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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初醒 - 《深藏不露下堂妻 卷一》《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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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9-19 00:18:00
標題:
初醒 - 《深藏不露下堂妻 卷一》《全文完》
《
深藏不露下堂妻 卷一
》作者:初醒
穿越、和離、被趕出娘家,容嫣想問,人生還能更糟嗎?
答案是可以的!因為她酒後亂性了啊──
本以為這只是一夜荒唐,誰知就那麼巧,父親的宅子被惡房客霸占,
她應表姊之邀入住臨安伯府,卻發現與她共度春宵的人也在,
這人的身分還不一般,竟是英國公府的三少爺、紈褲之首虞墨戈!
不但對她很執著,要她當外室不成,就答應當她的「互不幹涉」床伴,
只是說好互不幹涉,他卻替她趕走了惡房客,幫她擺脫伯府二少爺的糾纏,
知道她想買地收田租維持生計,他教她該如何去探聽莊頭品行,
偶爾還來個撩妹金句撩動她的心,只是他再好,他倆終究走不到一起,
因為她知道,她如今的身分只夠當他的外室而已……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9-19 00:18:17
第一章
【第一章 和離歸家娘家不收】
【第二章
通州,容府。
紅燈高掛,炮仗聲聲脆響,道賀人往來不斷,今兒是容家二房長孫的滿月宴。
藍呢馬車停在大門口,車簾掀起,一位十八、九歲的少婦款款而出,候在門廳的二爺和大少爺迎了上來。
大少爺容煥伸臂攙她下車。
少婦微笑,婉然道:「謝大哥。」
「嫣兒啊,候你半晌了。」二叔容仲琨笑容可掬,說著,望了眼她身後,「秦姑爺沒來?」
容嫣抿笑,略帶歉意,「他昨兒個回京了。」
容仲琨眉間失望,笑道:「他是戶部主事,忙是應該的。聽聞侍郎明年致仕,他遷升在即,疏忽不得,疏忽不得。」說著,將侄女送入正堂。
容嫣給祖母梁氏叩安,拜過長輩後將賀禮送上。
梁氏拉著孫女的手,目光愛憐,嘆道:「可想死祖母了。」
聽了這話,容嫣鼻子有點酸。
她父親容伯瑀是容家長子,十八歲便進士及第任職觀政都察院,五年內連升為正四品左僉都御史,可謂是英傑才俊。然時運不濟,未及而立便遭妒被誣,貶為宛平知縣,直至七年後才被平反,提任浙江承宣布政使司從三品參政,好不容易苦盡甘來,卻因抗倭,夫妻兩人死在倭寇刀下,撇下一雙兒女。
這一晃四年了,如今,容嫣只剩這些親人了……
「瞧瞧,瘦了,病還沒好?」祖母撫著她小臉問。
三個月前,她得了風寒大病一場,差點沒熬過來。
「好多了。」容嫣乖巧應答,接著從楊嬤嬤那拿了對玉蟬,送給嫂嫂懷裡的孩子。
二嬸母萬氏瞥了一眼,瑩潤細膩,果真是好玉,還是秦家家底厚。再瞧人家那裝扮,雖素,可拿出來的東西哪樣不是價值不菲?嘖嘖,嫁得好啊!
在通州,提起簪纓世家的秦府哪個不知?秦老太爺致仕前任湖廣總督授兵部尚書,而老夫人建安郡君則是睿親王的嫡孫女,論輩分,皇帝還要喚她一聲堂姑。
至於容嫣的夫君秦晏之,才貌雙全,二十四歲便將任戶部侍郎,國之棟才也。
雖說容家是詩禮人家,祖父在世時也曾任知州,不過比起秦府,到底門戶低了些,若非容伯瑀和秦家大爺—秦晏之的父親曾是同窗好友,這秦晏之也輪不到容家。
有些人,命裡就帶貴氣!
萬氏感慨,而小容嫣一歲的嫂嫂接了玉,歡喜道:「可要抱抱孩子?」
容嫣含笑點頭,小心翼翼地接過侄兒。
孩子緩緩睜眼,一雙眼珠黑葡萄似的盯著容嫣,水靈靈的,把她的心都看化了,還有淡淡的奶香,真舍不得放下。
見她喜歡,堂妹容芷點點侄子小臉,笑道:「你啊,好福氣,大姑姑這麼喜歡你可得珍惜,明兒個大姑姑有孩子了,你就不吃香了。」
這話一出,不只容嫣,眾人皆僵。
萬氏狠瞪了女兒一眼,哪壺不開提哪壺,沒個眼力見!
容嫣嫁入秦府五年無所出,這是她的心病。
三個月前秦晏之帶回個身懷六甲的女人,是他養在京城的外室,外室身分進不了門,連妾都不如,生下孩子打發了便是,可秦晏之非要抬她為姨娘,想來容嫣生病,於此不無關係。
此刻,堂上寂然。
「姊!」十三歲的容煬喚聲,打破了尷尬。
容嫣看向弟弟,三個月不見,又長高了。
姊弟兩人相見甚歡,氣氛稍緩,大家該迎客的迎客,又忙起來了,直到晚上家宴才又聚在一起。
除了和弟弟聊天略微展顏,一頓飯下來,容嫣興致不高。
祖母瞧她眉間似有隱憂,也猜得出原因,無非還是那尤姨娘的事,於是勸道:「姨娘終歸是姨娘,你是主母,她還得聽你的。」
「你啊,就是心太軟。」萬氏跟著道:「你堅持不留,她入得了秦家?有孕又如何,生了孩子養在你身邊便是,她敢說個不字?」
容嫣低頭默聲。
梁氏嘆息,這個孫女哪裡都好,就是太乖,乖得抓不住男人的心。
「哪個男人不喜歡體貼的?也怪你,本就京城一個、通州一個,夫妻聚少離多,見了面該多親近才是,不如趁年底,去京城看看吧。」
容仲琨聽出意思來,忙道:「對,去看看。你兄長明年春闈,要入京備考,你不如隨他一起,也有個伴,見了姑爺也讓姑爺幫著引薦引薦,眼下科考,沒個人點撥,不容易啊。」
「可不是?還要備拜師禮,府上情況你清楚,你二叔畫丹青能賺幾個錢,他沒出息,如今就指望你兄長了,咱們可不能錯了機會,容家好了,你也有底氣不是?容芷今年及笄,也該說親了。」說著,萬氏諂笑,「還有上次提到,家弟捐官的事……」
「雪娟!」容仲琨一聽,忙大喝一聲。
萬氏不滿,撇嘴道:「都是一家人,還不讓說了,我弟弟可沒少幫容家,這事不就是秦家的一句話,是吧,嫣兒?」說著露出諂笑。
容嫣依舊不語。
梁氏一看,心頭不安,試探道:「可是出了何事?」
半晌,容嫣終於開口了,可一句話就讓整個房間炸開了—
「我和秦晏之,和離了。」
直到上了馬車,指責的話依舊在耳邊縈繞不去—
「任性啊!和離?你可知婦人和離的下場?你啊,這輩子毀了!」
「你自毀我們不管,可你想過容家嗎?太自私了!」
「和離?我看是被休了吧,五年生不出個孩子來,人家要她作甚?還不及個賤婢外室!」
「窩囊到家了!讓個外室給蹬出門,容家丟不起這人!」
「枉我們平日還供著你,簡直供個白眼狼!真是隨了你那忘恩負義的姑姑!」
容嫣想過他們會怒,但沒想到會這般無情,不過最讓她寒心的,是「疼」她的祖母。
「回去吧,好生解釋討個原諒,回秦家吧。」
說這話時,祖母滿目冷漠,不問原因甚至都不曾看她一眼。原來自己在他們心中,就是個籌碼,換取富貴的籌碼。
如果容嫣真的是容嫣,或許她會認了,可她不是。
前世,婚禮在即,未婚夫被捉姦在床,躺在他身下的竟是她的閨蜜!
前晚閨蜜還笑她保守,碰都不讓碰怎留得住男人,隔天就給她上了生動的一課。
閨蜜不慌不忙地穿著衣服,瞥著她說了句,你還算個女人?
容嫣像是被掐住脖子般感到一陣窒息,她在羞憤中步步後退,退到了窗邊,還沒想清一切便失足墜樓。
但老天眷顧,她再睜眼時,成了另一個容嫣。
本以為重新開始了,她卻發現拿到的劇本依然如故,不過換了個時空而已。
丈夫秦晏之對她冷漠至極,卻納了一個懷孕的外室。
她本想著,無所謂,納吧,你過你的,我活我的。
可那個女人竟趁她風寒時下毒,還耀武揚威地挺著肚子對她道:「連男人的床都爬不上去,你還算個女人?」
真是和前世如出一轍!
祖母說得對,一個姨娘還不好拿捏嗎?她完全可以留下,只是沒有意義。
好不容易重生了,卻把餘生浪費在勾心鬥角上,最後爭來一個不值得的渣男?況且今天鬥了尤姨娘,明天依舊會來個劉姨娘……所以,和離是最好的選擇。
秦晏之同意了,還出乎意料地如數歸還了她的嫁妝。
有了嫁妝,起碼離開容家後她還能過活……
容嫣抱緊懷裡的漆匣,這裡是父親留下的宛平故居地契,去宛平也好,不用再看那些所謂「親人」的臉色,只是容煬沒帶出來。
弟弟願意和她走,可容家不放。他是容家長房唯一的後,族人也不可能輕易同意。
分別時容煬拉著她依依不捨,這是她在這個世界唯一感受到的真情……
「小姐?」楊嬤嬤將她思緒拉回,「天晚了,留宿一夜,明兒個再趕路吧。」
容嫣撩起車簾看了看,點頭。
容父寵女,容嫣出嫁時十里紅妝,如今嫁妝都退回來了,秦晏之還算沒絕情到底,又給她補了些,所以她不缺錢,帶著嬤嬤挑了最貴的客棧。
富貴雲集,人員不雜,多少安全些。
楊嬤嬤整理房間,容嫣包了臨街雅間,靠窗獨飲。
十里巷是通州繁盛之地,夜景雖不及前世高樓廣廈,卻也是華燈璀璨、酒肆飄香,對面樂坊鶯燕之音繚繞,別有一番情趣。
巷子深處,紅燈籠下,幾個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姑娘扭捏粲笑,招攬著過往的行客。
望著她們的妖形媚狀,容嫣突然笑了,難道這樣才算女人嗎?那自己安穩本分,又算個什麼?
心中悲苦,喝多少酒也暖不了,她索性扔下酒杯走了。
作者:
我是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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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9-19 00:18:31
第二章
結款時還好,上了樓卻覺得頭昏腳軟、胸口發悶,心想自己怕是醉了,容嫣趕緊回房,推門而入扯了扯衣襟,有點透不過氣來。
「楊嬤嬤……水……」她喊了一聲,卻沒人應。
四下尋著,昏暗中好像踩到了什麼,舉眸而望,嚇得她後背發涼,酒頓時醒了,眼前的羅漢床上竟坐了個男人!
「你是誰?你怎麼在這?」容嫣惶恐道。
男人面沉似水,平靜地斟了杯酒,語調幽沉,「這話應該我問吧。」說罷,舉杯一飲而盡。
容嫣瞪大眼睛左右瞧了瞧,臉霎時紅透了,這哪是她的房間啊!窘羞交加,她頷首道了句,「對不起,走錯了。」扭頭便走,可踩著的皂靴絆了她的腳,本就身子發軟,一個不穩便栽進了男人的懷裡。
她愣住了,卻聽聞頭頂傳來男人的低聲冷語,「真錯,還是假錯?」
驀地想到方才看到的那幾個花枝招展的女人,容嫣覺得他定是誤會了,趕緊起身逃走,但房內燈光昏暗,她慌慌張張從桌旁掠過時帶落了什麼,隨即響起脆裂之聲,是玉佩。
「對不起。」她依舊後退。
男子從羅漢床上下來,裸足走到桌前,盯著玉佩,忽地道:「就這麼走了?」
容嫣想了想,把手腕的鐲子褪下來放在桌上,問:「可以嗎?」
男子沉默,低頭看著她。
小姑娘聲音軟糯,看著不過十七、八歲,衣著素雅,梳著婦人的髮髻,可誰家的良婦會夜宿客棧,還誤闖他人房間?這般想著,他又側目看了那玉鐲一眼,墨綠翡翠,倒是值錢,她可真下本呢。
男人身材頎長,背對燈光,容嫣只能看到一片剪影在他的臉頰,他稜角分明,生得很好看,可也冷峻得讓人生畏。
她耐著恐懼,顫聲道:「我住在隔壁,回去讓人把錢送來,可以嗎?」
他哼笑一聲,側開了身子,讓光線直直打在小姑娘身上,他看清了她,幽光下,她肌膚瑩白如玉,通透得能看清暈染的緋紅;雙睫低垂,長密卷翹,在眼底留下顫動的陰影,抖得人心憐;鼻尖和額角滲出汗珠,襯得她更是晶瑩剔透……
微醺下,他恍惚覺得眼前人便是那斷玉中跳出的精靈。
高大的身體步步逼近,容嫣縮著脖子向後躲,「砰」的一聲,她背抵在墻上已無路可退了。
看著她小巧的舌尖緊張地舔了舔紅脣,他喉結滾動,帶著酒氣道:「我不要錢。」
「那你要什麼?」容嫣握緊了拳怒道,驀地抬起頭,卻一眼撞進了他的深眸裡。
男人狹目清冽、劍眉冷峭,鼻梁挺而高直,一張臉英氣逼人,精緻得不像話。她以為秦晏之已然俊朗無雙,然此刻才知何為極致。
怔愣間,一雙手臂將她圈住,他彎身低頭,被酒打潤的雙脣微挑,噙著一抹不羈的笑意,一時間,落拓和溫柔漫射在他幽沉的目光中,將容嫣包圍,壓迫得她快要窒息,一股溫熱撲在耳邊,容嫣腿軟了……
「要你。」
馬車顛簸,容嫣闔目小憩。
「昨夜可把我嚇壞了,哪都找不到人,若非您回了,我抬腳便要去容府了。」楊嬤嬤嗔道:「您若出了意外,我如何對得起夫人?」說著,因入冬寒涼,生怕容嫣凍著又給她加了層薄被,她看著小姐長大,又隨她陪嫁,這麼些年已把她當主子又當女兒。
容嫣聽了,蹙了蹙眉,沒睜眼。昨夜宿醉,此刻她頭疼欲裂,「我只是喝多了,出去轉轉,讓您擔心了。」
這話騙得了嬤嬤,騙不了自己,腦袋裡的片段不停閃現,肉體交纏,香汗濕枕,他無盡探取,自己承歡嗚咽……
她真希望這是個夢,可身體的不適偏就給這一夜荒唐落下了抹不掉的印記……
她把自己給了一個陌生人,最要命的是……這居然是她的第一次!
容嫣默嘆,她終於明白為何原身五年無所出了,也明白了尤姨娘那句「爬上男人的床」意義何在。
既惡之,何娶之?
秦晏之欺人太甚,他豈有把容嫣當妻子、甚至是當女人看了?難怪他痛快地同意和離,還退了嫁妝,原來這算補償……
容嫣朝被子裡縮了縮,下身牽扯,痛感依舊清晰,兩世保守的她居然也有這麼一天,她就不該去喝酒,更不該頭腦一熱留下來。
後悔嗎?容嫣問自己。
悔,清白沒了,然而可笑的是—一個和離的人,誰在乎她清白?連那個在她身體裡出入的人也沒意識到,不是嗎?
疼痛漸漸平息,一股嚙骨之感卻蠢蠢欲動,啃噬著她的理智。容嫣不得不承認,她有慾望,昨夜縱情,放鬆下來的她終於體會到了作為女人的歡愉……
想到這,她一把拉上被子蓋住了臉,即便內裡是個現代的芯,但她依舊覺得可恥。太羞恥了,酒後縱慾,她這輩子都洗不掉這個污點了……
悠悠兩日路程,終於到了宛平。
沒有了束縛和羈絆,下了馬車的容嫣,覺得宛平的陽光特別溫暖,連空氣都極清新。
她們先在客棧落腳,才歇了盞茶的功夫,容嫣便帶著房契和嬤嬤去了故居,她迫不及待要開始新生活了。
雖然房契始終在她手裡,但容宅卻被祖家租賃出去。
租戶是和萬氏簽的約,三年仍余六個月,想要退租,那便要還人家六個月的租金、違約金及押金,但這些萬氏提都未提,容嫣也知道從她手裡摳不出錢來,她也沒想摳,權當買個清靜。
租戶姓孫,三十出頭,宣州人士。宣州紙商為擴大生意範圍,常派駐掌櫃到順天府各地,他便是其中一人,攜妻女入宛平,已兩年。
容嫣自表身分,孫掌櫃客氣以待,畢竟是房東,可聽聞她想收回房子,臉色便不那麼好看了。他攤手道:「租金已交,期限未到,我為何要搬?我往哪搬?」
容嫣淡笑,解釋道:「租金我會退,押金、違約金我一概不會少您。要您搬走確實情非得已,如今我無處可去,只有這宅院容身了,我可以留給您找房的時間,但不會太久。」和商人談判,繞不過他們,不如都擺在明面上講清楚。
可對這掏心實話,孫掌櫃沒領情,依舊咬定了合約未到期,不肯搬。
其實容嫣也懂,容宅有地段優勢,他把這作為商業據點,挪了位置會影響到生意往來,可理解歸理解,她沒退路,況且有些實質上的錯誤是他們自己犯下的。
「房契、地契均在我手,這宅子歸我所有,可您的租約是與我簽的嗎?有效嗎?您當初不見房契,只憑中間人簽了租約,那您便要承擔這個結果。」
理不占,情來補。孫掌櫃沒料到小姑娘說得有理有據,只得出了張親情牌,喚孫夫人端茶,容嫣這才知道,她已有孕九月余。
姑娘家心善,觸了她軟肋,容嫣只好允她生了再動。
回到客棧裡,容嫣算計著自己的容身之所。
楊嬤嬤整理著衣衫一邊嘀咕道:「九個月,我瞧著可不像,也就是肚子大了點。」
「這也看得出來?」容嫣漫不經心接話。
「怎看不出?『肚子尖尖,小子無疑』,她這胎我說定是男孩,可肚子沒墜,還沒轉胎呢,也就七個多月。」
聽到這話,容嫣突然反應過來,現在才入冬,明年二月生產,坐月子更動不了,待到三月農耕,哪還有房子等著他們租?孫掌櫃到時候若賴著不走,就算告到府衙,也要拖上兩個月,那六個月合約可不就滿了?
到底還是沒算過他。
次日,容嫣帶著楊嬤嬤又去了容宅,這回乾脆讓她們吃了個閉門羹。
楊嬤嬤上前叫門,宅裡除了犬吠,一點聲音都沒有。
容嫣喚煬嬤嬤回來,心想今兒個不行明兒個來,還怕他跑了不成?
「嫣兒?」身後傳來一道細語,有人叫她。
容嫣轉頭,就見一身披貂領青緞斗篷的女子正盯著她,女子約二十出頭,衣著華貴,生得頗是清麗端秀,一雙杏眼瑩瑩,閃著不可思議的神情。
原主凌亂的記憶斷斷續續,容嫣只覺得她眼熟,但想不起是誰。
「真的是你?」女子緊了兩步上前,拉住容嫣的手,「你怎來了?自己來的嗎?」說著,她對著楊嬤嬤微笑。
楊嬤嬤福身揖禮道:「表小姐。」
容嫣一聽這才想起來,這是她表姊譚青窈,她母親是自己的親姨媽,姨父任禮部侍郎,譚青窕是他的獨女,嫁給了宛平臨安伯世子徐井松。
「表姊,許久不見。」
「豈是許久,是太久了。」譚青窕拉著她,笑中閃淚。
譚青窕在京城外祖家長大,容嫣父親任職都察院時,兩人關係極好,最後一次相見是容嫣出嫁。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9-19 00:18:44
第三章
轉眼快五年了,自打父母過世,她再沒來過宛平,兩人偶爾聽到彼此消息也是從外祖那邊得到。
「我回京城幾次,都沒見到你。」
「嗯,母親過世,很少回外祖家了,而且嫁了人,總不方便……」容嫣輕聲道。
譚青窕父親是官宦世家,在朝中頗有地位,故而夫家不敢怠慢她,可並不是每個婦人都如此幸運,更多的還是身不由己,她理解容嫣。
「走吧,跟我回去,你還沒見過你外甥女呢!」
路上,譚青窕問及為何來宛平,容嫣講了,但保留了無後的原因,又道:「與其被休,倒不如先提出和離。」
譚青窕大驚,雖痛罵秦晏之薄情寡義,憎惡尤姨娘陰險歹毒,可還是心疼自己這個表妹,於是眼圈又紅了,偷偷吸了吸鼻子。
見狀,容嫣微笑,表姊單純是真性情,也是真的對她好,她心暖了。
【第二章 做我的外室】
到了臨安伯府,容嫣拜見了伯爺、伯爺夫人,見過表姊夫。
徐井松二十有七,翩翩儒雅、相貌堂堂,不語也帶三分笑,看著平易近人,聽聞他極寵愛表姊,這麼些年連個通房妾室都沒有,讓容嫣對他又多了份好感。
臨安伯身體不好,故而這個家都是表姊夫做主,他聽聞容嫣的事,凝神皺眉,道了句,「有魄力,女之英豪也。」
譚青窕拍手而笑,「以前她可不是這樣,柔柔弱弱的,常被我欺負。」於是又對夫君講了容宅的事,勸道:「讓她留下吧,長住客棧總是不安全,我也許久不見她了,恨不能天天在一起。」
徐井松看著妻子,笑容寵溺,「好,聽你的。」
譚青窕輓著他,嬌聲道了句,「謝謝夫君。」於是對表妹點頭。
看著恩愛的兩人,容嫣回以一笑。
夫妻就應當如此吧,她為表姊高興,也有那麼些羡慕……
除了徐井松,還有在府學讀書的二少爺徐井桐,和年剛及笄的三小姐徐靜姝,匆匆打過招呼,又見了三歲的外甥女,徐井松便遣人把容嫣的行李搬來,打算騰出重台苑給她。
容嫣婉拒,他們一家人熱情已讓她很是感激,哪好過分攪擾,在容宅討回之前,她暫住客房便好。
府學休假,徐井桐在家溫書,見容家表姊搬來,便幫著跑前跑後。
徐井桐今年十八,生得白皙英俊,和兄長有些相像,但比兄長多了分朝氣,笑起來帶了陽光的味道。
見下人整理齊了,他轉頭對容嫣道:「容表姊需要什麼,儘管對府裡管事說,不要見外。」
容嫣微笑道謝,她挑脣時,嘴角的小梨渦若隱若現,淡淡的,輕得像漣漪。
徐井桐看得心驚,好一塊天然璞玉,清透明麗,真不明白怎會有人想休了她。
見她正抱起妝奩,徐井桐趕緊上前,「我來吧!」說著便伸手去接,不小心碰了她手指,微涼柔軟,不禁愣住了。
容嫣顰眉趕緊抽回來。
「表姊要放哪?」他笑道。
容嫣斂目沒看他,神色略沉地指了指梳妝檯。
徐井桐輕巧放下,贊了兩句紫檀妝奩,便問可還有其他要搬的。
她搖頭,「謝二少爺,今兒麻煩您了,不打擾您讀書了。」
這是要謝客啊,徐井桐識趣地笑了笑,才打算邁出房門,便聽小廝來報—
英國公府三少爺來了。
英國公府為閥閱世家,手握國之半數兵權,在朝炙手可熱。
英國公虞鶴丞任五軍都督,加太子太保,封鎮朔將軍戍守宣府,長子虞琮討伐西北殉國,孫兒們十幾歲隨軍出征,個個功勛赫赫。
尤其是三少爺,睿智驍勇,十八歲便坐到了副總兵的位置,只可惜年少輕狂,因打了場敗仗險些丟了大同而獲罪,至此心灰意冷,整日裡鬥雞走狗,流連聲色……
既是貴客,沒有躲著不見的道理,而這些都是去前院的路上,聽三小姐徐靜姝道來的,小姑娘說這些時,滿眼的傾慕痴迷,看得容嫣極是不解。
徐靜姝嬌紅著臉解釋,「名門貴胄、俊美無比,天生便帶著凜然之氣,而且人如其名,戰場上運籌帷幄,筆墨間才華橫溢……哎呀,總之一個眼神、一句話便能讓人陷進去,京城愛慕他的姑娘不知有多少呢!」
「他叫什麼?」容嫣隨小姑娘入正堂問。
「虞墨戈。」
尾音戛然而止,小姑娘駐足,望著前方臉瞬間紅透了。
容嫣循著她的目光瞧去,也愣了,一陣寒意沿著脊背爬了上來,臉色不由得煞白。
努力淡去的記憶一層層地補色,鮮亮、清晰,最後只留下那夜荒唐中的一張臉……
虞墨戈站在徐井松面前,清冷地看著進門的兩人。
徐井松和虞墨戈都是世家子弟,昔日遠征同行過,結下情誼,虞墨戈每次來宛平都會來拜訪臨安伯。
徐靜姝兀自福身,容嫣則挪著灌了鉛的腿上前,揖禮。
「這是拙荊的表妹,原宛平知縣容大人之女。」徐井松介紹道。
「浙江布政使司參政,抗倭名士容伯瑀?」虞墨戈問。
沒有了醉酒的沙啞,他聲音幽沉清朗,尾音慵懶上挑,帶著不經意的魅惑,容嫣一下就理解了徐靜姝方才的那句話了,「一個眼神、一句話便能讓人深陷其中」,她當初陷過一次,如今不敢再抬頭了。
「是。」她淡淡應。「小女子容嫣。」
「……容嫣。」
他不經意的重複卻把容嫣驚得一顫,那夜,他深入時曾問過她叫什麼,她噤口不言。
瞧著緊張的容嫣,徐井桐朗笑,打趣道:「三哥,你把容表姊嚇到了。」說著,拉他入座。
虞墨戈沒再說什麼,瞥了她一眼,隨徐井桐去了。
見也見過了,容嫣以身體不適為由告退,譚青窕知她這幾日勞累,囑咐幾句便讓她回了。
容嫣看都沒看虞墨戈一眼,腳步不停地逃離,經過花園亭子才松了口氣,坐下歇息。她抬手擦擦冷汗,這才發現手居然在抖,她不是怕他,是那日羞愧讓她不敢看他,她不願再憶起那日。
她怎都沒想到他們會再聚,更沒想到他是英國公府的三少爺,還以為他只是哪家的紈褲公子哥,貪歡玩樂而已。
也沒錯啊,他不就是個紈褲,不就是酒後貪歡嗎?三小姐方才怎說的?流連聲色、放縱……他就這樣的人,那一夜對他而言應該是再尋常不過了,尋常到不值得一提。
他不是也醉了嗎?或許他也不記得了……不用怕,他應該忘了。
容嫣自我安慰,心情稍稍緩了過來,忽地又覺得好笑,如此膽小,竟也敢做這種出格的事,既然做了,居然還怕成這樣。
她看著外面冰凍的池塘發怔,全然不知身後站了個人。
「小姐跑得還是那麼快啊!」
容嫣嚇得跳了起來,差點沒站穩,他忙握住她的手腕扶住,分明是熱掌,偏就比池塘的水還冰,將她整個人都凍住了。
她抬頭看著他,再遇後第一次對視,這張臉依舊如雕刻般分明,俊美絕倫。他盯著自己的雙眸,沒了那日的輕佻,如遠山迷霧,看不清、摸不透,卻掩不住透出的精光。
眸色變換,波瀾不驚,單是這一雙眼,容嫣便明白徐靜姝所道的魅力來自於哪—你看他是雲淡風輕,但永遠猜不透他在想什麼,混跡煙火卻不帶煙火氣。
正因如此,他的氣場強大而冰冷,這種神秘給人壓迫感,讓人覺得他無心無情。
不知他怎會來這,生怕被人看到,容嫣慌張地四下環顧,收手道:「三少爺,男女授受不親。」
虞墨戈驀地笑了。
容嫣也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授受不親,他們之間還存在這個詞嗎?
看著她堪比白雪的肌膚,從精緻的臉頰一直紅到柔嫩的耳根、脖頸,最後延伸到他所能想像的地方,虞墨戈又笑了。
「沒想到能再見,可真是巧。」
容嫣心驚,否認道:「您、您認錯人了吧……」
「哦?你這是想賴帳,不賠我的玉佩了?」
「我都把鐲子留給您了!」她搶言辯解,見他得意挑笑,知道自己上當了,她哀怨低頭,小聲道:「那日是我喝醉了,您就當沒發生過吧,我在此謝過您了,告辭。」說罷,頭也沒敢回便跑出了亭子。
虞墨戈沒追,看著她遠去的背影,笑容意味深長。
英國公府的莊園遍布北直隸,虞墨戈自從受挫後便貪圖享樂,每每在京城轉夠了,便去莊園清靜些日子,不過從前年開始他獨偏愛宛平,所以每次來,都會先和故友聚上一聚。
即便他不來,徐井松也會去請。
他來,容嫣如被禁足,連後院花園都不敢去了,整日躲在客房,生怕一踏出二門就會遇到他。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9-19 00:18:55
第四章
不過虞墨戈那還算安寧,這幾日也無非是和徐井松飲酒下棋論詩畫而已。
她話說明白了,他應該不會再提,想必他也一定知道自己的身分了,一個名門貴胄,何必與個棄婦浪費心思?如是想,她心情舒暢很多,可還是有人讓她不安……
知道容嫣喜歡孩子,譚青窕常抱瀾姐兒去看她,偶爾瀾姐兒也會嚷著自己來看小姨。是日,乳母又抱她來了,陽光明媚,天氣甚好,容嫣便帶著她去後院花園玩耍曬陽。
小團子極喜歡這個溫柔的小姨,貼在她懷裡撒嬌,兩人玩得愜意,徐井桐突然出現了,招呼了一聲,「容表姊在陪小侄女呢。」
容嫣正抱著瀾姐兒,沒法起身,便頷首微笑,然後—笑容逐漸消失。
這段日子,徐井桐隔三差五便會來瞧瞧,問是否缺東少西,容嫣不願多想,但此舉確實不妥,即便是關心也該避嫌才是。
徐井桐靠近,半蹲著含笑道:「瀾兒,到二叔這來,看二叔給你帶了什麼好東西。」
沒見到東西,瀾姐兒環著容嫣的脖子不撒開,眨眼盯著他,等他拿出來。
徐井桐佯做不滿地撇了撇嘴,「有小姨就不和二叔好了?」說著,始料不及地伸手去容嫣懷裡抱孩子。
容嫣哪想到他會如此唐突,嚇了一跳,想要放手又怕摔了孩子,下意識往後仰,眼看便要摔坐地上,忽聞遠處一聲喚,徐井桐手臂頓住。
「我說到處找不到你,原來是躲在這了。」
聲音清朗低沉,容嫣聽出是誰了,不由得心頭一緊。
虞墨戈語調慵然,道:「怎地,怕輸就跑嗎?」
徐井桐訕笑道:「三哥太厲害了,你讓我兩子我也贏不過你,這棋下得還有什麼勁啊,還不及逗逗我家小侄女來得歡喜呢。」
虞墨戈下頷微揚,輕瞟了一眼容嫣和懷裡的孩子,又道:「再讓你三子。」說罷,轉身便走,見徐井桐沒跟上來,回眸瞥著他,淡淡卻又帶著不容抗拒的凌厲,徐井桐只得跟上了。
兩人轉過拱門,容嫣下意識抬眸看了一眼,正對上了虞墨戈回眸的目光,就那麼一瞬,他脣角微不可查地揚了揚。
入夜後,容嫣輾轉難眠,不管徐井桐是怎麼想的,不管是不是自己小人之心,她覺得臨安伯府不能再留了,況且還有他,碰上總是難免的。
第二日一早,容嫣又去了容宅。
明明聽到屋裡有動靜,偏就不開門。
容嫣鍥而不捨,小廝終於開門了,嘻嘻笑道:「我家老爺不在,我做不了主,您等他回吧。」說完,「砰」地一聲關上房門。
容嫣躲不及,夾到了指甲,有點疼。真是有夠氣人的,本想和平解決,可他們偏不配合,她都已經妥協到願意幫他先找房子,這孫掌櫃還是不同意。
表姊勸過她,讓表姊夫和縣衙通通氣,這事也好解決,可容嫣不願意,一來她不想落個仗勢欺人的名聲,畢竟日後要在這落腳;二來父親任知縣時聲望極高,她不想因此事影響他的名聲。
況且對方仗著這幾年做生意和權貴往來,全然不把她放在眼裡,若是果真態度強硬地將人趕走,誰知道他們會做出什麼來?這事還得想策略。
容嫣捏著被夾的指尖沉思,不小心撞了人。
「走路都不看路嗎?」
聽到熟悉的聲音,她抬頭,又是他!
「對不起。」她繞開,想從他身側逃走,卻被他一隻手扯著胳膊拽了回來。
容嫣推開他,趕忙看看四周,還好人不多,只有兩個牽著孩子買糖的人,沒注意到這。
她站在他面前,不肯抬頭,他只能看見她凍得發紅的鼻尖,他突然發現,她和別人站在一起的時候不覺得,為什麼站在自己面前這麼小,小得他總想低頭湊近她。
「你就這麼想搬出去?」
大冬天的,一股溫熱吹在耳邊,容嫣嚇了一跳,捏著耳珠躲了躲,一片紅暈從她指尖傳遞到耳垂,像水中的硃砂,霎時間把她肌膚都染紅了,襯著素白的斗篷,極美。
瞧她緊張的模樣,虞墨戈笑了,「你不是怕我吧?」
容嫣表情僵住。
他懂了,「你怕我什麼?是怕我說出咱們倆的事,還是怕人知道你和你夫君其實……」
「虞少爺!」容嫣打斷他,她的臉此刻已經紅得快滴出血了。
虞墨戈朗笑,皓齒整齊,他向來矜貴,連笑都極高傲,從不露齒,原來曾在她身上留下無數咬痕的牙齒這麼好看,可為什麼這麼好看的人,偏就心地不純呢?容嫣顰眉,神情鬱郁。
虞墨戈微笑,輕緩道:「放心,我什麼都不會說的。」
容嫣長舒了口氣,「謝謝。」
「不用謝我。」他低頭回應,「我沒那麼好心。」
方被安撫的心登時又提了起來,她驚訝地看著他。
「既然我替你保守秘密了,那你是不是也該為我做些什麼?」
自己真是一點都沒看錯,他就是個冷漠無情的人,這種冷漠和秦晏之不同,秦晏之的冷,是從心裡向外透著厭惡;而他的冷,是明明對你笑,你卻不知道他在想什麼,淡漠疏遠,永遠不會與你有真情相待的冷。
她沉了口氣,攥緊了拳頭,無奈道:「你想讓我做什麼?」
他笑了,貼在她耳邊道:「做我外室。」
容嫣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來的,她記得虞墨戈說了句「做我外室」,她當下怒不可遏,狠踢了他一腳就跑開了,這會兒平靜下來,她有點後悔了。
如果他說真的,那這一腳不為過;可他若只是開玩笑呢?
不該這麼不理智,起碼應該把話說清楚。
容嫣提裙入門,楊嬤嬤迎了上來,「小姐怎麼才回來,今兒不是瀾姐兒生辰嗎?您忘了啊!」
還真是給忙忘了,容嫣笑道:「我前幾日給她找的珊瑚釧金鎖呢?」
楊嬤嬤笑道:「怕您忘,都給您準備好了,還有金魚蓮花的香囊。」
容嫣輓著楊嬤嬤親昵道:「嬤嬤你真好。」自己也不是孤單一人。
容嫣換了衣裳便趕去前院了,小壽星的壽宴快開始了,三周歲,倒也沒有特別的意義,所以只是家人聚一聚。
來了兩個徐家的族親,徐井松陪長輩們坐在一起,其他小輩便隨譚青窕坐一起。
家人一一給小壽星道賀送禮,最後輪到容嫣這,她剛起身便聽門外有人來了,是虞墨戈。
容嫣趕緊坐下,沉默低頭。
他沒多言,徑直上前送了賀禮,接著便被徐井松邀到上席。
剛要落坐,徐井松看見他月白色袍裾腳踝處有片污痕,打趣道:「我又沒催,瞧把你急的,赴宴都來不及換件衣服。你這腿是撞哪了?」
他穿的還是那件衣服,容嫣明白過來,眼神無措,盯緊著眼前的碗碟。
虞墨戈眼神不經意地瞥向對面,看了看窘迫的小姑娘,笑了,「半路遇到只小貓,撒嬌撓的。」
一聽這話,容嫣的臉紅了。
不過身旁的徐靜姝臉更紅,見虞墨戈眼神投來,還以為是看向自己,既興奮又不知該如何回應引起他的注意,突然想起容嫣,於是巧笑道:「表姊,你的賀禮呢?」
容嫣這才反應過來,拿出長命鎖和金魚錦囊,給小壽星送了去。
瀾姐兒見了她便不肯撒手了,甜甜地道:「謝謝小姨。」
容嫣心都化了,恨不能親她一口,正想著,怎知小團子卻捧著她的臉,囫圇地先親了,這動作猝不及防,她霎時就愣了,卻把大家逗笑了。
對面,虞墨戈看著親昵的兩人,眸色漸柔,笑意醉人。
壽宴繼續,容嫣回到座位,被小東西「占了便宜」,她心裡歡喜卻也有點說不清的酸。
上輩子,父母離異,各自成家,卻哪個都不是她的家。她十二歲開始住校,試著獨立,直到遇見了男朋友,她突然對家有了慾望,即便所有人都笑她沒出息,但她最大的願望依舊是結婚生子,一家人安安穩穩、平平淡淡,可這個再簡單不過的願望在她墜樓的那天破滅了……
而這輩子,好像仍是個奢侈夢想,容嫣不由得在心裡嘆了口氣。
見她握著筷子始終不動,趁隔在中間的徐靜姝更衣的空檔,徐井桐夾了蝦仁給她。
容嫣掃了一圈,見大家聊天沒人注意,頷首強笑道:「謝謝,我自己可以。」把碗碟朝面前拉了拉,遠離他。
她沒吃,徐井桐便換了話題,「容表姊的錦囊繡得真好看,這金魚栩栩如生,活了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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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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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9-19 00:19:06
第五章
容嫣依舊沒看他,淡淡道:「那不是我繡的,是嬤嬤繡的。」
「嗯,表姊不喜歡女紅嗎?」
容嫣搖頭。
徐井桐笑了,「容表姊這是什麼意思?是不喜歡,還是我說的不對?」
「是不想跟你聊天的意思!」剛回來徐靜姝一點情面都沒給自家二哥留,坐了下來,對著容嫣笑了笑,道:「我二哥話多,你別理他。」
容嫣回以一笑。
徐井桐笑著拍了拍妹妹的頭,訕訕收了話,但目光仍不時地朝那邊瞟。
上午被夾的指甲越來越紅,應該是淤住血了,捏筷子稍稍用力便會疼,本就食慾不佳,這頓飯她幾乎沒吃什麼。
【第三章 徐井桐的糾纏】
好不容易挨到了散席,陪表姊送走族親後,容嫣便回了後院,但才走到後院長亭,便聽聞後面有急促的腳步聲,回首一看,是徐井桐。
容嫣只當沒看見,疾步前行,可她哪快得過他?
「表姊,這麼急幹麼?」徐井桐攔在她面前。
容嫣神情淡淡,沒應他。
徐井桐露笑,彷彿一道暖陽,帶著青春的朝氣,可容嫣不覺得暖,反而有點涼。
「我瞧表姊方才吃得不多,可是不舒服?」
「是,所以抱歉,我先回了。」說著,想從旁邊繞過他。
他卻往旁跨了一步,仍攔住容嫣的路。他十八了,已是成年,站在她面前高了近一頭,她得抬著頭才能對視他。
「二少爺,讓我過去。」容嫣沒那麼多耐心,語氣稍冷。
他還是不動,見她右手食指的指尖通紅,突然拉起她的手,問道:「你手傷了?」
容嫣抽手,惶惶退了一步,警惕的盯著他,長睫輕顫,水潤的眼睛滿是恐懼。
徐井桐斂容,皺眉道:「表姊為何總躲著我?」
容嫣不想和他糾纏這話題,反路而行,卻被他一把拉住了手。
見她眉心蘊怒,他急喘著氣,心底的話終是壓不住了。「表姊,我喜歡你,見你第一面我便傾心於你,你我相遇是緣分,我知道你嫁過,可我不在乎,我就喜歡你,見到你就開心,表姊你嫁我吧。」
「徐井桐!」她震驚,怒喝一聲。隨即掙脫道:「你鬆開我!」
徐井桐巋然不動。
「你再不鬆開,就被人看見了!」
「看吧!就算他們來了,我的話也是一樣!」徐井桐神情堅決,固執得很。
他正是愛鑽牛角尖的年紀,她強不過的,容嫣便緩了語氣,「有話好好說,你先鬆開。」
徐井桐擰眉,「那你先答應我!」
「我、我……」也不知是他緊張,還是真的怕她跑,手勁越來越大,容嫣都被握疼了,忙道:「好好,你先鬆開,你鬆開我就答應你。」
徐井桐想了想,減輕了力道。
容嫣瞧準時機,甩開他手便朝前院跑,一下就穿過花園,生怕他追上來,不停地回頭看,再一轉身,一頭撞進了面前人的懷裡。
虞墨戈抱著她,紋絲不動,懷裡人綿軟纖柔,抱著極舒服,他又找到了那種感覺。
「放開!」容嫣推他。
虞墨戈笑了,「他能拉你,我便不能嗎?」
容嫣盯著他,目光幽冷,方才他都看見了?他沒走,一直跟著自己?
「虞少爺,您到底想要什麼!」
虞墨戈彎脣挑眉,帶著磁性的嗓音輕聲道:「要你。」
容嫣沉默了,他居然是認真的……驀然間,她笑了,笑意透著涼苦。
見狀,虞墨戈不禁斂容,眉宇輕攏,神色不明地盯著她。
「你們都瞧準了我落魄,好欺負是吧?我是嫁過,嫁過又怎樣?嫁過就要讓你們肆意羞辱嗎?我這輩子就是不嫁,也不會給你做外室!」
虞墨戈環著她的胳膊有點僵,他緩緩鬆開,凝重一閃而過,臉上又恢復清冷,認真道:「我需要你,而你也需要我。」
那夜,他不僅在她身上體驗到了滿足,也同樣將她所有的慾望勾了出來,即便她咬牙不承認,片語不言,但那感覺不會錯,他們再合不過了,不只肉體,連孤單都極是匹配,他們都需要這種關係來填補孤單所帶來的空虛。
容嫣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她不想承認,但就是不開口。
「我等你答覆。」說罷,他托起她的手,放下一個小瓶走了。
淡淡的藥香沁鼻,看看紅腫的指尖,她猜到這是什麼了,原來他跟著自己是來送藥的……可這仍是彌補不了自己對他的牴觸。
憑什麼她要給他做外室?
不是她痴心妄想,貪圖什麼,她知道他們是雲泥之別,身分相差懸殊,即便自己還是個未出閣的姑娘,也只夠做個妾,更別說她還嫁過了。
或許很多姑娘巴不得做他外室,可她不甘,為何一定要和他扯上關係?女子二嫁也非登天,即便嫁不成富貴,她還嫁不得尋常人家嗎?哪怕續弦她也甘心。
再難,心裡那點盼頭還是在燃著,她想要過正常的生活—
結婚,生子,相守一生。
攥緊藥瓶,指尖有點疼,她想到了徐井桐,她知道他魯莽、衝動,也知道他們之間根本沒可能,但起碼他提出的是娶而不是納,更不是外室……
不管是誰,這個是非之地她是不能再待了,她得走,無論如何,她得把容宅爭回來!
