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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風光 -【伴妻如伴虎(女厄之二)】《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9-8-22 00:27:22     標題: 風光 -【伴妻如伴虎(女厄之二)】《全文完》

伴妻如伴虎(女厄之二) 作者︰風光

想他司儒之可是懶散出了名,能坐就不站、能躺絕不坐,
這樣的他怎麼可能自願到偏遠的金虎族實施教化?
甫,要不是為了躲避刁蠻公主的逼婚,他何苦跋山涉水,
不過這金虎族倒是不錯,風景秀麗不說,連首領都美得出奇,
可她美則美矣,行事作風卻教人不敢苟同,動不動就喊打喊殺,
為了怕她脾氣一來,自己的腦袋會有危險,
向來不管閑事的他,破天荒想方設法讓她理解人命的重要,
讓她不準濫殺無辜,她乖乖照辦;請她出兵救人,她一口答應,
看她獲得族民愛戴時對他展露的燦爛笑容,他覺得十分耀眼,
見她因為自己懷念亡妻而跟著難過,他感到心疼,
但他尚未確定自己的感情,所以不敢輕易接受她的真心,
直到親眼看見她為了保護人質被砍得渾身是傷,
才明白自己計劃一切,卻沒算到心早已因她的率性而陷落,
然而當他明白自己的感情時,「她」的出現卻再次攪亂他的心……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9-8-22 00:27:33

序言

    除了愛情之外
風光

    其實,風光很喜歡《伴妻如伴虎》故事中的陸蕪。

    她很純真,沒有心機,很放任,很自我,這種人活在世界上才快樂。事實上寫到後來,風光都覺得要不是男主角司儒之肩負著革除金虎妖性的重責大任,陸蕪必須有所改變,否則他不出現的話,她就這麼自由自在的活著當老大其實也不錯。

    所以說,愛情果然會束縛一個人啊!不過這種束縛卻是心甘情願的,被綁著、被限制著也覺得甜蜜,或許這就是愛情最傻的地方,也是最值得一提的地方。陸蕪如果沒遇到司儒之,會比遇到他更快樂嗎?這很難說,不過她的人生肯定就少了最精彩的那一塊。

    至於男主角司儒之,和當初風光所做的設定有些微不同。一開始,風光是想將他寫成個老八股,成天之乎者也,逢人便愛講道理,不過當編排整個故事時,風光發現這樣的人,和陸蕪那樣我行我素的個性,踫撞不出火花,反而會成為一個教忠教孝的故事,愛情變得枯燥,甚至成了純粹的忠孝仁愛教學觀摩。

    風光又不是在寫莒光園地的劇本,是吧?

    所以司儒之就變了,成了一個城府深沉的人。他的所做所為、一言一行,都有著雙層以上的意思,會造成兩種以上的結果,而且在他做第一步驟時,早已想到了第十步驟以外的情形。寫這種人是一種挑戰,不過風光很羨慕這樣的智慧,如果不是這種心機個性的司儒之,對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雞書生而言,還收服不了陸蕪那只母老虎呢!

    《伴妻如伴虎》故事建構在愛情的踫撞以及文化的沖突上,無論是再大的隔閡,再深的歧見,有了愛情的加持,便能促進瞭解與融合。金虎族是一個很特別的種族,雖然因為地理位置的原因,它的風俗習慣相似於蒙古族,但風光卻不將它局限在屬於現今的任何一個種族,希望這樣的設定,能給讀者一些新鮮感,卻又不至於太過陌生。

    所以這是一個除了愛情之外,又多了一些什麼的故事,希望大家會喜歡。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9-8-22 00:27:45

楔子

    在群山之首的昆侖山麓西北一隅,是雄偉壯闊的西王母宮殿。西王母統領著得道證果的萬物,並協助他們革除妖性,進入仙道,因此在她慈愛的渡化下,萬事萬物都能循著規律的輪回,不致亂了天理。

    瑤池旁,聖宮前,三隻千年的神獸——大蛇、金虎及孔雀,獸性依然不除,難以成仙,王母娘娘每每見狀皆不由得感嘆。

    大蛇天生的獸性是「不忠」,她身上有著斑斕鮮艷的花紋,體態修長具律動感,美麗而神秘。千年以來的修煉,她曾被許多得道高人或是神仙收服,然而即使大蛇表面上臣服了,只要主人一個不注意,她隨時可能反噬,因為她不信任任何人。

    就這樣,她的靈力進展得飛快,卻從來不會只對一個主人忠實,即便到了王母娘娘的底下修行也不改本性,且因她不主動招惹,也會有一堆自製力不夠強的神獸被她吸引過來,最後不是被吸光精氣就是廢了幾百年道行,她一犯再犯完全無視王母娘娘的警告。

    金虎天生的獸性是「暴虐」,她渾身的金毛看來金光燦爛,威風凜凜,卻是神來殺神、佛擋殺佛。在她修行的過程中,除非道行遠高於她,否則任何意圖制伏她的人,最後肯定慘遭毒手。

    在王母娘娘的座下修行後,金虎暴虐的性子並沒有多大收斂,只要闖入她修煉的領域,不管來者何神,一律被虎爪掃落崖侖山巔,運氣好一點兒的才能留下一條命,王母娘娘在沒有辦法之餘,也只能先在山峰之間放張天網,能救幾個是幾個,直到想出法子根除去金虎的天性。

    至於孔雀,天生的獸性便是「虛榮」。她天生一身華麗絢爛的羽毛,招蜂引蝶至極,卻又高傲不群。千年以來馴服孔雀者,都是提供給她相當的優渥好處,讓她享盡虛名、富貴及吹捧,才勉強得其青睞。

    原本這「虛榮」並不會造成其他神獸的損害,然而當孔雀來到聖宮後,美貌驚人卻又看似冰清玉潔的她,常引來許多神獸爭相示好,甚至有一些還會偷取王母娘娘的聖物為獻禮。當王母娘娘看到三千年才結一次果的蟠桃樹被拔得只剩樹枝,而那些果實又全進了孔雀肚裡之後,她知道自己必須盡快導正一下孔雀的個性了。

    人間百年,不過是天上一天,某日王母娘娘見到牛郎織女只得在每年七夕相見,如此堅貞的愛情激起她的一絲靈機,於是,她從大蛇先開刀了。

    人間一番經歷,大蛇好不容易根除不忠的妖性,學習到專一,接下來便輪到金虎。

    王母娘娘慈愛的眼神落到虎視眈眈瞪著附近神獸的金虎,突然只見她狂吼出聲,虎爪一揮,一隻走錯路的黃鼠狼精就這麼被掃入山谷。王母娘娘搖搖頭,仙手微點,在山峰之間的天網倏地一張,黃鼠狼精堪堪逃過一劫。

    王母娘娘知道,在金虎修煉有成之後,其實已有收斂,否則這只黃鼠狼精不會只落入山谷,而是會被撕裂吞食。

    「金虎。」王母娘娘現身在金虎身前,見對方懶洋洋的立起身,籲了口氣道︰「你方才為何要將黃鼠狼精掃落?你可知能上得了崖侖山頂,必定是歷經許久的修煉,這一摔很可能摔掉它百年道行。」

    「誰教它要闖入我的地盤?」金虎滿不在乎,「我自來到仙宮便劃定範圍在此,它硬要進來,摔掉百年道行也是自找的。」

    「仙宮是屬於眾生萬物的,豈容你擅自劃分地盤。」王母娘娘只能搖頭。

    「我在凡間都是這麼做的,也沒見其他動物敢叫一聲。」金虎微順了順美麗的金色毛發,展露一身驕傲。「如今上仙宮來,早已收斂不少,我沒吃了它們算不錯了。」

    王母娘娘微嘆,手一揚,山峰間的天網緩緩升起,落到金虎面前,只見裡頭有剛剛落下昏厥尚未清醒的黃鼠狼精,斷了角的山羊精,拐了腳的黃牛精……林林總總的動物精魂不及備載。

    「只因你自以為是的佔領地盤,便以暴力欺淩弱小,令如此多的眾生受到傷害,你不覺得有愧嗎?」王母娘娘語氣嚴厲起來。

    可是金虎修行千年,那王者的威勢也不容小覷,哪裡會去注意其他弱小生物的死活——即使此刻王母娘娘表情凝肅,她同樣不以為意。

    「何錯之有?」金虎有些厭煩地抖抖身子,又傭懶地坐下。「我還嫌娘娘放那張破網是在與我作對。救了那群廢物,到時候它們又闖入我的地盤,還是要被我再掃一次,不是增加麻煩?」

    霸氣淩人的金瞳虎目直視著王母娘娘,「我上天庭可是來修行的,自然不願被這麼多麻煩誤了正事。」

    王母娘娘眉頭深鎖。「獸畢竟是獸,未受教化,故桀驁不馴,視生命如草芥。你戾氣不除,一輩子也無法位列仙班。金虎,人類是三界中最情感豐沛真實的,本座命你下凡投胎為人,歷經生離死別,學習人類的常識智慧,更重要的,你必須從所愛之人身上學習同理心,去除身上根深蒂固的妖性,未達目標之前,不準回天庭。」

    話說完,王母娘娘振袖一揮,不顧金虎霎時暴怒撲上的姿態,將她送入了輪回池……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9-8-22 00:27:57

第1章(1)

    中原朝廷與北方狼族的戰爭,即使數度改朝換代都未曾停止。野心勃勃的狼族只要缺糧過冬,就會攻打邊境,除了搶糧食,若能奪下一城一池擴張勢力更是再好不過。不過大國他們當然吞不下,倒是時常攻打中原邊陲附近的小部落,因此北方總是風聲鶴唳,人心惶惶。

    其中,北方眾部落裡,位於西北的金虎族,恰好夾在狼族與中原的緩沖地帶,戰略位置十分重要。幸得金虎族以武勇聞名,即使狼族對北方土地虎視眈眈,更想居此險要以偷襲中原,卻也甚少直掠金虎族的鋒芒。

    只不過甚少不代表不會,近來狼族幾次偷襲金虎族,造成北方勢力的震動,金虎族死傷慘重,朝廷有監於此,便派使者招安,欲使其成為中原藩屬,朝廷也能提供保護,更能聯合北方之力眾部落共同抵禦外侮。

    或許是光憑金虎族之力確實無法負荷與狼族的戰爭,居然很爽快地答應了。而金虎族提出的條件,更是令人匪夷所思,朝廷連日來的朝會都在討論這個話題,卻始終沒有結果。

    「金虎族不要咱們天朝武力進駐,也不要金銀財富,他們要的,是朝廷派人至部落實施教化,讓他們人人識字懂文、知書達禮……」皇帝苦惱地按了按額,「你們認為派誰去好?」

    朝臣們你看我、我看你,垂手躬身沒有人敢吭聲,就怕這個苦差事落到自己頭上。

    也是,金虎族雖少有人去,但關於該部落的傳聞卻從沒斷過,不僅是個蠻荒之地,這風俗嘛……原始落後、粗俗野蠻,著實令人退避三舍,因此不僅沒人想自願前往,若是推薦同僚,又怕惹來怨恨,所以還是閉嘴為上。

    「再者,上回狼族由鎮羌堡入侵,劫掠許多人口,至今人質仍未獲得釋放。如能成功聯合金虎族,朕便可派涼州衛協助救人,雙方夾擊狼族。所以此人除了實施教化,軍事方面也需通曉,更要能說服金虎族協助天朝。」

    又是一件難事,滿朝依舊寂靜。

    皇帝只能惱恨地望著這班位高俸厚的文武官員,他當然知道他們在顧忌什麼,他是能要求他們任何一人前去,然而金虎族的情況特殊,送人去跟貶黜流放沒什麼兩樣,沒人犯錯總不能亂派一通.,再加上得說服金虎族救人,所以派去的人必須文韜武略加上口才樣樣精通,一時之間他也不知該選誰。

    就在滿朝寂靜、氣氛詭異的時候,突然殿上踏出一個官員,長揖到地施禮道︰「啟稟皇上,下官自願前往。」

    滿殿文武皆是一怔,急忙想看清究竟是誰腦袋傻了自己站出來。待所有目光都集中在那人身上時,全都不由得眼楮一亮。對啊!他們怎麼就想沒到他呢?!

    司儒之,三年前以三甲榜首狀元之姿入朝,年紀輕輕便飽讀詩書,見識遠大、胸懷萬千,出口成章。而且他曾上十二軍書,經皇帝轉兵部參詳,果然大大增加了邊防的能力,足見其軍略也十分高明。

    原本在朝中是人人看好的大黑馬,但因不願棄糟糠之妻而拒絕賜婚,惹惱了皇帝後被故意分到翰林院做個小官,多年來無人聞問,直至今日眾人才想起有這麼一位人物。

    皇帝當然還記得這個曾拒絕公主下嫁的傢伙,眼楮微眯盯著司儒之,半晌不語。

    他故意把司儒之扔到翰林,專司編修典籍等事,原本是想把他閑到自己求饒,想不到他偶爾呈上的奏摺,總是能切中問題,文采更勝太子太傅,軍略直逼司馬將軍,令自己不得不正視,怨氣無處發泄,更是冷落他。

    當皇帝正想質疑他一番時,一位年邁的大臣突然上前,面有難色地道︰「啟稟皇上,司大人幾個月前才喪妻,這番前去金虎族,是否妥當……」

    此話一出,滿朝文武如利箭般的目光立刻射向該位大臣,硬是讓他的仗義之言卡在喉頭,冷汗直流。廢話!好不容易有個替死鬼,不趕快推出去送死還替他美言個什麼勁?

    司儒之無視眾人反應,坦然道︰「便是因為微臣喪妻,在京城已無牽無掛,自然更適合到西北替本朝實施教化。」

    「是極是極!」另一位大臣急忙跳出來,像是怕皇帝想太多會反悔似的,「司大人文采斐然,當朝難有人堪與之相比,實為不可多得之人選。」

    「啟稟皇上,微臣也認為司大人是上上之選。」兵部侍郎也站了出來,「前些日子司大人上書的十二軍略,內容之豐富完整無可挑剔,因此定能勝任此重大任務。」

    司儒之拒婚之事人人皆知,皇帝應該也不喜歡他,因此兵部侍郎很爽快的選慣站,錦上添花的想幫皇帝將這討人厭的傢伙轟出京城。

    群臣看向兵部侍郎的眼神全都帶著點古怪,像是不屑這個馬屁精似的。但此例一開,馬上出現一堆人拚命向皇帝推薦司儒之這個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絕世好人選。

    這些反應都在司儒之算計之中。他故意磨了好幾天才出面,就是要等待朝廷不安的氣氛凝聚到最高點,人心惶惶更有助於讓眾人將他推到最前線。

    因為只有他知道,皇帝從沒絕了賜婚的想法,如今他喪妻,那刁蠻出了名的公主又雲英未嫁,這次他連拒絕的理由都沒有,不跑怎麼可以?

    這當朝最低調的狀元司儒之,能隱忍沉默這麼多年,其城府之深可見一斑。

    皇帝見他毫不退縮,不悅地大袖一揮。「司卿,你真要去?」

    「微臣只盼為皇上分憂。」司儒之一副忠心耿耿的樣子。

    皇帝不由得陷入了深思。困了他三年,最後還是無法遂了女兒的願,不如把他丟得遠遠的,免得女兒天天吵。

    再者,說不定這司儒之去一趟金虎族,受了苦,回京時會改變主意想娶公主!終于想通了,皇帝長嘆口氣,「既然如此,此去路途遙遠,朕便賜卿蟒袍一襲,玉帶一圍,黃金百兩,綢緞十匹,司卿於異族也能過得好些。」

    「謝皇上。」司儒之跪下謝恩,掩去眼底精光。

    最麻煩的事情解決,很快地朝會便結束。下朝後免不了有些好事的官員來向司儒之寒暄幾句,說些一路順風的客套話,司儒之一一接應,心忖自己此行除了躲公主,更是想看看塞外風光,另外讓自己有事情忙,不去多想妻子亡故後,家中人丁寥落之感。想不到諸位大臣竟熱情得很,彷佛教化金虎族是多麼天大地大的優差。

    然而太多禮數也令人受不了,司儒之趁著空檔,一個箭步躲到廊柱旁,想等這群官員走光再離開,否則這客套來客套去,他究竟何時才能離開皇宮?

    這時候,走廊上傳來幾名大臣的談話,似乎還是和他有關,令他不由得豎起耳朵仔細聆聽。

    「……如今有司大人自願去金虎族,那是最好,否則那鬼地方有誰敢去?這樣我們吏部也可以交差了。」說話的,是吏部員外郎劉大人。

    「是啊!我有個表兄的姑媽的孫子在西北駐軍,聽他們說才知道,金虎族人個個嗜殺,殘忍暴虐至極,司大人此去恐怕不妙啊!」消息靈通的,是禮部侍郎許大人。

    「唉,司大人才獲袍升官呢,不會這麼容易就……那個了吧?」劉大人縮了縮脖子,接著又涎著臉調侃道︰「不過聽說金虎族的首領是個女子,司大人不是剛喪妻嗎?說不定被女首領看上了,嘿!這下不僅沒有生命之危,還成一族長夫婿呢!」

    「劉大人此話差矣!金虎族既殘忍嗜殺,首領又會好到哪裡去?聽說她不識之無,力大無窮,說不定又醜又胖,被她看上的結果搞不好是被吃掉。」許大人搖搖頭,「這些小道消息都是京裡人所不知的,就是不知道腹中包羅萬象的司大人知不知道了……」

    等人走遠,司儒之才帶著一臉苦笑,由廊柱旁現身。

    「我就是不知道,否則傻子才會在皇帝面前毛遂自薦啊……」

    金虎族確切的位置約在昆侖山底下,高山矗立,森林遍佈,眾多村寨分佈在低窪平坦的地方,人數約有數千人,水源是一汪碧綠的青海湖,平時以農耕狩獵為生。由於位於中原與狼族間的緩沖位置,反而甚少遭遇大型戰事,只是狼族冬季缺糧時偶爾會至金虎族勢力範圍內打劫,逼得金虎族漸漸向中原朝廷靠攏。

    金虎族領地內村寨林立,皆由一領袖統領,小至食物房舍分配大至戰爭召集、政事決策等,全都由首領說了算,戰時只要首領登高一呼,所有村寨就會由四面八方動員起來。

    金虎族百餘年來,首領都由很久以前至中原遷至崖侖山麓一帶的陸氏代代繼承,目前的首領則是年約二十的年輕女孩——陸蕪。

    也就是她,在朝廷派人招安時,做出了希望中原派員教化的要求。

    當初曾有人質疑一個年紀輕輕的女孩,在許多部落耆老面前甚至只能算是個娃兒,如何服眾?但陸蕪彷佛天生就有種王者氣息,讓人想俯首稱臣。姑且不論她魯莽直率的個性,自她十歲那年,徒手殺死一頭熊之後,大夥兒就將她視為未來金虎族頭兒的不二人選了。

    所以陸蕪在十六歲父親亡故後,毫無阻礙的當上了首領,部落事務則有表兄金不換從旁協助,幾年來倒也沒出過什麼岔子。

    然而陸蕪此生最大的缺憾,便是未曾讀書習字。當她偶然見到中原來的書生時,那種文采斐然崢嶸的樣子令她十分嚮往,彷佛多讀一本書,說話就會比較有道理似的。因此當朝廷使者到達之際,她順勢提出派人前來教導部落人民讀書寫字的要求。

    想不到對方答應了,還很快地送來回信。

    「你說,中原派來的使者不到一個月就要來咱們部落?」陸蕪睜大眼,一臉興奮的樣子。

    金不換點點頭,指著手裡的信,也是有點不敢置信。「信上確實這麼說。他們派的,還是被稱為中原第一才子的司儒之,這位司大人不僅是三年前的狀元,原來的職務還是翰林院編修……就是負責把全國的書籍全看過一遍,然後收集整理起來之類的,這樣的人,居然會願意來我們這兒啊!」

    在議事大廳裡,圍著幾個重要的村寨之長,他們見陸蕪開心,也跟著喜悅起來。

    「太好了,太好了。」陸蕪坐不住,身著紅色勁裝、披著虎皮坎肩的她由座位上跳下,左右走了幾圈,最後突然身形一定,大聲宣佈道︰「咱們一定要好好歡迎這位司大才子!」

    「歡迎司大才子!」眾人隨之吆喝。

    「唔……你!就是你!」她突然隨便指著某一個人,「把你家的羊宰了,做成烤全羊讓貴客享用。」

    莫名其妙中獎的傢伙一愣,接著一臉苦相。「首、首領,我家就只剩一頭羊了……」

    剩一頭羊?那可不成,這樣那人家裡就沒羊奶喝了。陸蕪皺了皺眉,突然計上心頭,雙手一拍道︰「這樣好了,那個……你!」她又指向另一個倒楣鬼,「把你家的羊分一隻給他,然後他殺羊,這不就解決了?」

    第二個倒楣鬼張大嘴指著自己,險些啞口無言。「首領,我家沒有羊,養的是馬和牛啊!」

    「哎呀,煩死了!」陸蕪皺起眉,一腳踢翻那人,「那你就再找個人搶羊來不就得了?」原就容易沒耐心的她,因為怕怠慢貴客,顯得有些急躁。

    金不換看到她這樣處理事情,幾乎快昏倒。說起來他算是部落裡最能幹的人,要輔佐這個沒什麼大腦、做事又沖動的傻妞,還要讓部落裡的事井井有條,他都覺得自己厲害到可以在中原出將入相了。

    不過他深知陸蕪個性沖,絕不能當面削她的面子,必須像對待老虎一樣,順著她的毛摸,才會乖乖聽取建言。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9-8-22 00:28:10

第1章(2)

    「阿二,首領要你弄頭羊,你就弄一頭來,羅唆那麼多做什麼?」金不換向第一個被指名的倒楣鬼使了個眼色,表示羊的事他會負責。

    那阿二也知機,乖巧地點了點頭,「好好好,首領說了算,小的回頭就去殺羊。」

    想不到這回答,竟得到陸蕪一記白眼。「貴客還有一個月才到,你現在殺做什麼?腦子傻了嗎?先養肥了才對。」傻妞竟然敢說別人傻,還學著那些中原人的樣子,手負於背,搖頭晃腦地批評起來。

    金不換與阿二頓時啞然,算了,她開心就好,真正傻的是誰,不重要。

    「只有一頭羊絕對不夠,不知道貴客喜不喜歡牛……」銳目掃過滿室的人,每個人都忍不住抖了一下,「還是馬……」她又多看了一眼那個聲稱自己家裡養牛馬的倒楣鬼,原本還躺在地上低聲哀嚎,一接觸到她的目光馬上閉嘴。

    最後她雙手一拍。「要不,咱們到山裡獵熊或野狼好了,那個司大人肯定沒吃過。」

    熊和狼?說的好像和打山羌、野兔一樣容易,她以為有多少人和她一樣有那種恐怖的怪力啊?眾人面面相覷,最後求救的目光全落在金不換身上。

    金不換也只能無奈地出來當大夥兒的擋箭牌。

    「首領,招待貴客的事情就包在我身上,保證讓司大人賓至如歸,在咱們金虎族住到不想回家!」

    其實金虎族倒也沒有想像中落後荒涼,此處屋宇錯落林立,有田地與圍欄畜牧,甚至還有人養雞鴨鵝,和中原鄉間的景色相似,反而和住帳篷的狼族截然不同,而且人人恬適安閑,衣著純樸講求實用,和京城裡人人爭奇鬥艷的景觀大異其趣。

    此時正值夏季,氣候卻涼爽宜人。擺脫了京城的燥熱潮濕,司儒之才剛下馬車,立刻覺得全身舒爽,第一眼就被這個地方的山光水色迷住。

    如果能在這樣好山好水的地方頤養天年,倒也是不錯的事。這樣的悠閑氣氛與景致,完全不若那位禮部許大人所說如同人間煉獄。

    沒有人知道,在朝裡謙沖自牧的大才子司儒之,事實上是個疏懶到極點的人,能坐就不站,能躺就不坐,有滿腹經綸卻只想遊遍世上名山大川,找個山明水秀的地方隱居。如果不是阮囊羞澀到險些餓死,他也不會想參加科舉領個固定的月俸,想不到自己低調再低調,還是被皇帝發現了才能,硬是要把公主指婚給他。

    開玩笑,他的志向在遠方……好吧,在遠方悠閑的山林溪水,而非復雜苦勞的官場,怎能被一個刁蠻公主給綁住。

    所以他來到了金虎族,為自己未來的悠閑生活鋪路。至於前途是吉是凶,只能看天意了。

    司儒之往前走了幾步,朝著部落裡最大的屋宇一看,一抹倩影突然落入他眼中,她正踏著帶有節奏感的優雅步伐,直線朝他緩緩走來,幾乎讓他目不轉楮,眼中再也沒有旁人。

    這個年輕女孩很特別……這是司儒之的第一印象。

    她皮膚略黑,雙眼卻炯炯有神,發色略帶金紅,隨意地披散著,只在額上綁了條帶子做裝飾,五官立體,表情不羈,身形修長,十分有野性美,加上她身穿的虎皮坎肩及富有力與美的姿態,令他不由得聯想到一頭美麗的金毛虎。

    京城裡絕對沒有女人能有這種狂放的氣質,司儒之今兒個是開了眼界。

    只見那年輕女孩走到他面前約十步處停住,警戒地上下打量他一番,之後看到他身後一車的書籍,才眼神一亮,從容地走到他面前。

    「你是中原朝廷派來的司大人?」她問。

    「在下司儒之。」他答。

    「你是中原第一才子,特地來教我們讀書識字的?」她又問。

    「第一才子不敢當,只能說學術略有心得,前來與貴族分享。」

    「……好,你吟首詩來聽聽。」她挑了挑眉,彷佛想考他。

    「……」這下司儒之語塞了,第一次見面就毫不客氣要他吟詩的,她還是第一人。

    不過,這難不倒他,何況這山畔水岸及人文風土給他許多感觸。只見他微微勾了勾唇角,淡笑吟道︰「昆侖橫空映碧瑤,蒼林婆娑至田邊,一闕詩辭道不盡,霞裙月帔攔道前。」

    這首詩直指這兒山光水色、森林田家的美景,他一首詩都還說不完,卻又來了個美女擋在前面。大意是說山水美、田居美,連姑娘都美,有些調侃之意,只不過切合了現在情況,卻顯得趣味而不下流。

    年輕女孩直勾勾地盯著他,突然噗哧一笑,「歡迎司大人親臨金虎族,接下來,是我們族人為大人準備的歡迎儀式。」

    司儒之還來不及說什麼,四周的人突然開始唱起歌來,那些原本路過的、種田的、挑柴的、賣貨的,全放下手上工作一邊唱邊圍著他跳起舞來。

    幾個年輕貌美的女子,在他脖子上掛了瓖有獸牙的項鏈,連那名形象狂野不羈的姑娘,也親手替他圍上虎紋披肩。

    這……會不會太聲勢浩大了?司儒之還在傻眼,她突然放肆的拉起他的手,嬌笑道︰「跟我來!」

    司儒之不由自主地被她拉著走,連跟她說些什麼男女授受不親的酸腐之辭都來不及,她便拉著他走在最前頭,後頭跟了一堆唱歌跳舞的人,最後才是司儒之的親兵隨扈們沒頭沒腦地跟著,這詭異的隊伍才走了一小段路,司儒之幾乎覺得自己像要出嫁了。

    「姑娘……」他正想問她是誰,要帶自己去哪裡,一陣食物的香氣卻令他一怔,接著話頭便被搶了過去。

    「到了,你看!」她指向,個大廣場。

    司儒之抬頭一看,更是啞口無言。眼前的廣場用木架吊了約十來只不明動物,底下用柴火燒烤,烤得獸肉滋滋作響,香氣四逸。要不是這堆屍體……喔不,是這堆烤肉擺放的方式太過驚人,他應該會被惹得饑腸轆轆。

    「這是羊肉、牛肉和馬肉……」她一一介紹,聽到都是一些常見肉類,司儒之內心稍定。

    最後她停在一龐然大物前,洋洋得意地道︰「這只呢,則是我前日特地為大人你獵來的,京城裡肯定吃不到,等會兒部落裡要替司大人開個宴會,你要好好嘗嘗。」

    「你獵的?」司儒之心裡一沉,不妙之感陡生。「是什麼?」

    「熊肉。」她雲淡風輕的語氣好像不過是殺了只雞一樣,「砍壞我兩把大刀呢!大人千萬不要客氣,盡管吃!」

    這姑娘究竟是什麼大力金剛轉世的?司儒之的表情微微扭曲,「這熊肉……京城確實少見……」可是,他真的敢吃嗎?

    「嘿!我聽說熊掌在你們京城可是千金難求的美食。光是熊掌有什麼了不起的?我整頭熊都替你獵來,你要吃多少有多少。」她爽快地在他肩上一拍。

    「感謝姑娘,我……有空吃。」他僵笑著,忍不住心想,等會兒自己帶來的那些隨從和親兵什麼都不準吃,只準幫忙吃這只熊!

    「對了!大人要在我們這兒住上好久吧?中原有句話說入境隨俗,大人要不要換上咱們族人的裝束,做我們的打扮?」她突然提議。

    「也好……」慶幸她轉移了話題,不再提那只熊,司儒之本想爽快答應,心想如今夏季尚涼,邊塞之地冬季聽說會冷到令人發慌,若是穿著獸皮躺在暖炕上賞雪,也是人生一大樂事。

    但轉頭一看,一群穿著獸皮的漢子繞成一圈跳舞,居然就真的只有下身圍了條獸皮,上身赤luo,獸皮底下穿的是什麼他簡直不敢想。

    「……不過司某仍心系中原,欲穿舊衣以憶君長,這改變裝束之議,可等司某較為適應再說。」他僵著表情,硬生生改口。

    「說的也是。」她點了點頭,突然又靈光一閃,「啊!大人,我看你束發挺熱的,又很麻煩,要不換成咱們部落的發型?」

    司儒之忍不住又看向那群漢子,這回眼淚都快掉下來了。

    他們的頭發全都剃成了婆焦——也就是整顆頭剃光只留前發綁成兩髻,垂於左右肩——

    司儒之心想自己要成了這模樣,簡直活像一隻人體海東青,恐怕他這輩子都不會再想回京城面聖,直接上告陣亡異地算了。

    「司某自幼已習慣束發,剪了不習慣。」他僵笑了一下,急忙轉移話題,免得這姑娘一直靈光亂閃,他會吃不完兜著走。「不知道貴族首領在哪兒?司某在飲宴之前,應先拜訪一番。」

    「首領?」她偏了偏頭,忍不住皺起眉,表情有些狐疑。

    「是,貴族的陸蕪首領。」司儒之再次強調,看她的樣子,怎麼好像在質疑什麼事似的?

    女孩突然伸手指著自己,「我就是陸蕪,陸蕪就是我。」

    「你?」司儒之險些咬了舌。「你是陸蕪?力大無窮的金虎族首領?」

    「力大無窮不敢當,只能說打獵有心得,才獵熊與司大人分享。」她倒學得挺快,把他方才自謙之辭全套用了上來。

    「……好,你吟首詩來聽聽。」司儒之表情難解。

    「……」她無奈地望著他,「我不會,否則要你來做什麼?」

    「你不會……好吧,加上你獵的那頭熊,至少相當程度證實了你確實是陸蕪。」想到許大人說的「不識之無、力大無窮」還真是完全命中,只不過真正的陸蕪年輕貌美,氣質獨特,而且看來不會吃人,讓司儒之有些安慰。

    「陸姑……陸首領,在飲宴之前,司某想先將自己及滿車的書籍、物品打理打理,屆時再正式拜見首領如何?」

    司儒之想先獨處,緩解這一個時辰內所受到的震撼,才隨便找了個理由,但他提到那一車子的書,卻切中陸藤的要害,她急忙道︰「當然當然,我馬上派人送大人至居處。」

    說完,她又急吼吼的張羅人帶司儒之離去,那急躁樣毫無穩重可言,令司儒之再次瞠目結舌。

    待他離去,陸蕪還依依不捨的望著他走的方向。像這樣文質彬彬、儀表出眾的人,金虎族哪裡看得到……

    她已經嚮往這樣的文人太久了,如今真的出現在她面前,風采又比她想像的突出許多,長相玉樹臨風,氣質風流倜儻,如何令她不著迷、不欣羨?

