽看來看去還是很喜歡那個老師,她昨天又要我再主動打電話找他了啦!」
「這樣啊,那你……你怎麼想?」
「我當然不想啦!我和我男友感情越來越好,幹嘛沒事去找麻煩。」
上次和小喬談過,知道原來喬媽不喜歡小喬的男朋友,所以才逼著她去相親,就是希望小喬能和喬媽中意的人交往,別再和男朋友繼續下去了。
「那你要我怎麼辦?」
「仇姊你能不能幫我打電話給那個老師?」
「呃……做什麼?」
「拜託他去跟我媽說,他跟我不來電之類的話,或者乾脆說他有女朋友了也可以,只要讓我媽死了這條心就好。」
「可是,這樣向讓要怎麼跟阿姨交代?萬一那個阿姨跑來問向讓,要看他的女朋友,那不是穿幫了嗎?」
「對厚,我沒想到這一點。」
競芳聽了只能苦笑。
「啊!不然就找你當他女朋友啊!」
競芳的手一歪,差點沒撞上旁邊的路燈。
「你在說什麼?!」她咆哮。
「你先別急,我的意思是說,如果那個阿姨問起來,就假裝你是他女朋友啊!」
「小喬,這樣解決不了事情的,謊言會像雪球般越滾越大,你難道要一直騙下去嗎?」
小喬在電話那頭沈默了半晌,最後才幽幽地說:「沒辦法,我既不想和阿凱分手,也不能違背我媽的意思。仇姊,你就再幫幫我嘛!」
競芳歎氣。「好啦,送佛送上西,希望我這麼做是對的。」
小喬在電話那頭格格嬌笑。「仇姊,謝謝你了。你的大恩大德,小的沒齒難忘。」
「最好這樣,不要下次叫你辦事時拖拖拉拉的,我就阿彌陀佛了。好了,我會跟他說的。我在騎車,不說了,拜拜!」
不等小喬回應,她逕自按下結束鍵、拉下耳機。涼爽的晚風撲在臉上,感覺好舒服,要是再來一盒霜淇淋的話,就更完美了。
就在猶豫要不要再往前騎,到便利商店買霜淇淋時,一輛白色轎車忽然出現在她旁邊,還搖下車窗。
她抬頭一瞧。是向讓?!
她連忙煞車,向讓也隨即停下。
「一邊騎車一邊講電話很危險耶!你差點就撞到路燈了。」向讓坐在車子裏對她大吼。
咦?他怎麼知道?難道他一路都跟在她後面?
競芳一臉好笑地看著他。
「老師,你現在在跟我上課嗎?」
向讓愣了愣,接著笑開,突然冒出一句——
「想不想吃霜淇淋?」
「你說什麼?」
她沒聽錯吧?他跟著她或許可能是湊巧,但不可能神通廣大到讀出她的心思吧?
「要不要來一盒小美霜淇淋?」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9-8-17 00:32:03
第四章
曾幾何時,他的生命裏已習慣有她的存在了?
坐在便利商店前的門形圓柱體,看著向讓捧著兩盒霜淇淋向她走來,競芳接過他手上的霜淇淋,狐疑地盯著他看。
「你怎麼知道我喜歡吃小美霜淇淋?」
她的眼底佈滿警戒,這個疑問早已盤據多時,只是一直沒機會問起。如今,他主動提起,心底的懷疑再度浮現。
向讓笑著,自然而然地在她身邊坐下。
「你對我真的是徹底地視而不見啊,仇小姐。我們就住在同一個社區,常常去同一家便利商店、一起吃路口那家「阿火姨麻辣面』、在興農超市買同牌的沐浴乳,可是你卻對我一點印象也沒有。」
他的意思是,早在他們認識之前,就經常像最近這樣,不約而同出現在同一家店,但她卻不曾注意過他的存在?
驚訝還不足以形容她現在的感受,就算現在天上有豬在飛,也不可能讓她更吃驚了。對於向讓所說的,她真的一點感覺也沒有。
「你……你確定嗎?我、我記得第一次看到你是在高鐵上,如果我們那麼常碰到,為什麼我對你一點印象都沒有?」
「這句話應該是我問的吧?」向讓舀一大口霜淇淋送入嘴裏。
「那你怎麼都沒說呢?」競芳的語氣變得有些埋怨,覺得自己好像被唬弄了一樣。
如果他們以前就曾見過,她怎麼會不知道?這一個禮拜以來,他為什麼都不提?
「你要我怎麼說?在高鐵上,我坐到你身邊時,原本以為你可能會認出我,以為你對我至少有點印象。沒想到你根本不認得我,甚至沒看過我的樣子。我總不能自己厚臉皮地說:『嘿,你記得我嗎?我們住同一個社區,我常和你擦身而過。』
「那天你和朋友經過時,和我點頭打招呼,我還以為你認出我了。結果,下一秒你卻頭也不回地狂奔而去。當時我以為你是因為曾在我面前大哭而不好意思,現在想想,應該不是那樣。」
向讓的話讓競芳閃過一抹不好意思的羞赧。
「的確不是……」她小聲地回答。
當時因為Margot的建議讓她有些心虛,不料他居然直直盯著她,害她以為她們的談話被他聽見了,所以才拉著Margot轉身就跑。
「你那時根本沒認出我吧?」向讓直勾勾地望進她的眼睛,讓她覺得自己無所遁形。
她試著為自己辯解。「那天天色那麼暗,距離又那麼遠……認得才怪。再說我在高鐵上見到你時,你並沒有戴眼鏡,可是後來見面時你都戴著眼鏡,整個人的感覺完全不一樣……」
言下之意就是,認不出他並下完全是她的錯啦!
「你嚴重傷了我的自尊心。」他佯裝可憐兮兮的模樣,故意引起她的罪惡感。
「你是小孩子嗎?那麼容易受傷。」
競芳笑著回嘴。很奇怪,她總是能精確地辨別出他話中的幽默,好像兩人定位在同一音頻上,所以特別容易溝通。
她靜靜地看著他,突然說:「好奇怪,和你在一起就覺得好輕鬆、好自在。是不是所有的幼稚園老師都像你一樣?」
向讓含著木湯匙,微偏著頭看她。
「我覺得你的形容詞怪怪的。」他微擰著眉,很認真地想著。「好輕鬆、好自在……聽起來好像衛生棉的廣告。你覺得我像衛生棉嗎?」
衛生棉?競芳呆若木雞地望著他。她從沒這樣想,可是看著他的臉,想到她剛才的話,以及超大片衛生棉的特寫鏡頭,她忍不住——
「哈哈哈——」她毫不客氣地大笑,笑到肚子都疼了。
向讓也一臉好笑地望著她開心的笑容,努力控制不聽話的臉部肌肉,故意裝出嚴肅。
「喂!沒禮貌,你也笑得含蓄一點,這樣嘲笑老師是不禮貌的行為。」
本來快要止住的笑意,被他裝出來的認真表情一逗,另一陣更肆無忌憚的笑聲爆開。
「你、你、你嚴肅的樣子……」笑到快岔氣的競芳,拍著胸口順順氣。「一點威嚴都沒有,小朋友怎麼會怕你?」
「我不會輕易表露我生氣的模樣,因為那是重量級武器,除非必要才可以施展出來。太常使用,小朋友就會麻痺,就沒有任何效果了。」
他的話挺有道理的,競芳點點頭贊同。
她像是想到什麼地連忙掏出手機,自顧自地按起來。
「你幹什麼?」
競芳沒理他,直到輸入完成,才亮出手機。向讓接過一看!
「什麼?你把我的名稱設為『衛生棉』?!」
「我從沒聽過誰會把自己形容成一片衛生棉,不過,多虧你的提醒,我覺得還滿貼切的。」競芳揶揄道。
「一點都不貼切!一個堂堂大男人怎麼可以叫『衛生棉』?不行,立刻改掉——」
向讓才剛按下按鍵,就被競芳眼明手快地搶走。
「這是我的手機,我愛怎麼設就怎麼設。」為了不讓他刪除,競芳趕緊把手機塞進褲子口袋裏。
拿她沒轍的向讓,也掏出手機,想如法泡製。可是怎麼也想不出更勁爆的名字。
兩人又笑又鬧地吵了一會兒,最後,為了安撫向讓受傷的心靈,競芳跑進便利商店又買了霜淇淋請他吃。
被迫接受安撫的向讓,臭著臉接過霜淇淋,一打開就吞下一大口,眼神兇惡地盯著她,彷彿他吞下的是她的頭似的。
「別這麼小氣嘛!哪,我再分你一半,消消氣。」
競芳大方地把一半的霜淇淋挖給他,向讓又好氣又好笑地睞她一眼。
「到底是誰愛吃霜淇淋?如果要請客,應該請我喜歡的東西吧?」
「你又沒說你喜歡吃什麼,我怎麼知道?」
「我喜歡思樂冰。」他大方答道。「而且要大杯的。」
「什麼?大杯的要25元耶,請你吃小杯的就行了吧?」和他鬧上癮的競芳,故作心疼地盧他。
「不行,非得要大杯的,才能撫慰我受傷的心靈和珍貴的名譽。」向讓毫不讓步道。
「知道啦!還珍貴的名譽咧!聽你瞎掰。」
嘴巴雖然碎碎念個下停,但競芳還是買了特大杯的思樂冰給他。向讓則將剩下的小美霜淇淋讓給她。
他們認真地吃著冰,享受冰涼、甜美的滋味,靜謐的氣氛有種聿福的感覺。
「雖然你一直無視於我的存在,不過,我卻是很早之前就知道你.」他吃到一半,忽然開口說話。
「耶?」他的話讓競芳的心停止跳動一剎那。
向讓揚起一抹微笑,眼底漾著回憶的幽光。
「有一次,你去興農超市買東西,結果結完帳了才發現自己忘了帶錢包,拚命向店員道歉,一直強調自己不是故意的,最後急忙衝回家拿錢,不到五分鐘又衝回來把買的東西贖回去。」
他笑咪咪地說起他第一次看到她的狀況。
「什麼?你全都看到了?天啊!好丟臉。」競芳害臊地搗著臉。
「是啊。」他輕鬆地繼續說:「還有一次你抱著一堆檔在路上跑,風一吹,把紙張吹了一地,你緊張地到處追、到處撿,有些掉進水溝裏,我以為你會放棄,沒想到你居然跟麵店老闆娘借了雙長筷子,硬是把那些掉進水溝的檔挾起來。」
「你連那都看見了?」
競芳記得那是今年一月份的事,冬天的風吹得特別寒、特別大,那時因為幾個助手感冒病了,她忙得焦頭爛額,每天都抱著一堆資料回家看。
「嗯。」他點點頭,把吃得精光的霜淇淋盒蓋好,丟進便利店門前的垃圾桶。
「我那麼狼狽,你居然冷眼旁觀看我瞎忙,太沒同情心了吧?」競芳嘟起嘴說,覺得自己在他面前好像一直出糗,有種被看得一清二楚、無所遁形的感覺。
「那時我正在幼稚園照顧小朋友,怎麼放下十幾個小朋友去幫忙?」
這個理直氣壯的理由讓競芳啞口無言。
「那你就能看我一個人像白癡似地追著檔又跑又跳的?」她忍不住強辯。
明明知道只能在一旁觀望不是他的錯,再說當時兩人又不認識,這樣怪罪他實在牽強。
但一股突來的情緒撞擊她的心牆,進現一道裂痕。
坐在一旁的向讓完全不察她情緒的翻湧,怕她誤解他一直在旁觀看她的動機,他欲笑不笑地凝睇著她,眼裏閃著揶揄,希望藉此隱藏他心中真正的情感。
「看你一臉傷腦筋卻又不服輸地把檔撿回來,實在是挺有趣的畫面。你一邊撿,還會一邊喃喃自語:『抓到你了吧?看你還往哪兒跑!』你常常這樣自言自語,內容都很爆笑——」
競芳本想一笑置之,但向讓卻越說越起勁,教她不由得惱羞成怒。她不懂自己為何生氣,只覺得在他面前好丟臉。
她板著臉倏地站起身。「你看人家出糗這麼開心嗎?」她狠狠地瞪著他,眼眶含著羞憤的淚,察覺即將控制不住淚水,轉身欲走。
被她突來的怒氣嚇到的向讓,一時反應不過來,搞不懂自己哪裡惹她生氣了,急忙拉住她。
「你生氣了?為什麼?」
競芳深吸口氣,逼回淚水才轉頭。自己都氣得快冒煙了,這白目大王居然還搞不清哪裡惹她生氣,真是——
「我懶得跟你說!」
氣到不行的競芳甩掉他的手,順勢伸腳勾起他的腳後跟。
重心不穩的向讓砰地一聲摔在地上,眼睜睜看著競芳跨上摩托車揚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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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虛偽的大壞蛋!裝成好好老師的模樣,想不到心肝這麼黑。看我出糗就算了,還洋洋得意地拿來說嘴!真是OOO、XXX——」
競芳一邊捶著枕頭一邊罵。已經梳洗完畢、換好睡衣準備就寢的她,依然消不了胃裏那把火氣。
氣到睡不著,只好拿枕頭出氣,想像那是他的臉,一拳一拳宣洩無處可發的怒火。
打到手痛、罵到嘴酸,最後她整張臉撲進枕頭裏放聲大叫——
「啊——」
吼叫的聲音被枕頭搗住變成悶喊。嘶吼過後,突然感到一陣耳鳴頭暈的競芳順勢躺臥到床上。
混亂的腦袋漸漸平息下來,一個她不願意承認的事實慢慢穿透層層怒氣,浮現出來。
其實,這些不理性、莫名其妙的怒火,有一部分是氣自己。
競芳有很多眾所周知的特質,好強、愛面子正好是許多特質裏,排名數一數二的。為了這兩個特質,她付出了許多代價,也吃了很多苦頭。
Margot常勸她做人不要那麼ㄍㄧ,不要那麼愛逞強,很多事她都看得太嚴重,也想得太多。
但是,競芳就是放不下,她無法忍受自己有得過且過的心態,她也無法忍受自己在別人面前露出一點脆弱的模樣。
讓別人知道她無能不會帶來任何好處,只會讓他人將她視為一個軟弱的棋子,可以隨時被犧牲、被忽略。
靠山山倒、靠樹樹倒,世上只有自己才是可以依靠的,這是競芳多年來領悟的道理,也奉為圭臬。
一向在眾人面前維持完美形象的她,卻老是在他面前出糗,讓他看盡她的狼狽,一股委屈和不甘化成滾滾怒火吞噬了她。
這麼多年來,她努力靠著自己的力量,在工作上爭取一席之地,沒想到卻成了向讓眼中的笑話。
那把怒火不知為何變成一顆酸檸檬,不斷刺激著她的鼻頭和淚腺,當她回過神時,發現自己的淚水已經潰堤。
她拿起枕頭壓住臉,希望能吸幹她的淚水,但眼淚卻像是黃河氾濫般一發不可收拾……
為什麼,不過是陌生人的一句話,她幹嘛難過得好像世界末日……
不過是……陌生人啊……
淚又無聲無息地滑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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聚賢廣告公司會議室內——
「關於『熱火音樂祭』這個案子,今年有很多家廣告公關公司參與競爭,主辦單位決定用比案的方式,來決定今年承辦的廠商。去年是我們公司奪得承辦權,今年當然也不能例外。所以各位好好腦力激盪一下,看有沒有什麼好點子,大家提出來討論一下。」
今天是週一的Meetingday,為了一年一度的大案子,老總在白板前屁了不少口水。
可惜還未擺脫「週一症候群」的大夥,精神委靡地趴的趴、躺的躺,沒人把老總的話當一回事。
眼看公司八、九個人全都像麻撂一樣軟趴趴的,老總終於大展雄威,大掌一拍,所有人立刻把臉從桌上移開。
不堪被老總精神迫害的助理小周,偷偷蠕動到競芳身邊,小小聲地向她求救。
「仇姊,你一向有很多點子,快點拿出幾個塞一下老總的嘴,不然再被他的口水噴下去,我會得皮膚病啦!」
「就是啊,仇姊,你上禮拜不是說過這次音樂祭,我們勢在必得,應該是想到很多辦法了吧?快救救我們吧……」坐在競芳另一邊的小喬,也附和道。
競芳一臉無精打采地看看他們,淡淡地說:「我也沒有辦法,老總要我們想,大家就努力想想看吧。」
「什麼?!」小周和小喬一臉不敢置信地瞪著競芳。
「想不到?!你怎麼可能想不到辦法?你可是我們的智多星、救命希望耶!」小喬近似哀嚎地在競芳耳朵旁哭叫著。
競芳懶懶地瞥她一眼,歎了口氣,倏地站起身,把所有人嚇一跳,就連老總也張著厚厚肥唇的嘴,一臉驚愕地望著她。
眾人眼裏閃著期待的光芒,像看著救世主般地看著她。
「老總……」
「啊?什麼事?你是不是想到什麼好點子啦?」
老總滿懷希望的臉像打了聚光燈般閃閃發亮,尤其是那顆燦亮如晝的電火球,此刻輻射出幾百瓦的光,閃得眾人眼前一陣花白。
「我肚子餓,想不出來,我先去填飽肚子再來想,你不會反對吧?」
所有人跌成一片,原本滿懷希望以為競芳會提出什麼好點子,沒想到她竟敢大方地跟老闆喊「巴豆天」。
錯愕的老總一時反應不過來,下巴受到地心引力的牽引沒能合起來,呆愣愣地看著鏡芳大大方方地定出會議室。
哇!好帥的仇姊……眾人心裏不禁對競芳浮現敬意,連老總都折服於仇姊的魄力,真不愧是仇姊。
看著仇競芳冷靜自若地離場,許多人紛紛起而傚尤。
「老總,我也肚子餓,肚子餓,腦袋就空空,腦袋空空就想不出好點子。所以,我也去填飽肚子再來想。」小周率先跟進。
「我也是……」
「我嘛巴豆天……」
其他人熱烈地跟著附議。
正當所有人都跳起來想追隨競芳的腳步時,老總又發威,熊掌再次拍向桌子——
「停!你們以為我很好唬弄嗎?!周曉勵,你的頭腦就和你的名字一樣『小粒」,就算肚子飽飽,腦袋一樣空空!今天所有人沒有想到東西,就不准踏出會議室的大門!」
老總的話立刻引來一片哀嚎。
抓起手機和錢包的競芳不是沒聽到這陣哀嚎,只是選擇置若罔聞。
連著幾天,工作一點幹勁都沒有,腦袋一片空白,什麼音樂祭、什麼企劃,她一點都不想思考。
雖然還在追手上的一、兩個案子,但她心裏清楚,這些工作要是認真做,一天就可以解決了,她卻拖了三天。
逛到公司附近的輕食館,忽然覺得沒胃口了,只叫了杯冰咖啡有一口沒一口的喝著。
她支著下巴呆呆地看著手機。
他終於不再打電話給她了。
競芳氣得掉頭就走的第二天,他打了三通電話來,她沒接。昨天他也打了兩通,她一樣沒接,任由鈴聲響到停為止。
其實她已經不怎麼生氣了,只是第一次沒接之後,接下來就不知道該怎麼接他電話。接起來之後要講什麼?要用什麼語氣回應?她不斷在煩惱這些問題,等她終於想好後,鈴響也結束了。
她居然對一個不算熟悉的人鬧彆扭,說起來還真糟糕。如果被Margot知道了,一定又要被念一頓。
仇競芳,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她暗罵自己。虧她還自認為現代都會新女性,竟然這麼扭捏作態。
她這樣根本不像前男友和同事口中的那位冷靜、世故的女強人。
她懶懶地趴到桌上,將手上的電話開了又關、關了又開,啪答、啪答的聲響,意外地減緩她的不安。
如果照天數遞減,今天至少該打一通電話來吧?她心想。這次她絕對不要想太多,先接起來再煩惱要怎麼回應。
不過,他今天會打電話來嗎?他們不過才見過幾次面,這種還不算朋友又已經不是陌生人的曖昧階段的人,就算失去聯繫也無所謂吧?