容嫣身心俱疲,就沒見過如此胡攪蠻纏之人。
是她違約在先沒錯,可這租約根本就不成立,她已然仁至義盡,甚至連孫掌櫃一家落腳之地也幫他們尋好了,可他們就是不肯搬,非要容嫣賠償他們預計損失才肯甘休。
既然他們不講理,她也不用顧忌情面了,於是一紙狀書告上了公堂。
縣尊為難,一方是上任知縣之女,臨安伯府少夫人表親;另一方雖然是個掌櫃,可背景不淺,徽宣不僅供應權貴,更是皇商,京城顯赫結交不少,宛平隸屬京城,是京城門戶,他一個小小知縣也是得罪不起,這事……他眼下只能拖。
而容嫣怕的就是這個,再拖下去,租期日子將近,這官司也不用打了,況且她急著要搬出去,遠離是非。
路是人走的,沒有過不去的坎,只要想搬總搬得了,再不濟,另租個院子也一樣能過。
譚青窕瞧出她要走的決心,不理解。
容嫣未做過多解釋,只道要重新開始,不想寄人籬下。
這下譚青窕更不懂了,再等幾個月也不遲啊,鬧得好像徐家不容她似的。
容嫣知道她刀子嘴豆腐心,實際上是舍不得自己。
譚青窕自知勸不住,無奈之下,只得留她再好生想想,先回前院了。半路碰到徐井桐,提及了此事。
徐井桐震驚,心想難道是自己那日嚇到她了?和嫂嫂一分開他便直奔後院客房,但前腳還沒踏進後院花園,便被徐井松捉住了,二話不說押著他回了大書房。
書房裡,兄弟二人對峙。
「你喜歡容嫣?」徐井松面色陰沉地問。
極少見兄長動怒,徐井桐有點緊張,「沒、沒有。」
「撒謊,你以為我看不出來嗎?從她來後你就沒安分過!」
徐井桐心顫,聲音極小地道:「照顧而已……」
「還狡辯!」徐井松指著弟弟吼了一聲,「照顧要拉著她手訴情嗎?!」
徐井桐震驚,瞪起雙眼看著大哥,「你都看到了?」
「哼!虧得人家還算個理智的,跑開了。我當時真恨不得上去?你一巴掌!」說著,徐井松身子突然前探。
徐井桐以為真的要打他,下意識伸手躲了躲。
瞧他那膽小的模樣,徐井松無奈,怒其不爭地嘆了一聲,緩和了語氣,「你真是糊塗啊,她什麼身分你不清楚嗎?說是和離,還不是被棄,臨安伯府豈能娶這樣的人入門。」
「誰說我要娶她了?」徐井桐突然道了一句。
「不是你自己說的嗎?不娶,你招惹她作甚?」
徐井桐瞥了兄長一眼,嘟囔道:「不娶就不能留了?做姨娘、做妾不可以嗎?」
「混帳!」徐井鬆手又揚了起來,但到底沒落下,「你人未婚娶先納妾,名聲還要不要了!臨安伯府的少爺,就是納妾也是良人,怎能納一嫁婦?且她因何被棄?還不是無所出,納這樣的人,你讓旁人如何評論你?既不能生養,又無助於仕途,只會道你是貪圖美色,你人生還未開始,便要背上這些?」
「我哪想得到這麼多……」徐井桐縮首道。
徐井松怒喝,「你以為紅顏禍水是如何來的!她這輩子算是被和離毀了。好生的名門夫人不做,偏要逞強,到頭來淪落至此,若有娘家扶持,還有個資本,再嫁也不成問題,可她因何來的宛平你不知道?如今孤身一人,沒個身世背景,她也只能給那些致仕之人為妾,更何況掛著不能生養的名聲,就算尋常人家想娶,也得考慮後世延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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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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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9-19 00:19:20
第六章
說著,徐井松冷哼一聲,「別看她此刻倔強,早晚還是得回容府。」
徐井桐聞言,又偷瞄了兄長一眼,道:「豈不是可惜了……」
「你還賊心不死!」徐井松大喝一聲,「算她懂事,知道要搬走,若不是那宣商不好應付,我早就把容宅給她騰出來了。我告訴你,不管她是走還是沒走,你給我少往她身邊湊!」
徐井桐氣惱地點頭。
徐井松還欲說什麼,忽而聽到窗外有聲。
徐井桐衝到窗子前,只見一個白色小團子竄進了花叢,他回首笑道:「是三哥抱來的那隻貓。」
容嫣失魂落魄,連個招呼都沒打獨自出了門,想想方才那一幕,心中悶著口氣,忿忿而不能發。
方才表姊來後院勸她,臨走時落下了瀾姐兒的小老虎,她本打算去送,然而經過大書房卻聽到了她作夢也想不到的話。
棄婦、不能再嫁、連妾都不能做……在表姊夫口中,她竟然連個「良人」都不算了!
她以為這個世界沒想像得那麼複雜,其實是自己頭腦簡單,人家早就把她定位好了,是她自己還不清楚。
想想昨日還感慨徐井桐要「娶」自己而不是「納」,此刻才明白,他也不過是將自己當玩物而已,從來就沒動過真心。
本以為重生是個開始,沒想到這一世還不及前世,前世就算離婚她還可以再嫁,這輩子,結婚生子對她不是奢望,是根本不可能實現的夢。
徐井松說得對,她可以回容府,有了娘家支撐,她再嫁也不難。可她完全想像得出,重返容家後他們會如何待她,她依舊是他們手裡的籌碼……
三個多月前,容嫣抓住了背叛自己的未婚夫,還沒待她反應過來,瀟灑地和他說一聲「滾蛋」便墜樓了。老天似要「彌補」這個遺憾似的,又給了她相同的劇本,於是她毫不猶豫地替原主選擇了和離。
她以為這便是重生的意義,沒想到這不過是老天跟她開的玩笑,和離後她才明白這個世界有多不待見她。
容嫣開始懷念曾經的生活,還有家人……
在喧囂的街上走得越久,越是覺得自己與周圍的一切格格不入,容嫣想躲卻躲不開,經過酒樓,不自覺地邁進去。
她想尋個清靜的地方,但包廂已滿,小廝便給她找了隔間。
隔間是一間廳堂用屏風隔出的幾個空間,還算寬敞,只是偶有人語聲響,但總歸比外面安靜。
上輩子容嫣不常喝酒,這輩子拘在後宅,無聊之刻、落寞之時總會拿出來飲,這是原身的習慣,為失敗的婚姻而藉酒消愁,得一時輕鬆和滿足,不過她很少喝多,除了上一次,她是真的對那一家人失望透頂才會醉飲,結果一醉荒唐……
忽然間,她想到了虞墨戈,原來他才是最真誠的,從一開始他就沒打算騙自己,始終把她擺在她該在的位置—
她只配做個外室。
「咕嚕嚕」一聲,一個白瓷小酒盅從對面屏風下滾出,撞到容嫣的桌角停下來。
隨即,屏風後走出個身材魁梧的男人,他一面道著抱歉撿起酒盅,一面朝容嫣瞟了眼。
容嫣沒瞧他,也沒應聲,兀自喝著自己的酒。
男子見容嫣面無他色,眯起細眼頓了須臾,挑眉退回去了。
他一回去,屏風後傳來竊竊私笑,隨後見兩人從屏風兩端探頭來瞧,瞧夠了回去又是一陣肆笑。
偶爾聞得有人笑語「美人」,有人侃言「絕色」,容嫣冷笑一聲,美人?她可是「紅顏禍水」!真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竟成了禍水。
憑什麼男人為所欲為,女人便要擔此罪名?心術不正的分明是他們、是徐井桐!憑什麼她就一定要做男人的附屬?她為自己爭取,重獲自由,到頭來竟連良人都不算了,再嫁的權利都被剝奪,她就該被男人挑來揀去,任人耍玩嗎?
對面又一隻酒盅滾了過來,一白衫男子笑容輕佻,毫不避諱地竄進隔間,一面學著方才那魁梧大漢道著抱歉,一面肆無忌憚地將目光往容嫣身上掃著。
容嫣沒動,而是驀地撩起眼皮,眸中凝了寒氣般瞥了他一眼。
這一眼,凜如冷風,在白衫男子的心頭掃過,涼颼颼的,驚得他笑容僵住,酒杯都沒敢撿轉身溜了回去,接著屏風後又是一陣笑。
被鬧得沒心情再喝,容嫣結款返回。
已是傍晚,天色漸黑,她得趕緊回去。
溯風凜冽,吹得睜不開眼,喝了暖酒確實能禦寒,可酒意上頭,頭有點暈。她沒喝多少,卻不料那酒勁兒這般大,此刻意識有點跟不上,腳也開始不聽話。
她努力清醒地撐著墻前行,卻發現自己走的是去容宅的路。
去吧,容宅離得更近些,那是她的家,她憑什麼不能去?
這是容宅嗎?到了?
她抬頭看看,不是,是那邊……可怎就過不去呢?
容嫣竄進胡同裡,貼著墻角打轉,忽而瞧見胡同口,昏暗中有幾個身影……
眼前在晃,是一個還是兩個?不是,是三個。
看著身影越來越近,她看著又像四個,還有一個穿白衫的看著眼熟……
她有點慌了,搖了搖頭,待她揉清眼睛再抬頭時,一個人都沒有了。
哪去了?好像有什麼聲音,誰在哀嚎?
不管了,她得趕緊回家。
不對,她家在金谷大廈?棟十六樓,她得坐電梯,可怎麼這麼暗?停電了?
容嫣太累了,靠著墻的身子不穩,眼看便要摔倒,一雙手卻握緊她的肩膀將她提了起來,朝墻上一按,把她撐住了。
容嫣嚇了一跳,驚恐地看著對方,認清對面人後安心地舒了口氣,忽而又咧嘴笑了,指尖點了點,不受控制的手差點戳到他鼻子。
「虞少爺,是你啊,巧……」
巧?若不是他跟著,天曉得會發生什麼,虞墨戈眉心皺起,道:「一人出來喝酒,你膽子可是夠大。」
聞言,容嫣愣了愣,隨即冷笑道:「背世棄俗的和離我都敢,還有什麼不敢的?」
話語無限涼苦,虞墨戈聽得心震,晌午徐井桐和他弟弟的話,他聽到了,看來她也聽到了,忍不住道:「其實你有別的選擇。」
選擇什麼?回通州,還是做他外室?
確實,以他的身分,做他的外室她不虧,依然可以錦衣玉食、高枕無憂,可這不是她想要的。
她帶著醉意地看著他,從他冷峭的眉掃到挺直的鼻梁,最後落在他的薄脣上。不論是那次荒唐,還是這幾日的相處,她不得不承認,自己並沒有想像中的那麼討厭他,甚至有一絲好感,但這種好感不足以讓她放棄追求,去過她不想要的生活。
容嫣沒應他,兩人沉默。
僵持太久,她快撐不住了,眼皮一垂又要倒,虞墨戈兩隻手只得架在她腋下,一條腿頂住她的膝蓋,不叫她彎曲摔倒。
如此,兩人緊貼,他低頭看著她,只見容嫣低垂的睫毛水瑩瑩的,原本白皙的小臉殷紅一片,一直紅到了脖根,衣衫略散,連露出的精緻鎖骨都是紅的。
被他撐住,她再次挑起眼皮看他,目光呆愣愣地落在他脣角,見有塊暗紅污跡,手下意識抬起,纖纖食指在那抹了一下。
指尖柔軟冰涼,從他嘴角劃到下脣,點過他硬朗的下巴,帶著一束電流猛然擊中他的心,他心頭一顫。
「是血啊,你受傷了?!」說著,她顰眉朝他靠近。
那束電流瞬間化作燥熱,他喉結滾動,見她眼神迷離地望著自己,帶著酒後誘人的媚態,虞墨戈忍耐住,舔了舔脣角的血跡,捉住她的手,嗓音低沉略帶壓抑地道:「你醉了,我帶你回去。」
容嫣驀地推了他一把,脣角一牽,嫣然冷笑,殷紅的臉,卻冷得像朵致命的虞美人。
「我醉了嗎?沒醉!我哪都不去!」她不甚清醒地搖了搖頭,笑容依舊涼薄至極,「我上次喝酒遇到你,你把我留下了,第二次喝酒你又來……你攔了我多少次了?你就這麼希望我給你做外室嗎?虞少爺你說,你是不是在跟著我?你是不是就等著趁虛而入、等著……唔唔……」
話還沒說完,虞墨戈捏起她的下巴,驀然吻上了去,將她未完的話封住了。
容嫣嚇呆了,極力掙脫,可他扣緊了她後腦,不肯放鬆一點。
吻猛烈而溫柔,柔軟的脣帶了電似的,激起一陣陣酥麻,將壓抑在心底的慾望喚起,容嫣徹底軟了,放棄了掙扎,輓上了他的脖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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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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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9-19 00:19:29
第七章
徐井桐不忿點頭。
井松還欲說什麼,忽而聽到窗外有聲。
井桐衝到窗口,只見一個白色小團子竄進了花叢。他回首笑道:「是三哥抱來的那隻貓……」
容嫣失魂落魄,連個招呼都沒打獨自出了門。想想方才那一幕,心中汪著口氣,忿忿而不能發。
方才表姐來後院勸她,臨走是落下了瀾姐兒的小老虎,她本打算去送,然經過大書房,便聽到了讓她做夢也想不到話……
棄婦、不能再嫁、連妾都不能做……在表姐夫口中,她竟然連個「良人」都不算了!
她以為這個世界沒想得那麼複雜,其實是自己頭腦簡單。
人家早就把她定位好了,只她自己不清楚。
想想昨日還感慨徐井桐要「娶」自己而不是「納」,此刻才明白他也不過將自己當玩物而已,從來就沒動過真心。
本以為重生是個開始,然這一世還不及前世。前世就算離婚她還可以再嫁;這輩子,結婚生子對她不是奢望,是根本不可能實現的夢。
徐井松說的對,她可以回容府,有了娘家支撐她再嫁也不難了。可她完全想象得出重返容家,他們會如何待她,她依舊是他們手裡的籌碼……
三個多月前,容嫣抓住了背叛自己的未婚夫,還沒待她反應過來,瀟灑地和他說一聲「滾蛋!」便墜樓了。老天要「彌補」這個遺憾似的,又給了她相同的劇本,於是她毫不猶豫地替原主選擇了和離。
她以為這便是重生的意義,其實不過是老天跟她開的玩笑。和離後她才明白這個世界有多不待見她。
容嫣開始懷念曾經的生活,還有家人……
在喧囂的街上走了越久,越是覺得自己與周圍的一切格格不入。容嫣想躲卻躲不開,經過酒樓,不自覺邁進去,她想尋個清靜的地方。
包廂已滿,小廝給她找了隔間。隔間是一間廳堂用屏風隔出的幾個空間,還算寬敞,只是偶有人語聲響。但總歸比外面安靜。
上輩子容嫣不常喝,這輩子拘在後宅,無聊之刻落寞之總會拿出來飲。這是原身的習慣,為失敗的婚姻而借酒消愁,得一時輕鬆和滿足。不過她很少喝多,除了上一次。她是真的對那一家人失望透頂才會醉飲,結果一醉荒唐……
她想到了虞墨戈。
原來他才是最「真誠」的。從一開始他就沒打算騙自己,始終把她擺在她該在的位置——
她只配做個外室……
「咕嚕嚕」,一個白瓷小酒盅從對面屏風下滾出,撞到容嫣的桌角停下來。
隨即屏風後走出個身材魁梧的男人,他一面道著「抱歉」撿起酒盅,一面朝容嫣瞟了眼。容嫣沒瞧他,也沒應聲,兀自喝著自己的酒。
男子見容嫣面無他色,眯起細眼頓了須臾,挑眉退回去了。
他一回去,屏風後竊竊私笑,隨後見兩人從屏風兩端探頭來瞧,瞧夠了回去又是一陣肆笑。偶爾聞得有人笑語「美人」有人侃言「絕色」,容嫣冷笑一聲。
美人?她可是「紅顏禍水」!
真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竟成了「禍水」。
憑什麼男人為所欲為,女人便要擔此罪名。心術不正的分明是他們,是徐井桐!憑什麼她就一定要做男人的附屬,她為自己爭取,重獲自由,到頭來竟連良人都不算了,再嫁的權利都被剝奪。她就該被男人挑來揀去,任人耍玩嗎?
對面又一隻酒盅滾了過來,一白衫男子笑容佻薄,毫不避諱地竄進隔間。一面學著方才那魁梧大漢道「抱歉」,一面目光肆無忌憚地在容嫣身上掃著。
容嫣沒動,唯是驀地撩起眼皮,眸中凝了寒氣般瞥了他一眼。
這一眼,凜如冷風,在白衫男子的心頭掃過,涼颼颼的。驚得他笑容僵住,酒杯都沒敢撿轉身溜了回去。
接著,屏風後又是一陣笑。
被鬧得沒心情再喝,容嫣結款回返。
已是傍晚,天色漸黑,她得趕緊回去。
溯風凜冽,吹得睜不開眼。喝了暖酒確實能禦寒,可酒意極盡發揮,頭有點暈。她沒喝多少,卻不曾想那酒勁兒這般大,此刻意識有點跟不上,腳也開始不聽話。她努力清醒地撐著墻前行,卻發現自己走的是去容宅的路……
去吧,容宅離得更近些。那是她的家,她憑什麼不能去……
這是容宅嗎?到了?
她抬頭看看。
不是,是那邊……可怎就不過去呢。
容嫣竄進胡同裡,貼著墻角打轉。忽而瞧見胡同口,昏暗中有幾個身影……
眼前在晃。是一個還是兩個?不是,是三個。看著身影越來越近,她查著又像四個……還有一個穿白衫的看著眼熟……
她有點慌,搖了搖頭待她揉清眼睛再抬頭時,一個人都沒有了。
哪去了?
好像有什麼聲音,誰在嚎啕?
不管了,她得趕緊回家……
不對,她家在金谷大廈B座十六層,她得坐電梯。怎麼這麼暗,沒電了?
容嫣太累了,靠著墻的身子不穩,眼看便要摔倒一雙手握緊她的肩膀將她提了起來,朝墻上一按,把她撐住了。
容嫣嚇了一跳,驚恐地看著對方,認清對面人後安心地舒了口氣。忽而又咧嘴笑了,指尖點了點,不受控制的手差點戳到他鼻子。
「虞少爺,是你啊,巧……」
巧?若不是他跟著,天曉得會發生什麼。虞墨戈眉心皺起:
「一人出來喝酒,你膽子可是夠大。」
聞言,容嫣愣了,隨即冷笑。「背世棄俗的和離我都敢,還有什麼不敢的。」
話語無限涼苦,虞墨戈心震。晌午徐井桐和弟弟的話,他聽到了,看來她也聽到了。
「其實你有的選擇。」
選擇什麼?回通州,還是做他外室?
確實,以他的身份做他外室,她不虧,依然可以錦衣玉食安枕無憂,可這不是她想要的。
她帶著醉意地看著他,從他冷峭的眉掃到挺直的鼻梁,最後落在他的薄脣上。不論是那次荒唐,還是幾日相處,她不得不承認自己並沒有想象中的那麼討厭他,甚至有一絲好感,但這種好感不足以讓她放棄追求,去過她不想要的生活。
容嫣沒應他。二人沉默,相持太久她快撐不住了,眼皮一垂又要倒。虞墨戈兩隻手只得架在她腋下,一條腿頂住她的膝蓋不叫她彎曲摔倒。
如此,二人緊貼,他低頭看著她。容嫣低垂的睫毛水瑩瑩的,原本白皙的小臉殷紅一片,一直紅到了脖根,衣衫略散,連露出的精緻鎖骨都是紅的。
被他撐住,她再次挑起眼皮看他,目光呆愣愣地落在他脣角,見有塊暗紅污跡,手下意識抬起,纖纖食指在那抹了一下。
指尖柔軟冰涼涼的,從他嘴角劃到下脣,點過他硬朗的下巴,帶著一束電流猛然擊中他的心,他心頭一顫。
「是血啊,你受傷了?!」
她顰眉朝他靠近。那束電流瞬間化作燥熱,他喉結滾動。見她眼神迷離地望著自己,帶著酒後誘人的媚態,虞墨戈忍耐,舔了舔脣角的血跡捉住了她的手,嗓音低沉壓抑道:「你醉了,我帶你回去。」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9-19 00:19:40
第八章
容嫣驀地推了他一把,脣角一牽,嫣然冷笑。殷紅的臉,卻冷得像朵致命的虞美人……
「我醉了嗎?沒醉!我哪都不去!」 她不甚清醒地搖了搖頭,笑容依舊涼薄至極。「我上次喝酒遇到你,你把我留下了,第二次喝酒你又來……你攔了我多少次了,你就這麼希望我給你做外室嗎?虞少爺,你說,你是不是在跟著我……你是不是就等著趁虛而入!等著……唔唔……」
話還沒說完,虞墨戈捏起她的下巴,驀然吻上了去,將她未完的話封住了。
容嫣嚇呆了,極力掙脫,可他扣緊了她後腦不肯放鬆一點。
吻猛烈而溫柔,柔軟的脣帶了電似的,激起一陣陣酥麻,將壓抑在心底的慾望喚起。容嫣徹底軟了,放棄了掙扎,輓上了他的頸脖……
容嫣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陽光竄入拔步床的圍廊,透過月白紗帷,再灑在臉上時,暖暖的。
她慵懶地眯起眼打量四周,陌生,好似穿越之初,且伴著陣陣頭疼。她習慣這種生活了,每次從睡夢中醒來都恍若重生,需要時間辨認,接受……
可是,無論如何搜索她都想不起這是哪——
身後,均勻的呼吸聲入耳,她驚得脊背一涼,登時睜大了雙眼。拔步床欄,一條熟悉的銀白狐毛大氅甩在那堪堪欲墜,似她繃緊的神經,在斷裂邊緣。
昨夜的片段在腦海中回放……
隔間,男人,醉酒,被跟蹤……然後遇到他……
她不記得和虞墨戈相遇後都發生了什麼,唯一留下的只有感官上的記憶,和離開通州那晚一樣:縱情一夜,荒唐至極。
今兒這記憶似乎比上一次還要過分,感覺更強烈。
她努力平復,怕驚醒他,頭都沒敢回悄悄起身。才一撐起,渾身酸疼得都快散架了。想到昨夜的瘋狂,容嫣羞得直咬牙,忍著顫抖的胳膊要起來,然一個沒撐住又倒了回去。床震得微顫,只聽身邊人輕哼了一聲,翻身伸臂,將她環了住。
容嫣屏息,余光掃向他。
他輪廓深邃,五官精緻得每一寸都似經過精準計算細細雕刻出的一般。皮膚白皙,在細碎的陽光下泛著柔和的光,像雲端之上的幻影,遙不可及,一碰即碎。
見慣了他慵懶的清冷,此刻他安安靜靜地睡著,沒有凌然的氣勢,連稜角都柔了許多,唯是眉心不自覺地蹙起,透著淡淡的清寂。
待他呼吸逐漸均勻,容嫣輕抬他的胳膊,從他懷裡鑽了出來。悄悄下床,踮著腳尖把自己零落的衣衫揀起。
她一面穿衣,一面環視四周。
房間很大,面闊五間,她應該是在西稍間。房內裝飾典雅富貴,瞧著紫檀小幾琉璃花瓠,墻上的徵明真跡,她也知這不是酒樓也不是客棧。
她盡量放低聲音走到明間,透過窗格上蟬翼府紗,見門口侍衛把守,幾個丫鬟正恭敬地侯著,她有點慌。
就這麼走出去?她不敢。
容嫣慌張環望,見西次間花梨束腰長桌上的後窗開著,眼神一亮,想都未想硬著頭皮蹬著椅子要逃。
才夠到窗邊,一隻大手扣在她小腹,猛然回拉。隨著一聲驚叫,她被身後人撈進了懷裡。
後背撞在他緊實的胸膛上,有點疼。她蹙了蹙眉,握著腰間的手臂仰頭,一眼撞上了虞墨戈正低頭望她的深眸。
他眼底溢笑,慵懶地挑了挑脣角,隨即像對待小動物一般將她夾起,丟回了床上。
這一夾一丟,讓容嫣生了恐懼。她攏了攏衣襟,怵聲道:「昨晚喝多了,我都不記得了。你,你讓我走吧。」
看著她乖巧的模樣,虞墨戈驀地笑了。
醉酒和清醒的她判若兩人——
昨夜她哭著一次次在他身下討饒,卻在忘情時無意識迎合。既純美得讓人動容,又妖媚得讓人痴迷。誰能想象這便是白日裡那個謹慎刻板的姑娘,說尤物也不為過。只是她自己不知道。
「可以,你要走沒人攔你。但那窗對著園林,出不去的。」
容嫣猛然起身。忽而想到什麼,茫然問:「這是哪?」
「我的別院。」
虞家別院?完了完了,讓人看見她從這出去,更解釋不清了。
容嫣清媚的小臉霎時慘白,愣了半晌,又神色絕望地坐了回去。
虞墨戈從多寶閣的漆匣裡拿出一隻瓷瓶,走過來,方坐在她身邊,她蹭地站了起來。他無奈一笑,拉她坐下,伸手便去解她衣衫。
容嫣嚇得直朝後躲。
他握著瓷瓶,朝她身上掃了一眼,道:「幫你擦藥。」
「不用!」容嫣拒絕。可想到起床時身上青紅相間的痕跡,若被嬤嬤發現,真不好解釋,於是猶豫地去接藥瓶,小聲道:「我自己來。」
「你夠得到嗎?」
說著,左手朝她腰間系帶一扯,右手連同內外衫齊齊拉了下來,一氣呵成。容嫣還沒反應過來,半個肩背已露他眼前。
她掙扎,他按著她肩不叫她動,另一隻手仔細地給她搽藥。嫩滑若玉的肌膚上,盡是殷紅的吻痕,每每碰觸,都會讓她下意識挺直腰身。
他昨晚失控了,因她……
「跟我吧!」身後,他手指未停,淡淡道。
容嫣沒應聲。
跟他,做外室嗎?那她真成了自己厭惡的尤姨娘了。用她現代的芯思考,外室和小三有什麼區別?也許這個時代能夠接受,但她不能。
他未婚未娶,自己應該算不上三。也可能連三都不是,以他的性子,她可能是四、五,或者六……
想到這容嫣冷笑。他手一滯,問道:
「討厭我?」
涼絲絲的藥膏被他帶著溫度的指腹塗抹開,有些熱,熱得直竄心頭。她想了想,搖頭。
身後響起低沉的哼笑。
虞墨戈指尖點了點她白嫩的皮膚,隨著微顫一片暈紅散開。她對他有反應,不會討厭的,她需要他就如他需要她一樣。
「跟了我,我可以護著你。」
她依舊搖頭。
後背的藥涂好了,他拉起她的衣衫,扳過她背對自己的身子,將剩下的藥膏放在她手裡。容嫣低頭一動不動,連表情都凝住了,秀眉深顰,緊抿著脣似在抉擇。
虞墨戈慵然而笑。「好吧,我可以等。」
又是一陣沉默……
容嫣攥著瓷瓶的手緊得發白,衣衫也顧不得整,失神凝思。
直到他手又伸到腰間,她突然醒了,驚詫地看著他揀起散落的系帶,幫她系了上。修長的手指在她眼前繞動,不算熟練,但很認真。
他平時也這樣對待其他女人嗎?
容嫣看著他清冷的臉。即便離他最近,近得他在她體內放縱時,他依舊帶著淺淡的疏離和涼薄。這種人不會有感情的,這些只是維持交際的手段罷了。
這樣也好——
「我同意。」
她聲音微弱,像跟羽毛撩了一下他的耳膜。他手頓住,看著她。她繼續道:「但我不會做你外室。」
話一出口,男人收回了手。眸色蒙了一層深沉,看不清眼底的情緒。
「那你想做什麼?」
他磁性的聲音壓得極低,帶著分警覺。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9-19 00:19:55
第九章
容嫣知道他是誤會了,搖頭道:
「我什麼都不做。」「我們可以維持這種關係,但不需要你養我,對你我也沒有義務。我們互不幹涉,各取所需,僅此而已。」
既然對彼此都有好感又得不到想要的婚姻,這種關係最好。
她的生活,自己說的算。
虞墨戈盯著她,眸色越來越深,深不可測。半晌,他神情慵懶,眼角微揚輕佻道:
「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容嫣看著他,眼神如清晨的陽光,明媚,柔和,卻帶著獨有倔強。連軟糯的聲音都透著股堅定。「我知道。所以我們都不耽誤彼此,如果哪日你走了,我不會傷心;我離開了,你也不必輓留。」
不談感情,便不會受傷。
「好。」他頓了頓。「只要你喜歡。」
容嫣暗舒了口氣,還擔心他會堅持,沒想到答應得痛快。不過想想也是,既滿足彼此,又避免不必要的牽扯,何樂而不為呢。
「這件事不能讓他人知曉。還有,一切都待我宅子收回了再說。」
虞墨戈狹目微眯,低啞著聲音笑意不明道:
「好。」
被順利送出別院,容嫣沒回臨安伯府,為了有足夠的時間調整心態,她先去了容宅。路上,想到方才所作的決定,她仍感到不可思議。
就這麼答應了?她覺得自己有點衝動。但細想這種衝動不是沒有原因的:整個世界都覺得她叛逆,棄她如敝履,她為什麼還要委屈自己逢迎他們?
什麼禮教恭順明德,遵循這些,她要麼在秦家凄涼一生等著被休;要麼嫁給致仕的垂垂老者為妻為妾。哪個她都不甘。
所以生活如此不待見她,何必還要討它歡心。
她想按自己的方式去過……
正想著,容宅到了。
她款款走上台階伸手去扣門,才一用力,門開了。容嫣驚詫——
門廳的單扇門也是開著的,連個人影都沒有。當初攔著自己的小廝也不知所蹤。她喚了一聲,沒人應,便猶豫地繞過了影壁。
庭院冷清清的。入了正房,不要說人,除了原有的傢具,房中的飾物用具全都不見了。這一看便是搬走了,且搬得匆忙,房裡錯位的椅凳略顯凌亂。
這有點措手不及。
勸了那麼久不肯走,這一夜功夫便人間蒸發了?當初那麼堅持,到底發生了何事讓他們下了決心?可即便要搬,也該打個招呼,這般不聲不響地走了,後續問題如何處理?合約、手續、費用……這些他們都不管了?容嫣心裡不安。這些不解決,別是哪日再找上門來,牽扯不清。
不過走了到底是喜事一樁。在打聽了孫掌櫃一家落腳處後,她回了臨安伯府。
楊嬤嬤和表姐見了她,一個抹淚埋怨,一個嗔怒心疼,質問她到底哪去了,連個話都不留消失了一個晚上,急的她們就差遣人挨家挨戶地尋了。
容嫣含笑抱歉,解釋自己因容宅的事心郁,去酒樓定了客房喝酒。醉了,便留宿了。
聽了這話,青窕更心疼了。暗嘆哪裡只是容宅的事讓她郁結,怕是念家了吧。於是勸她不要為此事著急,暫且在伯府踏實住著。
容嫣辭謝,把孫掌櫃一夜消失的事講給她聽,且告之今日便要搬入容宅。
青窕聞言好不驚訝。可驚訝之餘,再沒理由留表妹了。莫名地難過,眼圈竟紅了。
沒想到表姐如此情緒化,容嫣笑勸:「又不是離開宛平,離得那麼近,還是可以常見啊……」
正勸著,只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從垂花門入了前院的超手遊廊。坐在另一端的容嫣趕緊道了句:「臨走再去看看瀾姐兒吧。」便拉著表姐從角門去後院。
虞墨戈剛轉進遊廊,余光裡,一抹纖細的背影匆匆穿過耳房旁側的角門,消失了。
他腳步稍稍停頓了片刻,身旁的徐井桐抬眼,看到妻子沒打招呼便轉入角門。笑著解釋道:「容表妹要搬走,夫人舍不得,這兩日心情不佳。」
「搬了,今日嗎?」虞墨戈語氣淡淡,漫不經心道。
徐井桐笑應:「是,聽下人說容宅騰出來了。」他無奈搖搖頭。「也不知中了什麼邪,之前那住戶還不肯走,這一夜間便搬了個乾淨。可是急啊?」
虞墨戈捻了捻手裡的玉佩,脣角微勾,輕挑的眉眼蘊了絲謔意。他不以為然地瞥了徐井桐一眼,哼笑道:「急嗎?不正是你所盼麼。」說著,只見灌木微動,喚了聲「雪墨」,一團白影竄出,直直跳向他懷裡,是那隻「雪裡拖槍」。
他抱著貓輕撫它頭,似是而非地道了句:「咱們也該走嘍。」便繞過怔愣的徐井桐,徑直入了正堂……
終於如願搬進了容宅。
建房之初,容宅設計原是規規矩矩的四進院子,但容嫣的父親總覺得一排排的房子冰冷,少了鮮活之氣,便將正房和後院之間的三進院改成了小花園。後院不設墻,於是庭院也成了花園的一部分。
若是夏日,後院正廂房,推窗即是蘭郁竹青,滿架薔薇一院香。
此刻冬季,便是青竹變瓊枝,梅香暗送。
容嫣很喜歡後院,美,且僻靜。
東西搬了來,臨安伯府也遣小廝丫鬟來幫忙整理。要置辦的物件不少,但不急這一時,容嫣覺得還是應該找到孫掌櫃把話問清楚,杜絕後患。
於是帶著楊嬤嬤去了他的新居。
孫掌櫃一家見了容嫣頗是驚訝,而驚訝之餘極客氣。直道自己的固執給她惹了麻煩,為此向她道歉。這倒讓本還心存忐忑的容嫣有些不好意思了,看著孕身的孫夫人,和善道:
「訴訟的狀子我會去縣衙撤回,至於該退換的租金及違約金我也不會少您。」說著,讓嬤嬤拿錢。
孫掌櫃訕笑推辭:「不必了,不必了。撤了狀子便好,錢我們已經收到了。」
容嫣不解。自己何嘗送過錢?
孫掌櫃意識到多言,挑過話題,不輕不重地聊了些其他便送客了。容嫣不糊塗,瞧得出他在遮掩什麼。這事從一開始便來的蹊蹺,今兒見了孫掌櫃念頭越發的肯定了。
徐井松從心底是盼著她離開的,免不了背後操作,但容宅依舊沒能討回來。整個宛平比他權勢更高,且和她有關係的人只剩一人。
她又憶起分別前對虞墨戈道「一切都等容宅討回來」時,他那個含義不明的笑……
從孫掌櫃處離開,容嫣遣楊嬤嬤回去打理宅子,她悄悄去了虞墨戈別院。
虞家別院占地廣,地處城邊,傍水而建,不遠還有個香火頗盛的澹華寺。容嫣隱在昨日離開的別院西側門,徘徊不定,不知該不該進。
正抉擇著,門開了。見虞墨戈的貼身侍衛九羽帶人走出來,她趕忙躲進了小胡同裡。
九羽經過西二胡同,余光中瞥見個僵硬的背影,他仔細瞧瞧,認出來了。於是吩咐了什麼,身邊人皆應聲而去。
「容小姐?」九羽平靜喚了聲。
容嫣窘羞交加,硬著頭皮回身,頜首微笑。
九羽是虞墨戈的心腹,虞墨戈對他從不避諱。然此時此地見了容嫣,自然明白她是來找誰的。再未多言一句,垂目道了聲:「請。」便伸臂引她入門。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9-19 00:20:08
第十章
僕隨其主,九羽不過二十出頭,沒有青年的浮躁,向來是生人勿進的冷漠。識得有段日子了,話都未曾聽他多言一句。眼下容嫣不好意思拒絕,跟著他去了。
虞墨戈在前院會客,她在雲毓院正房等他。
就是在這個房間,他們定下了約定……
久等不來,容嫣去了西稍間,坐在昨日她企圖逃跑時蹬的那把官帽椅上,望著後窗外的園林。
園林很大,望不到頭。山石樹木銀裝素裹,亭台廊橋也覆了層薄雪,唯有曲幽小徑辟出了一條灰濛濛的路,通向對面的池塘。池塘已經凍住,白茫茫一片,不過她想象得出,若盛夏,碧葉連連,該是多美的景象。她也想在容宅的那潭小水塘裡種滿蓮花,推窗便是滿室清香……
正想著,門開了,輕得絲毫沒打斷正在憧憬的姑娘。
虞墨戈一眼望見了官帽椅上,正看向後窗的容嫣。她雙手墊著下頜搭在的椅背上,纖細白皙的手指自然垂下,尖尖的指尖精緻圓潤。紫檀幽亮,襯得她皮膚柔和得似浸過水的脂玉,清透,如她瑩澈的眼神,滿滿溢著恬淡美好。
盈盈細腰向後扭,牽扯了領口的衣襟,露出曼妙纖頸和半條絕美的鎖骨。頸脖根處,還有一抹曖昧不明的紅痕。那是他留下的——
虞墨戈眼中的清冷散了幾分,脣角一挑,悄然上前。亦如她昨日逃跑時的情境,他彎腰長臂一伸將她從椅子上撈起,攏進了自己的懷中。
容嫣嚇得一聲驚叫。又怕被人聽到,趕緊捂住了嘴。
即便不回頭,她也知道是他。
「才一天就等不及了?」
他魅惑佻薄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濡濕的氣息撲得她心亂跳。容嫣的臉如入水硃砂,瞬間紅到了脖子根,顯得她那處的咬痕都淡了。
她雙手去扳腰間的手臂,小心翼翼地掙脫道:「不是……」
終於從他懷裡掙出來了,她低頭向後邁了一步,和他拉開距離。虞墨戈悠然轉身,慵懶地靠在束腰高几上,瑩縝修長的手指輕搭在桌沿,目光深邃噙著笑意地看著她。
容嫣修頸如天鵝般挺直,眼皮卻只垂在他腰間的玉佩上。
她道:「容宅的事,是您幫我的吧。」
對方沒回應。
「謝謝。」容嫣道了句,將一隻墨綠的祥雲錦袋放在高几上。
錦袋內金屬相撞,虞墨戈猜道是什麼。看著那朵錦繡祥雲,手指在桌上點了點,輕聲道:「這是何意?」
容嫣看了他一眼,俊容清冷,她解釋道:「這是應付的租金和違約金,還給您。謝您幫我,但錢不能收。」
沉默須臾,他鼻間哼笑一聲,冷淡淡的。
「用得著算得這麼清嗎?」
容嫣點頭。「我不想欠您的。」
沒有感情資本,獨立是平等的前提,她不想成為附屬便不能欠他,尤其在金錢上。
看著眼前人沉斂安靜,似那朵祥雲,虞墨戈忽而笑了。
「可你還是欠我了。」
容嫣驀然抬頭,顰眉看著他,秀眸瑩瑩閃動。
「我幫你討回宅子,這不算欠了個人情嗎?」
容嫣垂下眼簾,長出了口氣道:「算。改日定還,若哪日您……」
話未完,只見眼前玉佩晃動,他身體前探,一把將她扯進了懷裡。容嫣驚住,欲躲。他卻雙手攬著她的腰箍緊了她,隨著一聲輕佻的笑音,他隔著衣襟吻上了她頸脖處的咬痕。
「不用‘改日’,今日就好。」
說著,熱吻上移,咬住了她的耳垂。
如電流四竄,一陣酥麻將容嫣侵沒,她顫了顫,頭縮得更深了。努力向後掙,企圖離開他的懷抱。
「今天不行。」她手撐在他胸口扭頭道,「第一天搬進容宅,好多事都沒處理,嬤嬤還等著我回去呢。我,我今天只是給您送租金……」
腰間的手僵了片刻,隨即緩緩放鬆,容嫣退出來。
「好。我等你。」
虞墨戈依舊靠著高几,慵然而笑,清冷優雅。
他從來沒強迫過她,即便她感覺得到他的慾望。
可明明看似由她做主,他卻總是有種勢在必得的淡定。就如容宅一事,他怎就肯為了自己趕走孫氏一家,且就在那一晚,他就料到她會同意一般,好似一切都在他的計劃和掌控中。
「為何一定要我做你外室?」容嫣乍然問了句。
虞墨戈好似沒想到她會提到這個,斂容,隨即笑著搖了搖頭,沒回答。
容嫣也突然覺得這個問題問的多餘。他需要解決慾火,而自己剛好出現,以她的身份也只配做外室,哪有那麼多的理由。
容嫣告辭,虞墨戈遣九羽去送,被她拒絕了。她不想惹人注意。
看著她纖細的身影消失在側門,虞墨戈眸色微柔,對九羽道:「跟著吧……」
接下來的幾日容嫣一直沒閒著,可算布置好了容宅,還得招些丫鬟,雇管事護院。青窕送來幾個臨安伯府的下人給表妹,被容嫣辭謝了。
一來她不想受惠於臨安伯府;二來越是貼近自己的人,越該謹慎。不過表姐盛情難退,她唯留了一個陪嫁青窕的小丫頭雲寄。
小丫頭來宛平時才到留頭的年紀,如今也十四了。陪嫁的丫鬟多,她年紀小又不善言談,這麼些年勉強算個三等丫鬟,房都入不了。故而對從伯府到容宅的落差,她未敢有怨言。
從這容嫣也瞧得出小丫頭是個聰明的。
命數已定,改不了,何必要苦著張臉面對新主。給新主添堵便是給自己找麻煩。好在雲寄對表小姐還有些記憶,印象裡就是溫柔好性子的人,跟著她雖不比在伯府風光,但不會被為難。
除了她,容嫣又買了兩個小丫鬟,各院雇了婆子打理。畢竟孤身一人,為了安全起見又請了護院,留在外院的倒座房。管事則一切交給楊嬤嬤。
經歷了太多不順的事,待一切都安置好了,楊嬤嬤特地遣護院換了楹聯,去去晦氣。
經了討宅一事,幾個走得近的街坊知曉,前任容知縣的女兒搬來了。
容伯瑀任宛平知縣七年,剛來時容嫣不過八歲的小女娃,容煬還不會吐話。容大人和夫人待人和悅,街坊鄰居常受其恩惠。他們是看著容家小女初長成,未待及笄便嫁回通州了。
如今她回來,且獨自一人,左鄰右舍多少也知道了些她的事。
不過到底是看著長大的,了解她的性子,且念著容大人多年的恩情,街坊對她和善。幾位曾和母親有聯繫的員外夫人也上門問候。容嫣明白,她們主動,四分因交情,六分怕還是看在自己和臨安伯府之間的關係上吧。
凡是來客,容嫣皆有禮相待,落落大方。
夫人們感嘆,幾年不見,原本就靈秀的小姑娘出落得越發明艷了。褪了出嫁時的稚氣,如今的她風致嫣然,艷而不俗,媚而不妖;每每莞爾,都清透得讓人忘了她快二十歲,已經嫁過人了。
如此,和離的容家小姐美貌無雙的消息,便在宛平富貴的小圈子裡傳開了。
凡事都有AB面,一個消息的傳播必然帶來相對的效應。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9-19 00:20:20
第十一章
容宅上門的客沒有預期地減少,反而幾位夫人來的甚是頻繁,話裡話外以長輩的身份關心容嫣的生活乃至未來。不要說容嫣前世混了二十幾年,即便是這輩子的原主也不可能不懂她們的目的。
她們就等著自己吐口,當把紅繩暗系的媒人……
她們盼著容嫣鬆口,容嫣偏就不提這茬——笑容依舊,裝起糊塗來。
她裝糊塗,大夥可不是真糊塗。人家明擺著是不想嫁,才避開話題。可這不行啊,陳家那邊還催著呢!
陳家書香門第,陳庭宗原任工部侍郎,前年致仕,今年六十有一。按理說,無病無災,朝臣不到六十歲離職早了點,但他是為了給同在工部的兒子騰位置。長子陳杭比他有能力,眼見無望再博尚書一職,便把機會給了兒子。眼下陳杭頗受首輔重視,想來入閣指日可待。
也正因此,雖致仕,陳庭宗在宛平的地位仍不容小覷。
陳庭宗髮妻,三十歲生子傷身,開始長齋禮佛,把自己封閉在小佛堂二十幾年。陳庭宗早年在朝謹慎,身邊除了個徐娘半老的妾,再無她人。如今致仕,有大把的時間去焚香品茗,觀畫弄墨。文雅情志,只差個紅袖添香之人。
男人,不管年輕與否,喜容色是天性。
找個貌美的不難,若要找個既天姿國色,又懂文墨的就不容易了。如此紅顏皆是大家閨秀,誰家小姐願給他做妾。倒是去江南揀個瘦馬也好,可自小風塵裡浸染,少了天然的貴氣和傲骨。
所以容家和離的小姐,再合適不過了——
陳杭原不同意。要知道容嫣可是戶部秦主事原配,工部和戶部一向密不可分,父親若納了人家前妻,遇面難免尷尬。不過前幾日工部上書補造漕船,本批了一百五十萬兩工銀,被秦晏之一本奏疏硬是抹掉了五十萬兩。
百萬兩造船是夠,可官場這點事,沒個余銀打點勢必難行。許是出於記恨,許是因秦晏之青年俊才,不過二十四歲便頗受重視,陳杭心生妒忌。同意父親納容嫣,給這位即將上任的戶部侍郎一個難堪。
所以,這事在宛平的小圈子裡,很讓人上心。
其實陳家和容嫣也沾些親故,陳庭宗的同族大侄女陳氏是容嫣的親舅母,按輩分她還得隨舅舅家的表弟喚他一聲叔外祖。
也真不知這位「叔外祖」如何開得這個口。
為止住話題,容嫣以修養為名,乾脆閉門謝客。
想利用此事攀結陳家的幾位夫人,見無孔可入心裡惱急,畫風轉身就變了。前一刻還感喟容嫣命途坎坷,後一刻便嚼起舌根來,道她自命清高,太把自己當回事了。一個嫁過的人,沒了娘家做倚仗,無依無靠,端著身段有何意義。能當飯吃嗎?到頭來走投無路再求人家,不更是卑微。
何況和離又不是守寡,犯得著給前夫守貞潔嗎!