    直至司儒之消失了好一陣子,陸蕪才有些可惜的收回了目光,自語般喃喃問著一直跟在她身後的金不換,「表哥,他剛才吟的那首詩,是什麼意思?」

    金不換挑了挑眉,言簡意賅地解釋了一番,他雖已是部落裡讀過最多書的人,只不過要教人還差得遠。「簡單的說,詩的意思是在贊美我們金虎族的好山好水,還有美麗的姑娘。」

    「還有美麗的姑娘嗎?霞裙月帔攔道前……他注意到了我穿著紅色裙子呢!嘻嘻嘻?」陸蕪忍不住笑了起來,喜孜孜地前去張羅飲宴事宜,而後頭的金不換,只能搖搖頭連忙跟上。

    司儒之不知道,在他抵達的第一天,就有個個性單純率直的女孩兒,芳心悄悄為他陷落了。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9-8-22 00:28:24

第2章(1)

    司儒之在金虎族的生活,只能說過得相當愜意,讓他都不想再回京城了。

    在教化之前,他試著先認識這個部落,發現人人都十分熱情直率,看到他會親熱的叫一聲司大人,早上打開門,門口往往會放著一具……呃,動物的屍體,說是要給他加菜,甚至他只要打個噴嚏,馬上什麼虎皮豹皮的就會往他身上猛加,像是怕他會在這夏日「冷死」了似的。

    總之,他只要出張嘴,什麼事都有人替他辦好,因為部落裡的人似乎急著要認識他,所以用各式各樣的方式討好他。這令習慣詭譎多變官場的司儒之不太適應,原以為他們有什麼陰謀詭計,但觀察久了,他才發現族人的行為原因十分簡單。

    因為陸蕪要他們這麼做,所以他們就做。

    一群驍勇善戰的武士及人民,全聽命於一個看來不過二十歲的女孩,在司儒之看來相當不可思議。然而如同天朝一般,百官萬民不也全是聽命于皇帝一人?只要換個角度想,似乎也沒有那麼難以理解。

    但她為什麼會對他特別好?到目前為止,他的要求幾乎都是有求必應,就不知如果要金虎族協助天朝深入狼族救人,這樣也會答應嗎……

    「萱兒,我該從哪裡著手呢……」司儒之由臥榻上坐起,懶洋洋地望著牆上亡妻的畫像,深思起來。

    他們喜歡他,因為他會是他們的老師,但深入狼族是十分危險的事……

    正當他在思考時,大門砰的一聲被推了開來,司儒之雖然下意識皺眉,卻其實也漸漸習慣,這兒每個人都是這個樣子,畢竟上行下效,現在站在眼前那名笑得張揚的艷麗女孩陸蕪,就是最壞的示範哪!

    「司大人,你吃飽了嗎?」陸蕪笑吟吟地端了個盆子進來,裡頭裝了幾顆顏色鮮紅欲滴的果子。

    這也是陸蕪令司儒之不解的地方,身為首領,很多瑣事其實由底下人服其勞即可,像京城的高官富賈們,被侍女侍童們服侍到,根指頭都不必動就能穿好衣服,張開嘴就能吃飽飯,但她對於身邊的事總是親力親為,他知道這肯定不是體恤下人的緣故,最大的可能,就是她本能的獨善其身,不相信身邊的人。

    不知道是什麼環境才會養出這樣的個性……因此,他對她一直有些提防,但她表現出來的態度卻又十分友善,這又令他陷入五裡霧中,只能靜觀其變。

    「你在和誰說話?」她順著他剛才的目光,望向牆上的畫,看清了是個巧笑倩兮的美女,不由得心頭有種古怪的窒悶。「畫上的人是誰?」

    「是在下的妻子,已過世好幾個月了。陸首領有事?」他早已起身,邊整理自己略皺的衣角,邊化解悠閑被打斷的不悅。

    所以已經死了?原本聽到「妻子」兩字,整個情緒蕩到穀底的陸蕪,知道那人早就往生不構成威脅時,頓時心情大好,又恢復了笑容。「啊,是了!這是咱們這兒很有名的紅果子,你吃點吧。」

    瞧她遞上果子,雖不明白她方才轉瞬間似乎變化了一番情緒,他還是決定視而不見,道了聲謝後接過果子,那鮮紅可口的模樣很是討喜,令他不由得淡淡笑道︰「在下前來貴族之前,曾參詳過關于金虎族部落的各種傳聞記載,倒是沒聽說有這麼可愛的果子。」

    「外來的人當然不知道,這是咱們金虎族的特產,只有西南邊樹林裡的禿頭崖上有,產量不多,還是我特地派人去采,大人才有得吃呢!」陸蕪笑嘻嘻的邀功。

    「禿頭崖?」司儒之突然眉頭一皺,「該不會是那個寸草不生的岩石山吧?那可有幾丈高啊!又沒有借力的地方,族人們是怎麼上去的?」

    「徒手爬上去啊,」陸蕪說得理所當然,「這次采果子只摔了五個人,不過是頭破血流,斷了幾只手腳,算不得什麼大事,能采到果子比較重要。」

    她似乎不把族人安危當一回事的說法,令司儒之感到不可思議。他忍不住試探道︰「要是采不到果子呢?」

    「那就全砍了啊!連這麼小的事都辦不好,留著做什麼?」她聳了聳肩,自己拿了顆果子率性的咬下。

    這樣就砍了~要不是他一向鎮定,他相信自己會忍不住叫出來。「這……是族裡的特殊律法嗎?除了摘不到果子,還有犯了什麼樣的事要砍頭?」

    「綠什麼法?是吃的東西嗎?」她反問他,一臉茫然,「我說砍就砍,我說留就留,關吃的什麼事?」

    他沒心思糾正她的誤解,只是不斷質疑道︰「所以摘不到果子就砍了……那些沒摘到果子,卻因摘果子而墜崖的人又如何處置?」

    「嗯……看我的心情嘍!大人如果你覺得他們摘不夠,那也砍了算了……」目光觸及司儒之陡然一肅的表情,陸蕪突覺心虛,不知不覺地改口,「不好嗎?那不然斷手斷腳以示懲罰?」

    司儒之突然懂了,這裡果然是陸蕪說了算,她就是皇帝,就是律法,而且在金虎族裡,人命還相當不值錢。

    一種無言以對的心情油然而生,即使慵懶如他,什麼閑事都不想管,但這顯然超出了閑事的範圍。

    若不改正這種行為,萬一以後莫名其妙被砍的是他,那真是自食其果了。

    「不!人命豈可如此輕賤?」他刻意板起臉,嚴厲地盯著陸蕪。

    陸蕪從沒被人這麼反對過,本能地沉下臉。「否則呢?」

    一種凜然氣勢突然由她身上張揚,司儒之不由得愣了一下。他平時在朝為官,皇帝的威嚴也不過如此,一個年輕女孩怎也會有這種王者之風?

    「在下至此替朝廷實施教化,便是要杜絕這種情況,如果我教一個你就砍一個,金虎族永遠都不會變。」他據理直言,並沒有示弱。其實這也算一種試探,因為他注意到,這段時日以來她似乎一直很在意他的反應,若猜測不假,他應該能好好利用這一點。

    而陸蕪的態度果然不出司儒之預料,由於他義正辭嚴,她怔了一下後,突然想到眼前是她在意得不得了的人,不知為什麼氣勢就突然弱了下來,訥訥地道︰「那要怎麼辦?了不起我不砍就是了。」

    「不只不能砍,還要告訴他們什麼是對,什麼是錯。」她既然因不明原因相當聽他的話,司儒之便趁勝追擊,「這樣對的事才會被宣揚,錯的事則不會再犯。」

    陸蕪皺了皺眉,很是困擾的樣子,「那什麼是對,什麼是錯?」

    難道她是非不分嗎?司儒之不由得反問︰「似乎在金虎族裡,你就是真理,那麼我問你,若是今日你的族人在戰役上殺敵立了大功,你待如何?」

    「賜他幾頭牛馬吧。」陸蕪聳聳肩。

    司儒之點點頭,在部落裡,牛馬是很重要的財產,這代表她的賞罰還是有某種程度的分明。「那萬一這個人在下一次戰役中,打了敗仗呢?」

    「砍了!」陸蕪臉一沉。

    司儒之試著沉住氣。「萬一他是部落裡最厲害的勇士呢?你因一次失敗就砍了他,豈不是大滅自己人的威風,也讓金虎族的武力大大降低?」

    陸蕪一拍胸,給了個意料之外的答案,「不會有這種事,因為金虎族最厲害的勇士,是我!」

    他頓時無言,知道自己舉錯例子,於是換另一種說法,「這麼說吧,若每個戰敗的你都要砍,不是讓他們沒了戴罪立功的機會?萬一他們在戰場上成功殺了很多的敵人,卻打了敗仗,你是要賞,還是要罰?」

    「這……」她突然語塞,陷入混亂。

    「那就是了。如果沒有一項賞罰的評判標準,一逕以你的意志為依歸,那麼人民就不知道什麼該遵守,什麼不能做。在無所依循的情況下,很容易造成動輒得咎的情況,久了人民會反的。」他沉沉地望著她,「萬一你砍錯了人,人命可是不能重來的,屆時旁人又怎麼會服呢?」

    陸蕪欲言又止了半晌,最後帶有英氣的眉一皺。「那你要我怎麼做?」

    「這樣吧,除了教導部落裡的人四書五經、禮義廉恥,在下著手草擬一部適合金虎族的律法,這樣便人人有依循,事事有條理了……」懶歸懶,寫個幾部書還難不倒他,何況是保命的律書。

    草擬?做那什麼綠什麼法的食物,要用到草嗎?他話才說到一半,突然被陸蕪打斷,「大人,你這什麼綠法要用草做嗎?我馬上派人準備。」

    「不是草,是草擬,要用寫的。」他失笑回答。

    「用寫的?」是什麼食物要用寫的?難道是食譜?陸蕪被搞得一頭霧水,不過「寫」這項食物似乎挺麻煩的,她倒是聽懂了。

    「大人,我看你不用麻煩了。」

    「為什麼?」他不由得納悶。

    她笑吟吟地公佈答案,「因為整個部落裡,只有我表哥金不換識字,你就算寫得再好吃,也只有他看得懂啊!」

    山不轉路轉,既然大夥兒不識字,那就從識字開始教!

    在司儒之的規劃下,幾名自願跟隨前來的儒生分批協助教授習字,等到人人學到一個程度,再讓他們往外推廣識字。識字之後,便可再學經書大義等知識、道理,一層一層往外擴散,教化之風很快便能吹至部落的每一個角落。

    至於他本人,當然就是負起監督之責,至於他何時監督,是站著還是躺著監督,在中原來的官裡他最大,誰管得了他?

    只可惜這計劃還來不及實施,狼族又派人來攻打了,所有的課程只好停擺。經過一天一夜的激戰,他的學生不知道又少了幾個,不過他最擔心的事是另一樁,而現在立刻就要發生了。

    聽到服侍自己的部民說,這次金虎族因猝不及防吃了虧,首領恐怕又會大開殺戒時,司儒之幾乎是從炕上跳起,足不停履地趕到議事大廳,果然看到幾名傷痕累累的勇士跪在堂下。

    堂上的陸蕪則是面色鐵青,如虎般的銳目直盯著他們,這些立起來高於六尺的大漢,頓時個個嚇得瑟瑟發抖。

    司儒之並沒有直接介入,他立在門旁,想看看陸蕪要怎麼處理,有沒有將他的話聽進去。反正她那麼聽他的話,若有不妙,再適時阻止陸蕪濫殺也來得及。

    「……明明你們就在最前頭,那棍棒舞得風都吹到我臉上了,為什麼還會被狼族搶去數百頭牛羊?」陸蕪氣瘋了,「簡直丟盡我的臉!」

    一群大漢不斷叩首,只能驚惶失措地直嚷著饒命。

    陸蕪惡狠狠地盯著他們,心裡不知在盤算什麼,站在後頭的金不換也只能窮緊張,暗自為勇士們祈禱,依照慣例,這些人大概死定了。

    雖然他是陸蕪面前說話最有分量的人,但不代表他在這頭母老虎盛怒之時,也敢冒著被咬死的風險替他們說話啊!

    銳利的美目不意瞥到立在門旁的司儒之,陸蕪無端心中一跳,再低頭看看跪著直磕頭的那群人,她正了正臉色,冷哼一聲,「哼!你們犯了這麼大的錯誤,讓族裡損害這麼多,我就要你們殺……」

    「不要殺、不要殺,首領饒命啊……」勇士們哭求著,一旁的長老與鄉親們也不忍卒睹的別過臉去。

    她翻了個白眼,不能說殺嗎?「那我要你們砍……」

    「別砍啊、別砍啊,首領饒命啊……」又是一陣磕頭,這次聲音大得都快將屋頂給掀了。

    司儒之見狀不忍,正待出言相勸,金不換也忍不住喚了她的名字,似乎要替堂下勇士美言,甚至連部落耆老們及圍觀民眾全開口求情。

    卻見陸蕪美艷的五官漸漸扭曲,最後由虎皮王座上跳起,氣沖沖地指著堂下的人,「吵死了,全給我閉嘴!」

    一時間鴉雀無聲,每個人腦袋一空,都只剩下一個念頭——死定了!

    她在臺上左右走了幾圈,最後才沒好氣地道︰「我是說,我要你們下回多殺幾個狼族,將我們牛羊搶回來,戴那個什麼罪的……」

    「戴罪立功。」司儒之語氣平淡,目光卻很是激賞。

    他說的話,她真的聽進去了。

    「沒錯,戴罪立功,你們全部都得給我戴罪立功,下回要搶回三倍的牛羊!萬一辦不到的話,哼哼哼……」

    她的話在此停頓,那群原本以為撿回一條小命的勇士正暗自欣喜,但聽到要搶回三倍牛羊,臉又是一垮,那可是上千頭啊!憑他們幾個人,可能嗎?

    「首領饒命啊!首領饒命啊……」下回又不知道要受到什麼折磨了,一想到此,他們又呼天嗆地的求饒起來。

    「饒個屁命啊你們!萬一辦不到的話,你們就……」陸蕪又看了司儒之一眼,形狀優美的嘴兒一抿。「就繼續戴罪立功,一直立到死算了,哼!」

    身後的金不換忍不住噗嗤一聲,在接到陸蕪的白眼後,立刻別過頭去,只不過抖動的雙肩明白地洩露了他的心情。看來,這群人是不用死了,雖然她似乎挺心不甘情不願的。

    滿堂的人們也歡呼起來,因為這幾乎是史無前例的開恩,他們全像撿到了寶一樣,甚至有勇士們的家屬都感激地跪了下來,口裡直呼著首領英明、首領偉大之類的話。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9-8-22 00:28:41

第2章(2)

    陸蕪沒想到只不過饒了幾個她也不是很在乎的人性命,會得到這麼熱烈的反應,那些家屬的淚水、堂前勇士們感激的眼神,甚至是耆老鄉親們的贊美,都讓她心裡興起一種從來沒有過的新奇感覺。

    癢癢的、暖暖的,卻不令人討厭。如果不是司儒之,她可能永遠都感受不到。思緒至此,原本盛怒的陸蕪也忍不住看向他,跟著眾人一起笑了。

    對於她的判決,司儒之雖也聽得啼笑皆非,卻很肯定她的努力,遙遠地對她微點了點頭。

    陸蕪見狀大喜,在眾人面前直爽地對他叫道︰「司大人,我可是聽了你的話,沒殺了他們,要他們戴罪立功了。」

    「首領寬容,人民自然歸心。」司儒之也坦然地誇獎她。

    「所以啊,大人你可以開始草……呃,草擬你那叫什麼綠法的食物,我給他們每人吃一份,以後人人守規矩,我也不用常被他們惹得生氣了。」她異想天開地說。

    司儒之忍住大笑的沖動,正經地道︰「陸首領誤會了,律法不是食物,而是一部書,只是將平日易引起爭端的事情做規定,使人在一定的範圍內享有最大的自由而不逾矩,這樣自然會形成秩序,首領也不需要為一些雞毛蒜皮的事常常生氣了。」

    此話一出,在場的眾人都知道自己的首領出了什麼糗,也不知是哪個大膽的忍不住笑出聲,這笑意倏地感染了全場,一時間滿室哄堂大笑了起來。

    「笑什麼笑?再笑,我就全殺……」陸蕪窘得想殺人滅口,但一看到司儒之不認同的眼神,剩下的話也只能全梗在喉頭。

    「好嘛,不能殺不能殺,真是麻煩死了!你們笑的人我每個都記起來了,等司大人的律法寫好了,我就要你們一人吃十本!哼!」說完,她氣沖沖地轉身由側門離開了大廳,後頭金不換習慣了在會後平撫她的怒氣,也急忙跟上。

    「首領,律法不是用吃的啊……」被扔在大廳的眾人,都還能聽到金不換提醒著陸蕪的那漸漸遠去的聲音。

    司儒之看著她惱羞成怒跑遠,忍不住莞爾,他發現這個外表狂野美艷、個性魯莽的小姑娘,其實出乎意料的可愛。

    狼族擄去了數百牛羊,代表他們有東西吃了,至少好一陣子不會再來侵擾,趁著這個時候,司儒之教導金虎族如何在高處設寨、哨卡,以及烽火臺,並且建立巡邏的制度,讓族裡以後面對狼族的偷襲,能夠更有餘裕的反擊。

    以往金虎族的戰斗方式,就是正面迎敵、拿刀猛砍,一點戰術也沒有,也幸得他們個個高頭大馬,連女人都孔武有力,所以每回面對其他民族的入侵,即使勝不了也不會慘敗,倒是附近部落面對這種毫無章法卻又不要命似的拚死亂打的戰士都敬而遠之,也因此金虎族才能吃立到現在。

    然而看在軍略武韜都有一番心得的司儒之眼中,這種紊亂的戰事系統當然不可取,只是徒然損失人命而已,為了不讓狼族一進攻便擾了他的清淨,他針對附近的地勢地貌,擬定了一個作戰方式。

    不過陸蕪卻是左耳進右耳出,在她的思想裡,司儒之是個文人,盡管才高八斗,可沒有上過戰場,講什麼戰術雲雲都是廢話,直接拿起刀槍正面對決才是真正的戰爭。

    「萱兒,是否狼族沒有殺到我門前,我都能視而不見?」

    這一天,司儒之又懶洋洋的坐在炕上,對著亡妻的畫像自語。

    只要沒有人擾他,他幾乎是足不出戶,金虎族悠閑純樸的生活方式很合他的意,他當然會希望維持這樣的生活,所以各種會幹擾他平靜生活的外患,他都會優先想辦法除去。

    比如狼族。

    突然,門又砰的一聲被打了開來,司儒之無奈地望向門口——雖然他不用看都知道是誰。

    霍然闖入的陸蕪見他又在跟畫像說話,心中有些吃味,但一見到他微惱的表情,什麼酸溜溜的感覺都拋至九霄雲外了。

    因為她突然想起來,他曾千叮萬囑進屋前要先敲門的呀!還說這是什麼禮貌。

    她活到這麼大,有誰跟她說過什麼叫禮貌?聽起來還沒有那個叫律法的好吃呢!

    「司大人,我明白了,那我重新敲門好了。」她馬上抬手阻止他開口,乾笑兩聲退出,門也砰的一聲關上。

    接著司儒之就聽到如雷般的敲門巨響,才剛站直身要應門,那兩片脆弱的門板居然就在眼前轟地一聲破裂倒地,門外的陸蕪甚至手還舉得高高的,一副傻眼的表情。

    「司、司大人,我怎麼知道這門板這麼不禁敲,居然就倒下了……以前沒敲過嘛,嘿嘿,以後我會小力點的。」她尷尬地收回手。

    司儒之搖搖頭,知她天生怪力,著實也拿她沒辦法,「陸首領有什麼事嗎?」

    「唉,別首領首領的叫我,我是他們的首領,可不是你的!叫陸蕪便得了。」她搖了搖手,「我本來有些事想跟你說,在大堂等了你一早上,誰知道你好像挺喜歡我們的炕,成天只顧著躺在上頭和畫說話呢……」

    說到這裡,她突然有些忸怩地道︰「司大人……和妻子感情很好?」

    「平常與她談詩論文,也算是相敬如賓。」他淡淡的解釋,其實隨著時光流逝,提起萱兒已經不那麼痛了,留下的只是遺憾。

    「談詩論文?」陸蕪心中第一次興起比不上人的感覺,如果司大人天天和妻子角抵打架,那她肯定不會做得比他妻子差?,但談詩論文,就是她完全無法企及的境界。

    「是啊,萱兒是名才女,我精於古文及政事,她則精通詩詞,出口成章。另外,她的琴棋書畫也稱得上一絕,我在家裡躺……咳,讀書時,她便在旁彈琴助興。」他看著畫,突然漾開了一個溫暖的微笑。

    陸蕪難以形容自己心裡那種怪怪的感覺是什麼,但隱約察覺到,她很希望他那種笑容是對著她,而不是任何人。

    原本只是一種對文人的憧憬,但自從他處處展現了才能,似乎沒刻意做什麼,族裡氣氛卻有很大的轉變,讓她心悅誠服,到如今已然轉變成她也沒注意到的、含有他意的深刻情感。

    她希望自己能和他口中的萱兒一樣有才華,希望自己能和他談詩論文,受到他的稱贊,更希望自己……配得上他。

    「吟詩作對、琴棋書畫……那很難嗎?」她美目一眯。

    「只要有心學習,應該不難。」他持平而論。只不過學到什麼程度,就要看個人的天資與努力了。

    「那好,我明天……不,今天就開始學!」她突然正視他,「我本來是來告訴你,部落裡的人識字讀書,我也要一起學,只不過我是首領,不能和他們一起,想要你另外找時間指導我,但我現在想的不只是這樣了。」

    「我要學寫詩,我要學琴棋書畫,你都得教我……」眼珠子轉了一轉,她偏著頭,「寫詩不難吧?是否只要學會許多字,就能作詩了?」

    「也可以這麼說,若是不在乎境界也不在乎平仄對仗,作詩確實不難。」

    「琴嘛……應該跟我們部落裡的雅托克差不多,看別人彈,也沒有什麼特別的。」她努力回想著。

    司儒之知道雅托克類似中原的箏,便點點頭,「只需粗通音律,彈個幾曲應該不成問題。」

    「至於那什麼棋書畫嘛,棋跟搶奪糧食,把它當成打仗,想辦法吃了對方就得了,至於書,識字就行了吧?畫呢,嘿,誰不會畫?」她可是對自己的天賦極有信N^。

    為了不打擊她的自信心,對於她的想像,司儒之也不願直接揭破,何況她說的也不算太過分。「你說的原則上都沒錯……」

    「那就好!」她笑彎了眼,不著痕跡、得意地瞥了眼萱兒的畫像。「一個月夠不夠學會?」

    「一個月?」他笑著搖搖頭,「再怎麼樣,一個月都不可能學會,能識幾個字就很不錯了。何況,這一陣子涼州衛指揮使歐陽僉大人會奉皇命到這裡,檢視族裡學習的成果,我得想一些讓族人能快些學會的東西。」

    「涼州衛歐陽僉大人?」陸蕪眉一皺,「那誰啊?」

    「你不知道他?涼州衛就位在金虎族的北方,不是應該與你們互通聲息,共同抵禦狼族嗎?」他有些吃驚。

    「哪有這回事?」她想也不想地否認,「抵抗狼族,一向都是我們族裡自己來的。」

    想想歐陽僉的為人,司儒之突然領悟過來為什麼涼州衛會視金虎族於無物,忍不住嘆氣道︰「百姓賦稅,光養些酒囊飯袋!」

    接著,他突然抬起頭看著陸蕪,一個計劃在心中慢慢成形,「陸蕪,既然你想學,我就教你。不過在歐陽僉來之前,我只教你一樣東西。」

    「什麼東西?」她雙手握拳,彷佛下定了決心。

    「對對子。」只要她能把他教的東西三四成習得,他有把握涼州衛絕不敢再小看金虎族。「對對子只要會說話、腦筋靈活即可,不需要熟識許多文字,最適合你學。」

    「對對子?」她搖頭晃腦地想了一想,「不!除了什麼對子,至少也教我彈彈琴吧!這樣我才能很快的學會琴棋書畫,和你談詩論文、相敬如賓啊!」

    「就這麼說定了,我先去準備準備。」話說完,她便急匆匆的離開,個性急躁的她向來急驚風,一刻都等不得,讓司儒之想攔她的話都來不及說就跑得不見蹤影。

    「你……陸、陸蕪……」他啼笑皆非地搖搖頭,「這耐性要能在一個月學起琴棋書畫,也算得上是奇葩了。」

    只不過,她急著想要和他談詩論文、相敬如賓,又是什麼意思呢?既然陸蕪要他教,那司儒之就教了!

    除了每天教她做對子的方式與技巧,再來就是簡單的琴技。除此之外,司儒之還不忘導正陸蕪的行為,讓她的嗜殺不至於導致金虎族的覆滅。

    她是一個首領,卻不知道如何當一個好首領?他懂得如何當一個好首領,卻不想當首領,如此看起來兩個人可說是一拍即合,他教她如何贏得族人的敬重,陸蕪也很用心的學習。

    只不過狗改不了吃屎……呃,應該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叫一頭威風的老虎一下子變成吃草的小兔子,怎麼做就怎麼別扭。加上陸蕪急著想將他教的東西一古腦兒學好,性子更加急躁,每回遇到不長眼的族民惹了她,都令她心頭火起想砍人。

    可只消他瞥一眼,她便由猛虎成了小貓。

    不能砍,不能砍,她每回告誡自己時,臉上的笑容都僵到有些猙獰了。

    不過日日教她的最大好處,就是他懶散的生活得以光明正大的繼續,試問他只要彈個小段子,她就要練到天荒地老,他只要出個上對,她就要對到海枯石爛,剩下的時間他要怎麼偷懶,誰管得了他?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9-8-22 00:28:55

第3章(1)

    這日,兩個名喚大牛與小牛的侍衛,到首領的居處稟報要事時,突然聽到裡頭傳來刺耳嘈雜的聲音。

    「這啥聲音啊?跟咱捕山豬時的豬叫聲差不多!」大牛覺得耳朵都痛了,大著嗓門忍不住恭怨起來。

    「該不會是首領在裡頭殺山豬吧?這聲音還真難聽。」小牛猜測著,嗓門也不小。

    「在咱首領手中的山豬,還會是活的嗎?真是豬腦袋了你。」大牛賞了小牛一記,「還是在鋸木頭?」

    「哪家的木頭鋸起來這麼大聲,又這麼難聽?」小牛瞪了自己的哥哥一眼,「說是鴨子叫也不像,倒有點像撕麻布袋的聲音……」

    「總不會是首領在唱歌吧?哈哈哈哈哈!」大牛自以為開了個幽默的玩笑,和弟弟一起愣頭愣腦的笑了起來。

    這時那尖銳刺耳的聲音戛然而止,一個回應由兩兄弟身後傳來,「那不是首領唱歌,也不是鴨子,更不是鋸木頭或殺山豬的聲音。」

    「那是什麼?」哈哈笑著的大牛本能地回道。

    「那是本首領我彈琴的聲音。」身後又傳來冷冷的回答。

    兩兄弟頓時一怔,突然背脊竄起一陣寒意,一直涼到了頭頂。他們硬著頭皮往後轉,果然看到沉著臉的陸蕪,手裡還挎著一架立起來幾乎要和她一般高的雅托克。

    「本首領彈琴很難聽嗎,哼哼哼。」她瞪著他們,單手上舉,沉重的雅托克居然輕易的被她舉了起來。

    大小牛兄弟深信自己若再敢說一句,那把琴立刻會像擂城門的大木那樣擂過來,於是整齊地搖起了頭,表情惶恐。

    「你們該死……」

    那琴即將擂過去的前一瞬,又一道溫醇的男聲慵懶地響起——

    「陸蕪,怎麼了?」司儒之面無表情的望向三人。

    之所以面無表情,是因為他對於發生什麼事了然於心,他本人今天都已經被陸蕪摧殘一個早上了,若非硬撐著,恐怕他表情會比盛怒的陸蕪還要猙獰。

    陸蕪聽到他的聲音,心頭一動,那表情馬上變得溫和,比春花還要和煦,看得大小牛兩人眼楮都快凸出來。

    她放下手中的兇器……不,是放下手中的琴,淺笑著回頭道︰「沒事,我和他們兄弟說話呢。」

    「說什麼呢?」他刻意問。

    她又轉了回去,背對著司儒之以一副夜叉模樣惡狠狠地瞪著兩人,瞪到他們發毛,但她的語調卻是比什麼都溫柔。

    「他們聽到我彈琴,不小心被迷住,站在外頭欣賞呢一.」銳目像看著獵物一般,緊盯著大牛和小牛,「你們說是嗎?」

    「是是是……」兄弟倆點頭如搗蒜,這時候誰都知道否認必死,何必和自己的腦袋過不去。

    「好聽嗎?」她一臉陰狠。

    「好聽,好聽……」大牛都快哭了。

    司儒之哭笑不得,心想嗜殺的她在他面前既不能殺,又不能凶,給她一個台階下也好。「他們不是你的侍衛嗎?想來除了被你的琴音迷住,應該還有其他事要稟報吧?」

    被他這麼一提醒,陸蕪才沒好氣地瞪著大小牛兩兄弟。「你們有事嗎?」

    「沒有、沒有……」被嚇破膽的小牛先是搖頭,然後被哥哥在後腦勺重重賞了一掌後,突然像是什麼筋接通了,又急忙點頭,「有有有。」

    「到底有沒有?」陸蕪翻了個大白眼。

    「有!」大牛搶在弟弟之前回話,免得嘴笨的弟弟一個不小心真的被首領給砍了。「大堂那裡有人求見首領,說是什麼涼州衛的。」

    涼州衛?陸蕪壓根忘了這個人,轉頭望向司儒之,倒是後者若有所思,沉沉地一哂。「終於來了。你們先去通傳,說我和首領馬上就到。」

    大小牛如獲大赦,急急謝恩後,拔腿就要逃。

    這時候陸蕪一句淡淡的話由後頭傳來,「你們兩個既然覺得我彈得好聽,下回我練琴時就在旁邊伺候。」

    兄弟倆同時一個踉蹌,差點沒跌個狗吃屎,哭喪著臉急忙通傳去了。

    待他們一走,陸蕪哼了一聲,才恢復笑臉對著司儒之道︰「大人,你說的涼州衛我想起來了,什麼歐陽的嘛!他們究竟是來幹什麼的?」

    「是來找我的,但是……」他遲疑了一下,「也是來找你的。」

    「找我?找我做什麼?」

    「現在來不及和你解釋,到時候你就知道,你只需先有個心理準備。我教你的東西,你有幾分把握?」司儒之反問她。

    「自然是有十足的把握!」她拍了拍胸,表情很自信。

    「那麼,等一下就看你的了。」他神秘地一笑。

    「看我的?」她不明白他賣什麼關子,不過她相信他不會害她,便從善如流地道︰「看我的便看我的吧!反正大人你說的一定是對的。我先把琴放回去,再去看那什麼勞什子的歐陽大人,總之什麼都聽你的!」

    司儒之望著她的背影,心中因她的話而騷動。其實以他的個性,應該很不欣賞陸蕪這種沒耐性又殘暴的性格才對,但她的努力改變他全看在眼中,加上她對他全然的信任與崇敬,說不定還有些……愛慕,著實令他有些感動。

    「唉,小姑娘,你可是在撩撥我?」他喃喃自語。

    涼州衛位於黃河以北方,平時在最前線抵禦狼族侵略,也是與大漠通商的重要據點,因此重要性不言而喻。

    指揮使是涼州衛最大的官,統領地方軍政。在司儒之前往金虎族之前,就知道朝廷行文涼州衛指揮使對于他在金虎族的教化一事要全力協助,所以身為指揮使的歐陽僉,于情於理都應該來看一下。

    照理說,涼州衛與金虎族互為犄角,護衛中原,平時該互通聲息、彼此接應才是,然而雙方卻從不相見亦不相識,原因全出在歐陽僉這個人身上。

    歐陽僉是個文人,而且是個自負的文人,文才極高,所以官做得大,但因太過自命不凡而被京中的官員排擠,因此「外派」至涼州衛統領軍事。然而他一直認為金虎族為化外之民,部落人民全都是一群野人,和他們交流只是有辱斯文,所以根本不屑一顧,從不願紆尊降貴往南看看。

    但現在才德之名比他更高的司儒之來了,再加上是欽定人選,歐陽僉即使再不願,仍是得來這個他完全瞧不起的地方一趟。

    他等了一會兒,才見到司儒之姍姍來遲,後頭還跟著一個貌美的年輕胡女,令他不由得在心頭冷笑。

    哼!倒是樂不思蜀了,竟敢怠慢他這個指揮使!