唉……她長歎一口氣,握緊手機,將頭埋進臂彎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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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向日葵幼稚園」裏,今天孩子們依然快樂、開心地學習成長著。老師們盡責地帶著小朋友們做體操及各種舞蹈後,就是各班的自由活動時問,每天輪流兩個班在唱遊後留在遊樂場玩耍。
孩童們嘻笑玩耍的聲音,配上早晨清新的空氣,向來最能讓幼稚園園長,也就是向日葵老師——向讓,感覺到幸福。
但是今天,他卻一臉呆滯地對著天空發呆。一群和他很「要好」的小朋友圍著他,嘰嘰喳喳地熱烈討論著!
「向日葵老師今天好奇怪,為什麼一直在玩冰凍遊戲?」一個臉圓圓、眼圓圓,全身上下都圓圓的,連名字也叫圓圓的小女生,試探性地戳了戳僵直不動的向讓。
一個年紀大她兩歲,看起來滿早熟的小男生游示宇,雙手環胸、不耐煩地瞥了一眼圓圓,說:「他不是在玩遊戲,他是當掉了。」
「當掉了?老師又不是金子也不是值錢的東西,為什麼可以當?」家裏開當鋪的小男生張景航,睜著挺有個性的單眼皮眼睛,不解地問。
「厚!張景航,你是呆瓜嗎?人又不是東西怎麼可以當?」臉蛋標緻、眼睛活靈活現的謝袖霧,年紀小小就已是走紅的模特兒兼明星。
她最喜歡吐張景航的槽,這是她來上課最主要的目的。不過張景航也不是省油的燈,馬上反擊。
「怎麼不行?我媽當初就是當給我爸,才會生下我。」
「那個叫結婚,好嗎?不叫「噹」。我問過我阿姨了,把人當來當去是犯罪。」謝袖霧也不甘示弱。
「別吵了。我說的當掉,是當機的當。簡單來說,就是壞掉了。」父母親都從事電腦行業,三歲就把電腦當玩具的遊示宇,對電腦很有一套。
在一旁靜靜聽著其他哥哥、姊姊討論,年紀最小的瞳瞳,只聽得懂「壞掉」兩個字。最近她家的狗狗吉哥死掉了,大人為了讓她明白,就說吉哥壞掉了,不能修理,所以上天堂去了。
瞳瞳立刻眼眶濕濕地上前抱住向讓。「鬼鬼老師,不能『壞掉』,不能上「糖果」。」
聽見瞳瞳哭泣的聲音,終於回神的向讓,笑著抱起瞳瞳。
「放心,老師沒有『壞掉』,不會上天堂,瞳瞳不哭嘍!」他柔聲安慰,小女孩立刻破涕為笑。
「厚,老師,你也別嚇人,沒事幹嘛動也不動?」謝袖霧明顯鬆了口氣,但語調很沖。
「老師,你該不會是沒錢所以在煩惱吧?你可以把值錢的拿到我家來當,我叫我把拔算多一點給你。」張景航超務實地說。
「不用了,老師不缺錢。」向讓笑著答。對小朋友超齡的用字遣詞,他早已見怪不怪,小孩其實比大人想的還要敏銳且聰明。
「那老師你在、在『惱煩』什麼?」還不大會應用新詞的圓圓側著頭問。
「老師沒有在『煩惱』什麼。」向讓沒有特別指出圓圓的錯誤,而是示範正確說法給她聽。
「那你幹嘛在這裏發呆?」聰穎的遊示宇一臉不信地問。
小朋友真的很敏銳,輕易就察覺他的情緒。對他們這樣成熟又可愛的關心,向讓感覺窩心極了。
他看了看他們,歎口氣,說:「好吧,我的確有煩惱的事。」
小朋友眼睛一亮地盯著他,七嘴八舌地問:「是什麼?快告訴我們,我們會幫你想辦法。」
向讓在心裏微笑。
他們其實很喜歡幫大人的忙,只要能有所貢獻,就會開心不已。
知道這一點的向讓,偶爾也會和小朋友說說心事,看他們認真想幫忙的模樣,常讓他的心情瞬間好起來。
「我好像說錯話惹朋友生氣了。」向讓一半由衷、一半誇張地歎氣。
「那就趕快和他和好啊!」張景航耐不住性子,首先建議。
「有沒有說對不起?」圓圓問。
「如果他還在生氣,可能會不想見你吧?」有許多戲劇演出經驗的謝袖霧,常看到戲裏的男女生氣有誤會時,不是避不見面就是相應不理,所以還頗瞭解大概會是什麼樣的情況。
「那可以打電話啊!」張景航不想被謝袖霧搶鋒頭,連忙又說。
「我打過電話了,可是她不接。」
小朋友突然一陣靜默。因為問題好像超出他們的經驗,大家面面相覷,也都不知接下來該怎麼辦才好。
「可以傳簡訊啊!」遊示宇建議道,冷靜的語調一點也不像個大班孩子。「至少告訴他你很對不起,拖得越久會越難開口道歉,這不是老師你說的嗎?」
向讓驚訝地看著遊示宇。
他真是昏頭了,居然還要小朋友點醒他!向讓眼睛閃閃發亮地掏出手機,按下新增訊息鍵,思索著要寫些什麼。
他的情緒已經很久不曾如此起伏波動了,自從奶奶過世後,大概只有剛接手幼稚園時,被這群小蘿蔔頭搞得一個頭兩個大,但是像這樣被一個女人搞得心煩意亂,還真的已經很久不曾有過了。
他小心翼翼地選擇措詞,寫了幾句覺得不妥,又刪掉重來。他怕寫得太戲謔,她誤會他態度輕佻,更不想理他,若寫得太客氣,又覺得彆扭。
他不希望他們兩個因為誤會,讓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情誼,就這樣斷掉了。
決定好內容後,他按下送出鍵。現在,他只希望她的氣已經消了,願意看他的簡訊。
他好想念她的陪伴,少了她,生活變得比從前還要單調無聊。
曾幾何時,他的生命裏已習慣有她的存在了?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9-8-17 00:32:19
第五章
我喜歡你一邊走路一邊哼歌,喜歡你經過幼稚園圍牆時,停下來欣賞我種的花,我喜歡你對自己喃喃自語,我喜歡你沉思的表情。
我喜歡你吃小美霜淇淋時,臉上滿足的笑容,彷彿在那一刻你擁有了全世界……
簡訊鈴響及振動把競芳嚇一跳,她連忙打開手機!
寄件者:衛生棉
真的對不起,我無意讓你生氣。如果講話傷到你,我誠心誠意地道歉。
對不起……
熱意又莫名其妙地湧入眼眶,她吐出憋在胸口的氣,才發覺自己看簡訊時一直不敢呼吸。
突來的如釋重負令她不由自主地發抖,她又仔細看了一遍簡訊內容,確定是他發來的,想笑又想尖叫的衝動在胃裏撞擊。
她將手機壓在胸前,激動得不知該做什麼。
他不介意她亂發脾氣,他還肯和她做朋友……足足過了五分鐘,她才有這樣的認知。
太好了!她露出這些天來第一個由衷的笑容,看著簡訊思索著該怎麼回復他才好……
向讓坐在一大堆彩紙、亮片與海報紙中間,最近幼稚園要辦活動,需要很多海報,沒有上課時他就忙著做海報和活動需要的道具。
叮鈴鈴、叮鈴鈴——
他放下剪刀,從一疊縐紋紙上拿起手機,打開簡訊——
寄件者:小美冰滇淋
道歉有用的話就不需要員警。我要大餐、要設宴謝罪,不許再拿小美隨便唬弄我!早知道我就該喜歡更貴一點的,小美太廉價了(狂泣ing)……
她原諒他了!向讓開心地捧著手機,忍不住大叫一聲。幸好他獨自在舞蹈教室做海報,不然肯定嚇壞旁邊的人。
雖然還搞不懂那天他到底說了什麼惹她生氣,不過當時她氣呼呼地走掉,有一種泫然欲泣的表情。
那受傷的眼神,像把利劍瞬間插入他的心窩。那天之後,不管做什麼,眼前總是不時浮起她轉身前的那一瞥。
人和人之間的緣分真是奇妙。原本只是遠遠望著的人,像是看電視或電影一般,總是隔著一段安全距離,從沒想過要上前認識,也沒想過兩人會有交集的一天。
沒想到,一連串巧合將猶如平行線的兩個人兜在一起。
自從第一次發現她的存在後,她便常不經意地出現在他的視線範圍內,慌張的、開心的、思索的,每次見到她,他都看到她不一樣的面貌。
一開始只覺得她有趣,而被她吸引。隨著見面的次數增加,他對她的觀察更加仔細入微。
越是注意她,他就越喜歡她,也更加想瞭解她。
漸漸地,他只要外出,就會下意識地在人潮中搜尋她的身影,透過默默的觀察,瞭解她的喜好,知道她常去的地方——便利商店、超市、小吃攤。
漸漸地,那些地方也成了他最常去的地方。偶然發現兩人用同一個牌子的洗髮精,發現兩人喜歡一樣的香味,讓他不由自主地開心。
但在開心的同時,他察覺到自己這樣的心態已經偏離了正常的軌道。每次看到她,他的心臟就沒來由地縮緊,衝動地想走過去和她說話。
只是遠遠地在一旁望著,已滿足不了他,他想真正地走進她的世界,而非一個旁觀者。
不過她會怎麼想?她會不會把他當成變態?還是偷窺狂?他忍不住這麼想。
還是這樣就好了,他對自己說。或許他應該戒掉「看」她的壞習慣了。
正當他下定決心,不可以再下意識地追尋她的身影,不能再去探知她的喜好時,她卻赫然出現在眼前。
當他在高鐵上看見她的時候,一度以為自己出現幻覺。看她無端捲入紛爭,他忍不住上前處理,兩人於是有了交集。
至於,之後的盲目約會,就真的出乎他的意料。他之所以出席,只是想讓關心他的長輩安心,沒想到前來赴約的竟然是她。
按照常理,他對她的感覺應該還不至於太深才對,但事實證明,他已經在乎她的喜怒哀樂,超出他以為的程度了。
既然上天安排他們走進彼此世界,無論如何,他不能也不想輕易放手。
按下「新增訊息」鍵,他微笑地敲入訊息……
回到辦公室,競芳坐立難安地盯著白色的筆記型電腦,空白頁上只有游標閃個不停。
他看到訊息了吧?他會怎麼想?她是不是打得太過分了?明明亂發脾氣的人是她,現在人家道歉了,她卻拿喬。
第一百零一次對自己發出的簡訊感到後悔,她幹嘛那麼ㄍㄧ,口氣軟一點會死啊,說得那麼絕,會不會讓他覺得她太高傲?得了便宜還賣乖?
真是煩死人了!
她雙手插入發中抱著頭,覺得自己快變成白髮魔女傳裏的瘋魔女一樣。
一陣悅耳的鈴聲響起,是她的簡訊鈴聲。
寄件者:衛生棉
設宴謝罪沒問題,大餐我請不囉嗦。前提:金額上限NT$2000元。原因:月底將至,請體察民情。
她噗哧一笑。真不愧是老師,說話還講求對仗。他不是幼稚園園長嗎?也會像一般人一樣擔心月底手頭緊啊。
低頭想了想,沒一會兒,一封寫著時間地點的簡訊發出。接下來,她犧牲午餐時間,隨便吃塊三明治,留著肚子吃大餐。整個下午,除了上廁所、倒水之外,她沒離開過辦公桌。
下班前,一份熱騰騰的音樂祭企劃書躺在老總的桌上。
就在老總驚訝地狂叫、猛叫時,她已經跨上摩托車,直奔她和向讓約好的餐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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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中某知名麻辣火鍋店
「我重複一次你點的餐,鴛鴦鍋、特級霜降牛肉、大腸頭、牛肚……」穿著深咖啡布衣的服務生念完一長串餐點,足足有二十多樣菜色,臉不紅氣不喘,最後在離去前加了一句:「請稍等一會兒,馬上為你們送上餐點。」
中式唐風的裝潢、微黃昏暗的照明,寬敞的走道,玻璃屏風上有各種臨摹字帖,隔出半開放的用餐空間,人聲鼎沸交雜著鍋湯滾沸的啵啵聲,空氣中飄著濃烈的嗆辣味。
競芳閉上眼,深吸一口那睽違近半個月的辣香,覺得整個人都通體舒暢了起來。
向讓噙著微笑看她一臉興奮的模樣,不用問也知道她有多喜歡吃麻辣火鍋了。
收到她回傳時間地點的簡訊時,他差點壓抑不住興奮的情緒。
隔了兩天沒見,向讓擔心她餘怒未消,見面後還是冷淡以對,但她只是話少了點,並沒有什麼異樣,令他暗暗鬆了口氣。他決定先裝作沒事,等吃完後再看情況,問清楚她生氣的原因。
服務生端上鴛鴦鍋底,只見紅白分明的湯水各佔一方,白湯是店家有名的東北酸白菜鍋,一股上湧的香氣帶著點酸味,刺激口水分泌。向讓的微笑在看到另一邊的紅湯時,倏地往下沉。
紅色湯水上頭覆滿一層辣椒,湯一滾,幹辣椒、雞心辣椒像在跳綵帶舞似地在火紅的湯中翻滾下休。
「這是什麼?」他一臉恐懼地瞪著紅湯。
「麻辣鍋啊!這顏色很贊吧?有時太久沒來,我會在夢裏夢到這湯滾沸的模樣,啊……真是太美妙了!」
美妙個頭!向讓在心裏大喊。她該不會是為了報復他,所以特地選麻辣鍋吧?
「是太恐怖了!這哪叫麻辣鍋?應該是地獄岩漿吧?」
她有趣地看著他。「你怕辣?」
他遲疑了一下。「……應該說我對辣的承受度不高。」
她聞言竊笑。其實之前偶然遇見,和他一起吃飯也不是一次兩次了,她多少猜到他不太吃辣,只是今天她突然很想吃點重口味的,所以才選了麻辣鍋。
服務生陸陸續續端上美味新鮮的食材,競芳迫不及待地將她最愛的牛肉、丸子、牛肚……一一丟人紅湯中。
不一會兒,油花分佈均勻的牛肉就變了色,她迅速撈起、醮了點醬就送入口中——
「啊、啊!好燙……呼呼,,好好吃!」
向讓算是開了眼界。他眨也不眨地看著她又重複一次,當她一口吃下才剛起鍋的牛肉時,舌頭彷彿燙到般令他肩膀一縮。
「喂!你吃慢點,小心燙著……」
但競芳像沒事般接連又吞下兩塊牛肉、三片大腸頭。
「看你這樣吃,我的胃都痛起來了。你的胃是鐵做的嗎?舌頭是橡皮做的啊?都不怕燙?」
看向讓哇哇叫,競芳嗤之以鼻。「你在磨蹭什麼?怎麼還不開動?來,嘗一片牛肉。」
競芳下由分說把剛涮好的牛肉送到他嘴邊,還一邊「啊」地要他張嘴。
「不用了,我自己來——」
眼看肉片就快燙到唇了,向讓連忙張嘴,競芳毫不客氣地把牛肉塞入他嘴裏——
「哇啊!燙、燙!辣、辣!」
他搗嘴也不是、張開也不是,只能不斷運動下巴努力咀嚼,好把嘴裏的牛肉吞下肚。
「哈哈哈……怎樣?很棒吧?」
向讓兇惡地瞪她,終於把嘴裏的肉吞下去。「你謀殺啊!」
「你不喜歡?嘖,不懂得品嚐。這滋味可是人間絕品耶!」
「是啊,讓人『絕種』的『絕』品嘛!」
不敢領教的向讓,堅決不肯再嘗試競芳所說的「絕品」。倒是酸白菜鍋的微酸清香非常對他的胃口。
看他對她推薦的美食敬謝不敏,反而對酸菜鍋越吃越津津有味,競芳也不再苦苦相逼,樂得一人獨佔最愛的麻辣鍋。
競芳忽然想起什麼似地叫住服務生,低聲吩咐了一聲,不一會兒,服務生立刻奉上一壺冷飲。
「這是什麼?」向讓擰著眉瞪著那壺暗褐色的飲料。這該不會又是另一項「人間絕品」吧?
競芳彎著唇下答,先替他倒了一杯。
向讓端起在鼻尖嗅了嗅,眼睛一亮。
「酸梅汁?」
「那當然,吃麻辣鍋怎麼能少了冰鎮酸梅汁?來,乾杯!」
「又不是喝酒,幹什麼杯?」
她遞給他不屑的一眼。「誰說一定要喝酒才能喊乾杯的?本姑娘高興什麼時候乾杯都可以,管它是酒、酸梅汁還是白開水。」
她豪爽地喝一大口,有些酸梅汁從杯緣溢出來,她毫不在意地以手背抹掉。
「呼~~好爽快!」
向讓瞠目結舌看她這一點也不像女孩子的粗魯舉動,又看她閉上眼陶醉滿意的神情,笑了出來。
競芳睜開眼,對上他揶揄的雙眼,心裏明白他在笑什麼,但她無法停下來。
再次見面,兩人之間仍有一絲淡淡的尷尬。
他一定被她莫名其妙的脾氣嚇到了吧?偏偏她又拉不下臉來,跟他說對不起,萬一他因此討厭她的話,那麼他們好不容易培養出來的情誼,是不是就化為烏有?
她想要他們能回到吵架之前的時光,可以輕鬆自在地聊天,盡情開懷大笑……
她放下杯子,以一種老師上課的口氣說話。
「『乾杯』只是一種感覺,一個包含很多意涵的口號。這簡短兩個字最直接的意思是:很高興和你聚在一起。因為千言萬語不知從何說起,所以就舉杯相碰、一口喝了,把許多話、感覺都在那碰觸中傳進彼此的心裏。」
她的話乍聽下像是強辯,仔細思量,卻不得不贊同她的話。向讓點點頭,無言地表達認同,於是競芳又逕自說下去。
「祝賀時要舉杯相敬,將所有說不出來的喜悅藉著『乾杯』表達出來,也把歡慶的情緒推到最高點。『乾杯』也是一種禮貌、一種文化。」
向讓以有趣的眼神打量她。她知不知道自己話匣子打開,就變得很健談,或者該說很愛賣弄她知道的一切?