容嫣對此不做任何解釋。比這難聽的話她在通州聽得多了,她只當沒聽到。
她以為把自己包裹得很好,可還是漏了絲縫——
冬至那日,青窕請容嫣來府上過節。本不想去,可表姐是她在宛平唯一的親人,又聽聞徐井桐回京進學,她勉強應約。
最近一直忙,好些日子不曾聯繫,容嫣才入了伯府大門,過堂裡便奔來個圓滾滾的小團子。見小姨,瀾姐兒比母親還急,抱住了她的腿。
見軟糯糯的小團子支著小乳牙笑眯眯地仰頭看著自己,容嫣心都萌化了,剛把她抱在懷裡,小團子便環著她脖子親了一口,這回容嫣沒驚,捏了捏她的小臉。
表姐看著二人掩口笑了,倒是她身後有人道:
「快下來吧,仔細累著小姨。」
容嫣怔。
說話的是臨安伯夫人。伯夫人是續弦,府裡的事連臨安伯都不過問,她更是躲在靜心堂念佛不與人走動。容嫣在府上住了些日子,只見過她兩面。今兒怎就出來了。
表姐神色無常,容嫣看了眼熱忱的徐井松,隱隱猜到了些許。
自打搬出去,徐靜姝也久不見容嫣,於是隨嫂嫂陪容表姐在庭院敘舊,逗孩子。直到丫鬟來請她們去前院用午飯,才把瀾姐兒交給乳母。三人說笑而至,還未入堂,容嫣的笑忽而凝滯,隨即斂目邁了進去。
虞墨戈來了——
徐靜姝雖從容,但羞色難掩,施禮時眼神抑不住地瞟著他。容嫣則平靜福身,虞墨戈朝她們淡然頜首,入席,坐在彼此對面,再無交流。
徐家應是沒料到虞墨戈會來,不免有點拘束,聊了兩刻鐘也沒個主題。瞧他們這樣,容嫣越發肯定自己的猜測了。
今兒該是為了她的事吧。
寒暄話都說盡了,人好不容易請來總不能浪費時機。況且也不是見不得人的事,虞三少爺就是再無趣也不會留意無關緊要的姑娘,但說無妨。
徐井松看了一眼伯夫人,伯夫人會意含笑道:「聽聞最近陳侍郎向你提親了?」
滿桌人微怔,除了容嫣。
她有心裡準備。抬眼皮瞟了眼對面頓住的筷子,淡笑。
「沒有。」
的確是沒有。這幾日她把來者的話都堵回去了,絲毫不吐口再嫁的事,人家想提也提不出。
此刻一個「沒有」,也把伯夫人截住了。她沉默須臾,又道:
「這事我也是前幾日聽楚員外夫人講的,還道是真的呢。不過俗話說:空穴來風,必有其因嘛。許陳家也是有意吧。若是如此,也並非壞事——」
「母親!」
青窕突然打斷伯夫人。側目盯著身邊的夫君冷道:「不是說好不提此事了嗎。」
徐井松沒看她。
前日陳家來人提欲納容家小姐,求臨安伯府給做個媒。
容嫣嫁了,於伯府皆是好處。臨安伯世襲爵位,掌管宛平屯兵戍衛京城,不過朝廷重文輕武,結交文官總歸有好處,何況陳杭入閣有望,如此良機,何樂而不為。順便也能借此打消井桐的念頭。
再說容嫣,若有個家世撐著,她還有挑揀的資本。如今孤立無援,又不肯回祖家,能有個棲身之地便不錯了。她還真能在容宅守一輩子?孩子又生不了,靠誰養她。
可青窕不同意——
正八經的閨閣千金,雖說和離了,可身份在這擺著,憑什麼要給個老頭子做妾。而且不是別人,還是三舅母的堂叔!憑什麼表妹要受這般糟踐!她不甘!
徐井松無奈,覺得自己不知人間疾苦的妻子太單純,不想和她爭論,便找了伯夫人幫忙……
可眼下青窕反駁,伯夫人說不出話了。連始終冷在一邊,不知原委的徐靜姝也蹙起眉頭,目光反感地打量著母親和兄長。
徐井鬆開口道:「母親也是好意,總不能耽誤了容表妹。人活在世,是圖個安穩,可也圖個心安理得不是。尤其姑娘家的,有個人護著總比孤身一人好。」
話一出口,容嫣微僵。
她想起虞墨戈曾和她說的那句話「跟我吧,我護著你。」於是抬頭看了他一眼,二人相對,平靜若水,她斂目道:
「我一人可以,不必有人護著。」她誰都不需要。
「嫣兒莫怕,有表姐在,不會讓人把你賣了!」青窕切齒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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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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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9-19 00:20:39
第十二章
徐井松聞言,氣得瞪著妻子,抿脣狠咽了口氣。
瞧著彆扭的二人,容嫣放下手中的勺子,莞爾道:「何必為這沒譜的事傷神。」
她看著氣鼓鼓的青窕,勸道:「表姐休要生姐夫的氣。我知道你對我好,有這心,我便比吃了蜜還甜。何況自己的事我自己做得了主,何談‘賣’呢,誰賣得了我。」咬著最後幾字,她瞥了徐井松一眼。
「表姐夫倒是為我操心,不過容嫣在此謝過您了。且不說我還養得起我自己,就算養不起那日,我也不會求人,這才叫心安理得。若提再嫁,說實話我不是沒想過。您說我心高也好,不自量力也罷,我不會給人做妾——」
她頓了頓,睨了眼對面那隻瑩縝大手輕聲道,「也不會給人做外室。」
「若老天眷顧,這輩子還能碰到不嫌棄我曾經的人,願娶我為妻。不管過什麼樣的生活,吃苦受累、窮困潦倒,我都願意。」
徐井松盯著面前的碗碟,哼聲蔑笑。
容嫣知道他在想什麼,冷眼看著他道:「表姐夫放心,容嫣就是此生不嫁,也不會招惹不該招惹的人。」
——這分明是話裡有話。
徐井松猛然抬頭看著她,除了冷漠鎮定,什麼都沒看到。
容嫣話已至此,徐井松再如何不屑,以表姐夫的身份他也沒理由再提了。好在虞墨戈在,他還能和他聊些其他,這頓飯吃下來也不算過於尷尬。
容嫣的事,虞墨戈全程置身事外,淡漠旁觀。
可也是,這事和他有何關係呢。就算容嫣和他有約,可約定便是各取所需互不幹涉,何必趟渾水,惹麻煩。
吃過飯,節算過了。
容嫣告辭,表姐不捨。可以她和夫君現在的狀態,也不敢再留她。
因自己的事惹得表姐夫妻不和,容嫣有些過意不去。徐井松再不好,待姐姐是真心的。於是勸她不要為自己再和姐夫慪氣。
姐妹惜別,容嫣上了自家的馬車。
車剛拐出巷子口,她便張開了緊握的手掌。掌心裡是方才趁人不注意,虞墨戈偷偷塞給她的紙條。
面對徐井松她都沒慌過,此刻,她竟有些緊張。
她小心翼翼地展開,四個字:「別院,等你。」
容嫣滿腦袋裡都是方才他清冷的模樣。她想算了,然看著馬車拐入自家所在的巷子,容宅大門外的垂柳已見,她喚了一聲。
「嬤嬤先回吧,我去趟澹華寺。」
楊嬤嬤想跟著,還沒待她開口,眼見小姐把車簾放下了。這是不想她說——於是默默下車,看著馬車遠去。
容嫣不是不想她說,是自己無顏面對她繼續撒謊。
打著聽禪的名義,遣馬車先回,酉時來這接她。穿過大雄寶殿,容嫣從藏經閣後的小門離開寺廟,踏上林中通往虞家別院的小徑。
站在別院側門,她再次猶豫,扣門的手幾起幾落。終了下定決心再次舉起手時,門突然開了。
方看清了那抹不羈的笑,便被門後人一把扯了進去。隨著她一聲驚呼,虞墨戈將她打橫抱在了懷裡,聲音曖昧輕佻道:「就知道你會來!」
「放我下來吧。被人看到了!」
容嫣紅著臉顰眉道。
「不會。」虞墨戈哼笑,桀驁慵然。「看到又如何,沒人敢說一句。」
話是這麼說,可容嫣還是覺得羞,窘得把臉貼在他胸口遮住了。
虞墨戈只披了件大氅,方才抱她時大氅滑落,顧不得拾,此刻中衣外只著了一層薄薄的外衫。容嫣鑽在他懷裡,呼吸輕而柔,像小貓似的吹透了衣衫,濡濕的溫熱感直直竄入心頭。
他佻笑低頭看她。
容嫣肌膚白得透明,從耳根一直紅到臉頰,攀至鼻尖。精緻的小鼻尖滲出汗珠,一下一下地點著他胸口,像戳著他的心。
胸腔都快炸開了,他抱緊了她加快腳步。顛簸得容嫣驚怕,下意識攬住了他的頸脖,貼他更近了,鼻息間盡是淡淡的檀香和他獨有的味道。
側門不常開,卻是離雲毓院最近的門。明明不算長的路,偏他就覺得走了好久。
終於入了正房,他直奔西稍間的拔步床,容嫣方落到床上便被他壓了上來。吻急而細碎地落在她嘴脣,耳珠,頸脖,和被他匆忙剝開的鎖骨,一路向下……
酥酥麻麻的感覺混著燥熱把容嫣吞噬了。她胸口發悶,一顆心像被揉捏著,說不出的滋味。明明有過兩次了,為何還是覺得彆扭……
她縮緊身子,眉心越蹙越深,竟打起了寒顫。
虞墨戈感覺到她的不適,停下來。
懷裡人瑟瑟發抖,星眸水瑩瑩地看著他,慌亂無措。
「害怕了?」
他輕聲問。語氣雖柔,可改變不了他的清冷,墨眸深不見底,讓人猜不透他在想什麼,確實有點怕人,但她不是因為這個。
容嫣喉頭一緊,抿脣搖了搖頭。
虞墨戈的目光落在她脣上,櫻紅水潤,被她抿得發白。她是怕了——
他半垂眼簾,掩住幾分清冷,拇指捏著她下巴輕輕吻了她。她脣都是涼的。
虞墨戈籠著身下人想了想,驀然脣角一挑,笑了,魅惑不羈。他撫了撫她額角凌亂的發絲,聲音磁性而溫柔道:「要不要喝酒。」
容嫣恍然。
她也發現問題所在了。前兩次她都是在醉酒的情況下和他做的,羞恥,尷尬,疏離,陌生……一切都被酒意衝淡了,她什麼都不在乎,唯恣肆地體驗感官上的歡愉。
想到這,容嫣赧顏,垂目點了點頭。
虞墨戈坐起,長臂一伸便夠到了拔步床邊小幾上的酒壺,斟了兩杯。
容嫣隨他起身,卻又被他按下。眼看著他漂亮的頸脖微揚,一杯酒入口,隨即俯身,還沒待她反應過來,他脣貼著她脣,竟將口中的酒哺入她口——
容嫣瞪大雙眼呆住了。
隨著他溫熱帶著薄繭的指腹,撩撥似的從她頸脖劃向胸口,容嫣「咕嘟」一聲,咽下了。
他脣依舊深吻。貼得極近,她看見他閃動的眸光中蘊了層淡淡的笑意,像陽光下晃漾的湖水,漣漪輕泛,看得人頭暈目眩,連心都柔了。
長吻結束,他又哺了她一杯。溢出的酒沿著她脣角滑落,她想去抹,卻被他的脣追了上去,一路沿著下頜追到了頸間,追到了鎖骨,胸前……
酒滴沒了,吻還在繼續。
本以為只有酒能醉人,原來吻也可以。
淡淡的酒意加上他纏綿似水的吻,容嫣終於在半清醒的狀態下知道自己是如何陷入意亂情迷的了。她不得不承認,這感覺是說不出的奇妙,美好,誘人——
身子越來越熱,最後僅存的意識也飄散了,她迷離地闔上了雙眼……
二人多日未見,虞墨戈折騰了整個下晌,才勉強把曠了許久的身子和心添滿了。
他手肘撐著頭,半臥地看著背對自己的容嫣。
她寸縷未著,大半個後背盡在眼底,看著她滑嫩細白的肌膚上,盡是自己吻痕,他不禁挑了挑脣,指尖點了上去。
每點一下,她都會輕顫,引得誘人的蝴蝶骨張合,似要振翅欲飛般,美得不像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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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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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9-19 00:20:51
第十三章
虞墨戈忍著慾望深嘆了聲,伸臂將她攬進懷裡。正要去咬她小巧的耳骨,發現她竟流淚了。
他輕輕地扳過她,隆起眉心低聲道:
「弄疼你了?」
想到前兩次的瘋狂,容嫣怕過,不過他已然極盡溫柔了。
容嫣搖頭。
虞墨戈眉心越蹙越深,舌尖在齒根滑過,他幽沉道:「不願意和我做?」
還是搖頭。
「不喜歡?」
容嫣淚瞬間滑落。
不是不喜歡,是因為喜歡才哭。到今天她才明白自己也是個有慾望的人。
可越是認清自己,越是悲哀。分明是人的本能慾望,她卻要以這種方式來實現,就因為她嫁不出去,因為她不想為妾也不想做外室。
如果不是因她穿越,如果不是遇到了他,容嫣完全想象得出原主荒涼的一生。
所以從某些方面而言,她倒是應該感謝虞墨戈——
「我對不起佛祖,我打著進香的名義與你做這種事,我怕要招報應。」容嫣捂著臉道。
面前人怔了須臾,隨即鼻間一聲哼笑,握住了她扣在臉上的手。她小手柔滑細膩,軟綿綿的,捏在掌心堪比把玩上等的羊脂白玉。他摩挲著她圓潤的指甲道:
「提出要求的是我,要報應也該我第一個。有我擋在前面,你怕什麼。」
容嫣破涕為笑。
可顰起的眉始終不展。
其實虞墨戈猜得出她因何而哭,是為臨安伯府的事吧。本是書香千金,卻要被人推給一個垂垂老者做妾,她如何能甘。若能接受,她早就是自己的外室了,何況還有個年輕俊朗的徐井桐,不是也未曾入她的眼。
當初她拒絕自己,他以為她果真如人所言,清高自傲;抑或是她被夫君冷落五年,連做真正女人都未曾體驗過,所以對男人給予的身份產生牴觸,不想依靠任何人。與其被身份束縛,不若灑脫一世。
不過今日,他終於明白她不肯做外室的原因了。
「你想嫁人?」他問道。
容嫣淚眼婆娑地望著他,頃刻,閃動的眸色淡了。她微微一笑,斂回目光。
這是她前世最大的願望,即便到了這一世依舊放不下。
她只是想有一個家,真正屬於自己的家。
可老天偏就和她開玩笑,對他人而言再平淡不過的事,對她兩世可望而不可即。
如掌心的沙,企盼越是強烈,握得越緊,便越是抓不住。
虞墨戈見她幽然而起,背對著他拾起衣衫,白皙透澈的皮膚被夕陽鍍了層淡淡的嫣紅,像一抹雲,柔美得恨不能擁在懷裡揉進心頭。他狹長的俊眸微眯,柔聲道:「今晚留下吧。」
對面人微滯,沒回身,唯是搖了搖頭皓腕玉指輕動,將那片旖旎風光隔在了衣衫中。
容嫣回到容宅,楊嬤嬤正在門廳候著,聽到馬車聲趕忙迎了出來。直到送小姐入了後院正房,查看左右沒人,她才掩門,回身皺眉盯著容嫣,脣抿得發白。
瞧她這神情,容嫣便知道她有話要說,於是解下披風坐在羅漢床上看著她。
楊嬤嬤踟躕不定,攥緊了帕子急得眼眶都紅了。真不知如何說起——
「……今兒晌午,我看見虞家少爺,給您字條了。」
容嫣怔住。房中一時沉默……
沉默便是默認,楊嬤嬤心沉了。
從無意中發現容嫣肩背的紅印,她心裡就有了不好的念頭。當初只是猜測,今兒眼看趁大家吃茶虞少爺悄悄在小姐手心塞了字條,她便懂了。
楊嬤嬤急得直嘆氣。「小姐糊塗啊!您怎麼能和他……那可是英國公家的嫡子,他不可能娶您的,您也只能做個外室。外室連妾都不如,這世間有幾個尤姨娘啊!」
說罷,她悔了。心恨自己口不擇言,又提起了那個賤人。
其實她說的沒錯,不是誰都有尤姨娘的幸運和手段。秦晏之為了納她不惜被揭發,是郡君替他擺平了此事才保住官職的。
正妻碰都不碰,卻為個外室連仕途都不在乎。人和人還真是比不得……
容嫣對著嬤嬤淡笑。「我不會做外室的,就這樣,挺好。」
自己沒聽錯吧!不做外室,這樣挺好……這樣是哪樣?
「這……這不是……」楊嬤嬤驚訝得說不出口。
「偷情嗎?」容嫣莞爾。「我未婚他未娶,哪來的偷;何況我們之間也沒有情。」
越這樣說楊嬤嬤心越是涼。小姐走到今日,到底還不是被那個賤人傷透了心。她心疼得眼淚都快掉下了。
「這若讓人家知道,可如何是好啊。」
楊嬤嬤知道,一旦她決定了自己勸不了,亦如當初和離。即便她不走又如何,秦晏之雖冷漠卻從未怠慢過她,她依舊是秦家的正室。
女人,活得不就是個名分嗎。
楊嬤嬤傳統意識強烈,自然這樣想。一旦出現問題,首當其衝把原因歸結到女人身上。她從來都不覺得整件事是秦晏之的錯,而把所有矛頭都指向尤姨娘。尤姨娘有錯,秦晏之就對嗎?容嫣獨守空房五年,他給過她起碼的尊重嗎?
冷漠,不是一種暴力嗎?
生命來之不易,尤其對死過一次的人而言。她才不要為了人家的「口舌」活著,也不想被所謂的「名分」綁架。如今孤身一人,無牽無掛,為什麼不能過自己想要的生活。
「畢竟是個女人,總得為以後打算啊。」楊嬤嬤抹淚道。
容嫣神情凝住。
她是得為以後打算了。即便這輩子不能如願也得好好活著。徐井松說得對,活著就要心安理得。
容嫣起身,拉著楊嬤嬤嫣笑。「嬤嬤休要想那麼多了,一切都會好的。去把賬本拿來吧,咱攏攏家底……」
寒冬臘月,綿雪霏霏。
雲毓院書房裡,香薰縹緲,溫如暖春。
身穿桃粉比夾的小丫鬟站在高几側,纖指捏著墨錠靜靜地磨著。也不知是熱的還是羞的,嬌嫩的小臉緋紅,眼睛時不時地瞟向高几前揮墨的男子。
男子身量頎長,雪青的直身襯得他清清淡淡,冷若寒潭。他站如松竹,頭稍低目光落在面前的宣紙上,一張側容被窗口映入的光打得清晰,眉骨、鼻梁、雙脣、下頜……線條精緻到完美,有如雕刻。
天下竟有如此俊逸非凡的人,俊得帶了仙氣似的……
小丫頭看得恍惚,墨錠撞到硯邊,「噠」的一聲響。
虞墨戈余光淡淡掃了一眼。待書完最後一字,提筆而望。
「……更重重、龍綃襯著。倚東風,一笑嫣然,轉盼萬花羞落。」
是辛棄疾的《賦梅》。
他默念著,目光落在「嫣」上,如春風撫過,將他眸中的清冷吹淡了。失神間,飽含墨汁的筆懸著,墨水滴落,在宣紙上綻了朵墨花。
「少爺小心!」
小丫頭疾呼,去扯宣紙,手不偏不倚,碰到了虞墨戈扶案的指尖。他指尖冰涼,小丫頭驚得登時僵住,直到一束清冷的目光掃來,她才猛然醒了,收手跪倒在地。
「少爺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我是怕那字……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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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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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9-19 00:21:01
第十四章
小丫頭緊張得臉色發白。不過明眸朱脣,細皮嫩肉的也算個美人胚子。虞墨戈見她雙肩顫抖,柔弱得似雨打嬌花,哼笑一聲,坐回圈椅上,語氣慵懶道:
「起來吧。」
小丫頭長舒了口氣,低頭起身。目光落在搭於桌面的那隻修長白皙的手上,想到方才的觸感,臉又紅了,心撲騰撲騰地跳,於是媚眼彎眯偷瞄了少爺一眼。見他也在看著自己,慌亂垂眸,脣角卻不自覺地勾了勾。
若非曲水病了,她也不會有機會伺候。入府兩年,今兒才算看清這位少爺。長得跟神仙似的,哪個會不動心。聽聞他名聲在外,是京城有名的風流人物,落拓不羈。也不知他方才看自己那眼可是……
正想著,九羽來了。
見九羽靜默佇立,小丫鬟識趣地福了福身,媚然笑道:「奴婢先退了。」
虞墨戈目光跟著她,一直到她轉出了書房的正門……
「爺,京城又來人了。」九羽開口道,「世子催您回去。」
「催吧!就道我身子沒好,需再養些日子。」虞墨戈漫不經心舉起了方才的那幅字端詳。
九羽面色為難。「人已來了兩日。怕是世子下了死令,您不走,他便不回。」
字幅後,虞墨戈的眉頭微不可查地蹙了蹙。他目光落在方才的墨點上,越看越是礙眼,於是雙手合攏將那副字團成了一團,修長的手指輕彈,紙團飛落,滾到了九羽腳邊。
「方才那丫鬟,不許再入雲毓院一步。」
他寒聲道。目光瞥著桌上淺刀細雕的綠端硯台,手指一揮。
「算了,直接打發了吧。連同這硯,扔了。」
「是。」九羽低頭應聲,又道:「那京城來的人……」
虞墨戈起身,脊背挺拔優雅地撫了撫衣襟,操起一把摺扇佻然笑道:「走吧,陪爺逛一趟!」
這幾日容嫣沒閒著,她算過了,自己的嫁妝加上秦晏之許她從秦府帶走的東西,最後折合成現銀約六千兩。這不是筆小數目,簡簡單單夠她安逸地過一生了。
不過她不想坐吃山空。於是抽出三分之一,打算置辦田產。
為何置辦田產?因為土地才是最根本的保障。農業本身就是社會經濟基礎,尤其是農耕文化的國度,加上這個時代產業分化緩慢,結構單一。所以沒有比發展農業更適合的了。
理論如此,實踐起來就沒那麼簡單了,比如說最基本的——買地。
她預算過:良田五兩一畝,她可以買四百,差一些的能買五百。賣田者不在少數,可她人生地不熟,又正值冬季白雪皚皚,沒辦法了解田莊真實情況。
對於土地質量,做個實地考察,多聽多問能探出來。可過程長不說,重要的是太張揚了。
她孤身住在容宅已然矚目,平日裡都是低調行事,若再讓人知道她有千兩家產,危險係數免不了會升。
故而想來想去還是該找個中間人,而整個宛平也只有一人能幫她。
譚青窕——
自打冬至那日離開臨安府,容嫣一直沒再去。中間表姐來過一次,勸她不要和表姐夫計較,他是男人,總歸思慮不周。
容嫣沒在意,嫁不嫁在自己,和他一外人計較這些幹嘛。再說他看不起自己,也不是從這件事開始的。
至於陳侍郎,吃了容嫣多次閉門羹,心思也淡了。雖不甚甘心,畢竟是官宦世家,姑娘不願嫁他不至為此鬧得滿城風雨,影響兒孫仕途。
所以容嫣更犯不上和徐井松較勁。
可她還是不想見他。
於是揀徐井松在衛所的時間去了臨安伯府。
幾日不見,青窕神形略顯憔悴,可見了表妹眼睛登時亮了。
以為表妹還因提親的事生氣,如今見她來不知有多高興。如此容嫣倒慚愧了,表姐始終真心待她,她卻一直在躲。
和青窕用不上過多寒暄,聊了幾句容嫣便把所求之事道來。青窕聞言笑了,不過買田而已,還以為多大的事。臨安伯府莊子多,隨便尋個管事都對宛平的田莊了如指掌,讓他們去打聽,旁人也只會認為是臨安伯府要買,兩全其美。
容嫣施大禮謝表姐,青窕悵然。自小一起長大,情比親姐妹,才幾年不見便如此生分了。於是幽幽嘆了句:
「和誰見外,也不要和親人見外。」
二人感喟,後院丫鬟來了,進門便道:「夫人,小姐的燒退了。」
青窕長舒了口氣,方要向容嫣解釋,小丫鬟接下來的話把她嚇得一驚,又坐在了椅子上。
「乳母道,小姐胸口上突然起了紅斑!」
容嫣隨青窕去了後院,這才知道瀾姐兒前幾日突然高燒,三日不退,青窕不眠不休地守著,今早才見降溫。容嫣來之前,小傢伙還頗有胃口地喝了粥,本以為快好了,可這會兒……
後院,徐靜姝正守著侄女。見嫂嫂趕來,她也有點慌了。
眼見瀾姐胸口越來越紅,大夫卻還沒到,青窕急得直掉眼淚。
瀾姐兒見母親哭,伸出小手給她抹淚。小傢伙精神不錯,容嫣看看她胸口,那紅色不是斑,是疹子。
先無癥狀高燒,燒退後出疹,不痛微癢……容嫣摸摸她小脖子的淋巴,問乳母她可曾出過疹子,乳母搖頭。
容嫣笑了,撫著表姐的背安慰道:「別怕,瀾姐兒這是要好了。」
青窕驚訝,容嫣解釋來。這只是幼兒急疹罷了。高燒三四日,服藥不退,一旦退了便會出紅色疹子。不過這也是最後一個階段,一般兩天內疹子便會消,不留痕跡也沒任何傷害。只是兩歲內的孩子容易患,瀾姐兒都三歲了才出,比較少見。
雖將信將疑,見女兒癥狀確如她所言,青窕便按她的囑咐安排下人。
給瀾姐兒擦洗後,又喂了水。小傢伙耐不住疹子癢,總是去撓。乳母按住她,一撒開她又撓。容嫣尋了兩塊絲帕,把她小手包起來。瀾姐兒揮著被裹的小拳頭噘嘴道:「癢,小姨我癢。」
容嫣笑著摸摸她頭。「小姨知道瀾兒癢,小姨給你吹吹,吹吹就不癢了。」說著,一邊朝她胸口吹氣,一面用指尖點她的小下巴,小東西被逗得抱著兩個小拳頭咯咯直笑。
「還癢嗎?」她柔聲問。
瀾姐兒小臉湊了湊,拖著軟糯的聲音甜甜道:「小姨親親,親親就不癢了。」
容嫣哭笑不得,小東西好會撒嬌。這麼招人疼的小團子,看得心都軟了,巴不得能摟在懷裡親個夠呢。於是捧著她小臉親了一口。
瀾姐兒眯起眼,伸出圓滾滾的小胳膊扭道:「小姨抱抱,還要。」
容嫣敗了,心徹底化成了水。她含笑伸手,卻聞身後人道:
「瀾兒,不許鬧了!」
是徐井松,他回來了。
容嫣默默站起,回身揖禮,一抬頭髮現虞墨戈也在——
隨徐井松同行的還有請來的大夫。給瀾姐兒瞧過後,道她並無大礙,待疹子退了便好。聽聞和容嫣所言如出一轍,青窕松了口氣,靜姝也興奮地對兄長講了方才的事。
徐井松淡笑,不以為意,唯應和地點了點頭。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9-19 00:21:13
第十五章
青窕激動,一股腦把容嫣欲買田的事也道了來。這可讓徐井松心下愕然,不禁掃了她一眼。
原是帶了家底的,不怪底氣那麼足,說何不肯做妾。想置辦田產?心路轉得倒快。可也是,一個能主動提出和離的女人,自然不簡單。不過一路從書香千金到深閨婦人,她哪接觸過這些,豈懂得中間的門道?那地里長的,可不是她小姐妙筆生出的花;人和人之間的關係,也不是宣紙上的香墨,黑白分明。
女人的命運便在後宅,想獨立,豈不知到頭來是花錢買糟心。
不過有些人是天生執拗,不叫她吃吃苦頭,便不知回頭。
「這豈不是小事一樁。放心,都是一家人,我遣個管事幫表妹打聽著便是。」說著,視線一轉,又落到了虞墨戈身上,盯了他半晌,怒其不爭地嘆了口氣。無奈道:
「虞三少爺,您能不能少惹些麻煩,您這是要陪我一起過年嗎?」
虞墨戈慵然而笑,目光流轉,掃了容嫣一眼。「也不是不可啊。」
青窕和靜姝聽得糊塗,茫然詢問到底發生了何事。
想來這事也擋不住被傳,徐井松搖了搖頭,苦笑道:
「他為了棲仙樓的花魁,把嚴府二少爺打了!」
頭晌虞墨戈去棲仙樓喝酒,和嚴家二少爺嚴璿同爭花魁,幾句不和便動起手來。嚴家少爺書生一個,帶的幾個護院連虞墨戈都入不了眼,更不要說軍籍出身的九羽。
眼見著一個個被收拾得七零八落,這嚴璿還不服氣,竟和九羽挑釁,結果可想而知……
虞墨戈名聲在外,風流韻事什麼沒做過。不過這兩年頗是安靜,今兒怎就突然去爭花魁?還衝動地把人打了。
而且惹誰不好,偏惹的是嚴家二公子。
嚴家地位可不一般,老太爺是翰林院大學士,太子太傅,嚴璿父親更是吏部尚書,身在內閣,資質頗老,連首輔都要敬他三分。
再說這嚴二少是紈褲裡出了名的潑皮。這不,挨打後一怒之下把虞墨戈告上了公堂,不依不饒。若不是徐井松聞訊趕來,從中斡旋,人都領不出來。
眾人既驚且憂,可能除了覺得「人不風流枉少年」的小迷妹徐靜姝一臉的驕傲,沒人不為這事犯愁的。
以虞墨戈和臨安伯府的關係,這事他們不能不管。
徐井松愁眉不展,當事人卻一副無所謂的模樣,絲毫沒放心上。言道不擾徐瀾養病,改日再議,便跟著前腳離開容嫣告辭了。
臨安伯府離容宅不遠,容嫣沒乘轎子。
拐入三元巷子口,便是家茶館。容嫣留下歇腳,楊嬤嬤趁這空檔去了藥鋪。從離開秦家月余的功夫發生太多事,她得去給小姐抓點清火的藥。
楊嬤嬤才走,坐在門邊的容嫣見對面胡同裡有人朝這望,仔細辨認,竟是九羽。
二人視線對上,九羽淡定點頭。容嫣看看他身後的馬車,懂了。余光掃了掃,見無人注意便過去了。
方走到九羽身邊,還沒待她招呼,一雙手驀地掐住了她的腰,用力一提,心忽地一下,她整個人被拉上了車。
馬車裡,虞墨戈握著她腰輕笑。容嫣慌忙推開,嗔了句「讓人看見了!」便將車簾掀了絲縫朝外望。虞墨戈笑意更濃,長臂一伸又將她攬了回來,扣在懷裡。
「這路僻靜,沒人。」
說著便低頭朝她頸間吻去。
濡濕的溫熱在這冬日裡特別地清晰,癢癢的,一直癢到心裡。她縮著脖子躲,身後那雙脣追逐,終了不輕不重地在她頸脖根咬了一口。
容嫣猛吸氣,「呀」了一聲。
虞墨戈謔笑。「你都不問問今兒發生了什麼!」
還用問嗎,徐井松不是說得很清楚。
容嫣摸著脖子,平靜道:「我們約定好的,互不幹預。」
虞墨戈沉默片刻,身子驀地朝後一仰,手搭在膝頭慵然道:「果然守約,那今日與我回別院吧。」
「不行!」
「為何?」
「前兒個不是去了嗎。」
「太久了,想不起來了。」虞墨戈笑容輕佻,容嫣無奈。
「……嬤嬤在等我。」
「讓九羽去知會聲。」
「今晚還要把賬攏出來。」
「明日再攏……」
「明日要商議買田。」
「……」
氣氛有點微妙。
狹長的眼睛微眯,虞墨戈揚起下頜看著她。修長的手指在膝頭漫不經心點了點,突然鼻間一聲哼笑,道:
「你是在和我鬧彆扭嗎?」
容嫣沒應。
鬧彆扭,不至於。他們之間沒有情感羈絆,自然也沒「彆扭」可鬧。不過從合作的角度而言,她有點不高興。
他今兒去爭花魁,容嫣不驚,這個時代的男人本就有這種自由,更何況被徐家小姐灌輸久了,知道他的名聲早有心理準備。本來就不涉及感情,何必較這個真。但沒爭到便回來找自己,這就讓人心裡不舒服了。不是因嫉妒,而是他把自己放在了和煙花女子同等的位置上。
二人發生關係,是建立在平等約定之上的,不是交易。這幾日她去過兩次,且都是他提出的。但這不意味著她沒有選擇,她今天就選擇不去,就是要讓他知道他們之間的關係:不是服侍,也沒必要去討好誰。
心裡義正言辭,然面上卻噤若寒蟬——
虞墨戈看著顰眉深思的她,無奈笑了,隨即佯做失意地長嘆一聲。
「聽聞你在臨安伯府,我連個猶豫都沒有,出了公堂便跟著徐井松來了。虧得我痴心,一早還在琳琅閣給你揀了這個。」說著,將一朱漆描金木匣遞入她手。
容嫣打開,是一隻墨綠翡翠鐲子,和自己曾給他的那隻很像,玉質絕佳,精雕細琢,刀工絲毫不遜那隻。
可她還是扣上,送回去。
「收著吧,當我還你的。你的那隻我找不到了。」
容嫣猶豫。「其實你不……」
「明天——」虞墨戈驀地截了話,看著她忽而又想起什麼,頓了片刻,認真道:「若忙完了,你願意的話,我等你。」
說罷,勾脣而笑。一抹落拓的溫柔從他深眸中漾出,一直蕩入了容嫣的心頭。像觸碰了蝸牛的觸角,她心登時軟了……
京城,英國公府。
虞晏清怒睛隆眉,比他手中摩挲著的青銅臥獅還要威寒三分。他盯著單膝跪地的侍衛,冷哼道:
「請不回來?」
侍衛慚顏垂目,應:「這事經了公堂,嚴家不肯作罷,奴婢帶不走。臨安伯世子去了才把三少爺接出府衙。三少爺讓奴婢轉告世子爺,請您幫他打點——」
「又是這些爛賬!」
虞晏清捏著臥獅猛然砸向桌面,震得茶碗蓋叮噹響,把八仙桌另一側的寧氏也驚得心顫,蹙眉看著兒子,勸道:「你三弟就這秉性,你又不是不知。不回便不回吧,免得在京城……」
話未完,兒子臉色愈黑,寧氏趕忙噤聲。須臾,又試探道:「要不,去嚴府說說?也不是多大的事……年輕氣盛,誰還沒衝動的時候。一個巴掌拍不響,那嚴二少也不是什麼省油的燈。」
作者:
我是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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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9-19 00:21:24
第十六章
「能說早就說了。」虞晏清深嘆道。「嚴恪忱是什麼性子,厭惡虞墨戈和厭惡他那不肖的兒子一般。他把兒子扔在宛平為的便是眼不見心靜,豈會插手這事。鬧不好再讓東院老爺子知道,那他更不用回了!」
他不回可不行——
眼下西北軍餉案越查越深,都察院和兵部都派人去了,一旦案子查到英國公府,虞晏清躲不掉!他得找個人替他擋這一劫。
庶出的二弟遠在遼東,牽扯不上,這事只能靠曾任大同總兵的虞墨戈。
可他明擺著是不想回……
虞晏清看了眼母親,見她愁色不減,知道她在為弟弟擔憂。手心手背都是肉,頂罪這事,他自然不能告訴她,於是緩聲安慰道:「母親放心,再如何他也是我的親弟弟,我不會不管他。爛賬處理那麼多了,也不差這一件。明個我便去嚴府說說,他不會有事……會回的。」
一定要他回嗎?
寧氏看著兒子,眸中的情緒如潮漲落,繚亂不寧。可終了還是平靜下來,把疑問留在心底,垂目道了聲:
「……好。」
臨安伯府的李管事兩日便給容嫣選好了良田,不過他只講了概況,怕容嫣不懂,乾脆給出了最佳選擇。
容嫣感謝,卻沒答覆。
四百畝,於臨安伯府不算什麼,但對她意義不同。所以得謹慎,應該有個起碼的數據分析或實地考察。什麼地該種什麼,不是想當然的。
於是,容嫣帶著楊嬤嬤和雲寄,遣趙護院駕車去田莊。
宛平是京南門戶,軍事重地,大部分田莊都集中在南面,路途較遠。
寒冬雪重,沿途辨不出是荒郊還是農田,白皚皚一片,瞧不到頭,走了小頭晌才到。不過若順利的話,今兒起碼能走兩個田莊,天黑之前趕回城。
容嫣先去了錢府田莊。錢員外祖籍安徽,落葉歸根,年過花甲的他想把田莊賣了,回安徽養老。這田莊是李管事首選推薦,也是比較下來容嫣最中意的。
錢府田莊的莊頭姓周,名仁,四十出頭的漢子,個不高,皮膚黝黑,看著踏實穩重。不過一雙眼可透著精明。
東家已打過招呼,他知容家小姐的來因,頗為熱情,請幾人入上房。
周家四合院不算大,但上房布置得很講究。冬日裡燒著地龍,一室暖春。周仁端來香茶請容嫣品嘗,並將田莊的情況報來:
田莊三百七十畝,基本地勢平坦,有池塘,可解決旱季灌溉;西部靠山,近百畝,栽植果樹;其餘二百七十畝,除二十畝種植瓜蔬外,皆種小麥和蜀黍……
周仁一面介紹,一面打量容嫣。她雖裝扮素雅,可渾身透著股貴氣,與這氛圍格格不入,像仙子下凡誤落人間。再瞧她那衣著,怕只那件織錦披風就夠買下二十畝田了。
這養在閨閣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小姐,親自過問田莊,她聽得懂嗎?
把情況叨咕完了,周仁咧嘴一笑,道:「實話講,打理莊子說難不難,說易也不易。您完全可以如現在東家一般,把田莊交給管事,在府裡收利便好,何須操這份心。您瞧錢員外,一年到頭也來不上一次,我不也幫他把田莊打理得井井有條,按時按晌給他收租送利。」
容嫣微笑點頭。「您說的是,我自然也要租,不過該了解的還需了解。」
「那是,那是……」周仁歪脣笑應。可笑著笑著,臉色漸沉,一副有話難言的模樣。
容嫣納罕。「您這是……」
周仁神色殷殷,空了半晌,眉一擰心一橫,咬牙道:「那話都是東家囑咐的,雖大體無差,可哪個賣瓜的不誇自個瓜甜。您姑娘家的也著實不易,瞧得我這心裡都不舒坦,這田莊我打理了十幾年,沒比我更熟悉的了,我便索性跟您透透底吧!」
這可是出乎意料!
容嫣含笑點頭:「請講……」
聊了近一個時辰,最後隨周仁去田莊外圍瞧了一眼,便告辭了。
他們還得趕往下一家。
鄉路土道,馬車顛簸,雲寄一邊給小姐掖著滑落的小毯,一面搖頭,不可思議道:「那莊頭倒實誠,什麼都敢說,就不怕得罪東家?」
「他可沒那麼笨。」楊嬤嬤道了句,將備好的暖手遞給容嫣。
雲寄不解。容嫣抱著暖手笑了笑,「這算不上得罪,卻能討好新東家。」
「您的意思,他是在討好您?」雲寄問道。
容嫣點頭。
周仁雖指出了田莊的幾處劣勢,不過蜻蜓點水,無傷大局,卻靠誠意討了容嫣歡心。他看出容嫣對這田莊有意,從一開始便熱情招待,之後又推心置腹,不過是想待田莊易主後能夠繼續打理,做他的莊頭。
容嫣確實喜歡這田莊,但用不用他,她不確定。
先說這周家小院,大冬日燒地龍,就算是為了迎她但這造價也不低;再說他送來的茶,可是洞庭君山茶,這是秦家大夫人——她前任婆婆韓氏的最愛,在秦府她沒少喝,色味與龍井相似,但采擷量極低,很是難得。為討好人,他也夠用心了。
可人再精也有百密一疏之時。這一切不該是個莊頭能負擔得起的……
楊嬤嬤也看出了周莊頭的心思,問道:「小姐可有想法?」
容嫣搖了搖頭。「買地最重要,這都是後話。」
「小姐!」
車簾外,趙護院突然喚了聲,語氣猶豫道:「後面有輛車,好似出城時候就見過,不是跟著咱來的吧。」
容嫣掀起車窗簾回首看了一眼,頓了片刻,平靜道:「繼續趕車吧……」
容嫣選中的第二個田莊略小些,僅三百畝,靠近錢家田莊。雖離得近,情況卻不大相同,地勢稍高,易旱。不像錢家靠山,有池塘,它是廣闊平坦的一片。
莊頭姓鄭,名德裕,祖籍河南,自幼跟著父親到了北方,從佃戶開始踏實肯乾,後被東家聘為了莊頭。聽聞東家嫁女,要拿這片地當嫁妝,本以為直接給了女兒,沒想到竟是要賣。
若是跟了小姐,他這莊頭還能繼續做。但跟了新東家就不一定了。誰不安排自家人呢。
心懷忐忑,不免也對容嫣表示熱情,可他的熱情要比周仁讓人舒服多了。
晌午已過,知道容嫣還未吃午飯,便遣自家婆子準備了些農家吃食。邊說邊聊……
他先介紹田莊情況,優勢劣勢均無保留,之後又詳細分析了這地裡適合種什麼,如今佃戶們種的又是什麼,每家產量多少,繳租如何……說著說著,想到了東邊的那條清水河,若是能引渠灌溉,這地……
鄭莊頭凝神思量,忽而眉頭一展,訕笑:「扯遠了,扯遠了……」
千金小姐,人家哪會關心這些,倒不若說說租子。莊頭會換,佃戶可不會。於是又介紹了田莊的出租情況。
說實話,鄭莊頭這性格容嫣很喜歡,可她畢竟是買地,她還是更中意錢家的那塊。
從鄭莊頭那離開,容嫣又回了錢家田莊。這回她沒去找莊頭,而是留下馬車,奔著鄉間的農戶去,和他們聊聊許能知道得更多。
可讓容嫣沒想到的是,她不但一家門也沒叫開,在小路上偶遇的農婦也視她如猛獸,唯恐避之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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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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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9-19 00:21:40
第十七章
容嫣越走越遠,心也越來越涼,涼比掛了雪水的鞋襪。楊嬤嬤勸她別去了,容嫣不甘心,一個不留神踩空滑倒,把腳扭了。
楊嬤嬤趕緊讓雲寄去喚趙護院把馬車駛來,她攙扶容嫣尋處乾淨的門扉下休息。
本就走得遠,鄉路小徑難行,馬車一時不到,楊嬤嬤急得站在路口眺望。這會兒陽光一退,下了霧似的,瞧著這天似要來雪啊,得趕緊回去,不然被困在這就遭了……
正想著,忽聞容嫣一聲驚叫,嚇得她一個激靈踉蹌回身。然看清了眼前的一幕,她更驚,驚得心寒——
一身材高大的男子正打橫抱著小姐。
容嫣滿眼驚愕,瞪起秀目顰眉看著他,雖面含慍色可掩不住臉頰泛起的赧紅。男子脣角勾起一抹笑意,清冷的眸色越來越柔,柔如秋水,溫若煦光,把容嫣都照亮了。
她漸漸放鬆,臉頰的紅暈蔓延,把所能見的白嫩皮膚都染上了誘人的緋色,嬌艷欲滴……
楊嬤嬤第一次見到虞墨戈和自家小姐親密接觸,一時愣住了。
容嫣也反應過來,慌亂掙扎要下來。虞墨戈抱緊了她,抬頭望向楊嬤嬤,一張絕塵的臉澄淨無波,他含笑點了點頭便轉身走了,任懷裡人如何掙扎呼喚,也沒停留半步。
一直到了虞家馬車前,他才將她放下。
「嬤嬤她……」
「放心。」他提著她的腰笑道,「九羽會和她解釋。」說著,把她送進車裡,自己也跟了上來。
容嫣想到幾日前二人在車上那幕,下意識地朝角落裡挪了挪,行動上保持距離,面上卻佯做淡定問:「你怎麼在這?」一直跟在自己後面的馬車就是他吧。
「你說呢?」
虞墨戈挑脣看了她一眼,把她拉過來。並沒如往日般逗她,而是握著她的小腿徑直把她的鞋襪脫下了來。
「別!」容嫣伸手阻止,扭傷的腳一動,嘶嘶地疼。
虞墨戈凝眉按了按。「疼嗎?」
容嫣點頭,又突然搖了搖。「也不是很疼。」
他又動了動她的腳,留意她的表情,隨即道:「骨頭沒事,但還是得敷一下。」
他掀簾遣人準備冷水,回身又握住了她另一隻腳。容嫣掙扎道:「這隻沒扭!」虞墨戈驀地笑了,繼續脫下她的鞋襪。鞋上沾了雪,遇熱融化,把鞋都浸濕了,腳涼絲絲的。他用手暖了暖便塞進綿毯裡,又拿了只沉香暖手放在她腳底。
容嫣掙不過,羞得不知如何是好,只得紅著臉任他擺弄。
水來了。虞墨戈把帕子浸濕,看著她認真道:「可能有些涼,忍著點。」說罷,把帕子輕柔地貼在了她扭傷的部位。
真的很涼,冬日的冷水冰的刺骨,才一貼到皮膚容嫣就覺得整個人都被凍透了。她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聲音嬌得像只小貓,虞墨戈不禁笑了,目光漫出暖色。
他幫容嫣脫下披風,又解開了自己氅衣系帶,接著去解裡面的直身……容嫣愣了,眼看著他已露出素白的中衣,猛拉住他道了句「別——」
虞墨戈一怔,笑著取下她手,敞開衣襟從後面把她整個人裹了進來,一絲縫隙都不留地貼著她。如此,她更像只鑽入他懷的小貓了。
還以為他要……
容嫣羞得都抬不起頭來了。他卻偏頭看著她,鼻間發出一聲佻薄的笑,貼在她耳邊,沙啞著聲音道:「‘別’什麼呀?」
濡濕的熱氣竄進耳朵裡,輕柔地撩著耳膜,容嫣的心登時一軟,臉一直紅到頸脖跟,淹沒在了他的衣襟下。
她縮了縮脖子,窘迫道:「沒,沒什麼……」
虞墨戈輕笑,又攏緊了手臂。後背慢慢被暖意浸透,容嫣的心都被騰暖了,跑了大半天,倦意一層層涌上來,若不是腳上不適,她真怕自己會在這暖意中睡去。
「為何去敲農戶的門?」虞墨戈驀地問了句。
容嫣回神,小聲道:「想了解田莊……」
「不是已經問過莊頭了?」
「嗯。」容嫣淡淡應了聲。
「怕他話裡不實?」
還是那聲「嗯」。容嫣不是很想提這事,畢竟他們只是合約關係,用不著了解彼此;何況他是英國公家的三少爺,這種微不足道的小事,根本不會出現在他的生活中,他也不會在意。
「莊頭越是不實,他們越不會給你開門。」
「嗯?」容嫣終於換了個語調。
懷裡,虞墨戈捉住她一隻手,捏了捏道:「你能想到,莊頭自然也能想到,他會讓他們說實話嗎?瞧你模樣非富即貴,不是東家就是管事,他們必然要躲著你。不然被莊頭知道,你一走,他們豈不又要受欺壓。」
這樣解釋便通了。容嫣恍然。農戶怕她怕能到如此,那就說明莊頭對他的手段極其惡劣,這裡面說不定有多少見不得人的事,容嫣有點興奮。可轉念一想,越是如此,那她不是越探不來消息了。
見懷裡人突然來了精神,轉瞬又嘆了聲。虞墨戈笑了,又捏捏她手指道:「你若真想問,便找個可靠的人幫你引薦,其他田莊的佃戶也可以。且就道你是他們的新東家,已經買下這地了,他們若真恨透了莊頭,必然會說的。」
說罷,朝容嫣腳看了眼,該換巾帕了。於是起身給換了塊涼的,換完以後又來抱她,容嫣躲開了。
「不用了,我暖過來了。」她微笑道。
虞墨戈看著她,想了想,笑道:「可我還沒暖過來。」
容嫣一愣。「你冷嗎?」是不是自己寒氣太重,把他涼到了。
「冷啊。」他嘴角勾了抹不羈道,「我心冷啊。」
說著,沒待她回神,又把她拉了過來。「不是說好了要陪我,等了你幾日都沒來。」
容嫣赧顏,低頭道:「不是忙著嗎。」
眼見她耳尖紅得能滴出血來,虞墨戈輕咬了一下。「所以我來陪你了。」
容嫣驚。摸著耳朵,侷促道:「別這樣。」
「哪樣了?」他笑問。
「你不必這樣對我。」她眉心越蹙越深,想到方才種種,鄭重道:「我們只是各取所需而已。」他對自己太好,她會有負擔的。
虞墨戈噤聲,眉微不可查地皺了皺,隨即又笑了,落拓灑然。他靠近她,捏起她的下巴親了親,雙眸迷霧般地望著她,輕佻道:「這樣就對了嗎?」說罷,脣再次落下,越吻越深,越吻越長,深長得似車外綿綿飛雪……
容嫣醒來的時候在虞家莊園的客房,坐在架子床上朝窗外望,透過薄薄的府紗,光線有些晃眼。
從傍晚開始,雪下了一整夜,越下越大,雪花漫天地飛。虧得他們沒急著回去,不然必定要困在途中。
昨個容嫣崴腳被虞墨戈抱走後,九羽便陪楊嬤嬤一直等在原地。待趙護院和雲寄趕來時道:小姐崴腳,幸而遇到趕往自家莊園的虞家馬車。情勢緊急,先拉小姐去莊園會醫了,他們幾人由九羽帶著緊隨其後。
兩輛馬車腳前腳後趕到,虞墨戈鑽了這空子,佯做不知,款待容嫣主僕。趙護院也識出了同出城的虞家馬車,不過有臨安伯府這層關係,雲寄和趙護院未曾懷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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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9-19 00:21:50
第十八章
可偏偏地,夜半寂靜,虞墨戈荒唐地進了她房間。
容嫣穿越而來,不喜人守夜,獨自睡在空闊的客房,虞墨戈的突然出現把她嚇了一跳。可他不以為然,什麼都沒說,查看了她受傷的腳,抱著她安靜地睡了。
其實他不止為看自己的腳吧——
他抱著她,被他抵著時她已經默認了。可他什麼也沒做,按捺著呼吸一動未動。
客房涼意重,被他烘著暖暖的。累了一日,下晌在他懷裡的倦意再次侵襲,她很快便睡著了。一夜沉穩,連他何時走的都不知道……
用過早飯容嫣去和虞墨戈道別。他看看她的腳,建議她莫要心急,待用過藥腳消腫些再走也不遲,況且剛剛下過雪,路必不好走。後日他也要返回,二人可結伴同行,彼此有個照應。
路確實不好走,容家只趙護院一個男人,半路車若被困僅憑他一人之力很難解決,他下意識點點頭。不過還得看主家的。
容嫣猶豫。
出不去是實情,留宿也實屬無奈。她擔心的不是這個,她是急著想趁此機會把田莊的事處理妥當,錢員外急著回安徽,拖不得了。
虞墨戈似覺出她的顧慮,詢問可是要去田莊?容嫣點頭。
他想了想,平靜道:若非去不可,那便乘轎吧。田莊和虞家莊園相距不遠,比起顛簸的馬車,轎子更穩更輕便,穿徑入門免得下地走路。
如此最好,容嫣謝過虞少爺,匆匆出門了。
看著離開的主僕幾人,虞墨戈喚了一聲。
「九羽,隨著吧。」
按照虞墨戈的說法,容嫣應該找個中間人。可包括趙護院在內,主僕四人都是外來戶,沒有熟人。想來想去,容嫣決定去找鄭莊頭——
鄭德裕略顯尷尬,但對直言不諱的小姐也頗敬佩。他訕笑道:從南到北,不管是哪兒,莊頭和東家間便沒有清清白白的。即便是自己,極盡全力本分,也不敢保證沒占東家分毫,沒虧佃戶一絲。
不過說起錢家田莊的周莊頭,他只道了一句:此人非良善。
兩家離得近,熟悉,佃戶們時常是租過這家租那家。至於引薦,他可以推薦從自己這去了那邊的農戶。不過介紹歸介紹,人家說不說,他無能為力。
能介紹就好。容嫣鄭重起身,謝過鄭莊頭,鄭莊頭趕忙攔下。
且不說身份高低,瞧她那腳也不忍啊。昨個來時還好好的,這必是新傷。外面又飄起小雪了,她一個弱如蒲柳的小姐,頂雪帶傷還這般堅持,怪有韌勁兒的。
若非衝著這,他也不會得罪人幫她。
不過她所為,也都是為了田莊。鄭莊頭突然覺得,若她是東家許也不會差。於是臨了又問了句:「您確定不考慮我們田莊了嗎?」
容嫣笑笑沒答覆,不確定的事還是不要給承諾了。
鄭莊頭介紹的佃戶姓王,因這兩年家遭變故,故而高價租了錢家的地。都道錢家地肥,旱澇保收,只盼能有個好收成。
王佃戶見了容嫣,極是牴觸。知曉容嫣是新東家,來了解田莊,王佃戶將信將疑,擔心這又是周莊頭使的計。不過瞧她神情的認真,且骨子裡透著貴氣,也不似周莊頭能請得來的。又聽聞有鄭莊頭介紹,便稍稍放鬆了警惕。
況且眼下自己這情況,怕連個囫圇年都過不去了,還不是周仁害的,於是索性道了來。
田莊還沒姓錢,周仁就在這了。他熟悉田莊,又和縣丞沾親,故而錢員外沒換人。錢員外呢,是禮部員外郎,常住京城,對宛平的田莊也不是很用心,近十年的功夫裡,他沒有來幾次,周仁倒也乖巧,按時給他送租金。
可是,這只是面上的事——
都道錢家地好,東家好說話,可實際呢?地是好地,租金也高。七成租子,若豐年勉強還夠;可若趕個災年,不要說收,自己還要往裡搭啊。而且一租就是幾年,幾年下來,一年年地挨餓不說,反倒欠他的了。
「七成?哪有這麼高的租子。」楊嬤嬤嘆道,通州最高也不過五成而已,還得視年頭而定!