    他暫時隱忍不發,直到司儒之坐下向他告了聲罪,並以馬奶酒敬他時,他才皮笑肉不笑地也喝了一口擺在面前的馬奶酒。

    那微酸的油脂味令他忍不住皺起了眉,來到塞外這麼多年,他還是喝不慣,果然是胡人的東西,臭不可聞!

    「司大人一介文人來到這蠻荒之地,連酒都難以入口,真是辛苦了。」他很自然地認為司儒之也是不得已才會到金虎族,一開口就不客氣批評,也不管自己還在別人的地盤上。

    「這裡山明水秀,人民淳厚善良,景色也頗似中原鄉野,食物滋味鮮美,司某來到這裡覺得十分適應,身心舒暢,何來辛苦之說。」司儒之知道歐陽僉對於異族的歧視,忍不住替金虎族說話。

    坐在他身邊的陸蕪聽到他的美言,也忍不住甜甜一笑。

    但她這個笑容卻讓歐陽僉誤會了,認為司儒之被胡女迷得昏了頭,立即冷哼道︰「司大人是由衷的這麼說,還是另有原因?」環視還穿著獸皮的村民,他冷冷一笑。

    「若不是化外之民,豈會著獸皮、食獸肉,光看就令人倒盡胃口。」說完,他還鄙視地看了眼桌上一盤一盤的獸肉。

    此話一出,部落裡的人臉色全變了,陸蕪更是唰的一聲站了起來,司儒之連忙搭住她的手,若不是這個動作,相信歐陽僉一眨眼就會死在她手上。

    「歐陽大人,你身上的腰帶,束發的帶子等,難道不是由獸身上取出來的?而你慣食的中原飲食,牛羊豬難道不是獸?莫非大人也是化外之民?甚至你的絲帛衣服,還是由蠶絲抽取,那連獸都稱不上,而是蟲呢!」司儒之淡淡地反譏回去,若是別人對他無禮在先,他也不會客氣。

    何況,他對金虎族已產生感情,無法忍受有人僅因偏見就胡亂批評。

    因他的反唇相稽,金虎族人出了一口悶氣,全哈哈大笑,陸蕪也暫時按下脾氣,投給他一個感激的眼神。

    只有歐陽僉氣得吹鬍子瞪眼,「司大人此話差矣!可別忘了朝廷派你來,就是要教化金虎族,若非粗陋無文,何須教化?」

    瞧這一群看來就傻頭傻腦的村民,歐陽僉一股優越感油然而生,譏誚地刻意賣弄起來。「在這莽榛蔓草之地,這群賣漿屠狗之人也不過負薪之資,穢德彰聞,司大人懷才抱德,意圖明揚仄陋,然你就算於此敷教明倫,他們依舊百拙千醜,鄙於不屑,得不到什麼的。」

    他用了一堆艱澀難懂的成語及辭匯,聽得眾人一臉茫然,連部落裡文才最高的金不換都一知半解,陸蕪更是整張臉都呆了,雖然知道一定不是什麼好話,卻拿他沒辦法,只能將求助的眼神望向司儒之。

    司儒之若有似無地看著陸蕪,才不冷不熱地對歐陽僉道︰「歐陽大人雖才高八斗,可不能瞧不起金虎族,族裡即使受過教育的人少,但稍加點撥,學習的能力可是不輸給中原子弟。」

    「我怎麼看不出來?」歐陽僉譏諷地看了看這些人。「不如歐陽大人考校一番?我聽聞歐陽大人對于做對子十分精通,不如就考校這個,我相信他們不會讓大人失望的。」說這些話時,他又若有所思地瞥了陸蕪一眼。

    「如此甚好,我也能和皇上交代。」結果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金虎族自取其辱,那就別怪他歐陽僉不客氣了。

    每個人都以為司儒之會派原本就有些墨水的金不換應戰,連金不換本人都這麼覺得,因為如果歐陽僉考校的結果不好,甚至可以行文上奏皇帝,告他一個有負皇命,司儒之不會拿自己的前程開玩笑的。

    想不到司儒之還沒開口,陸蕪居然自己跳了出來,對著歐陽僉道︰「我來!」她這個自告奮勇的舉動,別說是歐陽僉,每個族裡的人都瞠目結舌了,不敢相信首領才跟著司大人學個把月,就敢出來和人較勁。

    「你?區區胡女,除了獻媚供娛,也想逞能?」歐陽僉冷笑。

    「什麼叫獻媚供娛?」陸蕪皺眉,想也知道不是什麼好話。

    「連這都不知道,哼!就是說你除了出賣美色引誘男人,還能做什麼?」他壓根瞧不起她。

    這話徹徹底底地激怒了陸蕪,她目光一凝,狠厲地鎖定了歐陽僉,「至少我能讓你永遠留在這裡,想走都走不了!」

    那種銳利的霸氣,讓他忍不住打了個冷顫。

    見兩人快吵起來,司儒之理當出面制止,想不到他反而靜靜地看著他們鬥嘴,一句話也不說,立於後頭的金不換不由得緊張起來,連連使眼色給司儒之,怕陸蕪一個激動,出手砍了歐陽僉,那中原的皇帝不派兵來攻打才怪!

    倒是歐陽僉在一個冷顫之後,忍不住傅罵自己不中用,抬起精神對著陸蕪喝道︰「就憑你?即使你的美色讓金虎族首領迷戀又如何?他敢對本官做什麼?你這妖女滾下去叫你們首領出來還比較實在。」

    陸蕪完全忍不住了,正想發作,這時候司儒之終於有了動作,他緩緩地起身,剛好擋在盛怒的陸蕪及一腳踩進鬼門關的歐陽僉之中,徐徐道︰「歐陽大人,若是異族至我中原朝廷,對皇上出言不遜,應該如何?」

    「理應問斬!」歐陽僉表情一肅。

    很好,他就等這麼一個答案。司儒之微微一笑。「那麼,歐陽大人至金虎族,對金虎族的首領出言不遜,又該如何?」

    「什麼首領,我現在還沒有看見人呢!」說到這個他就有氣,明明金虎族的首領早該出來接見,怎麼連個人影都沒有,是否視他為無物?

    司儒之但笑不答,但一直惡狠狠盯著他的陸蕪,卻像是要撲過去咬他一口似的,齜牙咧嘴地一字一字咬牙說道︰「意思就是,你,得罪了金虎族的首領,也就是陸蕪本人我!」

    陸蕪?是這胡女?怎麼可能?!

    歐陽僉不由得臉色微變,急忙看向司儒之,想不到後者只是淡淡點頭,一點也不想替他說話。

    即使自命不凡,但歐陽僉能做到這麼大的官,也不是完全不識時務,自知理虧,他硬扯著臉皮,皮笑肉不笑地道︰「在下有眼不識泰山,想不到金虎族竟是由女子領導,果然族裡的未來可期,在下初來乍到,相信首領應該不會太為難在下。」

    聽不出他的微諷,陸蕪怒氣稍斂,但對他的仇視可沒減半分。

    「不過,既然首領要接受在下的考校,那是最好,首領該是部落裡文才最高的,相信能讓在下開開眼界。」歐陽僉壓根打心底就瞧不起她,心忖若是能挫挫金虎族首領的銳氣,順便趁機參司儒之一本,自己這一肚子氣也算出了。

    何況他見陸蕪舉止粗魯,言語無狀,連獻媚供娛都聽不懂,九成九也高明不到哪裡去。

    經過這些日子的習字,連司儒之都贊她有天分,陸蕪可是自信滿滿。「你盡量考!」

    就是這句話,讓全族的人捏了把冷汗,尤其是對她那肚子草包知之甚詳的金不換更是驚到快昏倒,忍不住提醒司儒之,「司大人,首領她……她的文才……」

    「放心吧,她是你們的首領,你們要相信她會替金虎族扳回,城的。」

    司儒之說完,露出一個微妙的笑容,「我倒是相當期待,陸蕪會給我們什麼樣的驚喜。」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9-8-22 00:29:11

第3章(2)

    對對子,在民間是樂趣,在文人之間,則可視為比較文才的一個方式。誰的用字華美,對仗工整,甚至能在短短幾個字之內引經據典,都可稱為才子。畢竟在短時間內要對得上,除了要有急智,還得飽讀詩書。

    急智陸蕪可能有,但飽讀詩書這一項,若她也夠格的話,那京裡那群寒窗十年赴京趕考的讀書人,可能都要用條衣帶懸梁了。畢竟在司儒之來之前,她真的大字不識一個,如今才過了個把月,司儒之就敢讓她接受大才子歐陽僉的挑戰,究竟有什麼憑恃?

    只見他如老僧入定,神秘兮兮地笑著,令一群族人冷汗涔涔,不知所措。

    歐陽命起身,沉吟了一下,望見窗外遠處碧綠的青海湖,便刻意賣弄道︰「青海逾海青。」

    這對子很簡單,卻也不簡單,除了「青海」與「海青」需為倒反辭外,還指明了青海湖的湖水比真正的海洋還青,有比美之意。

    想不到陸蕪想都不想,指著一旁的小牛道︰「小牛比牛小。」

    司儒之教過她做對子,反正字數一樣,詞性相同,聽起來差不多就好,不必管什麼文字優不優美,意境高不高雅,身邊的東西都是素材,想到什麼就盡管說,絕不會錯!

    此對一出,金不換臉都歪了,司儒之立刻別過頭去,他不能在眾人面前笑出來讓歐陽僉難看,至於其他族人則是大聲歡呼。因為人人都知道,就憑陸蕪那塊料,能做出對子就很不錯了,何況他們也聽不懂歐陽僉和陸蕪那兩句究竟有什麼不同。

    歐陽僉氣得指著她,「你、你……」卻是再也說不下去。

    事實上她做的對子又有什麼錯?先不論意境,小牛確實比牛還小只,而且她對得工整,完全無可挑剔。

    擰起眉頭,歐陽僉順了順呼吸,決定出個更難的對子,順便譏諷一下這群化外之民。「山頂有仙,卻為霧.,林中有木,不成材。」

    這句諷刺,換來歐陽僉帶來的幾名親信鼓掌助威,其他人大概只有司儒之聽得懂——以為山頂有仙人,到了才發現是雲霧一場,以為森林裡都是木頭,結果沒一個能拿來做柴薪的——表面上意思很簡單,事實上是在諷刺金虎族的人受到的稱贊,如武勇及善戰之類的辭,全如雲霧般虛假;而後那句不成材,更是說金虎族的人個個都是廢材。

    這句話陸蕪聽得霧裡看花,不過結構她卻聽清楚了,思索一陣,看到桌上的烤乳豬,再看到門旁站著一個孕婦,她猛地一擊掌,開心地說道︰「屋裡有人,卻是豬,肚中有女,不肖子。」

    這個反擊就明明白白了,只是恐怕連陸蕪本人都不知道她漂亮打了一仗——屋裡有人卻是豬,就是在諷剌歐陽僉根本就是頭豬,至於後頭那句不肖子,原只是說那孕婦肚裡若是女兒,當然就不像兒子。原本只是句廢話,用在此處卻是妙不可言。

    背過臉去的司儒之,肩頭已經開始抽動,好不容易轉回頭,表情卻是憋得五官都皺了起來;金不換倒是乾脆大笑出聲,也帶動著族人一起笑;而歐陽僉的親信中,不知是誰嗤地笑出聲,被狠瞪一眼後,急忙閉嘴。

    歐陽僉氣到鬍子都快翹起來,臉色漲紅,一張嘴瞪大眼,好不駭人!

    他有苦說不出,像這樣光明正大的被罵,卻不能反駁,是如何的痛苦啊!

    「哼!窮山惡水,盡出些不文蠻夷!」他忍不住批評。

    「哼!綱姓賦稅,光養些酒囊飯袋!」這句話,是司儒之曾說過的,只是被她記了起來,如今正好現學現賣。

    已經憋到有些中氣不足的司儒之忍不住苦笑,這不是罵到他了嗎?

    但歐陽僉以為她聰明到可以直接對上他的話,更諷刺他這個官有如酒囊飯袋,便大怒反駁,「你說,這裡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哪個不是化外之民?」

    「我看,大人前前後後裡裡外外,哪裡像是朝廷大官?」

    和司儒之比起來,不管是氣度還是外貌,這個歐陽僉可差得遠了。

    「你你你……」歐陽僉都快瘋了,不由得拍桌大喝。

    「大庭廣眾,豈容你有辱斯文!」

    「機會難得,就讓我多罵兩句!」她想都沒想便答。

    正在喝酒壓下笑意的歐陽僉親信倏地噗一聲,將酒全噴了出來,拚命急咳以掩飾笑聲,一旁的司儒之已經受不了了,眼眶都因笑意而濕潤了起來,至於金不換和其他族人,笑聲幾乎快掀了屋頂。

    陸蕪也想不到,她只是照著司儒之教的方式做對子,簡簡單單就能氣得歐陽僉跳腳,卻又無可奈何,她可樂了。

    「不對了不對了,這是什麼套路,簡直不倫不類!」歐陽僉不想認輸,但事實上面子早就丟光了,只是十足的不甘心,自己居然會被一個胡女頂得說不出話來。

    「所謂才高八斗,不過就這樣嘛。」在陸蕪心中,真正的才子只有一個人。

    「你!」歐陽僉猛一拂袖,彷佛就要朝她沖過去。

    司儒之此時巧妙地介入兩人之間,他倒不怕歐陽僉對陸蕪如何,卻怕她一個不快就砍了對方,那事情就難辦了。

    何況,此事也該到收尾的時候。

    「不過是簡單的考校,歐陽大人知道陸首領堪稱有程度便成了,中原文化知識博大精深,自然不是一兩個月就能通曉,就算這對子裡有些許……失誤,也無須計較太多。」司儒之緩頰,但誰的對子失誤較多,誰比較計較,大夥兒就心照不宣了。

    有了台階下,歐陽僉連忙臉色一正,順著他的話諷道︰「是極是極,不過是能對得上幾個對子,也上不了什麼檯面。」

    「哼,做對子算什麼,姑娘我還能彈曲給你聽呢!」陸蕪莫名其妙壓過了歐陽僉,自信心無限膨脹,忍不住誇口道。

    一群族人聽到此話,自然是起哄加鼓噪,希望首領替他們再下一城,然而聽到此言的司儒之卻臉色一變,略知陸蕪琴藝的金不換則眉頭微皺,至於先前來傳話的大牛與小牛兩兄弟,更是直接砰一聲昏倒,乾脆了事。

    「好,在下就不相信你樣樣精通,就此領教陸首領的琴藝。」歐陽僉氣瘋了,心想只要她的琴藝出了一點差錯,他便要批她批到當場毀琴!

    司儒之還來不及阻止,陸蕪已興致勃勃地叫人取她的琴來了。原本只是想讓陸蕪天馬行空的吟詩作對本領氣一氣歐陽僉,但現在事情卻轉眼間發展到令他無法控制的地步。

    這位女首領,行事果然出人意表,教司儒之不知該哭還是該笑。

    琴取來後,只見陸蕪大馬金刀地一坐,雙手放在琴上,看起來還算是有模有樣,頗具大家風範,族人們期待著,歐陽僉緊張著,而司儒之,則是擔憂著……縴指一下,琴音如疾風驟雨般響起,緩慢處如殺豬聲嗷,嘈雜難聞.,激越處如銅錘擊鐵,雷鳴轟隆;低鳴處如老牛嗚嗚,模糊難辨上局亢處則如裂絲帛,尖銳逼人。這一曲才彈了一下,不僅族人們個個搖搖欲墜,汗濕背襟,連行事處變不驚的司儒之都臉色蒼白。

    最後,歐陽僉終於受不了了,長身而起,向陸蕪直作揖道︰「在下認栽、在下認栽,首領的琴音更勝天籟,令人如臨大敵……啊不,如沐春風,在下就此認輸,金虎族確實人才輩出,資質……簡直前所未聞,司大人的教化風行草偃,這個……呃,效果卓越,在下會向皇上好好稟報。」

    族人們由一開始的目瞪口呆,到最後的歡聲雷動,歐陽僉告了罪,急急忙忙離席,一方面是面子掛不住,另一方面,他怕這陸蕪興致一起再奏一首,他歐陽僉這條老命就要賠在這裡了,不快些丟盔棄甲怎成?

    司儒之完全料想不到最後居然是這樣的變化,完全超出了他的算計,直教他哭笑不得,想不到這時陸蕪居然朝著他沖過來,毫無顧忌地在眾人眼前給了他一個大大的擁抱,令他徹底呆立當場。

    「太好了!我就知道向司大人學琴準沒錯!」

    其實這動作不僅在中原不合宜,就算是在民風開放的金虎族裡,也算是大膽了。然而一向我行我素的陸蕪,哪裡會在意這麼多。

    懷中的軟玉溫香,讓好久沒有踫女人的司儒之有些昏了頭,但他畢竟心性極沉,很快地便反應過來,輕聲勸道︰「陸蕪,男女授受不親……」

    「親?我又沒有親你!」說到這裡,她臉上居然起了絲暗赭,就不知道是太過興奮,還是另有所思。「還是你要我親你?」

    「親?不不不不不……」這下,再怎麼冷靜都不禁心猿意馬了,司儒之連忙退了三大步。

    「司大人別客氣,我不會拒絕你的!」要說顛倒是非的能力,直率的陸蕪肯定名列前茅,重點是她自己還無自覺。「如今我詩做得好,琴也彈得好,很快就能和司大人的妻子一般,與你談詩論文、相敬如賓啦!」

    司儒之完全無言以對,無奈地望向四周的人,除了金不換向他投以同情的眼光,其他族人似乎都雙眼放著光,不知在打什麼逾矩的心思……

    如司大人的妻子一般,與你談詩論文、相敬如賓啦!

    陸蕪的話若有似無的在司儒之的耳邊回蕩,原來她學習得這麼努力,是為了像萱兒一樣。

    話又說回來,她為什麼要像萱兒呢?

    越想越覺得曖昧,即使淡定如司儒之也覺得靜不下心,以往在臥榻上可以躺個昏天暗地的他,如今卻是坐也坐不住,索性起身出了宅子。

    在他的規劃下,大型的村寨都設了學堂,讓附近村寨裡有心向學的人能讀書習字,學堂裡各式各樣的課程正教授著,有按年齡分的,有按課程分的,一切井井有條,族人也學得相當起勁。

    但這些事到了歐陽僉的奏摺上,會不會還是這個樣子就有待商榷,畢竟他被陸蕪氣得夠嗆……不過當自己輕描淡寫地詢問他為什麼沒有依朝廷期許和金虎族建立良好關系時,歐陽僉臉上那變化無常的神情,相信他也不敢在奏摺上胡亂寫什麼。畢竟,依聖旨他可是要整合涼州軍與金虎族至塞外救人的,歐陽僉屆時還要聽命於他呢!

    如今已入秋,位於塞外的金虎族天氣很快就變得冷風颼颼,族民還光著個膀子走來走去,倒是平時在京城養尊處優的司儒之有些受不了了。

    平素出門他都會穿著毛氅或披風,不過由於今天心思紛雜,他忘了這件事,只想到村後的樹林裡逛逛。

    金虎族的主要村寨,屋宇街道排列是「非」字形,中間一條大道,連接著數條平行的巷子,房子則都在巷弄之間。

    非字形的兩端,一端是上回迎賓烤肉的大廣場,另一端就是樹林,出了樹林,一邊往人煙罕至的旱漠,另一邊則通向密不見天的深林,景色十分極端。

    平時司儒之就十分受族人愛戴,然而今日尤其特別,朝著樹林的方向走時,總覺得族人們看他的目光熱烈得過火。

    終於,比較大膽的金不換在村民們期待的目光中湊了上去,「司大人,去哪兒啊?」

    「到樹林裡走走。」

    「樹林啊……」不知為什麼,金不換論異的笑了起來,在司儒之眼中,那笑容帶了幾分曖昧的味道,十分古怪。

    「樹林有什麼不對嗎?」

    「不不不,司大人去樹林對極了。需要我派人替大人把風嗎?」金不換看了看一旁的大牛,兩人一起吃吃笑了起來。

    把風?是怕有猛獸嗎?司儒之淡淡一笑,「不必了,我喜靜,不喜歡有人打擾。」

    「喔?大人當然不喜歡有人打擾。」金不換自以為瞭解地直點頭,「放心放心,我會叫村民們都別過去,免得壞了大人的好事。」

    「我的好事?」司儒之想了下,微微點頭,「算是好事吧,至少我滿享受這一刻的。」

    大牛這時候忍不住竊笑著插進一句,「這種事當然享受啦!咱活到這歲數,都還沒試過那種事呢。」說著說著,他突然降低了音量,「大人,那種事是什麼感覺?」

    那種事?是指他好散步附庸風雅之類的事嗎?但為什麼大牛看起來神情如此誰異?司儒之心忖也許是自己多想了,便坦然道︰「就是一種很舒坦、很放鬆,充實心靈耳目的感覺。身體只要維持一致的動作,思考卻可以天馬行空,有時想想古聖先賢也曾在做這種事時,想出了許多震古鑠今的大道理、大思想,就覺得自己似乎也沾染了點仙氣。」

    「啊?做那檔男女之事腦子還能想些震古鑠今的大道理、大思想?不愧是讀書人,腦子永遠都很忙啊!」大牛,臉欽佩地說道,金不換亦是贊嘆不已。

    「男、男女之事?!」司儒之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到。「你們怎麼會想到那裡去了?」

    「難道不是嗎?」大牛歪著頭,「咱們首領都當眾向大人示愛了,現在大人要去樹林,咱們首領也在樹林,要做什麼不是大夥兒心知肚明嗎?不過大人不愧是大人,做那檔子事還能充實心靈耳目呢!」

    「不不不……你誤會了。」

    司儒之不斷回想自己方才究竟說了什麼——不需要把風,不喜歡打擾,很舒服很放鬆,還能充實心靈耳目,甚至古聖先賢都做這件事,還能想出些大道理……天啊!他此時真想一頭撞死,這大牛和金不換的誤會,還真不是普通的大。

    他連忙解釋,「我到樹林裡只是想散個步,我以為你在問我散步的好處。何況,我也不知道陸首領在樹林裡啊。」

    「喔—」兩人拉長音點了點頭,但眼神仍然有幾分懷疑。

    「我和她是清白的,她也沒說過什麼示愛的話……」

    他才說到一半,突然被大牛打斷,「哎呀司大人,首領喜歡你這件事,全部落的人都知道了,你就大方應承下來,有什麼關系呢?」

    有什麼關系呢?當然有大大的關系!這件事可是會扭曲他教化金虎族的努力及善意啊!難怪方才族人看他的眼神都怪怪的,原來全把他當成首領未來的夫婿看待。

    「總之這件事不要再傳,我先走了。」他斷然道,繼續往街尾走去。

    「大人,你還要去樹林嗎?」金不換問。

    「沒錯。」

    「但你不是說你和首領沒什麼……」

    司儒之停步,驟然回身,正色道︰「我去樹林找陸首領,要她和你們這些族人解釋清楚!」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9-8-22 00:29:24

第4章(1)

    來到樹林裡,司儒之走了一小段路,才發現真的有些涼意了,入秋的樹林裡陽光稀落,吹來的風卻冷得鑽進了骨子裡。

    摸了摸肩,原來忘了帶披風。他失笑地搖搖頭,繼續往樹林深處走。

    才走沒幾步,遠處出現一個金紅色的身影,令他雙目一亮,正想朝著她走過去,卻因看清她的處境而停步。

    身著紅衣獸皮的陸蕪,正聚精會神地舉著弓箭,對準一隻正在吃草的山羌。她專注的眼神,散發的霸氣,都讓他想到一隻伏低身子蓄勢待發的老虎,正準備出其不意地狩獵她的獵物。

    其實她真的很美,美得狂野自然,風揚起她帶著深金紅色的頭發,像是也掀起了她張揚的艷麗。若以一個男人的角度純欣賞,他會想要目不轉楮地盯著她的美,但若摻雜了其他政治或心機的因素,他害怕她的美。

    以他的見識閱歷來說,他已不會被美色所惑,但經過一陣子的相處,她的單純與信任,就如同鋒利的虎爪般,在他的心頭上留下一道抹不去的疤痕,讓他不由自主的會去在意她,甚至在思維薄弱的時候,還會被她那放肆的風情迷惑片刻。

    突然嗖的一聲,她出箭了,那箭不偏不倚地射中了山羌,後者應聲倒地。陸蕪眉目染著得意的風采,欣然走了過去,一手將仍在掙紮的山羌提了起來,果真神力無窮。

    「太好了,今晚拿去給司大人加菜吧!」她笑著道。

    司儒之平靜的臉上若有似無地揚起一抹淡然的笑容,這時她只想著他嗎?為什麼呢?他雖然隱約感受到她對他有意,卻不知已到了時刻掛念、這麼深刻的地步。

    在兩人的關系染上一層綺色後,他知道自己不該再胡思亂想,卻又不由得越想越古怪。

    搖了搖頭,他方舉步想向她那兒走去,又見她皺起了眉,瞪著手上已然不動的山羌。

    「這點肉不知夠不夠,我一人都能吃掉半頭牛了,司大人說不定吃不飽。」司儒之聞言哭笑不得,究竟有多少人能像她一樣,一餐能吃掉半頭牛?她倒將自身的特殊當常態了。

    他才踏出一步,陸蕪便機警地抬頭,看見他,那警戒的眼神陡然放柔,拎著山羌踏著喜悅的步伐而來。

    她的笑容,令司儒之不自覺也跟著笑了。

    「司大人,你也來打獵?」她看著他單薄的衣服,不由得挑起眉,放下手上的山羌,將身上的獸皮解下,不避諱地披在他身上。「天要冷了呀!你這京裡來的人肯定受不了的,怎麼不多穿一點……」

    司儒之根本來不及拒絕,一下子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她已經為他系好了帶子,他只好撫著肩上還帶著她餘溫的獸皮,怔然道謝。

    「謝什麼呢?我也不可能任你著涼吧,何況我還沒和你談詩論文、相敬如賓呢。」她笑得有些含蓄。

    相敬如賓……司儒之心裡一沉,突然想起自己的來意,卻又不知如何開口,只能旁敲側擊地道︰「陸蕪,這種話,以後還是少說吧。」

    「為什麼?」她不解地問,這話有什麼不能說的?

    「因為……」瞧著個性單純的她,他索性直說了,「因為村寨裡的人都在謠傳我們兩人的事,說是你……嗯,你對我有意,我想這種謠言還是別讓它被渲染擴大要好。」

    「渲染擴大?」陸蕪定定地望著他,神情認真,「他們說的沒錯啊!我是真的很喜歡你,他們要說,任他們去說就是。」

    「這……」司儒之啞口無言,金虎族的女兒果然大膽奔放,這種直率的回答真令人招架不住浮!

    「我們不適合的。」司儒之勸道。

    「哪裡不適合?」她偏著頭,一條理由都想不到。在她的想法裡,喜歡就是喜歡,還有什麼要考慮的?

    被她這麼一說,他還真的想不到有哪裡不適合。畢竟男喪妻女未嫁,就算真的有情愫又如何?甚至以他在部落裡受歡迎的程度,說不定娶了她,族人們還會額手稱慶,狂歡個三天三夜呢!

    但他……司儒之望著陸蕪,也說不上對她的感覺是什麼,若說只是對妹妹的愛護疼惜,絕對不只於此,這他無法欺騙自己;可若說是愛情,又似乎還沒到那種程度。

    畢竟像陸蕪這樣坦白直率,又一心一意只戀他想他的人,世上大概也沒有別人了。他的心不是沒動,而是動得幅度還不夠大。

    「在下性子疏懶,恐怕不是良配……」他只能先找理由勸退她,希望她想清楚。

    「懶?會嗎?懶就懶了嘛,你們中原首領……呃,是皇帝吧,交給你的事你有辦砸嗎?看來也沒有,所以懶有什麼關系呢?頂多以後你都躺在炕上,勞動的事我來就行了。」在陸蕪看來,這根本不是什麼問題。

    司儒之見一計不成,只好再找另一個藉口。

    「但在下于名利地位也十分淡薄,在中原不過是個小官,你卻是金虎族首領,兩人似乎不太匹配。」

    「你若計較這個,首領讓你當好了。」雖說在金虎族裡,首領往往是最強者擔任,但他想當的話,她就轉任副手,誰敢欺負他,她就揍得那人的娘都認不得他!

    「不不不,在下絕沒有這個妄想。」他斷然否認。

    「那我就繼續當了,反正你不是懶嗎?當首領很煩的,不能一直犯懶。」她說得雲淡風輕,其實到現在,她還弄不清楚他顧慮那麼多做什麼。

    在金虎族裡,男女看上眼了,晚上拖進房裡隔天就是夫妻,頂多再補行儀式,為什麼中原人那麼麻煩,要考慮那麼多?

    「你或許是羨慕我的才名,但其實我只是徒有虛名,什麼才子之類的,都是官場溢美之辭。」這句話,他倒說得三分真實。他知道陸蕪欣賞才子,就是不知她只愛他的文才,或是真愛他的人。

    「能贏我就夠了,何況你不是狀元嗎?若你還不成,那中原其他文人都是飯桶了。」她輕松一句打發他。「族裡現在人人有書念,好像整個村寨都文雅了起來,這可都是你的功勞,別以為我傻,其實我都看在眼裡。若你光只是會讀書,什麼事都做不好,我還真瞧不起你。」

    司儒之難說自己現在是什麼感覺,看來她真的不只是仰慕他,而是紮紮實實的愛上他……這一瞬間,他原就有幾波漣漪的心湖,似乎被她翻騰了一陣,難以平自心。

    他看著她,像是在測試她的決心般再下一城,「在下……在下甚至身體虛弱,在族裡應該連孩兒都看不上。」

    「孩兒看不上,我看得上就好啊!何況你到族裡是來教人的,又不是來打打殺殺的,虛弱……頂多我多殺只熊什麼的讓你補一補。」她聳了聳肩。

    「可是……」

    「唉,不要再可是了,就算你又懶又沒用,還是個徒有虛名的傻鵝,身體還弱到走路就會跌倒,那又如何?我喜歡就好了,所以你就不用一直把自己的缺點挖出來。你放心,我只會更同情你,不會瞧不起你的。」她拍拍他的肩頭,像在安慰似的。

    徒有虛名的傻鵝?走路就會跌倒?他有把自己說得那麼差嗎?司儒之在心中苦笑,他似乎有些說過頭了。

    他希望的,就是要她瞧不起他,而不是同情他啊!否則他幹麼把自己眨得豬狗不如?

    他實在黔驢技窮,只好說道︰「但我現在對於男女之事……著實心如止水,畢竟我仍思念亡妻,舊情難了。」

    終於,陸蕪沉默了,這是她完全無法反駁的理由,他心裡已經有了別人,而她什麼時候才能達到那個條件,能在他心裡擠出一點空間容納自己呢?