看她眼神晶燦地談論,那豐富多變的表情、抑揚頓挫的聲調,渾然天成一股獨特的吸引力。
「不過,『乾杯』的起源並不是出於好意,而是怕被人下毒,所以喝酒時要舉杯相碰,這樣酒就會因為相碰而灑進對方杯子混在一起,如果真的有毒,那對方也無法——」
察覺到他笑咪咪地注視自己,競芳打住,遲疑地回視。
「你幹嘛那樣看我?」
「沒有啊,我很認真在聽你說話。你說話時,眼裏好像藏著許多星星,一閃一閃的很漂亮。」
轟地一聲,競芳的雙頰一熱,感覺像要燒起來似的。很少感到臉紅害臊的她,手足無措之下,本能地對他露出兇狠的眼神。
想不到他斯斯文文的,看起來溫和無害、老實木訥的模樣,嘴巴卻意外地甜死人不償命。他的讚美如此自然不造作,真誠得近乎理直氣壯,殺傷力卻是百分之百。
「你在念詩嗎?說話那麼肉麻,不怕咬到舌頭?那麼有空就多吃一點!」競芳撈起一塊燙得熟軟的牛肚,又送到他嘴邊。「別說我小氣,快吃!」
向讓瞠目結舌地看著那塊被麻辣紅湯浸染成暗紅色的牛肚。
「我、我一定要吃嗎?」
「本姑娘賞你的,不吃嗎?」
雖然不知道自己剛又說錯什麼,惹她不高興,向讓歎氣,無奈地張嘴。得逞的競芳笑著看他微張著嘴,努力地一邊嚼著一邊呵氣,吞下後趕緊喝一大口酸梅汁鎮辣。
「你真的很怕辣耶!」
他不爽又無奈地睞她一眼。「是你不怕辣,點什麼超級麻辣,一般人哪受得了?」
他抱怨的樣子讓競芳忍不住笑得更開懷。
他們之間那種可以輕鬆自在談天說笑的感覺又回來了,她的心終於感到踏實。
兩人又說又笑地享受美食(各自的),之後競芳又拐又騙、又哄又纏地讓他吃下許多紅湯裏的食物,包括一塊吸飽紅色汁液的油條,以及佈滿紅油的白菜。
最後,當她盛滿一碗地獄岩漿並用那狐媚狡猾的眼光望著他時,向讓不得不起身落跑。
「呃……謝謝女王陛下的好意,請恕我無福消受。」他說完立刻往洗手間方向跑。
留下競芳得意地捧腹大笑。
走出瀰漫著嗆辣味道的餐廳,夜晚涼爽的空氣瞬間一掃肺裏的麻辣氣味。
向讓情不自禁地深呼吸好幾口氣。
看他貪婪地呼吸新鮮空氣的模樣,讓競芳忍不住笑出來。
「不好意思,要你這麼委屈陪我吃麻辣鍋,而且還超出預算。果然最後不該多點那道鮑魚。」她微擰著眉說。
向讓才不信她真的後悔,看她吃得津津有味、意猶未盡的樣子,他的心裏泛起一種想一直寵她的念頭,覺得就算以後每天餐餐都吃麻辣鍋也無所謂。
「少裝了,你這大騙子。看起來瘦瘦弱弱的,好像會被風吹走似的,沒想到這麼會吃。」向讓將眼鏡拿下來,擦拭鏡片上的霧氣。「算了,既然答應要設宴賠罪,也只好認了。」
「是某人自己答應的,現在又一副心不甘情不願的,大不了我回請你嘛!」
「請我什麼?不要,我吃不下了。」
競芳沒有理他,跑進路旁的便利商店,沒多久,抱著兩個黃色小圓盒出來。
「又是小美?你饒了我吧!」
「吃完麻辣鍋吃冰是人生一大享受,你懂不懂啊?」
奇怪的是,本來以為肚於已經快撐下不,吃下第一口後,那冰涼滑溜的口感,果然讓人欲罷不能。
他們一邊走、一邊吃,在往停車場的路上碰到小公園,索性坐下來慢慢享受霜淇淋。
三、兩下就把霜淇淋吃完的競芳,咬著木湯匙,貪心地看著他盒裏剩下的霜淇淋。向讓歎口氣,乖乖地拱手讓給她,她不客氣地接過,開心地吃起來。
「你……氣消了吧?」他低聲問。
競芳頓了頓,刮著已經空了的盒子,輕輕地點點頭。
「那就好。」向讓鬆了一口氣地往後傾,雙手撐在身後。
她把空盒子統統丟到垃圾桶裏,慢慢走回他身邊。
「其實,那天我也不該對你亂發脾氣……只是你笑著說我狼狽的模樣,感覺好像在取笑我,所以我才會一時失控……抱歉……」
她的聲音越說越低,不自在地扯扯嘴角,露出苦笑。
「我好像老是在你面前出糗,但我先聲明,我在公司、朋友面前,形象是超完美的,可是不曉得為什麼,總是被你撞見我最狼狽的時候。」
她懊惱的表情好像自己做了一件非常不應該的事。他好笑地打量她的臉。
「這有什麼關係?人又不是十全十美的,偶爾犯糊塗也難免,你卻說得好像世界末日降臨似的。」
「「人生容不得你犯一點錯』。」她直視前方,卻像看著一片虛無。
「什麼?」
「我媽常對我說的。她教導我要堅強、要冷靜,這世上只有軟弱的人才會讓人看見你的弱點。她要我成為一個獨立自主的女人,不要依靠任何人,尤其是男人。」她扭出一個悲慘的笑。「就連依靠自己的媽媽都不可以。」
「我很好強,很愛面子,不單是我媽這麼教育我,我的個性也是如此。我害怕自己不夠好,所以才會因為你的一句玩笑,就引爆了情緒。嚴格說起來,是我自己的問題,不能怪你。」
第一次在別人面前赤裸裸地剖析自己,競芳緊張得全身發抖。她的喉嚨緊縮,胃裏無端生出一塊鉛球,沉甸甸地直往下墜。
就連在Margot面前,她都不曾如此直接坦然地表露自己,承認自己性格中的缺失。但是向讓有種氣質,令她願意冒著受傷的風險,對他展露真實的自己。
向讓靜靜地聽了一會兒,靜默的空氣只有夜風掠過。當他開口時,那低沉的聲音一度讓競芳以為是出自她的想像。
「我沒有取笑你。」
他望進她眼底,再次重申。「我不是在取笑你。」
競芳沒有接話,他開始述說。
「當我笑著說你追著檔又胞又跳的時候,是因為你的認真讓我感動。自從發現你的存在,我常會不自主地抬頭尋找你的身影。
「我喜歡你一邊走路一邊哼歌,喜歡你經過幼稚園圍牆時,停下來欣賞我種的花,我喜歡你對自己喃喃自語,我喜歡你沉思的表情。
「我喜歡你明明被抓痛頭髮還是忍著,抱緊小孩不讓他摔下去,我喜歡你吃小美霜淇淋時,臉上滿足的笑容,彷彿在那一刻你擁有了全世界……一
他低沉的嗓音在如水般的夜色裏迴盪,醉人的語調、堅定的眼神,將那一字一句敲進她的心。
他深深地注視她,彷彿傾注所有感情,毫無保留地將自己放入她手中。
她覺得自己全身細胞都活了過來,一股電流直擊她的心,害她的心跳加速狂飆。
向讓平靜無畏地投下威力更猛的震撼彈!
「我想,我喜歡你。」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9-8-17 00:32:40
第六章
只有真正的心靈伴侶才能帶來真正的幸福。
我想,我喜歡你……
那究竟是喜歡還是不喜歡?坐在五坪大的會議室裏,等待雷導他們來公司開會的競芳,忍不住一再想起前天晚上向讓說的話。
那晚她幾乎記不得後來他們是怎麼回到家的,她的記憶停格在他說那句話的時候。
她不記得之後她和向讓說了什麼,又或者是一路默默無言然後各自回家。她覺得自己應該很鎮定,因為在這兩天周休時,她如往常地清洗一周的衣服、打掃、看電視影集。
沒有什麼不一樣,除了偶爾回神發現自己停在冰箱前卻不知要拿什麼東西,洗衣服忘了加洗衣精,淩晨三點躺在床上聽見窗外的貓咪叫聲,驚覺她居然還沒睡覺……
除了這些,一切都和原來的一樣。
只要她不要一直想起那句話。
她抬起頭,想抹去那些擾人的記憶,小周經過會議室的強化玻璃前,正好對上她的視線,笑著對她說——
「我喜歡你……」
競芳驚訝地張大嘴巴。他在說什麼?
小周看她一臉驚愕的模樣,又指了指手上的文件。
「我想,我喜歡你……」
夠了,這真是夠了!他一定在跟她開什麼低級的玩笑!她忿忿不平地跳起來衝出去,對著小周大喊:「你到底在說什麼?有膽你再說一遍!」
小周嚇得臉色發白,口吃道:「沒、沒有,我只是、只是問你,開會的檔要印、印幾份?」
競芳果了半晌。怎麼會這樣?難道她剛剛真的聽錯了?不會吧?她居然出現幻聽?難不成自己得了什麼病卻不知道?
「仇姊,你、你怎麼了?」小周關心地問。
「沒什麼,你看有幾個人要開會就印幾份。」
小周囁嚅地應了聲「喔」,一臉迷惑地打量她。
競芳趕緊回座,打開筆記本,若無其事地看著筆記本。沒多久,雷導一行人進入會議室。
穿著牛仔垮褲、印著鬥大「鬥魂」兩個字的黑色T恤,頭上綁著紅色頭巾,耳垂鑲著銀飾。他就是拍攝過許多電視廣告及MV的知名導演——雷徹。
雷徹一見到她,立刻露出特大號笑容,那排列整齊的牙齒讓他的笑容更有魅力,深刻分明的雙眼皮、炯炯有神的眼睛、濃而有型的眉毛,加上高大的身材,讓他所到之處便立刻吸引眾人的目光。
「小芳寶貝,好久不見。」雷徹熱情地打招呼,並且毫不遲疑地張開雙臂,衝上去就要給競芳一個大擁抱。
競芳雙臂交叉橫在胸前,就在他的手要碰到她的前一刻,她的筆記本啪地一聲黏上他英俊的臉。
「上個月在拍攝現場才見過面的,怎麼會好久不見?你終於來了,我還沒跟你算上次遲到的那筆帳。」競芳冷冷道。
被打個正著的雷徹一點都不以為意,臉上的笑容不減,反而笑得更加開心。
身旁的人似乎對這一幕見怪不怪。隨同雷徹前來的兩個助理已經很習慣老闆這樣瘋瘋癲癲的個性,他們簡單地向競芳打招呼後就選個位子坐下。
小喬和小周也端著茶水及文件走進會議室,目睹了這一幕,也習以為常。
「小芳寶貝,幹嘛那麼冷淡?你大姨媽來啦?」
「你大姑媽才來了!下次再搞得那麼晚才到,我立刻換人。」
雷徹露出皮皮的笑容。「那天發生大車禍,造成交通大癱瘓,你也不是不知道,我最後不是排除萬難及時趕到了嗎?不然你再多丟些案子給我,讓我多賺點錢,去買架直升機,這麼一來就不怕塞車了。」
競芳懶懶地瞪他一眼。「好方便你泡美眉吧?說得那麼好聽。」
「小芳寶貝,你怎麼能這麼說呢?這麼多年來,我心裏只有你一個,你還不明白我的心意嗎?」雷徹唱作俱佳地說。
「我喜歡你……」她的耳邊卻響起那猶如中提琴般醇厚的聲音。
她的心怦怦直跳,不曉得為什麼那句話會突然冒出來?從沒有人像向讓這樣,僅僅只是一句話,就讓她的心像發生了十級地震般天搖地動。
不過競芳立刻冷靜下來,面對雷徹大膽的求愛宣言,只是慵懶地掀了掀眼皮,冷淡地說:「我不接受公狗的求歡,去找和你同類的動物。」
眾人噗哧一笑。
「唉,驚驚,距離我的目標還有幾次?」雷徹歎道。
坐在他後面,一個留著妹妹頭的女孩正打開筆記型電腦,頭也不抬地回答:「一千七百九十三次。」
「啊!快了,我相信等到滿兩千次,小芳寶貝就會接受我的愛的。」
雷徹完全自戀的宣告,令其他人不曉得該佩服他的決心,還是驚愕居然有人會設定這麼奇怪的目標。
「你什麼時候自行做了這種白癡的決定?」競芳無力地歎氣。
「從張立宇那白癡耍了你之後,我就決定要填補你寂寞空虛的心靈。」
雷徹說得油嘴滑舌,但眼底閃著精光,緊盯著競芳的表情,企圖捕捉她心裏真正的情緒。
聽到那個曾經在她生命佔有一席之地的男人的名字,說沒有一絲悸動是騙人的,但是那種悸動是正常的,沒有任何曖昧的意義,只剩雲淡風輕。
如今能夠讓她的心泛起希望的顫動的人,只有向讓……
她輕輕歎氣,抬起頭,才發現眾人都停下動作看她。
「幹嘛?不想開會就不要浪費我的時間。」競芳淡漠地合上筆記本。
小喬立刻把門關上,小周則配合地把百葉窗拉好,所有人瞬間準備就緒。
大家之所以愣住,是因為這次雷徹重提張立宇時,競芳居然沒有像往常一樣瞪人、翻桌或是賞給雷徹一腳。
「小芳,你是不是終於忘了張立宇那混蛋?那麼我的求愛有希望了嗎?」雷徹激動地拉著她的手問。
競芳本能地再次將筆記本黏到他臉上,這次發出的聲音比之前的更響亮。
「來人,把公狗拖出去。小驚,我和你討論就行了。」
會議終於在她下了禁令以後順利開始。折騰了將近三個小時,關於音樂祭活動的攝影、舞臺燈光終於有了定案。
送走雷徹一行人,競芳疲憊地揉著肩膀回到自己的座位,小喬滑著椅子靠過來。
「仇姊,你和那個老師還有沒有連絡?」
這一問,差點讓競芳從椅上摔下來。
「你、你怎麼這樣問?」
「我媽啊,昨天回家又追著我問那個老師的事。仇姊你上次有跟他提,叫他跟我媽說我們不來電的事嗎?」
經小喬提起,競芳才想到她根本將這件事完全忘了。
「呃……我……」競芳難得地說不出話來。
「拜託你,再去跟那個老師說好嗎?如果由我和我媽說,她一定會一直強迫我再打電話給對方,但若是老師說不適合,我媽就會放棄了。仇姊,拜託啦!」
看著小喬撒嬌地拉著她的手,競芳實在無法說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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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幼稚園門口無數次,這是競芳第一次仔細打量這道大門。半圓形的白色鐵門,拱形邊上繞著一圈藍雪花。細長的花莖容易下垂,要讓它們繞著鐵門生長開花,一定費了不少心思。
一簇簇藍色花朵襯著綠葉,將整個大門裝點得像是童話樂園的入口。
該怎麼跟他開口?第一句話要說什麼?他如果問她,她是否也喜歡他,她要怎麼回答?
想不出答案,逃跑的念頭才浮上來,她就轉身欲走,豈料,他就站在身後!
馬路那頭蒼白的路燈遠遠地照在他身上,因為逆光,她看不清他的臉。她屏住呼吸,凝望著他隱藏在陰影中的眼,想看清他眼中的神色,卻又害怕不知該怎麼回應。
時間像過了很久,又或許只有幾分鐘,他們在漆黑的夜色裏,默默地凝望彼此,像要探進對方的靈魂。
晚風挾著柔甜的香味,穿梭過兩人之間。
終於,向讓往前走了一步、兩步……最後,在她面前站定。
她的呼吸輕輕一窒。她看見令人難以抗拒的溫柔,在他眼底流轉,淺淺的笑容裏,有說不出的喜悅。
競芳感覺到喉嚨縮緊,柔情在剎那間佔據她的心。
「你來了。」
他的聲音在黑夜中顯得那麼親匿,那麼柔情萬千。只輕輕一句,她就明白他想說的比他說出口的還要多。
他在等她。等她出現,等她主動上前。她小心翼翼地呼吸,害怕擰碎了這神奇的一刻。
她抬起頭,望進他的眼裏,也直直望進他的心。
「我……我來了。」
他慢慢露出微笑,輕輕牽起她的手。感覺他溫暖粗糙的掌心,恍然間她看清了己的心。
她在乎他。早在她明白之前,她的心就已自有意識地為他空出一個地方。
他張開雙臂,將她納入懷中。突來的擁抱,讓她再也無法躲開自己的心。她緊貼著他的胸膛,聽見和自己跳著相同節奏的心跳。
他並不是高大、魁梧那一型的男人,但靠在他胸前,他有種堅實強壯、可以為她遮風擋雨的感覺。
他的氣味宜人,淡淡的肥皂香混合著男性的氣息,形成一股令她無法抗拒的味道。她深吸一口他迷人的氣息,把頭埋進他的胸膛。
才一句話,她就被他俘虜了……她歎息,嘴唇彎起微笑。
不過他的擁抱好舒服、好溫暖,像避風港般令人覺得好安全。
「我以為你不想再見到我了。」他的聲音從耳後傳來,震動她的耳膜。「我很怕你以後看到我就躲得遠遠的。」
埋在他胸前的競芳忍俊不禁。「我又不是小孩子,才不會做這麼幼稚的事。」
「有時候大人做的事比小孩更幼稚。」
她頓了一下,慢慢鬆開擁抱,不自覺地壓低語調。「我不知道該怎麼回應你。」
他回視她的目光。「我瞭解。」
「不,你不懂,我搞砸很多次戀情。我不覺得全都是我的錯,但有些原因我難辭其咎。」
「我知道,我們第一次說話時,你就告訴我了。」他的眼裏閃著堅定的神采。
「除了那些之外,我……我工作很認真,一忙起來常加班到忘了約會——」
「你可能下曉得,不過我工作也很認真。幼稚固有很多瑣碎的事要忙,除了教職我還身負管理責任,我的工作時間不會比你短。」
他的笑容很有說服力,但競芳仍試圖做最後掙扎。
「可是……可是……」她垮下肩膀,眼底流洩著幾許落寞、幾許憂愁。「我不是賢妻良母,我不會煮飯、不會撒嬌,既好強又不溫柔。我也不喜歡人家管東管西查我的勤,也不喜歡人家試圖改變我……」
說著、說著,她的聲音越來越小。她到底在說些什麼?幹嘛一直數落自己的缺點、自曝其短?她不懂自己為何會對他說這些,但她的嘴巴像自有意識地動了起來。
「你說的這些,我都知道啊!那又怎樣?」
她驚訝地抬起頭,望著他一貫溫柔的笑顏。
「你不討厭?你不希望有個正常的女朋友,常陪在你身邊噓寒問暖?」
他淺淺一笑。「原來你在擔心這個。」他走上前,抬起手勾起她的下巴,誠摯的眼神看得她心動不已。
「奶奶從小就教育我,無論做什麼、碰到什麼難題,首先就是面對它、接受它。」
「啊?」她愣住了。「但……這是戀愛耶。」
「你不覺得道理是相通的嗎?早在我認識你的時候,你就是這樣的,吸引我的也是這樣的你,讓我心動的,也是這樣的你,噓寒問暖又不是女朋友的工作,沒有做到就不及格。如果只是為了找個人來陪,那不如養隻狗還比較容易。我在乎的不是這個。」
「那你在乎什麼?」她的身體緊繃著。
向讓垂眸凝望她。「你喜歡我嗎?」
倏地,她的臉紅了起來。她沒料到他會問得如此直接。
「你突然這麼問,我沒什麼心理準備……」
他笑了笑。「那我換個問法。你討厭我嗎?」
她輕輕地搖搖頭。
「討厭我牽你的手嗎?」他拉起她的手,用力地握了一下。
她微笑,搖搖頭。
「討厭我抱你嗎?」
她看看他,想著他剛才溫暖的懷抱,再度搖搖頭。
他的臉綻出微笑。「那討厭我親你嗎?」
她一愣,睜著眼看他。向讓難得地露出頑皮的笑容。
「啊,我忘了那還沒試過,不如現在試一下好了。」他傾身作勢要親她。
競芳回神抬起手打了他一下,他隨即大笑退開,她才明白他在開玩笑。
「你越來越過分嘍!」競芳沒有發現自己也跟著笑了。
向讓低頭細細打量她,感覺柔情在胸間泛開。他的手緊張得冒汗,他知道機會稍縱即逝,要是錯過了,他們之間就永遠只是兩條平行線。值得驕傲的是,洞察機會浮現,並懂得及時把握,一向是他最在行的。
所以儘管困難,他依然決定冒險一試。
「我想跟你在一起,不是朋友那樣,而是可以無話不說,可以在覺得你美的時候親你、覺得你可愛的時候抱你、覺得心靈相通的時候牽你的手,可以只用一個眼神,就能傳遞很多事情,可以在你難過時陪著你、開心時也陪著你……我想跟你在一起。」
他的一字一句都令她感動不已。她聽過許多甜言蜜語,很多男人挖空心思背誦一堆浪漫情詩,但都沒有他說的那樣真摯,教人感動。
好久好久,她激動得說不出話來,不知要說些什麼,好像說什麼都不夠。面對其他人,甚至雷徹誇張如上臺演戲般的求愛,她可以從容應對且游刀有餘,但對向讓,她無法冷靜理智地看待、鎮定沈著地應對。
「你當你在求婚嗎?」她故意調侃,好解除自己的窘迫。
「我在求你跟我交往。」他答得從容自若,完全不似她的侷促。「我無法再看著你卻不能碰你,無法再隔著一段距離和你說話,無法再忍受想你的時候,卻不能打電話給你告訴你我有多想你。」
從他們相握的手,她可以察覺到他的顫抖,明白他在傾吐心中最真、最深的情感。
她好自私,也很懦弱,只因為害怕受傷,就否認兩人之間的吸引力。她一再說出自己的缺點,不過都是藉口,她只曉得保護自己,卻完全漠視他的真誠和努力。
他和她一樣也會害怕被拒絕、被傷害,但他仍然勇敢地對她吐露真心。
她到底在害怕什麼?