王佃戶冷哼。「不高哪來的油水!不高這些年怎把自己從莊頭喂成東家!他還給兒子還置了塊地呢。說起他那兒子更是堵!」
王佃戶越說越氣,田莊沒聊多少,倒是東一筆西一件地把周仁這麼些年做過的事道了來。
周仁仗著和縣丞有親故,橫行霸道。欺壓佃戶不許他們對外說,你今兒說出去,他明個就能在地裡找話頭,不是提高租子,就是踐踏苗子,尋各種理由找麻煩。他家有兩隻鬥,正常的厚沿鬥和薄沿鬥,外面看大小相同,可內裡那薄的能多裝出二升米,五斗下來實打實的六鬥啊。誰若是惹了他,他便拿那大鬥出來收租,大夥背後叫他周大鬥也是這麼來的。
最過分的是他兒子周群,看中孫家佃戶小女兒,人家不願嫁,他便翻來覆去地找麻煩。架不住折騰,反正女孩不值錢,嫁誰都是嫁,周家小子雖橫楞了些,總歸伺候好了能混口飽飯。
可同意了才知,那周家兒子早定親了,把孫家姑娘娶來是為妾。妾啊!誰家大姑娘給他做妾!何況尋常百姓是禁止納妾的!他無視律法不說,轉手竟把那姑娘給賣了!作孽!
王佃戶說了很多,容嫣默默聽著。
果然沒錯,周仁還真是個禍害。她想踏實買下田莊,這也是一關,這禍害沒那麼容易甩掉。
臨走前,容嫣讓楊嬤嬤給王佃戶留了銀兩,讓他先過個安穩年。王佃戶感激不已,拉著老小抹淚跪道:新東家一定要為我們做主啊!
話說得讓人好不心酸。容嫣決心這田莊她一定要買下。然坐在轎子裡細想今日的事,突然來了主意……
這兩日走了好幾個地方。虞墨戈建議不錯,她道自己是新東家,農戶便以為她是來考量周莊頭的,巴不得他走,便無所忌憚,一個為一個引薦,容嫣回來時很晚了。
用過晚飯,楊嬤嬤給容嫣搽藥。腳傷不重,加之處理得及時妥當,不是很腫。趁楊嬤嬤端熱水的功夫她站了起來,沒有想象的那麼吃力。可楊嬤嬤進門一見,嚇得水盆差點沒跌在地上。
「祖宗,可不行啊!」楊嬤嬤趕忙摻她坐下。
容嫣歉意笑笑,抬了抬腳。「沒事了,真的,不疼了。」
「那也不行!」
楊嬤嬤一面講道理,一面用巾帕給她熱敷。容嫣看著腳凝神:「若無礙了,我想早點回去。」
聞言,楊嬤嬤的手頓住。
她何嘗不想呢?小姐待在虞墨戈身邊,她總得提心吊膽。這兩日睡在隔壁耳房,她有心留意,知道他來過。
楊嬤嬤想到前日相遇那幕,虞墨戈抱著小姐,二人相對,溫情脈脈。若是尋常男女,她自然高興,可他二人不行。虞墨戈不會娶小姐的,她不想容嫣陷得太深。當初對秦晏之,她已經受過一次傷了,不想她再遭受第二次。何況秦晏之還能給她個名分,而虞墨戈呢……
明知她受傷,還來胡鬧,攪她歇息。
還是趕緊回吧,真不想看他們再如此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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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分身
時間:
2019-9-19 00:22:03
第十九章
楊嬤嬤一直守著容嫣,直到天黑盡,小姐上床歇息了才踟躕離開。容嫣不知她心思,也沒精神去猜,她太乏,頭沾到枕頭便睡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床好似動了。接著被子被掀起,竄了絲涼氣進來,她下意識地縮了縮,接著,一雙手環住了她的腰,溫熱從後面將她包圍……
她知道,他又來了。
昨晚也是如此,他趁她睡著的時候鑽進來,依舊什麼都沒做,只是抱著她。
可今晚他尤其地熱,氣息壓抑,連身子都因克制而變得僵硬。他在忍——
容嫣翻了個身,忽聞頭頂人猛然吸了口氣,她趕緊扭著身子朝後退。這一扭,他熱燙的感覺更清晰了。
虞墨戈深嘆一聲抱緊了她。
「別動了!」他聲音低沉嘶啞道。「再動我怕是忍不住了。」
容嫣臉一直紅到了脖子根,連胃壁都燒得發燙。她頭埋在他懷裡,氣息柔弱,小聲道:「可以不用忍……」
最後一個音落定,只聞他喉間一聲悶響,如壓抑被釋放,還沒待她反應過來,便被他欺在了身下。滾燙的氣息撲來,她嬌艷無雙的臉紅得誘人,緋色朝著頸脖蔓延,像一朵悄悄綻放的罌粟,勾人心魄。
容嫣屏住呼吸,撞進了他深不可測的墨瞳,驚愕地解釋道:「我的意思是,你不必來……」
話還沒說完,恍惚見他脣角閃過一抹笑意,隨即便什麼都看不清了。她的脣被他堵上了,所有的話,都隨著他靈活的舌勾入腹中……
一陣酥麻直衝心頭,容嫣胸口膨脹,意識淡了。
她最怕的便是他的吻,比酒醉得還快……
算了,明日便要分開了,就任他吧。
虞墨戈的吻急促而輕柔,沿著她的頸線一直滑到了精緻的鎖骨,流連不去,他埋在她頸間含混道:「……還疼嗎?」
「嗯?」容嫣迷離,用僅剩的意識想到他應該是在問自己的腳。
「不疼了。」
隨著聲音縹緲而出,虞墨戈手指輕挑,容嫣中衣被剝落,只剩下堪堪掩住胸前的一抹墨綠。虞墨戈的吻繼續向下,手覆上了她肚兜下的滑膩……
「有點癢。」容嫣輕道。
虞墨戈低笑,放輕了作動。「過會兒就不癢了。」
容嫣搖頭,顰眉去推他的手。「不行,癢……」
她扭著身子牴觸。突然意識到不對,他停了動作低頭看著她。見身下人臉色熏紅,神情難耐。他突然反應出什麼,掀開她遮著小腹的肚兜,怔了住……
「是受風起了疹子。小姐身子弱,再加上這幾日操勞,所以氣血虧虛,受寒侵體。不過無大礙,疹子過幾日會褪,至於小姐身子還需好生養養。」
鄉醫只聽了癥狀,留了方子便走了。
受風起疹,楊嬤嬤常見不覺得奇怪。可小姐身子弱這事,大意不得,更是得趕緊回去,尋個正八經的大夫好好給瞧瞧。
聽聞容家小姐夜半請了大夫,是因起疹子,虞家少爺遣人來問候。
楊嬤嬤看著來者,心裡不是個滋味。
她知道他今晚又來了,小姐發現疹子時他定然也在。可這會兒功夫卻躲起來,跟個沒事人似的還來問候,可是會玩!
知道不是虞墨戈本人,只是下人來問候,容嫣倒松了口氣。好在這一次他沒任性,及時出去了,她是真怕被人撞見。
待問候的人走了,楊嬤嬤拿出鄉醫留下的藥膏。
疹子從腹部出的,向四周擴展才到腰際,容嫣自己能搽。況且每每纏綿,身上免不了被他留下痕跡,她也不想被楊嬤嬤看到,於是讓她回去睡。可楊嬤嬤不走,直到容嫣默默搽完了藥,依舊沒有離開的意思。只道擔心小姐行動不方便,還是守著的好,於是去了明間。
她是怕虞墨戈再回來。
可容嫣也是怕虞墨戈再回來。
罷了,留就留吧,反正她什麼都知道,也不怕再被她撞見。何況她在,虞墨戈也未必會來了。於是讓雲寄多拿雙床被,讓嬤嬤和自己同屋睡在對面的羅漢床上。
虞墨戈沒再回來,不過容嫣睡得也並不踏實,身上癢得折騰了半宿。她突然想起了瀾姐兒,這回算是明白她的苦衷了。
第二日用過早飯,出發回城前,容嫣才見到虞墨戈。
他冷冷清清地問了句:「容小姐可還好?」
容嫣垂目福身:「謝虞少爺惦記,都好。」
他淡然點頭,上了自家馬車。
由此,二人全程再無交流。雪路難行,晌午在城外客棧歇腳,容嫣行動不便未下馬車,虞墨戈也只是遣人給她主僕送了暖熱的吃食,半柱香的功夫又上路了。
未時入城,途經城邊的虞家別院,二人正式告別。
容嫣欲下車言謝,虞墨戈在車外制止,平靜道:「小姐身子有恙,不必拘禮了。」說罷,遣自家馬車繼續護送,二人連面都未見就這樣分開了。
抱著餘溫散盡的暖手,容嫣心裡的熱乎勁也降了些,莫名有點空,因為落差。
人後兩人旖旎,他無限溫柔,常讓她有種戀愛的錯覺。可人前,他冷清的跟本聯想不到這是同一個人。
這不怪虞墨戈,是她要求如此的,也感謝他守約。容嫣只是在可憐自己——
二人越是親熱,她越是發覺自己有多孤獨。也許她就不該找個情場老手來添補空虛,他太了解女人了,太清楚如何討女人歡心,不但在床上,甚至細在接觸的每一個眼神和動作……
看似熱切,卻能在下一刻冷靜如常,收放自如。
這種人很危險,也有點可怕。
真怕有一天玩不過他,自己會陷進去。
顛簸了大半天,到了容府,容嫣清洗後便歇下了。腳恢復得很好,只是身上的疹子還有些癢,癢得她不得休息。
楊嬤嬤拾掇一番便去給她約大夫,可剛出後院正房,不過一盞茶的功夫又折回來了。神情慌張,臉色極其難看的帶回個人。
——虞墨戈。
「你怎來了?」容嫣驚得開口便問。
見虞墨戈笑而不語。她突然想到什麼,看了眼楊嬤嬤。楊嬤嬤擰著眉微微搖頭,示意沒人看見,容嫣松了口氣。
楊嬤嬤看著二人想說什麼,未語,不情願地掩上門退出去了。
容嫣下床,虞墨戈將她按住。
「別起,我來給你送藥。這是前陣子託人從京城太醫院帶來的,清熱止癢,本是要給徐瀾,她好了,也就沒送,一直放在別院。倒是讓你趕上了。」
「謝謝……」
容嫣想說:遣人來不就好了,何必自己送。可想想也是,二人身份懸殊,本來沒多大的病,明晃晃地來送藥,鬧出動靜更惹人誤會。
正想著,他伸出手去解容嫣的衣帶。
容嫣驚。
這動作她再熟悉不過了。
「不用,我自己來就好!」
虞墨戈動作沒停,衣衫滑落,他看到了她鎖骨上自己留下的痕跡,淡淡一笑。以她這性子,肯定不會讓別人給她搽藥的,除了自己還能有誰幫她。
容嫣渾身緋紅,起疹子的地方是紅的,沒起的地方也是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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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分身
時間:
2019-9-19 00:22:15
第二十章
坦誠相對這麼久,她身上哪一處他不熟悉,然她還是羞。可虞墨戈偏就喜歡極了她的羞澀,每每觸碰她嫩白的皮膚,都會在指尖下展開朵朵迷人心魂的桃花。
藥搽好了,容嫣趕緊拉起衣衫,虞墨戈看著她未遮全的胸口,問道:「還癢嗎?」
才涂上藥,哪有那麼快。容嫣攏著身後的發,點點頭。
突然想到什麼,虞墨戈狹長的秀目一挑,靠近,在她胸口吹了吹。容嫣攏發的手僵住。
他笑道:「吹吹,吹吹就不癢了。」
——這是她曾經對瀾姐兒說的,他聽到了?
容嫣窘得恨不能鑽進被子裡不要再看他了,卻聞他又道:「這回還癢嗎?」
她趕緊搖頭。
他輕哼了聲,魅惑撩人,帶著笑意道:「真管用,那再吹吹。」說著,朝她迫近,挺直的鼻子都快碰到她鎖骨了,容嫣慌亂去推。
「不管用的,別,別吹了。」
虞墨戈笑意更濃,繼續貼近。溫熱襲來,那雙柔軟的脣在她胸前留下一吻。
「那親親就不癢了。」
他真的聽到了!
容嫣徹底說不出話了,拉緊衣襟僵住,隨後道了句:
「以後別來了。容宅人多,眼雜。」
虞墨戈微怔,看了她半晌,笑著點了點頭,將藥放在了床邊的小幾上悠然起身。瑩縝修長的手指挑了挑她的肩頭的發,再無他言,默默離開了……
楊嬤嬤從後門接的他又從後門將他送走,眼看他上了車,她還是忍不住喚了聲。
「虞少爺。」
虞墨戈回首。
「……我家小姐命苦。她經不起,她……」楊嬤嬤不知如何開口。
虞墨戈淡淡一笑,留了句「我知道。」便一躍登上了馬車,走了。
接下來的幾天,容嫣基本沒出門,可計劃沒停。她安排幾個護院幫她四處打聽消息,她則在家中做信息整合。
三日後,和錢員外約定的期限到了。容嫣疹子退得差不多,腳雖未愈不過攙扶著也能走動。
二人約定在福聚茶樓談。
容嫣備了她喜歡也是錢員外最愛的六安;知道他喜美食,又點了清蒸石雞、香菇盒、楊梅丸子等一桌子的徽菜。錢員外見到家鄉菜不免勾起思鄉情,夾起一塊石雞肉,細細品味。
「肉質細嫩柔滑,鮮醇香郁。嗯,不錯,只是這火腿味道淡了些……不應用全熟,八分即好。」錢員外放下筷子,笑容可掬道。他人斯文儒雅,聲音也極潤和。
容嫣笑笑。「雖是徽菜,可到底不如家鄉的純正。您致仕在即,品味鄉情也不遠了。」
錢員外含笑點頭。小姐殷勤,她的用心他不是不知。有誠意便好,自己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錢財都是身外物,無需分釐不讓。可畢竟要衣錦回鄉,花費的地方太多,也不能太過含糊。
「雖我不懂農作,但外人皆知我這田莊是片沃土,價格我可以降一些。現價五兩每畝,我如今最低,也只能給您四兩五錢。三百七十畝,也就是……」
「一千六百六十五兩。」容嫣笑道,可還沒待錢員外應聲,她搖了搖頭又道:「怕您的地不值這些銀子。」
「此話怎講?」
「靠山種植果樹的土地言道近百畝,其實不然,我去過了,也算過,起碼要有一百二十畝開外。您知道瓜果再貴,它終不及糧食,這便不值。再者池塘和清水河相連,是不怕旱季,可倘遇水災,第一個毀的便是您的田莊。還有,刨除池塘和占山的面積,您這三百五畝都不足……還有其它我都記了下來,您可以看看,我便不一一列舉了。所以,我給不了您四兩五錢。我只能給您四兩,共計一千四百八十兩。」
「不行,不行。」錢員外擺手皺眉,「這生生抹掉了近兩百兩,不行……」
容嫣莞爾,從容道:「您先聽我說完。我不會給您一千四百八十兩,我只給您一千兩。」
話音一落,差點沒把老先生驚得拍案而起。他以為她是抱著誠意來了,這分明是在欺負人!小姑娘才多大啊,連他祖輩的先生也敢戲耍!
「不賣了!」讀書人的意氣上來,他怒叫了一聲。
可容嫣不慌,看了趙護院一眼,趙護院將手裡的東西放在桌上,是一疊紙箋。
她微笑,嘴角露出淺淺的小梨渦,一張小臉清媚而嬌嫩,看上去也不過十七八歲的模樣,可那一笑一顰,卻沉靜地超出了年齡,眸光流轉,瑩澈得宛若水中青蓮。
容嫣聲音清透,柔和道:「您先別急,看了這些您再言是賣還是不賣……」
一場大雪將雲毓院鋪陳得白茫茫不留一絲雜色,看上去宛若九霄雲外。
虞墨戈不許下人掃院,獨自踏在白雪上。一身素衣,陽光下明朗朗的,卻不帶柔和之色,清冷得像雲端漫步的天神,俯瞰蕓蕓眾生,耀眼而不真實。
身周極靜,唯有腳下積雪發出的聲音擊動耳膜,捋著心中的憂絲萬縷。
「京城如何了?」
他突然駐足而問。廊廡下,默立的九羽應聲。
「世子爺去找了首輔,首輔面上雖撤回僉都御史,可背地裡卻派了錦衣衛去查。」
「他是想握住英國公府的把柄。」虞墨戈冷道。「你那邊查得如何了?」
九羽就待這句問話呢。他神情難得波動,篤聲道:「證據確鑿。」
虞墨戈揚首,下頜緊繃,精緻的輪廓扯出硬朗的線條,冷峭清冽。他望向無雲青空,眸色深得詭異,宛若蓄著的是幾世的怨毒。
「好。」他莫測一笑,薄脣噙著抹涼薄。「暗送都察院,直接交給左都御史。悄悄給嚴閣老也送一份!」
貪墨百萬軍餉,虞晏清,這次你想逃都逃不掉了……
「還有,不能讓任何消息傳入遼東。無論如何虞抑揚不可踏回順天府半步。」
「是!」九羽沉聲而應。默立半晌,似又想起了什麼,猶豫道:
「容家小姐……」
「如何?買下了?」虞墨戈淡然問,語氣輕得如房檐落雪。
九羽點頭。「買下了。」
「哪家的?」
「……兩家都買下了。」九羽淡定道,「一共田地六百七十畝,花費兩千一百四十兩。」
虞墨戈微驚,側目瞥了他一眼。「兩千一百兩?」如此算下來,豈不是每畝三兩都不到?這生意也會有人和她做?
九羽把探到的消息敘述來:容家小姐和錢員外交易時,她只給出一千兩。錢員外惱羞成怒,一口回絕。可容家小姐早有準備,將周莊頭這些年私立契約,截吞佃租,以及行惡的所有證據一一列舉出來。
周莊頭和佃戶實際上訂兩份契約,一份給錢員外,一份則署自己。五成的租子,他收七成,兩成被他私吞。故每年多收出近二百石糧米,折成現銀便是一百餘兩,十年下來,千兩有餘。
錢員外若用容家小姐收集的證據將周莊頭告上公堂,必勝。且周莊頭用這些錢給自家兒子置辦了田產,總額超過千兩,若一併收回穩賺不賠,可是比單單只賣個田莊所獲更多。
錢員外自然接受了小姐的提議,寧可晚走幾日也要出這口氣,將官司打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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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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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9-19 00:22:26
第二十一章
九羽話落,虞墨戈不禁失聲笑了。聲音朗朗,一時間清冷散盡,連眸色都淡了下來,目光柔和地落向地面。
白雪映眼,明晃晃地,他想到了那日雪地裡崴腳的姑娘,嬌軟柔弱得像個小貓,連說話都如貓爪輕撓,軟糯糯地在心頭繞……
沒想到她果真有這能耐,越來越有趣了。
「她人此刻在哪?」虞墨戈問道。
九羽想想。「下晌臨安伯世子夫人來請,她人應在臨安伯府。」
「走,去臨安伯府。」虞墨戈言道,連遊廊都沒繞,直接趟過雪地奔正房去了。
容嫣連軸忙了幾日,終於把買地的事辦妥了。
她和楊嬤嬤對了租賃情況和佃戶明細。六百多畝,數據量也不算小,她覺得眼下該尋個經驗豐富的人幫忙打理。
二人正商議著,臨安伯府突然來人,青窕來請容嫣了。
有段日子不見,青窕請了她幾次,不過容嫣一直忙,且不想讓表姐知道她腳受傷,一直推脫。眼下都定下來了,也該給表姐送個信。於是留楊嬤嬤收拾賬本,她帶著雲寄去臨安伯府。
姐妹相見,青窕欣怡,不過瞧著精神不大好。
「前陣子因瀾兒的病熬神,沒緩過來,不然早就去看你了。你可難請呢!」青窕佯做不悅瞪著她道。
容嫣笑了,歉意道:「這不是因田莊的事耽擱了。」
「對呀,我正是想問你呢!聽李管事說你買了,買的哪個?」
青窕極是關切。表妹女兒家一人,生怕她虧了,特地囑咐李管事定要一幫到底,可之後表妹再沒麻煩過臨安伯府,也不知近況如何。
容嫣勸她莫要操心,一切都辦好了,買下兩個。
聞言,青窕驚訝得半晌沒說出話來,眼神閃爍拉著她左右端詳,不可思議道:「兩個?只用了兩千兩?你如何做到的?這還是那整日躲在我身後的小丫頭嗎?」
容嫣赧笑。
她沒多言,轉了話題要去見瀾姐兒。
瀾姐兒見了容嫣好不開心,竄進她懷裡便不出來了,又要抱又要親,圓嘟嘟的小臉蹭著容嫣,把容嫣哄得心裡一片柔軟。
容嫣點了點她的小下巴,笑道:「瀾姐兒可好了?」
小東西咯咯笑了,露出丁點大的小白牙,奶聲奶氣道:「瀾兒不癢了,小姨親親就好了。」
容嫣微怔,精緻的眉眼方露出一絲笑意忽而又凝住,臉霎時間紅了。她想到了自己起疹子時,他說的話,「親親就不癢了」。那次後,許久都沒見他了。
正想著,小廝突然來報:世子回來了……
容嫣知道徐井松對自己有偏見,且自從陳侍郎納妾這段插曲後,二人對彼此的疏離也就不加掩飾了。所以見了表姐夫,她禮節性問候過,便告辭。
徐井松也不過象徵性地輓留,可青窕不捨,正勸她留下用晚飯,臨安伯府又來客了——
是虞墨戈。
三少爺一來,徐靜姝必出現。出現便罷了,總要扯個人給她做「陪襯」。嫂嫂要避嫌,嫁過又沒有夫君的容家表姐便再合適不過了。
容嫣明白,徐靜姝也未必想用自己來襯托她什麼,她只是擔心在虞墨戈面前沒有可以展示自己的話題,尬坐到最後也沒招來人家一個側目。這就是姑娘家的小心思:拉個人在,偶爾和她聊聊,做出某種舉動,既刷了存在感引起對方的關注又不會顯得太刻意。
別問她為何知道的這麼清楚。前世她就是懷著這種心理拉著閨蜜去約會的,結果——
容嫣推辭,可徐靜姝哪肯,拉著她撒起嬌來,惹得大家把關注點都放在了她身上。一旁的虞墨戈清冷而笑,道了句:「盛情難卻,容家小姐忍心麼。」
效果來了吧。
聽到目標人物發聲,徐靜姝更來了勁頭,乾脆拉容嫣坐在了正堂上。
到底還是留下了。
飯桌上,徐井松瞥了眼容嫣,想到她買地的事便問了一嘴。還沒待她應聲,青窕便興奮道表妹不但買了,而且兩個都買了,只用了兩千一百四十兩。
這可是出乎意料,徐井松驚訝不已。只錢員外那田莊便是一千五百兩都不能夠的,她竟把汪家的也買下。怎可能?
一邊訝異,又生怕尋不到話題的徐靜姝來了興致,纏著她左一句右一句地問。容嫣只得輕描淡寫地將原委道來,從去田莊到交易。
只是,整個經過都沒提虞墨戈半字——他知道她在有意迴避,於是隻淡淡道了賀。
徐井松捏著酒杯笑了。看來自己還真是小覷了她。怪不得最近聽聞錢員外總往衙門跑,原是為了這事。
靜姝是佩服得不得了,拍手直贊她頭腦精明。
可對面人卻道:「這事也未必做得對。」徐井松冷笑:「身份擺在這,錢員外勢在必贏,可那莊頭也不是個安分的,只怕他報復不得,反過來針對你。」
話一出口,氣氛有點僵——
容嫣淺淡一笑,從容道:「許會吧。即便我不出此策,也免不了辭退他,到時候更是針鋒相對。如此我不出面,他也沒理由尋我麻煩。況且經了這官司,他也沒這能力了。」
說的是。青窕和靜姝頻頻點頭。
看著妻子和妹妹應和,徐井松不滿蹙眉,警告似的對著二人道:「女人就不該拋頭露面,惹這些是非。」
這話針對性太強。
他疼妻護妹,算個好丈夫好兄長。可在他心底,還是把女人的位置放得太低了。
容嫣抿了口茶,雖慍,但不打算再辯解。這不是他一個人的過錯,這是整個時代的特徵,她拗不過來。
「人家都不怕,你怕甚。」虞墨戈頭都未抬,驀地甩了句。
他眉梢蘊笑瞥了眼容嫣,又慵然地對視徐井松,漫不經心道:「有些事啊,男人辦不來,偏女人就辦來了,這若傳出去可不好聽。所以,女人還是守得深宅後院,相夫教子最好,萬不能出那個頭,不然要男人顏面朝哪放……」
徐靜姝沒忍住,噗地笑了出來。連容嫣都不禁低頭,掩口輕咳了聲。
徐井松瞪著虞墨戈,臉都窘青了——
自己哪是這個意思,偏叫他一句揶揄讓人覺得他是小肚雞腸,在妒忌。他徐井松要妒忌個女人?笑話。
知道他是打趣罷了。徐井松深吸了口氣,無奈搖頭。「你啊你,別人的事你倒走心,自己的呢?嚴家官司如何了?」
聞言,虞墨戈突然斂笑,舉起酒杯鄭重道:「我今兒來便為此事,頭晌得消息嚴家撤了訴訟。這杯酒,我謝過徐兄,謝你相助。」說著,舉杯而盡,爽快利落得只見他完美的喉結動了動。
見他肅然,徐井松也謙恭舉杯,辭謝道:「三少爺嚴重了,我哪有這個能力,不過代你走動了幾次而已。但還是要恭喜,無事一身輕啊。」
說罷,回敬一杯。二人就此聊了起來,容嫣的話題算過了。
嚴家能痛快了結此事,定是英國公府出手。徐井松規勸虞墨戈,不管是為英國公府還是為自己莫要再如此放恣了。二十幾歲的人,該定性了,即便回不到當初,也不能這般得過且過。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9-19 00:22:36
第二十二章
徐井松對容嫣有偏見,可對虞墨戈這番話說得很好,中肯殷切。
不管是不是天生的浪子,虞墨戈有能力,不該因一次挫折便自暴自棄。
這話容嫣也想過,只是她沒立場,誰說也輪不到她說……
容嫣不經心地舉箸去夾盤子裡的筍,和虞墨戈探來的筷子碰了個正著,兩雙筷子,同一片筍,二人怔住。
回過神來,她默默收手,訕訕一笑,垂目換勺喝了口眼前的紫蘇湯。
「容表姐最喜歡吃筍。」徐靜姝倩笑,半解圍半打趣道,「三少爺也……」話沒說完,便眼看著面前那雙瑩縝白皙的手一伸,銀箸尖的筍片便落在了容嫣碗裡。
不止徐靜姝,桌上的人都愣了。
這氣氛更尷尬了。容嫣窘迫,登時緋雲飄來,臉一直紅到了頸脖。
虞墨戈平靜地掃了眾人一眼,脣角微勾,聲若幽泉濺玉,清清冷冷又慵然輕佻道:「君子不奪人所愛。」
這一句把青窕逗笑了。徐井松無奈搖頭,本性難移,方才的話是白說了。
唯是徐靜姝眼中閃過一絲疑惑……
下晌,主客告別。
容嫣腳傷初愈,瞞著表姐走了一個晌午,此刻有點不舒服,先行告辭。方上自家馬車,伯府大丫鬟湘雨追了出來,有東西交給雲寄。
湘雨和雲寄都是青窕的陪嫁丫鬟,感情極好。可自打雲寄離府,再沒相見,今兒好容易來了,定要將東西送出去。
容嫣在馬車上等雲寄,悄然掀起車簾眺望,虞墨戈的馬車正離開伯府,越行越遠……
二人同時出門,分別時除了淡然頜首,再無交流。
有些日子沒見了。今兒聽聞他來,容嫣緊張,想到上次來伯府他悄悄在自己手心塞了紙條,一顆心始終提懸著。
不過直到離開,他都是冷冷清清,平靜極了。
是自己多慮了。
不好讓小姐久等,雲寄接過東西,謝過湘雨便上車離開了……
湘雨目送容家馬車遠去,轉身回府,然才過二門便被徐靜姝的大丫鬟叫去。湘雨是世子夫人身邊的人,和後院走動不多,心下納罕。
徐靜姝見了湘雨,道是外祖家送來些果盒,叫她給世子夫人和瀾姐兒送去。湘雨接下,又領了些賞,謝過大小姐。
徐靜姝淡笑頜首,沒急著讓她走,聊了幾句,話轉著轉著便牽到了雲寄身上。
「我往日都不知,你和雲寄關係這麼親?」
湘雨抿脣笑了笑。「奴婢和她一起陪嫁來,相互照應,關係便近些。」
徐靜姝點頭,嘆道:「不過可惜啊,還是分開了。今兒見面可聊了不少吧,我見你方才還給她送了東西。」
「是,之前答應給她做的短比夾,還沒做好她便走了。」湘雨眸色暗了下來。「奴婢也不過是問問她過得如何,畢竟換了新主,怕她不適應。不過還好,表小姐仁和心善。」
「那是自然,容表姐溫婉可人,我也極喜歡她。不過看著柔柔弱弱,沒想卻是個有主見的。這買田置地可非尋常女子辦得到的,必定是吃了不少苦。可你瞧她報喜不報憂,偏就什麼都不說!生怕惹人擔心,哎……」徐靜姝嘆聲,目光輕瞟,看了眼湘雨。
話說到了心坎裡,湘雨頻頻點頭。「可不是,以前在譚府見過表小姐,說話都不大聲,也沒想到如今有這般韌勁。我聽雲寄說了一嘴,她親自去的田莊打聽消息,還崴了腳,困在郊外。」
「困在郊外?」徐靜姝驚愣,重複道。「那她住的哪?」
「說是友人的莊園,奴婢也沒細問。」
莊園?徐靜姝顰眉,若有所思地想了會,隨即溫和道:「知道了,你去吧。」湘雨應聲而退。
「等等!」徐靜姝又喚了聲。「既然容表姐不願提受傷的事,便是怕夫人憂心。你也莫要提了,讓夫人好生養養吧。」
回去路過懸濟堂,容嫣去抓了些藥。出門望著對面的琳琅閣,忽而想到錢員外。他不但低價將田產賣給自己,且在戶部的兒子還以自家名義免了她一年的稅,更送了她好些的六安。容嫣覺得趁他離京之際,也該回贈些什麼。
不過她一個女兒家,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送他都不若送內宅夫人來得穩妥。於是帶著雲寄去了琳琅閣,看能不能選些玉器首飾。
宛平琳琅閣是京城的分店,雖不及京城總鋪,卻也極盡奢華。梨花木的貨架,精工細雕,金絲彩錦襯托,映得飾物好不精美。
一位年歲不大的侍者接待,見容嫣衣飾不俗,便請她去了二樓茶間。品茶的功夫聊了幾句,得知她要送人,問及年紀身份,侍者將自家精緻之物端了來。
墨綠暗紋的錦綢泛著微淡的光澤,和上面的金鑲紅寶石頭面映襯,相得益彰。東西倒是好東西,可問及價格,略顯點尷尬。不要說整副頭面,僅那一根步搖差不多就是她小半個田莊。
容嫣抿茶,莞爾一笑。
這情況侍者見多了。笑而不語,無非兩種意義:嫌貴,抑或是不入眼。
他瞥了眼容嫣腕上的桃色碧璽,笑道:「小姐,這套頭面雖不及您那胭脂水,卻也是我們店裡上乘了,送人絕對拿得出手。」
容嫣端茶的手稍頓,胭脂水?她下意識看了眼腕上的手釧,恍然。這是她在秦家便一直帶著的,原主喜歡,她也覺得簡約純淨便一直沒摘下來。
她知道碧璽貴,但不知在這個時代這麼貴。
容嫣又看了眼那副頭面,笑道:「換單只的吧。」又不是求人,太過隆重,就算她敢送人家也未必敢收。
侍者含笑退出。還沒待他返回,一小廝匆忙而至,問道門前可是小姐的馬車,攔了店鋪的門面,能否知會一聲移步後院。
容嫣歉意點頭,便讓雲寄下樓去告之車夫了。
二樓正對街道,容嫣不放心,趁房中沒人推開窗縫朝外望,雲寄和車夫正站在樓下說話。車夫點頭牽馬朝西去了,雲寄則留下與一婦人聊著什麼。
婦人背對容嫣,看著有些眼熟,她探頭欲瞧個仔細。驀然間後背有股壓迫感襲來,一隻大手扣著窗沿,另一隻則握住了她正開窗的手,將她圈了住。她趕緊抬頭,一眼落入了幽邃的深眸中。
「天寒,仔細風吹又要起疹子了。」
虞墨戈聲音低柔,語氣帶著不經意的魅惑,握著她的手把窗關上了。
容嫣望著他,訥訥道:「你怎麼在這?」
他低頭看著她。她長長的睫毛彎出溫柔的弧度,羽翼似的輕顫,顫得他心都跟著軟了,輕笑道:「你來,就不許我來嗎?」
他低頭看的是她溫柔的曲線,她仰頭看的卻是他硬朗的弧度。
容嫣有點緊張,解釋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虞墨戈望不見底的墨瞳流出笑意,他轉過她,握住盈盈細腰一提,伴隨一聲驚呼她落坐在了身側的高几上。
「你仰頭說話不累嗎?」
他脣角勾起,雙臂撐著她兩側的桌沿上,彎腰與她平視。兩人的鼻尖都快碰上了,容嫣窘紅著臉,朝後蹭了蹭。
他鼻間哼笑一聲,低頭看了看她懸空的腳,問道:「還疼不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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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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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9-19 00:22:46
第二十三章
容嫣搖頭。忽而想到什麼,歪著頭朝門口望。「快放我下來吧,一會被人看到了。你怎麼進來的?」
她掙著要跳下,他卻不聲不響地握住她那隻扭傷的腳,脫了她的鞋。隔著棉襪依然觸感涼冰冰的,他握著揉了揉。
這可不行!