    心裡有些酸意泛上,而酸中還帶點痛。

    「你果然還想她啊……那麼美麗溫柔,還知書達禮的人,難怪你會一直掛念著。唉,這我就真的比不上了。」她笑得有些勉強。

    見她的表情,司儒之突然覺得心頭不舒服,好像自己做錯了什麼。「在下並沒有比較你和萱兒的意思……」

    「沒關系沒關系,我會努力趕上她的。只要你告訴我怎麼做,你說的話,我一定聽!」陸蕪倒是很快振作起來,笑容又恢復原來的燦爛。

    「我說的話你都聽?唉,你會後悔的……」一而再、再而三的被她撼動內心,他也不知該說什麼了。

    司儒之解下自己肩上的獸皮,又披回她肩上,連他自己都沒有注意到,原來覺得逾矩的動作,才一席話的時間,他做起來居然已經如此自然。

    陸蕪只能一直搖頭,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因為他突然的動作讓她來不及反應,只能僵在當場,看他替她綁上系帶。

    看著她全然信任的神情,一個想法在司儒之腦中漸漸成形,但某種復雜的心理矛盾讓他躊躇了一陣,最後才幽幽開口,「即使有危險的事,我說了你也聽?」

    「當然!」何況在力大無窮、武功高強的她心中,根本沒有什麼事是危險的。

    「好吧。」司儒之終於下定決心,雙眼一凝,方才帶著些曖昧的氣氛一下子全散了。「我要你同意,讓金虎族協助我天朝做一件大事。」

    「什麼大事?」她呆呆地問。

    「到狼族救人。」瞧她根本想都沒想就欲點頭,他心頭閃過一絲自厭,他不喜歡這麼利用她,便又在她開口前搶先道︰「此事非同小可,你仔細想想再回答。」朝著她彎了彎唇,司儒之要自己硬下心,回頭走出樹林。

    風卷起一地落葉,陸蕪看著他的背影,突然也學起了司儒之,深深一嘆。

    原來,他心中果然還是愛著前妻的,她要怎麼樣才能勝過那個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的美人兒呢?

    摸摸肩上他又還給她的披肩,一股暖意興起,但他的不斷推託,卻又寒了她的心。這是心思單純的陸蕪,第一次知道什麼叫為情所困。

    陸蕪毫無意外地答應了司儒之,願意配合涼州軍派遣金虎族人替天朝救人,因此,歐陽僉又急匆匆的趕來,怕他們做出什麼有損涼州軍及他個人利益的決定。

    如果按照歐陽僉的規劃,那麼該是涼州軍與金虎族分兵行進,於塞外會合,然後直襲狼族大本營,然而卻讓司儒之否決了,因為太過曠日廢時,且屆時歐陽僉必定會要求統帥全軍之權,可是率性的金虎族哪裡可能聽他的話。

    而若以陸蕪之計,那就更簡單了,根本沒有什麼計策可言,總之領兵打過去就對了,管他涼州軍來不來會合,反正金虎族人個個是勇士……

    當然,司儒之也否決了,這根本和送死沒兩樣,可不是每個人都和她一樣力大無窮,可以一個打十個。

    所以司儒之擬了一個聲東擊西的計劃,由金虎族引開狼族主力軍,涼州軍則至狼族部落救人。

    他考量的重點是,深入敵營凶險難測,所以由訓練有素的涼州軍來做,而金虎族與狼族一樣以騎兵見長,有來去如風的優點,引開敵人最妥,何況金虎族算是支援,讓他們涉險也不好。

    然而歐陽僉卻不願意自己的人赴險,厲聲抗議,陸蕪被他擾得煩了,為避免自己在議事時一刀斬了這人,索性答應雙邊交換任務,由涼州軍誘敵,金虎族深入。

    這下換司儒之頭痛了,雙方都選了各自最不擅長的事,他的謀劃就必須更精確,這下非得禪精竭慮,想犯懶都不成了。

    不過這也不是沒有好處,至少他能堂而皇之的與陸蕪只論軍情,不論風月,也不用天天教琴被她荼毒耳朵,心思更不會一直飄向曖昧的那方面去。只是偶爾陸蕪那不加掩飾的愛慕眼光,總會讓他心神微動就是了。

    這陣子司儒之設計了一個戰陣,將族兵分成幾十個小組,每個小組各自練習小範圍的攻擊與防禦,比如幾個人專砍馬腳,幾個人專門撲殺,另幾個人負責防禦掩護等等,每個小組有組長,需時時注意元帥的旗令或鼓令,若其他組別遇到危險,也可以互相支援。

    在短時間內,主要任務又是襲營,這算是最有效率的方法了。

    終於到了出征那天,陸蕪調派了八千人馬,亂中有序的在廣場上集合,準備出兵。

    當司儒之換上戎服,帶著自己的親兵來到廣場時,一向紊亂不成法的金虎族兵,居然全安靜了下來。

    他點了點頭,站到廣場最前端的高臺上,居高臨下地道︰「諸位兄弟夥伴,上次狼族搶了我們的牛羊,殺死我們的親人朋友,如今,換我們攻入狼族,搶回我們的牛羊,救回我們的親人!」

    「搶回我們的牛羊,救回我們的親人!」此話一呼百諾,廣場上的血性男女們全熱血沸騰地應和著。

    「我們要用勇敢與強壯,讓狼族不敢再侵襲!」慷慨激昂地道。

    「我們要用勇敢與強壯,讓狼族不敢再侵襲!」震天似的口號響徹雲霄。

    金虎族以往都是說打就打,哪裡有這麼被精神激勵過,第一次這麼吼叫出來,讓他們個個更加充滿信心,深信此仗必勝。

    這也是司儒之要的結果,他說的每句話、做的每件事,都是經過精密思量,如今果然成功地鼓舞了士氣,也為這次的出征找到名正言順的理由。

    只是計劃往往趕不上變化,當他正要下高臺,騎上馬出征時,陸蕪這天才不知從哪里弄來一輛八輪大馬車,而前頭拉車的,居然還是兩批長隊的戰馬。

    「司大人,請上車!」陸蕪自以為幹了件好事,得意揚揚地掀開了車簾,「這是特地為司大人準備的,這次出征到狼族大本營,沿途必定辛苦,你在這車上要躺就躺、想睡就睡,也不用在馬上顛得那麼不舒服。」

    司儒之目瞪口呆地瞪著馬車,半晌後難以置信的目光慢慢移到她身上,他知道她的用意是想討好他,但卻用了最糟的方法。

    領兵出征,究竟有哪家的元帥會坐在舒適的大馬車裡指揮作戰,然後外頭殺得熱火朝天,裡頭睡得四腳朝天?

    見他目光變得凝肅,陸蕪不知為什麼突然心虛起來,難道弄輛馬車給他,又錯了嗎?

    司儒之不再理會她,刻意大聲說道︰「給我解下戰馬!」

    陸蕪瞪大眼,「少了馬,這車要怎麼跑呢?」

    「大夥兒騎馬,我就騎馬,大夥兒睡地上,我就睡地上,我司儒之領兵,必與眾兵士同甘共苦,絕不會貪圖舒適!」

    「可是你這文人,要騎這麼久的馬……何況是你自己說你這人很懶的嘛……」陸蕪咕噥著。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9-8-22 00:29:37

第4章(2)

    司儒之表情霎時變得鐵青,直接厲聲斥責她,「身為主帥,若不能事事以為表率,如何服人?難道眾軍士都躺著打仗嗎?軍令如山,你這副元帥更應服從,居然還有那麼多理由?」

    「我……」陸蕪頓時無語,她不過是想討好他,誰知道他會生這麼大的氣?而且是在這麼多人的面前拿她出氣,偏偏他是心上人,她又無法反抗他,否則要是換了別人,她不一刀將其砍成兩段才怪!

    落寞及難堪的感覺襲上,陸蕪覺得心口有點酸,好像小時候自個兒上山去殺熊時,回家討好父母反被責怪一樣,空空的、痛痛的。

    「念你只是初犯,暫不處罰,若再有違令之事,必依軍律行刑!」司儒之突然轉身對著台下大聲說道︰「這便是軍律,人人都遵守,才能打勝仗!不聽令就只有失敗的下場,你們是想成功還是失敗?」

    「要成功!我們要搶回牛羊、救回親人!」台下的兵士激動地大吼著。

    「好,出發!」

    司儒之下了出兵令,接著不再看陸蕪一眼,逕自下臺坐上親兵為他備置的駿馬。陸蕪見狀,急忙叫人撤下馬車,自個兒也急忙策馬跟上。

    他……該不會不想她了吧?

    傻頭傻腦的陸蕪只能暗自擔心,卻又不敢直接問他,再加上方才被他斥責,那種酸楚的感覺久久揮之不去,因此一路上表情落寞,完全失卻過去出征時那種意氣風發。

    總是在她後面的金不換,將一切全看在眼裡,卻也只能長長地嘆口氣。男女之事……果然復雜啊!

    軍行二十日,漸漸深入大漠,樹林沒有了,城市沒有了,一眼望過去盡是黃澄澄的沙,風一吹起,磨得臉生疼。幸虧金虎族人長年與狼族交戰,早已習慣這種氣候,否則白日奇熱晚上奇冷,光是適應天氣就能搞死一堆人。

    但司儒之這個中原來的文人就慘了,為了鼓舞士氣身先士卒騎馬,結果就是掛在馬上搖搖欲墜。幸虧有他的親兵支持,也幸好他雖養尊處優,但在金虎族這強調武勇的地方生活,也學了幾個簡單把式,對于強身健體有莫大助益,因此才能撐到現在。

    現在,他開始想念陸蕪那輛馬車了,只是有口難言,他還得當全軍的表率呢!

    這幾十天來,除了軍事,他不再和陸蕪說其他的話,怕影響自己的心情,更怕誤導了她,讓她一個忘情,又做出像準備馬車那類出格的事。然而陸蕪臉上的笑容日漸消失,卻也是顯而易見的。

    他不希望傷她的心,卻又必須傷她的心。

    金虎族的向導是個老手了,他領著全軍沿著古河道走,偶爾能尋得水源,因此還不至於全軍疲累到無法戰鬥的地步。在與涼州軍約定的時程內,金虎族終於來到了一處綠州,旁邊甚至還有小小的林子,司儒之立刻命全軍駐紮。

    他知道,養精蓄銳的時候到了。

    此處距離狼族大帳約數十裡路,約莫兩個時辰可到。依約定,此時涼州軍應該已經採取行動,引走了狼族的大批軍隊,故全軍在綠州旁休整一天,先派斥候查看狼族動靜,如與計劃相符,便立即起兵。

    大軍睡了香甜又滿足的一夜,隔日司儒之正在思索進攻方式及時機時,金不換突然入帳求見。

    司儒之迎他入帳,誰知金不換見到他,卻是欲言又止。

    「金副將,有什麼事嗎?」他的態度,讓司儒之有種不妙的預感。

    金不換的嘴張了又闔,闔了又張,最後有些艱難地道︰「大人,我們可能提早出兵嗎?」

    「為什麼要提早?」司儒之搖了搖頭,「我還想延後呢。」

    他帶著金不換來到桌前,桌面上有一張紙,上頭繪著附近的地形圖,這是自己先前依據向導的敘述畫就而成,充作簡略的布陣圖。

    「我們在這裡,狼族大帳在這裡,而依計劃,歐陽僉的涼州軍應該已經將狼族主力軍隊引到了這裡。」司儒之指出幾乎是等距的三個地方。「狼族有烽煙,如果我們提早入侵狼族,狼族很可能在我們還沒救出人質,也還沒搶回牛羊之前,就已經大軍回防了,屆時我們反成甕中之鱉。」

    金不換聽得臉色有些發白,「那我們要什麼時候出發?」

    「如果斥候回來的消息是好的,那麼我們便晚半日出發,到時候狼族大軍就算知道自己的大帳正被攻擊,也來不及趕回來。」

    說到這裡,司儒之語氣一頓,才接著道︰「老實告訴你也無妨,我不相信歐陽僉,此人心胸狹窄,又與陸蕪有過節,只要涼州軍晚到一刻,金虎族襲寨就多一分危險。」

    這時候,金不換的臉已經不只白,而是黑了,甚至還冒出冷汗。「司大人,其實、其實……」

    「有話直說無妨。」從金不換踏入帳裡的那刻,司儒之就知道,他帶來的消息絕對不會太好。

    金不換吸了一口大氣,巍巍顫顫地道︰「其實首領在清晨時,已經先率領三千騎兵,襲擊狼族大帳了!」

    「什麼?!」司儒之失聲喊出,直身而起。「怎麼這麼魯莽!又為什麼沒人告訴我?」

    「你也知道的,她是首領,脾氣又不太好……」要阻止她,得先冒著被她砍的風險呀,這下金不換連苦笑也笑不出來了。「她要我們晚點再說,等她立了大功給你看,但我怎麼看都覺得這是個餿主意,所以才提早來報,就算被她砍我也認了。」

    「她怎可如此輕忽?她身上背負的,除了三千族人的命,還有中原人民、金虎族民人質的數百條性命啊!就因為她的貪功,難道要讓這麼多人陪她送命?」司儒之大怒了。

    「因為……因為司大人這陣子不理她,她覺得自己做錯事了。」金不換不禁替她說話,「她喜歡你,想討好你,你卻生她的氣,她才覺得自己只要立功,你就會不生氣,就會喜歡她……」

    這麼簡單的道理,司儒之一點就通了,原本高張的怒火也慢慢降了下來,化為一陣陣的無奈與心疼。這傻姑娘,行軍打仗可不是兒戲,怎麼能容人將風花雪月的男女私情摻雜在裡頭?

    就是知道她傻,他才故意不理她,想不到她竟換了個方法犯傻?!

    「司大人,還是你派親信去將她追回來?」金不換突發奇想,因為金虎族一定沒人敢去,若換成司儒之的親信去,說不定能說動她。

    「不,來不及了,先別說不可能追上她,現在她可能也已經打草驚蛇。」司儒之沉吟。

    「那該怎麼辦?」金不換急了,連司儒之都沒辦法,難道首領只能送死?

    「如今只好置之死地而後生,不能追上,我們就增援。」司儒之思索片刻,「狼族若及時回防,很有可能被涼州軍回頭攻擊。因為事出突然,狼族的撤走勢必匆忙,對於歐陽僉來說,這不啻只一個立功的好機會。如果他貪功,說不定還能拖住狼族一陣子……」

    說到這裡,司儒之向金不換做了個手勢,低聲說了幾句話,接著便看向天空,長長地嘆了口氣。

    「希望這次,上天是站在咱們這邊的!」

    狼族派出五千大軍,追擊一隊深入內陸的中原士兵,最大的目的當然是敵軍部隊手中的軍糧輜重。

    而當狼族大王知道這股士兵是涼州軍時,追得更是起勁,畢竟涼州軍是狼族入中原的第一道防線,能趁機削弱幾分是幾分。

    大帳還留有約五千兵馬,加上周遭小部落的兵力,他們根本沒想到會有人來襲營。然而司儒之就是抓著他們這點心思謀算,想不到陸蕪的自作主張,居然讓事情產生了變數。

    當陸蕪的人殺進狼族大帳時,一開始確實是奪得了出其不意的先機,但等狼族回過神來,兵馬驟增,陸蕪的優勢也慢慢失去了。

    她的目標只有一個——搶回被擄去的人質。雖然她不明白為什麼要救,這些人擄了就擄了,再生過就是,反正金虎族從來不缺人,反而牛羊被搶她還比較計較,但她知道司儒之看重生命,所以為了讓他開心,讓他覺得她是有用的,她第一個就是殺向奴隸最多的地方。

    一群正在為狼族服勞役的人質見到金虎族殺來,也不管來的是哪族人馬,立刻就反了,隨著金虎族起舞,而當他們知道金虎族是來救人的,更是振奮精神,因為老人孩子都被囚禁了起來,只有年輕力壯的男女需要服役,他們便領著一小群金虎族民,殺向了囚帳。

    但當狼族好不容易集結增援後,情勢立刻反了過來,近萬人打三千人,幸得金虎族個個武勇,才勉勉強強沒有馬上被殲滅。但他們中間還要護著救出的人質,使得整場仗更難打,處境也更加艱難。

    即便是陸蕪這樣身懷怪力的高手,也砍殺到手都酸了,但敵人還是源源不絕地直攻過來,四周殺聲震天,刀刃沒入人體的聲音在這樣吵鬧的環境下居然還聽得一清二楚?,臉上、身上已然分不清是敵人還是自己的血,眼前望去是一片腥風血海,鼻腔裡都是血腥味,腦子根本無暇思考,想保命,就是殺!殺!殺!

    陸蕪一心只想立功給司儒之看,但情勢顯然時不我與,然而她越心急,就越覺得力不從心,在險險閃過一把砍向頭顱的大刀後,刀鋒淺淺的在她艷麗的臉龐帶起幾滴血花。

    她不禁在心裡問自己,她會死嗎?

    不只是她,人人都陷入了絕望,狼軍一方則是聲勢大振。突然間,遠遠地傳來一大群急驟的馬蹄聲,還有吼叫的聲音,越來越接近,戰事因而一緩,因為來的是哪方的援軍,尚未可知。

    慢慢的,聲音聽得清楚了,人也看得到了,卻是一大群約數百個穿著破爛戎衣的狼族軍,狼狽地駕著馬,一邊大叫著,「大王中箭了,大王中箭了,我們輸啦!」

    「大王說,快跑回大漠,剩下的人快逃啊,敵人的大軍殺來了!」

    這一下,狼族的軍隊像炸了鍋,全都無心戀戰,直往後方退去,而陸蕪這方的人又反頹勢為優勢,步步逼近。

    有希望了!

    當司儒之領著一群假冒狼族軍的族兵來到狼族大帳時,看到的畫面簡直教他目管盡裂。

    陸蕪率領的三千金虎勇士,拚死抵抗四面八方攻來的狼軍,而一群看來就是來自各族人質的老弱婦孺,則被他們保護在中間。陸蕪在隊伍的最前頭,以一抵五,狀似瘋虎,揮手就是一顆好大的頭顱,別人的刀砍在她身上,她好像也不痛不癢似的,偏就是不讓任何一個人突破她的防禦。

    司儒之看得出來,她在保護那些人質,他知道她還不太懂人命的價值,因此會捨生忘死的這麼做,為的只是他。

    只是他的一絲青睞。

    當狼族軍隊跑掉了大半,假冒的士兵馬上反過來砍殺狼族的人,陸蕪這方才認出原來那些都是自己弟兄,居然裝得似模似樣的,她精神一振,更是極力撲殺。

    「首領,司大人要你去他那裡!」一個親兵殺入重圍,對殺得興起的陸蕪道。

    「撕什麼東西?這是好機會啊,別吵,讓我多殺幾個人!」陸蕪無視司儒之的命令,又或者她根本聽不懂這是命令,而且是來自司儒之的,她只是繼續、不斷地殺敵。

    司儒之在遠處看得清楚,不由得氣惱她的愚勇,更氣她的逞強,一般人像她傷成那樣,早該倒下了。

    他回頭吩咐了幾句,親兵立即出列了五人,個個都是好手中的好手,他們聽令殺進敵軍之中,硬是把陸蕪由敵陣中拖了出來。

    她來到司儒之面前時,他以為自己可以冷靜的,但當他看到她幾乎體無完膚,卻在看到他時雙眼一亮,露出驚喜的笑容,那,刻,他覺得自己的心都碎了。

    她在他心中,原來比想像中還要重要,否則那種萱兒死時才有的痛,怎麼會又出現了?

    「你……你怎可自作主張,擅自出兵!」司儒之要自己無視她示好的笑容,那種彷佛開在血海中的笑容,光想都令人心魂俱裂。

    然而陸蕪卻沒感受到他又急又氣的情緒,她只知道他看到她努力殺敵,也看到她救回人質立下大功了,這下他該開心了吧?

    於是她急急忙忙開口道︰「司大人!我救到人了、我救到人了!你們中原的人質一個都沒少,我也沒讓他們受傷,他們全都好好的,你快看、快看!」

    她指向戰場,戰爭已經到了尾聲,狼族軍根本毫不戀戰,他們的抵抗只是為了逃命,剩下的人已經不到四分之一。

    她急忙看向他,「你快去看看有沒有沒救到的,我可以馬上再回頭去救!快,否則狼族要跑光了!」

    司儒之難以說明自己心中的感覺是什麼,他想狠狠捏她的臉,告訴她她自己都自身難保了,還一心想替他救人.,但同時他更想狠狠抱著她,告訴她他被她魯莽的行為嚇到了,他此生真的不想再看到另一個能影響他心緒的女人在他面前逝去。

    他很感動,真的,甚至連萱兒都沒給過他這麼深刻的感動。當一個女人真愛著一個男人的,表現出來的莫過於此。可是他卻不能在這時刻表達出來,這是戰爭,出征前,他才說過——軍令如山。

    他只能瞪著陸蕪,一字一句硬著聲道︰「副帥陸蕪,未依軍令擅自行動,罰二十軍棍!」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9-8-22 00:29:54

第5章(1)

    打跑了狼族,搶回一堆牛羊,救出所有人質,司儒之沒有多加停留,急忙將大軍撤回,免得狼族大軍回防時被打個正著,就前功盡棄了。

    丙然不出他所料,被引離的狼族大軍見到烽煙,知道有人襲營,二話不說放棄追擊涼州軍,急忙回防。而歐陽僉見有機可趁便由後頭追擊,撿了一個便宜,也因此司儒之的救援能夠及時到達,成功達成任務。

    當然,計無遺策的司儒之早把回程的路都安排好,出征時就在大漠沿途設置臨時帳幕,離開時不拆派員留守,大兵回程時便沿路拔帳,如此便不缺飲食,同時還能當作引路的指標。

    因為準備萬全,金虎族救出人質後,大軍直奔了八百里路,直到戰馬再也跑不動,人質也奄奄一息,才緩下休息。

    至於狼族,他們也不擔心會被追上,因為情勢很明顯,涼州軍與金虎族已經結成聯盟,狼族若要再入侵或反擊,便會被雙面夾殺,更不用說他們經此一仗大傷元氣,恐怕也沒這個能力。

    受了二十軍棍的陸蕪,難得回程沒有坐在馬上,而是搭乘在她一開始為司儒之準備的馬車裡。因為她除了滿身傷,**又痛到坐不了馬鞍,只好和一些老弱人質一起乘車。

    這下,就像將一頭老虎關在籠子裡一樣,她不明白為什麼自己那麼努力,司儒之卻仍要賞她軍棍,人不是都替他救回來了嗎?

    她生氣、她憤怒、她傷心、她難過,各種負面情緒交雜,導致整車的人都離她遠遠的,大軍紮營時,連送飯的族人都不太敢靠近她,因為這途中已經不知道被她打飛了幾個人。

    族人沒辦法,只好求助司儒之,他知道問題出在自己身上,其他人都只是被遷怒,便再無二話地接下了餐盤,走向陸蕪的營帳。

    由於身為金虎族首領,加上又是副元帥,還是個女性,陸蕪可以自己住一個帳篷。司儒之進帳後,看到的便是她身上都是繃帶,側臥在榻上,眉頭深鎖,一副心情鬱結的樣子。

    他記得初見她時,她是多麼意氣風發,雙目炯炯有神,興高采烈的向他介紹金虎族的一切,然而如今的她有如一隻受傷的獸,雙目黯淡,心裡與身體都是傷痕。

    這不都是他害的嗎?他利用她的愛慕之心,讓金虎族出兵替他救人,明知她擅自行動是想討好他,他卻無法不鐵面無私的懲罰她。

    他真的……很卑鄙。

    當他掀簾入帳時,陸蕪微微抬頭看了他一眼,原本黯然的眼光本能的乍現了一絲神采,但下一瞬卻又帶上了幾絲警戒。

    司儒之突然覺得心頭有些絞疼,以前她看見他,都是純然的喜悅,如今她卻提防他了。

    他慢慢走了進去,將餐盤放在小幾上,然後來到榻邊,語氣溫和地道︰「還疼嗎?」

    「哼!」陸蕪別過頭,連看都不看他。

    看來她是覺得他黃鼠狼給雞拜年了。司儒之摸摸鼻子,嘆了□氣道︰「我知你惱我,但你必須知道,我會這麼做,也是不得已的。」

    不得已?她拚得險些連命都沒了,只換來他一句不得已?陸蕪光火地抬起頭瞪他,「你要我別亂殺族人,我做了,你要我學做對子,我學了;你要我率族人幫你救人,我也救了,然後你不得已要你的親兵用棍子打我?那我何必聽你的?」

    他知道,自己正慢慢失去她的信賴,但這已經不是感情用事的問題,而是關系到她以後領導整個金虎族的準則,於是他正了正臉色,開導道︰「你有沒有想過,我會故意罰你,只是不想讓你成為眾矢之的?」

    眾矢之的這句話司儒之教過她,所以她懂,但她不明白為什麼替他救人還要被人攻擊,又為什麼被他賞棍子,別人就不會攻擊她?

    「在我們中原,行軍時軍律就是最高準則,元帥的命令高於一切,甚至有‘將在外,君令有所不受’的說法。你知道我們中原皇帝是多麼威風,但只要行軍打仗,元帥可以連皇帝的話都不聽,由此可見軍中有多麼講究服從。」

    他瞧她似乎聽進去了,又繼續道︰「有了軍律,軍隊的行動才能有所依據,而你是金虎族的首領,如果你不遵軍令,則兵士無所適從;若兵士不遵軍令,則指揮無法達成,無論是哪項都會導致戰爭失敗,導致無謂的傷亡,你希望這樣嗎?」

    陸蕪的表情慢慢變了,由提防變成深思,又從深思轉為挫敗,看來她是真的察覺了自己的問題,而不再只是單一直線的覺得司儒之辜負了她的努力,無視她的用心。

    「所以,我做錯了嗎?」她看著他的眼神,可憐兮兮的,瘋虎成了小貓。

    司儒之心一軟,婉言道︰「你是做錯了,但如果現在開始改過,還不算晚。」

    她覺得更難過了,不由得又小心翼翼地問道︰「那你會更討厭我嗎?」

    「我從來不討厭你,所以沒有「更’討厭。」因為他的關系,讓她變得信心全失,動輒得咎,司儒之其實很厭惡這樣的自己。

    當他在戰場上見到浴血奮戰的她時,他更進一步明白了,他對她的感情早在不知什麼時候萌芽了,而在以為自己要失去她的時候,倏然綻放,連他都無法否認這樣強烈的情感沖擊。

    他突然在床沿坐了下來,陸蕪一下子和他靠得這麼近,幾乎全身僵硬起來,警戒的望著他,詎料他突然伸出手、彎下身,以一種不會太緊,卻也絕對不算放鬆的力道擁住她。

    「公事說完,咱們說私事。」想到那血腥的一幕,他到現在還是無法釋懷,抱著她的手,又情不自禁緊了些。「你知道嗎,你嚇死我了,嚇死我了!」

    「我……」她只能怔怔地望著他,一方面因為他的親近而心慌意亂,另一方面又緊張著不知道他的用意,一顆心亂得方寸全無,連話都說不好。

    「你有沒有想過,在你如此對我示好,展現你的愛意之後,若是又用那種令人無法接受的方法在我眼前消逝……你認為我受得了嗎?」他半是責備,半是心疼地質問。

    「可是……可是你又不喜歡我,我想讓你喜歡我,所以只好用那種方式,只是沒想到還是被我搞砸了。」說到這裡,她又是一臉挫敗。

    「誰說我不喜歡你?」他深深地望著她那雙原本桀驁不馴,如今卻因愛他而變得怯懦的明亮雙眼。「我若不喜歡你,會這麼擔心你嗎?會硬生生改變計劃,率大軍救你嗎?又會怕你失了軍心,所以故意在眾人面前對你嚴厲嗎?陸蕪啊陸蕪,我或許開竅得晚了些,但我要告訴你,我也是喜歡你的,不管是被你感動或者我自己動心了,總之,你的付出沒有白費,我也不會讓它白費。」

    其實,司儒之在發覺自己的愛意之後,深感自己利用她心情這點十足自私,甚至因為她全然的信任與討好,害得她受傷了,如果愛情可以這樣利用,簡直就是褻瀆了她單純的情意。

    他真的覺得,在這場府情裡,他欠了她許多。

    他的話如雷般重重擊中她,令她呆愣了好幾秒,好半晌才回過神來,怔怔地問道︰「你說的是真的?」

    「真的。」

    「你也喜歡我?」

    「我也喜歡你。」

    陸蕪又呆了,突然大吼一聲,嚇了司儒之一跳,然後顧不得自己身上有傷,用力的反抱住他。

    「你也喜歡我?!你也喜歡我!太好了,哈哈哈哈哈……」

    她純然的欣喜,完全忘卻之前和他的過節,只知自己的付出終於有了收獲,當然要用力慶賀,哪裡還會顧忌什麼。

    只是司儒之就苦了,他「施力」抱著她原是表達親近,但她「用力反抱住他」,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呃……陸蕪,你輕點兒,我快喘不過氣了……」

    金虎族大勝回歸後,如何安置那些中原人質,成了一個大問題。

    若是直接送回原籍,保證沒有多久又會被狼族給抓回去,畢竟他們家鄉已陷入戰亂。但送到附近的城池,又不知哪裡適合他們。何況要讓這些人落戶,也要先有戶帖,才能讓地方官府接受,但戶帖早在戰亂中遺失,要去哪裡尋?

    懊是頭痛萬分的司儒之,對這件事卻十分鎮定,因為他早在事前就想好了他們的去路。

    實施教化,有什麼比實際融合兩個民族更快?

    當金不換來詢問他如何處理這件事時,他只安排這群中原人民先在金虎族搭簡易村寨生活,並直言這群中原人有助於他的教化工作。

    「讓他們協助?」金不換臉都歪了,「但他們和我們的生活習慣差很多,而且你們中原人很奇怪,好像讀書識字的人就比較高高在上一樣,對我們族民不太瞧得起……」

    「高高在上?你放心,這件事我會解決。民族融合最快的方法,就是激烈的對立,等這種情況激化到了極點,破而後立,就是兩個民族開始瞭解對方的時候。屆時那群中原人會知道,自己並不是高高在上,而你們也會瞭解,他們不是你們想像的那麼市儈討厭。」他泰然自若地說著,像是完全感受不到接下來可能會經過多大的激蕩與爭執。

    金不換聽不懂,不過既然司儒之都這麼說了,他便回報陸蕪,讓族人照著做。

    因此,這群中原人平時除了建設自己的家園外,同時開始農耕及畜牧工作,至於幾位伶俐女眷,則派給司儒之及其親兵做婢女,平時趁著這些大人們不在,替他們洗洗衣服、整理內寢等等。

    司儒之的新女婢名為嫣娘,因為公務繁忙,他目前還沒見過她,不過她將他的內寢整理得井井有條,衣服被褥也洗得幹幹淨淨,令他頗為贊賞。

    身為中原在金虎族內最大的官,司儒之自然要在大夥兒安定之後來個安撫慰問,雖然他很想懶洋洋的睡三天大覺,但有些事仍是非做不可。

    當他和陸蕪來到中原部落時,受到了極大的歡迎。在他們眼中,司儒之就是活菩薩,是他救他們脫離苦海,還承諾他們能回到穩定平安的生活,當然對他的敬仰便如江水般滔滔而來。

    數百名漢人搭了幾十座簡易帳篷,吃住自然不便,司儒之一間間慰問,在旁邊的陸蕪都不耐煩了,他還是擺著溫和的笑臉,令她不禁佩服起他的耐心。

    當他來到一處草場時,一群正在鏟草的漢子遠遠地就和他打起了招呼,天氣寒冷,連說話時都口吐白霧。司儒之等人靠近他們,正想問問適應得如何時,陸蕪卻好奇地道︰「哎呀!你們的衣服怎麼長草了?」

    長草?司儒之朝她目光落下之處一看,不由得失笑。那群漢子有人的外衣破了,破掉的地方岔出了幾縷乾草。司儒之恍然大悟,笑道︰「好方法,在這裡禦寒的衣物取得不易,虧得你們想到將乾草放入衣服的夾層中,成了最好的襖子。」

    「這方法是嫣娘想的啊,幸虧有她呢!」一個漢子臉色微紅地笑道。「倒是嫣娘自己最近反倒開始不穿北方的衣服了,說是嫌笨重不好幹活,還穿起南方姑娘的輕紗襦裙,大夥兒還真怕她凍著了。」

    「穿裙子?」陸蕪皺起眉咕噥,「裙子就好幹活了嗎?真不明白。」

    司儒之沒聽到她的低語,「嫣娘?」很是熟悉的名字,想了想,他輕啊了一聲,「是負責我起居的那位姑娘吧?」

    「是,就是因為嫣娘心靈手巧,當時大人的親兵來挑人時,才會找了她去。」那漢子搔了搔頭,有些興奮地指手畫腳。「還有我們吃不慣金虎族的一些東西,都是嫣娘稍加改善,才變得可以入口了。」

    難怪他覺得最近的伙食似乎比較好吃了,看來跟嫣娘脫不了關系。這女人引起司儒之莫大的興趣,下意識問道︰「她現在在哪裡?我想見見她。」

    「她現在在學堂裡呢!」那漢子指了一個方向。「她說司大人來金虎族是來實施教化的,我們中原子弟當然也不能含糊。她在我們鎮上還沒被狼族毀壞時,也算得上是才女,現在領著一群孩子教他們學字去了。」

    「哦?是這樣?」司儒之發現自己越來越欣賞這個女子了。

    他索性帶著陸蕪直接來到學堂,一進門,果然看到一個窈窕縴細的背影,正彎身教旁邊的孩子寫字。整間屋子裡也不過就這麼一個大人,想來必定是她無誤。

    她的姿態優雅,裊裊婷婷,不由得讓人期待長相是否也,樣出眾。

    「可是嫣娘姑娘?」司儒之直接出聲。

    嫣娘一怔,緩緩起身,回眸給了來人一個笑容……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9-8-22 00:30:07

第5章(2)

    見到她的臉,司儒之整個人如遭雷擊,怔立當場,久久無法言語。而陸蕪因為站在他後頭,被擋個正著,不明白他為什麼僵在前面,話都不說一句。

    「你怎麼了?」陸蕪用指頭點了點他的背,但他仍是一動也不動。

    難道那叫嫣娘的女人像天仙一樣漂亮?否則他反應這麼奇怪做什麼?