她已經錯過許多次,將許多人拒於門外,難道她還要讓過去的傷痕令她錯過他嗎?既然說不出口,就用行動表示。
她抬起頭,目光幽遠而慎重。不再猶豫,她向前一步,伸手攀附他寬闊的肩,斜斜地封住他的唇。
向讓驚愕地感覺她柔軟的唇抵著自己。她的氣息甜美誘人,緊閉的眼、睫毛輕顫,愣了好幾秒,他才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事,也才領悟到這就是她的答案。
在他反應過來時,她已猝然退後,翦翦雙瞳泛著一抹羞澀。
儘管夜色幽暗看不真切,但向讓明顯地感覺她臉紅了。
競芳覺得整個人都快燒起來似的,尷尬地看看他呆若木雞的模樣,羞得真想當場消失。
「我要回去了。」她轉身欲走。
向讓這才回神,連忙抓住她。他順勢將她帶入懷中,低頭在她耳邊輕聲問:「這就是你的答案嗎?」
被困在他懷中的競芳,第一次感受到他精壯、充滿男性魅力的身體。她的雙手被迫平貼在他寬闊的胸前,意外地發現他的身材比看起來還強壯結實。
她呼吸急促地抬頭望著他,立刻震懾於他灼熱的目光.
此刻的他看起來神秘又性感,皎潔的月光灑在他俊美的五官上,使他的表情深不可測。他的臉頰靠近她的頰邊,溫熱的呼吸噴在她的耳朵和頸後,彷彿能燒灼她的皮膚。
他完全不像她認識的那個男人,那個她以為溫柔敦厚的幼稚園老師。他圈著她的雙臂強而有力,間不容髮地緊貼著他寬厚的胸膛、平坦的小腹和結實的大腿。
他低下頭,柔軟的唇刷過她敏感的耳側,帶來陣陣電流。她不禁定住,感覺快感在血管中奔竄。
在急促的呼吸間,他的嘴重新壓到她唇上,只是這一次,完全不像她方才吻他那樣淺嘗即止。他輕柔但堅決地品嚐她,彷彿她的唇是剛採下的新鮮草莓。
競芳瞬間感到全身火熱,許久不曾造訪的情慾突如其來地佔據她的身體,她的腦袋像融化的奶油般癱成一團。
渴望來得又急又猛,強烈得教她完全無法招架。
他的唇順著她的臉頰滑到耳側,所到之處都留下一簇火苗,當他的舌探進她的耳朵時,她的膝蓋一軟,整個人都攀附在他身上。
承受著她的體重,向讓踉蹌地往後退,直到他們靠在白色鐵門的水泥門柱上,頭頂垂下的藍雪花,形成天然的遮蔽,掩蓋了他們的身影。
一陷入黑暗,四唇交接的觸感變得更加性感誘人。
他的吻變得更狂猛炙烈,靈活的舌輕輕攪動地碰觸她的舌尖,帶來又滑又柔的觸感,引起一串強烈的激盪直擊她身體最私密的地方。
競芳被這股慾望嚇呆了,她整個人因為這激烈的吻而全身無力。她緊密地貼著他的身軀,明顯地感覺他下腹的鼓起,堅硬地抵著她的小腹。
這完全超出她的想像。向讓激起了她沉寂已久的情慾,單單一個吻,就令她全身顫抖不停。
想到她曾以為他是個溫和無害的人,就覺得自己大錯特錯。
他伸手捧著她的頭,讓她往後仰,露出她潔白細嫩的頸部。當他灼熱的唇印在她跳得急促的動脈時,另一股更強烈的歡愉竄起,她忍不住呻吟出聲。
「我不會再放開你了……」他嗄啞地在她耳邊低喃。
他的宣誓讓競芳驀然領悟,她似乎低估了向讓的危險指數,這個男人簡直是披著羊皮的豹,看似無害,實則致命。
她明白的太遲,因為她已經心甘情願成為他的獵物。
送競芳回家後,向讓慢慢走回住處,竭力平息擾攘的心情,但一股甜蜜、高亢的情緒不斷在胸口翻湧。
他深吸口氣,讓涼爽的空氣沖淡體內殘留的情慾。他許久不曾那麼激烈渴望一個女人了。
一碰到她,才發現自己陷得比自以為的還要深。只是親吻就令他情不自禁、難以自拔,他無法想像要是兩人真的發生關係,會是怎樣瘋狂激烈的情景?
他的心跳依舊快速,甚至隱隱作痛,腎上腺素尚未完全從血液中消褪,情緒波動地無法正常思考。
「競芳。」他低喃。光是念著她的名字,就能令他的胸口泛起柔情。「競芳……競芳……」他情不自禁地念著,像在練習喊她的名字。
他真是傻了。老實說,連他也覺得自己像個白癡,又是傻笑、又是重複念著她的名字,在任何人眼中都很怪異吧?
但他不由自主。
經過那麼多年尋尋覓覓,終於找到和他契合的女子,這感覺怎能不令人興奮。
談過幾次令人疲憊、失望的戀愛,對於愛情,他已不抱幻想和希望。回來接手幼稚園後,他忙得沒有多餘時間去思考自己的感情生活。就在他以為自己快跟和尚一樣清心寡慾時,競芳在不知不覺間佔據他的心。
一開始注意到她,只是覺得她很有趣。直到有一次,她經過幼稚園圍牆外,當時他正好爬上階梯修剪樹木,看見她漫步走來,臉上掛著恰然自得的微笑,見到爬出圍牆外的花,她駐足欣賞、低頭嗅聞。
那一刻,周圍的騷動和一切消失了,他的眼中只有她的身影和笑容。他無法動彈,像被凍住地停在那裏,怕他的輕舉妄動會驚嚇到她。
有一瞬間,他覺得自己好像誤闖仙境的莽夫,偶然撞見林間仙子。
自此之後,他的體內似乎多了一顆偵測雷達,能自動偵測她的出現。透過一段距離的觀察,他一點一點喜歡上這個用堅強偽裝自己的脆弱女子。
在高鐵上的偶遇,讓他明白她對愛情的怯懦。她看似大膽、敢愛敢恨、冷靜又理性,但那都是她的保護色罷了。
他慶倖他們不是透過正常管道相識,因為那樣他就不能看見她真實的模樣。她很害怕受傷,或許是從前受過的舊傷痕尚未結痂,她用層層保護捍衛自己,不讓人踏入禁地,所以她才會突然發脾氣,因為他揭開了她的盔甲,她只能用怒火來保護自己。
如果他不曾看過她沒有偽裝時的真摯笑容,如果他不曾見過她卸下盔甲後的淚水,如果他不曾領略過她伶牙俐齒展現的幽默,他或許還有可能在她大步離去時抽身而退。
但是偏偏他不能。
他已知道和她在一起的感覺是那麼美好、那麼正確,他無法放棄。
既然無法放棄,就只好放手一搏。
他不是積極掠奪的人,但若體認到不能放棄時,他便會排除萬難、勇往直前。
就像當初他為了實現自己的理想,不顧周圍反對,北上讀書工作,又在奶奶病危時,不管上司、朋友的力勸,執意拋下經營多年的一切,回來接管奶奶一手創立的幼稚園。
因為看清自己不想放手,任彼此就此錯過,所以他願意冒險。
幸好,他冒的險沒有讓他摔得粉碎。這一回,他贏了。
他突然想起許久以前,奶奶曾說過——
人,為什麼要走這一遭?其實人一生下來就註定流浪,每個人都在尋找,尋找能彼此相屬的另一半。
有時我們會看不清對方是否就是生命中的心靈伴侶,但只要你閉上眼、靜下心,面對真實的自己,就能感覺到對方的存在。
只有真正的心靈伴侶才能帶來真正的聿福。
他會好好珍惜這次機會,因為他渴望有一個家,一個屬於自己的家。他相信競芳會是他生命中的心靈伴侶,就像奶奶對他說的那樣。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9-8-17 00:32:56
第七章
「喜歡幸運草牛奶嗎?」
「為什麼是幸運草?一般不是愛心牛奶嗎?」
「因為我希望你一整天都很幸運,愛由我無限量供應,所以不需要了。」
踏入辦公室,隨興和幾個早到的同事打招呼,競芳立即在座位上坐下,將手上的手提袋打開。
一早,她準備出門上班時,就看到這個手提袋掛在她的摩托車上。她曉得那是向讓為她準備的。
自從他們開始交往,他不斷令她感到驚喜。首先是他的吻,完全出乎她意料之外,那晚回到家後,她的膝蓋仍然虛軟無力,身體深處仍因為他挑起的情慾顫動不止。
不同她的想像,他是個熱情的情人,總在她不經意時,忽然抱住她,將她吻得天旋地轉,忘了週遭一切。
好幾次他們險些失控,差點就要這麼一路做到最後,多虧他理智地把持,他們才能在危險關頭喊停。
第一次,是競芳先往後退,她氣喘吁吁地看著他淩亂的頭髮說:「我覺得這樣太快了。」那時是他們交往的第三天。
第二次,他們上一秒還在看電視,不小心看到一對情侶激情熱吻,向讓的眼睛一黯,低沉地勾引她說:「要不要試試那樣的親吻?」
掙扎不過兩秒,她就自動送上紅唇。情況一發不可收拾,他的手甚至已從她的胸前往下滑。然後,他忽然從她身上跳起來衝進廁所,過了好久才出來。
他陰鬱地瞪著笑得花枝亂顫的她。之後那晚,他極力避免任何會觸動兩人熱情的養眼鏡頭。
一開始,競芳對他的理性感到慶倖,也暗暗鬆了口氣,因為她實在不想進展太快,但隨著兩人纏綿加深,每次他挑起情慾後,她越來越難平息那股悸動。
最後,她甚至想放蕩地抓住他,就這麼一路沉淪下去。
不過當她清醒時,總會被自己放浪的念頭嚇一跳。她不知道這種情慾的折磨遊戲還會持續多久,她只知道,總有一天他們會被這強烈的渴望爭服,將彼此的關係推向更深層的連繫。
在那之前,她想,還是順其自然吧。
但從昨晚兩人全身脫得只剩內褲看來,那一天不遠了。
想到和他同枕共眠,一抹躁熱從胸口直爬上來,染紅她的臉頰和耳朵。
她不安地挪了挪臀部,清清喉嚨,將手提袋打開。
儘管他們平時都各忙各的,唯一能相處的時間只有下班之後。一起吃飯、看電視、散步,除了上班之外,兩人只要有時間就膩在一起。
如果碰到向讓幼稚園的事還沒忙完,競芳會帶著晚餐去幼稚園陪他,有時也幫忙剪剪報紙、打打小朋友的學習報告。
才交往兩個禮拜,競芳覺得他們好像從上輩子就在一起,那樣契合而且相處愉快。
向讓從不吝嗇於寵溺她,他家的冰箱裏永遠有她最愛的霜淇淋,明明怕辣,可是點菜時卻總是配合她的口味。手巧的他常會送她一朵紙做的小花或是愛心,夾在她的筆記本裏,偶爾早起,會貼心地幫她準備早餐。
袋子裏有一瓶牛奶和一個三明治。牛奶瓶上以幸運草貼紙黏著一張紙卡。
希望你有個美好的早晨。
因為你,平凡的早晨變得耀眼迷人。
向讓
是誰質疑為人師表就沒有浪漫細胞?她肯定向讓絕對是她見過最浪漫的幼稚園老師。
望著那瓶貼著幸運草的牛奶,競芳感到飄飄然。收過無數鮮花、禮物,但都沒有這瓶牛奶來得令她感動。
手機鈴響,她眼睛仍盯著牛奶看,一邊接起電話。
「早安,喜歡幸運草牛奶嗎?」
「早。為什麼是幸運草?一般不都是愛心牛奶嗎?」她的笑容洋溢著甜蜜。
「因為我希望你一整天都很幸運,愛由我無限量供應,所以不需要了。」
競芳臉紅地搗著眼睛,嘴角不受控制地上揚。這句話若出自別人口中,競芳一定覺得肉麻、虛假,可是向讓就是有種特質,能讓別人感受到他的真誠,像這樣直接說出心裏感受,對他而言再自然不過。
「今天晚上想吃什麼?」向讓問。
「晚上?現在才早上耶,你會不會問得太早了?」
「凡事儘早準備,是我奶奶從小教導我的。吃海鮮飯好不好?今天我下廚。」
「真的嗎?我開始期待了。從來沒有男人為我下廚過,這不會變成一場惡夢吧?」
話筒裏傳來向讓爽朗的笑聲。他們又瞎聊了兩句後才收線。
一放下電話,小喬立刻睜大好奇的眼睛,坐著椅子滑至她身邊。
「仇姊,你談戀愛了厚!」
競芳咬著唇,知道不該再瞞下去,於是坦白地跟小喬說。
「什麼?你們假戲真作喔!」小喬驚叫。
「什麼假戲真作,早在那次盲目約會之前,我們就見過了。」她約略將兩人相識的情形說了一遍。
小喬聽完只覺得:「好浪漫喔!好像電視劇演的一樣。難怪你最近變漂亮了,總是笑得那麼甜蜜,不像以前老闆著臉凶巴巴的。」
競芳故意拉下臉,冷冷地說:「你的報告交了嗎?還有空在這嚼舌根,等一下討論你先發表意見。」
小喬嚇得趕緊滑回座位。看她被嚇得吐舌頭,競芳忍俊下禁。
不過,她的好心情並沒有持續太久,正當她和同事開小組會議,商討音樂祭的企劃時,一位不速之客破壞了她所有的好心情。
「仇姊,有位客人找你,我有請他在外面稍等一下,可是他——」公司唯一的行政人員安晴慌慌張張地跑進會議室向她通報。
一個高大、瀟灑的身影隨即出現在眾人眼前。
「哈囉!芳兒,好久不見。」張立宇以一貫的率性態度踏進會議室。
他臉上的笑容足以媲美明星男模,顯眼的外表一進門就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競芳靜靜地望著他足足三分鐘,張立宇的笑容開始僵硬,眾人的眼神變得呆滯。為了打破沈默,張立宇開始自說自話,唱起獨角戲。
「這麼久沒見,怎麼,不認得我了嗎?幾年不見,你變漂亮了,顯得有自信多了,不再是從前那個小跟班了。有時候我真懷念從前那段時光,你當時走得那麼匆忙,我都沒跟你好好道別,你跟在我身邊那麼久,最後連個惜別宴都沒有,說起來真令人感傷。」
說了一長串,競芳依舊不動如山,連句話都沒搭腔.講得口乾舌燥的張立宇,扯了扯嘴角,自我解嘲地笑了笑。
「我聽說你來台中後做得有聲有色,令我感到與有榮焉,早就打算來看看你,今天總算有機會——」張立宇一邊說一邊上前拉開競芳旁邊的椅子,打算坐下。
競芳拾腳一踢,椅子滑開,險些坐空的張立宇狼狽地撐著桌子,憤怒地瞪著她。
「你幹什麼?這麼久沒見,你這樣招呼老朋友的嗎?!」張立宇極為光火地咆哮。
「我才要問你來幹什麼?一進門就劈哩啪啦說了一堆,我不記得自己跟你有這麼好的交情。」
競芳冷冷淡淡地看著眼前這個自己曾深深愛過、付出過的男人,從前他的一眉一眼、一舉一動,都教她迷戀下可自拔,為何才隔了三年,以前那些她認為帥氣十足的舉動和表情,如今看來竟如此裝模作樣、虛情假意。
她曾經幻想了千百遍,若是兩人重逢,會是什麼樣的光景?她是否會和以前一樣,輕易就臣服在他的魅力之下?
如今真的見到他,她表現得比自己想像的冷靜許多。是她成長了嗎?還是心境已經改變,隔了幾年再看到他,從前那份悸動不見了。
她盯著他再三打量,試圖找回三年前那個令她癡戀不已、傷她至深的男人的影子,卻什麼也找不到。
難道她從前愛上的只是一個幻想,如今醒了,才見識到他的真面目?