他握得緊,容嫣縮不回腳便去推他。他手輕抬,她一個不穩朝後仰,雙臂只得撐著桌面保持平衡。
「我真的沒事,你快放我下來,這不是在別院!」
「放心,不會有人來。」
容嫣微怔。
他手裡的動作沒停,力度不輕,揉得有些疼。她卻咬緊了脣一聲都不吭,也是夠能忍。
虞墨戈揚著眉梢道:「寧可撐著也不肯讓人知道腳受傷了,你怕的是什麼?」
「我不想表姐擔心……」
他哼笑,精緻的臉閃過一絲懷疑。「是嗎?是怕會提到我吧。」
容嫣未應。
不應就是默認了。
他又揉了幾下才幫她把鞋穿上,抱她下來。容嫣試著走走,確實輕鬆了很多,沒方才那麼脹了。
「謝謝。」容嫣理了理裙裾道。她看了眼門外,等了許久也不見侍者來便明白了。問道,「你識得這家店。」
虞墨戈靠在桌邊,笑意慵然,點頭。
容嫣想了想,又問:「這店是你的吧?」
虞墨戈笑出聲來,又點了點頭。
就說麼,即便識得也不會這般無所忌憚,想來他能自由出入便是東家。
「要買東西送人?」他問道。
「嗯,送錢員外夫人。」
虞墨戈點頭。「我讓他們挑好了給你送去。」
「不必。」容嫣回絕。「我自己就好。」
他沒說什麼,二人沉默許久。
突然,他伸臂拉起她的手,容嫣內心一動下意識要收回來,他卻握緊了。
掌心柔軟細滑,他極喜歡這感覺,拇指在她手腕的桃色碧璽珠上滑過,問道:「我見你常帶著它,意義非凡?」說著,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低聲道:「他送的?」
容嫣驚詫,瞥了他一眼,目光落在那碧璽手釧上。
從她穿來這碧璽帶在右腕就沒摘過,不管左腕換了多少鐲子手釧,這條從沒換過。原主零散的記憶拼合,她看到一隻手遞過鎏金漆木匣,裡面便是這隻碧璽手釧。
而送手釧的人,正是秦晏之。
她以為是原主喜歡才帶著,竟是因為他送的,她還真是痴情。
「習慣而已。」她輕語帶過。
虞墨戈勾脣輕笑,拇指伸進手釧一挑,便將它摘了下來,放在她手心裡。容顏驚訝地看著他。
「換一個吧,不襯你。」
說罷,鬆開了她的手,轉而笑道:「喜歡喝六安,喜歡吃筍,你還喜歡什麼?」
容嫣思索,這問題不好答。她以前從不喝茶不吃筍,可換了具身子,有太多的未知。她解釋不了,也沒必要解釋。於是搖了搖頭,含笑道:「沒什麼喜歡的,不過都是習慣罷了。」
「習慣?」他眸色微亮地看著她。「對你而言,習慣便是喜歡?」
容嫣無意識點頭。卻聞他道:
「那你習慣我了嗎?」
容嫣僵住。一時沒反應過來。
見她帶呆愣愣地,半晌沒個動靜,他一聲佻笑。「看來還沒有,所以得加緊,晚上去接你……」
說罷,連個回應的機會都沒留,閒適而去。
容嫣反應過來便去追,可剛開門,便聽聞一樓傳來雲寄的聲音,她只得默默看著他的身影消失在樓上,掩上了門……
雲毓院正房。
拔步床內熏香燼,蜀錦地衣上,衫零裙亂。簾帷靜垂,香衾中一截皓臂伸出,與黛綠的錦繡相映,白皙若連城脂玉,堪堪是風光旖旎無限。
一隻瑩縝的大手探出,將那截皓臂捉回了錦被裡,攏了攏將整個玉體都摟進了懷裡。
窗外似有貓叫,擾得人難眠,加之被緊擁得快窒息了,容嫣惺忪地睜開眼,微頓,瞧清了眼前人,翻了個身背對著他。懷裡一松,虞墨戈下意識去抱回來,手覆上了她胸前的柔軟……
容嫣猛然瞪大眼睛,醒了。
她握住胸前的熱掌問:「幾時了?」
「巳初。」虞墨戈氣息撲在後頸,容嫣頭皮一麻,「噌」地坐了起來。
用力過猛,荒唐的後果盡顯,腰背好陣酸痛。
巳初?完了完了,昨晚從後門悄悄離開容宅時,她答應嬤嬤巳時前一定回去,晚了被人發現便解釋不清了。再說還約了鄭莊頭巳正來容宅,還有一個小時,再不回來不及了。
容嫣匆忙下地,只著了件鵝黃的肚兜,皮膚暴露在空氣中有點涼。她慌張拾起衣衫便穿,掃見身上的吻痕有點悔了。以往都白日來,除了那日醉酒這還是第一次留宿,被他折騰得三更梆子敲了許久還沒消停,也不知何時睡的,一睡便睡到此刻。
她慌,虞墨戈卻閒適地倚在床邊,以手撐頭慵然地看著她。眼見她越急越亂,中衣都穿反了,脣角勾起一抹笑來,清淡柔和。
容嫣顰眉褪下中衣重穿,手臂抬起牽動肚兜,胸側半方酥軟乍泄,瞧在了虞墨戈的眼中。他喉頭不禁一動,方才掌心裡那綿軟的感覺余存,於是長臂一伸又將她攔腰撈了回來,壓在了身下。
復甦的慾望在他眼底愈濃,腿間的炙熱更清晰,容嫣不敢直視,又急又窘地扭頭推搡。
「別鬧了,來不及了,真的來不及了。」她急的眼圈都紅了。
虞墨戈眉間的緊繃瞬時化成了水,疼惜地看著她,拍了拍她的小臉無可奈何道:「我說你便信了,瞧瞧外面天還青著像巳時嗎?辰時還未到呢!」
容嫣愣了,偏頭看向窗外,可不是天還沒亮透。
她長舒了口氣,虞墨戈捏著她下巴將她扳了過來,直視自己。他眼眸深邃,目光柔和地在她臉上掃動,最後落在她水潤的紅脣上,驀然低頭吻住了。含混道:
「還早著……」
清晨的慾望極強,掙扎無力,被他吻得酥酥麻麻,容嫣半推半就地被卷了進去……
她是知道空他太久的厲害了。好不容易結束一次,眼看著窗外越發光亮,還沒待她緩過神來,又一波巨浪席捲,他帶著她再次沉浮,徹底沒了意識。
纏綿中,門外突然響起九羽的聲音:
「少爺,來客了。」
「候著!」虞墨戈動作未停,聲音卻異常地平靜。
九羽踟躕,又道:「是二少爺。」
虞墨戈微頓,看著身下星眸微張嬌喘的人道了句:「那也候著!」便環住她的腰猛然扣向自己,二人緊密無隙,融為一體……
前院,虞墨戈一身直綴,挺拔著脊背邁入正堂,側目瞥了眼來者,輕撩衫裾淡然地坐在了官帽椅上。
瞧見一臉寡淡的他,嚴璿便氣不打一處來,指著他道:「你讓我早來,我為了你連家都沒回,直接從棲仙樓趕來。你倒好,竟讓我侯了一個時辰,你……」
話沒完,盯著他似想到什麼,忽而一笑,點了點手指揶揄道:「啊,你不會金屋藏嬌了吧!」
虞墨戈端著茶鐘,沿著杯沿撩了他一眼,沒應,繼續喝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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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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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9-19 00:22:56
第二十四章
嚴璿清亮的眼神一滯,轉身坐在了他身邊,興奮道:「真藏了?不行,我可得看看是哪一個。」說著,起身便朝正堂通往後院的遊廊去。
虞墨戈放下茶杯,哼笑一聲,清冷道:「怎地?九羽的身手沒領略夠?」
聞言,嚴璿駐腳,回頭瞪著他。
「你還好意思提。為了配合你,挨打不說,我被我家老爺子叫到京城好頓數落。眼看著熬到頭了,又罰了我半年,我明年也別想回京了!」
「在宛平陪我不是挺好嗎?」虞墨戈笑道。
「誰樂意陪你!」嚴璿坐回椅子上。「不過你確定你回不去了?國公夫人找了我祖母,我家老爺子才派人來的。老太太們都驚動了,這是非讓你回去不可啊。」
「過了今日怕他便不這麼想了。」
「為何?」嚴璿納罕道。
虞墨戈斂容,絕塵的臉肅冷峻峭,他看著嚴璿道:「這個日後再言,你回京該看的可都看到了?」
嚴璿面容俊朗清秀,桃花眼看誰都帶三分情意,透著輕佻張揚。不過認真起來也頗有凜然之氣,他凝眉道:「內閣值房我是進不去,票擬除了首輔沒人敢帶出來。倒是父親書房的奏章和塘報我偷偷掃過了,除了遼東之急便是倭患,再不就是西南的小打小鬧,沒有其它了。」
「套賊呢?」
「套賊?」嚴璿浮誇地喊了聲。「幾代皇帝都平不了,你覺得虞晏清會去嗎?」
「案子一旦定性,內閣詔書已下,他還有選擇嗎?」虞墨戈漠然道。
嚴璿想了想,憂忡道:「那他若是平了呢?」
「平?」虞墨戈冷笑,蔑然地搖了搖頭,再不言其他了。
容宅後門是個死胡同,且只有兩戶人家,容家和當地鄉紳馮家。不過馮府後院是片小竹林,後門不常走,便封上了。所以胡同裡除了容家,基本沒人走,而後門又連著容嫣所住的院子,朝這來的人更少了。
可楊嬤嬤還是不放心,天不亮便一直守在這,直到辰時末終於把她等回來了。
馬車停在胡同口,外面人瞧不見裡面的情況,直到容嫣下車入了自家後門,它才悄然離開。
楊嬤嬤見了容嫣,有怨不敢言,眉心擰出個大疙瘩。容嫣明白她是在為自己擔憂,於是含笑拍了拍她的手寬慰她,獨自去了東稍間沐浴。
走得匆忙,盥洗都沒來得及。
可來不及盥洗,偏就來得及荒唐。
坐浴桶裡,容嫣腿還有些發軟,看著身上被他留下的痕跡,臉不自覺又紅了。這一夜根本沒睡多久,她都懷疑他閤眼了沒?哪來的那麼多精力,即便許久不見,也不至於……
容嫣突然覺得,他名聲在外,又為花魁大打出手,可身邊除了自己好似並沒有其它女人,不止別院,連他身上都找不出其它女人的氣息和痕跡。
這有點「名不符實」啊……
還有她聽到九羽道「二少爺」,哪個「二少爺」?整個宛平,能讓九羽如此稱呼的,除了徐井桐沒有他人了。可徐井桐在京進學,難不成是那個嚴家二少爺……
算了。想那麼多幹嘛!說過各取所需,互不幹涉,本就沒有關係的兩個人了解那麼多做什麼。趕緊整理好了,怕是鄭莊頭就要到了。
果不其然,鄭德裕擔心誤了時辰,天不亮便出門,巳初就到了容宅。不過他沒叫門,而是在對面的小吃攤候著,直到巳正才登門。
鄭德裕心裡有數,他明白此行的意義,容家小姐一定是把汪家田莊買下了。不過他仍心存忐忑,也不知道這一見對自己是續還是辭。
容嫣見他很高興,客氣招待,言道此行一來是認認門,二來是商議田莊管理,鄭德裕一顆心才算落地。
不僅落下了,更讓他不可思議的是:容家竟連同隔壁田莊的三百七十畝也歸給了他。
「兩個田莊相鄰,故而改為一處,總歸方便管理。不過這一改便是六百七十畝,大了些,佃戶更是多,想來要辛苦您了,也不知您願不願接受。」容嫣含笑,懇切道。
鄭德裕怔住了,久久沒反應過來。
「鄭莊頭?」
聽到容嫣喚他,鄭德裕猛然緩過神來,耐不住喜悅地直點頭。
願意,當然願意了!佣金按畝數算,哪個莊頭會嫌田莊大,打理三百畝已是知足,如今竟是六百七十畝。他可真的是遇到貴人了!
「小姐放心,我必將竭盡全力幫您打理好!不會讓您失望的!」
容嫣笑著點了點頭。她也希望自己沒看錯人。
和鄭莊頭簽了聘用文書,又商議了來年開春的租賃計劃,一切妥當後,容嫣心踏實了不少。
不過她也有自己的盤算。單靠租賃收益不大,這個時代農作物產量本身就低,還要看豐災年。作為一個穿來且接受了這麼多年社會主義價值觀教育的人,即便受當下法律保護,可她還是狠不下心來災年討租,以致絕人生路。
為了避免這種尷尬,保證自己和佃戶的雙贏,她覺得應該下點功夫。雖說沒接觸過農事,農播她也不大懂,但她明白因地制宜,懂得要運用市場規律來做選擇。
於是接下來的日子,她一直在研究這些。除了去見虞墨戈——
是日,容嫣在翻過往的賬簿,分析每年的農作產量。她從虞墨戈那借了些農書,不過十分之七八是農具介紹,技術性太強,讀得有點吃力,唯是手邊的這本《農政》還實用些。
楊嬤嬤端著繡籃進來。快到年底了,她趕著最近清閒,想給小姐做件新斗篷。
小姐喜素,選了蜜合色花草紋路的錦緞。可桃李花羡的年紀,未免太淨了些,便想著在領口對襟上給她繡些什麼,讓她選樣子,是攢心梅花,折枝梅花,還是綠萼繡梅……
容嫣笑了。「怎都是梅花?」
楊嬤嬤茫然道:「小姐不是最喜歡梅?」
梅開百花之先,獨天下而春。歲寒自賞,傲雪脫俗,她可沒那氣節。人生夠孤單了,偏還選這麼個意象來襯托,真想要注孤生?
「海棠吧。」容嫣笑道。
海棠耐寒耐旱,生命力強;溫和而不張揚,又有離愁思念之意。她也希望自己如此,能在這個陌生的環境扎根,平安順遂。
楊嬤嬤若有所思地應下了。海棠繡得不多,還真得尋幾個好看的樣子來。聽街坊道臨街有個繡坊,不若去瞧瞧。正尋思著,忽而又想到什麼,皺眉道:
「聽護院道,最近有幾個陌生人鬼鬼祟祟,總朝咱宅子望,都好幾日了。」
容嫣手裡的筆頓住。
楊嬤嬤看了眼她手邊的《農政》,壓低了聲音試探道:「不會是……虞少爺的人吧。」
容嫣搖了搖頭,繼續翻著賬簿。
「讓護院留心點,把門都鎖好,別管其他了。」
楊嬤嬤不明白容嫣那話何意,不過隔天她便懂了。
是夜,她和雲寄在西廂歇下。年紀大了睡眠少,又怕擾雲寄,便去正房西耳室點著油燈做斗篷。
直到二更梆子響起仍無困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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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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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9-19 00:23:10
第二十五章
然不多時,忽聞一聲悶響,好似重物墜落。她以為是夜深出了幻覺,可緊接著又是「咚咚」兩聲。這回她聽得真切,是從正房和後罩房之間的墻壁傳來的。耳室墻薄不隔音,她貼著北墻聽到似有人語聲和窸窸窣窣的腳步聲,驚得她趕緊一吹,熄了燈,悄悄跟了出去。
西耳室和後罩房不通,她繞過容嫣所在的正房,從東面的門廳望去,果然有幾個黑影閃過。
楊嬤嬤登時脊背發涼,怔了半晌才反應過來。
家裡遭賊了!
容宅人少房間空,容嫣便將財物都歸置到後罩房,她和楊嬤嬤各一把鑰匙。
楊嬤嬤下意識摸了摸腰間——鑰匙還在。那這些人定是外來的盜賊,瞧他們那架勢還不得把後罩房搬空了。這可不行,這是小姐的全部家當,沒了這些還讓不讓人活了!
她轉身便要喊人,身後一隻手將她拉了過來,連下捂住了她的口。
月光下看清了眼前人,她驚喚了聲:「小姐?」
容嫣手指放在脣邊,示意她不要出聲,朝後看了一眼,見沒人發現趕忙拉她回了正房,把門鎖上。二人趴在次間的北窗屏息凝神地聽著,不過兩刻鐘的功夫,一切都安靜下來。
容嫣推開小窗縫探望,月光下後罩房的門半敞,人都不見了——
她長舒了口氣,讓嬤嬤把燈點上。
「就這麼讓他們走了?」嬤嬤手抑不住地抖索,急得眼眶都紅了。
容嫣握住她手鎮定道:「不走又如何,護院都在前院倒座房,等他們趕來盜賊早就跑了。再者被他們發現,會讓你繼續喊嗎?一時慌亂傷了你怎麼辦?」
年紀大了眼窩就是淺,楊嬤嬤淚花滾落。「我活了這麼大歲數,夠本了,是傷是死不要緊。那可是您所有的家當,沒了它往後的日子可如何過啊。」
容嫣笑了,拿著帕子給她摸淚。「人是活的錢是死的,在乎那麼多幹嘛。錢可不及人重要。放心,那不過是一部分,還有一部分在前院東廂呢。」
「您什麼時候移的?我怎不知?」楊嬤嬤詫異道。
「昨個移的,你去繡房的時候。怕你驚心回來便沒告訴你。」
楊嬤嬤更驚訝了。「您知道他們會來?」
「猜測而已,以往萬一。」
「那為何不都挪到東廂房!還讓他們盜去那麼些。」
容嫣搖了搖頭。「賊不走空。後罩房若是空的,不會翻其他地方嗎?他們也不知我究竟有多少財產,許搬空了後罩房便不想其他了。」
楊嬤嬤還是不甘心。「不能就這麼算了!報官吧!許還能追回來的。」
「報,當然要報。」容嫣神情篤定。隨即又莞爾道:「不過現在還是睡吧,一切都待明早再說。」
「這……」
楊嬤嬤都不知該說什麼了。小姐竟如此淡定,一點都不急。她不急,楊嬤嬤可睡不著。
容嫣知道她心裡惦記,便拉她睡在了正房。楊嬤嬤也不想走,兩個人在總歸安全些,她守著小姐守了一夜。
第二日一早,容嫣便遣護院去報官。
被盜總額近千兩,這案子可不小,縣尊派了縣丞孫遇知和張捕頭一同去的。
二人揣測了一路,定是因容家小姐買地的消息傳出去,才讓人起了賊心。虧得沒聲張地先把地買下來,留了家底,不然這一盜空,可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了。衙門可不敢保證一定能把這案子破了,追回贓款。
張捕頭才過而立,雖是捕頭也不過是個二兩的職,哪見過這麼多錢。感嘆容家小姐還真闊綽,買了地還有這麼多錢。
孫縣丞哼了哼。「都道她和離的,你可知道她嫁的是誰?通州秦家!建安郡君的嫡孫,分她這點錢,算個什麼。」
「如此還要和離?」張捕頭驚道,一張麥色粗獷的臉寫滿不可思議。「真是放著金窩奔鳥巢啊!可也是,人家那鳥巢也比咱這雞窩富貴。」
「但凡是個女人誰願和離,更何況夫君是英傑俊才的秦主事。和離不過是留顏面罷了,聽聞成婚五年無所出,不和離等著被休?倒也算個聰明人。」孫縣丞哼笑,又戳了戳張捕頭。「前幾日你逮的那周仁?也和她有關!」
「嗯?有何關係?」
孫縣丞才四十出頭,但老態盡顯,尤其一笑眼睛都被褶子擠沒了。他低聲道:「我是聽縣尊提的,錢員外告周仁的證據都是她收齊的。由此鑽了個空子,低價買了錢員外的地。誰叫前任縣丞去得早,沒個靠山,那周仁賠的呀,分文不剩。」
「這女人厲害啊,那我倒要好好瞧瞧……」
張捕頭見到容嫣時,愣了——
聽了一路的故事,又是和離,又是精明算計,他腦袋裡呈現的形象要麼凶如夜叉,要麼長頸鳥喙氣勢咄咄。
可眼前這個,說沉魚落雁也不為過。嬌柔貌美,裊裊婷婷,也不過十七八歲。一笑一顰,一言一舉,綽約而不失氣度,從裡到外透著矜貴。
張捕頭心裡不由得嘖嘖感嘆:娶妻如此,就是一輩子不生,當菩薩供著也值!
眼見著張捕頭視線痴迷不離容嫣,孫縣丞用胳膊肘杵了他一下,眼神提醒他:陳侍郎都請不動的人,可不是他能惦記的!
容嫣沒在意,從容泰然地將事情原委道來。聲音輕柔軟糯,卻自帶清冷的氣場,讓人敬由心生。她話語清晰,時間、地點、作案過程……該交代的沒有星點疏漏,最後還將所盜之物的明細列了出來。為方便府衙辦案,現場更無一人去過,沒有絲毫破壞。
張捕頭訝異得嘴都合不攏了。幸而她是個女人,不然自己這飯碗還不得保不住。
進了後院,穿過門廳,眾人發現地上有許多零零亂亂的黑灰腳印,從後罩房的門口,一直延至墻根,翻墻而過。
容嫣解釋:之前聽下人道常有人窺探容宅,她便留了心,擔心財物被盜,便在箱子和後罩房的青石地面灑了薄薄的碳灰。房間暗,又是夜晚盜竊,不易被發現,所以盜賊留下了這些。
容嫣回首,看著縣丞和怔愣的張捕頭,微微一笑,道:「如此,便不怕破不了案了吧。」
張捕頭緩過神來,忽地朗笑,佩服地點了點頭。他算是領略到這女人的厲害了。不過自己好歹是個捕頭,總不能太丟人。於是蹲下身來仔細分析腳印。
大小來看,是男人無疑,至少三人;從墻壁模糊的腳印看,幾人身手不錯,起碼年輕尚輕。鞋印邊緣整齊,不是流民抑或山賊所穿的草鞋;其中一個鞋印,應是方頭高筒氈靴,這靴子保溫極好是儒生常穿的。不過儒生可翻不過容宅的高墻,那麼此人定是個喜好張揚之人……
聽著張捕頭分析,容嫣感慨:若是現代技術,掃個指紋分分鐘便解決了,如今卻不行。可想想,也不對啊。自古便有按手印簽契約一說,軍隊還有《箕鬥冊》,利用的不都是指紋嗎?
她四處查找,看了眼箱子,無意問:「這……是指印?」
張捕頭循視而察,的確是幾個清晰的墨黑指紋,這可極有用啊!他看了眼淡定的容嫣,明白她是在不動聲色地提點,不由得笑了。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9-19 00:23:21
第二十六章
要拓指紋,箱子被衙役抬走。
臨行前,縣丞和容嫣道了幾句安撫的話,容嫣含笑道謝。張捕頭站了半晌卻不知該說點什麼,三十出頭的大漢,竟在笑姑娘面前羞了。道了句:「小姐放心,張某人定破此案。」便紅著臉隨縣丞去了。
雲毓院,書房。
虞墨戈站在哥窯冰裂紋青瓷缸前,看著水面,心不在焉。水中幾尾紅白錦鯉嬉戲游逐,擺著尾巴,討好似的等著他手裡的魚食投進來。
唯一的一隻藍衣錦鯉竄上來,嘴巴拱出水面,蕩出層層漣漪,使得水中映的那張臉也跟著晃了晃。
他回過神,手裡魚食一盡撒入了水裡。小魚紛紛搶食,水面徹底打亂,那張臉也被揉碎了。可隨著波盪漸輕,碎片一塊塊拼接,最後那張臉再次出現。
俊美如玉,清冷寡淡。
虞墨戈抬手,從左額沿著眉骨一直撫到眼尾。沒有疤痕的觸感,唯有平滑緊致的皮膚和茂密豐眉。
到底是過去了,還是沒發生……
「爺?」九羽聲音響起。
虞墨戈驀然收手,轉回圈椅上悠然坐下。聲音平靜無波:「去請了?」
「去了,不過未必會來,容宅昨晚遭賊了。」
搭在椅背的手突然一僵,舉眸看了默立的人一眼。九羽解釋道:「小姐無礙,唯是財物被盜一空,已經報案了。」於是將事情大概講出,虞墨戈聽著,僵住的手漸漸松弛,最後握緊椅背問道:「看清人了嗎?」
九羽明白他問的不是容嫣,而是自己派出去跟蹤容家小姐的人。可他需要的不過是容嫣的行蹤而已,夜間也沒有必要跟了。
「沒有。」
虞墨戈深吸了口氣,仰頭闔目,手下意識去摸眉骨。「從今兒開始多派幾個人,不間斷地盯著,一定把人護好了,不可出一點差池。」
九羽看著他,應聲:「是。」
剛說罷,便聽門外小廝曲水來報:「容家小姐來了……」
「我以為你不會來了。」
容嫣邁進雲毓院正房,虞墨戈便含笑道了句。
他應是知道容宅被盜的事了。
其實她也以為自己不會來。今兒和楊嬤嬤去寺廟本是想請張平安符,可繞到藏經閣便不自覺地踏上了那條熟悉的小徑……
「前日約好的,今兒當然要來。」說著,又從衣袖裡摸出本書冊,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猶豫道:「這《農政》我看過了,來還你。」
瞧她那不捨勁兒,虞墨戈淡笑,兩根修長的指頭夾過書,攤在掌心翻了翻。
「都看完了?」
「看完了,不過不大懂。」
「哪不懂?」
容嫣抬頭。見他挑著眉梢望向自己,突然覺得有點好笑。人家風情之人相聚,不是品茗賞花,便是吟詩論畫,他們兩個卻在這討論農書?就算她問了,他一個五穀不分的紈褲公子懂嗎?
她含笑上前。虞墨戈手抬得太高,她只得踮起腳尖,翻動他手中的書頁。目光一掃指著一行字問道:
「這個種棉花要‘精揀核,早下種,深根,短乾,稀科,肥壅’,能不能具體解釋一下,這個‘精揀核’要如何揀;‘深根’到底多深;‘稀科’要距離多少?」
說罷抬頭,濃密的睫毛扇動,眨著眼睛與他對視。一雙黑眸清澈,若銀河流淌星輝漫落,美得讓人深陷不能自拔……
虞墨戈的心莫名漏了一拍——
他猛然回神,目光無措地挪開。手掌一合扣上了書,哼笑道:
「你故意的吧。」
若是問個南糧北調、屯墾水利,抑或經綸康濟之術,他都能解釋。可這農桑瑣屑之務怕非農夫而不能答了。
就算是故意的吧。原來這個清傲的少爺也有被難住的時候。方才失神可是窘了?越想越覺得有趣,容嫣忍不住掩口笑了。
然他卻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
容嫣驚。
瞧他認真的神情,莫不是……生氣了?她有點怕,顰眉抽手。
虞墨戈盯了她的手腕,忽而一笑。眉心的落拓復現,眼角都噙著抹得意。
「這是我送你的?」
容嫣低頭,看著手腕上那隻鏤雕墨玉鐲子登時羞紅了臉,目光躲閃道:「是,是那隻……我覺得放著怪可惜的……」
「那你那隻碧璽手釧呢?」
容嫣臉已經紅到了頸脖,扯著手道了句:「昨晚,被盜了——」
虞墨戈沉默。笑意散去,眉心的清冷漸濃,望向她的目光籠著疼惜。他握緊她的手腕,用力一扯將她拉入了懷裡。
他胸口貼著她的背,下頜抵在她肩頭,語氣輕柔道:
「你怕了嗎?」
他在問昨晚的事。
容嫣心登時一緊,隨即全然放鬆下來,包括身子……
從昨夜到此刻,沒有一人問過她這個問題。大家都道她從容淡定,可誰知道她當時有多恐懼。她不是神也不是無畏,她只是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姑娘。
她也會害怕——
即便猜測可能會遇到盜賊有了心裡準備,可當真面對時她腳都軟了。要知道她和那幾個歹人只有一窗之隔,那窗格不是鋼筋不是鐵架,是她一個姑娘都能撞破的木格。他們若是闖進來,容嫣連喊人都來不及,更不要說逃了。她出門去拉嬤嬤的時候,手心裡都是冷汗。
可她不能慌。不管是對內還是對外,這個家她還得撐著。
現實把她逼上這條路,可改變不了內心小女人的一面。再堅強獨立,她也希望有雙翅膀遮在頭頂,有個胸膛能讓她依靠。即便是虛擬空幻,哪怕是自欺欺人,只要能放鬆片刻就好。
許這才是她來這的原因吧……
後背,他胸膛越來越熱,整個人被他籠在懷裡被那獨有的氣息漫浸,滲入皮膚沿著骨血鑽入心頭。心像被火撩了,熱騰騰的。
她不語,他習慣了她的沉默,沉默也是一種回答。
心像被尖銳的東西刺了一下,麻,微疼。他溫柔地含住了她的耳尖,輕巧地舔過她的耳廓。
酥麻的感覺如電流瞬間竄遍全身,容嫣胸口一窒腿軟了。
他攔腰將她抱緊,一隻手探入衣襟,沿著小巧精緻的肋骨根根向上攀,輕柔地撩撥。就在容嫣融化的那一刻,低啞道:「你跟我吧,跟了我便不用怕了。」
懷裡人僵了一瞬,恍惚間似有動搖,可終了還是用僅存的意識搖了搖頭。
她不想做外室,這是她的底線,不能破……
虞墨戈眉心微蹙,隨即一個打橫將她抱起,朝西稍間去了。
有容嫣提供的線索,張捕頭三日便將案子破了,至第五日,犯人一一抓獲。
「是周仁父子和往日與他聯繫密切的地痞。」
張捕頭主動將消息送到容宅。
據周仁交代,這事還是與買地有關:
錢員外將他告上公堂後,這些年積累下的財產悉數還債,一貧如洗,真叫一個落魄。而聽聞自己被告和容嫣有關,他心生恨意。
可再恨又如何,自己潦倒且不說,他清楚容嫣和臨安伯府的關係,不敢輕舉妄動。如此又不甚甘心,便打起盜竊的主意……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9-19 00:23:31
第二十七章
張捕頭告之,除了被揮霍的些許銀兩,財物基本追回,待案子一結便會送回。容嫣感激,遣嬤嬤將備好的紅包交給他。張捕頭如何不可收,只道是分內之責。
容嫣親自遞與道:「縣衙官差如此盡心,容家請他們吃酒也是應該的。」
聞言,張捕頭目光品味地掃視容嫣,抱拳笑道:「替兄弟們謝過小姐。日後若有所需,您儘管提。」
送走張捕頭,容嫣回身對楊嬤嬤道:「關門,將所有人喚到正堂!」
除楊嬤嬤和雲寄,容宅還有三個護院、一個車夫、後院兩個婆子及兩個十三歲的小丫鬟。
此刻,所有人都集於前院正堂。
入容宅月余,還沒見過小姐如此嚴肅,眾人不免忐忑,心裡七上八下。
容嫣把今兒張捕頭的話講來。李婆子嘴甜,一面道菩薩保佑,善惡有報,一面給小姐道喜。被她帶動,其他幾人也面露喜色,放鬆下來。
可接下來的話,大夥都驚住了。
「周仁說是碰巧摸索到後罩房的財物,可那夜我和嬤嬤看得清楚,他們是有備而來。從竄入到作案,沒有絲毫阻滯。所以,家裡一定出了內賊,與他們裡應外合,狼狽為奸!」
容嫣一聲喝,嚇得小丫頭瑟瑟不敢抬頭。李婆子忙解釋:「我們可不敢幹這吃裡爬外的事,那黑心的周仁,誰會與他為非作歹。」
吳護院濃眉皺起。「小姐若是懷疑我們,那便問周仁,問問到底是誰。清者自清,沒做過的人,問心無愧!」
「是誰明個便可知曉。」 容嫣冷道。「我已和張捕頭談過了。他的能力你們比我清楚,定會審得出來,何況周仁也並非守信之輩!」說著,巡視眾人。
「從此刻開始,誰也不許出這個門。待明日張捕頭審問後,依法拿辦!」
遣散眾人後,楊嬤嬤把大門鎖上了,任誰也別想邁出一步——
其實容嫣對此早有揣測,得知盜賊是周仁後,便更加確定了。
今兒把大家喚來,目的很簡單,無非是招敲山震虎,引得內賊恐慌起了跑路的念頭。要知道從容家逃,可比從府衙逃容易多了。
希望此人也如是想,今晚出現,不然她只能把一眾人都交給衙門了。
前門被鎖,後門直通容嫣所居的後院,兩處都逃不掉。最佳位置便是前後院之間的花園,花園兩個側門雖都鎖著,可園裡靠墻的高樹假山處處可做支撐,翻墻而越。
容嫣帶著楊嬤嬤和雲寄躲在花園的寒溏閣,這原是容父收藏書畫的地方。前院來人,不管朝哪個方向去,都能看清。
等至二更也不見人出現,冷得容嫣腳都有些麻,雲寄正要給小姐加斗篷,楊嬤嬤突然拉著她的手,使勁拽了拽,手指顫抖地指著西墻。
只見一個黑影穿過西側的小竹林,直奔假山去了。三人跟出來,月光下,瞧著那背影容嫣心登時一緊,涼颼颼地,比這寒冬的夜還涼。
她站在他身後,喚了聲:
「趙護院!」
假山上黑影一顫,抖了起來。
容嫣知道自己猜對了。
可緩過神的趙護院,連頭都沒回,匍匐著身子繼續上爬,腿腳不甚利落滑了兩次才登上。眼看便要夠到西墻了,卻聞身後人冷道:「你今兒若翻出去,便再也回不來了!」
趙護院伸出的手縮回,停在假山上。
容嫣舒了口氣,語氣稍緩道:「你想過沒有,我既能在這堵你便能在外設人。外面張捕頭已經安排好了,你若跳下去,立即被捕!」
話落,趙護院一個哆嗦,險些沒從假山上掉下來。被捕頭逮住那可就真毀了。他匆匆爬下來,腳一落地轉身而跪,伏在容嫣面前,泣不成聲。
容嫣安靜地看著他,沉默不語。
哭了一刻鐘,趙護院漸漸平復,將事情原委道來:之前和小姐去田莊,周仁熱情招待,二人便多聊了幾句。就這麼個泛泛之交,怕連「交」都不算,讓他栽了跟頭。
周仁出事後私下找過他,打聽容家財產。看清他的本性趙護院明白他沒懷好意,拒絕了。可他哪肯罷休,竟蓄意威脅,尋幾個地痞去滋擾妻女。
「所以你就把小姐出賣了!」楊嬤嬤氣憤地指著他喝道。
趙護院淚流滿面。「對您而言,他沒錢沒勢不算什麼,他也不敢惹您。可對我們不一樣,他手底下一群潑皮無賴,我不得不怕。我們本就是外來戶,無依無靠;我老來得女,小女才十四,我不能眼看著婆娘閨女受欺負啊。」
「那為何不與我說?」容嫣問道。「怕我不管她們?」
趙護院哽住。雖相處月余,但他清楚小姐是個仁善之人,不會放著不管。可一切都晚了,他悔嘆了聲。
「我問你,你可周仁的錢了?」
他忙搖頭。「沒有沒有,絕對沒有。我不會做那昧良心的事!」
「你這還不算昧良心!」楊嬤嬤嫌惡地補了句。
趙護院無顏,捂住臉又痛哭起來。挺大的男人,遇事就知道哭,也是夠窩囊了,不怪被人拿捏。楊嬤嬤怒其不爭地剜了他一眼。
容嫣嘆聲。「說你沒良心也不盡然。那日把財物從後罩房挪到東廂,你也在,想來他們沒動東廂是因你沒說。既然你給我留了路,我也留你一條。」
這可不是心軟的時候!楊嬤嬤焦灼地扯著容嫣的衣袖。
容嫣擺手,繼續道:「今兒這事大夥都知道了,無規不成方圓,誰家都得有個章程,為了以戒他人我留不得你。如方才所言,我給你活路,不將你移交官府,趁天亮之前離開吧。這事我再不追究,你我主僕的情分也就此斷了。」
說罷,再沒看他一眼,帶著楊嬤嬤和雲寄回後院了。
路上,楊嬤嬤困惑,不住地朝西墻望,直到入了內室才忍不住問道:「便這樣算了?張捕頭那如何交代?墻外……」
「墻外沒人。」容嫣脫下斗篷遞給她,見她怔得不知接便兀自掛在花梨架上。「不管是誰,我明白此人非真心要害我,且多少也猜到是趙護院,只有他接觸過周仁。所以我沒告訴張捕頭,給他留條生路吧。」
雲寄鋪著床,不禁嘆道:「小姐真是心善。」
容嫣神色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道:「心善也要分對誰,因何事。」說著上了床,雲寄忙把被子鋪開,容嫣順勢拉住了她手。「你知道我方才為何帶著你去花園嗎?」
雲寄有點不知所措,小心道:「因為小姐信任我……」
「對。」容嫣目光肯定。「我當初挑你來,不僅僅因為你是表姐的陪嫁,更多是因為你的秉性。你不爭不搶,踏實勤懇,不管是這麼些年依舊是個二等丫鬟,還是被我挑到容宅,都沒抱怨過。我喜歡你的穩重。我知道我這比不得伯府,但我討了你,必然會待你如親人,如楊嬤嬤一般。」說著容嫣看了眼楊嬤嬤,嬤嬤溫慈回笑,點了點頭。
雲寄也低頭抿笑,又給小姐提了提蓋在腿上的被子。
看著她身上的那件茱萸紋比夾,容嫣又道:「在伯府留得久,對曾朝夕相處的人有惦念,這我理解,也不反對你們接觸。但你要時刻記住,你已經是容宅的人了。」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9-19 00:23:48
第二十八章
話語雖柔,卻字字敲在雲寄心頭。小姐突然對自己說這些話,大抵還是因為趙護院的事驚了心。寄雲眉頭緊擰,篤定道:「小姐放心,從伯府出來那刻,奴婢便把自己當容家人了,奴婢絕不會做出對不起小姐的事來。」
容嫣拍了拍她手背。「我知道。我只想問問前幾日去伯府,你可與湘雨提我去田莊的事了?」
雲寄突然僵住,瞪著眼睛茫然道:「提,提了。她道您走路看著不穩,我便提您腳傷了……」
容嫣神情一凝,追問:「可還有其它?」
「沒有了。」雲寄搖頭,忽而又想起什麼。「倒是那日在琳琅閣,奴婢下樓移馬車時,遇到了伯府後院的呂嬤嬤。她說小姐的簪子落下了,便一路跟著送來,結果還鬧了個烏龍,那簪子不是您的。我們聊了會,東拉西扯無非就是問候小姐起居的事,還問您有沒有宛平的熟人。」
「那你如何答的?」
「……應該沒有。」雲寄惴惴道。「小姐,我不知道這話不該提……」
見她神情惶然,憂心她再多想。容嫣淺笑,安慰道:「無礙,我只是怕表姐擔心而已。也怪我沒事前與你囑咐。主僕也要磨合不是,日後你若有不清楚的便問楊嬤嬤。」「好了,天晚都累了,都去歇息吧。」說罷,她扯著被躺下了。
楊嬤嬤挑暗燈花,帶著雲寄退出去了。
容嫣躺在床上,輾轉無眠。
原來那日在她琳琅閣窗口看到與雲寄說話的夫人,是徐靜姝的乳母呂嬤嬤。二人向來無甚交集,何況送簪子這種事如何用得上她,怕目的還是在打聽自己吧,為自家主子。
難不成徐靜姝發現什麼了?
容嫣想不出答案,翻了個身。然憶起今兒的事,全都是教訓啊。
對人信任是應該的,但不能一點防備都沒有。有些人是有意,而有些人則是無心。不管是趙護院,還是雲寄,到底都是自己大意了。
以現在的生活環境,她不可能再如前世那般自如,她得留心著身邊的每一雙眼睛……
這一夜容嫣睡得並不好,她又夢到了曾經的家人,思念幽深。於是第二日,解決了趙莊頭的事,容嫣突然想要去澹華寺,楊嬤嬤皺眉。
容嫣笑道:「我是要去求佛,真的是求佛。」
她是想找份心靈寄託……
澹華寺雖遠離繁華,卻香火頗旺。知客僧引著容嫣去了大雄寶殿,容嫣燃香叩拜。
前世奶奶虔誠禮佛,常會給她講些佛理。容嫣不往心裡去,笑她一個接受唯物論哲學的老知識分子竟也崇這些。奶奶總是慈笑道:哲學讓人精神富庶,而佛學則是靈魂上的追求。
不管懂不懂,穿越這事涉及靈魂,她信了。容嫣祈求佛祖保佑在那邊的父母平安,也希望自己的生活順遂。
拜過之後,她又帶著楊嬤嬤轉去藏經閣聽塵了大師講經。
方坐不多時,有位七八歲的小沙彌出現在她身邊,施禮低聲道:「您可是容家小姐?」
容嫣微微點頭。
小沙彌咧嘴笑了,眼底浮出兩個小酒窩,純真稚氣。「有位施主道是小姐友人,此刻在上客堂候著,請小姐移步。」
容嫣納罕,問及姓名,小沙彌扭眉搖頭,只道是個二十幾歲的高大男子其他再描不出了。
友人,男子……她似乎猜到是誰了……
到了上客堂,小沙彌施禮退下。容嫣推門而望,沒有人。她提裙邁入朝次間去,楊嬤嬤隨後掩門。還沒待門扇合攏,便聞容嫣一聲尖叫,嚇得她一個冷顫猛然回身。
面前,容嫣直挺挺地僵住,而她身後,一年紀不過二十五六的男子貼著她,手裡的一把短刀正架在她脖子上!
楊嬤嬤驚得暖手「」地掉在地上。
「把門關上!」
男子低吼。與此同時,寒光閃動,刀朝容嫣的脖子又近了。
怕傷了小姐楊嬤嬤不敢上前,只得把門關上。
「你是誰!你,你想幹什麼!放了我家小姐!」她指著男子道。
男子沒應,架著容嫣坐在椅子上,單手扯過她胳膊,抽出早已準備好的繩子捆上了。楊嬤嬤幾欲上前,都被他陰冷的目光給嚇了回去,他握刀的手始終沒離容嫣。
「你到底是誰?我與你可有仇怨?」容嫣努力平靜問。
男子冷笑,刀背在她鎖骨的位置拍了拍。「有,仇大著呢!你不是想知道我是誰嗎?你看看,看看我像誰?」說著,刀尖指著她頸喉,站在了她面前。
容嫣這才看清他真容。方額細眼,兩腮凹陷,一副刁鑽刻薄像。皮膚倒是白細,可全然不似讀書人,眼神流轉帶著刁滑,倒像個市井無賴。不過正是這眼神,看著有點熟——
「想不起來?那我提醒你!」他脣角挑起抹陰森。「我姓周,名群!」
周群!
周莊頭的兒子周群!
「你,你,你不是被抓了嗎!」楊嬤嬤驚恐道。
周群目光依舊未離容嫣。見她因驚嚇而臉色蒼白,便覺得十分解氣,刀尖提起她下巴,奸笑道:「我命大啊,審訊的路上逃出來了。那麼多人偏就讓我甩掉了,你說老天是不是眷顧我,引著我來找你啊!」
「你想做什麼?尋仇嗎?」容嫣鎮定與他對視。
「我當然要報仇,你害得我傾家蕩產便罷了,還把我和我爹送進大牢,判我二人絞刑?絞刑!你這要趕盡殺絕啊!」他緊咬著牙,眼神毒怨得很不能茹肉噬骨,手上沒控制住劃破了容嫣頸脖皮膚,一條血痕立現。
楊嬤嬤驚叫上前,周群猛然回首,惡狠狠地瞪著她。手顫動,刀尖又留了條血痕,楊嬤嬤趕忙剎腳,急得眼淚直流。
容嫣緊張得已經感覺不到疼了。她喉頭一動,安奈著恐懼道:「你到底想要什麼?」
「我要錢!」周群猛然回首,刀尖戳向她,容嫣驚叫閉上了眼睛。周群順勢捂住她口,壓低聲音嘶啞道:「我要錢,把錢給我!」
他神經緊繃,不能再受任何刺激了,只能順著。
容嫣側頭沒睜眼,應聲道:「我給你,都給你。」
周群僵硬的手撤了些,半晌,冷道了句:「原來你也怕啊!」眼中一絲狡黠閃過,又道:「只要你把錢給我,我就放你走。」
容嫣點頭。「但是,你得讓我回去,不然如何給你拿錢……」
「容小姐!」周群陰笑,「知道您心思多,當可不能上兩次。」他回頭看了眼楊嬤嬤,「你去!值錢的,銀票、首飾!統統給我拿來,別想跟我耍花招,我橫豎都是個死不怕再拉上一個。你若是按我說的做了,咱都相安無事。」說著,他又握住容嫣的手,摩挲著,笑容猥瑣。
「果然是千金小姐,手跟那羊脂膏子似的,又滑又嫩。」他看著楊嬤嬤,威脅道:「你若敢糊弄我少帶一樣東西,我便從這雙手上取!」
眼看他一根根撥著容嫣的手指,楊嬤嬤心驚肉跳,無措地望向小姐。容嫣眼中凝著深意,也看了她一眼,隨即低頭,目光落向了皓腕上的玉鐲……
楊嬤嬤瞬間懂了什麼,訥訥點頭,對周群道:「我去,我這就去,千萬別傷我家小姐,我馬上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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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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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9-19 00:23:59
第二十九章
說罷,推門匆匆離開了。
楊嬤嬤離開,周群將門鎖上,手裡的刀一直沒落。他坐在容嫣對面看著她,目光錯也不錯,直勾勾地,看得容嫣心裡發悚。
能從府衙手裡逃脫的亡命徒,要麼是理智異於常人,要麼是極度恐慌後神經緊繃,一觸即斷。不管哪種都惹不得,容嫣極力穩定情緒,保持沉默。
倒是周群先開口了——
「我爹道你不一般,果然是啊。你不怕嗎?」他冷笑道。
「怕。」容嫣淡然應。
「女人我見得多了,可沒一個你這樣的。見過世面的小姐到底和鄉下丫頭不一樣。」周群上前,刀背挑著她下巴,邪笑道:「長得都這麼水潤。」
他眼神露骨,容嫣下意識躲了躲,岔開話題。
「即便我把錢給你,你逃得出去嗎?」
周群用指腹抹著刀刃。「不必小姐操心,我自有辦法。」
「即便逃出去了,又能逃到哪?」
「天下之大,何處不容爺。」周群陰笑,瞟著她。「小姐莫不是想勸我回去?橫豎都是個死,若闖出去了許還能活命。」
「那你父母呢?不管了?」
「我爹拜你所賜,活不了了。‘三犯者及盜竊一百二十兩以上,絞監侯’,他盜竊的可是千兩!我自己都管不了了,還管他。至於我娘,自求多福吧,若還能等到我回來那日,再孝順她。若是等不到了……」周群努了努嘴,望著刀尖的眼神有點直。再渾,他也有個惦念的人。
見話說到他心裡,容嫣繼續聊。
「你拿了錢,想過要如何用嗎?」
這問題有點出乎意料,周群哼了哼。「怎地?錢歸我了,還管我糟蹋?」
容嫣搖頭。「你若還想再見你娘,便不能把錢揮霍掉。要知道賺錢不易,但錢生錢很容易。手裡有這麼多錢何不賺上一把,不但能幫上你母親,也不枉你亡命一次。」
這姑娘倒有趣,竟和匪徒分享賺錢之道。周群拎把椅子抬腿跨坐在她身邊,握刀的手朝膝蓋一搭,刀尖偏離了容嫣,饒有興致問:
「我倒是要聽聽,這錢該如何生錢。」
「確有來錢快的,比如放貸,但你沒根基做不過銀莊,到頭來很可能血本無歸;而古董玉器也不要玩,利雖大風險更大,不是內行人玩不了;鹽茶之利尤巨,非巨商賈不能任,私販更是觸犯法禁。所以還是踏實些的好……」
「像你,種地?」周群不屑。自己莊子裡混出來的,還用得著她說這些。
「‘奇貨可居’你沒聽過嗎?利用‘積貯之理’便沒有做不了的買賣,盯緊了市面上的供求,預判價格漲落。賤取如珠玉,貴出如糞土……」
為了轉移注意力,拖延時間,容嫣把這些日子總結的經驗與他道來。周群也果真有幾分興趣,聽進去了。
「……想致富,定要戒驕戒躁,戒貪戒欲,重要的是看準時機。」
聊了小半個時辰,話都說盡了。感覺楊嬤嬤該回了,容嫣問道:「你可都記住了?帶了錢便找個沒人識得的地方,如是做,保證你日後富甲一方。」
周群嘖聲,手裡的刀子掂了掂,邪笑道:「不必了。我看你就是個寶,若有了你還愁賺不到錢。」說罷,從椅子上起身,步步逼近,目光貪婪地在她身上掃著。
「有你,沒錢也無所謂!」
所以說,有些人註定沒出息。她講了這麼些,他最後的關注點還是在女人身上。容嫣想要繼續岔開話題,可根本攔不住他的色心。
周群的刀背落在容嫣的下頜,白皙的皮膚在冷刃的森寒下散出溫柔的光,如此極端的對比,撩得人心燥熱。他刀背下滑,刀尖滑入她的衣領輕輕一挑,斗篷系帶被割斷,斗篷滑落,露出一截秀頸,周群不由得喉結滾動,咽著口水眼睛直了。
米行張家姑娘不過十五,周群惦念已久。那姑娘生的水嫩,跟剛出鍋的豆花似的,可若與這容家小姐站在一起,那就是隔了夜的豆渣,又餿又糟。怎能有人生得如此的嬌,嬌得人恨不能含在嘴裡,摟進懷中去疼。
周群突然覺得,今日若能與她逍遙,死也甘心了!