    心裡頭不禁酸溜溜的,陸蕪向旁邊挪了挪,抬頭想看看嫣娘是否真是美若天仙,然而當她看清了嫣娘的容貌,同樣如司儒之一般瞠目結舌,說不出話來。

    「大人?」嫣娘微笑著,用溫柔的眼波詢問。

    好半晌,司儒之才回過神來,張口的第一句話,卻是——

    「你,長得好像萱兒……」

    嫣娘長得與萱兒只有六成相似,但她身著萱兒喜愛的粉色衣裙,發式也是挽了一個墮馬髻,說話輕聲細語,這原本的六成相似,就成了八成。

    司儒之很快由震驚恢復正常,與嫣娘相談甚歡,但看在陸蕪眼中便十分不是滋味。不過這種拈酸吃醋的事她不擅長,很快地便安慰自己,兩人只是長得像而已。但沒多久她又發現,事情似乎不只是這樣……

    由於司儒之與陸蕪的戀情已經明朗化,他們雖沒刻意宣佈,但情況已經很明顯了,因此陸蕪總是在他身旁跟前跟後的,除了狩獵以及睡覺外,她幾乎都待在他身邊。而司儒之對這情形也是啼笑皆非,他覺得自己好像養了只老虎在身邊,不僅人人都尊崇不已,她那無窮的怪力也讓他莫名的很有安全感。

    當然,也因為嫣娘的出現,陸蕪更急著要將琴學好,因此磨在司儒之身旁的時間也更多了。幸而大部分時間她都是埋頭苦練,司儒之樂得在一旁犯懶喝茶讀書,佳人相伴,好不愉快,而他也早已練就一對對噪音充耳不聞的雙耳,任憑她怎麼折騰,他都能不為所動,反正彈琴也能培養她的耐性,一舉數得。

    這天,陸蕪一個段子就是練不好,來來去去都快把弦給弄斷了,她賭氣地把琴一推。「不彈了不彈了,你們中原的歌真是麻煩,像條小路一樣彎來彎去的,用咱族裡的琴來彈,根本就彈不好!」

    司儒之放下書,淺淺一笑。「你們族裡的曲子是怎麼樣的?」

    「比起你們中原的歌簡單多啦!不過我不會彈,可以用唱的。」

    他饒有興致的望著她,她清了清喉嚨,開口就拔了一個高高的過門。

    「啊呀——」

    她的聲音清脆嘹亮,彷佛可以穿透萬裡之外。司儒之意外地發現她驚人的歌聲,喝了聲采。

    她接著唱道︰「好哥哥喂——」

    所以是唱給情郎聽的?司儒之慢慢浮起一個笑容,端起茶杯,帶著期待及欣賞的心情繼續聽著。

    詎料,接下來的歌曲內容居然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好哥哥喂,你看過來喲,妹妹已在炕上坐.,好哥哥喂,你看過來喲,妹妹的心兒酸又痛;好不好你下馬來,替好妹妹揉一揉,好不好你下馬來,替好妹妹看一看喲——」

    毫不客氣的,司儒之一口茶「噗」的全噴了出來,她唱這是什麼東西~~是艷辭啊!

    他連忙打住,「等等,等等,你知道自己唱的是什麼歌嗎?」

    「不就是歌嗎?我們打小就這麼唱的。」陸蕪倒不覺得奇怪,「不過似乎都是女人唱給男人聽的就是。」

    司儒之簡直哭笑不得,在他來之前,金虎族的文化在中原人看來是俚俗的,因此常唱的曲兒不太正經也在所難免,說不定她還不知道問題出在哪裡。

    可他實在不敢再聽下去,天知道那好哥哥上前去給好妹妹揉一揉後,接下來還會做什麼勾當。

    想不到陸蕪又繼續唱,居然就這麼巧的解了這個他並不想厘清的疑惑。「好哥哥來揉一揉,揉出兩只兔兒跳蹦蹦;好哥哥來抓兔兒,帶著棍兒打著了妹,好妹妹呀哭不休……」

    「行了行了,你的聲音很好聽,但這曲……唉,我以後教你唱中原的歌可好?中原的歌有許多是吟詠風景人文又或是寓意深遠,你會喜歡的。」他苦笑著轉移她的注意力。

    她的聲音如此高亢明亮,恐怕經過的人都聽到了,要被人知道一族的首領對來負責實施教化的他唱這樣的歌,恐怕他出門都抬不起頭來。

    「真的?那你可得好好教教我。」陸蕪笑嘻嘻的,「不過咱們族裡的歌也不差啊,聽說族裡要成親的女子一定要學這首歌呢!我本來還不會的,是我娘在死前教我,說以後會用得上,我才學的。」

    司儒之覺得自己有點頭痛了。「你究竟明不明白這歌的涵義?」

    「什麼涵義?」她愣愣地問。「不就是個好哥哥拿棍抓兔子的故事。」

    他突然神秘的一笑,坐得靠近了她一些。「你知道歌裡的兔兒代表什麼?棍兒又是什麼?妹妹為什麼會哭不休嗎?」

    陸蕪當然大搖其頭,司儒之的目光不自覺落到她挺秀豐潤的胸前,心忖這「教化」要教到這麼深入嗎……

    「我告訴你。」見她單純信任的望著他,他不禁心旌動搖,突然將她的蜂腰一摟,低聲在她耳邊道︰「這兔兒就是……所以哥哥揉一揉嘛,就是……」

    陸蕪聽得滿臉通紅,卻還是望著他,天真地問道︰「咱倆以後也會做這事嗎?」

    司儒之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到,用力咳了幾聲。塞外的女子果然作風大膽,這事都能大剌剌的問。「會的會的,不過現在還沒到時候。」

    「那要等到什麼時候?」她有些可惜地道。

    司儒之失笑,不過見她那般單純卻又……饑渴,他心想兩人關系都如此親密,也該有進一步的動作了,於是便帶著壞笑道︰「不過有一招我倒是可以先教你。」

    「哪一招?」她帶著興奮。

    「好哥哥要吃好妹妹的櫻桃啊……」說完,他的唇突然密密的覆上了她的。

    陸蕪瞪大了眼,完全不知道他在做什麼,只覺得被他踫到的雙唇麻麻的、癢癢的,帶著一種說不出的刺激感。

    司儒之突然舉起手,將她的雙眼覆上,接著用舌輕輕挑動她的唇瓣,也挑動她的**。果然閉著眼與睜開眼全然不同,陸蕪好奇的學習他的動作,突然好喜歡這樣的親密,比擁抱更深入,比依偎更迷人,他口中還有淡淡的茶香,茶不醉人,但她覺得自己已經醉了。

    這時候,敲門聲響,但兩人還沉浸在彼此的世界裡,過了一會兒,加重的兩聲敲門聲,終於驚醒了他們。

    陸蕪臉紅紅的,倒也沒有吻得上氣不接下氣,而司儒之則是留戀地望著她酡紅的臉龐,心想這樣的「教化」以後不妨多來點。

    「司大人!」外頭的人出聲了,是嫣娘。「司大人你在忙嗎?嫣娘剛做了一些小點心,因為怕涼了,就趕忙給你送來。」

    陸蕪皺起了眉,不知為什麼,她本能的就不喜歡嫣娘。這些中原的俘虜,原本替司儒之及他的親兵做雜事時,都是挑人不在的時候上門,但自從上回司儒之與嫣娘談了,會後,她總覺得嫣娘看他的眼神太過熱烈,之後更時常出現在他面前,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

    司儒之倒沒想那麼多,他放開陸蕪,輕輕的替她理了理頭發,確定兩個人看來都沒有異狀後,便應門讓嫣娘進來。

    嫣娘推開了門,看到陸蕪有些驚訝,表情微帶歉意地道︰「哎呀一?司大人我來得不巧,你和陸首領在談事情嗎?」

    陸蕪暗自翻了個白眼,心懷成見地想著現在部落每個人都知道她與司儒之關系匪淺,誰都知道兩個人關在房裡怎會是在談事情?嫣娘這不是明知故問?說不定還是刻意跑來打斷的呢!

    司儒之搖了搖頭,「謝謝你的點心,以後不必這麼費事,你只是暫時在這裡幫忙,並不是我司某人的奴婢。」

    「司大人是我的恩人,服侍司大人是天經地義的事,做個小點心算不上什麼。」嫣娘若有似無的看了陸蕪一眼,「只是不知陸首領也在這,這點心就少了一點點。」

    「沒關系,你的好意我們都知道,這點心我也少吃,女子都愛吃甜食,讓陸蕪吃了也無妨。」司儒之笑道。

    「沒錯,我吃!」陸蕪接過嫣娘的餐盤,看到裡頭有精緻的四色糕點,二話不說用手抓了便放進嘴裡,沒兩下就吃掉了。

    這點心一入口,即使她不喜歡嫣娘,也不得不承認中原的點心真好吃,是她從來沒吃過的味道。

    陸蕪粗魯的模樣,讓嫣娘不著痕跡的露出了個厭惡的神情,但只有一瞬,又恢復了巧笑嫣然。「看來頗受陸首領喜愛呢,以後嫣娘會多做一些的。」

    東西都被吃了,嫣娘似乎沒有理由再留下,但她美目一轉,看到一旁幾上擱著的雅托克琴,粲笑道︰「司大人也彈琴嗎?嫣娘自小學琴,這西域的雅托克,嫣娘也算熟悉,若蒙不棄,可與司大人切磋一下琴藝。」

    司儒之笑道︰「這是當然。不過這裡會擺琴,是陸蕪在學呢。」

    「陸首領在學琴?司大人公事如此之忙,還要教琴啊——」她拖長了尾音,像在暗示陸蕪不貼心似的,接著柔聲道︰「其實陸首領想學,嫣娘也可以教,兩個女子總是比較方便……」

    「不要,我要和司大人學。」陸蕪一口否決,而後還像炫耀似的道︰「我還要向他學唱中原的歌呢!」

    「陸蕪!」因為她不客氣的語氣,司儒之眉頭微皺,不明白她對嫣娘的敵意從何而來。

    不過嫣娘像是不在意,依舊笑吟吟地道「若是唱歌,嫣娘也可以教,嫣娘過去曾在父親壽宴上獻唱,賓客們都很滿意。」

    又會彈琴又會唱歌,還害她被司儒之警告,陸蕪臉一沉。「你該不會琴棋書畫都會,還能談詩論文吧?」

    「可以這麼說。」嫣娘笑得溫柔,但話裡包含的驕傲可不只於此。「嫣娘雖有才女之名,但當然比不過司大人,然倘若司大人願意交流切磋一番,嫣娘倒有幾分自信不會讓司大人失望。」

    陸蕪這下悶了,嫣娘外貌已有八成像萱兒,如今又琴棋書畫皆通,不就更像了嗎?司儒之對他的前妻一直牽掛不下,現在又來了個幾乎是同個模子印出來的人,他會不會又將感情投注在嫣娘身上?

    不過……太詭異了,怎麼會有人像到這種程度?

    「你如此像那個人……又刻意接近司大人,該不會是有什麼企圖吧?」陸蕪忍不住直問。

    「什麼?!」嫣娘像只受驚的小鹿般直搖頭,「嫣娘像誰了?嫣娘沒有什麼企圖啊!陸首領如此懷疑,叫嫣娘怎能接受……」

    「陸蕪,你這話太過分了!」司儒之皺眉斥責,他已看出來陸蕪是吃醋了,而她的性子就是直率的表現出來,但嫣娘不過是一番好意,她說這話,也未免過火了。

    還說沒有企圖!才一句話就讓她挨罵了。陸蕪瞪了嫣娘一眼,不悅的起身。「算了,那你們就繼續交流切磋吧,我要走了!」

    說完,她頭也不回的出了門,連關門都懶。

    司儒之無奈的搖搖頭,生氣了就走人,陸蕪這任性的性子他也得好好改正一番,否則別說對整個金虎族不好,他若要與她長久,也會是個大問題。

    「司大人,陸首領似乎對嫣娘很有成見……」嫣娘難過的垂下眼瞼。

    「她個性就是這樣直來直往,你別介意。或許是自尊心強,不想讓你教琴吧,別想太多了。」司儒之安慰著她。

    話雖然這麼說,但方才在場的每個人——包含離去的陸蕪——都知道事情絕對沒有這麼簡單。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9-8-22 00:30:21

第6章(1)

    這次金虎族與狼族的戰爭,死傷不少。與中原軍隊的當場掩埋不同,依金虎族習俗,屍體一定要帶回來,因此許多屍體最近才在涼州軍的協助下,陸陸續續被運送回來。

    這近百具的屍首,其中也包含了幾十具中原俘虜,所以當眾人唯司儒之馬首是瞻,問他如何處理時,他只淡淡地道︰「交由金虎族自行處理。」

    他這句話裡有多少暗藏的意思,沒有人知道,只是把問題丟回了陸蕪身上,金虎族人只好舉行一個集會,由陸蕪裁決。然而同時許多中原的人也參加了集會,希望有機會能領回親友的屍首,回鄉入土為安。

    陸蕪坐在議事廳的大座上,聽完下屬的報告,表情也十分沉重。要是在過去,族人的死活根本不會影響她,但在司儒之的諄諄教誨下,她也開始覺得死了這麼多人,心裡有種抑鬱的感覺升起。

    「全部拖到樹林裡吧,讓樹林的猛獸替他們了結此生,希望他們下輩子能好好輪回。」陸蕪最後做了天葬的決定。

    然而這樣奇特的風俗,卻無法被中原人接受,議事廳裡開始鼓噪,一個溫柔的嗓音突然在這時候,針對陸蕪而來——

    「陸首領,你們金虎族,都是這麼輕率粗魯的對待勇士的遺體嗎?」

    聲音不大,卻十分清楚的進到每個人的耳朵裡,讓陸蕪皺起眉頭。

    「你是什麼意思?」她瞪著開口的嫣娘,在金虎族還沒有人敢這樣和她說話。

    但自從這個很剌眼的女人來了之後,金虎族裡似乎就多了一個族群,對她總是側目,甚至清楚表現出不屑或是鄙夷,因此她甚少到中原人的村寨,省得看他們不順眼,一不小心幹掉幾個,司儒之大概一輩子也不會原諒她。

    嫣娘或許自恃有司儒之撐腰,中原的大夥兒也知道嫣娘與他交情非凡,因此這種與金虎族首領直接對抗的事,就由她來出頭。

    她無所畏懼的瞪著陸蕪,義正辭嚴地道︰「為民族、為大家捨身而死的義士,自然是要入土為安,豈可隨便扔在樹林裡讓動物啃食?你究竟是什麼心思,居然要讓這群偉大的犧牲者曝屍荒野、死無全屍?」

    「你在說什麼廢話?」陸蕪自然沒有她言語犀利,只覺得她莫名其妙在找碴,而這自然又歸咎於她想攻擊自己好在司儒之面前出頭。「在咱們金虎族就是這樣處理的,屍體就是往林子裡放。別忘了你現在站在誰的地盤上,要住咱們的土地,就要用咱們的方式處理。」

    「你這是污辱了那群先烈,也侮辱了金虎族救人的大義。」嫣娘氣不過,她刻意站到一直噤聲不語的金虎族眾人面前,想爭取這群樸實憨厚的族人支持。「你們的首領一點都不尊重你們,也不仁愛,就算是首領也要講道理,難道你們就看著她實施暴政,任她將你們親友的屍首胡亂處理,死都不得其所?」

    「這有什麼不對?」金虎族人你看我、我看你,不明白嫣娘究竟在氣什麼。

    「這大大的不對!人死了就是要入土為安,否則如何輪回轉世?難道要一輩子在樹林裡做個孤魂野鬼嗎?你們說是不是?」

    「當然是!」熱烈回應她的,只有中原人。

    但嫣娘得到支持,像是有了後盾,說得更是義憤填膺,她隨便指著一個族人,「你能接受你的親友永遠痛苦的在幽冥裡遊蕩?還是你、你,你可以嗎?」

    陸蕪聽得臉色鐵青,正要起來反駁,想不到被嫣娘指著的人突然也發起了脾氣,搶在她之前道︰「你沒搞錯吧?咱們首領處理的方法有什麼不對?你這女人才奇怪,這死人怎麼能埋在土裡呢?咱們這裡土地幹,真埋進去不成了蔭屍才怪!」

    「就是嘛!要真把人埋土裡,萬一我們耕田的時候,挖出屍體怎麼辦?」

    「還有啊,你這女人怎麼可以對首領大吼大叫?咱們首領說什麼就是什麼,再吵就把你拖出去砍了!」

    嫣娘蒼白著臉退了一步,陸蕪倒是看得很樂。她第一次感覺自己這些族人實在太可愛了,原來他們是如此的支持她,果然司儒之要她善待族人是對的,若非她如今處事處處開恩,不再隨便殺人,獲得了他們的感激,他們又怎麼會替她說話?

    「聽到沒有?不懂就滾一邊去,別打擾我們族裡處理事情!」陸蕪得意的向她擺了擺手,像在趕蒼蠅似的。

    嫣娘或許熟讀詩書,但畢竟過去都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從來沒有想過中原以外的地方會有如此奇特的風俗,因此堅持自己是對的,而她原本就瞧不起沒什麼文化素養的金虎族人,尤其是陸蕪,如何能夠接受被這群邊荒之民這麼嘲諷?

    她對著身邊某個中原友人低聲說了幾句話,那人便急忙跑了出去。嫣娘深吸口氣,直直的走到陸蕪面前道︰「你難道忘了,司大人來金虎族,就是來實施教化的?」

    陸蕪瞪著,倒是沒有笨到去應和她的話,總覺得這女人的話裡處處是圈套,不知她究竟還有什麼花槍要使。

    嫣娘又轉向金虎族人,「你們相信司大人嗎?」

    金虎族人愣愣的點頭,司儒之在族裡做了很多事,不僅教他們讀書識字,甚至還引進了灌溉系統,也教他們如何將牛馬家禽養得更健壯,在他們心中與神人無異。

    得到了他們的認同,嫣娘更是趾高氣揚地道︰「司大人前來教金虎族識字習文,自然也要將中原文化散播給你們,而你們若是堅持那種殘忍又原始的生活方式,又何須司大人來教化?難道你們不聽司大人的話了?」

    「這……」金虎族人個個面面相覷,連陸蕪都啞口無言,畢竟以他們純樸的心性,如何比得過舌簧如刀?

    「所以你!」她直直指著陸蕪,「就該遵循我們中原的方式,讓屍體入土為安,而不是野蠻的處理掉。否則你根本沒資格做金虎族的首領!連先人都不尊重,你只會將金虎族帶向滅亡!」

    「胡說!」陸蕪氣不過,起身就往嫣娘肩頭上一推。

    然而嬌弱的嫣娘如何受得了這力大無窮的一記,只見她驚叫一聲,往後飛跌,恰恰落入了剛踏進議事廳的司儒之懷中。

    嫣娘原嚇得臉色發白,但發現自己竟被他救了,蒼白的臉色馬上漲紅,急忙指著陸蕪,「司大人!陸首領居然對我這個弱女子動手!她想殺我!」

    他眉頭一皺,「陸蕪,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司儒之原在書房讀書,突然一個中原人匆匆忙忙闖了進來,連門也忘記敲,他還來不及問什麼,那人便慌張地叫道︰「司大人,快到議事堂啊!金虎族首領正在欺負嫣娘,你要去替她做主啊!」

    司儒之心頭一動,立刻起身與那人同來議事廳,才剛進門,一個嬌柔的身子便帶著一股香風撲進他懷裡,讓他莫名其妙的賺了一個軟玉溫香。

    但他倒也沒錯過,是陸蕪用力推了嫣娘。

    「陸蕪,這是怎麼回事?」他沉著聲問。

    不待她開口,嫣娘便加油添醋地道︰「司大人!她……」說著說著,竟然就淚眼婆娑了起來。「陸首領竟然要任那群戰士曝屍荒野,讓野獸咬得死無全屍。我、我不過是勸告陸首領人要入土為安,她居然惱羞成怒的罵我,還動手想打我,我好怕呀……」

    司儒之並沒有立即回應嫣娘的指控,只是定定的望著她,像是要在她表情裡看出什麼所以然似的,讓偎在他懷裡的嫣娘不覺有些瑟縮。

    陸蕪則彷佛毫不在乎嫣娘說她的壞話,一雙大眼瞪著司儒之與嫣娘,咬牙切齒的說出她最在意的事——「你們抱夠了沒有?」

    司儒之與嫣娘同時身子一震,連忙各自退開。司儒之是一時沒注意,結果卻讓嫣娘紅透了臉龐,而那嬌羞的模樣,讓陸蕪更不開心。

    她沒好氣的看著他,「嫣娘說的都對,我們金虎族處理屍體的方式就是扔在樹林裡,讓野獸吃得越精光越好,她硬要說我什麼不尊重義士,野蠻又沒有文化,你說怎麼處理?」

    對照一下雙方的說法,司儒之明白了,這純粹是文化認知上的差異,沒有誰對誰錯的問題,只不過就他所看到的部分,陸蕪個性沖動,才會在嫣娘勸說時推了她一把。

    「嫣娘,金虎族的文化信仰便是天葬,即使這種方式在我們眼中看來有些不可思議,但我們生活在這裡,就要尊重他們的生活方式。」司儒之居中,先勸了一臉委屈的嫣娘,而後又轉向陸蕪。「至於你,陸蕪,我說過無論如何不能動手,你動手推了嫣娘,這就是你的不對。」

    「我只知道,她侮辱我這個領袖,說我不配當首領,我如果不出手,她還以為我默認了,那我以後怎麼帶領族人?」陸蕪可不會輕易認錯。

    「你可以和她講道理,我相信嫣娘是明理之人,她只是對你有所誤會,才會在言語上冒犯你……」

    「那我也對她有所誤會,所以推了她一把。」陸蕪對他的處理方式有些不滿,「所以她能罵我,我不能推她?」

    「她罵你的事,眾人自有公評,很快大家會知道是她誤會你?,但你推她,萬一她受傷了,就算你有理,也會變得無理。」司儒之秉公而言。

    陸蕪沉默了,司儒之反駁她的方式很簡單,卻總能說中她的弱點,令他的話更有說服力。

    「好了,關於戰死的士兵,金虎族的由族人自己處理,而中原的我會請人送回故里,依各人故鄉的方式操辦。」他逕自下了決策,雙方終於不再有異議,也算適得其所。

    雖然表面上,司儒之責備了陸蕪,但嫣娘知道骨子裡他其實是偏向陸蕪的,在心有不甘的情況下,她突然用一種溫婉的語氣道︰「謝謝大人為我們做主,不過屍體要運回故里,也需要置辦棺木,這件事就交給嫣娘辦吧!」

    「好,那就辛苦你了。」司儒之拱手道。

    她此一舉動,自然又博得了中原人的贊賞,在司儒之面前,嫣娘只是謙和地笑著,更讓人覺得她是個有教養的好姑娘。

    「唉,在這窮鄉僻壤,幸虧有嫣娘在,否則住在別人的地盤,差點也要受制於人啊!」某位老者長嘆道。

    「有嫣娘為大家向司大人出頭,至少我們不必屈服於野蠻的風俗啊。」另一個年輕人低聲說道。

    即使他聲音壓得再小聲,滿室的人還是都聽到了,自然又激起了金虎族的義憤,嘈雜聲漸漸大了起來。此時陸蕪只淡淡的哼了一聲,滿室竟也就沉默了下去。

    司儒之若有所思的看著被誇得有些不好意思的嫣娘,而陸蕪則是看著他注視嫣娘的樣子,心裡益發不開心。

    她突然大搖大擺的走到中原人群之前,直言不諱地道︰「你們中原的人不是都講什麼受人之恩……湧什麼以報的嗎?這就是你們報答的方式?批評我們金虎族?我告訴你們,不開心可以不要住!我陸蕪可不是受了欺負會不吭聲的人!再說我們野蠻,就滾出金虎族!」

    說完,中原這方的人全是一臉尷尬,金虎族則是爆出歡呼,首領這回可是大大的替眾人出了一口鳥氣呢!

    陸蕪也懶得再理他們,她瞪了司儒之一眼,便頭也不回的走出議事廳,其他族人看首領走了,也紛紛做鳥獸散,他們與中原人之間的隔閡,恐怕短時間內很難消除。

    「司大人,她怎麼能這麼說……」嫣娘咬著下唇,一副受傷的樣子。

    「就是嘛,野蠻還怕人議論呢,連受人之恩湧泉以報都說不出來。」某些好事分子也附和著。

    司儒之並沒有被嫣娘楚楚可憐的模樣打動,只是淡淡地望著眾人,聲音不重卻是鏗鏘有力,「陸蕪哪裡說錯了嗎?」

    此話一出,所有人都閉上了嘴,他們以為同是中原人的司儒之必定會支持同族人,想不到他竟贊同野蠻首領的話?

    「陸蕪說不出受人之恩湧泉以報,你們說得出,但你們做到了嗎?」

    司儒之的第二問,更令某些較有羞恥心的人不禁垂下了頭,不敢再多說一個字,連嫣娘都黯下了目光,不敢相信司儒之會舍溫柔婉約的她,去支持粗魯不文的陸蕪!

    沒有再出聲,司儒之隨著陸蕪的腳步轉身離去,而嫣娘只能怔怔望著他的背影,神色論異。

    「我不喜歡嫣娘,也不喜歡那些中原人!」

    「那你想怎麼做?」

    「叫他們走!」

    「只有這樣嗎?要不要打幾個人泄憤?」

    「好!那些在廳裡叫最大聲的,每個都叫來讓我打幾棍。」

    「打幾棍還不夠的話,殺幾個如何?他們可是侮辱了你!」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9-8-22 00:30:34

第6章(2)

    「好!那我就殺……」話說到這裡,原本氣沖沖的陸蕪突然頓住,一臉納悶地問司儒之,「你不是不喜歡我殺人?」

    「是啊!我是不喜歡你殺人,但你要殺我有什麼辦法?」他好整以暇的回答。

    「那我不殺了,你說打幾棍可以的,對吧?」

    「任意打人我也不喜歡,但你要打我也阻止不了你。」

    「好嘛好嘛,不打就是!我也不趕他們走,行了吧?」

    司儒之淡淡一笑。「是你說的,我可沒有逼迫你。」

    陸蕪兇狠的直瞪著他,他卻仍是那副閑適的模樣,半晌,她自個兒忍俊不禁,噗哧一聲笑了出來。「你呀!桂真以為我傻,你根本設了個圈套讓我鑽,我是真不喜歡他們,為了你才勉強忍耐的。」

    「我知道,所以我很感謝你。」

    其實司儒之一直在想,這群中原人的家園如今已是殘破不堪,且只要狼族不滅,極有可能永遠處在戰亂中,難道他們不會想永遠留在金虎族?

    然而如今成了族群的對立,他也早就預料到,民族與民族間在一開始接觸,總會有一陣子的誤會及鬥爭,但最後必會走向合而為一的境界。他的工作,便是加快這段進程。

    不過他本以為中原那邊比較不會出岔子,倒是金虎族這邊,只要牢牢看住陸蕪,就不太會有人搞破壞,使兩個族群的融合能夠事半功倍,想不到事情似乎不朝他想的方向進行。

    至於原因出在哪裡,他已經有底了,而這個插曲,某種程度上似乎更有利於他的計劃,所以他並不打算阻止。

    只不過……他疼惜地看向陸蕪,雖然整個計劃是為了她好,更是為了整個金虎族,不過恐怕在這段期間,她會受點委屈了……

    陸蕪不知他的心思,只是左瞧瞧右看看,最後去將門上了閂,然後走回他身邊,湊上了唇,「如果你感謝我,就教我玩上回吃櫻桃那個遊戲?」

    兩個人就在他書房裡,鎖門簡直是欲蓋彌彰。

    司儒之為之失笑,他真是第一次遇到女子這麼直接索愛的,要是在中原,這樣不端莊的情況不被批到上吊才怪,可是陸蕪做來,卻是直率得可愛。

    他輕輕摟著她的腰,印上一記蜻蜓點水的吻,兩唇驟分之際,卻看到她不悅的皺起眉,索性自己抓著他的頭,閉上眼湊了上去。

    司儒之這輩子第一次被女人強吻,陸蕪學著他以前的方式,用香舌輕輕探索他的唇,而後她似乎食髓知味玩上癮了,輕輕啃咬著唇瓣,汲取他的味道,讓一向冷靜的司儒之也不由得因她慢慢燃起了某種火焰。

    一個長長的吻,像較勁又像遊戲般的進行著,兩個人都著迷在這種又親密又剌激的行為中,誰也不想先放開對方。過了不知多久,司儒之終於饜足的先退了開,在陸蕪不依的又要湊上來時,用兩只手指抵住她被吮吻得嫣紅的唇。

    「再吻下去,會出事的。」他可不是聖人,能坐懷不亂。

    「不能玩吃櫻桃的遊戲了嗎……」她一臉沮喪,突然不曉得想到了什麼,眼楮又亮了起來。「要不,你教我……抓兔兒好嗎?」

    司儒之差點沒兩管鼻血噴出來,這丫頭未免也太大膽了,她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

    「不不不,時候未到,我們還不能玩這個遊戲。」他急忙勸退她。

    「那要什麼時候才能玩?」她不依地問。

    「……至少要等到成親之後。」說到這個,他有些欲言又止。

    「那我們成親吧!」陸蕪說得一派輕松。

    方才被強吻,現在被求親嗎?他在她身上經歷了太多的第一次,都不知該驚訝還是驚嚇了,司儒之苦笑著搖搖頭。

    「還不行,現在成親的事不是我能決定的。不過我一定會給你一個交代,你放心。」他安撫著她。

    畢竟,皇宮裡還有個刁蠻公主,似乎還沒對他死心呢!

    陸蕪卻不明白他的顧忌,還以為他嫌棄她,急忙問道︰「是我不夠好嗎?如果我琴棋書畫學得好,是不是就能和你成親了?」

    在她的想像中,要成為他的妻子,就是要像萱兒那樣,能和他談詩論文,還要才華洋溢。

    思緒至此,她不禁又想起了那個與萱兒有八成相似的嫣娘,心情霎時低落了起來。

    「我也希望在你琴棋書畫學好前,能拿回成親的自主權。」他半是嘆息的感慨。

    「那我會努力學的!」她狠下決心,不過加了一句但書。「但我絕對不和嫣娘學,我討厭她!」

    連討厭都能說得這麼理直氣壯,司儒之失笑。「你不必和她學,也不必喜歡她,你只要善待她就好。」

    「哼!」連善待都別想!陸蕪嬌蠻的別過臉去。

    他搖搖頭。「你自己在這裡好好想想吧,我先出去透透氣,順便到學堂裡看看。」

    說完,他走到門邊開了閂,慢條斯理的走出去,臨行還不忘替她關門。

    不是他不想留下來與她卿卿我我,是他怕她又提出什麼抓兔兒的遊戲,甚至是……呃……玩棍子的要求,他怕自己會化身為禽獸。

    而陸蕪不明白他的心思,只知他聽到她不想善待嫣娘,就不再繼續待在房裡了,目光不由得飄向了牆上萱兒的畫像,令她心頭一揪,一種自慚形穢如重槌般狠狠擊下,讓疼痛之中又多了窒息感。

    她起身,跟著慢慢離開,她不想和萱兒在同一個房間裡……應該說,她不想和一個與嫣娘相似的人待在同一個房間裡。不過,剛才司儒之說他出去透透氣,然後要去哪裡來著?