就在氣氛極度尷尬的時候,老總進來了。他一見到張立宇,馬上逢迎諂媚地迎上前去。
「張總,真的是您!勞您大駕光臨,怎麼沒事先通知一聲,我可以去接您。」老總一站直,嘴臉立刻變得不同。「怎麼都杵在這兒?趕快去倒咖啡啊!」
安晴聽到命令隨即去泡咖啡,老總也趁此空檔,向大家介紹張立宇。
「張總是這次音樂祭最大的贊助廠商,多虧張總力挺我們,『聚賢』才能在激烈的競爭中拔得頭籌。張總以前也是個非常優秀、名氣響亮的AD,主導過不少大型廣告案,這次他特別撥空參與我們的企劃,是我們的光榮,相信大家可以從張總身上學到下少東西,大家熱烈歡迎!」
說完,老總帶頭鼓掌,所有人看老闆拍得那麼賣力,也都跟著拍手,只有競芳冷著臉毫無所動。
老總接著請張立宇跟大家說幾句話,張立宇露出得意神色,自信昂揚地自我介紹,並將他過去的曼功偉業拿出來秀了一番,表面上聽來似乎很謙虛,實際上不過都是在炫耀輝煌的回去。
實在聽不下去的競芳,忍不住吐槽。「這些都是過去的陳年舊事了吧?請問你最近有什麼新作品?」
這一問,讓張立宇的臉瞬間結凍。不一會兒,他隨即露出職業化的笑容。
「大家一定覺得奇怪,我和仇小姐是什麼關係,其實我是她以前的上司,我們合作無間、感情很好,所以說起話來都很直接。接下來有段時間和大家相處,各位不要太拘謹,有話直說,我這個人很好溝通的。」
對於張立宇打圓場的說辭,大家面面相覷,沒有太熱烈的反應。
競芳再也受不了,她倏地站起,不屑地看看張立宇和老總,一聲不響地就轉身離開。
隱約中,張立宇又說了些「她還是和以前一樣率性」之類的場面話,但她已經不想再聽到他的聲音了。
會議之後,她被老總叫進辦公室,老總對她目中無人的態度非常生氣,激動地指責她不該當場讓張立宇沒面子。
「要知道,今天我們之所以能得到音樂祭的案子,全是張總的功勞!」老總口沬橫飛地說,競芳冷眼旁觀、面無表情地聽著。
「這次若是成功,將來說不定能靠張總拿到更多大案子。所以,這回無論如何一定要好好表現給他看。不管你個人和他有什麼過節,總之,你一定要把他安撫好。」
競芳歎氣。她不懂張立宇為何在多年後,又出現她面前,甚至出手干涉她的工作。幸好她不必花太多腦筋苦思答案,張立宇迫不及待地找她,主動向她表明他的動機。
「你應該知道了,你們這回之所以能得到音樂祭的企劃案,全是我主導的。我之所以這麼做,全是為了你。」
這句話若是在三年前,競芳會因此立刻馴服在他腳邊,但她已不是從前那個仇競芳了,此刻,張立宇的這句話在她聽來,只覺得處處是陷阱。
「別說得那麼好聽,你有什麼企圖就直說吧。」
張立宇皺著眉望她,她的反應和他預期的有段落差,但他沒有氣餒,露出他自認最有魅力的笑容。
「哪有什麼企圖,只是經過這些年以後,我才醒悟原來你對我有多重要。」張立宇眉頭微皺,看起來像個憂鬱小生。
競芳默默地看他表演,最後下了個結論:「你的演技退步了。」
「什麼?」面具被拆穿讓他錯愕地露出真面目。「誰、誰在演戲了!」
她歎氣。「張先生,我不知道你想做什麼,但我告訴你,無論你做什麼都是徒勞無功,我已經不是以前那個被你要在手心的笨女人了,如果你因此想撤回案子,請便,我無所謂。不過,請別再來打擾我了。」
儘管競芳嚴辭拒絕,但張立宇依舊沒有放棄,他每天都來公司參與企劃,企圖插手主導整個企劃案。
向讓也察覺到她緊繃的情緒。那天他下廚煮海鮮飯,儘管她把飯都吃完了,但她的情緒並沒有他預期的那般熱烈。
他當時以為她是工作太累的關係。
他知道彼此的工作都很忙,以前也習慣有時會把工作帶回家完成。競芳一開始覺得不該讓工作佔據他們相處的時間,也極力避免把工作帶回來,但向讓很瞭解她工作的性質,並不介意她把工作帶回家。
他知道她對工作認真負責的態度,要她看著工作沒完成就休息,實在為難她,所以他偶爾會把幼稚園的日誌帶回來寫,就是希望她別太在意。
這兩天,因為張立宇的「參與」,使企劃案的進度嚴重落後。迫於無奈,競芳終於破戒把企劃案帶回家處理,因為在辦公室她根本無法專心好好做事。
張立宇的處處干涉讓她已經瀕臨極限了。
今天,他終於鬆口,希望競芳回到他身邊,可笑的是,張立宇期望的不是感情上的,而是工作上。
簡言之,他希望競芳回臺北上班,替他效命。當然,如果競芳真的對他舊情未了,他不介意和她再續前緣,前提是——不能公開。因為他還想維持他的婚姻,他不想放棄這段婚姻帶來的權利和好處。
當他自以為是地靠近她,暗示地提出要求時,競芳費了極大的力氣才壓下賞他一巴掌的衝動。
她以一貫冷漠的態度,告訴他自己已經有男朋友了。但張立宇並不相信,他始終相信競芳只是一時無法原諒他,故作姿態罷了。
面對張立宇厚顏無恥的要求和挑剔,競芳不知自己還能撐多久。
「休息一下吧!」向讓將一杯香濃的咖啡遞給她。
儘管兩人吃東西的口味不盡相同,但對於咖啡的喜好倒很一致。他們都偏愛有濃濃奶泡的拿鐵,當她發現他會自己打奶泡時,興奮地抱著他又叫又跳。
競芳歎口氣,雙手離開筆記型電腦的鍵盤,接過咖啡。「謝謝。」她淺啜一口,讓咖啡安撫她的疲憊。
「抱歉,這幾天都把工作帶回來。你如果覺得無聊,可以先回去沒開系。」
但其實她一點也不希望他走。這段時間的相處,已經讓她感受到有人陪伴的好,她越來越喜歡身邊隨時有他在的感覺。只是她不能那麼自私,讓他無聊地待在這兒看她工作。
「我一點也不無聊啊,趁你工作時我可以看看書、寫筆記,偶爾抬頭看你專注工作時自言自語的模樣,比我一個人待在家裏有趣多了。」
雖然明知他這麼說是安慰她,還是讓她覺得好過多了。
向讓放下咖啡杯,伸手按摩她的肩頸。如他所料,她的肌肉全糾結在一塊。他緩緩施壓、按摩,釋放累積的壓力。
競芳舒服地閉上眼,感覺他寬厚有力的大掌帶來的美妙感受。隨著他指尖的按壓,肌肉一點一點地放鬆了,競芳也覺得整個人都舒暢許多。
「謝謝你。」她靠著他低喃。
他挪了挪坐姿,好讓她可以更舒服地靠著他。他拉著她的手,輕輕地揉捏手掌、手臂上的幾處穴道。
「你最近看起來好累,是不是工作上壓力太大?」
她歎氣。「最近辦公室來了一個豬頭,搞得大家雞飛狗跳,卻一點進度也沒有,偏偏又趕不走,真是氣死人。」
他笑著親吻她的頭髮,覺得她抱怨的口氣有些孩子氣,不過他喜歡她對他說出心裏的感覺,不論是好的還是壞的,他都欣然接受。
她這樣毫無警戒地抱怨,正是她逐漸接受他、依賴他的徵兆。
「為什麼趕不走,大腳一踢就把他踢出去啦!」向讓故意說得很孩子氣。他明白競芳需要的不是建議,而是情緒上的宣洩。
果然,她笑出聲。「哪有那麼容易?」
「很簡單啊!就像上次你氣我那樣給我一腳,你還滿有踹人的天分。」
踹人需要天分嗎?競芳笑著睨他一眼,覺得這樣笑一笑、鬧一鬧之後,心情好多了。
「聽起來某人好像還在記恨。」她的語氣裏多了一絲淘氣。
「不敢。只是那一踹造成我心靈受損,至今尚未痊癒。」他低頭嗅聞著她的發,鼻子深深地埋進秀髮裏,摩挲她的耳後。
一陣酥麻的快感從頸後沿著背脊竄下。競芳輕輕顫抖,對他能輕易地撩起她的慾望已不像剛開始那麼驚訝,但仍然覺得不可思議。
他還沒開口,也沒有碰觸任何敏感處,只是語調一沉,輕輕碰觸頸後,她就知道他的意圖。
「那該怎麼辦?」她低聲問,心裏已升起期待。
他的嘴終於撥開髮絲,直接印在她頸後柔嫩的肌膚上。「我要求補償。」他在她耳畔低語,愉悅即刻穿透神經。
他的舌尖靈巧地碰觸她的耳後,競芳情不自禁地輕顫,害羞地發現她的身體對他的勾引產生強烈的反應,她緊緊合攏雙腿,無力地抵抗那股已經燃起的慾火。
他的嘴極盡挑逗地探索她耳朵和頸後的敏感帶,滿意地聽見她喉嚨不經意發出的呻吟。
她順從渴望,轉過頭急切地迎上他的嘴。情焰瞬間燃燒,將兩人吞噬,他們的舌頭熱切交纏,品嚐彼此的味道,淡淡的咖啡香在兩人唇鼻之間繚繞不去。
炙熱、需索、呻吟創造出更多甜美的快感,競芳情不自禁地伸手勾住他的肩膀,想將他摟得更近,但怎麼都覺得不夠,她想要更直接、更多的接觸。
他的手終於拉起她的T恤下擺,溜進去解開她的胸罩,當他的掌心毫無屏障地碰觸她時,那驚人的熱度帶來更多歡愉。
向讓喘著氣鬆開她,讓她可以轉身面對他。他的眸色變得深濃、不可探測,專注熱切地凝視她、穿透她。他的臉此刻已不復乎日的從容溫和,取而代之的是如獵豹出襲前的凝神、危險。
他緊鎖著她的視線,緩慢地摘下眼鏡,輕輕地放到桌上。不知為何,她覺得那個動作充滿誘惑以及一種……親匿。
她的呼吸一窒,因為他拉起上衣,優雅地將它脫掉,她彷彿看到一隻溫馴的小貓變化成獵豹的過程。
他堅定地拉她靠上他的胸前,炙熱的嘴精確地堵住她的唇。他的唇和赤裸的胸膛同時帶來強烈的愉悅。她柔嫩的手肆無忌憚地遊走在他精壯的胸前、寬厚的肩膀,最後繞到他背後,輕柔地來回撫摸。
她的撫摸將他的慾望推上高峰,所有理智不翼而飛。他倏地拉起她的T恤,低聲命令:「手舉高。」
她樂於順從他的命令,不一會兒,她的上衣連同已解開的胸罩被丟到一旁。他的眼底佈滿洶湧的情慾,炙烈的吻印在她跳得飛快的心房。
隨著他舌尖的吮吻、逗弄,她的情慾高漲到難以忍耐的程度。他似乎也控制不住了,急切地扯下她居家穿的棉褲,力道之大險些扯破她的褲子。
她吐出破碎的笑聲,他責怪地睨她一眼,似是怪她不幫忙就算了,還有空笑。不過,下一秒,她再也笑不出來,因為他也褪去他的長褲。
她還沒反應過來,他已推她往後躺到沙發上,膝蓋同時頂開她的雙腿。
她驚恐地低喊他的名字。「讓,我還沒……」她也不是要阻止,只是覺得還沒準備好。
「我知道,我知道……」他像安撫小孩般哄慰,一隻手輕輕揉弄她慾望的頂點,快感瞬間奔竄。
順著這股快感,他悍然挺入,充實飽滿的快感讓兩人同時頭暈目眩。
捧著她的臀,他開始最原始、最激狂的律動……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9-8-17 00:33:12
第八章
他倏地對她綻開笑容,在那一秒間,她感覺某種尖銳物射進她的心,令她心跳紊亂,像在轉眼間跑了百米一般。
兩個人窩在沙發上果然……太擠了。競芳想。
可是她還不想動,剛才的激情讓她全身虛弱,身體有種甜蜜的沉重感。
呼吸已經回穩的向讓,親了親她的額頭後,隨即起身去廁所。沒多久,一陣濕涼感襲上腿間,她睜開眼,看見向讓拿著濕紙巾幫她擦拭。
競芳羞赧地立刻起身,搶下他手中的紙巾。「我自己來。」
向讓笑著望她。「我很樂意服侍你。」不過,他還是遵從她的意願,沒有堅持。
競芳紅著臉,抓起衣服衝進廁所。不一會兒,她走出來時,臉還是很紅。
「你真是個表裏不一的人。」她突然說。
向讓訝異地揚眉。「為什麼這麼說?我做了什麼?」
「從你的外表根本看不出你是這麼……」她的臉變得更紅,咬著唇說不下去。
他的眼透露出瞭然於心的光芒,卻仍壞心地追問:「看不出什麼?」
她橫睨他一眼,沒好氣地答:「沒什麼。」
紅著臉坐到電腦前,一動滑鼠,螢幕保護程式立刻消失,顯出她先前做到一半的畫面。
「是什麼?怎麼話說一半就不說了?」他語氣裏的逗趣成分居多。難得她屈居下風,他怎麼可能放過這個大好機會?
競芳怎會不知道他心裏在想什麼,說什麼都不理他,埋頭繼續她之前被打斷的工作。
突然,電腦長長響了一聲,畫面凍住了。她按了幾個鍵,但畫面依舊不動。
「糟了!差不會吧?當機了?那她之前的心血不就白費了?
競芳緊張地又試了幾下,依然沒用。
「怎麼了?」向讓關心地湊上前。 「我看看。」他從她手中接過滑鼠,開始點擊,熟練地操控滑員,有效率地逐一檢查系統程式,在關掉幾個沒有回應的程式後,電腦畫面又恢復正常.
「哇!好厲害。」競芳露出驚訝的眼光讚賞地看著他。「幼稚園老師都這麼厲害嗎?」
向讓笑著回視她。「不是,只有我才這麼厲害。」
「臭屁。」
「你在做什麼?」
競芳約略跟他解釋企劃內容,並提出目前進展碰到的困難,向讓主動提議幫忙,讓她頗為驚訝。原本以為他只是說說,想不到他提出幾個盲點,和可行的解決方案。
競芳訝異地問他:「你怎麼會懂這麼多?」
向讓的微笑有些靦腆。「我以前在臺北也從事相關的工作。」
她才發現自己對他的瞭解並不多。競芳還想再多問一點他以前的事,但向讓又指出一個疏失,她的注意力立刻轉移到工作上。
之後兩個人熱烈地討論整個企劃案的細節,向讓會根據她原來的想法提供可執行的方案,還有該注意的重點等等。
第二天,競芳將完整的企劃案呈現給大家看時,所有人都訝異她居然可以在短時間內完成。
張立宇啞口無言地瞪著那份企劃,他緊抿著嘴看她的模樣,彷彿要把她吃了一樣。
競芳不知道她提出新企劃,讓張立宇更加堅決要把她挖回公司。會議之後,他強拉著她到大樓外的花圃前,重申他的決定。
「張立宇,請你趕快去看醫生醫一下你的大頭症。我根本不希罕你給的高薪,也不需要你給的什麼爛舞臺。至於重回你的懷抱,這種惡爛的話拜託別再說了,我每次聽了就有想扁人的衝動。如果你不想挨揍的話,以後請你離我遠一點。」
競芳的話著實惹惱了他,只見張立宇張大了眼,氣急敗壞地破口大罵纂C
「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我想挖你回公司是賞識你,要是你不懂得把握機會,將來可不要後悔!」
「我最後悔的是聽了你的話做你的地下情人,那是我這輩子唯一的恥辱。」競芳說完,隨即大步離開。
「你以為你很厲害嗎?我只要動動手指頭,就可以讓你工作不保!」張立宇囂張地咆哮。
競芳轉身瞪他。「有種就放馬過來!不要只出那張嘴!」
她吼出累積多天的怨氣,瀟灑地轉身離開。
張立宇這次果然不再只出一張嘴。他利用贊助商的身份施壓,堅決不用競芳已經談妥的攝影團隊。
這讓競芳大為光火,極力反對張立宇不分青紅皂白,說換人就換人,完全不管他們早已和雷徹商議好合作的事宜。競芳知道他和雷徹不對盤已經不是新聞了,對他因一己之私而要她毀約,她怎麼可能如他所願,但老總不顧一切,偏袒支持張立宇隨意撤換她合作的對象。
吵到最後,老總在氣急敗壞之下衝口而出——她若不從,乾脆別做了。
那一刻,競芳瞥見張立宇在一旁得意的竊笑。明明知道她若衝動離開等於是稱了他的心意,但競芳還是嚥不下這口氣。
她挺直背脊,從容不迫地收拾幾項私人物品,小喬和小週一直在旁相勸,還是無法說服她。
背著包包、拎著一大袋私人物品,競芳直直走向她的摩托車,坐在車上,才意識到她真的離開公司了。
望著她平時在公司用的杯子躺在袋子裏,一股悲哀讓她泫然欲泣。雖然憤而離開是她的決定,但想不到一起工作三年多的老總,居然會為了才認識不到一個月的張立宇而開除她。
一時之間不知要去哪裡的競芳,忽然想到向讓。她拿出手機撥給他。
聽到向讓溫柔地問她怎麼了的時候,她的淚再也下爭氣地掉下來——
「我被開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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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就這麼跑出來了?」向讓聽競芳將情況從頭到尾說完後,挑著眉問她。
競芳點點頭。她的眼因為哭過而微微泛著濕氣,鼻頭紅通通的,看起來非常惹人憐愛。向讓壓下體內那股騷動。
他已經習慣看到她時身體不由自主的反應,不過今天比以往都困難許多,因為昨晚他才知道和她做愛是什麼滋味,現在要他不胡思亂想簡直是不可能的事。
他清清喉嚨,將注意力拉回她的問題上,並提醒自己這裏是幼稚園,不適宜上演限制級畫面。
「我想你不需要我提醒你,你這麼做有多衝動。」
競芳僵硬地點點頭。現在冷靜下來,她當然曉得這回她實在衝動過了頭。
「我也無法安慰你,『沒關係,一切都會很好』這類膚淺的話。我倒是很好奇,這個豬頭究竟是哪號人物,居然能惹你生這麼大的氣?」
向讓的問題讓她躊躇了一下。最後,她決定向他坦白。
「他是我以前的上司,」她平靜地說。「也是我以前的男朋友。」
向讓驚訝看著她。她緊張地咬著嘴唇,補充道:「不過除了幾個好朋友之外,沒有人曉得。」
競芳將從前那段不堪往事細細說出。當時她只是廣告公司裏一個小AB,而張立宇已經帶領一個小組了。
初進公司時,沒人注意她這個菜鳥,但張立宇在一次偶然中發現她的點子頗有創意,向上層提出請求,將她延攬到他的小組。為此,他還和其他主管吵了一架。
或許是因為這樣,競芳很快就臣服於他的魅力之下,沒多久,他們就成了男女朋友。
不過,張立宇說因為他是她的上司,若被別人知道他們的戀情,怕別人覺得他會偏袒她,對兩個人都不好。
於是她順從他的意思,不對外公開他們的戀情。只是沒想到他所謂的不公開,是連到外面吃飯、約會都不可以,交往三年,他們最常去的地方下是她住的公寓,就是公司。
而在公司他對她冷淡至極,私下單獨見面的時間也不多,常令她懷疑一般正常的男女朋友都是這樣交往的嗎?