刀尖繼續下行,溜進容嫣腋下,將系於腋下的襖衫衣帶挑破,刀背一翻,夾襖的衣襟敞開……
這會兒若還能鎮定,那她可真是神了!容嫣額頭手心都是汗,放開嗓子大喊,周群猛地捂住她口,任刀墜地也顧不得撿,伸手便去扯她衣衫——
就在要扒開衣襟的那一剎,門怦然而開!
陽光竄入,隨之一個高大的身影迅捷閃過,還沒待周群反應過來,早被人一腳踹飛,狠狠地撞向了墻壁。
容嫣從驚忡中緩過神,看清了眼前那張英氣逼人的臉,心裡一股衝動騰起,堵在胸口,憋悶得窒息。她雙眼模糊了。
這是她第一次,第一次如此強烈地企盼看到虞墨戈——
陽光下,虞墨戈精緻硬朗的線條耀得人睜不開眼。清冷的面容,劍眉深蹙,冷峭寒凜,可望著容嫣的雙眸,卻有說不清的驚惶與溫柔交織漫射……
目光在她臉上輕撫,眼見她星眸含淚,楚楚委屈地咬緊了下脣,臉色因極力隱忍白得可怕,看得人心都快碎了。
虞墨戈恨不能將她擁入懷裡安撫。可看了看她被捆的手,耐著衝動解開繩子低頭為她整理凌亂的外衫。
遮住半露的鎖骨,虞墨戈陡然發現她頸脖處的傷痕,登時一僵,攥著衣襟的手捏緊了。
他長睫遮蓋下的眸色愈暗,凝了寒氣似的扭頭瞥了眼墻角搖搖欲墜的周群,又看了眼門口的九羽。
九羽會意,提劍上前。
周群從眩暈中緩過來,瞧勢不對,朝著步步逼近的九羽扔了把椅子轉身便逃。九羽動作輕巧,側身躲過,追了上去……
此刻,虞墨戈已拉好了容嫣的衣襟,眸光清澈,低頭對著她淡然一笑,隨即抬手遮住了她的雙眼。
容嫣眼前一黑,還沒反應過來,忽聞幾聲凄厲的慘叫,驚得她不由得一顫,坐在椅子上繃得緊直。虞墨戈順勢將她拉入懷裡,一手扣著她頭不叫她看,一手輕撫她的脊背……
「別怕,沒事了,沒事了……」他聲低且柔,似一縷清泉濺玉,透過雜亂的冷刃相碰和慘叫聲,鑽入她耳中,在心頭浮動,莫名地安心。
她一點都不怕了。
半刻鐘後,房中再次安靜下來。虞墨戈含笑,扣在她後腦的手輕輕拍了拍,容嫣從他懷裡出來,仰頭看了他一眼,又望望四周。除了墻角一灘血跡什麼都沒有了……
容嫣猜的出方才發生了什麼,平復了心情,在虞墨戈的攙扶下起身。
她轉身低頭,淡淡施禮道:「謝虞少爺相助,容嫣……」
話未完,只聽對面「」的一聲,西窗被撞破,一團青灰色身影飛躍而入。容嫣沒看清人,但見一束凜凜寒光直衝虞墨戈背後——
她驚恐地瞪大雙眼,想叫,然那人身手之快,根本沒有反應的機會!就在那刀只距虞墨戈寸余時,他猛然轉身,一個傾側,擋在容嫣面前躲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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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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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9-19 00:24:10
第三十章
刀在他鼻尖前擦過,虞墨戈就勢迅捷地推了一把,那人踉蹌,屈膝間一個僕步穿掌穩住,轉身便是擺拳而上。
這次,尺余長的細刀直對虞墨戈胸口,狠辣不留情。
陽光映爍下,刀鋒寒得砭骨錐髓,與那人陰森的目光相映,容嫣早已嚇得頭皮發麻一動不敢動。
然她身前人卻穩如松竹,拉緊她的左手始終沒有鬆開。幾個回合下來,那歹人完全不占優勢,招招被虞墨戈攔截。
對方身手不凡,虞墨戈單手相抵又要護著身後的容嫣,只守不攻,雙方僵持不下。眼看著護衛便要歸來,那人急得額角滲汗,忽而眸光一亮,意識到了虞墨戈軟肋所在,劍鋒陡提直奔虞墨戈飛來,就在要觸及他的那一剎,一個急轉挑向了他身旁的女人——
虞墨戈震驚,猛地拉過容嫣。劍尖在她頰側呼過,帶掉了耳墜上的珍珠。
珍珠還未落地,虞墨戈早已側身踢腿,一招正中對方小臂,卸了他刀,右手手腕輕翻,握住了飛落的刀柄!
這動作之快,容嫣連驚訝都來不及,喂見虞墨戈一個劍花輓起,反手將刀刺向了對方——
容嫣徹底呆了。眼看著那人胸口被刀尖刺入,一朵血花綻放,如入水硃砂,在他青灰的衣衫上層層渲染……
那人雙手握住刺入胸口的刀,驚恐地張大了嘴,緩緩跪地……死亡隨著他瞳孔無限放大,放大……
兩世為人,容嫣死人都沒見過,更不要說殺人。此刻,她腦袋一片空白,腳軟得想要找個支撐,然手腕卻被無意識地扯了一下。
虞墨戈漠然向前,側容輪廓硬朗緊繃。容嫣望向他,他墨眸深得詭異,冷得可怕。她見過他清冷寡淡的模樣,感受過他強大迫人的氣場,也明白他的情淡意疏,可她從沒見過這樣的他——沉靜,卻帶著深恨怨毒,像從地獄走過一遭的怨魂。
手腕被捏得越來越緊,緊得發疼,他好像完全忘記了容嫣的存在,朝那人靠近,將那把尺余長的刀,冷漠殘忍地,一點點,一點點地,全部刺入早已瞳孔渙散的人,直至沒入刀柄,不能再深入……
看著跪地人背後探出的刀身,容嫣一陣目眩。
「三少爺!」
「三少爺!!」
隨著九羽入門一聲疾呼,容嫣徹底癱了……
虞墨戈猛然被叫醒,惶恐地攔腰將身邊人撈了回來,抱住。
他捂住容嫣胸口,低聲輕喚:「容嫣?」
容嫣急促吸氣,漸漸緩過來,可一睜眼看到的卻是胸前他沾了血跡的手。她努力平復,待呼吸順暢了,離開他懷直身而起。
跟隨九羽入門的楊嬤嬤趕緊上去攙扶,也生是被眼前的一幕嚇得不敢睜眼,握著小姐的手退了一步。
虞墨戈沉默。
他目光一掃,忽見到容嫣白嫩纖細的手腕紅得發漲,意識到是自己所為,眉心一皺上前要去碰,容嫣下意識躲了下,惶惶地看了他一眼,又退了一步。
眼見門外的人越來越多,虞墨戈沒有繼續,探出的手僵在空中須臾,默默收回來了……
澹華寺出了命案,縣衙來人了。
張捕頭見了容嫣關切詢問,聽聞她受傷後極是愧疚,直道是自己失職被周群逃脫。容嫣不惱反安慰他,「犯人逃脫,誰也不願。」
這是真話,犯人逃脫,張捕頭也免不了受罰。虧得英國公府的三少爺經過,救了榮家小姐,不然出了萬一,他罪過更大了。
當場問過話,眾人便散了,了塵大師為死者超度。
擔心容家小姐受驚嚇,張捕頭主動提出送她回去,容嫣婉拒。臨行前她回首看了一眼,卻只望見虞墨戈挺拔的背影遠去,她想了想,走了。
從上客堂陸陸續續被人圍觀,二人便再無交流,甚至連個對視都沒有。
她是不敢看他,至於他,她不清楚,也不想清楚。
「各取所需,互不幹涉。」話說得容易,可當真剝下神秘,暴露未知時,她怕了。
他到底怎樣個人,又經歷過什麼。這些她從不關心的問題如今成了羈絆,成了她恐懼的源頭。她甚至懷疑自己當初的選擇到底對不對。
不過也好在是「互不幹涉」,她沒有捲入他的生活……
「今兒多虧了虞少爺。」馬車上,楊嬤嬤感嘆。「怎想到竟是兩個人,若不是虞少爺在……想想都後怕。」
容嫣沉思,問道:「死的那個,衙役如何講的。」
楊嬤嬤知道她指的是後者,嘆道:「說是和周仁是一夥的,當初僥倖逃脫,如今便和跑出來周群計謀綁架小姐,沒成想躲得那麼深。其實他若不現身,也能躲過一劫。不過都是命啊,倒霉他遇到了虞少爺。這就叫老天有眼……」
當時只有虞墨戈和容嫣在場,他人不曉,容嫣可看得清楚。那人身手極好,可不是周仁之類,而且他也不是衝著自己來的,是衝著虞墨戈。
容嫣想到他手裡的那把刀,細長彎曲,刀尖略寬上翹。她在淮安伯府見過,跟隨徐井松的衛所士兵身上帶的便是這刀。是軍用的柳葉刀。
如此,他更不可能是周仁的同夥了。
是有人要害虞墨戈?
容嫣覺得頭疼,越是不想深了解他,越是控制不住地去多想。她暗嘲自己,知道那麼多做什麼?不管對她,還是對他,都沒意義。
見小姐顰眉闔目,楊嬤嬤含在嘴裡的話不知該不該說。今兒受意去求虞家幫忙,她也是心存忐忑。他二人的關係,她清楚。沒有利益糾葛,沒有感情維繫,連交情都算不上,人家肯不肯幫?即便肯,又如何幫?若只是幫她報官,她也說不出什麼。
可還沒待她開口,那個一臉冷相的侍衛便將她迎進了別院。她能來,必然是出事了,英國公家的三少爺抬腳便走,幾乎是在去寺裡的路上聽完事情經過的。
經此一事,楊嬤嬤心裡有點異樣的感覺——彆扭。
還有上次在郊外偶遇,她覺得三少爺對小姐也沒有想象的那般淡漠不堪,她是真希望有人對小姐好,小姐經歷了太多的炎涼之事,無情之人了;可轉念思量,好又如何,門不當戶不對,身份懸殊,他們根本走不到一起。
難不成他真想要她做外室?她家小姐可不是這樣的人……
楊嬤嬤想得投入,情不自禁地哼了聲。容嫣看她一眼,楊嬤嬤訕笑,隨即斂容皺眉,憂忡道:「您和虞家少爺……」
「別說了。」
容嫣嘆了聲,闔目,無力地倚在靠枕上再不想多言一句。
雲毓院,正房。
虞墨戈三日沒有出房門了。
其實他原本並不住這,而是前面的然犀苑,只是因為這離別院的側門最近,方便她來,便成為了一種習慣。
原來習慣這麼容易形成。
而有些習慣,過去多少年也不會變……
他倚在圈椅上,下意識地去摸左額,平滑依舊。
傷痕不在了,可記憶抹不掉。多少次閉上眼睛,還是戰場上那一幕,蒙古彎刀在眼前劃過,從左額到眼角,血淋淋的,模糊了眼睛,透過血色他看到二哥虞抑揚倒在他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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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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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9-19 00:24:22
第三十一章
他為了援救自己而亡,卻不是亡在元蒙的刀下,而是亡在兄長的陰謀裡。
包括虞墨戈自己——
曾經也是把一模一樣的柳葉刀,猝不及防,毫無徵兆地從他身後猛然刺入,穿透胸膛刺破心臟。
他低頭,眼看著胸口透出的刀尖帶出一朵妖冶的血花,還沒待他轉身,握刀人步步緊逼,那刀便一寸一寸地從他體內經過。最終刀柄抵在他後背,深得不能再深時,他回首,看到了三十六年人生中的最後一張臉……
虞晏清。
兩年了,死而復生兩年,他從三十六歲重生到了二十三歲。
當初虞晏清作為英國公世子,征討西北,險些丟了大同。是他為了祖父不被削爵,保兄長世子之位,主動承擔責任,用鐵券換取了英國公府及自己的平安。
可怎奈先帝駕崩,新帝繼位再究此案,他不但被削職,還被關進都察院一整年。
二十三歲,正是他心灰意冷,留戀聲色,成為京中紈褲之首的那一年。
這「紈褲」,他已經做了快兩年了……
虞墨戈深吸了口氣,緩緩睜開雙眼,視線輕抬搭在了對面的紫檀多寶格上。一隻精巧的掐絲鎏金首飾盒落在商周青銅和漢代玉器中極是惹眼。他起身去取,打開,裡面是隻墨綠翡翠鐲子,她抵給他的那隻。
玉質純淨透澈,摩挲在指尖涼潤滑膩。虞墨戈看著手中的鐲子突然冷笑了一聲。人都道玉隨其主,她不正是個聰穎之人,通透如玉,涼而淡泊。
「各取所需,互不幹涉。」她是如何想出來的呢?真是絕妙透頂!不談感情沒有羈絆,說分,連個招呼都不必打。一個女人可以獨立淡泊至此!
虞墨戈想到那日她看自己的最後一個眼神,恐懼,驚駭……她一定是怕極了自己吧。也好,沒走進他的生活也是明智的選擇,不管上一世還是這一世,他料定自己不會有個好結果。
回身坐在多寶格邊的羅漢床上,他望著小幾上的清酒出神,手裡的鐲子始終沒有放下。
斷了,就這麼斷了……
正想著,門外九羽突然傳音,讓他的心登時一緊——
「爺,容家小姐來了。」
容嫣進門時,虞墨戈正坐在羅漢床上飲酒,他舉杯而盡,接著又不慌不忙地斟了一杯,捏在瑩縝的指尖。
看著地上成對的皂靴,和他盤在床邊的一雙裸足,記憶霎時間回到了他們第一次見面。她愣了會,隨即回神提著食盒款款上前,放在小幾上打開。
「傷好了?」他平靜問,語氣略顯疲憊。
容嫣莞爾點頭,忙著手裡的活,沒看他。
「那天嚇到你了。」
她手頓住,眉心微蹙,淺笑道:「嗯。脖子都傷了。」
明知道自己問的是什麼,她卻避而不答。虞墨戈無奈捻著指尖的酒杯,抬手,一飲而盡。辛辣充斥口腔,舌尖泛上一股淡淡的苦澀,他低啞著聲音道:「對不起,我去晚了。」
容嫣終於抬頭了,含笑對視他搖了搖頭。「你能來我已經很感激了。嗯,我今兒給你帶了點心。」說著,她指了指小幾上一層層鋪展開的食盒。「都是我自己做得,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歡吃,做了好幾次都失敗了……」她越說越沒底氣,最後赧顏羞紅了臉。
虞墨戈看著她撩袖揀了一塊雪白的蕓豆糕遞過來。她纖指白嫩得和那糕似的,圓潤的指甲染了妃色,像落在瑞雪上的花瓣,美得讓人心顫。
而它也在顫——
容嫣手在抖,她掩飾地用左手托住了伸出的右臂。他不動,她實在撐不住了,尷尬地挑了挑脣,乾脆送到了他脣邊。
虞墨戈目光落在眼前的糕上,又不動聲色地瞄了她一眼,咬下一口,皺眉。
「不好吃?」容嫣疾聲問道,隨即落肩收手,失落地嘆了聲。「就知道不好吃,還是算了……」
她方想把糕放回去,手卻被他捉住了。容嫣內心慌亂,卻僵在那一動不敢動,目光無措。
虞墨戈指腹在她手心摩挲,汗津津的一直涼到指尖。她還在抖……
「你怕我?」
容嫣躲避與他對視,喉頭動了動,櫻脣輕碰如綻開的花,猶豫著吐出了那個字。
「……怕。」
「那你還來?」他追問。
她的肩再次聳起,提了口氣誠摯道:「可你救了我啊。」
這是事實。
再如何驚恐也不該分不清狀況。她想了許久認定了這件事:他再可怕,也不是對自己。細數二人過往,他沒有做過任何一件對自己產生威脅的事,反之,他讓她很安心。
而且兩人的合約也如是:他們需要的是彼此這個人,其他都不必理會。
「所以你是為了感謝而來。」
容嫣想想,搖頭。她就是想來,單純地想來。
虞墨戈眉梢微不可查地挑了挑,輕抬下頜,端量著掌心裡她白皙的手和那糕,忽而一笑,探頭又咬了一口,不輕不重,連著入口的糕咬到了她小巧的指尖。
指尖緊迫,隨即輕柔的濡濡感撩過,容嫣顫了顫,慌忙地收回了手。
對面,他鼻間笑音輕佻。容嫣抬眸看他,視線搭在他彎勾的薄脣,見他舌尖無意地舔了舔下脣,她臉登時緋雲漫盡,垂下了眼皮,佯做不經意地挑揀糕點,問道:
「還吃嗎?」
「吃。」
容嫣會心笑了,脣角的小梨渦若隱若現。她拈了塊胭脂糕送過去,手腕猛然被他握住,用力一扯,整個人落入他懷。
她驚叫一聲。
虞墨戈抱緊她,慵然地瞥了眼她手裡的胭脂糕,又看了看她紅若胭脂的臉,佻然而笑,含住了她甜比糕點的脣。
「我吃這個……」
容嫣將鄭德裕請來研究田莊租賃計劃。
原錢員外的田莊,水豐土沃容易租;倒是汪家的三百畝因地勢高農作產量不穩定,故而租金較低。容嫣想了幾日,決定留下的幾百畝,雇農工來耕種。
鄭莊頭不大支持,畢竟租給佃戶是穩賺不賠,無論旱澇,租金是一定要收的。自家耕種,操心且不說,眼下「農夫日貴」,糧田每年每人保底十三兩,桑農保底九兩半。若是豐收這不算什麼,若是歉收,還不及出租呢。
不過主家態度堅決,鄭莊頭也不好否定,唯是推薦她種些桑、茶、甘蔗,這些市場價格較高的農作。
可結果都被容嫣一一駁回了。她要種棉——
棉喜光,抗旱性高,而宛平地處海河平原,日照充足,植棉最好不過了。且這個年代,正是棉布逐漸普及的時期,富人穿得起絲綢,尋常人家著的都是南方的苧麻。棉比絲綢價廉,比麻保暖耐磨,北方供不應求。
話如是說,可施行起來,談何容易。鄭莊頭眉間憂思愈重。
麻是不如綿,但綜合價值要高於綿,因為北方有成熟的紡織技術。而綿呢?基本上都要送到松江府一帶去紡織,這一來一回的運輸,再加上紡織費,成本太高了。
「這些都不必想,你只管種,其餘我來解決。」容嫣平靜道,示意雲寄給鄭莊頭添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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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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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9-19 00:24:34
第三十二章
說了好一會,可不是口渴了。然捏著這茶鐘,鄭莊頭怎都喝不下去,心裡不住地犯著嘀咕。於他而言,種什麼都是種,他一樣領他的月錢,無非是雇工費些心思,而小姐也答應給他相應的報酬。他是為主家擔心,這決定是不是有點倉促,有點……姑娘家的任性了?
然瞄了眼小姐,見她神情淡然透著股篤定,鄭莊頭心一橫側身仰脖將茶一口吞飲,手背抹了把脣堅定道:「好。我一定把棉給小姐種好嘍!」不管她打的什麼主意,他定要保質保量。
都商議妥當,雲寄送鄭莊頭離開,容嫣回了後院。
其實種棉,她也是賭了一把。南北漕運,通州是運河的最北端,漕運物資的集中發散均於此。畢竟是故里,相對熟悉些。
為了解決運輸,她覺得該尋機會回去一次。
可思及通州,免不了再憶起那些所謂的「親人」,容嫣輕嘆了口氣。趕巧楊嬤嬤入門,聞聲一怔,隨即掩門輕聲道:「小姐,前些日子給您做的斗篷好了,可要試試。」
「放那吧。」容嫣若有所思應。
楊嬤嬤磨蹭了會兒,慢吞吞地掛在了花梨架子上,手一寸寸地將斗篷抻平,眼神時不時地瞄著小姐。
「楊嬤嬤。」容嫣忽而喚道。
楊嬤嬤好似就等著這一聲呢,趕忙探了過來。「在呢。」
「咱家可有熟人在淞江?」
「熟人?」楊嬤嬤沒料到她問這個問題,一時懵住了,須臾緩過來認真道:「淞江沒聽說,倒是小姐外祖母沈老夫人是南直隸太倉人。沈家是鹽商,至於生意做到哪,夫人沒提過。二舅老爺在京從商,南邊跑過幾次,可好些年不聯繫,您不清楚的奴婢也不知了。」
「好吧。」容嫣輕應了聲。
她對外祖家的記憶,七零八碎,和對青窕一般,模糊得恍若夢境。這也怨不得她,從原身八歲到宛平後便極少隨母親回去,快十二年了,這十二年裡發生太多印象深刻的事,足以將這些平淡的記憶淹沒。
「你忙著吧,我歇會。」
談了一頭晌,容嫣倚在羅漢床上小憩。楊嬤嬤給她捂了暖手,蓋上小毯。四下沒活了又去挑香爐裡的熏香,目光瞟向小姐,一臉的心思。
容嫣察覺,端坐問道:「嬤嬤可是有話要說。」
楊嬤嬤定了會兒,隨即神色憂忡的「哎」了聲,目光移向容嫣小腹,心橫道:「小姐,到日子了……」
轉眼臘八,青窕請容嫣來臨安府過節,生怕容嫣不去似的,一早便派人來請。
容嫣給瀾姐兒備了份禮,是對鎏金鑲珠寶蜻蜓簪花。那簪花極精緻,每每一動,蜻蜓的纏金翅膀都會呼扇著,可愛極了。
去的路上,她一直捏著簪花朱漆匣,匣子上「琳琅閣」三個金墨館閣體略顯硬朗。分明是出售瑰麗情致之物,偏還用這嚴肅的字體,如此鮮明的對比倒是讓她想起了某人。
也不知他今兒會不會來……
到了臨安府,小丫鬟引她穿過前院過堂影壁,便瞧見徐井松的背影,他正和一男子聊著。
該是虞墨戈吧,他來了。
容嫣竟有點緊張,不由得心跳快了半拍。然過了遊廊,踏入正堂的那刻,只聞一聲「容表姐來了。」她的心霎時沉入水底,涼冰冰的。
是徐井桐。
他沐休從太學歸來了。
見他對自己粲笑,一張臉明朗陽光,容嫣心裡忍不住地翻騰。想到他曾經說過的話,越發覺得這笑虛偽矯飾,躲之不及。早知他在,她絕不會來。
不過前些日子聽表姐道,他定親了,對方是武陽侯府袁二爺家的三小姐,待他春闈入榜後便完婚。袁二爺是太學博士,也是徐井桐的老師。而他家長女則嫁給了英國公府二爺家公子,也就是虞墨戈的堂兄。京城貴圈,還真是誰和誰都能扯上關係。
利益聯姻,不過如此。容嫣管不及這些,只覺得他既然定親了,便該有所收斂。於是稍作平靜,無甚情緒道:「二少爺回來了。」說罷,再沒看他一眼。
見她冷漠,徐井桐也訕訕收回目光,瞥了眼皺眉的兄長,不敢多說什麼了。
伯爺和伯夫人未到,堂上只他三人,一時尷尬無聲。
直到虞墨戈來了——
平日裡就常來,今兒過節徐井松更不會落下他,前晚便給他下了帖子。一入門,瞧見角落裡的容嫣,虞墨戈駐足,沉靜頜首。
面對他,方才的緊張感歸復,容嫣屏息匆匆福身,與之回應。
不動聲色地招呼過了,兄弟二人便拉著他聊起來了。
容嫣靜默坐著。往常來臨安伯府表姐都會在過堂迎她,今兒她都到了,青窕才隨著靜姝姍姍而來。青窕今兒穿了件碧色雲緞對襟襖,許是顏色過於清亮,反襯得她臉色不大好,身形也消瘦了些。容嫣關切詢問,青窕淡笑未應。
伯爺和伯夫人一到,便開席布菜。繞著八仙桌,容嫣坐在表姐身旁。青窕夾了塊胭脂鵝脯,伯夫人瞧見,夾了塊松瓤鵝油卷遞去,笑容可掬道:「那醃制的東西少吃的好。」說著,又讓小丫鬟盛了碗雞絲燕窩湯送過來。
伯夫人平日裡話不多,很少與人熱絡。不要說兒媳,便是繼兒繼女也都是淡淡的,今兒對青窕竟難得殷切。
這份熱情青窕自然不會推卻,朝伯夫人抿笑夾起鵝油卷咬了一口,細細咀嚼。然越是咀嚼,青窕的臉色愈差,久久難以下咽。她瞥了眼伯夫人,歉意道:「這兩日胃口不佳,不喜食油膩,母親見諒。」
伯夫人雖未見不悅卻也有幾分無措,望著兒媳面前幾樣葷菜,也只得訕笑讓小丫鬟換些清淡的來。青窕知道這是她特意準備的,留也不是不留也不是,唯是顰眉侷促地看著小丫鬟把菜撤下。
「把這個送過去吧。」
對面,虞墨戈偏頭輕聲對候在身邊的小丫鬟道了句。小丫鬟應聲,把他面前口味清淡的冬筍蓴菜端了過去,將那菜換了來。
這有點出其不意呀,向來寡淡孤清的三少爺竟也會顧及他人?青窕頜首淡笑,徐井松也驚異道了聲謝。滿桌人雖驚卻也未放心上,繼續用餐,唯是井桐身邊的靜姝面色愈沉。
為何不是其他,偏偏是筍——
她看了眼嫂嫂身邊的容嫣,眸光又掃向虞墨戈,二人神色如常。可思及前一事,如何都放不下心裡的念頭……
喝過臘八粥,席散了。幾個男人留下,徐靜姝送伯夫人回房,容嫣則跟隨表姐去了後院花園散步,順便去看小外甥女。
瀾姐兒極喜歡小姨送的蜻蜓簪花,不知其貴,只當玩意擺弄,呼扇著一對翅膀。青窕對乳母道:「快收起來吧,仔細被她玩壞裡。」
乳母好容易哄了下來,瀾姐兒不高興,便賴在母親身上翻母親的錦袋,竟掏出兩顆小棗。她得了珍寶似的一把塞進嘴裡,接著,一個激靈表情澀不堪言,小臉生生擠成了小包子。
酸的——
瞧她那小模樣,大夥忍不住笑了。乳母捏著她小下巴才讓她吐出來。容嫣看著地上的小棗,想到席上的插曲,恍然道:「表姐可是有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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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9-19 00:24:45
第三十三章
方拈了一顆棗的青窕微頓,赧顏笑了。可隨即又愁眉道:「嫁了六年了,只瀾姐兒一個孩子,好不容易再孕,大傢伙都盼著是個男孩。你也瞧到了,我那事事不關己的婆婆都那般上心,壓力可是大。我知她是為我好,可有些話總歸沒法說,一來本就生疏,二來她也沒生養過……」
話到這,青窕突然意識到失言。怎能當著她談「生養」,這可是表妹的心病。
青窕也實屬無奈,家裡一個未出閣的小姑,一個未生養的續弦婆婆,平日裡有話也沒處說,見到親近的表妹自然便忘了顧慮。
容嫣理解,也不在乎。她為表姐高興還來不及呢,況且,倒是給了她一個問話的契機。
「表姐是何時知有身孕的?可有不適?」
瞧她倒是不忌諱,青窕想了想,應她了。「……畢竟之前懷瀾姐兒有經驗,月信推了半月便生了心思,偷偷請大夫把脈,還真就是了。不適……除了喜食酸,有些味道聞不得,倒也沒太大反應,還沒到真正害口的時候呢……」
月信推辭,食酸,害口……
容嫣想得有些出神,青窕推了推她手。她反應過來,掩飾地笑了,道:「我聽嬤嬤說‘酸兒辣女’,表姐莫要憂心,這胎必是個小世子。」
「你呀,可倒是會說。」青窕笑了,一沒留神手裡的棗被瀾姐兒奪去,不知教訓地又塞進嘴裡。期望是個甜的,然還是酸不能忍。她撇嘴,大眼水霧濛濛地望著小姨,一臉的委屈。好似在和她訴苦:母親欺負我……
容嫣心都被她萌化了,抱著她用鼻尖蹭了蹭她的小鼻尖。「小姨給糖吃好不好。」
「好,小姨最好!」
瀾姐兒晃著小藕似的手臂,抱住了容嫣的脖子,脣角還沾著口水便朝她臉上親。被她親過的臉頰涼絲絲地,卻奈何心暖啊……
後院角門,虞墨戈站在過廳下,將方才一幕盡收眼底,竟不由得笑了。
鼻間笑音惹得身旁的徐井松不解,問道:「有何好笑?」
「可愛……」他音調輕揚,目光未錯。
徐井松朝庭院裡望去,見自家女兒笑眯著眼和小姨嬉鬧,也欣慰而笑,慈愛地搖頭道:「她啊,看著招人愛,實則淘氣著呢!除了她母親誰也不怕,我都被她唬住了……」
話未完,虞墨戈側目瞥了他一眼,神情茫然。
「嗯?」
徐井松被他「嗯」糊塗了,也「嗯?」了聲。
二人瞪視,須臾,虞墨戈挑脣道:「是嗎?那你可有個好女兒啊!」
自己說的是這個嗎?徐井松徹底亂了,皺眉道:「你聽到我方才的話了嗎?」
虞墨慵然而笑,漫不經心地應了聲「聽到了。」便閑逸地撩了撩衫裾淡然轉身,舉步出了過廳。見徐井松沒跟上來,余光掃他一眼。
「走吧,別叫徐先生久等了。」
如果方才還只是揣測,眼下這個念頭怕是已在心裡生根了。
送伯夫人歸來的徐靜姝站在遊廊一側,望著遠去的虞墨戈色如陰雲,愁郁難紓。
兄長看不出蹊蹺,可她明白,虞墨戈方才的目光未離容嫣寸釐——
容嫣去南郊被困,留宿友人莊園,問題是她哪來的友人。呂嬤嬤套了雲寄的話,宛平她根本無一友人。而虞家莊園便在南郊,好巧不巧,那幾日他也去了南郊。於此,還能讓人作何想。
其實留宿也算不得多大的事,被困相助於情於理都說得過去。可容嫣全程避開這個話題,隻字不談,那便有問題了,她在逃避。
問心無愧,何須避。
靜姝猜不透他們之間到底發生過什麼,但直覺告訴她,他二人絕沒有看著那麼簡單……
她透過遊廊窗格望著容嫣,心情黯淡。知道容表姐美,卻從未細細打量過,乍一看卻是嬌顏如玉,如蓮綻放,沉靜內斂。可一笑一顰中偏又透著不經意的清媚……不對,清媚許淡了,應是魅惑——不是妖媚,是一種不應齡的沉著所散髮出的誘惑,綿綿地網絡人心,欲罷而不能。不要是男人,便是她也覺得心驚。
這一瞬間徐靜姝竟不由得感嘆,好在她是個嫁過的……
青窕胃裡不舒服,隨嬤嬤去了花園暖閣,容嫣留下來陪瀾姐兒。
夫人婆子都不在,幾個剛留頭的小丫頭便帶著瀾姐兒堆雪人,嬉鬧極歡,容嫣看得也好不欣悅。都說孩子是天使,一點沒錯,看著天真無邪的他們便什麼煩惱都沒有了,幸福無比……
「啪!」
一個小雪團飛過來,不偏不倚地打在了出神的容嫣臉上。
聽到瀾姐兒嘻嘻的笑聲,容嫣哭笑不得,喚道:「你個小淘氣!看我不罰你。」抬腳便去捉她。
殘留在睫毛上的雪融化,模糊了眼睛。她使勁眨了眨,低頭去抹。見眼前多了一隻手帕,沒顧考慮道了聲「謝謝」接過來。
對方沒應,唯是一聲輕笑。她突然覺得不對,抬頭瞧去,竟是徐井桐。
她頓了頓,將手帕塞回去,找出自己的帕子轉過身去抹,感覺稍稍好些了,看都沒看他一眼繞過他奔瀾姐去了。
瀾姐一見她便躲到小丫鬟身後,露出個小腦袋朝著小姨嘻嘻笑,玩起捉迷藏來了。
來來回回幾次,容嫣捉不住她,只得強笑哄道:「瀾兒乖,小姨帶你去找娘親好不好。」
「不好。」瀾姐拉著小丫鬟的衣角道。見容嫣表情嚴肅便嘟起小嘴,可憐巴巴道:「小姨陪瀾兒玩一會,玩一會。」
被這麼求,任誰也抵抗不了。容嫣正想著如何躲開徐井桐,他卻上前,站在瀾姐兒面前彎腰低頭道:「瀾兒,看看小叔給你帶什麼了?」說著,背在身後的手亮出,一隻精巧的仕女糖人在瀾姐兒眼前晃了晃。
「糖人,糖人。我要,小叔給我。」瀾兒從丫鬟的身後竄出來,張起兩隻小手去抓糖人。徐井桐手一提,她撲了個空。徐井桐朗聲而笑,視線卻始終未離身側的容嫣。
見她容色淡淡,他低頭看著小侄女。「瀾兒若是回答小叔問題,小叔便給你。」他又瞥了眼容嫣,笑道:「瀾兒說,這糖人漂不漂亮,可像小姨?」
話一出口,小丫鬟們紛紛低頭,互看了一眼。
容嫣臉色愈沉,瞥向遠處只當沒聽到。可瀾姐兒哪懂這些,比照著看了看糖人,又看了看小姨,很認真地思量了片刻,點頭道:「像,小姨漂亮。」
徐井桐聞言笑得更歡了,手又提高了幾分。「既然像小姨,那我們送給小姨吧。」說著,手試探朝容嫣的方向靠近。
瀾姐兒哪肯,撲著小叔討要,徐井桐便朝容嫣的方向蹭了兩步。眼見她又要撲上來,他一面逗著小團子,「給了?給小姨了?給了啊?」再次朝容嫣靠近。
「小叔給我,給我嘛,給我!」
瀾姐兒急得哇哇大叫,徐井桐卻逗得樂此不疲。眼看著糖人快落近小姨懷裡,瀾姐兒撒起潑來。
徐井桐的手就在眼前晃,躲都躲不開,比那糖人還要黏膩。容嫣忍無可忍了,陡然抬手一把將眼前的糖人奪了下來。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9-19 00:24:56
第三十四章
手裡驀然一空,徐井桐愣了,回頭看著容嫣。小團子見糖人落在小姨的手裡也傻眼了,緊抿著的小嘴抖了抖,眼淚出來了。就在她張口要嚎的那刻,容嫣忙彎腰把糖人送到她手裡。
「瀾兒不哭,糖人是你的,小姨不要。」一邊哄著,一邊給瀾姐兒抹流出的眼淚。怫然舉眸,嫌惡地瞪了徐井桐一眼,抱起孩子便走。
可方穿過遊廊,還沒到通往前院的角門,又被他趕上來截住了。
有孩子在,容嫣只得深吸口氣,安奈著情緒道:「二少爺請讓我過去,瀾姐兒玩得太久,該歇晌睡午覺了。」
徐井桐手臂依舊攔著,佻然道:「表姐還要躲著我?」
「二少爺,請自重些,您是訂了親的人了,還是不要傳出是非的好。」
她是實話實說,可徐井桐不在意,反倒仰笑又朝她貼近,低眸道:「表姐這是吃醋了?」
容嫣內心無奈,真不知他哪來的自信。到底是自己表意不詳,還是他覺得拿她尋開心是種樂趣。就算他不在乎名聲,她還在乎呢!
抱著孩子行動不便,左右不知該朝哪躲,容嫣余光四下瞟望,忽而朝西拱門凝了一瞬,隨即垂眸。然再抬頭時慍意消失,眉心微蹙,籠著憐人的委屈……
她喚小丫鬟將瀾姐兒送回前院,對視徐井桐哀婉輕嘆道:
「我哪裡有吃醋的資格……」
軟糯的聲音映著楚楚眸光,任是石心也要化作繞指柔了。
這,有點措手不及——徐井桐心猛然一顫,怔愣地喚了聲:「表姐……」
不給他思慮的時間,容嫣接著道:「二少爺,您之前說的話可還算數?」
「算,算數!」徐井桐興奮得顧不得動腦,連連應聲。
可容嫣卻苦笑,眉心的酸澀將徐井桐的心也蒙上了一層霧。「您說我們緣分天註定,可如今你要娶了,我又算什麼呢?原來一切不過都是哄騙罷了。」說著,舉眸看了他一眼,星眸婆娑,澄澈見底,目光柔柔地把人的三魂都勾去了。徐井桐只覺得心空盪蕩的,忙皺眉解釋道:「不是我要娶的,真的不是!我心裡只有表姐。」
「哼……」
容嫣一聲冷哼,綿軟卻甚是涼薄,重重地挑動了徐井桐的神經。他眼皮直跳,恨不能以誓來表達自己的不情願。
「我連見都未曾見過她如何要娶。不過是家裡人逼我的罷了,若是表姐跟了我,我定會推掉婚約的。」
容嫣搖頭。「袁家小姐與您再配不過了……」
「在我心裡沒有比表姐更配的!」
「我嫁過。」
「我不在乎。」
「您不在乎,你家人也不會同意的。」
若是徐井桐猶豫了,哪怕片刻,容嫣也願相信他十分哄騙裡起碼有兩分是真。然他脫口而出:
「會的!他們會同意的。表姐放心!」
如此,容嫣也不必留情了——
「算了吧。您還是忘了我吧,我們之間不是良緣,是孽緣。我不想給您帶來負擔……」她咬緊了下脣,欲語凝噎,好似這一刻不極力克制,下一刻淚水便要嘩然而下。
徐井桐到底年輕,哪經過這些。若非是瀾兒隔在二人中間,他真恨不能一把將容嫣攬入懷中去疼惜。可這會兒,他連握她的手都做不到,心焦得只能迫切道:「我父兄不是不通情理之人——」
「若他們就是不同意呢?」容嫣截了他話。
「那我就是撇了這個家也要你!」
總算換來一個淡淡的笑,徐井桐盯著她脣角的小梨渦,迷人得不得了。隨著櫻脣翕動他徹底淪陷了。
「你可捨得?」
他三指朝天,信誓旦旦道:「我以我的仕途發誓,我……」
「徐井桐!」
西拱門處,一聲怒吼如驚雷,霹得徐井桐登時一個激靈僵住了,臉色煞白,頭都不敢轉。
徐井松箭步衝到弟弟面前,克制了許久的情緒到底耐不住了,上去便是一巴掌!
真是屢教不改,竟敢拿自己的仕途開玩笑。對臨安伯府而言,徐井松是世子,只能從武繼承爵位,但如今文官當道,家裡沒個文官不行,於是便將所有希望都寄託在弟弟身上。可他到好,整日痴迷這個女人!
而這個女人——
徐井松瞪著容嫣,滿腹的話在胸中打轉,終了唯是切齒狠對弟弟道了句:「跟我去祠堂!」便甩袖走了。
方才還意氣風發的年輕人,這會兒嚇得連頭都不敢抬,紅著半邊的臉提心吊膽地走了。
容嫣看著遠去的兄弟二人,面色清冷。她知道徐井松想說什麼,無所謂,反正在他心裡她就是個「紅顏禍水」,她不在乎再描上一筆。倒是他自己,該看清他這個薄情喪志的弟弟了。
想來經此一事,徐井桐也不敢再招惹她了。
她淡淡挑脣,悄然轉身,然一抬頭便瞧見了遊廊裡的虞墨戈。
二人對視,她怔了住。
他何時來的,剛剛那幕都看見了?
方才的鎮定全無,容嫣心裡莫名地慌,似做錯了事的孩子無措地絞著帕子,匆匆福了福身連個話都沒留跑開了。
虞墨戈看著她嬌小的身影消失在角門裡,狹目微眯,意味深長地勾起脣角。
為了避開虞墨戈,容嫣稍後走的。一直到她離開伯府,徐井桐還跪在小祠堂。為了彼此顏面,徐井松沒有對任何人提起弟弟的荒唐行為,只道他舉業不專,故而受罰。
客人散盡,正堂裡,臨安伯徐徐捻著手中的紫檀珠,闔目道:「可試過了?」
身側,徐井松蹙眉點頭。「試過了。今兒徐先生講的那些時論,他要麼無動於衷,要麼答非所問點不透中心。虞墨戈畢竟是個武將,對這些不甚敏感倒也能理解,何況這幾年縱情聲色,哪還來的勁頭去了解這些。哀莫大於心死,怕該是真的吧。」
聞言,老伯爺捏住了珠子,睜開雙目冷道:「那便不能是裝出來的?」
裝?徐井松沉吟,倒也不是沒這個可能。若真的是裝,只怕裝得太像了。二十幾歲,正是衝動的年紀,他怎可能沉穩至此。即便探他痛處,談及他革職乃至在都察院被冤之事,他居然都可以一笑而過。徐井松看得出,他這種釋然不是強力的隱忍,是發自內心的雲淡風輕。曾經讓他一蹶不振的傷,便這麼過去了?
「不管怎樣,國公府讓盯著,那便盯著吧。」老伯爺又繼續捻著珠子道,「若吃不準便再試,且留徐先生段日子,話談多了總有他露馬腳的時候。」
也只能如此了,徐井松揚頭看向室外,天色漸暗,似黛青的帷帳緩緩拉下,又似末了戲台上的幕布。
今兒,他還真是看了兩場好戲……
容嫣端坐在車裡閉目養神,馬車經過三元巷,楊嬤嬤拍了拍她手,抬著下頜示意她向外看。她撩開車窗簾便瞧見了不遠處胡同裡虞家的馬車,凝思了片刻,收回手指道:
「回頭,買些點心,繞崇志胡同回去吧。」
打從臨安伯府回來,容嫣在半路躲開虞墨戈後,連續幾日都沒見他。即便他遣人來請,也都被楊嬤嬤尋各種理由打發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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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分身
時間:
2019-9-19 00:25:08
第三十五章
容嫣不想見他不為別的,只因心慌。她月信還沒來——
楊嬤嬤提醒她時,她未曾在意,時有不準也屬常事。後來因著表姐孕事聊了幾句便心生忐忑,眼下已經拖了十日了……
她安慰自己,只是氣血不調而已。然那個不好的念頭如長了觸角,時不時地便會觸動她的神經。
若是真的怎麼辦。
怪自己,總抱著僥倖心理。人家道她不孕,她便也給自己洗腦了?
容嫣下意識瞄了眼小腹。想到會有個小細胞分裂,從胚芽到胚胎,發育成胎兒,之後分娩,呱呱墜地,成長……最後腦海里映出的是瀾姐兒那張惹人疼愛的小臉……
想到瀾姐兒,容嫣不自覺地挑了挑脣角。意識到自己在笑,她猛然回神,無奈地揉了揉眉心。
作為女人,母性是本能。不管上一世還是這一世,她想做母親的慾望從未削減過。
可在這個名聲大於命的時代,若獨自生子,頂著罵名的不止是她,還有孩子。不被認可抑或被指指點點,這無疑都是種傷害。她不能為了自己的私慾讓一個小生命活在陰霾中。
何況這不是她一人的事。
虞墨戈知曉會是何結果?他二十五歲了,早已到了為人父的年紀卻一個孩子都沒有,他應該是不想要的。
思及此,容嫣心有點涼。然這還不是最糟的——
這個時代女人沒有地位,她連外室都不算,生下孩子若養都不許她養,被帶走了呢?不是沒這個可能,跟著父親的庶出孩子,沒人在乎他母親是誰,寄養在主母名下他依舊有他該有的體面和身份。
真是不公平啊。
跟著父親天經地義,跟著母親便要背負罵名。容嫣寧可不要這孩子,也不想生而不養,久別無相聚之日……
越想越是離譜,不可理喻。
「小姐。」楊嬤嬤推門而入,臉扭得比手裡的棗還要酸。
能不酸嗎!小姐用過晚飯竟和她要酸棗,這是常人該吃的嗎?除了有孕楊嬤嬤還能往哪想。她將食盤放在正堂的八仙桌上,見容嫣走過來忍不住問道:「小姐,您不是……」
「不是。」容嫣平靜道。「我只是想知道這東西是什麼滋味的。」
這叫什麼理由!
「又不噁心又不作嘔,誰想吃這個。小姐,您若是真的有了可要告訴我,我畢竟是過來人……」
「嬤嬤。」容嫣笑了,看著她親昵道:「如果真是我會不告訴你嗎。如今我身邊也只有你最親近了。」
這話說的楊嬤嬤心既暖又酸。
她二十歲便守寡,生過一個女兒,九歲夭折。從那後她來到容嫣身邊,是真心把她當女兒伺候,見不得她受丁點委屈。可自打幾月前在秦府她生了場大病後,便與自己生疏了。為此楊嬤嬤鬱郁許久,如今她道出這話,楊嬤嬤覺得,這輩子她就是死也要守著小姐。
楊嬤嬤心軟眼窩子淺,眼看又要落淚了,容嫣只得安慰幾句哄她去了。
嬤嬤一走,她揀了顆小棗放入口中。
好酸啊。
不好吃,也不想吃。
她突然覺得,如此是不是就能證明自己沒懷孕?