    ……學堂!

    陸蕪心裡一驚,急忙也拔腿跟上。開玩笑,嫣娘那女人常待在學堂裡,她可不想讓司儒之有和她單獨相處的機會|.

    離那日議事廳的沖突,已經過了七日,本以為安靜無事的金虎族村寨,在幾個族民憤怒的怒吼之後,掀起大浪了……

    依金虎族的慣例,人死後屍體要放到遠方的密林裡天葬,七日後,親屬再到樹林裡檢視,如果屍體沒有被野獸動過就再換一個地方,直到屍體能被吃得幹幹淨淨為止。

    然而當戰死族人的親友跋山涉水來到密林裡查看,居然看到自己親人的屍體被一個個木箱裝了起來,還被釘得密密實實,如此一來飛禽走獸自然無法動到屍體,也無法完成天葬的儀式。

    族人們都氣翻了,匆匆忙忙跑回族裡,要求陸蕪做主。

    陸蕪一聽也是火冒三丈,問都不用問就知道是誰幹的好事。

    於是,金虎族人氣沖沖的去押嫣娘,此舉自然也讓中原人同仇敵愾,但因為他們人少,只能跟在後頭,替嫣娘壯聲勢。

    嫣娘來到議事廳時,即使面對的是怒火高熾的陸蕪,她不屈的神情卻也沒有一絲改變,反而更是理直氣壯地道︰「你抓我來做什麼?」

    「做什麼?你還敢問我做什麼?」陸蕪站了起來,氣憤的指著她,「是不是你叫人把我們密林裡的屍體全裝進了箱子?」

    「沒錯,是我做的。」嫣娘直視著她,毫不畏懼,一旁的中原人都在心裡暗自贊賞她的勇氣。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司大人不是已經讓你們把中原人的屍體運回去各自處理了?你這女人幹什麼來干涉金虎族的事?」就陸蕪的想法裡,嫣娘此舉就是故意找碴。

    不過嫣娘的理由可是冠冕堂皇的。「因為我看不慣你們殘忍又粗俗的墓葬方式。既然你們在學習中原人的知識文化,就應該按中原人的方式走,像你們這樣隨便抓人,就是粗暴、就是野蠻!難道你們眼中沒有王法了嗎?」

    如果是在司儒之來金虎族之前聽到這句話,陸蕪還可以大聲的反問她王法是什麼,但在他寫出了一部不能吃的律法後,雖然大家還在適應學習,但還真就無法反駁了。

    「你還敢跟我說王法?」她自己沒辦法像嫣娘那樣口齒犀利,只能就她魯直的思考直接反應。「好,你要說我就跟你說!司大人擬定的律法裡可沒規定死人一定要裝箱子的,可是卻有寫著不能沒問過就亂踫別人的東西!你擅自動我族人的屍體,我就能懲罰你!」

    「你!你憑什麼?我不是你金虎族的人!」嫣娘大聲抗議,在司儒之不在的地方,就絕對看不到她的嬌弱。

    「你喝我們的水,住我們的土地,吃我們的糧食,那又算什麼?」陸蕪可不管她那麼多,這女人囂張太久了,在司大人面前乖得像只貓,對其他金虎族人就嫌棄又不屑,如今有機會能教訓她,絕不能放過。「我上回犯錯吃了幾記軍棍,那你現在也犯了錯,我就賞你幾記軍棍!」

    現在她徹徹底底感受到當老大的樂趣了,一揮手,幾名壯丁就粗魯的把嫣娘按在地上,他們也很討厭這些中原人,總覺得自己高人一等,對族人壓根瞧不起,雖然對這麼一個嬌滴滴的姑娘有點難以下手,不過可以趁機挫挫他們的銳氣,也是好的。

    嫣娘在地上掙紮著,像個瘋婆子似的對著陸蕪大叫道︰「你不能打我!你憑什麼打我?司大人會幫我的,你看著吧,到時候司大人就任你們金虎族自生自滅,你們這群野蠻人……」

    在她胡亂叫罵時,第一棍已經打下去了,嫣娘何曾受過這種苦,馬上痛苦的尖叫,而中原人全被擋在議事廳外,想救人也不得其門而入。

    他們全擔心的忖著,早在嫣娘被帶進屋裡時,就有人去通報司儒之了,只是他怎麼還沒來呢?

    啪!第二棍又打下去了,這次嫣娘由尖叫變為呻吟,已經奄奄一息,似乎只要再打一棍,馬上就要香消玉殯了。

    當第三棍又高高舉起時,司儒之的聲音就這麼巧的來到了議事廳,他大步踏入,一手擋住即將打下的軍棍,大喝一聲,「住手!你們在做什麼?」

    金虎族人全都噤聲不語,目光落到陸蕪身上,而她猶是一臉不甘心,好像很可惜還沒打夠似的。

    滿室的人沒有人回話,只有挨了兩棍的嫣娘,氣若遊絲道︰「司大人,金虎族……不服教化,陸蕪要殺我……你要救嫣娘……」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9-8-22 00:31:13

第7章(1)

    「嫣娘!」司儒之看到哭得花容失色,奄奄一息的嫣娘時,肅著臉喝退行刑的金虎族人,輕輕扶起了她,叫幾個親兵趕緊帶她去醫治。

    看著他處理這一切的陸蕪,表情漸漸沉下,似乎只要有嫣娘在,他眼中就只有那個女人,而這個認知令她覺得憤怒。

    等嫣娘被送走了,兩族人馬卻隨即在司儒之面前吵了起來——

    「司大人你要替嫣娘做主啊!」

    「那女人死有餘辜!」

    「是你們金虎族不服教化,才會找嫣娘出氣!」

    「明明是那女人擅作主張……」

    「嫣娘是無辜的!金虎族草菅人命……」

    「好了,全給我閉嘴。」司儒之淡淡的開口,一群情緒激憤的人全都安靜了下來。

    他默默走到陸蕪面前,面無表情地問道︰「你答應過我什麼?」

    「我沒有答應你!」他的模樣顯然就是站在嫣娘那邊,陸蕪執拗的性子突然又被激了起來,硬是不和他妥協。

    他是說過要她善待嫣娘,但她可沒答應!

    司儒之不置可否,目光落向金不換。「發生了什麼事?」

    金不換也一樣還在氣頭上,只不過詢問的人是司儒之,所以他才勉強開口。「今天族人去密林裡查看戰死親友的遺體是不是被吃光了,想不到那些屍體全被那嫣娘派人裝在木箱子裡,遺體只能在箱子裡腐化,這樣子說不定連猛獸都不吃了,那他們如何升天?」

    越說越氣,他指著那群中原人,「結果這群人還自以為做了件好事,首領抓了嫣娘來問話,她一見到首領就批評我們殘暴又原始,還抬出你司大人的名號,說你一定會支持中原人。首領氣不過,就叫人罰嫣娘幾棍,然後你就來了,總之他們真的太過分了!」

    兩方都以為司儒之會立刻替他們出頭,想不到聽完他只是雙目一凝,用著極微小的聲音自語道︰「果然走到了這一步……接下來,就是破而後立了。」

    全場,只有金不換聽到這句話,他猛然想起司儒之曾說過的那,句話——

    民族融合最快的方法,就是激烈的對立,等這種情況激化到了極點,破而後立,就是兩個民族開始瞭解對方的時候。屆時那群中原人會知道,自己並不是高高在上;而你們也會瞭解,他們不是你們想像的那麼市儈討厭。

    他的心中不禁悚然一驚。

    懊不會今天的情況,司儒之全預料到了,也都在他計劃的一部分,目的只是為了激化兩個民族的沖突,再達到他那句「破而後立」,將中原人高高在上的階級認知給打下來,也讓金虎族不再誤會中原人?

    不不不,不會的,也沒見到司儒之做什麼,哪有可能那麼神奇讓一切都往他想的方向走?

    可是再仔細想想,他也不需做什麼,只消動動嘴,指引幾個大方向,似乎就什麼都在他的算計內。比如陸蕪傾心於他時,他便讓她帶領金虎族出兵救人,因此那群中原的俘虜就不得不定居在金虎族;又或者在可能產生風俗習慣上的沖突時,他任由兩方自行處理,這樣一來彼此不瞭解的兩個民族必定會產生歧異的作法,加大了誤會。趁著這個群情激憤的機會,他只消稍一點撥,任雙方誤會得越深,情感上的愧疚及想彌補的本能就越深……

    金不換忍不住渾身一抖,看著司儒之的目光,已經不只是崇敬了。

    只見司儒之深嘆口氣,對著那群人清晰地道︰「你們錯了。」

    「為什麼?」他們當然不服。

    他舉起一隻手,止住了他們的鼓噪,繼續說道︰「金虎族尊重我們的文化,所以才要我過來教化。但你們尊重了他們的風俗文化嗎?」

    反駁的聲浪漸漸小了,司儒之心知話說進了他們的心裡,便再加了一把火,「金虎族的天葬便是要讓屍體被猛獸吃了,吃得越幹淨,代表這個人在世時善行昭昭,魂魄才得以歸天;若是屍體沒有被吃,人們會認為這個人生前必定作惡多端,連鳥獸都不願吃。」

    他越說,那群中原人臉色越難看。「你們嫌他們的天葬殘忍野蠻,但他們何嘗不覺得我們的入土為安是在浪費人力及土地?因此你們好心將遺體入棺,使之無法被鳥獸啃食,這嚴重的程度無異於刨了我們中原人的墳,而你們……」

    他指著每一個表情愧疚的中原人,「就是刨了他們的墳!」

    原本還理直氣壯、聲勢浩大的中原人,這下全是臉色灰敗,話也說不出來了。

    司儒之要的就是這種效果,看他們覺得慚愧之後,順勢道︰「你們該知道這在金虎族是多麼嚴重的罪過,我相信嫣娘在氣憤之下,必然指責了陸蕪許多諸關粗魯不文、民智未開之類的話,但陸蕪除了替金虎族主持公道,可曾攻擊過嫣娘什麼?」

    他雖不在場,但依這兩個姑娘的性子,他也能推敲發生了什麼事。放任她們互鬥,可不代表沒在關心,嫣娘看來溫柔實則剛強,陸蕪看似霸道卻是直率,所以所有她們的互動,都在他的算計之中。

    只是這樣,著實有些委屈陸蕪,讓她受到許多侮辱,所以他此趟前來,就是來替她闢謠的,而且,他還故意來得遲了些,害嫣娘受了兩棍,陸蕪或多或少也出了氣……

    他若有似無的看了陸蕪一眼。「陸蕪看在我的分上,沒有繼續處置嫣娘,如果是你們,有人刨了你族人的墳,讓他死也不得升天,你們有這個胸襟原諒嗎?」

    陸蕪霎時瞪大了眼,她何時原諒嫣娘了?!

    正當她要出言反駁時,中原那方突然站出一個人,歉疚地道︰「我錯了,陸首領心胸寬大,蘇誠拜服。」

    「李四拜服!」

    「江子源拜服!」

    中原人一個個在她眼前單膝跪下,讓她張大的嘴又迫不得已閉了起來。每個都拜服拜服,教她如何說她其實很想把嫣娘砍成十八段,讓她也跟著天葬去?

    然而司儒之形成了這種場面,讓她只有一條台階下,她只好暗瞪了他一眼,不情不願地道︰「你們都起來吧!根據我們金虎族的傳統,七日內屍體沒有被動物吃掉就要換一個地方,十四日內被吃了,一樣可以升天,你們雖然害他們的魄魂暫時無法離開……但也不是沒得救。」

    此話一出,中原人也松了口氣,他們會這麼反對金虎族,不過是受人煽動,再加上自身種族的優越感,如今受他們所救又暫居對方土地,加上對方首領如此通情達理,他們如何不愧疚?如何不佩服?

    因此這件事就在司儒之的仲裁之下,有驚無險的落幕了,然而,陸蕪最後看著司儒之那氣猶未平的眼神,在在告訴他,事情還沒結束。

    一前一後走回司儒之房中,門才關上,陸蕪就爆發了。

    「我終於知道了,你偏心她!對不對?」她惡狠狠的指控著,忍到現在才和他吵,她已經覺得自己進步很多了。要換成以前,早一掌把他打飛了,還說什麼說?

    「我怎麼會偏心她呢?」司儒之溫和的反問,不和她一起被牽動情緒。

    他下的苦心,她是不會懂的,因為直率如她,只能無自覺的順著他的計劃走。他也很想告訴她自己心中謀算的一切,讓她能在不受委屈的情況下配合演出,但她沒有那份心機,他這麼做只會將計劃付諸流水。

    陸蕪可沒想這麼多,她只知在眼前,他就是偏心!

    「沒有嗎?我犯錯,就要罰二十軍棍,她犯錯,打兩棍你就捨不得了。」一種不甘心滿滿的充斥在她心中,難道嫣娘身上的傷口才值得重視,她的傷口就無所謂嗎?

    司儒之搖頭,看來她還是不懂。

    「這不一樣。陸蕪,你受罰是因為你犯的錯是故意的,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罰你是為了讓軍隊恪守軍紀。而嫣娘犯錯卻是因為無知,重罰她只會引起更大的反彈。這兩件事有程度上的不同,不是偷你一枝草和偷你一頭牛都要砍頭的,你明白嗎?」

    所以又是她錯了?又是她故意使壞?所以她什麼都要忍,什麼都要遷就?陸蕪整個人大爆發了,她指著牆上萱兒的畫像,巧笑倩兮如昔,彷佛在嘲笑她一般。

    「不!不一樣!你明明就比較偏愛嫣娘!因為她長得像你前妻,對不對?」她失控的吼著,像頭受傷的虎。

    如此發自內心的宣洩,讓司儒之都替她痛了起來。

    「你不要把兩件事扯在一起,對我而言,萱兒只有一個,嫣娘即使有點像她,我也絕對不會因此移情。嫣娘這件事,主要還是起因於兩個民族間的不瞭解,你要求中原文化的教化,想讓金虎族成為知書達禮的民族,卻又無法接受改革時必然產生的文化沖擊……」

    「你才把兩件事扯在一起!我現在說的是嫣娘!就像你說的,你們中原文化高高在上,所以只要有嫣娘在,就什麼都是她好!她會彈琴、會吟詩,我就琴彈得像殺豬,詩吟得歐陽僉都快暴斃;她替你們中原人出頭就是仗義,我為我們金虎族主持公道,就是亂來!」她已經快不知道自己要求中原朝廷教化,究竟對還是不對了。

    「但是後來在瞭解了之後,那群中原人還是接受了你們的文化,尊重了你首領的地位,不是嗎?」她越激動,司儒之心中越不舍,但她的個性光用說服的只能暫時讓她接受,必須把事實擺到她面前,她才會屈服。

    是了,在她離席前,一群人向她拜服拜服的,確實讓她的窩囊氣消了不少。

    「而且,你說不出來的,我也為你解釋了,讓中原人不再誤會金虎族殘忍野蠻。」

    陸蕪還是一股氣,卻被他堵得發不出來,因為他說的都對,一點破綻也沒有。司儒之知道,只有步步逼近才能讓她聽下去,因此他又乘勝追擊,「或許在這件事上你受了委屈,但你今天是金虎族的首領,本來就有優勢,如果不分青紅皂白就處置了嫣娘,不就落個仗勢欺人的罪名嗎?

    「而且嫣娘她柔弱,你剛強,你只要對她動手就是恃強淩弱,加上你與我的關系又不同一般,所以對她的處置就要更小心,否則人人即使嘴上不說,心裡都會覺得你是因為私情而特別敵視她。」

    「我的確是啊,那又如何?」陸蕪大言不慚的承認,陰惻惻的瞪著他,「你說的總有道理,我辯不過你,但聽你這麼說,代表你明知道嫣娘對你有情,你卻有意無意維護著她,又要我別生氣,還故意在眾人面前設了個圈套讓我跳,逼我原諒嫣娘,我如果不替自己出氣,又有誰會幫我?」

    司儒之嘆息。

    「陸蕪,你要相信我,事情不是你表面上看到的這個樣子,我幫的一直都是你,只是你還看不到。」他輕輕摟著她的肩,「原諒嫣娘只是一時之計,你一定會有出氣的一天,而我保證,你會看到‘原諒’的好處。」

    是嗎?陸蕪搖搖頭,看著他的目光,卻是充滿了失望。

    她只不過是喜歡他,為什麼會這麼麻煩?這也要顧慮,那也要顧慮,首領做得窩窩囊囊的,第一次,她真的覺得這段感情令她感到灰心。

    她掙開了司儒之,默默轉身離開。看著她落寞的背影,司儒之心中的沉重,並不比她輕多少。

    「我的藥,下得太重了嗎?但這帖藥,非下不可啊……」

    從計劃至狼族救人開始,司儒之就想將中原俘虜融合進金虎族,如此更能加強兩族間文化風俗的交流,同時也能讓他的教化工作推動得更順利。

    可是他沒有太多時間,狼族隨時可能卷土重來,所以他要快些讓這兩族合而為一,齊心抵抗外侮。最快的方式,便如同他所說的,激化兩個民族的對立,如同這次墓葬的事件,兩族吵到快打起來,他再「適時」解釋、化解了誤會,中原人自然會瞭解自己的自以為是。

    斑高在上的姿態,便不再存在,而當中原人降下身段後,金虎族遲早會發現他們的好。

    所以現在,原本很排斥金虎族的中原人,比較願意與他們交流了。而這段時間裡,司儒之利用中原人想彌補又放不下面子的心態,設計了許多情況,兩族相處的情況,果然大大好轉。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9-8-22 00:31:37

第7章(2)

    金虎族的食物,常是燒烤的肉類加上馬奶酒,這種粗獷的食物,連司儒之自己都吃不慣,而習慣精緻菜肴的中原人來到這裡之後,吃的都是他們提供的獸肉,自然痛苦不堪。

    正巧這陣子,司儒之由西域引進的香料植物,還有北方京城帶來的蔥薑蒜等旱作已然收成,他便讓中原人中曾當過廚子或是廚藝佳的人利用這些作物,搭配金虎族的食材研發新菜肴。

    當這些研發出來的菜肴端到金虎族人面前時,都是一眨眼就被掃光了,族人們真摯熱情的反應,讓中原人感到很有面子,而金虎族原始的烹飪方式,在那群深具創意的中原廚子眼中,也是十分罕見的奇觀,如此一來,雙方的緊密交流,就由「食」開始。

    吃飽了,自然就是解決住的問題。金虎族領地在昆侖山下的青海湖旁,夏天炎熱冬天寒冷,因此他們的房舍具有特殊構造,除了在屋頂鋪上乾草避寒之外,同時也有天窗以疏散夏日的熱氣。至於帳篷,早在金虎族的先人由遊牧改為農耕畜牧時,就轉為只在戰爭時使用。

    而那些中原人,現在住的就是戰爭時使用的帳篷,至於金虎族那些適合當地氣候的房屋,他們不會蓋,也無能為力。

    因此,金虎族幾次送大型獵物到中原村寨,發現中原人的居處太過簡陋,一點也不方便後,便開始自告奮勇替他們蓋堅固的屋子,教他們如何在冬日能溫暖的度過,在夏日也能涼爽一些,算是答謝對方的美食,而中原人自然對此心存感激。

    這一切都在司儒之的策劃之中,而他自己也身先士卒,原本一身文士儒服,如今也在身上或是鞋子加上獸皮。由於他本就玉樹臨風,一改裝後,文質彬彬的外表又多了幾分男子氣概,讓中原男子們看了都相當羨慕,紛紛仿效他的打扮。

    而中原女子就更不用說了,女人原本就比男人更能接受奇裝異服,何況金虎族首領陸蕪那種巾幗英雄的狂野氣質,加上美艷的異國風情,穿起金虎族的服飾更有魅力,女人們早就換上了類似陸蕪的裝扮。

    當然,這些事都是潛移默化的在進行著,不知道什麼時候,走在中原村寨裡,來往穿梭的有一半是金虎族人,新的屋子很多都快完工了,而每個人身上,都是融合了塞內塞外獨特風格的衣著,這股風潮還倒回去影響了金虎族,族人也開始穿得不南不北。

    但是,一個冬天都過了,陸蕪卻始終對司儒之不冷不熱的,兩人少了以前的熱絡,感情似乎一下子淡了下來。金不換相當緊張,怕司儒之是惹惱了陸蕪,但追問的結果,只換來司儒之淡然一笑。

    「我在等一個時機,等她體會一切變得有多麼不同,等她知道前些日子的委屈是值得的,就會回來找我了。」

    「那是什麼時候?我瞧她天天悶悶不樂的,族人其實也很擔心。我還寧可她大吼大叫,像以前那樣想到什麼就做什麼,這才是首領嘛!」金不換嘆氣。

    其實司儒之何嘗不急?他已經用最快的方式進行了,但要讓陸蕪看到的事實是急不得的,所以他的痛苦只能埋在心裡……要知道一個原本全然對自己付出信任的愛侶,卻因為誤會而漸漸遠去,不再眨著單純的大眼賴著他,他心頭的焦急及難受比誰都多。

    可是他卻只能忍,用泰然自若的態度去面對這一切,因為他是金虎族人及中原人共同的標竿,只要他出問題,所有的矛頭就會指向陸蕪,兩族之間必定矛盾再起,所以他不能因為自己內心的抑鬱,錯失了這個他所創造出來的大好時機。

    何況,如今兩族和樂融融相處的情況,他相信陸蕪不會看不到,她應該也正在經歷內心的掙紮。

    「我想,也是時候了。」司儒之突然抬起頭,拿起陸蕪擱在他這兒的雅托克琴。「我想這兩天,你所熟悉的首領陸蕪,就會慢慢恢復正常了。」

    或許也是他自己一刻都再也等不下去了吧,他已經好久好久沒有看到那雙澄澈的貓兒眼,也好久好久沒有人直率的向他索吻了。

    他曾失去一次幸福,這一次,他不可能放手。他用了一個大膽的計劃,讓金虎族未來能更加壯大,身為首領的陸蕪才更無後顧之憂。而公事辦完,現在他也該為自己的愛情做些努力了。

    金不換愣愣的跟在他後頭,不知道司儒之要用什麼方式來挽回首領的心,不過他相信,只要司儒之想做的事,沒有做不到的。

    畢竟他先前融合兩族那一手,耍得實在太漂亮了,讓唯一稍能推測出實情的自己,佩服得五體投地呀……

    便場上,一群人正圍成一圈,圈內歌聲及琴聲合鳴。

    司儒之彈著雅托克琴,卻是中原的曲調,而傷痛初愈的嫣娘則站在他身旁大展歌藝,兩人默契極佳,眾人聽得如癡如醉。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於歸,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賣其實。之子於歸,宜其家室。桃之夭夭,其葉蓁蓁。之子於歸,宜其家人……」

    這是詩經桃夭篇,說的是一個美貌艷麗如桃花的女子出嫁的心情,相當程度暗示了嫣娘對司儒之的情意,就是不知道他聽不聽得出來。

    陸蕪隱在暗處,落寞又傷心的聽著,嫣娘唱得十分甜蜜,歌聲宛轉動人,陸蕪卻恨在聽不懂歌的意思,只能又嫉又羨的看著這一切。

    一曲既畢,眾人喝采叫好,陸蕪不願再聽,轉頭往樹林行去。

    一路上,沒遇到幾個族人,代表人人都跑去聽曲兒了吧?金虎族人天生好歌舞,因此這種新鮮的中原曲調,很容易就會受到歡迎。

    她陸蕪是金虎族內公認歌喉最好的,以往這種鋒頭都是她在出,但自從嫣娘一來,什麼都不一樣了。

    連她單純的愛情,也不一樣了。

    失魂落魄的走到樹林裡,她憤憤地槌了下樹幹,想不到這棵樹搖了搖,就這麼應聲倒下,讓陸蕪有些無言。

    「連樹都要欺負我嗎?哼!不過是唱首曲兒嘛,我聽一次就會了,有什麼了不起。」

    她想著方才場上司儒之的琴音,在這無人的樹林裡,悠悠地唱了起來——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於歸,宜其室家……」

    拌聲驟停,她偏著頭想,應該是這樣沒錯吧?她可是十分自豪歌唱的天賦,自認八九不離十,又覺得自個兒唱得比嫣娘軟趴趴的聲音要好多了,便緩緩閉上了眼,又志得意滿地重新唱起來——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於歸,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賣其實。之子於歸,宜其家室……」

    唱到了一個段落,突然琴聲在耳邊響起,她以為是自己的幻覺,仍是繼續唱著,「桃之夭夭,其葉蓁蓁。之子於歸,宜其家人……」

    聲音漸落,樹林外突然響起了陣陣掌聲,就像以前她唱歌時,族人都會發出的贊美,甚至比以前更熱烈、更激動。

    美目猛地一張,這不是幻覺!剛才的琴聲,還是如今的喝采聲,全都是真的!陸蕪訝異的回頭一看,果然方才在廣場上的那一群人,不知什麼時候全都移到了樹林裡來,司儒之甚至就這麼大大方方的坐在岩石上,將琴放在膝上,微笑地望著她。

    「你們……」她張口結舌,不知該驕傲還是難堪。

    「好啊!首領唱歌就是好聽,我和你們說過了吧!」大牛猶在激動的鼓掌著。

    「果然是宛如天籟,如果說方才嫣娘唱的如涓涓溪水,那陸首領唱的就有如濤濤海浪了!」一個原籍江南的中原人如是說著,也受到眾人的應和。

    陸蕪雖沒看過濤濤海浪,但也知道這是贊美她唱得比嫣娘好,心思單純的她一下子就忘了方才的失落,心花怒放地道︰「真的唱得好?」

    「真的!真的!」不管是中原人還是金虎族人,全都用力的點著頭。

    她不禁得意地仰起頭,「那是一定的,而且我只聽了一次就會了。」

    「太厲害了!司大人說的果然沒錯,陸首領的歌聲可說是人間難得幾回聞啊!」一個中原人意猶未盡地說著,要不是對方是首領,他搞不好會直接要求再唱一曲。

    「我只聽過陸蕪唱金虎族的曲子,當時便已驚為天人,如今聽她唱中原曲,甚至比我想像的更好,所以我才要你們過來聽。」司儒之毫不掩飾對她的贊美。

    陸蕪這才醒悟,原來他早就察覺她的行蹤,但他又是怎麼知道她會跑來樹林唱歌呢?

    如果說這整件事情是他設計的,不又代表著他把她的心思反應抓得準準的,知道她會嫉羨嫣娘,所以才會一切都餃接得這麼湊巧?

    她無語的看著他,很難說心中的感覺是生氣還是帶著小小的喜悅,畢竟他還是注意她的,即便是她在和他嘔氣的時候,他也是想辦法來讓她心情愉悅。

    司儒之彷佛能理解她心中的沖擊,倒是率先泰然自若地道︰「你很久沒來向我學歌了,不是要我教你唱中原的曲子嗎?」

    「可是我……」在生你的氣啊!在眾人圍觀下,即使大方如陸蕪,也無法把這種半是撒嬌的話直言出口。

    司儒之當然知道她想說什麼,卻故作不知,擺出一副很可惜的樣子。「我一直在等你,因為你都沒來,我只好先彈給別人唱了。」

    我一直在等你……聽他說這句話,陸蕪覺得自己這陣子的委屈及憤怒都消了一半,這不只是暗示,而是明示了。

    「我要唱!不準你彈給別人唱!」她沖口而出,但四周眾人突然投來的詫異目光,讓她只能硬著頭皮改口,「但這一次就算了……」

    司儒之忍俊不禁,周邊其他人知道小兩口鬧別扭的,也笑了起來。金不換知機的將眾人趕回村寨裡工作,這可是首領由行屍走肉「復活」的好時機,聚著這麼多人看熱鬧做什麼?

    一下子,人全走光了,連金不換也偷偷溜走,只剩下司儒之、陸蕪和一把琴。

    兩人獨處後,她尷尬地望著他,半是羞半是氣地道︰「我知道你一定是故意的,彈琴唱曲讓我聽到,然後……」

    她說不下去了,司儒之倒是大方的淡笑接下去,「沒錯,誰教你不來找我。躲我的這陣子,你總該體會到族裡氣氛的改變吧?」

    陸蕪沉吟了一下,最後才有些不情願地道︰「是改變很多,以前那些中原人根本不會和我說話,現在不僅會主動和我打招呼,連穿衣服都學我,剛才還誇我唱歌好聽……」

    這在以前,根本是不可能發生的事。

    「所以,你忍得一時之氣,換來現在這種結果,不好嗎?」他再問。

    「……嗯。」她即使不想承認,卻也無法否認。

    聽到這裡,司儒之終於長籲了一口氣,「你能知道我的苦心就好。不過雖然如此,我還是要說,因為我的手段不得不讓你受點委屈,我很抱歉,前陣子苦了你了,陸蕪。」

    她從來沒想過會從他口中聽到這種話,心中不由得一酸。其實她根本不在乎受點委屈,她難過的是自己受委屈,她的愛人卻彷佛不知道般,還反過來怪她不是。如今真相大白,原來他全都看在眼裡,也疼在心裡,如同冤屈終於昭雪一般,陸蕪生平第一次,想哭了。

    不過心志堅毅如她,畢竟還是沒有流下淚來,她只是抿著嘴半晌,然後笑著道︰「那你還會和我玩吃櫻桃、抓兔兒的遊戲嗎?」

    司儒之啞然失笑,這時候她心裡想的竟是這個?「如果你喜歡的話,我當然奉陪。」頓了一下,他突然興致一起,用著逗姑娘家玩的方式戲諸道︰「不過現在可是光天化日,不太好吧……」

    要換成別的女子,聽到這種話早就滿臉通紅,害臊的說他死相了,然而陸蕪從不是一般人,她確實也漲紅了臉,卻是興奮的滿臉通紅。「光天化日?你說在這樹林裡玩嗎?好啊好啊!隨時會被人看到,一定很刺激!」

    這下反倒是司儒之聽得瞠目結舌,最後止不住的笑意逸出口,化成了朗聲大笑。「我真是服了你,你的反應為何總與別的女子不同……」

    茂密的樹林裡,除了微風與美景,還夾雜著嘻笑打鬧的聲音,然而兩個情愛正濃的人兒,全然沒發現在密林外,一雙充滿妒恨的眼楮,正惡狠狠的盯著他們。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9-8-22 00:31:52

第8章(1)

    「對了,方才嫣娘在廣場上唱的曲子,是什麼意思?」兩人並肩坐在林子裡,陸蕪素手撥弄著雅托克琴,邊好奇地問著。

    「那是詩經的桃夭篇,內容是以盛開嬌艷的桃花來比喻新嫁娘,並祝福她嫁到好人家,婚後家庭和諧美滿。」司儒之簡單的解釋。

    陸蕪聽得眉頭深鎖。「原來如此,哼!她根本是在向你示愛嘛。」

    「那是她刻意選來唱,可不是我要她唱的。」對於她突來的醋意,他忍不住失笑。「我要教你的,是另一首歌。」

    「什麼歌?」聽到有歌學,她整個勁兒就來了。

    司儒之調了調琴音,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後,行雲流水的唱了起來,「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參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他悠然且情意真摯地唱完一曲「關雎」,陸蕪雖然對歌曲的內容一頭霧水,卻十分享受他低沉且渾厚的嗓音。

    「你的歌聲真好啊!」她不由得贊嘆著。

    司儒之笑了起來,「重點可不是我的歌聲,而是古詩的內容。」

    陸蕪眼楮一亮,「是什麼意思?快,快解釋給我聽!」

    「關雎說的是男子相思之情。男子聽到雎鳩水鳥的叫聲,勾起了他對喜愛女子的情思,他想像著兩人如水鳥般形影不離,相親相愛,直至有情人終成眷屬。」他若有深意地望著她,邊說著。

    「原來……嘻嘻!」如此聽來,嫣娘是一廂情願的唱著想嫁給司儒之的曲兒,而司儒之卻是唱著追求她陸蕪的曲兒呢!所以她在他心中,自然地位就比嫣娘高得多了!