直到三年前,從同事口中知道他要結婚了,但新娘並不是她,而是公司老闆的女兒,她才明白他之所以不願公開戀情的原因。
當她跑到他家質問他時,他居然還想掩蓋事實,說他是迫於無奈,為了前途所以必須娶老闆女兒,請她多多諒解。
但競芳不懂,為何口口聲聲說愛她的男人卻要娶別的女人,直到她說想離職,他堅決反對並企圖用空洞的情話挽留她,她才突然明白,原來這個男人愛的不是她,而是她的工作能力。
張立宇是個既自私又充滿野心的人,他先是利用她的能力替他創造許多工作奇蹟,再藉由這些工作成績博得老闆的賞識,甚至贏得老闆千金的愛慕。最後,為了他光明的前途,他毫不猶豫地甩了她,卻還厚顏無恥地要求她繼續留在公司替他工作。
聽完故事,向讓覺得全身繃緊,一股兇猛的怒火在體內翻滾、燃燒。他並不是暴力愛好者,但此刻他非常想揍某人一頓。
一段冗長的沈默,讓競芳的胃開始絞緊。不知道對向讓提起舊情人是對還是錯,雖然大多數人都覺得不該在現任男友面前提起舊情人,但競芳覺得在舊情人不威脅到現狀的情況下,應該沒關係。
何況,現在張立宇不僅僅是威脅而已,他真的害她被開除了,若再對向讓隱瞞,她心裏會不安。
她扯出自嘲的笑容。「你一定覺得我是笨蛋,才會愛上那種混蛋。」
向讓再也顧不得這裏是幼稚園還是家裏,衝動地拉起坐在花圃邊的她,親密地摟進懷裏。
「不要這麼說,我沒這樣想。不要貶低你自己,那不是你的錯。」
他低沉的嗓音在耳邊輕聲安慰,他的手在她背上來回地拍撫,讓她覺得備受呵護。
他們默默相擁幾分鐘,最後他鬆開擁抱,低頭打量她。
「現在既然事情已經發生,我們來想想該怎麼應對。你真的打算離開公司?」
競芳沈默不語。向讓隨即明白她並不想離開。
「你老闆現在大概也在氣頭上,等他氣消了再看看吧。我想你都待了三年,他不可能讓你就這樣離開。最壞的情況就是你真的必須離開,不過往好的方面想,於情於法你可以領到資遣費。」
他的幽默讓競芳啞然失笑。他理性的分析雖然讓她的情感很不好受,但心裏明白他是真心為她設想。
「我的腦袋糊成一團,現在沒辦法好好思考,等明天再來想吧!」
向讓寵溺地笑了笑。「既然你失業了……有沒有興趣來當『球球老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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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一陣雞飛狗跳的忙碌,好不容易將二十多個小朋友送上床午睡,競芳全身酸痛地坐在教室外的長椅上,呆若木雞地望著前方,還未從疲勞轟炸中回過神來。
她二十八歲的人生中,接觸過許多種人,男人、女人、難纏的、狡詐的,她都能應付自如,唯獨面對小孩這種生物,她的經驗值是零。她完全不懂要怎麼跟小孩溝通,甚至不知該跟他們說哪一國語言。
每個班級通常有兩個老師帶,今天另一個老師請假,於是一早她就進班協助。雖然所有活動都由正職老師主導,她只是從旁協助,但也是忙翻了。
一整個早上,她疲於排除小朋友之間的爭執、安撫哭鬧的小朋友、催哄二十多個小朋友吃飯、刷牙、收拾東西……
她真是太衝動了,竟然會昏頭答應向讓來當什麼「球球老師」?
發了一會兒呆,她終於想起她為什麼會答應了。因為昨天下午幫向讓替小朋友上課,陪他們玩時,感覺好像還滿不錯的,錯覺自己也許應付得來。
結果和她預期的完全是南轅北轍。真正進班跟昨天陪他們玩玩,情況大不相同,她真是太低估小孩這種生物了。
「辛苦你了。」向讓的聲音伴隨臉頰上的一陣冰涼,喚醒失神的競芳。
她抬頭一看,原來是一瓶飲料。她看看飲料,幽幽地說:「我需要『蠻牛』。」
向讓噗哧一笑。「來吧。」
「去哪兒?我走不動了。」她此刻只想一輩子黏在這張椅子上,連抬腳都不願。
「去一個好地方。」他彎腰,一把抱起她,往樓梯跑去。
「啊!」她嚇一跳,連忙伸手勾住他肩膀。
當她發覺他要抱著她走樓梯時,競芳驚訝地瞪著他,接著開始笑起來。向讓連瞪她的力氣都沒有。爬到二樓半時,他停下來喘口氣。
「不要逞強喔,向日葵老師。不逞強才是勇敢的表現。」她拿昨天下午向讓和小朋友分享的故事來揶揄他。
「王子要努力一點才能得到獎賞,等會兒你得給我一個大大的獎賞。」他喘著氣說。
競芳開心笑著,原本想自己下來走就好,但是看他如此賣力,她當然恭敬不如從命,樂得當一回嬌弱的公主。
爬上頂樓,她合作地替他把門打開,映入眼簾的是一座溫室,整個頂樓被一排矮灌木叢圍起來。
向讓鬆手讓她慢慢滑下來,腳一觸到地,競芳便不由自主地走進溫室裏。各種色彩繽紛的奇花異草像在歡迎她似地盡情展露美麗的姿態。
「好美……」被眼前景況驚呆的競芳除了這兩個字,再也說不出其他話來。「真的好美!」
她轉頭看著笑意盈盈、跟在她後面的向讓,衝過去賞他一記響吻。
向讓開心地笑著,他偏過頭,競芳大方地再親他一下。
「這都是你一個人種的嗎?」
「當初是我奶奶蓋的,養花侍草是她最大的興趣之一。小時候我只要傷心難過,就會一個人躲在這兒,覺得全世界都找不到我,其實我奶奶都曉得。這裏就好像我的避風港一樣,看著這些花草,聞著它們自然清新的香味,每次都能平撫我的情緒。」
聽著向讓描述,她似乎可以看見一個失去雙親的小男孩,獨自躲在這些花草中悲傷難過,她的心緩緩地縮緊,眼眶漸漸刺疼。
她輕輕上前,溫柔地拉著他的手,無言地給予安慰。
他握了握她的手,繼續回憶。
「我奶奶病倒後,我再回到這座溫室,發現許多植物都枯死了。從前我奶奶一天至少要巡三趟,確保溫、濕度都在最佳狀況。可是,自她身體不好之後,她連走上來的力氣都沒有,只好任其荒蕪。
我當時才驚覺自己有多不孝,為了我的理想和工作,放她獨自一人撐著幼稚園。其實,這裏才是我的根、我最重視的地方。」
「所以,你放棄原來的工作,回來接手經營幼稚園。」競芳推測道。
「是啊,當時很多朋友都說我瘋了,一直勸我不要做傻事。奶奶其實不曾要我接管幼稚園,她甚至已經找到接手的人選,從沒想過把這個責任套在我身上,可是......」
他的聲音逸去,目光憐惜地打量四周的花草,眼中流露的珍愛不言而喻。
「你放不下。」她替他說完。「你無法看著奶奶的心血付諸流水,也放不下這座溫室成為廢墟。」
她說出他的心思,令向讓微微驚訝,目光暫態變得溫柔。
「這些植物就像是我的家人,雖然奶奶不在了,可是我覺得她的靈魂還在,她始終在這兒,不曾離開。」
向讓輕柔傾訴,讓她有很深的感觸。雖然他父母早逝,相依為命的奶奶也不在了,但他的心是滿的、是喜悅的。
她想起自己的家,心猛地一痛。吞下苦澀,她抬起頭看著他的側臉。
「要接管一家幼稚園不簡單吧?」
他望著她。「是啊,不過我越來越覺得教育真是百年大計,也深深明白奶奶為何堅持要開幼稚園。因為教育要從小紮根,小孩雖小,但在他們身上可以看見希望。」
向讓靜靜地說著他對幼稚教育的觀念、想法,他從門外漢一點一滴學習、實際體驗,漸漸摸索出心得,建立幼稚教育的系統並應用在幼稚園上。為了充實新知,他不但自己經常出國考察國外幼稚教育的發展,也撥出經費讓老師們多學習幼稚教育的新知。
他說這些話時,眼裏進現炯炯有神的光采,一股溫文儒雅、堅定自信的風采令人不禁怦然心動。
「你……很喜歡這份工作。」她說出自己的觀察。
低垂的長睫毛掩住他的眼神,俊美的側臉因為沉思而透出一股神秘氣質,當他緩緩掀起睫毛,黑曜石般的瞳眸凝望著她時,競芳覺得自己彷彿在瞬間被吸進他的靈魂深處。
他倏地對她綻開笑容,在那一秒間,她感覺某種尖銳物射進她的心,令她心跳紊亂,像在轉眼間跑了百米一般。
「沒錯,我很喜歡這份工作。」他堅定道。「雖然是因為奶奶過世了,不得不接手,我也沒有任何管理或相關工作經驗,手忙腳亂不說,還常常幫倒忙,但大家都很包容我,包括小朋友們都真心地替我加油。這是一份很棒的工作。」
競芳明確地感覺他真心喜愛自己的工作。儘管在世人眼裏,一個大男人是不該甘於當個幼稚園老師而已——即使他是園長。
但她瞭解向讓的抉擇,雖然她不清楚他當初放棄什麼樣的工作,或是什麼樣的職位,回來接管幼稚園,不過他願意不顧一切,將奶奶創立的幼稚園攬成自己的責任,全都是因為他對奶奶的愛。
她領悟到一件事,一旦向讓愛上了、承諾了,就會是永遠.
她不禁為這個事實感到顫抖。
他絕對不會像她生命中過去的那些男人一樣,對諾言不屑一顧,總是輕易說出一堆保證,可是到頭來沒有一件事做到。就像張立宇,就像她從未謀面的父親。
她不懂今天怎會一再想到這些不堪的回憶,或許是這個溫室濕氣太重,讓人覺得胸口悶,或許是向讓那深沉的情緒擾動了她,令她也不由得變得感傷。
她吐出悶在胸口的氣,正打算問下午要帶什麼活動時,一陣緊急煞車聲傳來。兩人對望一眼,好奇地走出溫室,探頭從女兒牆上往幼稚園門口望。
一輛紅色保時捷跑車停在門口,一個穿著白色襯衫和白褲的高大身影踏出車外。競芳不久就認出那個男人。
「他怎麼會跑來這兒?」競芳大惑不解。
「誰?」
她看了看向讓,吐出張立宇的名字。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9-8-17 00:33:32
第九章
她忽然頓悟自己依賴他和信任他的程度,已經超出她從前交往過的每一任男朋友。
在她的生命中,她不曾付出這麼深的信任,更不曾想過要依靠誰。
向讓揚起眉毛看著張立宇不耐煩地按著樓下的門鈴,不一會兒,值班老師出來開門。
清楚聽到張立宇大呼小叫地要找她,一把火緩緩燒上來。
「他這麼大吼大叫會把小朋友吵醒。」
競芳迅速轉身下樓,向讓也隨行在後。
一下樓,就見張立宇氣焰囂張地吼著值班老師。競芳衝上前,杏眼圓睜地擋在值班老師前面。
「張立宇,你沒事跑來這裏大呼小叫什麼?看清楚,這裏不是你家,也不是公司,不是你可以隨便撒野的地方。」
「你終於出現了,我還想你要躲多久,打電話給你也不接,惹了一堆麻煩就落跑,你以為你可以點了火就逃得遠遠的?」
張立宇的指責沒一項是競芳聽得懂的,她只不過順了他的心意離開公司而已,這樣叫惹了一堆麻煩?什麼又叫點了火就逃得遠遠的?這個張立宇到底在說些什麼?
「你在胡說八道什麼?我一樣都聽不懂。不過,我很清楚,你沒權力跑到這裏興師問罪!」競芳反擊道。
「我沒權力?我該死地有權力!你毀了我的人生、毀了我的婚姻、毀了我的前途,我比任何人都有權力向你要回一個公道。」張立宇氣急敗壞地咆哮。
競芳只覺得他瘋了。向讓站到她身後,手輕輕地搭在她的後背,無言地給她支持。
他的支持讓原本怒氣翻騰的心瞬間和緩下來,她深呼吸,平心靜氣地看著張立宇此刻猙獰的嘴臉。
「張先生何不先冷靜一下再說,你這樣大聲咆哮,會干擾到小朋友。」向讓不溫不火地說。
張立宇此刻才看見站在競芳身後的向讓,從他們之間的親密氛圍,迅速猜出他的身份。
他上下打量著向讓,眼神中透著濃濃的鄙視不屑,態度裏有一股自以為是的優越感。
「他就是你的保母男友?」
「張立宇!」向讓拉住就要衝上去罵人的競芳,笑著對她搖搖頭,表示不需要和他一般見識。
「你越混越回去了,在臺北聽說你身邊男人一個接一個,還以為你成熟世故了,原來只是這種貨色。」
張立宇越說越難聽,向讓沒有發火,只是冰冷、銳利地掃他一眼,張立宇倏地冒了一身冷汗。
他還搞不清是怎麼回事,只覺得自己方才好像驚動了凶禽猛獸,差一步就會被生吞活剝。
「你是要自己出去,還是我丟你出去?」向讓懶得跟他說話,直接下最後通牒。
「我不是找你,我是找競芳的。」張立宇努力維持剛才的氣勢,卻是徒勞無功。
他不懂自己明明外表、職業都比向讓優秀,但向讓沒有像一般人為此感到自卑,反而從容不迫、不卑不亢,自然形成一股令人敬畏的氣勢,讓他不自覺地矮了一截。
「競芳跟你已無話可說,於公於私,她都跟你沒有任何瓜葛。」向讓平心靜氣地說,但語調中卻有不容置疑的強勢。
「聽你在放屁,我有話跟她說,她必須給我一個交代!」
「你在發什麼瘋?因為你的挑撥害我丟了工作,到底誰該給誰交代?」競芳忍無可忍地回嘴,實在受夠了張立宇的無理取鬧。
「別跟我說你不曉得,如果不是你去跟我老婆嚼舌根,她怎麼會知道你跟我的事?!」
「什麼?我根本沒有說。要說的話,我早在三年前就去揭穿你虛偽的面具,不會等到現在。」
「你騙人!如果不是你還有誰?」張立宇越說越氣,威脅地靠近她,窮兇惡極的模樣像是要吞了她.
「拜你所賜,現在我老婆嚷著要跟我離婚,告我欺騙,還打算收回我一切權利!都是你——」
他揚起手想抓住她的手腕,好讓他把話「說」得更清楚。
但向讓眼明手快地攔下張立宇伸向競芳的手,順勢一繞,將他的手反折壓在後背,痛得張立宇哇哇大叫。
此時競芳的手機響起,她嚇了一跳,才驚覺那是她的手機鈴聲。她匆忙接起電話時,又想起此刻或許不是接電話的好時機。
「喂?」她緊張地盯著兩個男人,向讓絕對的自信和威脅,完全顛覆他平時的形象。
她怎麼會以為他是溫和無害的小白兔?此刻的他猶如出獵的豹,冷靜、危險又優雅。
她的心怦怦直跳,出神地望著眼前這詭異又衝突的一幕。
「喂?小芳寶貝?你聽到了嗎?」話筒傳來的叫嚷喚回她的神智。
「我聽到了,雷徹,如果沒事的話,我待會兒再回你電話。」
「張立宇那傢伙找到你了嗎?」
雷徹的話讓競芳愣住了。
「你等我一下,我馬上趕來救你!」
她不懂雷徹這句話什麼意思,不過她猜想張立宇跑來鬧場,絕對和他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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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差點就要扭斷我的手臂!」
張立宇拿著冰敷袋按在疼痛不已的肩膀、手腕,臉紅脖子粗地指控。
競芳沒好氣地瞪他一眼。「沒有那麼誇張,如果你再鬼吼鬼叫,就請你出去。」
「不行,我要先冰敷,不然會腫起來。」張立宇厚臉皮地坐到沙發上。
方纔因為雷徹的來電,害她分心,搞不清楚向讓何時放開鉗制,只見張立宇跪在地上捧著手大聲哭號,她一度以為向讓真的折斷他的手了。
就在張立宇鬼哭神號之際,雷徹趕到現場,結果他一看到向讓,忽然開心地衝上來一把抱住他,弄得競芳一頭霧水。
為了不影響到幼稚園裏小朋友的作息,向讓帶著他們到他的辦公室。值班老師好心地送來冰敷袋,向讓也乘機從冰箱拿出飲料招呼他們。
透過雷徹興奮的表情和對話,競芳約略瞭解他和向讓是以前的工作夥伴,兩人交情很好。在一旁哀哀叫的張立宇完全被忽視。
競芳注視著雷徹打開飲料喝了兩口,提出心中疑問。
「你怎麼知道張立宇跑來找我?又怎麼知道我在這兒?」
雷徹放下飲料,直視她的眼。「小喬告訴我的。她說張立宇氣呼呼地逼問她你的下落,她礙於老總的壓力不敢不從。」
他看一眼還在冰敷的張立宇,眼神流露不屑。「至於我為何曉得這混球會來找你,那是因為我知道這傢伙打算逼你毀約、不跟我合作,你抵死不從反而被fire,於是老子心情一不爽,就把某混球對你始亂終棄的故事,告訴某混球的老婆。」
「原來是你去告的狀!你這個陰險卑鄙的小人!」張立宇聽見,氣呼呼地上前大罵,連冰敷袋掉了也不管。
雷徹吊兒郎當地笑了笑。「再陰險卑鄙也比下過你。你居然還有閑功夫在這兒囂張,你老婆可是花了一個多小時才把你身上所有信用卡停掉,你現在不趕快回去抱大腿,是真的打算被休掉?」
雷徹的話點醒了張立宇,只見他的臉一陣紅一陣白,嘴巴張了又合,最後丟下一句:「你們給我記住,我一定會要你們好看!」就跑了。
看著張立宇狼狽而逃,雷徹哈哈大笑。
競芳瞪著他,直到他止住笑。
「雷徹,我知道你是為我打抱不平,可是不應該拿已經過去的事傷害無辜的人——我指的是他老婆。」
「我知道,可是很管用。而且我認為隱瞞事實才真的是傷害無辜,他老婆不能一直被他欺騙、利用。早在三年前,你就該揭發他的虛偽面具,我只是替你動手罷了。何況你為了挺我,被那混蛋害得丟了工作,我下知道你為何還要幫那傢伙說話。」
雷徹的個性向來是有話直說,有恩報恩、有仇報仇,這樣直接火爆的個性讓他得罪了不少人,也交到不少朋友。
「我不是在為他說話,我只是……」競芳無力地說不下去.