被自己單純的想法搞得哭笑不得,她無奈蹙眉。方要尋個漱口杯把棗吐出來,卻聞扣門聲響起,有點急。
她趕忙起身去開門。
是虞墨戈——
容嫣驚住。看了眼他身後擺手示意無人注意的楊嬤嬤,趕緊把他拉了進來。
「您怎來了?」她慌張掩著門問道。「不是說過不叫您來容宅的嗎。」
虞墨戈不以為然,含笑道:「東西丟了,來找找。」
容嫣沒反應過來,驚奇道:「丟了什麼?竟找到這來?」
瞧著她瞪起水潤雙眸,滿是認真地盯著自己,真恨不能掐掐她的小臉。不過他忍住了,一臉明知故問的表情,慵懶地看著她挑脣而笑。
她終於懂了。臉似酒後的熏紅,從鼻尖一直蔓延,紅到了耳根、脖根,最後越過小巧的鎖骨爬向了深而不見的綿延中。
「我這幾日……忙。」容嫣躲開他的注視。
耳尖都紅了,她還真是撒不得慌。
「那不巧了。」他挑高音調,配合道。
她居然很認真地點了頭,絲毫沒聽出這語調後的含義,看著窗外連聲道:「對呀,要不您先回吧,天晚了路便不好走了。」
還真要送客啊。怎就覺得她這殷勤裡還幾分慶幸呢?虞墨戈撇嘴搖頭,睨了眼身邊的椅子竟悠然坐下了。
「來都來了,坐一會都不許嗎?」
容嫣小眉頭擰著,看看窗外又看看他,只得斟茶去了。
虞墨戈瞧著她彆扭的模樣便覺得好笑,目光輕掃,瞥見了桌上的酸棗,忽而察覺她方才說話含混,應該是含著東西,不會是這個吧。
「不要吃,酸!」
容嫣見他拈了一顆棗送到了脣邊,趕緊制止。話說得太急,差點沒把嘴裡的棗吐出來,於是舌尖輕輕一挑,從左邊勾到了右側。
舌尖劃過下脣的那一瞬被虞墨戈捕捉,他心猛然一滯,隨即佯做不在意地將視線移到指尖的酸棗上,左右打量,想到什麼似的撩起眼皮望著容嫣。
「過來。」他放下棗,柔和喚道。
容嫣踟躕上前,方一靠近便被他扯入懷裡,坐在了他腿上。他一手攬著她肩,一手輕輕地覆上了她的小腹,正色輕聲道:「你不會是有了吧。」
話一出口,容嫣驚得霍然起身,卻又被他按下,抱緊了不叫她動。
「沒,沒有,怎麼可能。」她掩飾地用手試了試紅透的臉頰,遮住他的視線。
虞墨戈覆在她小腹的手驀然貼緊,容嫣下意識直起了身子,臉頰正對他鼻尖,熱燙的氣息呼得她有點頭暈,她抓緊了帕子。突然,一處柔軟黏在了她耳邊,濡濕溫熱,她能感覺得到他的脣在動。
「想要嗎?」
低沉渾厚的聲音溫柔地敲著耳膜,連心都跟著餘音顫動,酥得容嫣快直不起來了。她緊閉雙眼,用力搖頭。
「不想!」
不想?虞墨戈看著她,想到那日在臨安伯府,她逗徐瀾的模樣,溫馨得似初夏朝陽毫無徵兆地灑入心頭,耀得人心都軟了。
不喜歡孩子的人,不會如此吧。
二人沉默半晌,容嫣心緒平復。見他還在盯著自己,又趕緊錯目低頭。虞墨戈瞧她慌張的模樣便莫名地心情好,她什麼都不怕獨獨怕自己。可偏是這種「怕」,讓他欲罷不能。
他捏著她下巴轉頭,讓她對視自己。依舊是清眸流盼,澄澈得掩不住眼底地羞澀,他迷死她這種羞赧了,瞬間心神俱醉。
「我嘗嘗這棗到底酸不酸。」虞墨戈眼角眉梢蓄著輕佻,目光落在她脣上,猝不及防地吻了上去。趁著容嫣無措之隙撬開了她的脣齒,捉到了那隻方才撩撥他的小舌,吮吸汲取,最後意猶未盡地撤離,將她嘴裡的那顆棗勾了來。
容嫣不可思議地捂住自己的口,瞪大星眸,眼睜睜地看著他把那顆棗吃掉了。
「嗯,真是酸的。」 虞墨戈做樣地蹙了蹙眉,品味著點頭,可隨即眉心一展,不羈頓顯,他勾脣道,「還是嘗嘗甜的更好。」說罷,托著她下頜深吻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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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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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9-19 00:25:20
第三十六章
如果方才只算品味,那麼此刻他是想把她整個人都吞掉,這吻猛烈得容嫣無以招架。
這怨不得他,誰叫她空他這麼久,她得還。
捏著她下巴的手穩而不亂,落在她頸脖上一路輕柔而下,滑過喉,撩過鎖骨,覆在了她胸前,隔著玉肌揉捏著她的心,酥酥麻麻的感覺混著燥熱讓人窒息,容嫣軟了,癱在他肩頭。
低沉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魅惑的嘶啞,壓抑道:「讓我留下吧?」
容嫣的心徹底化了,呼吸紊亂中輕道了聲:
「嗯。」
夜深。
好不容易結束了一次,容嫣貼到床裡喘息,卻被他攔腰撈了回來。後背貼著他熱燙的胸膛,感覺下身被復甦的慾望抵著,她搖頭不要了。
一次怎補償得了,他一個翻身再次將她壓在身下,隨著一襲長吻,穿雲破霧……
「嗯……」
身下人顰眉闔目輕哼了聲。隨著他動作,她臉色越發地難看,白得沒了血色,額角滲汗。
「不舒服?」他停下來,小臂撐在她兩側,撫著她臉頰柔聲問。
容嫣喉頭微動,閉緊了雙眼搖頭。「我沒事。」
感受到她身子越來越僵,虞墨戈心竟有些酸,親了親她脣角哄道:「我沒關係,你別勉強。」說罷緩緩退出,起身拉過錦被給她蓋上,披了件外衫便去東稍間的淨室了。
他離開她那刻,容嫣緊繃的身子瞬間放鬆下來。看著他離開,聽見東稍間隱約的水聲,她有些內疚。往昔荒唐,他折騰她整夜的時候也是有的,可也沒如今日這般。她身子又酸又疼,小腹墜得難受,只得攏著被子弓起腰。
平復後的虞墨戈歸來,見容嫣蜷成一團,上床將她攏在了懷裡,二人緊密貼合。
她縮了縮頭,軟糯糯地聲音在被子裡響起。
「早知道就不該留你。」
他扒開被角,露出一張精緻無雙的小臉,含笑親了親她鼻尖,抱著她睡了。疲憊侵襲,容嫣在他暖懷裡昏昏欲睡,隨著呼吸越來越均勻,她意識縹緲……
夢裡久違不想的人一一出現,她又回到了b座16層,男女交歡聲隱約傳來,她從客廳轉到臥室,看到了一張妖艷的臉。是閨蜜?不對,這笑分明是尤姨娘,她和秦晏之?男人動作停了,回首,竟是她未婚夫。
「你還算個女人嘛?」
「連男人的床都爬不上……」
聲音如囈語在她耳邊響起,她後退,後退,再後退……身子很輕,她墜樓了,她甚至聽得到然巨響。可為什麼不疼呢?一點都不疼,只是有點酸。
「囡囡啊……」
有人在哭,她看到抱著她的父母哭得撕心裂肺——
容嫣大叫一聲衝下床,卻絆在被子上整個人栽了下去。身後一雙大手迅捷地攔住她的腰,一個用力將她撈了回來。她坐在了虞墨戈的懷裡。
懷裡人的呼吸急促,滿眼都是驚恐。虞墨戈拍著她背哄著,直到她呼吸漸穩,眸色也緩和下來,撩起她黏在額角的發絲問道:「做噩夢了?」
乍然驚醒,見到身邊的他容嫣莫名心安,釋然吐了口氣。「夢到父母了。」
「想家了?」
容嫣沒答。想又如何,曾經那個家回不去了,如今的這個家也沒人值得去想,除了弟弟沒有一個稱得上是家人。
「你睡吧。」容嫣拉著他的手淺笑。
虞墨戈攏了攏她寢衫,溫柔道:「我陪你。」
再簡單不過的話,有如一絲暖流竄入心頭,容嫣放鬆下來。靠在他懷裡坐了片刻,身下忽覺不適。這感覺再熟悉不過了,她猛然推開虞墨戈,望向他懷——
虞墨戈也納罕低頭,見衣角點點紅跡愣了。
哎呀,真恨不能找個地縫鑽進去。拖了十日,早不來晚不來偏偏這個時候來。還能再窘些嗎?容嫣都不敢再看,趕緊喚了楊嬤嬤。
楊嬤嬤入門看到這一幕也不免尷尬,不過心情頗好。可算是來了,這顆心終於能落地了。
楊嬤嬤陪容嫣去了淨室,臨走前將虞墨戈的中衣帶去洗了。整理罷歸來,容嫣多拿了床錦被給他,二人各自睡下。
她安安靜靜地躺在床邊。沒一會兒便聽身邊人翻了個身,陡地掀起被子將她撈進懷裡。容嫣怕再髒了他,要躲,他不許,緊貼著她把她騰得暖融融地,騰出的一隻手輕拍著她背,一下一下,似在甫定她驚悸的心,哄她入睡……
一夜香甜,容嫣記不得多久沒睡得這麼沉了。
在他懷裡莫名地安心,她很享受他的懷抱,可這同樣也是個危險的訊號,她不能陷進去。於是送他離開時,她對他道:「以後別再來了。」
她這麼說,沒成想虞墨戈也如是做的。接下來的幾天,他再沒出現過——
想想也是,兩人各取所需,僅此而已。眼下她滿足不了他,為何要來呢。
可整整六日,他不但沒來甚至半點消息都沒有,恍若人間蒸發。
果然沒有保障的關係說斷便斷。他若真消失了容嫣也不覺驚訝,只是有點失落,不為思念他,只為再次陷入孤獨而可憐自己。
她果然什麼都沒有,孑然一身。
容嫣下意識撫摸小腹,當一切不存在後她竟有了絲微不可查的沮喪,原來內心深處她也是有所期待的。
如果在這個世上留下份血緣有了絲牽掛,那也就不算孤獨了吧。
容嫣這麼想,楊嬤嬤可不——她可沒那麼想得開,為了這事操碎了心。小姐任性她管不了,可不能讓她一錯再錯,防護措施不能少,於是這幾日沒少了跑藥堂……
臘月十五楊嬤嬤又準備出門,未出巷子口,便瞧見臨安伯府的馬車晃晃悠悠地來了……
「表姐,你帶著身子不在府上仔細將養,怎來這了。」容嫣迎了上去,笑道。
青窕佯做不悅地努了努嘴。「你不去看我,自然我來了。」
容嫣明白她不知徐井桐的事,便也沒多說什麼,趕緊讓下人多加些炭火,把正房的地龍燒得熱些,攙扶她去稍間。
可青窕擺了擺手,眼波含笑道:「先不急,你看看,誰來了……」
「姐!」
容嫣看著面前人竟愣住了。「容煬?!」她趕緊上前,拉住了弟弟的手既驚又喜道:「你如何來了?」
原身和弟弟感情及深,這種情感延續到容嫣身上,她激動得明明是高興,卻忍不住眼圈紅了。
容煬見到姐姐也極是興奮,清瘦的小臉亮了起來,笑道:「我隨二哥和表姐夫來的。」
「表姐夫?」容嫣看了眼青窕,青窕含笑點頭。
「前幾日你表姐夫去趟通州,想得幾幅丹青順路拜訪了容家,煬兒想姐姐便跟著帶來了。」
「他們肯讓他來?」容嫣訝異問。
青窕撇了撇嘴。「見你,自然是不讓。臘八那日,伯爺故交翰林院的徐先生不是隨井桐來了麼,一直在伯府沒走。容二嬸母聽出個縫,說是明年你兄長春闈,商量著來拜見,給提點提點。容二叔送了幾幅丹青,又都是捎帶腳的事,你表姐夫也就應了。萬氏可不虧呢,臨行前把小兒子容爍也給塞上了馬車。自家的都送去了,留下煬兒也不是個事,畢竟煬兒才是伯府親小舅,所以這不就跟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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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9-19 00:25:32
第三十七章
說著,又不忿地哼了聲。「若不是衝著煬兒,我才不容他們。」
「給表姐添麻煩了。」 容嫣撫著弟弟的肩含笑道。
青窕皺眉。「我哪裡是這個意思,我是替你不平。心硬得跟石頭似的把你趕出家門,我沒找他們算賬去便罷了。這會兒還舔著臉因咱家關係占便宜,好不知羞。」說著,看了看容煬,也覺得自己話多了,便抿脣勾了勾嘴角嘆息道:「不管怎樣,你們姐弟兩是見面了。煬兒想你也想得厲害,年前他暫不會走,你們姐倆趁這機會好好聊聊,我也先回了。」
見表姐起身要走,容煬突然將她喚住了。「表姐,我還得跟你回去。」
容嫣疑惑地握著弟弟的手,容煬垂頭小聲解釋道:
「二嬸母許我見姐姐,可不許我留宿,定要我和大哥二哥在一起,我還得隨表姐回去。」
「你願留就留,在乎她作甚!嫣兒是你親姐姐,她還管得了你和姐姐在一起。」青窕仰著脖子道。
姐弟倆沒應聲,互望了一眼。
姐姐出嫁,父母過世,容煬獨自留在容府。雖祖母疼他,可到底還得由二房照顧著。萬氏是個咬尖自私的,這些年能待見他,還不是看在容嫣嫁入秦府的份上。如今容嫣與秦晏之和離了,想也想得出弟弟在容府過的是什麼日子。
過了年容煬便十三了,身高已及姐姐,只是過於清瘦,細胳膊長腿顯得人有些單薄,一身玄青直綴都撐不起來,把少年該有的朝氣都給壓住了。他長相隨了母親,更偏清秀,又因著才剛剛發育,故而稚氣未脫,可那雙清眸裡卻多了這個年齡不該有的黯淡。
畢竟是一脈血緣的弟弟,是容嫣在這個世上最親的人,她看著他好不心疼,也徒生了份愧疚,只覺得自己沒有做好當姐姐的義務。
容嫣真想留下他再不叫他走了,可想來這也是不可能的事。不要說祖母,族長不會放他的,只有他趕緊考學,出人頭地才能擺脫那個環境。
為了不給弟弟造成困擾,容嫣答應過了晌午會送他回去。且畢竟是來習課的,為了進學,這難得的機會也萬不能耽誤了。
容煬聞言,懂事地點了點頭。
看著謹慎的姐弟二人,青窕心裡好不酸楚。若是姨母和姨夫還在,他們哪裡用過這種日子……
因臘八那事,徐井桐被罰了整整三日,最後不得不回京才算了了。為了讓他一心舉業,徐井松不但聯繫了他的老師——也是他未來岳父袁直盯緊了他,還請了兩個宛平名士跟著。
真是操碎了心。
如此,他有多重視弟弟,便有多牴觸容嫣——
不過為了妻子,他沒有表露絲毫,不然也不會答應容家兄弟來訪師學業。但別人看不透,容嫣明白。兩個不和的人,面上再如何融洽,氣場都是相排斥的。
所以除了青窕,她盡可能地少接觸淮安伯府。
不過弟弟來宛平這件事,知道徐井松為的不是自己,但她還是應謝他,畢竟來的人都姓「容」。
容煬是個懂輕重的孩子,即便再思念姐姐也明白哪個更重要。只有課業長進,學業有成,他才能擺脫如今的困頓。
於是,比起兄長容煥,容煬似乎更重視這次機會。要知道翰林學士可不是誰都能請得了的。他的一句話,一個觀點,許就是下一場科考的題眼。翰林院是「清華之選」「儲相之地」,離國家最高政治中樞——內閣僅一步之距,針對時論,沒有比他們分析更透徹的了。
弟弟來了,容嫣心情明朗許多。為了讓他安心學制藝,容煬忙時,容嫣便到淮安伯府來看他。這倒是成全了青窕,孕期情緒起伏不定地,總想有個貼心人陪她聊聊,巴不得見天見到表妹,便打趣道:「我這是沾了表弟的光啊。」
容嫣婉笑。
不過「沾光」的,可不知她一人。
容煬來的第二日,在淮安伯府,容嫣終於見到失蹤了好幾日的虞墨戈了——
容煥心裡清楚,自己能來拜師是沾了堂妹的光,故而對容嫣沒有在通州那般冷漠,還算客氣。
然十四歲的容爍是萬氏的小兒子,自小嬌慣,許是聽多了母親對堂姐的抱怨心生不屑,可畢竟是客又受了兄長叮嚀,不敢放肆,見了容嫣別彆扭扭地。
不過兄弟二人見了虞墨戈,聽聞他是英國公家三少爺,笑臉相對,極是恭敬。
瞧他們那逢迎的模樣,容嫣心裡便懊糟。她是想和他們劃清界限了,可在外人眼裡,到底他們還是一家人。
不過好在容煬是個志潔端正的孩子,這就夠了。
徐井松道難得一聚,不若邀徐先生大家同去大書房聊聊。容煥陪笑應和,兩個小的自然聽兄長的,而虞墨戈——不經意地瞥了眼容嫣,慵然點了點頭。
臨去前,容嫣囑咐弟弟,等他結束回容宅吃晚飯,便陪著青窕去後院看瀾姐兒了。
到了後院,小丫鬟道,三小姐帶著小小姐去了伯夫人那,要歇了晌再回,姐妹二人便在遊廊裡散步。
聊了會,青窕神情踟躕,偷瞄了眼表妹,咬了咬下脣試探道:「……你表姐夫去容府,容老夫人問及你了,還道了些……秦府的事……」
容嫣攙扶她的手微頓,隨即平靜道:「嗯。」
見她無甚反應,青窕接著道:「……你離開通州後,郡君去了容府……和老夫人打聽過你……瞧這意思是舍不得,可這話始終也沒點透,倒惹得老夫人動了心思。你祖母的脾氣你也清楚,怕是她和井松說了什麼,讓他勸你回去。若他真的勸了,你可不要氣……他這人也是,怎偏就不順你意……上次陳侍郎的事就夠惱了……」青窕眉越蹙越深。
容嫣算明白徐井松為何會去容府了。他一個武將何嘗聽他喜過丹青,到底還是懷了私心吧。不過表姐真心待己,容嫣不會告之徐井桐的事給她添堵。於是笑道:「安心,我不會氣,他也不過是給祖母傳個話而已。」
說著,神情微斂,又道:「我和郡君許是投緣吧,從入了秦家門,她便待我如親孫女,甚至比待秦晏之還要好。我病的那些日子,她日日為我求佛,說句不好聽的,她比我親祖母還要親。可就算她來了也說明不了什麼,秦晏之若是聽她的,當初也不會同意和離。祖母動心思也不過是她一廂情願。我不會回去的,即便是秦晏之來了我也不會回去,更何況他也不會來……」
容嫣這話出口,青窕一口氣算松了。看似她在埋怨自家夫君,其實還不是在探表妹的口風。她是想表妹安穩,可也不想她錯了主意再回到那個深潭古穴似的家,對著一個冷漠無情的丈夫。
「那眼下年關,你可要回通州……」
「不回。」容嫣應道,沒半分猶豫。
容煬也見了,還回去做什麼。容家沒有一個想待見她的,何必回去做那礙眼的?
青窕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忽而拍了拍她手道:「那不若回外祖家吧!外祖母一定想見你,數來你們有多少年沒見了。端午歸寧,我去看了外祖母,她還提到姨母,提到你了……不若年關便在伯府過,初二隨我回京去瞧瞧外祖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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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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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9-19 00:25:43
第三十八章
這幾日害口,表姐氣色不佳,可提到外祖便神采奕奕。然容嫣卻沒有這份感觸,的確太久不見了,久得她頭腦中根本提不出對外祖家的任何記憶。
她不想惹得表姐鬱郁,淺笑道:「還有日子呢,再說吧……」
青窕直性子,哪容她含糊。方要開口究問,一股子突如其來的酸意涌上,她擰眉捂住了口,拉著嬤嬤便朝後退,幾欲安奈終了還是敗了,「哇」地一聲吐了出來。
容嫣上前,青窕捋著胸口擺手。「醃臢,別過來了!有嬤嬤在,你先去後院等我吧。」說罷,被嬤嬤丫鬟攙扶著去了暖閣。
見下人拾掇前面遊廊,容嫣折身穿過花園的拱門去後院了。然才走進小竹林,便聽聞身後窸窣聲。她心下一動,駐足,猛然轉頭,一眼對上了身後人幽沉含笑的目光——
是虞墨戈。
容嫣長舒了口氣。方才那一瞬,她還以為是徐井桐,真是被他給折磨怕了。然細琢磨,這口氣裡怕不止虛驚吧。望著眼前人,她才意識到原來自己的心始終在一個不易察覺的高度提懸著,如今終于歸位了……
虞墨戈是不懂她這口氣的含義,但他瞧得出她今兒氣色頗好。
容嫣望瞭望左右,瞧著沒人好奇道:「表姐夫他們呢?」
「還在論政,講八股制藝。」
「那您怎來了。」
「不感興趣……況且我興趣也不在那……」
不在那在哪?容嫣怔住,然看到他勾起脣角瞬間懂了。目光無措間,臉頰紅得似她斗篷衣襟上的海棠,與之相映,嬌媚更勝一籌。
「開心了?」他下頜微揚,輕佻道。
容嫣想了想猜出他所指,嫣然甜笑,聲線婉轉道:「嗯,和弟弟分開那麼久,整日掛念,如今可算是見到了。」
見她笑靨如花,滿足得不得了,虞墨戈心都跟著吹了春風似的。憶起她曾經夢魘,他可是清楚她究竟有多思念親人。
他悠然上前,靠近她。她怎麼還是那麼小,小得他忍不住去湊近,貼在她耳邊道:「我們也好久不見了,你想我了嗎?」
氣息撲在耳邊癢癢的,溫暖而曖昧。容嫣的臉登時紅雲布滿,捏著耳朵朝後躲了躲。可他又跟了上來,她再躲,他再跟……
一直將她逼到了六角亭下,她倚著亭柱無處可躲了,怯怯抬眸看了他一眼。見他狹目微揚,矜貴清雅的臉浮著一抹輕笑,還在等著她的回答,於是喃喃道:
「想,想過……」
想過?
虞墨戈眼眸一凝,盯緊了她。
什麼叫想過?是某一特定時刻想起了他,還是某一段時間她在想他?
不管是哪個,這個「過」字都極其討厭,將本應該持續的事情偏就定格在了過去。這可不行!
虞墨戈笑意愈濃,勾起她下頜,指腹她微翕的櫻脣上撫過。看來他還真應該仔細教教她該如何正確「說話」了。
「晚上我來接你……」
「小姐?」
後院西廂,紫珠看著面色惶恐的徐靜姝喚聲。徐靜姝似沒聽到,直直衝到八仙桌前慌亂地給自己倒了杯茶,一飲而下。
水喝了,心情仍未平復,握著杯子的手一直在抖。她又提起茶壺,手抖得厲害壺蓋叮噹作響,嚇得紫珠趕忙接了過去。
徐靜姝恍惚而坐,目光凝滯。
即便早就有所揣測,可當真面對時她依舊不敢相信。
虞少爺和容表姐……他們竟然……
不可能,不會的。虞墨戈什么女人沒見過,怎能喜歡個和離的女人,她嫁過啊,嫁過了!
方才那幕甩不掉地印在腦子裡。他脈脈看著她,手指輕柔地撫過她脣……如果不是親近之人如何能做出這種動作……
靜姝不敢相信,可她真再找不出任何開脫的理由。容表姐的美連女人都為之動容,更何況是放浪不羈的虞墨戈——
對,虞墨戈是什麼樣的人,留戀聲色何曾被羈絆過,他不過玩玩罷了。
可容表姐呢?她是這樣的人嗎……
越想腦仁越疼,可再疼也比不過心裡酸,酸得眼圈都紅了。
「姝姐兒可在?」
門外,常嬤嬤試探著喚了聲,邁進了一隻腳。紫珠前去招呼,靜姝忙揩了揩眼角,正襟端坐。動作一剎完成,可還是被眼尖的常嬤嬤逮到,眼波一轉含笑上前。
「姐兒腿腳可快,我這從東院出來愣是沒追上。哎,到底是老了,想想姐兒像瀾姐兒那麼大時,玩捉人遊戲我還得三步停兩步地攆著你,生怕一步快了捉住你便沒得玩,惹你惱了。」
提起兒時,徐靜姝彎脣笑了。常嬤嬤是母親的陪嫁大丫鬟,自小便拿她當疼親閨女一樣疼。除了乳母呂嬤嬤,整個侯府就和她最親了。然母親去世後,她沒跟著靜姝留在後院,而是冒著不受待見的風險主動要求伺候續弦夫人。說到底還不是為這幾個孩子,怕新夫人虧待了他們。
不過好在伯夫人是個內斂的,進門十餘年無功也無過。尤其世子夫人進門後,她更是什麼都不管了。不過今兒這事,她覺得伯夫人是份好心。
「姐兒都及笄一年,不能耽擱了。如今世子夫人有孕勞心不得,伯夫人還不是怕誤了你才為你操這份心,她是真真為了你好。」
靜姝知道,左右還是繞不出這個話。平日禮佛抄經不問家事的人,今兒突然要見孫女,還把自己也喚去了。去了才知,竟是要為她張羅婚事。雖不高興,她也沒多說什麼,趁著瀾姐兒歇晌便跑回來了。這一跑,便瞧見了花園那幕……
「我知道姐兒心裡彆扭,因她是你後母,好像急著你嫁似的。但將心比心,即便是你親母到了眼下也不得不張羅了。伯夫人是好心與你商量,你這一跑,可知伯夫人有多尷尬,手不敢伸,話不敢提了。於她而言你嫁誰不是嫁,她若不上心,誰也挑不出個毛病來,可姐兒你虧啊。你還等著世子夫人嗎?她如今滿心滿腹都是肚子裡那個,連世子爺都拿她金貴著呢,豈會因你操勞。再等,就真的錯過去了。」
靜姝偏頭不語,嬤嬤知她是不想聽。沒親娘疼的孩子,到底招人可憐。自小看著她長大的,小姐的心思多少猜得出。於是握著她手問:「姐兒可是有中意的人了?」
小手稍稍一僵,嬤嬤便懂了,追問:「可是虞家少爺?」
眼見小姐眼圈紅了,她嘆了聲。家裡常來這麼個俊朗無雙的男子,哪個情竇初開的姑娘不會春心萌動。這事也怨世子,心裡頭除了他那個嬌妻,可曾為妹妹考慮過。
「姐兒,能理解。可你們不是一路人,走不到一起啊。他畢竟是英國公府三少爺,他那名聲便是咱吃不消的。你若真嫁了他,如何讓你母親安心。不行,真的不行。」
「如何不行?」靜姝最不願聽的便是這話,她激動得絞著帕子的手都發白了,咬脣道。「我配不上他嗎?」
「這不是配得上配不上的事。論門第,你是侯府嫡小姐,嫁給他說得過去,可你們之間差得不是門第。」
常嬤嬤也不知該如何與她解釋。在她眼裡,虞墨戈不管是個仙還是個獸,都不是她家小姐能降得住的,還是尋個踏實穩重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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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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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9-19 00:25:53
第三十九章
見靜姝眼淚都快下來了,常嬤嬤只得收了話道:「我也不多說了,小姐自個想想,凡事別鑽牛角尖便好。」說著,又勸了幾句便回東院了。
望著常嬤嬤穿過二門離開了,徐靜姝靜默不語,可心裡卻是翻江倒海。
不配,憑什麼她就不配,她不配容嫣便配嗎?
花園那幕再次出現,靜姝面色越來越冷,轉身進門對紫珠道:「去吧叫呂嬤嬤叫來……」
別院,雲毓院正房。
容嫣被虞墨戈捧在懷裡顛簸,意識縹緲,腿酸疼得快撐不住了。頭埋在他肩窩,顰眉咬脣,隨著一波波顫動抖聲道:「還沒好嗎……」
「……快了。」他在她耳邊低嘶,忽而停了,問道:「……有沒有想我。」
不是問過了嗎。
容嫣沒應,他掐著她細腰重重顛了一下,她驚得連忙點頭,「想了,想了……」
這便對了。
他滿意一笑,貼著她耳邊柔道:「我也想你了。」說著,順勢含住了她的耳珠,撩撥挑弄,動作起來。上下的酥麻齊齊撞向心頭,攻城略地,她徹底淪陷了。
容嫣一直以為這種事都該是纏綿溫柔的,然今兒才知那是虞墨戈一直遷就她——
沉沉浮浮,三魂七魄都快被撞出來了,眼下她終於明白他一直有多忍,明白這些日子他有多「想」她……
許是因累乏,許是因溫暖,容嫣一夜睡得踏實。直到貓叫聲綿綿入耳,久繞不去,她才緩緩睜開眼,睡眼惺忪地盯著床腳雪白的絨團愣了半晌。眼見它喵嗚一聲撲了過來,驚得她拉起被子蜷身鑽了進去,一頭撞入了他懷裡。
虞墨戈被她撞醒,下意識去撈,托著她腰身貼緊了自己。
他抬頭瞥見床腳的雪墨,勾了勾脣,扒開被角看著窩在自己懷裡的容嫣笑道:「你怕貓?」
她眼睛都沒敢睜,額抵在他胸口「嗯」了一聲。
頭頂一聲輕柔的笑音,他又把被子蓋上了,喚了一聲,小丫鬟入門把貓抱走了。
他隔著被子拍拍她,示意可以出來了,容嫣扒著被角小心翼翼地探出半個小腦袋。
剛從被子裡鑽出,青絲散亂,襯得她雪肌更白,皓齒咬著紅脣帶著不經意的誘惑。虞墨戈撐頭看著她,只覺得她比貓還可愛,趁她鬆氣之時,伸臂將她拉了回來,一口吻在她的香肩上,吮吸輾轉不夠,他不輕不重地咬了一口。
被貓擾得沒睡醒便起了,天還早,虞墨戈留她用早飯。容嫣拒絕了。倒不因別的,她頭晌要去趟翰墨軒,給弟弟挑一只好筆。
「何必去買。我這有,送他一隻便是。」
「不必。」容嫣笑道。「我給他買就好。」
虞墨戈沉默,舌尖在下齒輕輕劃過,笑了,聲音輕若彈珠,勾著魅惑地尾音道:「可我想讓你陪我吃飯呢?」
這,這語氣,算撒嬌嗎?
容嫣愕然,結果還是敗了。
好似被摸透了般,他總能戳中她內心的柔軟。瞧著凌厲清冷,他從未給過她任何壓力,卻將她掌控在手心裡。
這頓飯吃得和容嫣想象中完全不一樣。往日在臨安伯府,他要麼和徐井松闊談,要麼獨自淺酌,好似很少見他吃東西。
然眼前人,安安靜靜,端坐在桌子對面目不斜視。舉箸的長指輕動,不疾不徐,矜貴優雅得像幅畫,讓人覺得自己是在仙宴,對面便是清清冷冷的神祗。能把飯吃得帶了光環,容嫣還是頭一次見到,一時看愣了。
「吃粥。」
修長的手指點了點面前的桌子,容嫣猛然回過神,對上他淡淡的目光登時窘住,像做錯了事的孩子,趕緊拾起湯勺喝眼前的那碗燕窩肉糜粥。
虞墨戈輕笑,給她夾了塊棗泥卷。她揀起咬下,細細咀嚼,小腮幫鼓鼓地,帶得臉頰上的緋雲飄動,宛若春暉。
好似得了某種樂趣,見她吃下後他又夾了一快。
容嫣看看棗泥卷,又瞟了眼對面人,默默地舉箸再次咬了下去。
又是一聲輕笑。
看來養她比養雪墨更有趣。
虞墨戈興致頗好,這頓飯吃了許久。容嫣一直陪著他,到離桌時才發現吃了多少。這哪裡是早飯,怕是午飯都帶出來了。
吃過飯在庭院裡走了會兒,虞墨戈便帶她去了書房。這還是容嫣第一次進除了雲毓院正房以外的房間。
書房,對這個時代的男人應該是個特殊的空間,是隱私所在,也是品味象徵,不會隨便讓人出入的。
她還記得秦晏之的書房,典型的文人雅室:一榻一幾,一桌一爐,文房四寶,古琴字畫;桌幾上都擺有花瓠,裡面插著梅花蘭草,四季不斷;香爐裡熏煙裊裊,偶爾也能嗅出淡淡的茶香,馨甜繞鼻……他的書房是淡雅溫馨的,可每每踏入都讓她不能理解他怎就是那般寡情。
不過虞墨戈的書房倒極符合他性子,清清冷冷的。除了靠窗的一桌一椅,及身後的一架獨扇山水插屏,三面都是書架,堆滿圖書卷軸,雖零但不亂。桌角畫缸旁有一鶴形香爐,沒燃,倒是茶爐尚溫。容嫣嗅著像龍井的淡香,然較之稍濃,沒猜錯的話應是陽羡。
在秦府時,郡君給她講過茶類。陽羡,她想到茶仙盧仝的那句:「天子須嘗陽羡茶,百草不敢先開花。」可是把陽羡茶的霸氣描得是淋漓盡致,亦如眼前的這個人——
容嫣繞了一圈,除了西墻博古架前的哥窯冰裂紋青瓷缸裡養了幾條錦鯉,整間房沒有一絲鮮活的氣息,一個字——冷。
虞墨戈讓容嫣去桌前稍等,他去博古架挑筆。
容嫣低頭看著桌上未完的字跡,突然發現原來握劍的手也可以寫出如此漂亮的字來。不僅漂亮,更是多了幾分文人少有的遒勁朗逸。
前世學過書法,識得出這墨下的筋骨,她忍不住揀了根未浸墨的乾筆去摹……許是摹得太認真,竟沒發現他已站在她身後。
虞墨戈左手攔著她腰,右手握著她的手將筆蘸了濃墨,帶著她在紙上書了一個「嫣」。
書罷,這個字便映在了姑娘的臉上——嫣紅嬌羞。在窗口的初陽下,她美得嫣然無方,把他平寂的心再次喚醒,軟得如她輕吐的氣息。
他含笑在她頸脖落下一吻,惹得懷裡人如水滴墜的花瓣,微弱一顫,嬌得讓人心動。慾火再次挑起,他吻越來越深,越來越柔,纏纏綿綿地把容嫣的心都揉碎了……
她倚著他,感覺到了他身體的變化。
「可以嗎?」
氣息溫熱曖昧,從耳根撲向臉頰,傳入四肢百骸,容嫣握筆的手一顫,在紙上留下了一筆蜿蜒……
她沒應,但沉默對他而言便是默認。他掰下她手中的筆,攏著她探入了衣襟……
「你小子!從通州回來也不告訴我一聲!」
門外,清朗的聲音打破房中的旖旎,嚴璿一面皺眉不滿地推搡著曲水,一面邁入書房。回首便瞧見這幕,尷尬得愣住了。
容嫣趕緊轉身,羞得捂臉埋在虞墨戈的胸前,虞墨戈單手攬著她,凌然怒瞪。
曲水一臉的苦楚:「爺,我攔不住,嚴少爺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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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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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9-19 00:26:03
第四十章
「喲!」嚴璿回神,謔笑揶揄一聲。「還真讓我撞上了。果然是金屋藏嬌啊,我倒要看看,這哪家的小姐入了我們三少爺的眼啊!」說著,兩步繞過茶爐,興衝衝地奔二人去了。才掃了個側顏便聞虞墨戈一聲厲喝:
「出去!」
嚴璿嚇了一跳。見他眸低凝著寒氣,陰沉地盯著自己,呆住了。接觸兩年,見慣了他雲淡風輕,還頭一次見他動怒。
「我走,我這就走!」
嚴璿悻悻退步,似笑非笑地牽了牽嘴角轉身便跑。邁出兩步,忽而反應出什麼,乍然回首,再次掃向虞墨戈懷裡的人,登時張大了眼睛,驚愕地瞪他,帶著難以置信退出去了……
容嫣悔不能時間倒流,她今早就不該留下。真是得寸進尺,忘了彼此的約定了嗎!
虞墨戈看著懷裡緊張的容嫣,攏了攏她的鬢發,托著她下頜道:「沒事了,去正房等我吧。」
「不了。」容嫣勉強一笑。「晌午容煬來,我得回了。」說著,面帶郁色地瞥了眼窗外,虞墨戈也跟著看了看,安慰道:「放心,他什麼都不會說的。」
遣曲水將筆包好,囑咐他喚九羽送容嫣回去,虞墨戈去了前院。
容嫣心情稍稍平復,卻猛然愣了下,曲水方才喚他「嚴少爺」,嚴璿?
她想問問曲水,可又覺得自己不該知道太多,今兒已經錯一回了,不能再錯。於是含笑默默收了筆隨曲水出去,然走到畫缸前,忽而看到個熟悉的印章。
她放下筆,展開,是幅山水丹青,印章處赫然「懷玉居士」四字
——是二叔容仲琨。
容嫣大致掃了眼,同樣的裝裱便有三卷,她恍然想起方才那人的話:他去通州了……
「虞墨戈,你金屋藏嬌,藏的便是她?」
正堂裡嚴璿不可思議地指著雲毓院的方向問。
虞墨戈容色淡淡,捻了捻指尖道:「你最好當做什麼都沒看見。」
嚴璿真不知該說什麼好了。宛平圈子就這麼大,容嫣他在縣衙見過一次,她的事更是有所耳聞,怎都沒想到虞墨戈偷會的竟是她,這也不合他脾氣啊。
「在棲仙樓玩玩就算了,這種人動不得。若被人發現了如何?她逼你,你是納還是娶?棲仙樓的哪個不任你挑。不稱心,我給你覓兩個秦淮佳麗,才色雙絕的,也算你有情調。可是……她……你可知她是誰?她和離前的夫君又是誰?」
嚴璿話急,虞墨戈聽得哼笑一聲。
這一聲可挑了嚴璿神經,他更急了。「你玩也得有個限度吧!這……」
「你何時見我玩了?」
這一句把嚴璿問住了。不是玩……不是玩是什麼!
嚴璿越想越糊塗——
三年前,他是名震內外讓韃靼北虜聞風喪膽的徵西前將軍,戍守九邊;而自己不過是個貴遊子弟,混跡京城。風馬牛不相及的兩人。若非他削職,被關都察院一年,心灰意冷從而走馬跑鷹,雜身於聲色,他們根本不可能相識。
兩年裡他名聲水漲船高,都道他是圈子裡居首紈褲,可別人不知,嚴璿了解。別看他煙花酒色過,可是妥妥的片葉不沾身。
直至後來,覺他胸有籌謀,雖不甚了解卻也生了份敬佩。不過信他,大抵還是因為他沒把自己當做酒肉朋友,肯推心置腹。
至於他為何結交自己,嚴璿不清楚也不在乎。
可他是真心不想虞墨戈陷入不堪境地。
女人接觸多了,嚴璿摸了個透。容嫣這種「孤身良婦」是絕不能沾的,看似安穩妥帖,她們可沒煙花女子的凜然和灑脫。人家認得清自己,有朝一日甩下了她們也不會放在心上,但這種女人,受禮數禁錮,腦袋裡一根筋,天曉得會做出什麼事來。
為她們費心思都不值當——
尤其是這位,因著貌美惦念的人可是多。然這位小姐,哪個都不入眼清高得很。越是把自己當回事的人越是難纏。也不知虞少爺許了人傢什麼,能把這朵高嶺之花拿下,熟不知他這是種下了何等禍根。
換了常人也罷了,她可是秦晏之的前妻,建安郡君的孫媳啊……
嚴璿心裡翻江倒海,虞墨戈卻全然不在乎。冷淡淡地道:「你來何事?」
心中萬念戛然而止,嚴璿回神,神情嚴肅道:「聽聞你去通州徐井松也跟去了,監視可是緊,他沒發現何事吧。」
「我倒希望他有所‘發現’,有他給國公府傳話,免了我還要特意做出動靜。」
「你可看到了陸參軍了?」
「看到了。」
「那……」嚴璿還欲問,被虞墨戈打斷了。
「毋需再問了。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要好。」
虞墨戈的確是為他好,若不是前世經歷過一次,他豈會相信嚴璿竟是那般剛烈純正之人。
景帝陳佑禎繼位後沉淪聲色,身體每況愈下。皇帝兩子,長子陳湛乃都人所出,而次子陳泠,其母為皇帝寵妃邵貴妃。陳湛歲十三,少年有志,可為了寵妃皇帝非要立年僅七歲的陳泠為太子。「太子者,國之根本也。」自古立長不立少,怎能因寵而違背祖制。嚴恪忱帶著眾臣反對,與支持邵貴妃的首輔荀正卿對立。
嚴恪忱之所以堅持,不僅因長幼秩序,更為了穩固朝綱。
邵氏婦人私慾,一心只想登上太后之位,全然不在乎荀正卿的野心。首輔支持她,無非是想通過易操控的小皇帝把持整個朝政。嚴恪忱作為對立,因此被誣陷,罷官免職,氣得臥榻不起。而後正是他小子嚴璿承父志,為其洗冤的同時支持陳湛。
可終究寡不敵眾,陳泠繼位,朝廷把控在邵貴妃與首輔的股掌中。再後來,首輔乾脆獨攬朝政,小皇帝也成了傀儡……
嚴璿依舊抵抗,被抓入詔獄,死而不屈……
不過這都是五年後的事了。如今的嚴璿,還是那個和父親較勁叛逆的紈褲公子。
所以他本質是純正的,胡鬧無非是對家族束縛的一種反抗。可他畢竟年少,易衝動,這輩子虞墨戈不想他再莽撞地走上那條不歸路,他要幫他,於此同時也是幫自己。
虞墨戈話出,嚴璿識趣不問了。不過貪墨之事,還是得告訴他。
「都察院和兵部查出來了,虞晏清貪墨軍餉證據確鑿,他本是想借你做替罪羊,畢竟你曾任大同總兵。可你沒回,他套不出線索也尋不到你的銅章,便尋了曾經的參軍和把總作了偽證。
「然左僉都御史竟也得了份證據,他一向秉公做事,連首輔都不懼,與我父親竟把虞晏清偽造的證據全部查了出來。於此,就是皇帝想保他,怕是也保不了了。」說著,嚴璿咧嘴一笑,「我還是第一次見父親這麼順眼。」隨即朗聲大笑起來。
可笑著笑著,又被虞墨戈的話給冷了回去。「皇帝保不了,不等於首輔保不了。」
「別說,這事還真就壓在首輔那,拖了許久了。也不知他何意,難不成他想保英國公府。」
他當然不會保,但他也不會讓英國公府出事,因為這個坑便是他挖的。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9-19 00:26:14
第四十一章
他是兵部尚書,軍餉都是由九邊督總上報兵部,由兵部向戶部申請批款。虞晏清貪墨吃空餉,他如此精明的人豈會不知?他是深知虞晏清的貪,放開著讓他吃。目的只有一個,借此掌控握有兵權的英國公為己所用。
這都是前世虞墨戈因這樁貪墨安入獄後才想明白的。
當可不能上兩次——
「暫且不用管他們了,此事到此為止。倒是你,春闈在即,你可都準備好了。」
「誒——」嚴璿懶洋洋地哼了聲。自小生活在官宦世家,生下來這個話題便黏在身上甩都甩不掉。不提父兄長輩,便是前朝祖上都是為官的,嚴璿就是厭惡這種既定人生才會放縱自我,怎地連虞墨戈也跟著世俗起來了。
「咱倆之間可不存在這個話題,除非你這個武將何時也考了文舉,不然別跟我提這話!」
虞墨戈無奈而笑。
有些人對科舉避之不及,而有些人還在為之努力……
容煬晌午回容宅陪姐姐吃飯。飯桌上,容嫣一直舒心地盯著弟弟,時不時地給他夾菜,照顧他用餐。
血緣這事很奇妙。容嫣穿來便在秦府,和這個弟弟基本無甚接觸,還是她病重,家人以為她大限將至才喚容煬來看她,那時候她連眼皮都睜不開了。
可如今骨子裡就是有種衝動想對弟弟好,見到他便莫名地親近。這是原身對弟弟情感的延續,就她而言她也想對他好,畢竟這是她在世上最親近的人了。
她疼弟弟,弟弟自然也疼姐姐。見她只顧看著自己,也勸她多吃些。
「姐不餓,姐就想看著你吃。」容嫣一臉的滿足。
其實也真是吃不下了,早飯被喂了那麼多。
容煬和姐姐在一起也心情極好,胃口頗佳,吃了口醬香的紅煨肉對著姐姐笑了,目光掃到姐姐頸脖,笑容突然凝住——
「姐,你脖子怎麼了?」
容嫣下意識摸了摸,恍然察覺應是虞墨戈留下的吻痕,拉了拉衣領道:「沒事……貓撓的。」
見弟弟狐疑地盯著自己,容嫣忙給他端了杏酪。「喝點甜杏酪,潤肺生津的。知道你喜歡奶香特地給你加了羊乳。」
杏酪哪止得住好奇心。容煬怯聲道:「姐,那是——」
「吃飯!」容嫣慌張制止,聲音略急,讓容煬更覺得她在掩飾。他十三了,有些想法模模糊糊已經存在了。容煬問了句他一直很想問的話:
「姐,離開秦府後,你過得好嗎?」
容嫣沉默須臾,會心笑道:「好。再好不過了。」見弟弟眉心不展,她放下筷子,疏朗道:「姐說的是真話。許你聽了些浮言,不過亦如飲水冷暖自知。我過得好不好只有我自己清楚。我迄今未悔,不管在秦府還是在容家,我從沒如此愜意過。不用看人家臉色,自己為自己做主,還有什麼不滿意的呢。」
姐姐璨笑,瞧得出是發自內心的。然容煬依舊不能釋懷,猶豫著囁嚅道:「可通州那些人……」
「無需在意。」容嫣恬然笑道。「幾句話而已奈何得了誰。我知道你心疼姐姐,你若真願姐姐好,那便用心舉業備科考,如父親一般金榜題名。你出息了,姐姐便有了依靠,看誰還敢說我的不是!」她又給他添了飯,溫柔道:「多吃些。瞧你瘦的,又要長身體又要熬心血,吃少了身子可受得了。」
容嫣從容的目光中浸著對弟弟的肯定,看得容煬心頭沸騰,更加堅定自己的信念——他要出人頭地!為了自己,更為了姐姐。
容煬眼眸清亮,望著姐姐用力點了點頭,笑著端起碗筷。然動作太快,寬大的直綴衣袖瞬間滑落,帶著中衣袖子也竄了幾分,露出半截小臂。
容嫣不經意瞥了眼,蹭地站了起來。二話沒說繞到弟弟身旁一把擼起他的袖子——
纖細的小胳膊,好幾處淤青傷痕,大臂竟還有條方結痂的疤,足有寸余,在他白皙的皮膚上極是扎眼,觸目驚心。
容嫣驚得握著他胳膊的手都開始抖了,一股怒火衝頂,問道:
「這怎麼回事!誰傷的你!」
容煬推了推姐姐的手,掩飾道:「沒事,我自己摔的。」
「胡說!摔能摔成這個樣子,這明顯是被打的。是不是容爍?還是二嬸母!」
似被說中,容煬臉色微不可查地僵了一瞬,隨即咧嘴笑道:「哪能呢,他們打我作甚,姐多心了。」
他推姐姐手想掙脫,然她卻一動不動,盯著他眼圈紅了。
怎有人這般狠心,對個孩子如何下得去手!容嫣心疼死了,一時動怒,手勁兒越緊,把容煬胳膊都捏紅了。她意識到,趕緊鬆開,捧著弟弟的小胳膊看著片片青紫,眼淚再含不住了,悔恨問:
「疼嗎?」
「不疼,一點都不疼了。」弟弟爽朗笑道。
他越是如此,容嫣心越難受。他手肘處還有兩個深入肉裡的小牙印,不過幾歲孩子的,不是兄長家的大女兒容石蕊還會是誰!