    陸蕪開心的湊了上去,忽地親了,下。「賞你一顆櫻桃!唱這種曲兒就對了嘛,比起嫣娘那觸黴頭的什麼‘一死一家’要好得多了!」

    司儒之被偷了一個吻,正怔愣著,隨即聽她這麼一說,倒真是哭笑不得了。

    看來要讓她瞭解詩經之美,要走的路還長啊!

    不過那又如何?反正,橫豎他會陪著她走。

    在這樣的氣氛下,司儒之突然在心裡下了一個決定,也許天下之大,他再也找不出讓自己這麼喜歡,又這麼常給他驚喜的可人兒了。

    包別說陸蕪對他的愛情,是最純摯、最無偽的,甚至是無條件的信任,事事以他馬首是瞻,為了他,她能收斂自己沖動沒耐心的性子,輕易接受了被他設計的事實而不記恨。原本在萱兒死後,他便斷了情愛之念,然而陸蕪的出現像是上天賜給他的禮物,兩人個性南轅北轍卻意外的適合,如此的人生伴侶,夫復何求?

    他放下手中的琴,將她摟在身旁,兩人就這麼互相依偎著,心中只有彼此,彷佛頭倚著頭就能天荒地老。

    然而好景總是不長,突然間,陣清咳聲傳入,司儒之只得無奈地放開陸蕪。而正當陸蕪想著是誰這麼不識相,打斷他們的獨處時,樹林小徑那頭走來了一個人。

    那是嫣娘,踩著小碎步,巧笑倩兮的走來。

    「方才遠遠的聽到男子歌聲,走近才知道是司大人,想不到司大人的歌喉也如此之好,嫣娘卻是恭逢其盛了。」她捧著司儒之,卻絕口不提自己在外頭站了多久,看到了多少事。

    陸蕪一見到她就想發火,只是礙于司儒之在旁,不得不按下動刀的沖動,只是有些火爆地道︰「你來做什麼?又沒有人請你來!」

    「陸首領,難道這樹林嫣娘來不得嗎?」她委屈地問。

    「每個人都識相的走了,就你硬是要闖進來,真不知道你究竟想幹什麼。」陸蕪不能罵她,就只好抱怨了。

    嫣娘馬上雙目含淚,難過地看向司儒之,「司大人!嫣娘……嫣娘真的不是故意闖入的,陸首領怎麼能這麼誤會我呢?」

    「方才金不換暫時解散了群眾,留我與陸蕪在此議事,為了避免他們又闖進來,他該是在樹林外守著,你既沒有被他攔住,是否代表你始終匿在林子裡沒走?」

    這次,司儒之沒有像以前那樣站在嫣娘那邊,反而暗示他也懷疑她出現的動機,他的語氣不重,也沒有責怪,卻讓嫣娘有種不寒而慄的感覺。

    「但、但司大人並不是在與陸首領議事啊……」她反駁著。

    此話無疑昭示了她確實一直匿在暗處,否則又怎會知道兩人在樹林裡做什麼?司儒之不由得板起臉來,「既然知道我與陸蕪在林裡是為了私密之事,你卻在一旁窺探,不是更其心可議?」

    嫣娘驚退了兩步,顫抖地咬著下唇。司儒之從來不會用這麼嚴厲的語氣向她說話,何況她這麼像他的前妻,他怎麼捨得罵?

    仇視的目光投向了陸蕪,一定是這個女人勾引了司大人,他才會改變了態度!嫣娘轉頭對司儒之道︰「司大人!你與陸蕪……」她根本不想稱那女人為首領了,「你如此文質彬彬,陸蕪卻是粗俗不文,她配不上你的!」

    「配得上配不上,不是你說了算。何況她是一族之長,我只是中原一個小官,真要說起來,還是我配不上她。」司儒之沉下臉。

    「不!明明是她配不上你!你要想清楚啊,即使司大人隻身在外想找個伴,也該找像你前妻那般溫柔似水、才貌兼備的可人兒,絕對不是像她這種粗魯無行的人啊」

    「嫣娘,你今天的言論,我不想再聽到第二次,明白嗎?」司儒之以前所未有的嚴厲,疾言道︰「還有,我要提醒你,萱兒只有一個,不管長得有多麼神似,都不會再有另一個。我喜歡陸蕪,就是單純的喜歡,與萱兒一點關系也沒有。」

    硬的話說完了,司儒之更是意有所指地道︰「我司儒之自認城府深沉、心機極重,因此不需要另一個城府深的人為伴,這樣你明白嗎?」他未曾向外人提過前妻的事,她會知曉定是背後不知又做了什麼,可他沒興趣知道。

    而這等於是當面拒絕嫣娘,更是明白的告訴她,她以前使的那些離間兩族、醜化陸蕪的手段,他也全都知道。

    嫣娘的淚水終於流下,她的心碎了。

    陸蕪在一旁卻是大快人心,一點也不同情。她可不是兩三滴眼淚就能打動的人,所以根本不可能在這時候還安慰或是開導嫣娘,這種聖女的行為在她看來,只是偽善。

    不過由於司儒之長期的潛移默化,她也不會在此時打落水狗就是了,因此最好的方式就是閉嘴。

    濃情密意的雙人時光被打斷,司儒之拿起琴,欲與陸蕪離開,此時村寨裡卻突然鐘聲大作,天空冒出了土黃色的烽煙。

    陸蕪與司儒之齊齊臉色一變。

    「狼族入侵了!」

    兩人急忙奔出林子,也顧不得嫣娘一個人在這裡,而仍自哭泣的嫣娘,卻是恨恨的看著他們的背影,心中只有一個想法。

    她被司儒之拋棄了,她努力了這麼久,學習她前妻的模樣,但司儒之竟然愛上那個外表內涵都差了她十萬八千里的陸蕪!

    她不甘心,絕不甘心!

    狼族說服了附近的幾個小部族,集結成,個龐大的軍隊,以金虎族水草豐美為由,誘使他們合作攻打,雖然仍比不上狼族全盛時期的戰力,但要攻打猝不及防的金虎族,還是綽綽有餘。

    不過「猝不及防」是狼族自己想像的,司儒之早知他們會回來攻打,事先就做好萬全準備,平時也演練了各種應變的方式,因此雖然狼族聯軍來得突然,他們仍然勉強能應付。

    以狼族的所在想進入金虎族,一定是從大漠的方向來,因為另一邊是不可測的密林,也就是金虎族實施天葬的地方,裡頭不僅原始叢林茂密,更是猛獸毒蟲遍佈,要從那裡進入金虎族領地,幾乎不可能。

    然而越不可能就越可能,果然在狼族由峽穀入侵之後不到一天的光景,另一端的密林也傳出了殺伐的聲音。

    這是一個習慣于叢林作戰的小部族偷偷潛入,正好被司儒之安排在林子口的軍隊截住,也多虧司儒之行事钜細靡遺、算無遺策,才沒有被敵人趁虛而入。

    而更令人意外的,則是陸蕪與司儒之由主戰場匆匆趕來林子口時,眼前的景況幾乎令她目瞪口呆。

    因為,在那裡為了金虎族拚命的,並不是金虎族人,而是那群中原人。前一陣子他們還在與金虎族對立,但在互相瞭解、互相幫忙之後,兩族化干戈為玉帛,相處融洽,甚至還有聯姻的,因此他們也漸漸將這裡視為自己的家園。

    如今,他們正是為了家園而拚命。

    一開始,陸蕪是又驚又急的來到這裡,但當她目睹中原人捨生忘死的沖殺時,滿腔熱血隨即湧起,感動得熱淚幾乎就要落下。

    因為不久前她還在主戰場,金虎族人個個驍勇善戰不在話下,但他們能有條不紊的受她指揮,最主要還是因為她是首領,而且她近來作風大改,對族人更加寬厚公正,他們也更有向心力。另外司儒之曾經的戰陣訓練,也大大提升了他們的戰力,所以每個人都信心十足,對她的信任更是無限上綱。

    但這些中原人會這麼拚命,卻是出她的意料,在這一瞬她也好想沖上去與他們並肩作戰,因為她多出一分力,他們就能少死傷一個人。

    她心緒的變化,全看在司儒之眼中。他故意不讓她參戰,是要她學習運籌帷幄'指揮軍隊,更重要的,他要她親眼看著這個事實——學習尊重生命、珍惜生命。

    「你看到了嗎?因為你善待放人,與中原人友好,所以每個人都願意為你拚命、為你犧牲、為金虎族付出一切。」他語帶深意地道。

    陸蕪動容得幾乎連話都說不出來,深吸了一口氣,她微顫地道︰「我看到了!他們……我不知道該怎麼說,他們好像是我真正的族人,刀砍在他們身上,我會心痛,狼族肆虐他們的領地,我會憤怒,我不想他們死,不想他們受傷……」

    聽到她的話,司儒之心中大定——她終於懂了,不枉費他辛苦的策劃準備這一切,讓兩族人自然融合,讓她改除暴虐的性子……而這與狼族的最後一戰,雖然也在他意料之中,不過他必須承認,確實來得快了一些。

    「你現在要這麼想,不管是金虎族人,還是中原人,都是你的家人。他們平時為你砍柴燒火、煮飯洗衣,替你獵狼獵熊,還會教你唱歌,如今他們正一個個喪失生命,這一去,就再也回不來了……」說著說著,他也不禁內心黯然。

    「我知道,我知道……」陸蕪點點頭,又搖搖頭,臉色哀戚地道︰「我以後再也不會那麼輕賤生命了。我以前實在太傻、太壞了,根本不懂得體會每個人對我的重要性,我很後悔胡亂殺人,以後我會更善待他們,把他們都當成我的親人、我的朋友……」

    她泫然欲泣地轉向他,「司大人,我可以殺進戰場嗎?我再也看不下去了,狼族實在太可惡,搶人財物還要害人性命……」

    「我說過了,你是統帥,沒有你主持戰局,萬一情況有變,誰來應變?再說,如果你在戰場裡出了什麼事,群龍無首,軍隊必不戰自敗,屆時死傷更慘重!」司儒之搖搖頭,「你接下來要學習的,是冷靜。只要軍隊訓練有素,指揮若定,即使面對的是狼族這樣的強敵,也必能勝利。」

    何況,來的是聯軍,聯軍必然其心各異,所以金虎族應戰的方式,大部分是要分化對方戰力,而這樣的戰術確實十分有用,主場的軍情得到良好的控制,他與陸蕪才會把戰事暫時交給金不換,匆匆的趕到林子口。

    而指揮中原人的工作,對陸蕪來說,會比指揮金虎族還難。司儒之便是要她承擔這件事,如果連中原人的軍隊調動也能如臂使指,那她身為金虎族最高統帥及最高首領,就再也沒有問題了。

    當他正認為自己的策劃再無遺漏,必能使她步入新的境界,往後他就能繼續犯懶,將大事慢慢交給她時,突發狀況就在此時出現,令他只能嘆息世事無絕對,即使再滴水不漏的計劃,也有意外。

    只見陸蕪詫異的指著戰場中央,驚呼道︰「那不是嫣娘嗎?」

    司儒之朝她指的方向看過去,果然看到嫣娘不知為何出現在戰陣中,左閃右躲,險象環生,而四周的中原戰士,顯然沒有辦法顧及她。

    「我去救她!」陸蕪一心只想著嫣娘長得像萱兒,司儒之必定無法接受另一個萱兒在他面前死去,所以她不能讓嫣娘死!

    「陸蕪!等一等……」

    司儒之正想阻止,但才喚出她的名字,陸蕪早已拎著大刀,沖到戰場中間。

    陸蕪一進戰場,馬上似虎入羊群,一路直殺到嫣娘旁邊,然而敵人似乎知道她地位特殊,加上她武功高強,因此許多人便圍著她猛攻。而陸蕪除了抵抗,還要保護在她身後的嫣娘,顯得左右支絀。

    司儒之看得背脊發涼、緊張冒汗,眼睜睜的看著一把不長眼的刀,就從陸蕪肩頭劃過,原就火紅的衣服立即染成了深紅.,而另一把刀倏地又揮向了嫣娘,嫣娘尖叫一聲,逼得陸蕪不得不回頭來擋,結果手臂又中了一刀。

    這樣下去不行!戰場上沒有其他人能幫陸蕪,最慘的結果可能是兩個姑娘都香消玉!。司儒之當機立斷的叫了身邊武功強高的親兵護衛立刻下場去協助。

    「可是大人,這樣你身邊就沒有防護了……」

    「事有輕重緩急,陸蕪是金虎族首領,她若出事,很可能導致整個金虎族潰滅,那我們也絕無倖免。而你們若能及時救下她們趕回,敵人應該還殺不到我這裡。」他肅容道。

    知道陸蕪的安危確實重要,司儒之的考量也有道理,親兵們立即領命,殺入了戰場。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9-8-22 00:32:04

第8章(2)

    司儒之緊張的看著陸蕪浴血奮戰,他忽然想起上回前往大漠救中原人質的那場戰役,當陸蕪全身是血,猶如戰神似的出現在他面前,也是在那同時,他察覺了自己對她的心意,當時他發誓絕對不要再讓她受這種傷,然而如今他卻是阻止不了她。

    她為什麼還是這麼沖動?

    第一次,他恨自己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人,他或許可以運籌帷幄,決勝千里,又或者胸懷萬千,深謀遠慮,但在這種時候,卻無法親手救出心愛的女人。

    然而當他全神貫注在陸蕪身上時,卻沒注意危險已朝他慢慢靠近……

    闖入激烈的戰爭中經過一番廝殺,親兵們終於能靠近陸蕪,替她擋掉大部分的攻擊,司儒之心中大石終於能稍微放下。陸蕪好不容易松了一口氣,帶著嫣娘緩緩退到戰場慣緣,而親兵們也護衛在兩人外圍,協助她們撤退。

    直到脫離險境,陸蕪才氣憤地道︰「你不要命了嗎?怎麼會跑到戰場上?」

    「我、我……」嫣娘顯然心有餘悸,手還顫抖地緊抓著陸蕪不放,說不出自己闖入戰場的原因——或許是戰場上的凶險遠遠出乎她所能接受的極限,好不容易死裡逃生,所以一時心情還調適不過來。

    怒瞪了她一眼,陸蕪方有餘裕去看究竟是誰救了她們,然而這一看,卻讓她驚得花容失色。

    「你們不是司大人的護衛嗎?!怎麼沒有守在他身邊?」剛才就是因為有他們在,她才會放心的拿刀去救嫣娘啊!

    護衛們亦是一臉難色,「是司大人叫我們來幫忙,他說陸首領的性命很重要,影響到整個金虎族的命運,你絕不能出事。」

    所以,他寧可不顧自己的安危,也要護她周全嗎?

    陸蕪整個心都撼動了,她一直以為自己愛司儒之,比他愛她多得多了,只要她傻傻的專注愛他,總有一天他會感動的。想不到今日之事讓她明白了,他內斂的情愛,遠比她想像的更深刻、更無私。

    因為他做事,總是走一步就想到百步之外,這一次居然把護衛給了她,完全不考量自己的安危。

    「你們全來了,司大人身邊不就沒人了?」陸蕪心中又急又氣,突然緊張地望向司儒之所在的地方,但入目的景象卻令她驚得魂都快飛了。

    司儒之一心只注意著她,而他身後正悄悄襲來幾名敵軍的殺手,他卻完全沒有察覺。

    不只陸蕪,連跟著她一起看過去的親兵全都變了臉色,但任憑他們叫破了喉嚨、揮斷了手,在戰場上,他根本不可能聽到他們說話。

    陸蕪舉步就想沖過去救司儒之,但她才走一步,嚇壞了的嫣娘便軟倒在地,可是雙手卻仍緊緊揪著陸蕪,死也不放開這個唯一的依靠。

    「欸!你放手!我要去救司大人!」陸蕪著急的甩著手。

    「不!不行,你不能棄我而去……」嫣娘根本沒在聽她在說什麼,她只知道這個救星不能離開自己身邊,否則在這個都是敵人的地方,她性命難保。

    「你……煩死了!」

    陸蕪大吼一聲,令嫣娘嚇一大跳,手也因此松開了些,好不容易掙脫,她卻也不敢真把嫣娘丟在原地,便跨了一個橫掃千軍的馬步,雙手舉起嫣娘,在她的尖叫聲中,將她往遠處的草叢一扔。

    嫣娘帶著驚叫聲飛入了草叢,隨即沒了聲音,看來是嚇昏了,而及腰的高草堆恰恰成了她最好的藏身之處。

    陸蕪二話不說,飛快的拎起刀往司儒之的方向沖去。

    戰事漸漸減緩,中原士兵們因為準備充分,幾乎獲得了壓倒性的勝利,敵軍倉皇退去。

    而在指揮作戰的高地,一陣沖殺也剛剛結束,陸蕪與親兵們解決了幾個準備暗算司儒之的敵軍刺客,但當她著急的想檢查他有無受傷時,他卻鐵青著面孔瞪她,她從來沒見過他這樣生氣。

    然而心思單純的陸蕪,完全誤解了他的意思,連忙支支吾吾的解釋著,「我、我救回嫣娘了!我沒有讓她受傷,她好好的被我……呃,藏在草叢裡,不會有事的,你不能罵我……」

    司儒之原想發火,但一聽到她的話,一種心疼酸楚的感覺驟然升上,她似乎還不明白自己的重要性,在他心中她比任何人都重要得多了。若不是擔心她受傷,他何必這麼生氣?

    但她似乎認為,他氣的是她有可能讓嫣娘受傷了。其實他猜測得到,陸蕪會拚命去救嫣娘,是因為她長得像萱兒,陸蕪一定不希望另一個萱兒又在他面前消逝……

    所以,這一切仍是為了他,為了他呀!

    他有什麼立場,什麼資格對她生氣?都怪他對她的愛情表達得不夠,才讓她體會不到他究竟有多擔心她,有多愛她!

    司儒之目光,凝,不顧陸蕪渾身血污,一個箭步上前緊緊摟住了她。

    「陸蕪!你一字一句聽好了,我氣是因為我怕,而世上會讓我害怕的原因只有你!我怕你受傷,怕你魯莽的送了自己性命。你上回在狼族部落被砍得渾身是傷,我已經受夠了,我告訴自己絕不再讓你受傷,但你、但你……」

    他花了好大力氣才能壓抑下激動,讓自己清楚又完整的表達他的憤怒,卻又不致傷害到她。「你怎麼可以讓我再承受一次?!萬一你怎麼了,你要我怎麼辦!」

    「司大人……」陸蕪動容的看著他。

    「不要叫我司大人!敵人已經退兵了,我和你不是只有公事上的關系。」他深深的望著他,眼中有著期盼,甚至是有著一點抑鬱。「你要試著把我當成一個愛侶看待,不只是肢體上的親密,你更要懂得設身處地,想我也會怕你受傷,也怕會失去你!下回千萬別再如此魯莽,我再怎麼大膽也禁不起你一嚇再嚇!」

    「……我知道了。」陸蕪這次徹底懺悔了。過去,她的沖動只會傷害自己,所以能夠不在乎,但現在既然知道也會傷害到他,那她做什麼事之前就需要深思熟慮了。「儒之,對不起。」

    她終於叫了他的名字!司儒之緊緊的抱著她,要不是她身上有傷,他真恨不得把她揉進自己的身體裡。

    一旁的親兵們知道自己該退去,但他們從沒見過司儒之如此的真情流露。以往,他們以為他就如神人一般,只要懶散的躺在那裡,就什麼都在他的算計之中,如今才知道,他與陸首領之間的情感,比大家所傳言的要濃厚多了!

    一群人正感動著,突然一個啜泣聲音傳來,司儒之與陸蕪緩緩放開彼此,往哭聲來源看去,只見灰頭土臉的嫣娘,頂著一頭亂發、穿著破衣,像個瘋婆子般哭著望向他們。

    因為每個人都帶著古怪的神色看她,嫣娘才意識到自己蓬頭垢面、亂七八糟的,不禁急急的順了順頭發、撫了撫衣服後,才可憐兮兮的用梨花帶淚的臉龐看著司儒之。

    「司大人,」她走了兩步,卻唉了聲痛,之後才像是忍著痛般,萬般艱難的走了上前。「司大人……嫣娘、嫣娘差點就死了……」

    司儒之沒被她的可憐相打動,只是板著臉問道︰「你怎麼會在戰場上?」

    「我、我也不知道,只知道突然間,四周就冒出打打殺殺的聲音,我一時害怕,只好往人多的地方走。」嫣娘搖著頭,一臉淒楚。「結果等我回過神來,四周都是敵人了,好可怕……」

    話說到這裡,她突然指著陸蕪。「司大人!陸首領她、她好像想殺了我,居然把我像個屍體般扔到了草叢裡,害我昏倒在裡面!萬一我被敵人怎麼了……嗚嗚嗚,我根本就不敢想。」

    如果光看她的模樣,再聽她這麼說,大概八成的人會相信她的話。然而司儒之可是把一切過程清清楚楚的看在眼裡,加上他瞭解陸蕪與嫣娘的性子,因此誰可信誰不可信,昭然若揭。

    「陸蕪把你‘放’在草叢裡,是為了要救你,否則你早在戰陣之中被殺了。」司儒之面無表情,完全不為所動。

    「可是、可是陸首領可以護著嫣娘回來,不必……」

    「她有什麼義務要救你?」司儒之完全不假辭色,「你在戰爭時擅自闖入戰陣,還要勞動別人去救你,可視為擾亂戰情,就算你死在戰場上,也沒人有責任。」

    「司大人……」嫣娘不敢相信,一向待她和善的司儒之,會在轉眼間這麼絕情。

    憤恨的目光望向陸蕪,一定是這個女人害的!是她迷惑了司大人!否則他應該只會關心自己才對!

    司儒之把她的神情看在眼裡,只是搖了搖頭,不苟同地道︰「嫣娘,戰爭動輒血流成河,不是你的小心機可以利用的。狼族一入侵,所有婦孺都該躲在樹林密處,由戰士們保護著,你不遵令撤退,本就該以軍法處之,此外你還利用形勢讓陸蕪不得不出手救你,如此她很可能非死即傷,更是其心可誅。」

    嫣娘慘白著臉倒退一步,滿心驚懼地想著︰他知道了!他知道她的心思了……她本來是想陸蕪看在司儒之的分上,一定會來救她,自己只要再加把勁讓陸蕪死在戰場上,她的情路便再無敵人,只不過她錯估了形勢,戰爭比她想像得更可怕,她根本動彈不得;而她更低估了司儒之的智慧,他居然知道這是她的算計!

    嫣娘腿一軟,整個人坐倒在地。

    當她第一次看到司儒之時,便因他的風度翩翩及文質彬彬而傾心,她以前也是有錢人家的女兒,知書達禮才貌兼備,本因戰亂而對擇佳婿一事死了心,但遇到司儒之後,她的心思完全改變,她只知道,她要得到這個男人!

    因此她自告奮勇服侍他,私底下打聽他的背景及喜好,知道他與前妻感情甚篤,又恰巧看到他前妻的畫像,察覺與自己有幾分相像,便故意學著她穿著打扮,否則此處冬天寒冷至極,誰會傻到去穿南方襦裙?

    此外,她刻意為中原村寨做了許多貢獻,都是希望這些事能傳入司儒之耳中,她便能以才女姿態,翩然出現在他面前,誰知道她雖成功引起了他的注意,他卻仍待她如一般女子,客氣疏遠,頂多偶爾和她說上幾句話。

    她知道問題出在陸蕪身上,她與司儒之是情侶,但兩人無論才氣或是內涵,根本就是雲泥之別。所以她盡可能挑撥中原人憎恨陸蕪,比如天葬那件事,只不過是借題發揮,以突顯陸蕪的殘忍,而當司儒之一介入,突然一切又變了,陸蕪的地位被擺得像天那麼高,自己卻因此被打了兩棍,她如何能服?

    所以陸蕪必須死、必須消失!

    可惜,司儒之並沒有給她這個機會……嫣娘幽幽的望著他,知道這次自己一敗塗地,而且很可能再也翻不了身。

    「來人,把她帶下去,聽候發落!」司儒之不留情面的要親兵先將她囚禁起來。

    其實嫣娘的一舉一動,從沒逃過他的眼,當時他可以容忍她挑撥兩族情感,是因為這有助於他融合的計劃,他可以忍受她模仿萱兒,是因為這也能剌激陸蕪對他的感情,但當她的行為威脅到陸蕪的安危,甚至威脅到金虎族的存續時,他就無法再默許了。

    陸蕪直到嫣娘被帶了下去,才表情難解地道︰「我應該恨她的,對不對?但現在我卻覺得她很可憐。」

    「看來,你不僅學會尊重生命,更學會了同情。」突然,司儒之心中又興起一計,一個能讓他不再被逼著娶公主,也能讓陸蕪徹底明白自己在他心中地位的計劃。

    只不過這個計劃,一切都要取決於陸蕪的寬恕之心有多大,以及嫣娘的仇恨有多深……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9-8-22 00:32:16

第9章(1)

    狼族退兵了,因為司儒之早有準備,即使是猝不及防,狼族仍佔不到一點便宜,潰敗而去,沒有一段很長時間,約莫恢復不過來。

    這一次戰役,將金虎族的聲望拉到最高,在塞外各部族幾乎都以他們馬首是瞻,因此若是經營得好,大概有好幾十年的時光,金虎族都不必擔心再遭受入侵。

    這一連串的事件終於讓陸蕪知道了,純粹的暴力與沖動並不能解決問題,反而會讓人離心離德,孤立了自己。

    中原人與金虎族的聯手退敵,給了她很大的沖擊。她學會了愛她的族人,愛所有愛她的人,心中有了愛,便會本能也心甘情願地保護、珍惜別人的生命。

    所以,司儒之又給了她一個難題——要她決定戰犯的命運。

    戰後,金虎族舉行了一個聚會,而會中唯一要被發落的戰犯,是嫣娘。

    金虎族討厭這個別扭固執又心機重的女人,就算要處死她,他們也無所謂,中原人雖然疼惜她,但在知道她故意跑上戰場赴險,只是因為一己嫉妒的私心,差點害得陸蕪和司儒之受傷甚至送命後,他們也嘆息不已,沒有人敢再替她說一句話。

    嫣娘被帶上大廳來,身上穿的是粗布衣裳,臉上脂粉未施,頭發也是隨意披散,和以前精緻的打扮差了許多。

    看到她這模樣的陸蕪,突然發現嫣娘也沒有那麼像萱兒了,至少她眼中那種妒恨的凶光,就完全蓋掉了剩下的幾分姿色,根本比不過萱兒那渾然天成的柔情似水。

    陸蕪知道,自己不再嫉妒她了,反而開始覺得她很可憐,辛辛苦苦的裝扮成另一個人卻又得不到回應,最後還把自己搞成這副模樣。

    不過說是這麼說,她卻也明白嫣娘的行為差點讓許多戰士為顧及她而平白戰死沙場,甚至讓司儒之遇險,這點她是完全不能原諒的!

    嫣娘一看這陣仗,就知道自己今天必不能倖免,因為連平時力挺她的中原人,此刻看她的目光都帶著遺憾及失望。

    但她已經一無所有了,原本以為攀上司儒之能讓她當個官夫人,不用再過那種顛沛流離的窮苦生活,如今卻什麼都沒撈到。

    她沒有錯,她要讓自己過得更好,有什麼錯?全都是眼前這群人的錯!

    她狠狠瞪著陸蕪,咬牙切齒地道︰「我告訴你,陸蕪,不管你今天怎麼處置我,我都會一直恨著你。」她的目光再望向司儒之,「還有你,敝帚視為千金,明珠卻是蒙塵,我不會原諒你們的!」

    「你……明明做錯事的人是你,你還有什麼臉講這些話?」陸蕪真是開了眼界,她印象中溫柔做作的嫣娘,和眼前這狀似瘋狂的悍婦,簡直不是同一個人。

    「為什麼不說?再不說就沒有機會了。我知道你這殘忍好殺的女人,絕對不會放過我,就算是死,我也要詛咒你們!」如果目光能殺人,嫣娘應該已經讓全大廳裡的人倒下泰半。

    陸蕪只是瞪著她沒有接話,像是在考量是否真要如她所願,給她一個痛快。

    雖然這麼說,其實就大夥兒的認知來看,嫣娘的罪尚不及死,因為她畢竟不是兵,不需要受到軍法嚴厲的制裁,而且陸蕪並沒有因為嫣娘而死,若是陸蕪真因此處決她,那麼有私心的人,似乎就成了陸蕪。

    然而陸蕪不會有那種心機去聯想到這些,她行事一般只憑好惡直覺,從不會理旁人的看法,而司儒之則是默默的待在一旁任憑嫣娘辱罵,甚至是看著她激怒陸蕪,因為他想看看,陸蕪會做下什麼決定。

    「我很想砍了你……」陸蕪直視著她,清晰又明確地說道,就如同司儒之來之前的自己一樣,砍人就像吃飯,根本不需要猶豫。

    在場的人全倒抽了口氣,尤其是中原人更是個個面露難色,想說些什麼卻又無法開口。

    司儒之仍不為所動地站著,只是目光不著痕跡地閃了一下。

    換了口氣,她又道︰「如果是一年前的我,真的會這麼做。不過現在……」

    她這番話,又給了在場眾人一點希望,尤其是堂下的嫣娘,臉色忽青忽白,雖然做好了死的準備,但好死不如賴活,尤其要死在陸蕪手上,她是怎樣也不會瞑目。

    陸蕪沉吟了一下後,斷然道︰「如今我已知不能恣意濫殺,你雖有罪,但罪不致死,可是我不能讓你再有機會加害我,甚至影響整個金虎族及中原部族。因此,我決定逐你出族,世代不許再回此地,其後便任你自生自滅吧!」

    所有人都松了口氣,看著陸蕪的目光也多了絲敬佩與欣賞,她有條有理的做出了一個沒有人會想到的決定,而這個決定又是如此令人心服口服。

    「陸蕪,我不會感謝你的假仁假義!」嫣娘撿回一條小命,卻猶自嘴硬。

    「我不需要你感謝我,因為如果你未來對我的族人有任何不利的舉動,我一樣不會饒過你!」說完,陸蕪美目睥睨堂下的嫣娘,她立即畏懼地表情一變,再不敢多撂什麼狠話。

    這便是王者之氣,陸蕪這種與生俱來的威嚴,加上她越來越明理、越來越公正,相信以後金虎族在她的帶領下,將更加欣欣向榮。

    司儒之淡笑望著她,暗自給了她一個贊許的眼神,盡管她一定不知道,她做的這個決定,未來將如何影響她與他的幸福!

    「我很高興,你處事越見成熟,越有明君應有的態度了。」

    司儒之與陸蕪肩並肩漫步在樹林裡,自從上回他們入林前還在冷戰,出林子後卻又恩愛如昔,這兩人之後只要到樹林散步,大夥兒都會知機地不去打擾。

    「所以我夠格與你相敬如賓了嗎?」陸蕪雙眼亮晶晶地直盯著他。

    司儒之失笑,「和你在一起,很難相敬如賓啊。」

    「為什麼?」陸蕪可惱了,憑什麼萱兒做得到的事,她做不到?

    「若是相敬如賓,第一個男女就不該逾矩。你說,你能忍受不與我……玩吃櫻桃的遊戲嗎?」他打趣著問。

    陸蕪用力搖搖頭,開玩笑,這麼好玩的遊戲,怎麼能夠不玩?

    「再者,言行舉止都該守禮。所以我該稱你首領,你該喚我大人,見面時一揖,離開時一揖,平時保持距離,而我們之間更不該有私情,甚至不能讓族裡的人知道……」

    陸蕪大驚失色,「那不成!我一定要讓大家都知道我和你是一對兒,別人才不會來搶啊!」

    司儒之這會兒真的笑了出來,她說起來也算是大美人,還是全族權力最大的,居然擔心有人和她搶男人?

    「所以,光是你這份心思,要和我相敬如賓……」

    他話才說到一半,便被她打斷,「算了算了,不和你相敬如賓了,太多遊戲不能玩,沒勁。」

    看來,他似乎該擔心她太有勁,開始提醒她一些,省得未來縱欲過度,傷身的可是他呀!