向讓看了看她臉上的表情,伸手碰觸她的肩膀。
「我想競芳並不是幫張立宇說話,她之所以不想重提往事,是因為她認為那件事是她的污點,她討厭在別人面前出糗。」
向讓的解釋讓他們同時感到訝異。競芳驚訝於他居然能精確說中她的心思,連她都不見得能那麼精準地抓住自己內心深層的情緒。
「等等!你們兩個是什麼關係?」雷徹好像終於戴上眼鏡看清一切似的,眼睛瞪得大大地盯著向讓放在她肩上的手。
「對了,我一興奮都忘了問,你們怎麼會認識?競芳怎麼會躲到你這裏來?」雷徹大剌剌地問道。
向讓笑著伸手握著競芳的手,十指交扣,宣示主權般地揚起。
「如你所見,我們現在正在交往。」向讓說。
雷徹瞠目結舌地望著他們,大驚失色地嚷道:「怎麼可能?!小芳寶貝,我追了你三年,你都不為所動,現在居然和這小子在一起,你真是太傷我的心了。」
雷徹誇張的表情把她逗得笑了,她才不信雷徹真的傷心,他所謂的追求不過是朋友間鬧著玩的,根本不是認真的。
「對,而且小芳寶貝一向對我冷言冷語的,要不是念在她曾被人傷得太重,我才不可能讓她這麼對我。」雷徹說。
競芳不認同地反駁。「你之所以忍受我,是因為我是你絕佳的擋箭牌好嗎?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總是把我當成拒絕其他女人的藉口。」
向讓從頭到尾都笑著傾聽。為了慶祝好友重逢,以及三人原來早就認識的奇特緣分,他們約好晚上一道吃飯相家。
席間,競芳好奇地問起向讓從前的工作。
雷徹驚訝地望了他一眼。「阿讓沒跟你說嗎?他以前是「奇翼廣告」的AD,他經手策劃的廣告得過不少獎項不說,還曾經獲得國際廠商青睞,主導製作國際性的廣告。」
競芳看著向讓謙虛靦腆的笑容,恍然大悟地說:「難怪你那麼厲害,提出那麼專業的意見!你好詐,居然都沒跟我說。」
「阿徹說得太誇張了,只不過是做廣告企劃。我沒說是沒有什麼好說,你認識的我就是全部的我,我並沒有刻意隱瞞什麼。」向讓在桌子底下拉著她的手解釋,怕她誤解他是故意隱瞞過去。
競芳知道他之所以沒講,是真的覺得不值一提,再說,她也不曾認真問過,所以她並不真的怪他沒告訴她。
只是不知為何,她的心裏仍有塊角落籠罩著烏雲沒有散去。她還搞不懂這些不安從何而來,不過,越瞭解向讓的好,她的不安就越來越大。
壓下那股不安,她安慰自己,或許是最近發生的變化太大,導致她情緒敏感的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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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小喬打電話向她告罪,並且轉達老總的悔意。
「其實老總在你踏出辦公室之後就後悔了,只是愛面子不肯低頭。昨天那個張立宇匆匆忙忙地趕回臺北,沒多久就傳來撤銷贊助的消息。後來小周跟老總說,他偷聽到張立宇要挖你跳槽的事,老總才恍然大悟,張立宇原來是耍詭計想逼你離開,以為你走投無路就會到他的公司去。」
小喬說的,她其實早就猜到了,只是感慨老總會輕易中了張立宇的計,還幫著敵人把她趕走。
「仇姊,你真的就這樣離開公司了嗎?你不在的這兩天,公司亂成一團,大家都士氣低迷,根本無心工作。老總一直問你的動向,希望能勸你回來,你就考慮一下嘛!」
競芳沈默不答,她也不知道現在該怎麼做。
見她不答話,小喬開始哀號——
「啊,,再這樣下去,我們公司會不會倒掉啊?人家還想領年終獎金的說~~仇姊,你回來啦!」
現在才七月底耶!這丫頭居然開始肖想年終獎金了。競芳失笑。真是被她打敗。
結束通話,她把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訴向讓。向讓注視她煩惱的表情,好一會兒,才問她:「你不是也不想離開?現在誤會解開了,你可以回去了。」
競芳聞言,愣了一下。「可是……」
「其實也不能怪你們老總太勢利,他之所以受制於張立宇,也是為了公司,要在這業界生存並不容易,老闆總是要以利益為考量。小喬不是說了嗎?他當天就後悔了,可見他只是一時失去理智,你就原諒他吧。」
向讓理性的分析的確說服了她。「不過……」
「你是員工,他是老闆,要他跟你低頭是不可能。既然他都跟員工表態說他後悔,也表明希望你回去,就已經是放下身段了。你主動回去就是最好的回應,我相信你們老總不但不會為難你,以後一定會更加重用你。」
競芳瞇著眼打量他。「你怎麼都知道我在想什麼?你是我肚子裏的蛔蟲嗎?」
向讓莞爾地瞥她一眼。
「我不是你肚子裏的蛔蟲,不過……」他低下頭,在她耳邊低語:「我很希望用另一種方式進入你的體內。」
她驚愕地呆掉。他在挑逗她!一對上他熾熱的黑眸,她更驚訝地發現他不是開玩笑。
此刻他瞳眸裏的變化,競芳已經非常熟悉,一股熱潮席捲她的下腹。她嚥了下口水,緊張得心跳加快。
「不行!」她叫道,發覺自己的聲音太過尖銳,她不安地看看四周,辦公室裏只有他們和值班老師。
「這裏是幼稚園耶!你瘋啦!」她在他耳旁低語。
向讓露出她不曾見過的頑皮笑容,眸中閃過晶燦的光芒。
「不然我們現在回家一趟,反正距離不遠。」他提議道。
「什麼?」
不會吧?他是認真的!競芳像發現新大陸似地頭一次窺知向讓的另一面。
「不行,回家太遠了。我等不了那麼久。」他忽然又駁回先前的建議。
競芳覺得自己快昏倒了,沒想到一派斯文的向讓,居然一臉認真地和她討論做愛這檔事。
不過,她的身體已經有了反應。一想到他佔有她時的狂猛,不禁令她心蕩神馳。她的手心開始冒汗,熱氣逐漸在下腹凝聚。
向讓無預警地站起來,神色嚴肅地交代值班老師幾句話後,便拉著她往外走。他抓著她三步並作兩步地爬上樓梯,直到爬上三樓,他還是沒有停下來的跡象,競芳猛然領悟他的目的地。
推開頂樓大門,她已經上氣下接下氣。向讓不讓她停下來,推著她進入溫室。
一關上溫室的門,溫熱的濕氣立刻將他們包圍,空氣中瀰漫著花草的清香和土壤的氣味。
競芳的笑聲梗在胸口,試著說話降低尷尬。
「你不會想……」但她的聲音在看見他時逸去。
向讓緩緩摘下眼鏡放在門口旁的盆栽上,小小的動作由他做來卻顯得誘惑而性感,彷彿宣告狩獵即將開始……
他一個箭步上前,才剛摟住她,熱切的唇隨即堵住她的嘴。慾火一觸即發,燎原般燃燒起來。
他急切、飛快地解開她的褲子,競芳則扭著身體協助他擺脫束縛。
「下次記得穿裙子。」他喃喃抱怨。
她氣喘吁吁地瞥他一眼。「穿褲子帶小孩比較方便。」
他失笑一聲,開始攻擊她敏感的喉嚨地帶,雙手繼續努力和頑固的鈕扣拉鏈奮戰。當他終於拉下拉鏈,並扯下她的褲子時,他露出勝利的微笑,一手握住她的肩膀推她轉身。
「轉過去。」他粗聲命令。
競芳已無心抗拒,溫馴地轉過身,雙手撐在花臺上。向讓握著她的臀側,催促她翹高臀部。
興奮令她耳朵嗡嗡作響,不由自主地遵從他的動作,將臀部高高翹起。
看著她雪白渾圓、如心形般的臀部靠在身前,令他更加血脈賁張。
兩人的氣息都梗在喉中,他抓著她臀部的兩側,開始邀請她與他共舞最原始的節奏,她努力配合跟上節拍,合作將兩人推向高潮!
許久之後,當競芳終於能正常說話,才發現在溫室做愛的不便。
「可惡,我不能就這樣穿上褲子。」她的聲音透著一絲懊惱。
向讓又回復到平時的從容自若,露出溫柔的微笑。「別擔心。」他從口袋中抽出手帕,攤開,遞給她。
競芳看看手帕又看看他,最後歎氣地接受,轉過身去把自己弄乾淨。
「現在會帶手帕的人不多了。」她穿上褲子時,看見他的視線緊盯著她每個動作,想說些話讓他分神,於是隨口問道。
「這得歸功於我奶奶的教育,她認為有些傳統的習慣值得保留。她常常說,手帕比衛生紙實用多了。事實證明的確如此。」他微笑地望著她。
競芳終於穿好衣服,瞥一眼她小心折好的手帕。
「我想這條手帕不能再用了,即使它已經洗乾淨,我也沒辦法想像拿它來擦手或嘴巴。你最好把它丟了。」
向讓哈哈大笑,親吻她的額頭說:「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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掙扎一天,競芳還是聽向讓的勸回到公司。
所有人看見她一如從前,靜靜地坐在辦公桌前的時候,全都開心地又跳又叫。
原本極力控制臉部肌肉的競芳,也忍不住笑開來。隨後,她走進老總的辦公室,還沒開口說一句話,老總就當著她的面把她的辭呈撕掉,一切誤會就此冰釋。
不過,重新回到工作崗位並不代表事情圓滿落幕。
張立宇臨時撤走贊助,許多執行到一半的事項都受到影響和限制。競芳除了忙著指示所有人滅火,處理善後之外,心裏也清楚若不儘快找到新的贊助商,這個企劃很可能無法執行到底。
她向老總提出最壞的情況與打算,一是找不到贊助商,音樂祭無法按企劃執行,等於宣告企劃失敗,傳出去後他們以後想接案子就難如登天了。
二是公司扛下所有成本,無論有沒有贊助商,就是要把音樂祭辦好。這企劃是註定賠錢,不過贏了商譽和信用,日後他們還是可以接到大案子來彌補這次的損失。
再三評估下,老總決定聽從她的建議,所有虧損由公司吸收。一旦決定後,老總便開始想辦法籌錢。
整個辦公室一掃這些天的陰霾,每個人都忙得很起勁,同心協力一起度過難關。
雖然老總決定無論虧損也要將音樂祭辦好,但競芳仍然苦思辦法,想解決眼前的問題。
看她忙到三更半夜還沒打算上床睡覺,向讓放下研修的講義,踱步到她身後按摩著她如石頭般緊繃的肩膀。
「怎麼了?一回到公司就忙得焦頭爛額,很多事情要處理吧?」
向讓溫柔的關懷讓她備感溫馨,她忍不住跟他說起贊助商臨時撤銷的問題。不知不覺問,她忽然頓悟自己依賴他和信任他的程度,已經超出她從前交往過的每一任男朋友。
在她的生命中,她不曾付出這麼深的信任,更不曾想過要依靠誰。
她忽然停下來,直愣愣地望著向讓不說話。
「怎麼了?有什麼問題嗎?」向讓側著頭回視她。
她飛快地回答:「沒有。」
才怪,問題大條了。她對自己如此信賴他而恐慌。
她開始收拾筆記型電腦和企劃書,向讓疑惑地看她匆忙收好東西。
「競芳?」
「呃……我想我今天可能要熬夜趕工了,你明天還要早起值班,我在這兒會打擾你睡覺,所以我還是先回去好了。」
向讓沈默不語地看她走向門口,氣氛倏地變得僵滯。他沒有多說什麼,只是送她到門口,在她穿好鞋子時,一把拉住她,傾身親吻她的頰邊。
「別太累了。」
向讓關心的叮嚀,讓她的鼻頭沒來由地一陣酸疼,突然覺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件傷害他的事。
她歎氣,撇開那個沒道理的念頭,踮起腳回吻他,才道別離開。
向讓輕輕關上門。他知道她退縮了,至於為什麼,他還不清楚。
或許是三年前張立宇的背叛讓她傷得太重,但這次再見到張立宇,競芳似乎早已對那段過去釋懷了。
若不是因為過去的情傷,那又為什麼她會突然退縮呢?
在找到答案之前,他只能耐心等待。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9-8-17 00:33:51
第十章
這一次,她要勇敢地對他說:我愛你……
單單只是想起,她的心就溢滿幸福的喜悅。
因為進度已經嚴重落後,雖然很多細節尚未敲定,但競芳決定先做宣傳、廣告。畢竟整個音樂祭若沒有人知道、沒有人參加,就等於失敗了一半。
除了網站、宣傳DM和旗幟之外,競芳特別商請她在電臺的好友幫忙,電臺決定以贊助者的方式幫忙宣傳。
音樂祭訂在八月的最後一個禮拜,競芳以「暑假最後的瘋狂放縱」為主題,來籌畫這場音樂祭。為了趕上期限,所有人忙得不可開交,完全不復平日鬆散的風氣,只要完成手上的任務就主動支援其他人的工作。
這樣的工作氛圍和態度,一直是競芳想要塑造的,沒想到,居然是在危機發生後,大家才有這樣的共識和凝聚力。
就某個層面來說,或許這次的危機並不是什麼壞事。她苦中作樂地想道。
正當她忙著校對宣傳稿時,向讓忽然來電。
「你們公司是在七樓對吧?」
「對啊,怎麼了嗎?」
「沒什麼,我要進電梯了。待會兒見。」
競芳愣了一下,才明白向讓的意思是他已經到他們公司了。她跳起來衝向門口,不一會兒,電梯門打開,向讓一臉笑咪咪地對她招手。
「你怎麼來了?」
「給你帶來一個好消息。不先請我進去坐嗎?」他揶揄的口吻讓競芳驀然回神。
兩人走進辦公室時,立刻招來許多好奇的眼光。競芳直接帶他到會議室,並且將百葉窗全部拉上。
「好了,發生什麼事?你說什麼好消息?」她轉身問他。
向讓輕鬆自若地靠坐在會議桌沿,看起來好像從他一直都待在這樣的環境,一般人看到他,根本猜不出他每天帶著一群小孩上課。
「我幫你找到贊助廠商了,是一家進口啤酒商。」向讓從口袋中掏出一張名片遞給她。「他們的啤酒正想要進入臺灣市場,這次音樂祭的活動對他們來說會是一個很好的宣傳機會。」
「騙人……」競芳不敢置信地瞪著那張名片,立刻抬頭驚訝地望著他。「你怎麼會……」
向讓的眼眸晶瑩地閃著笑意。「看你那麼煩惱,我知道雖然你們老闆已經有虧損的決心,但你還是希望能將損失降到最低,不過你沒有多餘時間找贊助商,所以我就幫忙打了幾通電話。這家廠商是以前的工作夥伴轉告我的,我已經先打過電話探詢過對方的意願,反應還不錯,不過細節得由你們敲定。」
競芳激動地揉著那張名片。「喔!天哪!向讓,我、我——」她拾起頭看著他,眼底不僅有驚喜、興奮,還微微泛著淚光。
她飛撲到他懷裏,扎扎實實地擁住他,溫暖、柔軟的觸感伴隨著她獨特的幽香,襲擊他的感官。
一瞬間,向讓覺得自己好像屠龍拯救公主的騎士,這種被需要、被感激的感覺好得讓他捨不得放開地。
「我要馬上跟他們說這個好消息,老總一定會樂得昏過去!」她往後退,眼中的興奮比剛才更加高亢,大大的笑容令向讓也跟著微笑。
果然,這項消息贏來所有人的大聲歡呼,每個人又叫又跳、開心地抱在一起,好像音樂祭已經圓滿成功,就要開慶功宴一樣。
老總知道找到新贊助廠商後,激動得哭了起來,連日來的籌錢壓力讓他精神緊繃,頭髮白了一半,問題終於有希望解決,讓他情緒崩潰。
之後,向讓不但成了公主的屠龍騎士,也成了所有人心中的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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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的不知該怎麼謝謝你。」
那天晚上,他們吃過晚飯回到向讓的住處,競芳終於找到空檔,正式地表達她的感謝之意。
向讓淺啜一口咖啡。「直接說聲謝謝就行了。」他莞爾道。
「謝謝。」她真心地致上謝意,像是想到什麼似地又說:「你知道你已經成為我們公司的風雲人物了嗎?」
他挑眉,露出詢問的眼神。
「小喬把你的英雄事蹟告訴雷徹,又從雷徹那裏得知你過去曾是知名的AD,老總現在不但想刻個牌匾送你,還想招攬你進公司,他還暗示我,福利待遇條件隨你開。這對一向小氣的老總來說,可是非常足夠的誠意。」
向讓爽朗大笑。「多謝他的好意,不過敬謝不敏,我很喜歡當幼稚園的園長,小孩比大人單純多了。」
「我想也是,不過,你如果來的話可能會是我的上司,到時候我就得聽命於你,為你效勞喔!」她眼底閃著淘氣。
向讓佯裝恍然大悟地驚嚷:「對厚!這樣你就得聽我的話,我叫你做什麼都可以嗎?」
她橫睨他一眼,嘴角掩不住笑意。「你想做什麼?」
「我想……你把衣服全部脫光……」他中提琴般的嗓音低喃,充滿性感誘惑。
競芳靜靜地望著他,過了幾分鐘,她無預警地站起、轉身。
就在向讓以為她生氣要離開時,她拉出米色襯衫,開始解開扣子。
他的眼睛在黑色鏡框後倏地睜大,呆愣愣地看著她在面前輕解羅衫。不一會兒,她全身只剩下白色內衣褲,紅著臉、咬著下唇望他一眼。
他的心跳先是狠狠停住,然後重重地跳躍。
「一定要全脫光嗎?」她輕聲問。
他的氣息梗在喉間,嘶聲回答:「一定要。」
她的臉更紅了,猶豫了兩秒,動手解除最後的屏障。
她未著寸縷、緩緩地轉過身來,眼前的美景,讓他呼吸一停,週遭一切都消失不見,只剩下她柔軟的身軀、白皙的肌膚和羞怯的模樣。
他在最短的時間蓄勢待發。
「過來。」他沙啞地命令道。
競芳溫馴地走到他面前,她獨特的幽香瞬間佔據他的呼吸,他感到一陣頭暈目眩,飢渴令他衝動地想一把抱住她。
但他壓下衝動,目光緩緩梭巡她身體的每一寸,開始更肆無忌憚的誘惑——
許久之後,兩人懶懶地交疊躺在床上。
競芳確定呼吸回穩後,才在他耳畔說:「下次換我發號施令,你聽令行事。我也想看看現場版的脫衣舞男。」
向讓緩緩露出微笑。「沒問題,都聽你的。」他把她摟得更緊,兩人相擁而眠。
那一夜,並不是競芳第一次在向讓家過夜,卻是她第一次在他家失眠。
競芳靜靜地望著黑暗的房間,身體明明很累,卻睡不著,有股煩躁的情緒在體內騷動,而且越來越讓她無法漠視。
她深吸一口氣,不知道為什麼,她就是想逃,忽然好想離開躲起來。
她感到不安、驚慌,彷彿有件事就要發生,可是她不想面對。
她轉身側躺,望著向讓熟睡的臉,柔情伴著害怕同時浮現。
她驚訝自己害怕的情緒,隨即明白她的不安來自於他。並不是他不好,而是……他太好了。
他聰明又幽默,勇敢又溫柔,對她百般寵溺、包容,像呵護珍貴花朵般呵護著她。她有煩惱,他會像勇士般幫忙她解決問題,她難過時,他陪在身邊當她的靠山。
她越依賴他,就越害怕。
萬一有一天,他離開她了,那她怎麼辦?
只是想像失去他,就令她恐慌得無以復加。她居然依戀他到如此深刻的地步。
兩人的未來彷彿籠罩了一層濃霧,茫茫看不見前方的路會通往哪裡?