    司儒之苦笑著,一股一直壓抑著的心思,突然被她挑起。「是了。不過你倒是提到了一件事,真有人要跟你搶。」

    「是誰?!」她美目圓睜,一瞬間彷佛都要噴出火來了。

    「是中原的皇帝。」司儒之雖然在說自己的煩惱,但話從他口中說出,卻更像在說別人的事一般雲淡風輕。「皇上一直想賜婚公主予我,但我對她敬謝不敏,更不想做駙馬,免得老死在皇宮,永遠不見天日。因此第一次我以已有妻室為由拒絕了皇上,如今萱兒已去,我在金虎族的任務又差不多完成了,若無意外,皇上應該會想召我回去,再逼婚一次。」

    陸蕪聽得心思紛亂,一時也不知該怎麼解決,最後只能大叫一聲,發泄心裡的鬱悶,接著突然轉過去捧著他的頭,啾啾啾的如滿天花雨般在他臉上落下了十幾個琢吻。

    「你……」司儒之被她吻得莫名其妙,她這突來的舉動是什麼意思。怎麼這姑娘學會了吃櫻桃之後,都愛來強吻這一招?

    不待他有所反應,陸蕪先放開了他,盯著他的臉慎重地道︰「你可是我陸蕪的男人,那公主想都別想」

    原來這是佔有欲的表現……司儒之在心中啞然失笑,果然只有她做得出來……不過這種表現方式,若是只有兩人獨處,他也不太反對就是了。

    「萬一我真被皇上召回,並下旨要我娶公主怎麼辦?」他好整以暇地望著她,刻意問,「身為一個臣子,最大的天命就是服從,我可沒有再拒絕的理由。」

    「我當然會把你搶回來!」她的表情慢慢沉下去,「你放心,我不會像以前那麼魯莽,會仔細計劃再做行動!」

    「你要怎麼做?」他雙眉一挑,很是好奇。

    「我會帶幾個武功高強的手下偷偷潛入京城,保證沒有人知道我們到了。」越說,她越覺得自己想了一個好計謀。

    「還懂得暗中進行,不錯,算有進步。然後呢?」

    「然後,再花個幾天摸清皇城內的房舍街道,以及軍隊佈置。」

    「知己知彼,你越來越明白致勝之道了。再接下去呢?」

    「再接下去,我就選一個月夜風高的日子,悄悄潛入皇宮,」她笑得陰惻惻地,狠狠的比了一記手刀。「……斬下你們中原皇帝的狗頭!」

    「你……」司儒之的表情頓時變得古怪扭曲,似乎受了頗大刺激。

    原本聽她說得好好的,還以為這妮子開始會謀定而後動了,但她花了這麼大工夫,最後卻還是用最原始的方式砍人了事,不等於脫褲子放屁嗎?

    這種認知直教他哭笑不得,可是這麼大逆不道的事,他能笑嗎?

    他原是想剌激刺激她,讓她吃點小醋,增進一下兩人感情,這種心態就像小男孩喜歡欺負小女孩一樣的幼稚,想不到卻讓他得到了一個令人啼笑皆非的答案。

    「陸蕪,你相信我的能力吧?」如今,他只好自己收尾,免得皇上哪天一起床,頭真的不見了,那他就罪過了。

    「當然相信!」這下,換她古怪的看著他。

    能夠像他懶洋洋躺在炕上就能做一堆事的人,這輩子她也只見過他一個。如果真要細數起來,從一開始金虎族學習知識,兩族融合,一直到改變她的個性,一步步都在他的算計之中,所有事一個圈子套著一個圈子,密密相合,只要有一個階段出了錯誤,就會前功盡棄,甚至適得其反,然而他就是有辦法,讓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若是這樣的能力還不值得信任,她不知道全天下還有誰能讓她信任了。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9-8-22 00:32:28

第9章(2)

    「那麼,你看著吧。」司儒之帶著她走到一個小崖邊,面對的方向,恰恰是他的故國中原地區。

    「我會解決公主的問題,讓她這輩子對我再沒有任何興趣。」他若有所思地望著她,淡淡一笑。「這件事若能成,或許還要歸功於你縱放了嫣娘呢。」

    「我不明白。」陸蕪被他搞迷糊了,怎麼他剛才說得好像很嚴重,如今卻又好像可以輕松解決?

    「該怎麼說呢,嫣娘帶了幾個不想留在金虎族的人走,而為了這群人的安危,我去信給她必經之路的陝西、山西兩地布政司,希望他們沿途關照一下。這陝西布政司為人正直,想必不會有什麼問題,但山西布政司史路江為人好色又爭功,讓他見到嫣娘一群人,會發生什麼事,恐怕頗值得玩味……」

    他領著她走出樹林,開始跟她敘述一件聽起來和公主完全無關的事,令陸蕪越聽越是一頭霧水。

    有種憂慮的心思漸漸升起,而她凝肅的神情卻讓司儒之完全看在眼中,化為莞爾一笑。

    每年,金虎族到了年中水草豐美之時,都會舉行一場競技娛樂比賽,他們賽馬、射箭或是摔角、比武等等,每個村寨都集會在一起慶祝狂歡,甚至附近的小部落也會帶來牛羊或馬奶之類的食物共同慶祝。

    這一次由於不久前才打了勝仗,部落裡更是擴大慶祝,白日有大規模的祭天儀式、競技比賽,晚上還有拜火儀式,所有男男女女圍著營火跳舞,預祝今年豐收。

    當然,除了形式上的意義之外,這些比賽往往也是男女間求愛的最佳途徑。尤其是賽馬項目,部落裡的男子們通常會在馬上展示各式各樣的技巧,以博得心愛女子的芳心。

    以往,這些都是陸蕪最喜愛的活動,甚至有時候她也會加入競技的行列,然而今年因為她心中有事,做什麼都無精打采,所以賽馬開始時,她只是坐在高臺上觀看。

    當眾騎士都來到起點預備時,突然一方群眾發出了驚嘆聲,最後是一片歡呼,不過高臺上的陸蕪一心被公主可能賜婚司儒之的事困擾著,只是本能的往起點望了一眼,又隨即收回目光,低頭沉思,根本不想去瞭解發生了什麼事。

    馬鞭一下,眾人引頸期盼的賽馬大賽開始了。賽馬場上有許多障礙物,諸如柵欄、箭靶等,騎士背上都背著弓箭,不僅要突破各項障礙,厲害的甚至可以彎弓射箭,若是中了靶心,立刻能獲得全族人的喝采,更不用說能擄掠多少少女的芳心。

    陸蕪的心根本不在馬場上,只覺得四周的人一下驚呼、一下尖叫的,擾得她煩悶不已,突然,耳際飄過一個熟悉的名字,令她突然像從夢中驚醒一般,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到耳朵上。

    「天啊!司大人危險了……快跳!」

    「這……司大人這馬跳過柵欄的姿勢也太醜了吧!」

    一人一句司大人,令陸蕪心中驀地興起一股既緊張又不妙的感覺,她急忙抬頭,放眼望去,果然看到賽馬場上有匹幾乎失控的馬兒正在橫沖直撞,而騎著馬的男人死抓著馬脖子,讓馬更加瘋狂——那人不就是司儒之嗎?!

    陸蕪,顆心簡直提到喉嚨上來,此時,旁的議論聲又傳了過來——

    「司大人若是想藉著賽馬向首領求愛,這也太蹩腳了!」

    「哎呀!司大人好像要掉下去了……」

    陸蕪匆匆忙忙又把目光調回場上,果然見司儒之被馬甩來甩去,險象環生,幾乎就要落馬。

    而萬一他掉下了馬,肯定會讓其他騎士的馬踩個正著,他那文弱書生的身體,根本就禁不起這樣的蹂躪……

    脖子就像被人扼著那般難受,陸蕪簡直要喘不過氣來了,等其他人回過神來要提醒她注意場上的情況時,才發現方才還坐在這裡的首領,早就不見人影。

    「咦?首領呢?」

    「剛剛還坐在這裡的……」

    「啊!快看場上!」

    原本還鬧烘烘注視著賽馬的人群,瞬間陷入一陣安靜,之後又突然爆出如雷的歡呼聲,還有人不住吹著口哨喝采。

    原來在賽馬場上,忽地沖出另一隻棗紅色的駿馬,馬上儼然是剛剛從高臺上消失的陸蕪,只見她急策著馬匹,以最快的速度沖到了司儒之身邊。

    此時他早已被晃得頭暈眼花,只賴著意志力硬抓住馬脖子抵抗頹勢,整個人身形有如汪洋中的同一葉扁舟,隨時都有滅頂的危險。

    「張開眼!抓著我!」她小心翼翼的駕馬過去,試圓與失控的馬保持等速,然後朝司儒之伸出了手。

    聽到她的聲音,他終是松了口氣,勉強睜開眼楮,心忖︰終於還是等到你了。

    不過他可不想因為這個小計謀而真的送了命,於是費盡力氣將手伸向陸蕪。

    第一次,陸蕪沒能抓住他,他差點落下馬去,觀看的人也因此倒抽了口氣;第二次,她終於踫到他的手了,然後在眾人的驚叫中,牢牢的握住他。

    「過來!」她大喝一聲,神力一出,居然硬生生的將他拉飛了起來,而後她臀下一個用力,讓駿馬微微轉向適當的位置,司儒之便神準無比的落到了她的身後。

    場上的人都瘋狂了,這一招英雌救俊,不是力大無窮、精善馬術如陸蕪,絕不可能做得到的。

    陸蕪救到司儒之後,還來不及和他說句話,前方便出現了一個高柵欄,這該是本次賽事最難的障礙項目之一,每個人眼睜睜地看著他們的馬兒沖過去,心兒全吊得老高。

    「抓緊了!喝!」陸蕪感受到腰部被司儒之摟緊後,用力一拉韁繩,接著雙腿夾緊,忽地站了起來,馬兒在她的引導之下,順利的飛躍過高欄,又引來全場一陣驚呼。

    餅了高欄後,便來到了靶區,陸蕪原本只是想救下司儒之就策馬出場的,但此時他突然拿下背上的弓,還抽了支箭,逆著風對她大叫道︰「都過欄了,那也順便射個箭吧!」

    對陸蕪而言,看到靶就射幾乎是本能反應了,而且場上熱烈的氣氛也感染了她,因此她沒想太多便接過了弓,在經過箭靶時咻咻咻地射出三箭,居然全命中紅心!

    「太棒了!首領太厲害了!」

    「首領!首領!首領!首領……」崇尚武力的族人們,看她毫不費勁又帥氣的救下人,全歡快地呼喚著她的名字。

    打氣的聲音像是鼓舞了陸蕪,她急急策著馬,追趕著前方領先的競賽者,而她座下的馬兒也爭氣,噗哧的直噴氣,載了兩個人居然還能越過一個又一個的障礙,超過一隻又一隻的馬兒。

    最後,在終點前一步,陸蕪的馬兒突然淩空躍起,就這麼超越了最後一個人,成為賽馬的勝利者。

    每個人都樂瘋了,開心地歡呼鼓掌,萬紫千紅的巾兒、果兒扔到了她面前,原是要丟給在比賽中表現傑出的壯士,這下鋒頭卻全讓陸蕪給搶了。

    「首領果然是最強的!」

    「首領!快向司大人求愛啊……」

    按習俗,獲得勝利的勇士能向自己心愛的女子求愛,表現越優越,就代表其求愛的欲望越大,但事情發生在陸蕪身上時,情況似乎倒轉過來了,令她有些傻眼。

    「陸首領,大家都在等著你的回應呢!」坐在她身後的司儒之,忍著笑意道,「其實我不介意被一個女人當眾求愛。」

    「明明是你先下場賽馬,我只是去救你……」陸蕪瞪大了眼回頭,但瞧見他那似笑非笑的表情後,突然領悟過來。「我懂了!弗呀,你這奸人!是你設了這個局讓我跳,變成是我向你示愛了,難怪你方才還叫我射箭,叫我跑快一點呢!」

    司儒之但笑不語,突然奪下她的馬鞭,由馬背上滑了下來,然後高舉馬鞭向眾人示意,還鞠了個躬,場上果然不負期望的給了熱烈的喝采。

    這下陸蕪跳到黃河也洗不清了,誰知道她和司儒之在馬上說什麼呢?眾人只看到她回頭將馬鞭「交」給了他,這不就等於女子接受了向她求愛的勇士嗎?

    而且方才司儒之下馬的姿勢俐落,一點也不像馬術不精……該不會這一切全是他演的吧?

    陸蕪好氣又好笑的看著這一切,心想中原的男人好面子也算到了極致了,明明是他想向她示愛,偏偏就能設計成是她向他示愛。

    在眾人的歡呼聲中,陸蕪卻沒忘了橫在兩人之間的大問題,忍不住廣問道︰「你那中原的公主……」

    司儒之沒有回應,只是無預警地伸過手往她的胳臂拉了一把,令她重心一歪,接著順勢將她抱下馬,為了怕兩人跌成一團他會受傷,她只好乖乖的讓他橫抱起,在眾人面前轉了一圈。

    這,便是他的答案。

    陸蕪沒有再問了,他的行動顯然非要她不可。內心甜蜜之餘,她也不禁想著︰這男人臂力挺大的,抱著她居然臉不紅氣不喘,那他過去那副手無縛雞之力的樣子是怎麼回事……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9-8-22 00:32:40

第10章(1)

    司儒之等待已久的聖旨終於來了。

    每個跟在他身邊的親信及士兵都以為他教化金虎族有方,又成功融合了兩族人,勞苦功高,皇帝必然龍心大悅,重賞之外,說不定還會官升三級,他們也能跟著沾點光。

    雖然這麼說,但這群親信及士兵早也把家眷帶來了這美麗的塞外,甚至有些單身漢娶了金虎族的姑娘,若司儒之要離開這裡,他們也得隨之離開,說有多捨不得就有多捨不得。

    來傳旨的是劉公公,皇帝跟前的大紅人,不過他的表情沒有眾人想像的熱烈,反而還有些凝重的感覺。

    每個人的心裡都忐忑起來,只有司儒之泰然自若地迎旨,似乎一點都不擔心。

    而老愛和他膩在一塊兒的陸蕪,則是好奇地打量眼前這個不男不女,面白無須的老人,不知道他帶來中原皇帝的什麼消息。

    「司儒之,跪下接旨。」劉公公肅然道。

    司儒之坦然下跪,身旁其他人也跪成了一片,只有陸蕪及金虎族人呆呆地全站著,不明白他們在做些什麼。

    劉公公眉頭一皺,司儒之便用眼神暗示陸蕪,要她跟著做。然而這輩子從沒跪過任何人的她,當然不懂他的意思,還愣愣地直言道︰「幹麼要跪?」

    「皇帝的聖旨如朕親臨,所以必須跪拜。」他簡單解釋,「你不跪,代表對皇上不敬,那麼我這個皇上欽定的教化大臣恐怕會被治罪。」

    一聽到他會被治罪,陸蕪再怎麼不願,也只好嘟嘟囔囔地跟著跪,其他族人見首領都跪了,也紛紛下跪。

    劉公公勉強滿意了,但心裡卻大搖其頭,拿出聖旨朗聲念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使臣司儒之,經六科給事中彈劾,赴金虎族教化一年,未竟全功,有虧職守,族風猶為斷發文身,粗鄙不堪。經考量司儒之於該族時日尚淺,朕不為偏聽則蔽,故命其續留至我朝文化風行草偃,非朕之命,不得回京……」

    「等一等!」陸蕪突然舉起了一隻手,納悶地歪著頭,「你這傢伙在說些什麼?這聖旨未免也太拗口了,虧你還能講得那麼順。看你的表情,好像在罵司大人?能不能找個人解釋一下?」

    劉公公氣得火冒三丈,他宣旨這麼多年來,還是第一次被人打斷,那接下來該怎麼辦?聽說這女人是金虎族首領,他即便代表皇帝,面對她的無禮卻也不能說砍就砍,但繼續念下去嘛,似乎又有辱皇命,而且也剩沒幾個字了……

    這下不只生氣,而是又急又氣,這女人就不能晚一點再插話嗎?

    司儒之將這一切看在眼裡,倒是心平氣和地替劉公公造了一個台階下,當作什麼都沒發生。

    「臣接旨。」反正他也差不多念完了,司儒之恭敬地舉起雙手。

    劉公公順著台階將聖旨擺在他手上,心忖︰蠻女就是蠻女,連聖旨都聽不懂,那山西布政司說的果然沒錯,司大人的教化有待加強啊!

    不過他在京時與司儒之也算有交情,表面上倒是皮笑肉不笑地假意勸告。

    「司大人,老奴也不怕得罪人,就提醒你一句,人在異鄉,一切要明哲保身啊!這次言官的彈劾,是山西布政司史大人挑起的,而皇上去信問了涼州衛,歐陽大人也對你頗有微辭,對金虎族的教化不以為然,所以……」

    接下來的話不用再說了,司儒之一拱手,「下官明白,謝謝劉公公。」

    劉公公點了點頭,聰明人一點就通,也不必說太多。

    總覺得他說的那幾個人,什麼山西布政司死大人、涼州衛姓歐陽的大人等等都似曾相識,陸蕪急忙問道︰「你們到底在說什麼?那聖旨上寫什麼?」

    司儒之淡淡一笑,耐心地道︰「聖旨的意思是,京裡有言官彈劾我教化不力,到現在還沒改善金虎族的現況,所以皇上不太高興。而劉公公好心提醒我,挑撥言官彈劾我的就是山西布政司史路江大人,而在皇上面前再補一刀的,是涼州衛的歐陽僉大人。」

    「那兩個人幹麼害你?!」她聽得怒火高張,恨不得馬上將那兩人砍了。

    「我只能說,我得到消息,嫣娘嫁給了史大人做第七房小妾,而歐陽大人嘛,別忘了他和你有些過節……」他暗示著她。

    陸蕪馬上懂了,山西布政司那個死大人會告司儒之,一定是嫣娘在背後唆使;而歐陽僉就更不用說了,能在背後捅司儒之幾刀,他肯定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那你怎麼辦?」她擔憂地望著他。

    司儒之挑起了眉,完全不在意地哂然道︰「皇上給了我機會將功折罪,命我繼續留在金虎族實施教化,直到成功之前,除非他願意讓我回去,否則我一輩子都要待在這裡。」

    陸蕪聽得整個人都呆了,她挖挖耳朵,懷疑自己有無聽錯。

    所以他根本什麼都料到了!從她饒過嫣娘,讓嫣娘回去,直至他安排山西布政司什麼死大人的去關照嫣娘,他壓根就知道會有今天,嫣娘肯定會說他壞話,然後他便能順理成章留下來。

    這人未免太厲害了,如果她一開始沒有放過嫣娘,那麼後面的一切都不會發生,他該不會連她當初會有什麼反應都設想進去了吧?

    有些難以置信地望著他,心裡還是抱著一絲疑慮,她仍是不太肯定的確認最後一回。

    「真的?你可以留在金虎族?不用回去娶公主了?皇帝真的不說話你就不能回京?」得到他再次首肯後,她忘情地撲上前摟住他,「太好了!」

    「陸蕪……這裡人還不少……」司儒之被她沖撞得倒退了兩三步,有些岔氣地提醒她。

    她略顯尷尬的放開手,急忙探看他的氣色,她不在乎讓別人看,她在乎的是他被她的怪力這麼一摟,似乎差點就斷氣了!

    圍觀的群眾也對這結果相當滿意,七嘴八舌的討論起來。

    「果然啊!首領那日賽馬果然對司大人求愛成功了,瞧瞧她多麼熱情。」

    「就是不知道首領求婚了沒?」

    一堆嘈雜的聲音,偏偏陸蕪就聽到了這句話,驟然插口道︰「你們在說什麼?什麼求婚?」

    大牛代表眾人回答,「不是這樣嗎?賽馬求愛成功的話,就可以操辦婚事了啊!」看她似乎仍在狀況外,大牛改問另一個當事人。「司大人,你競賽那日將首領抱起,便是答應她的求愛了,那麼婚事談了嗎?」

    「咳,我倒是沒有聽陸蕪說過求親的事。」司儒之眼神一斂,有些含蓄地道。

    「難道首領不與司大人成親了?」大牛睜大了眼,其他人也驚呼起來。

    「我哪有不和他成親?」陸蕪叉起了腰,更大聲的質問回去。

    「所以就是要成親嘍?」大牛松了口氣,所有人的一口氣也才能放心的籲出。

    陸蕪有一肚子的話要說、想解釋,但又不知從何說起。

    這時,司儒之適時插入,溫和的笑道︰「諸位放心,既然陸首領對在下求婚了,在下沒有不答應的理由,成親後更有利於在下實施金虎族的教化工作,恰好聖旨也要我待在此處,那麼婚事即日便可操辦,屆時換司某人請大家喝一杯,為我們祝賀!」

    「好!司大人爽快!」

    「恭喜司大人,賀喜司大人!」

    在眾人的喜悅吆喝下,陸蕪只能沒好氣地瞪著他。這傢伙真是個心機鬼,虧她方才還那麼替他擔心,結果他早就想著兩人成親的事,只顧著算計讓她在眾人面前開這個口,最後倒成了她在逼婚,所有面子盡歸於他。

    至於劉公公,則是聽得臉色難看,急忙告退離去。

    沒錯沒錯,京裡的傳言是真的,司儒之被金虎族的蠻女頭頭看上,強逼他娶親。

    看來這件事是阻止不了了,何況又被司儒之冠上一個有利教化的大帽子,他得快快回去稟報公主,讓她快對司儒之死心,否則真要鬧起來,難看的一定是公主與中原皇室!

    金虎族首領陸蕪與中原大臣司儒之的婚事,就這麼熱熱鬧鬧的操辦了起來。

    然而不辦不知道,這一辦才知問題還真不少。

    之前中原人與金虎族人成親,礙於戰事所以一切從簡,拜過父母、問過神明就權充儀式完成,偏偏這一次可不能馬虎,所以金虎族這方由金不換主導,問遍所有長老親族,眾人皆堅持務必要遵守金虎族自古以來的禮制。

    而中原這方,當然便是由司儒之親隨的家眷中有經驗的人來擔任,他只要屆時穿上喜服現身就好。

    原本各辦各的,一切進行順利,但等到雙方開始協調,沖突就來了。

    比如,按金虎族尚武的習俗,射箭比賽是婚禮儀式後,一項重要的慶祝方式;但在中原,弓箭的使用方式,是迎娶新娘回家時,新郎官需向新娘頭頂上空處虛射三箭,以驅邪避凶。

    但如果硬要將這兩項合並在一起,莫非要司儒之與陸蕪,在成親那天朝著對方的腦門比賽射箭,當作婚禮的慶祝?

    此外,尚有敬酒的習俗。中原成親是拜天地父母.,金虎族則是拜火,火越旺代表未來子女越繁盛。幸得此次男女雙方父母皆歿,否則難不成要將父母擱在營火中,兩個一起拜才省事?

    凡此種種,都讓兩族人傷透了腦筋,不過在討論後還算能彼此妥協。但最重要的一點,卻讓雙方僵持不下,金虎族迎娶的時間通常在傍晚,新郎官乘馬來到新娘家中,接著便是一整晚的狂歡,直至白天再將新娘迎回;然而若依中原的規矩,成親前三日新郎官與新嫁娘根本不能相見,直至洞房時揭開蓋頭為止。

    司儒之隨遇而安,倒是無所謂,但若按中原的方式,三日不能見面,教陸蕪怎麼受得了?

    第一個晚上沒見面,陸蕪已覺得悶火難耐;第二個晚上,她整個人幾乎要化身成一頭猛虎,直撲到司儒之身上,所以第三個晚上……她就暴怒了。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9-8-22 00:32:53

第10章(2)

    亥時,金虎族早已是一片漆黑,每個人都陷入深深的睡眠中,養足了精神期待明日狂歡。司儒之則由於隔天就要成親了,精神上仍是亢奮,便臥在軟榻上看書,試圖轉移注意力,讓自己冷靜些。

    至於萱兒的畫像,已被他收了起來,畢竟這是對陸蕪的尊重,萱兒未來將只存在於他心中,成為一段過去的美好回憶。

    然而他房內的油燈亮光,像是指引某人的一盞明燈。榻上的司儒之,除了呼呼的夜風外,突然又聽到咿——呀——的聲音,彷佛有人在開他的窗子。

    他機警地往窗外一看,果然見到窗戶被微微推開,一隻玉手就這麼伸了進來。

    扁是看手,他就知道窗外是誰,決定以不變應萬變,眼睜睜地讓人入侵,橫豎他也頗思念那只手的主人。

    悄悄的,陸蕪跨進了窗,而不愧司儒之的禮教教化,她還記得再把窗子關回去,接著便往他榻上一鑽,整個人窩在他懷裡,逸出滿足的嘆息。

    「咱們今晚還不能見面呢,你怎麼悄悄來了?」司儒之臥著摸她的發,卻沒有將她趕走的意思。「而且關窗還這麼小心?」當然也不忘揶揄她一番。

    「還要等到明天那麼久,我怎麼受得了?關窗子小心,是我上回把門敲破了,才發現你房裡的門窗脆弱得可以。」陸蕪溫順地像只小貓,反過來用頭摩挲他的大手。

    司儒之啞然失笑。他的門窗脆弱?明明是她力拔山河啊!

    「唉,真不想成親,麻煩死了,搶親還快些。」她仍咕噥抱怨著,看來被那些中原禮俗折磨得怨念頗深。

    「忍得一時,以後我們就可以天天這麼卿卿我我了。」司儒之勸著她,雖然他也對繁復的禮儀有些不耐。

    「不成親我還不是溜進來了?」她有些賭氣地道。

    「但成親了之後,我們可以更……深入的玩一些遊戲。」司儒之低頭瞧她健美豐滿的身段,胸是胸腰是腰,目色不禁變深,聲音有些沙啞地道︰「除了吃櫻桃、抓兔兒之外,我們還能玩……」他低聲的在她耳邊,如吹氣般說著煽情的話。

    陸蕪被他弄得耳朵癢,邊躲邊輕笑,「你在說什麼……什麼香蕉?還有什麼蜜桃……」

    司儒之神秘地一笑,「這些,就要等成親後才能知道。」

    貝起了她的興趣卻又賣關子,陸蕪有些沒好氣,不過被他設計了那麼多次,她也算學聰明瞭,繼續追問只是中了他的計,不小心還會被他耍著玩,所以不知道的事就不要問太多。「我也不問你,反正成親後我遲早會知道,是吧?」

    「你似乎靈光一點兒了?」他打趣著,在她頰邊輕吻了一下。

    與司儒之打情罵俏,又被他萬般呵護,陸蕪心中一陣暖意,心想這是否就是夫妻的感覺?

    目光不由得移至牆上的畫像,卻在看到空無一物的牆壁時,呆了一下。

    「萱兒的畫像呢?」她愣愣地問。

    「我取下了。」他簡單回答。

    然而就是太過簡單,反而讓她開始想東想西,最後她訥訥地道︰「儒之,有件事,其實我一直很想問你……」

    「你說。」他隱約感覺到她想問什麼,而他也打算趁這個機會,將她的心結全部打開。

    「那個萱兒……」她欲言又止了一番,最後決定直說︰「你還愛她嗎?」

    丙然是這個問題,司儒之淡淡一笑。

    「萱兒已經過去了,與其說愛她如妻,不如說愛她如一個過世的至親。」

    他的目光相當溫柔地注視著陸蕪。「我與萱兒的感情,不如視作一段愛情的經驗,我在她身上學到了更珍惜現有的人,這段經驗造就了如今的我,才會有我和你眼下的美滿幸福。如果沒有了那一段,我不是現在的我,心境際遇都會大不相同,說不定連這裡都不會來,更不用說與你共結良緣了。」

    陸蕪很滿意他的答案,抬起頭獻上一吻。司儒之輕柔地回吻她,卻沒有急色魯莽地想在她身上需索更多,反而只是溫柔的輕擁著她,拍著她的背,享受這種甜甜的、暖暖的溫馨。

    陸蕪閉上了眼,知道這種充實安心的感覺,就是她最後的歸宿。兩個人就這麼抱著、依偎著,直至沉沉睡去……

    尾聲

    天尚未大明,金虎族的部落裡突然傳來尖叫——

    「新娘子不見啦!首領不見啦!大家快找啊!」

    接著,整個部落在清晨轟然而醒,街上一片混亂,而房內依偎著的一對愛情鳥,這時才被哄烘烘的聲音擾醒。

    「外面在吵什麼……」陸蕪揉了揉眼,繼續將頭埋在司儒之的頸窩中。

    他屏息聽了一下,才淡定地道︰「好像是外頭的人找不到新娘子。」

    「找不到新娘子就一間間找嘛……等一下!」她美目突然暴睜。「找不到新娘子?!是在說找不到我嗎?」

    「應該是你沒錯。」她的反應令他覺得有趣,忍不住笑了出來。

    「那怎麼辦?」她一把從司儒之的床上跳起來,急得在屋子裡轉圈。「他們知道我提前一晚來找你,一定會生氣,怎麼辦怎麼辦,我們不能見面的……」

    「應該要梳妝打扮穿喜服的時候到了,你就大方的走出去,他們也不能對你怎麼樣,反正他們遲早會找到我這兒來。」司儒之提了一個中肯的建議。

    陸蕪忍不住缸他一眼。「這怎麼行?光是這三天,我就被念得耳朵長繭了!對了……」她目光在屋子裡一轉,又沖到了窗子邊,「我再從這裡偷偷溜回去好了。」

    話才說完,她便急忙的去扳開窗子,那粗魯的動作,令司儒之有些膽戰心驚。

    「你不必緊張,慢慢來……」

    然而已經來不及了,她考量到了一切,卻忘了考量自己的怪力,就這麼一個開窗的動作,一扇窗居然就被她拆了下來,而另一扇則十分盡責的掉在地上,「磅」的發出巨大的聲響。

    這下子,在街上找人的族民全靜了下來,目光都往司儒之的屋子看去,陸蕪傻眼地看著自己手上的一扇窗,司儒之則是啞口無言,不知該安慰還是責怪她。

    「快!司大人那裡好像出事了!」

    「新郎官可不能有問題啊!」

    聽到腳步聲齊齊往這個方向來,陸蕪也顧不得那麼多了,將手上的窗一丟,敏捷的往外一跳,立時逃得無影無蹤。

    司儒之哭笑不得,他的新娘子活動力未免太驚人了,正想出門叫大夥兒別再找了,卻又聽到另一道拔得更尖的叫聲響起——

    「啊!新娘子在這裡!快追!」

    「首領你要去哪兒啊?今兒個你大婚,是要跑到哪裡去……」

    就這樣,成親這麼重要的日子,在金虎族內卻是雞飛狗跳、人仰馬翻,而最安靜的新郎房間,此時卻也爆出了一陣大笑。

    這道笑聲,穿越了整個金虎族,穿越了青海湖,來到昆侖山頂,飛進西王母神宮,傳入了王母娘娘的耳內。

    王母娘娘座前的金童忍不住道︰「娘娘,金虎是收斂了獸性,也改正了暴虐的妖性,但她能一直持續下去嗎?」

    「呵呵,在她身邊的可是足智多謀、聰明過人的文曲星,你認為呢?」王母娘娘慈愛地笑著,居然也學起司儒之賣起了關子。「金虎這世註定要這麼熱鬧了,至於未來她與文曲星的生活究竟是充滿災難還是充滿喜樂,不妨讓我們繼續看下去……」

    「這樣啊,那接下來該是哪一隻神獸要下凡學習,根除妖性呢?」金童偏頭地問。

    「我想,剩下問題最大的便是孔雀了,若不能革除她虛榮的妖性,對她的修行將有不利的影響。」

    「孔雀?!」金童表情微變,「娘娘,她前一日不是早就下凡了嗎?她在轉世臺上看著人間的花花綠綠,心生嚮往,就自己跳下去了。」

    王母娘娘聞言收起了笑臉,微微閉眼,再睜開眼時,表情變得有些復雜,說不出是喜是悲。

    「孔雀提前下了凡間,或許也是她的造化,不過因為私自投胎,她這一世會遇上一場浩劫,能不能安然度過,就看她自己了……」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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