音樂祭當天,除了啤酒廠商派來宣傳的人,以及公司請來維持秩序的工讀生之外,公司所有人都下場支援。
大家都穿著音樂祭的黑色T恤,上頭有個火焰般的「M」。每個人都忙得人仰馬翻。
雷徹帶領他的團隊,一早就到現場架設音響、攝影設備,控制臺高高地矗立在會場的最後方,縱觀全場。
來參加音樂祭的人多得超乎他們的預期,震天價響的樂團演奏和歌手們精湛的演出,博得熱烈的歡呼和迴響,在一個接一個表演樂團的帶動下,每個人又叫又跳,盡情享受這盛夏的狂歡之夜。
就在競芳忙著監督整場音樂祭最重要、最高潮的壓軸時,向讓出現了。
他從一開始就來幫忙了。原本競芳還覺得沒必要麻煩他,可是,當活動人數超出預期時,對整個企劃頗為瞭解又有經驗的向讓,著實幫了她不少忙。
「最後一個團體準備上臺了,我已經把最後的壓軸信號告訴他們,大家都很興奮。這些水車到位了嗎?」向讓在她耳畔大吼。
她潤潤喉嚨,也跟他一樣對著他的耳朵大叫:「還差一輛,他們剛剛才到,我已經指示他們繞到另一側就位了。」
向讓點點頭,抽出腰側的水瓶遞給她。她投給他感激的一瞥,立刻大口大口地喝水。
沒多久,今晚最後壓軸的樂團上場,強烈的鼓聲和節奏,鼓動現場每個人的耳朵和心臟,所有人都跟著音樂搖擺、跳躍。
向讓扶著她的背,對她說:「放鬆一下。」她笑著回視。
整個音樂祭即將進入尾聲,她終於有空閒停下來享受表演。
表演的最後,樂團主唱對現場群眾大吼競芳結合音樂祭和啤酒贊助商所設計的口號——
「放縱有理,玩『樂』無罪!」
瞬間,五道水柱從會場四面八方同時射至群眾上方,驚呼伴著笑聲響成一片,樂團立刻奏出奔放的節奏,為這場音樂祭創造完美的高潮。
現場陷入一片興奮的喝采,有人尖叫、有人吹起口哨,沒多久,每個人幾乎都濕了。這瘋狂的Ending,將群眾的情緒推向高峰。
就在一片混亂中,競芳感覺背上一陣壓力,下一刻,她已靠在向讓寬厚的胸前,他如迅雷般攫獲她濕潤的唇。
從天而降的水將他們淋濕,水滴沿著鼻尖滲入他們的吻中,濕滑的觸感帶來前所未有的刺激。
他的嘴裏有口香糖的薄荷味。那一定是雷徹給他的,因為嚼口香糖是雷徹的習慣。她模糊地想。
不過,當他的舌尖探入她的口中,所有思緒頓時停擺。她隨著他的舌尖起舞、纏繞,熟悉的騷動又快又猛地竄起,她不自覺地伸出手勾住他的脖子,讓他加深這火熱的擁吻。
週遭的一切消失,全世界似乎只剩下彼此的擁抱和親吻……
音樂祭的圓滿成功使所有一切辛苦、疲累都消失無蹤。當晚,老總興奮地破例在某家營業到淩晨的餐廳訂位,設宴慰勞所有工作人員——包括雷徹一行人及向讓。
大家開心地吃吃喝喝,席間,老總感慨地向競芳表達歉意。她笑笑表示早已不在意.因為向讓的開解,她也明瞭老闆難為。
慶功宴直到淩晨兩點才結束,因為大家都喝了酒,所以大都搭計程車離開。向讓協助雷徹的助理將雷徹送上車後,才摟著競芳坐上另一輛計程車。
競芳微醺地靠在向讓胸前,聽著他沉穩有力的心跳,覺得一種朦朦朧朧的幸福感,那種幸福美好得令她心痛,讓她想哭。
向讓滿足地摟著她,看著窗外夜景飛逝。
忽然,他開口,低柔的聲音既飄忽又清晰!
「我愛你……」
她無言,不動。合上眼,淚靜俏悄地滑下,沿著鼻樑滴在他的胸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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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讓伸手又按了一次電鈴,高音頻的鳴響從室內穿透而出,在樓梯間裏顯得空洞、孤寂。
她在躲他。雖然她沒有說出來,可是這一周——下,在更早之前開始!她都顯得不安。
雖然他揣測是他那天在車上向她告白所引起的,但事實上,自從她突然說要回家的那天起,那股不安就存在了。
向讓想過,她或許是因為過去情傷而無法釋懷,但如今,他肯定自己錯了。在他們兩人之間,橫亙著更大的問題,而那個問題點就在她身上。
明明知道那句示愛是冒險,但當時他就是那麼自然而然地脫口而出。
他不曉得她當時的感受如何,可是那時的他覺得一股幸福充實地在胸口衝撞,他不得不宣洩而出。
他知道這麼做是在逼她,不過他別無選擇。他們勢必得過這一關,如果不斷然逼她面對,就這麼鴕鳥心態地拖著,他們的愛遲早有一天會枯死,就像他曾看過的溫室,那一片荒蕪至今仍是他的惡夢。
最近,他又作了那個夢了。
他心裏明白那代表的意義。他也害怕,萬一他的進逼,將她逼出他的懷抱,毅然決然地離開了,怎麼辦?
他深呼吸一口氣,不讓自己想到那個可能。
一切都會圓滿的,他想,就如同當初父母過世時,奶奶曾安慰過他的:「世上自有其定律,要相信一切都會變得圓滿,在花開之前,我們能做的只有等待。」
雖然相信並不是容易的事,雖然很困難,可是,若不讓自己相信什麼,這一切會變得很難熬。
「競芳、競芳?」他用力敲了敲門,依舊一片寂靜。
或許他不該那麼急,他想,開始猶豫自己是不是做錯了。他希望有改過的機會,不過,也要看競芳肯不肯給他這個機會了。
躊躇了一會兒,他歎氣離開。
順著門板,競芳無力地滑坐在地上,淚已無聲地爬滿臉。
從第一聲鈴響,她就陷入煎熬的地獄,心裏有一部分尖叫著要她開門,卻又有另一股黑暗力量阻止她。
她就這麼靠在門上流淚,覺得自己既可悲又可惡。
她知道自己不該這樣對待向讓,他值得更好的回應,或許該說他值得更好的女人。
他的愛讓她清楚看見自己的醜陋與不足,她沒有信心能好好回應向讓的愛,恐懼已變成怪獸將她一口吞沒。
他離開的輕巧足音像是地獄之門闔上的聲響,她被困在冰冷的地獄裏,看不見未來、看不見希望。
她嚎啕大哭,哭得哽咽、悲慘、淚流不止,一陣陣灰暗的情緒湧上來吞沒她,她像是要將過去被壓抑沒有哭出來的分一次用盡。
從小,媽媽因為工作經常不在家,長久以來是她獨自面對空曠、孤寂的家,靠自己解決任何事,即使受傷了,也只能忍著痛,自己去醫院包紮。
當時,她一滴眼淚都沒掉。後來母親知道了,也只是淡淡瞥一眼,叫她要小心。
從此她知道,這世界上她能依靠的只有自己。對於愛,她已死心。
連自己的媽媽都不愛她了,還會有誰愛她?
直到她遇上張立宇,被愛的希望重新燃起,但又再次遭到狠狠的踩熄。
自此之後,她不相信愛,不相信世上有永恆不渝的愛。只是內心深處,她依然渴望有人愛她,也能讓她去愛。
但為什麼她不能好好地回應向讓的愛?
不知過了多久,當她睜開眼睛時,窗外透進灰濛濛的曙色。
或許是情緒大量宣洩造成的不適,她感到頭重腳輕。起身走進臥室,看到化妝臺上的信,她定在那兒不動,緩緩拿起信。
那是她的繼父從花蓮寄來的,工整有力的字跡透露此人嚴謹、正直的個性。他和母親在三年前結婚,當時的她正是最悲慘、最低潮的時候,母親的婚訊在當時猶如最大的諷刺。
那時她沒出席,也不曾見過這位繼父.從那時到現在,她沒有和母親見過面。雖然逢年過節時,繼父都會寄來水果和信函,邀請她去花蓮過節,但她一概沒回應。
這次,繼父一如往常在中秋節前夕來信邀請她。她原本和往年一樣打算丟掉那些柚子和信件,不過,這回她卻把信放在化妝臺上一直看著,心裏有個聲音響起——
或許,該是她面對從前的怪獸的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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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窗外的景象從小變大,飛機漸漸下降,轉眼間就要降落在台中機場。競芳慢慢深呼吸,閉上眼,很慶倖自己走了這一趟。
花了一天從台中坐車到花蓮,當母親和繼父看到她時都嚇呆了。不單單是因為中秋節還沒到,她就出現了,也因為這麼多年,她不曾回應他們的訊息和邀請。
母親一見到她就搗著臉轉身衝進廚房,從那聲嗚咽,她知道母親正在哭泣。
那一瞬間她覺得好奇怪,因為記憶中的媽媽是從不哭泣的。
她一向冷著臉,不管發生什麼事都不為所動。如今看到她哭,讓競芳有種不真實的感覺。
繼父和她想像的有些出入,他和媽媽不同,臉上總掛著和煦的笑容。
當母親搗面離去時,他臉上的溫柔和包容,讓競芳恍惚中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她在那兒住了一晚,和母親、繼父聊得並不多,都是些不痛不癢的家常話。對於她的突然造訪,他們也沒有多問什麼。
第二天,她起得晚,中午時,看著母親在廚房忙著,她突然記起從前她也曾這樣看著母親的背影。
雖然媽媽常常因為工作不在家,但她從來沒有忘記替她準備便當。
有一次,媽媽因為工作遲歸,慌慌張張地一進門就衝進廚房煮東西。
那時她只覺得母親不愛她,因為當時她很害怕,母親的晚歸讓她誤以自己被拋棄了。可是,媽媽進門的第一件事不是抱她、安慰她,而是跑去煮飯。她當時很不諒解,如今再想起,她才發覺或許她從前都想錯了。
母親並不是不愛她,只是愛的方法和她想的下一樣。
吃過飯後,她應繼父的建議,陪他去視察他輔導的農作物。從教職退休的繼父,是當地農產中心的顧問。
看著他微黑的皮膚、開朗溫和的笑容,她終於明白那熟悉的原因了。
她想起向讓,想起他也總是這麼溫柔地笑著,彷彿世間沒有煩惱,彷彿所有困難都能度過。
突然,她好想看到他。
她才明白,所有她害怕、恐懼的,其實並不存在。她從沒有好好睜開眼看明白,只是一味地逃避,將自己推入絕望。
就像向讓曾說過的,她不曾讓那些男朋友瞭解她,也不曾試著去瞭解他們。同樣地,她從不曾去瞭解母親,也不曾試著讓母親瞭解她。
她花了一下午的時間整理自己的思緒,重新審視自我的過程並不輕鬆,有太多痛苦和掙扎要面對,但這一次,她不許自己再逃避。
當她回過神來,表明要回台中時,她沒有錯過母親臉上的不捨。衝動之下,她開口承諾:「有空我會再來看你們。」
她永遠不會忘記母親瞬間綻露的笑顏。
一出機場,她坐上計程車,直奔向讓的家。
懷著興奮和喜悅,她忐忑不安地看著窗外,想像著待會兒見到他,他是否會驚喜地歡迎她?
她要跟他說對不起,要告訴他她心中最深沉的恐懼和不安,還有她無法回應他的原因及苦衷。
不過現在,她都不怕了。
她已經看透心中那頭怪獸的原形,她不再感受被從前的陰影威脅。
這一次,她要勇敢地對他說:我愛你……
單單只是想起,她的心就溢滿幸福的喜悅。
只是這一次,換她失望了。
按著他家的門鈴,卻沒有人應答。那一瞬,她想起向讓被她關在門外的那個晚上。原來看著緊閉的門扉,是這麼令人難受。
該不會她醒悟得太晚,一切,都來不及了?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9-8-17 00:34:04
終篇
拖著疲憊的身軀走進電梯,只差一小段距離,他就可以和他舒適的床鋪做最貼近的接觸。
終於能好好的休息一下了。
結束在荷蘭為期五天的考察和研討會,長時間的飛行使他的疲累往上升級。以前他從不覺得出去參訪考察很累人,可是這一次,他不但身體累,心裏更累。
他知道之所以如此,全是因為競芳。
出國前,怎麼也連絡不上她,像在他心上綁了一塊大石頭。這期間,他從荷蘭打電話給她,也都沒有人接。
儘管心情低落,不安和煩躁讓他根本無心參觀那些環境優美的校園,也不想參加冗長的研討會。
但理性的那一面,還是教他將所有心緒關起來,拿出專業的一面撐完整個行程。
不知道競芳曉不曉得他出國去了?他露出苦笑。也許她根本不在乎了……
他把那個想法撇開,不讓自己再想下去。
推開家門,散落一地的信件教他當場愣住。他挪開腳,拾起那封被他踩過的信,打開,是競芳的字跡——
親愛的讓:
你是不是對我已經心灰意冷,所以不想見我?我不怪你,全都怪我自己不好。我的懦弱將我們分開,我讓從前的恐懼土宰我,也將你狠狠地推開。
我不曾細究為何我總是無法和男人維持長久的關係,朋友都說是從前的傷痕太深,導致我的戀情一再失敗。
不敢面對的我,就讓這個膚淺的理由搪塞過去。
直到你出現。你毫無保留的付出和受,竟然讓我害怕,我怕自己無法回應你,無法和你一樣付出。
可是當你失望地轉身離開,我完全崩潰了。我氣自己也討厭自己這樣傷害了你。
在絕望中,我終於鼓起勇氣面對過去。
在告訴你之前,我得先跟你說一件事。我從小就沒有爸爸,不是他早逝或離婚,而是我不知道我的父親是誰。我媽媽未婚生下我,獨自扶養我成人。
我一直覺得我媽媽不愛我,是因為她生下了我,我是她不得不負起的責任罷了。直到我能夠獨立,我就離開家到臺北上課、工作,很少再和她聯絡,甚至幾年前她結婚時我不但沒有出席,更從此避不相見。
我知道這麼說很牽強,把自己的懦弱怪罪於過往,聽起來定個很爛的藉口,可是……
算了,一切都過去了。我很抱歉因為害怕而把你拒於門外,我不知道你是否肯原諒我,肯再次接受我。無論結果如何,我還是想對你說:
對不起,
我愛你。
競芳
向讓顫抖地幾乎握不住信紙。
原來她並不是不愛他,而是她從不認識愛。她不懂什麼是愛,因為她從沒被真實地愛過。
難怪她會嚇得逃走。
慘了,他這幾天不在,她該不會以為他……
向讓立刻跳起來衝向門口,才一打開門,正好看見競芳失神地走出電梯。
兩人四眼相對,先是驚訝,然後默默不語地對望。
從她浮腫的眼皮和黑眼圈,猜得出她這幾日所受的煎熬。心疼揪緊向讓的胸口,他溫柔關懷的眼神掃過她的臉,看見她手中緊抓著的信,更令他的內心抽痛。
「向讓……」
「競芳……」
他們同時開口,又同時停住。
「我——」
「我!|」
兩人都急著向對方表達心裏的感受,反而無法順利開始。向讓伸手將她攬入懷裏,直接用行動表示自己的心意。
再次靠在他胸前的感覺像回到家,競芳將臉深深地埋進他的胸膛,汲取他強壯的力量。
聞著他乾淨清新的熟悉味道,她的淚水不受控制地流出來。
「對不起,我出國到荷蘭去考察。行前一直聯絡不上你,所以……」他的聲音消逸,感覺她的淚浸濕衣服,燙著他的胸前。
「我以為你再也不理我了。」她可憐兮兮地說,聲音哽咽。
「怎麼可能不理你?你在我生命裏已經不可或缺,我無法想像沒有你的日子。這趟行程是很久之前就敲定的,之前你忙著音樂祭,我也忙到忘了告訴你,所以才讓你擔心受怕這麼多天。」
他的心疼、不捨在溫柔的腔調中流入她的心,讓競芳更覺得羞慚,她靠在他胸口猛搖頭。
「不怪你,要怪就怪我自己,是我一直不接你電話。可是我不是不愛你,我是害怕我不知道怎麼去愛,我怕你最終會發現我不值得你愛。你是那麼好,總是包容我、呵護我,當我發現我越來越依賴你,越來越不能沒有你的時候,我嚇壞了......」
她的聲音顫抖,抬起頭,雙眼因為淚水顯得晶瑩剔透。
「我很抱歉我逃走了,但當時我真的不知怎麼面對你。我明明知道這樣很幼稚,可還是無法控制地傷害你。我真的——」
「我知道。」他截斷她的話,不捨得她再自責難過。「我不怪你,也從沒想過離開你。我瞭解你一定有你的苦衷,我只希望你不要一個人獨自承受,我想成為你的依靠,我希望不管有任何困難、問題,我們都能一起面對。」
向讓眼中無盡的溫柔承諾著永恆,將她從冰冷的地獄中拉出。
「我必須要告訴你,我不是在為自己找藉口,只是我的過去——」
「噓。」他伸手覆在她唇上。「我看過你的信了。我曉得你對愛的怯懦是過去的陰影所造成,你保護自己太久了,久到你甚至不覺得自己有道防護牆,直到我突破那道牆,真正走進你心裏,才會啟動你的防衛機制。我本來想更有耐心的,但我忍不住。我愛你,我想每天每夜都有你相伴,我想無法無天地寵你,我想成為你心目中的唯一。」
向讓停下來,眼神變得嚴肅,但臉卻紅了起來。他鬆開她,衝回家裏打開行李,慌張地翻找著什麼。
不一會兒,他握著一樣東西,緊張地瞥她一眼,清了清喉嚨.
「這是我在機場等候登機時看到的。我第一眼看到,就覺得要買下來給你。本來我想先休息一下,等我恢復精神,再去找你……」他像突然想到什麼。「應該要先買束花,還要訂餐廳……」他皺著眉說。「不過,現在管不了那麼多了。」
競芳完全搞不懂他在說什麼,直到他伸出手,現出手中的小盒子,她驀然明白他的企圖。
她咬著唇,淚水又再度泉湧。
「競芳,你願意嫁給我嗎?」向讓柔聲問道。
她覺得自己好像飛上了雲端,感覺有些無法呼吸。
「我不知道……」她看見他的眼神黯了下來,趕緊又說:「在我傷害你之後,你還肯要我嗎?」
他又重新露出笑容。「我要,一輩子都要。」
她撲進他懷裏,破涕為笑地嚷著:「好、好,只要你要我,我就嫁。我願意嫁給你。」
他懸在半空的一顆心終於落下。他緊緊抱著她,緊得她的肋骨都痛起來,不過她沒有一點抱怨,被他這樣抱著,只覺得自己幸福得一顆心都裝不下。
他們開心地相擁,誰也不想放開。
就在他們靜靜擁抱的腳邊,一封被揉得縐縐的信躺在地上。信裏的內容很簡單,只有三個字,可是密密麻麻地爬滿整張信紙——
我愛你……
我愛你……
我愛你……
足足有一千次。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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