弟弟在容府到底過得什麼日子。
容嫣不罷休,顧不得多思,當即扯開弟弟的中衣。只見他脊背一條條鞭笞之傷,便都懂了……
容煬在祖家,為方便和年長一歲的堂兄容爍去家塾進學,被養在二房,萬氏對他還不錯。
可萬氏是個什麼樣的人?商戶女的秉性,視財如命,無利不鑽,喝口茶都要數著茶尖倒水。她對容煬好,還不是看在她有個嫁入秦府的姐姐份上,時不時還得靠他攏著容嫣求著秦府。
如今她離開秦府了,萬氏豈容得下他。
在說容爍那孩子,被萬氏嬌慣得乖張跋扈,學業不好,手卻黑得狠。聽嬤嬤講,曾經因一句玩笑他竟把同族從兄的手臂給打斷了,惹得族親鬧到祖母那,不許他再入家塾,還是秦家幫忙給解決的。
如此,容爍若欺負容煬還會留情。連容石蕊都敢欺負小叔!
容嫣想到了祖母。當初她要帶走容煬時,她是如何保證的?道容煬是大房的後,是她的心頭肉,可如今呢?她不信容煬遭此虐待,她全然不知——
好,很好。這便是「疼」他們的祖母!
「從今兒開始,除非是求學去臨安伯府,其他時候便踏實在容宅待著,哪都不許去!聽到沒有!」
容嫣幾乎是吼出來的。
容煬清楚姐姐不是在對他吼。挨打這事他並不想她知曉,隱忍也是為了不給她添麻煩,可到底還是被她發現了。
姐姐護他,他心暖。可這畢竟是宛平,她也只護得了他一時……
容嫣接弟弟回容宅,青窕是千萬個支持。本就是親姐弟,哪有不叫人家團聚的。
兄長容煥皺眉。可換個理想想,若非和容嫣矛盾,容家有意排斥,即便他們是徐井松接來的,也不該居伯府而應是容宅。眼下容嫣要接弟弟回去,他們說不出什麼,既然徐井松都不發言論,容煥也只得默認了。
至於她突然喚容煬去容宅,想必是覺出什麼,可她始終沒提。就算提了又如何,是她自己不想做容家人的,那還有何資格來管容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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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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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9-19 00:26:25
第四十二章
容老夫人煩與徐井松的勸退任務也沒完成,他發現容嫣總在躲自己,便明白定是妻子與她說了,看得出她是決不肯回頭了。
徐井松算領略了,容嫣這姑娘,看似柔善實則極有內勁,心思也沒想的那麼單純。他可不想再沾一身不是,把自家弟弟管好才是重要的。想來只要他春闈一過留於京城,二人便再不必見面了……
容宅裡只剩姐弟二人,不用看人眼色,過得再舒心不過了,恍若又回到了父親任宛平知縣的日子。
白日容嫣送容煬出門,傍晚在門廳候他回來,和他一起吃飯,聽他講制藝,回憶小時候的故事。多了個人,容宅好似熱鬧起來,終於有了家的感覺……
她是愜意了,可有人落寞。
打容煬住進容宅,虞墨戈再沒了機會。這些日子,既請不來人又不能去找她,真是有種被「拋棄」的感覺。他忽而想到容嫣曾經的那話:你離開,我不必傷心;我走了,你也不必輓留。
他們的關係還真是一觸即碎。
也是,彼此是因孤獨而建立的合約,如今她有人陪了,何需自己。
從朋友的角度,他該為她高興,可他發現自己根本高興不起來。他想了想其中的原因,最後歸結為:他們不是朋友。
重要的是,他也根本不想和她做朋友……
衫裾被輕輕撕扯,虞墨戈低頭,雪墨兩隻小爪子正扒著他的腿喵嗚喵嗚地叫著,小腦袋朝他腿上撒嬌地蹭了蹭,一雙琉璃似的眼睛水靈地望著他,在祈求懷抱。
虞墨戈淡淡哼了聲,修長的手指一伸便將它撈了起來,單臂托著撫了撫它頭。小傢伙享受地蜷在他懷裡蹭著他胸口,軟糯糯地,讓他莫名想起了某人……
虞墨戈默立沉思,望向窗外的目光澄淨無波,日光透過府紗打在他臉上,化作靜謐的柔和。許是因這光,許是因他懷裡慵懶撫臉的貓兒,他身上那股子霸道的凌厲和冷硬的剛練被統統打磨掉了,連與生俱來的清冷也淡了幾分。
這一刻,雖光影下的他依舊美得宛若神祗,卻好似沒那麼遙不可及了……
想得出神,手下撫摸的動作也停了,雪墨撒嬌地喵嗚一聲。他低頭看它,順手揀了塊手邊的芙蓉糕喂給它,雪墨滿足地咬了口。虞墨戈笑了,勾勾它小下巴柔聲道:「只有你陪我了。」
上輩子他也養過貓,可不過是應景圖樂罷了,從未真正靠近過這個「矯情」的小東西。就像對女人,喜歡,可不過都是玩物。
重活一世,他也如是想的。然再見雪墨他才意識到,獸比人更真實。也直到遇見她才明白,原來「玩物」是不可以定位一個人的……
雪墨把那塊芙蓉糕吃掉了,他又揀了塊。方抬手便聞九羽入門道:「爺,容家小姐來了。」
虞墨戈神情微凝。
見他拈著糕的手停在眼前久送不到嘴邊,雪墨急得撲了上去,糕沒撲到,倒從他懷裡掉了下來。他回身,嘴畔浮起一抹佻笑,指著腳下的貓道:「你該走了。」
容嫣進來的時候,曲水正抱著貓朝外走。雪墨一面掙扎一面朝虞墨戈喵嗚喵嗚地叫,好似在痛訴他有多「重色輕友」!
容嫣提著食盒看了一眼,也知道曲水帶它離開是因自己,踟躕了會兒,顰眉喚道:「等等。」
曲水駐腳。她從食盒裡取了塊芋粉糕朝雪墨送去,方靠近又猶豫地縮了縮手遞給了曲水。
「給它的。」她輕聲道。
曲水看了眼主子,嘻嘻地接了過來。「替雪墨謝過小姐了。」他接過糕湊到雪墨嘴邊,哄逗著。「你可是好福氣啊,香不香,香不香……」說著,抱貓出去了。
容嫣再回頭時,虞墨戈正靠在桌沿看著她,眉心舒展,目光深邃。
方才那幕,分明是兩隻小貓在交流,好不可愛。可偏就那隻大的,敗給了那隻小的。
「你是在討好它嗎?」他揚聲問。
容嫣嫣然一笑,嬌似朝陽,連軟糯的聲音都帶著暖意。「我不是要討好它,我是要謝您。」
「謝我?」他深眸裡漾出了一絲好奇。
「對呀,您送我的善璉湖筆,容煬喜歡得不得了,我可不是要謝您。」 她眨著漆黑清亮的眼眸看著他,隨即又訕笑道:「紫毫之價貴如金,早知那麼名貴便不收了,容煬纏問了我許久,還要編了個話應付他……」
「哦,那倒是我的錯了。」
「沒有沒有,我可不是這個意思!」容嫣惶然解釋,趕忙把食盒裡的點心端了出來,岔開話。
虞墨戈慵然看著一碟碟糕點,鼻間哼笑,道了句:「你做的?」
容嫣手一滯,窘得臉更紅了,搖頭道:「不是,是嬤嬤做的。」說著,拈了一塊遞給他。看著那胭脂紅的指尖,花瓣似的落在芙蓉糕上,虞墨戈心情竟如春風掠過,那花開在了心裡。
他撩了她一眼接過來,然想到方才那幕又覺得好笑,自己對她的威勢竟不如一隻貓。
見他下吃了容嫣又去揀,卻被他握住了手,用力一拉整個人撞在他胸前。他順勢握住了她的腰低頭看她。
「這幾日可開心了?」他低聲問。望著她的眸光染了層朦朧,旖旎得讓人心醉。
容嫣心怦怦亂跳,不敢看了。手撐著他胸前彎起嘴角道:「嗯,謝謝。」
「謝什麼?」
再次抬頭,她才意識到,他朦朧的旖旎後是難以揣測的疏離,連眼中的笑意都不達眼底。
她問過弟弟,徐井松為何會突然去容府尋丹青,弟弟道他是為友人要的。而這幾幅丹青都在虞墨戈手中,不是他要又是誰。京城何等丹青大師沒有,要求二叔一個名不見經傳的畫師筆墨。怕丹青不是目的,容煬才是。
如是想,容嫣可不就該謝他。然這個「謝」也不是那麼容易說出口的。
若這些都只是猜測,是巧合呢?即便事實如此,他也定不是特意為她去的通州。直覺告訴她,他不是個簡單的人。兩人能保持這種單純的關係,正是因為對彼此的不幹預不靠近。既然他不想說,她也不該提。洞察力在他們之間是最不該有的……
「沒什麼。」她推了推他,企圖掙開。
他沒讓,氣息漸漸靠了上來。「你沒什麼,我可有。弟弟陪著你,你便把我拋下了?我可不要謝。」
「那要什麼?」
「補償啊。」說著,那股熱氣噴薄而下,他咬住了她的耳尖,惹得她渾身一顫,還是推開了。
「不行。」她窘迫道。「一會兒容煬便要回來了,我得趕緊回去。今兒是小年,我給您送點心來,一是要謝您送容煬的筆;二來想跟您說……過兩日我便要和容煬回通州了。」
話音落了,對方沒應。她撩眼皮看了他一眼,見他眸中迷霧重重,深沉得瞧不出半點情緒,恍然解釋道:「我只是回去過年……本來想遣嬤嬤告訴您,可又怕久不能回,還是當面說一聲的好。」
「‘久’是有多久。」他低音清冷地問了句。
容嫣望著他,眉心輕顰。「不知道,過了年吧。」想到他許也該回京城過年,便答道:「應該等您從京城回來後。」可話說出來又覺得不對,她怎麼就知道他一定會再回宛平呢?許便留在京城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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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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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9-19 00:26:36
第四十三章
然虞墨戈卻淡淡一笑,應了聲:「好。」
兩日後,徐先生入京,容家兄弟也要回了。提早打發了婆子丫鬟回家過年,容嫣備好馬車,帶著楊嬤嬤和雲寄同行。青窕疑惑,不是說好了不回通州的,怎這會兒便改了主意?連兄長容煥也頗是不解。
容嫣淡然道:辭舊迎新闔家團聚,新年是最重要的節日,畢竟她還是容家人,何時不回新年也該回去瞧一眼。
想來也是,孤身一人留在這連頓團圓飯都吃不上,何談過節,到底通州還是她的家。青窕能理解,可心懷忐忑。知曉她當初是如何離開的,便想象得出容家會如何待她。
容嫣勸她安心,便隨兄長弟弟一同上路了。
回通州的馬車很快,天不亮而行,走了足足一日,趕在了酉末宵禁前入了通州城。聽下人通報少爺回來了,萬氏興奮得帶著兒媳孫兒去迎。
容煥拜過母親,便去接妻子懷裡的小兒子,而萬氏則一把攬過了容爍,心頭肉似的揉著他,恨不能親上一口才解這惦念,惹得容爍好不耐煩。
萬氏笑嗔地捏了他一把,然眼神一瞟,臉上的笑登然僵住了——
馬車旁與容煬站在一起的,竟是容嫣!
她回來了?!
兄妹幾人初到,先去東跨院給祖母問安。一路上,萬氏的眼神就沒離開過這個容家的大小姐。她一手拉著容爍,時不時地便要朝她瞟上一瞟,想起她離家時那幕,嘴巴抽抽似的撇著鼻孔裡直哼氣。
新年團圓,梁氏也揣測過容嫣會回,可當真見了一時竟不知說些什麼好。想想她猝不及防地告之大家和離的消息,並義無反顧地離開容家已經兩月有餘。當初的怒火雖熄了,可汪在胸間的這口氣,還是不能完全疏解。
容嫣倒是異常平靜,好似一切都未曾發生過,恭敬地給祖母請安。
天色已晚梁氏房內燭火昏暗,看不清祖母神情,但聞她重重嘆息,語氣不知是哀是怒地道了句:「回來就好。」
容嫣淺笑頜首,又面色淡淡地對二叔和嬸母施禮問候。萬氏依舊斜眼瞥著她,冷哼道:
「喲,咱可受不起這禮,您多有骨氣呀,哪瞧得上我們這個家!」
二叔容仲琨看了萬氏,萬氏一巴掌拍了他的手。「戳什麼戳,我說得不對嗎?人家連秦府看不入眼,還能看得上我們!」
「別說了!」二叔喝聲,漠然瞟了容嫣一眼,對下人道:「天晚了,老夫人要歇息,先帶小姐下去休息吧。」
「小姐?哪家的?這被人拋棄的還能叫小姐呢?」
「你少說一句!」二叔指著萬氏從咬緊的齒縫裡擠了句。
瞧他那狠戾樣,萬氏火氣來了。自己哪句說錯了,是她對不起容家在先!她說和離就和離,沒了秦家支撐這容府過的是什麼日子!往日裡街坊見了她還得七分笑意三分恭敬,如今呢?恭敬沒了,笑都變了味,個個背後戳她脊梁骨嚼舌根,道他容家有個不生養被棄的大小姐。
就說前個說親。孟孝廉家二少爺年十七,翩翩少年郎,本打算請媒人給清芷說和說和,可媒人去了吃了一肚子的茶連孟孝廉的面都沒見著。為啥?還不是容嫣這個沒良心的小蹄子惹得禍!
自家二弟捐官的事也沒了著落。容煥明年又春闈,事事支在眼皮底下,她可倒好,上嘴脣下嘴脣一碰——和離!說得輕巧!
她是拍拍屁股走人了,自己還得給大房養著張嘴!還道容府是書香門第,嫁了能享個清福,享個屁!若不是自己娘家貼補,就他容仲琨畫丹青的那點錢養得起誰!這會兒他可來了能耐,竟為了她懟自己。
不行,這滿肚子話她可不能爛在肚子裡,她得讓這位大小姐聽聽!看她還有臉回來!
萬氏瞪著大眼珠子,脖子都拔得老高,想要吐個痛快,然方開口卻聞梁氏喚了聲。
「歇歇吧!」也不管憤然咬牙的萬氏,擺了擺手。「都下去吧,二兒媳你留下。」
兒孫應聲。容嫣全程淡漠,冷清清地看都未曾看萬氏一眼,領著容煬給祖母退安下去了。
容府不算大,三進的院子加兩個跨院。容伯瑀打入京後很少回來住,梁氏便搬入東跨院,前院留給了二叔,而後院則是幾個小的。大少爺容煥成親後搬進了西跨院,容芷到了年歲便隨父母住進前院西廂,如今後院只剩容煬和容爍了。
二叔囑咐下人把前院東廂房給容嫣拾掇出來。可東廂向來是給長子住的,怎輪的到她。容嫣婉拒,二叔卻道:應該的。
這話,可是有點耐人尋味了。
不過她還是堅持,帶著楊嬤嬤和雲寄住進了後院西廂,容煬的對面。
這一夜容嫣睡得還算安穩,奔波了整日的勞累也稍稍緩了過來。
今兒是臘月二十六「洗富祿」的日子,天還沒亮楊嬤嬤便和雲寄給她備了水。清洗後,容嫣帶著容煬去給祖母請安了。
她穿了件桃紅攤金彩繡貼身小襖,玉色百蝶細褶裙,把玲瓏的身材顯得是淋漓盡致。發間橫斜一隻羊脂玉釵,素而不俗,其周以與衣同色的鑲寶石簪花點綴,雅中添了份俏,襯得本就清麗的小臉更加明艷了。
昨晚昏暗,又路途勞頓掛了幾分憔悴,萬氏沒細打量。這會兒再見她,只覺得是玉面桃腮,粉光若膩,畫裡人似的好不絕色。以往萬氏也知她美,但總覺得哪不一樣了,如今這美像多了什麼,嫣然風致中透著一股子不經意的媚,像退了嬌澀初綻的花,沾了晨露水潤潤的。
對,潤!眼神,皮膚,氣色,連整個人都跟朵水仙花似的,潤得能掐出水。
這和離後竟比和離前還要滋潤,萬氏真好奇她在宛平過得是何等日子。
想來不會差——
昨晚聽容煥叨咕,她居然買了六百多畝的田!那得花多少錢啊,沒個兩千兩擋不住。兩千兩,什麼概念?西二街的郝員外前年修了座不大不小園林不過才花了千餘兩,這容嫣手裡竟捏著那麼些錢,怪不得底氣足,說走就走。心眼可倒多,只說和離,錢的事竟片語不提!
容嫣給祖母請安,梁氏坐在太師椅上,面容緊繃得連眼角的褶子都淡了。說來她這輩子活得也不易,守寡二十幾年,辛苦把幾個孩子拉扯大,歲月這點痕跡都刻在臉上了。
梁氏朝孫女淡淡點頭,待她給二叔和萬氏問候過,便喚嬤嬤傳飯了。
早飯吃得異常安寧,除了小侄女不肯吃飯,嫂嫂白氏哄了幾句,便再無聲音了。容嫣喝了碗肉糜粥後,萬氏還是崩不住了。
「嫣兒啊,瞧你瘦的,可是在宛平生活得苦。這都是知你愛吃特意備下的,多吃點。」萬氏笑吟吟舉箸,夾了塊色紅剔透的荔枝肉送到容嫣眼前,乜著小丫鬟道:「給大小姐準備的菊花羊肝湯呢?怎還沒上,快著點。」
說著,又皺眉打量著容嫣,語重心長道:「瞧你那眼睛紅的,可是昨夜休息的不好?想來也是,乍然換了地方自然睡不踏實。這湯是我昨晚便吩咐下的,菊花枸杞熟地,天不亮我便讓她們熬了,這會兒才取的藥汁,正和羊肝煮著呢。菊花羊肝湯明目再好不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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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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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9-19 00:26:47
第四十四章
「謝嬸母,我昨夜睡得很好。」容嫣挑脣道,「容府是我家,如何不踏實呢。」
清音若啼,可怎聽著就這般涼呢。
萬氏抿脣,見她筷子碰都不碰那荔枝肉,瑟瑟笑道:「嫣兒可還在怪嬸母?」
「嬸母多慮了。」語氣依舊。
萬氏深嘆。「看來是了。昨個怨嬸母,是嬸母衝動了。可想到你一人在宛平孤零零地,嬸母心疼啊,這話便沒了輕重。愛之深責之切,你可能原諒嬸母?」
——今兒這一切還真是猝不及防啊!
雖與萬氏接觸得少,但容嫣沒少聽楊嬤嬤講究她。大抵都是些見利忘義的事。
萬氏父親原是清河書生,屢次科舉不第,只混了個秀才名目,後因困頓便棄文學醫。
時來運轉,舉業不成醫道不錯,幾年後便開了醫館。萬氏十六那年,隨父訪親來通州,趕巧碰上容家二爺病重,梁氏急得不知如何是好,託人請來了萬大夫。萬大夫捋須搖頭,連嘆幾聲道:看天運吧!
梁氏一個寡婦,孩子便是她的命,聽了這話怎不嚇得魂飛魄散,重金懇求萬大夫救治。如是,萬大夫便攜女留於府上照顧,一來二去,這萬家姑娘便對這個「病入膏肓」的二爺動了情。
一想著沖喜,二惦念不想讓兒子此生留憾,梁氏知自己私心可還是咬牙提了。萬大夫哪肯啊,卻也看在女兒痴心的份上應允了。
然沒成想,婚後二爺身子骨越來越好。梁氏感激萬氏不及,當保家仙供著。直到次年懷了孩子,萬氏不留神說漏了嘴才知,原來萬氏嫁給二爺都是個計!
悔也來不及了,有了孩子,還能退婚不成。而後萬家藥材生意越做越好,萬氏有了倚仗,更加有恃無恐。長房不在,她便接了中饋,一家都握在她手裡,有時連梁氏對她也是有心無力……
所以她可不會無緣無故地變了個臉。
容嫣撥了撥筷子,勾脣道:「嬸母哪裡的話。都是一家人,您是長輩,容嫣怎會怪您呢。」
話總歸還算客氣。萬氏稍稍安心,諂笑道:「看看,還是嫣兒善解人意,懂事啊。不怪嬸母就好,我們到底都是一家人。對了,聽你大哥說,你在宛平置了田莊,六百多畝呢,可是真的?」
原今兒的話茬在這。
大夥的目光齊齊聚在自己身上,容嫣淡然點了點頭。
萬氏一張長臉驚得更加長,煞白的皮膚就見兩隻眼珠子泛光,尖聲問:「那得花多少錢啊?」
容嫣緩撩眼皮,見祖母都停了咀嚼似在聽著,輕描淡寫道:「兩千兩。」
「兩千兩?」容芷沒耐住喚了聲,下巴掉得老長,如此像極了其母萬氏。容仲琨瞪了女兒一眼,轉而寒聲道:「嫣兒,你不過去宛平兩月余,哪來的那麼多錢!」怕不是好路來的吧。
萬氏了解自家男人的脾氣,頭腦簡單偏還要胡思亂想!乜了他一眼道。「想哪去了,咱家嫣兒什麼樣你不清楚,瞧讓你說的。她錢哪來的,自然是……那什麼時候,人家秦府給的唄!」
生怕哪句話不對觸了容嫣眉頭,萬氏瞥了她一眼,接著感喟道:「嘖嘖,你看,到底是人家秦府闊綽,臨了還給了這麼些補償……這,究竟是給了多少?」
話剛落,老太太一個凌厲的眼神遞了過來,萬氏不情願地收了話,眼眸一轉又笑道:「嫣兒啊,誰家的錢也不是大風刮來的,何況是這麼些。臨走了秦府還在惦記你,終歸沒絕情到底。前陣子建安郡君屈駕來府上了,為的什麼?還不是舍不得你!再說秦姑爺,不,秦晏之。打你們分開後,給他說親的人是爭先恐後,門檻子都快踏破了,可哪個也沒成。因為什麼啊?還不是找不出可心的!」
「他如何找得出來!滿通州瞧去,有幾個比得過咱家嫣兒的。知書達理,恭敬孝順,人又美得跟仙女似的,不要說通州就是京城也找不出來了!」
萬氏誇得可是賣力,什麼話都敢說,恨不能把容嫣捧到天上才好。對面的容芷聽不下去了,撇了撇嘴,被萬氏瞧見,指著她道:「你還不服氣?你瞧瞧你,哪裡比得上你大姐!」
「比不上。」容芷鼻孔裡哼了聲,拉著長音道。「可終究是個不會生養的!」
「閉嘴!」
主位上梁氏一聲厲喝,把滿桌人嚇了一跳。
祖母雖骨子裡倔強,但言辭極少犀利。眼下她是真發火了。
萬氏也有點尷尬,強笑解釋:「別聽你堂妹的,她是嫉妒你,嫉妒。」說著,給了女兒個眼神。容芷不再言語,卻氣吁吁地將碗勺磕得叮噹響。
「……所以說,到底還是你和秦晏之最配。」萬氏故作惋惜地道了句。
這惺惺之態連容煬都看不進去了,剛欲還口,桌底下的手被姐姐按住了。
現在不是鬧的時候——
容嫣拍拍他手不叫他動,一面對著萬氏嫣笑。「二嬸母為容家操勞已然費心了,還要惦記我,好生過意不去。嫣兒的事,您且不要放在心上了。」見萬氏又欲開口,沒給她發聲的機會,又道:「回得匆忙也沒帶什麼,便在琳琅閣買了幾件首飾。這對玉鐲是從京城訂制的,特地送給嬸母,也不知嬸母喜歡不喜歡。」
說著,楊嬤嬤呈來幾隻鎏金朱漆盒,一一交與各位。容嫣托著一隻牡丹掐絲琺琅盒恭敬送到了了梁氏面前。
只聞「琳琅閣」三字,萬氏都熱血沸騰了。「金銀玉器,琳琅為首」,她豈會不喜?漆匣一展,萬氏眼睛直放光。心裡頭只顧估量這玉鐲的價錢,竟忘了方才的話茬。再想起來時,無從下口,幾欲尋了話頭都被容嫣攔下了。這可真真是拿人手短。
孫女這是堵眾人的口啊。
梁氏瞧著萬氏那見錢眼開的樣心裡就恨,旁的她倒能,一遇正事就指望不上,昨晚的話是白說了,還得自己來啊……
吃過早飯,大夥都散了,梁氏把容嫣留下——
「說走就走,你可是狠心!兩個多月,也不知道捎個音信,若非前些日子臨安伯世子來了,我都不知你過得如何!」
「是孫女任性了,請祖母見諒。」
容嫣平靜得有點出乎梁氏意料。她收起凌厲,拉著孫女的手嘆氣,疼惜道:「在宛平過得可好?你可知家裡多惦記你嗎?自小嬌慣著,你哪受得了這苦。不要說我做祖母的,就連郡君都記掛著你,來咱府上打聽你。」
提到郡君,容嫣有所觸動。她穿來之際正是原身大病之時,丈夫扔下個尤姨娘便回了京城;而婆婆韓氏不待見她,看都很少來看。唯是郡君日日來探望,在佛堂抄經為她祈福。容嫣恢復後最高興的人也是郡君,滋補良藥,流水似的給孫媳婦送來,更是從未因容嫣不育而嗔怪過她。
「我讓郡君費心了。」
「你知道就好!」梁氏接道,「初一去給她拜個年吧,也算她沒白疼你。」
「畢竟和離了,我再去秦府不好。」
「你這孩子,怎就這麼擰呢!今兒你二嬸母的話你還是沒聽透啊。」見她沉默,梁氏擺了擺手。「得得,我便與你講了吧。上個月尤姨娘生了,是個男孩……」
作者:
我是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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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9-19 00:26:57
第四十五章
說著,瞥了容嫣一眼。尤姨娘是她痛處,她以為孫女會激動,然眼前人眉心舒緩,連氣息都未曾亂了。梁氏心下一緊,隱隱有種不好的預感。
「……這消息是郡君告訴我的,雖未挑明,可話裡話外我聽得出她的意思。尤姨娘是何人?勾欄裡出來的,上不了檯面不說,秦府的孩子哪能由她養。一出生,郡君便把孩子抱走了,眼下只缺個寄名的主母。你說,這話她不對別人說偏對我說,為的是什麼,還不是想要你回去。
「我知道,你那婆婆是個厲害的,這麼些年對你也是蹉跎,可究根到底因為什麼,不就是想讓秦家有後才會如此嗎!眼下秦家有兒子了,她還用得著找你說理?再說你和秦晏之,那孩子本就是個外冷內熱的性子,不見得是不待見你,不然這麼些年他怎就只有個尤姨娘。再說你當初有多喜歡他,定親前冒出個小韓氏,恐婚事有變,我是看著你在我眼皮底下哭了幾天幾夜。
「都說寧拆十座廟,不拆一樁婚。祖母也是為你好。你想想,你宛平過得是什麼日子,在秦府過得又是什麼日子。府裡府外那個見你不得低頭恭敬喚聲‘夫人’。這才哪到哪,以秦晏之的能力,日後就是做到首輔我都不驚訝,他能給你掙個誥命回來!」
梁氏說得嘴皮子都乾了,可眼前人仍是無動於衷。這還是那個柔善溫順的容嫣,自己聽話的孫女嗎?
她指了指小幾上的茶盅,容嫣會意給她端了來。梁氏抿了一口,透過杯沿見孫女冷得跟冰人似的,無奈長嘆了聲。
「就算你不為自己,也為咱家想想,為容煬往後的日子想想吧!」
提動容煬,只見孫女眉梢微不可查地跳了跳,梁氏趕緊抓住機會,放下茶盅便道:「我知道你抹不開面子。沒事,只要你願意,祖母去替你說,就是舍下這張連也會讓你回去的!」
「祖母您說完了?」容嫣終於開口了,她對視祖母冷靜道:「您說完,可容孫女說了……」
「祖母您說完了?您說完,可容孫女說了……」
容嫣目光深沉,對視祖母的墨瞳幽邃得讓人心悚。梁氏從未見她如此神情,一時木然愣住,竟不知回應了。
她不回應,那容嫣便當她默認。
「祖母,從和離那日到如今,除了勸我回去,您可曾問過我到底因何而離,又問過一句我在秦府究竟過的是什麼日子?」
「我在秦府重病,你們都道是因尤姨娘。的確,是她,不過不是因我妒恨生疾,而是她給我下了毒,使得一場再尋常不過的風寒險些要了我命。若非郡君發現端倪,您今兒便沒我這個孫女了。」
「然這還不是讓我最心寒的。郡君發現後告之韓氏,她是我婆婆,非但沒為我做主,反倒極力壓下此事並支持秦晏之納了她。我在她們眼裡到底算個什麼?您說秦晏之外冷內熱,‘熱’我未曾見到,‘冷’我可是領會了個透。我臥病在床月余直至康復,他回通州幾次竟未看我一眼。您可知從傷寒以來,我唯一一次見他便是提出和離那日!」
那日,這也是她穿越而來第一次見到自己的夫君。
「看著面上顯貴,您可以問問楊嬤嬤我在秦府是如何度日的。夫君不理,婆婆不愛,除了郡君為我撐腰,看在她的面子上下人還能喚我一聲‘少夫人’,可背後裡誰真的把我當夫人了。我不過是掛了妻名的擺設,連韓氏房裡的那隻貓都不如。」
「容家有事便求到秦府,我都是煩郡君幫忙。人的耐性都有限度,我不能一味地磨著她。如此,只能硬著頭皮求到韓氏面前,我遭了她多少冷言白眼,又聽了多少她詆毀容府的話。我不敢反駁,一來她是我婆婆,二來只盼她說夠了,能幫我一把。這些你們又何嘗知曉。」
「祖母你方才有話說對了,韓氏針對我一部分是因沒能把侄女小韓氏嫁給秦晏之,更重要的是我不能為秦家傳後。我能理解她作為一個母親的憂慮,不過理解解決不了任何問題,我依舊是空占其位未盡其責,她依舊是看我不順。既然彼此對不上,為何還非要湊在一起。不僅對她是,對秦晏之也是。我不是該留的人。」
這些話壓在容嫣心裡許久。與其說是為自己辯解,不若說是為原身抱不平。如果原身能夠早些意識到這些,也不用在秦府蹉跎那麼些年,更不會因一場風寒丟了性命,讓她這個穿越者占據了她的生活。
梁氏驚愕不已,尤其聽聞尤姨娘加害孫女,甚是後怕。可整番話聽下來,她越來越平靜,平靜到冷漠,終了啞著滄桑的喉嚨冷哼,寒聲道:「你終究還是為了你自己。」
容嫣簡直無話可說了——
可她不能不說。
「那祖母您覺得我應該為了誰?」
「為誰?自然是為這個家,為容氏一族。」
「您所謂的容氏一族,便是二叔,是容煥,當然也包括容煬。可就是不包括我,也不包括姑姑。」
話似針錐,猛然戳進老太太的心口窩,她搭在椅背的手顫了顫。
姑姑容畫是梁氏小女,年輕時是出了名的美艷,毫不遜容嫣半分。她自小和姨母——梁氏姐姐的小兒子趙世騫定了親。梁夫人嫁於昌平侯府二爺,趙世騫是她獨子,長容畫兩歲。翩翩少年郎儒雅溫潤,十七歲便中舉,只待容畫及笄便完婚。二人青梅竹馬,情投意合,是樁良緣。
容畫年及十五,隨母去昌平侯府拜見姨母,偶遇大少爺趙世卿。趙世卿是大房長孫,年三十二,方列世子之位。
趙世卿妻子柳氏端方嫻淑,夫婦伉儷情深。怎奈天不遂願,柳氏患病辭世,趙世卿久不能忘懷。偶遇容畫,見其與亡妻頗有幾分相像,恍惚間若再見初嫁嬌妻,一時竟愣住了。然得知是堂弟未婚妻後,持重過禮,避諱地讓開了。
他是避開了,可有人動心了……
去姐姐院子的路上,梁氏心思轉得飛快。自家大兒子容伯瑀,進士二甲第八,本有機會參加館選考個庶吉士入翰林,可他卻選擇觀政都察院,這一觀便是兩年至今未分配。二兒子容仲琨,整日痴迷畫作,秋闈屢屢不第,再這麼下去怕廩生的身份都保不住了。
她一個寡婦,哪裡來的依靠。為了維持著容家書香傳世的體面,死了不愧對祖宗,活著不被人戳脊梁骨,她熬心熬血。為了容家,她連萬氏這種刁鑽厚顏的人都忍了,還不是親家時不時拿錢給女兒撐腰。
這口氣梁氏咽下了。可怕就怕早晚有一日,這體面還是維持不下去,她不能錯了機會……
趙世騫是個好兒郎,可再他也只能走仕途,舉人是中了,誰保證得了他一定會進士及第,可不是每個人都如她大兒子容伯瑀,更多的還不是容仲琨那樣的。就算中了,且又入了翰林,還是逃不了熬資質。到底不若侯府襲爵來得快。而這爵位,早晚是要落到趙世卿手裡的……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9-19 00:27:09
第四十六章
梁氏藉口迷路,將女兒引入了世子爺的院子。正因偶遇容畫,趙世卿被思妻之情席捲,多飲了幾杯酒,乍然見了誤入正房的容畫,還道是妻子還魂,將她擁住。待他清明過來欲道歉時,梁氏姐妹來了——
見此一幕,梁夫人驚住。一個是平日裡彬彬持重的世子爺,一個是溫順柔和的外甥女,怎也不會把這兩個人想到一起!然今兒這一切巧的不能再巧,梁夫人就是不動腦子也看透了。
這個貪心不足的妹妹啊!
梁夫人怒火中燒,可為了自家顏面,她不能戳穿妹妹的陰謀,對世子爺她也不敢發作,只能壓抑著把這股子火氣撒在了外甥女身上。
涉及女兒家清白,容畫泣不成聲,如何都解釋不清了。為擔此責,趙世卿決定娶她——
容畫不肯,關了自己月余。在母親痛心疾首的勸說下,她只能嫁了,嫁這個大了她十七歲的男人,給一個只小他三歲的孩子做後母。
梁氏得逞,卻沒料打嫁入的那天始,除了三日歸寧,容畫再沒回容家一次,與容家徹底劃清了界限。次年,趙世卿春闈失利,梁夫人將此罪記在了妹妹頭晌,也與她斷絕了往來。
這便是賠了夫人又折兵,可當初的教訓她還沒吃下……
梁氏一聲接著一聲地狠嘆,想用這嘆聲鞭笞容嫣,讓她意識到自己的冒失和無禮。然容嫣不覺得這是冒失,是她把自己推向這個位置的,她必須得反抗。
「祖母,我知道您所為都是為了容家,可您不能犧牲我們去換容府的體面,我也知道您這輩子過得不易,容家祖上定要感謝您,但您別忘了我也是容家的後。
「況且體面是自己掙來的,不是換來的!我父親的功名是他努力得來的,容煬也一樣,我不覺得沒有靠山對他不是件好事,如此他才更懂得珍惜,況且我相信他。」
容嫣垂目須臾,深吸口氣對視祖母道:「作為榮家人,我會替父母孝敬您,盡兒孫的責任。但如果您還是要堅持下去,那我也只能和姑姑一般,與容家再無關係!」
容嫣舌尖輕點下齒,聲音雖緩,卻把每個字都咬得極清晰,千金般重壓在了梁氏的心頭,她臉色蒼白得嚇人。可她依舊不覺得自己錯,她為容家付出了一生,她何錯之有。即便錯,也不會坑了兒女。
「你們都是沒有良心的!我是有私心,可我何嘗沒為你們著想過。畫姐兒不認我,可她如今是千擁萬護的侯夫人,她敢否認她的體面是我為她爭來的嗎?還有你,待秦晏之入堂拜相那日,你可想過你將有的榮耀……」
「人活得不是那些虛無的體面!而是感情。姑父只把姑姑當做亡妻的替身,她有做過一天她自己嗎?秦晏之只把我當做個擺設,我每日在後宅與酒相伴迷醉自己,這就是體面的代價!」
「感情才是最虛無的東西!」
梁氏不屑哼道。
容嫣明白,梁氏守寡二十幾年,寡婦心態讓她不相信任何人,把所有的精力希望都寄託於子女身上,只有他們的成就才能彌補內心的空虛。
這也是她的不幸。
「祖母,兒孫自有兒孫福,您真的該歇歇了。」容嫣神色淡然地道了句,隨即恭敬福身,再沒給梁氏回話的機會,退出了正堂。
梁氏滿腹的話梗在喉嚨吐不出來,憋得胸悶。為何只揪著自己的私心,就看不到她給她們帶來的好呢?女人活得是什麼?無非是名聲身份。不使些手段不有所犧牲怎麼可能得到!
陳嬤嬤眼見老夫人長長地吐了口氣,忙勸道:「這事太突然,許是孫小姐一時難以接受,老夫人您可別忘心裡去,她會知道您是為她好的,再給她段時間……」
梁氏闔目拜了拜手,滿臉的滄桑。「算了,她不會聽的。」她已經不是自己那個乖巧的孫女了。方才那一番話決絕不留情面,雖她覺得無禮,然容嫣最後的那句話戳中了她心:許她真的該歇歇了。
可她真的歇了,這個家誰來撐。這個家已經是她的全部了。
「扶我進屋躺會兒吧……」
不管祖母如何想,容嫣話是說明白了,任她們再有何心思她也不會動搖,絕不走回頭路。
榮耀,體面,富貴……這些都是自己賺來的。即便賺不來,那麼她問心無愧地過完此生,也是一種成功。她不想要那種喪失自我而換來的安穩。
到了後院,她伸手去撐房門,皓腕上的墨玉鐲子乍然跳入眼底,她又想到他了。
今天臘月二十六,他應該已經回京了吧……
宛平,虞家別院。
「少爺,這……」九羽看著冰裂瓷缸裡翻身漂浮的錦鯉,神情惶惑。
「也不是第一次了,有何可驚的。」虞墨戈將手一提,把整壺的陽羡都倒進了瓷缸裡,最後索性連紫砂壺也扔了進去,清冷轉身。
九羽看著那茶壺怔愣。
打虞墨戈從都察院出來,身邊便危機四伏。不知是誰,非奪他性命不可,不是刺殺便是下毒,酒、吃食、甚至是藥……無孔不入,這也是他養魚的原因。
可九羽怎都沒想到,會有人把毒下在茶裡。
茶爐還溫著,水是曲水親自打的,茶壺從未動過,那麼只能是茶葉——
九羽猜得沒錯,虞墨戈今兒煮茶,拈茶時便覺著茶葉不似往日,有種說不出的感覺。不過他還是讓曲水煮了,茶好後他沒喝,而是先斟了一杯倒入瓷缸中。果不其然,半刻鐘不到,七條錦鯉無一條存活。
虞墨戈扶額坐在桌前,回憶這一切。除了九羽和曲水,房中沒有任何人來過,這毒到底是如何下的?
這想奪他命之人也是奇怪,在京城從未出現過,獨獨在宛平。他這是不想自己死在京城。
如此回憶前世,好些死裡逃生的事似乎便都能解釋清了。
到底是誰?虞墨戈想到兄長。虞晏清是手刃了自己,但他奉的是首輔的命。那麼想殺自己的是首輔?也不對,前世首輔利用他討伐套賊,驅除倭寇,他還要靠自己幫他。最後讓他死,是因他看透了一切,所以留不得了。
那麼到底是誰?原來上輩子就一直有人在暗中盯著自己。
九羽喚曲水來偷偷把魚處理掉,換些新的來。九羽看著主子,凝重道:「爺,不若回京吧,起碼安全些。今天二十六老侯爺已經催了兩次了。」
二十六了?那她是不是該到通州了……
想想再不喜歡那個家她終了還是得回去,亦如自己。
「去吧,收拾收拾,明個出發。」
除了每日請安,容嫣基本不與他人走動。
有了那次對話,梁氏明白現在說什麼也勸不動她了。可萬氏不甘心,回不回秦府另說,容嫣那還是有她惦記的東西——錢。
這兩日,她沒少了朝後院跑,不是給容煬送果脯點心,詢問書籍筆墨短缺,便是量制過新年的衣裳。容嫣瞧得出她是在巴結,沒推辭,心安理得地統統收下了。
有人卑躬屈膝地獻殷勤還不好嗎?幹嘛不收,還得敞開了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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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分身
時間:
2019-9-19 00:27:20
第四十七章
這一收,倒讓萬氏有點愕然無措了。她也不過就是客套客套,目的無非籠著姐弟倆套個話而已,沒成想容嫣還真不客氣,自己東西沒少搭,話卻一句有用的沒打聽出來,一問到正題二人就尋著各種理由躲出門去了。如是,萬氏怎就有種被套的感覺呢——
躲是一方面,容嫣眼下有太多的事要去做……
今兒臘月二十九,次日便是除夕了故而極忙,除了要籌備年夜的衣食祭品,貼對子請門神,還要去墓地上墳請祖。
家家戶戶都出門了,容府也不例外。
隨家人到城郊請祖後,容嫣又與弟弟去給父母上墳。事死如生,姐弟二人不僅要送上祭禮,還要對父母告慰一番。神靈在上,容嫣不曉得他們是否知道自己已不再是他們曾經的那個女兒了,但她依然會代她盡一個女兒的孝道。
城外香煙裊裊,今兒又下了濃霧,把清早的陽光熏得朦朧,亦幻亦真。請祖後,容嫣沒急著帶弟弟跟家人回去,言道要趁這機會逛逛年前的最後一場集市。
梁氏應了,萬氏留了個心眼,道容嫣久不出門不熟悉,遣小丫鬟玉芙陪同。容嫣含笑言謝,彼此分開了。
然轉過胡同,楊嬤嬤忽而指著容嫣發間疾呼:今早她為小姐插的那隻鎏金寶石簪花不見了!光是那顆寶石便值半年的租子,可不能丟!於是非說地勢不熟,讓玉芙跟著雲寄回頭去找。玉芙哪肯,楊嬤嬤乜了她一眼:」橫攔豎擋著不叫去找,莫不是讓你順去了?」玉芙一驚,惶惶地跟著去了。
她二人一走,楊嬤嬤取來早已準備好的福禮,容嫣帶著弟弟去拜訪家塾塾師了。
塾師王懷瑞年過花甲,二十歲中舉,屢次春闈不第便做起先生來。這些年潛心研究理學,在當地頗有些名氣,容家族長能請他來也極是不易,故而十分敬重。
王懷瑞見了容嫣可是驚訝,當年她出嫁時他還有幸喝過秦府喜酒。聽聞她和離的事,眼下登門便也不能再喚秦夫人了。招呼二位喝茶,容嫣攜弟先給老先生拜了早年,打聽起容煬的學業來。
提到容煬王懷瑞捋須點頭,笑裡透著寵惜。「煬少爺是學堂裡最聰明也是最用功的,他悟性極高,舉業這不是我矯飾恭維,怕今年一過我已不堪他從師於我了。」
「先生抬舉,他也不過占了自小與父讀書的優勢,啟蒙早而已。」容嫣笑道。
老先生搖頭。「小姐謙虛了。今年歲試,他本可高中,怎奈……」
「沒過?因何?」容嫣驚問,又看了看弟弟。
王先生惋惜地嘆了聲。「絕佳的一篇文,偏就未完。中股極其出彩,氣勢磅礡卻戛然而止,可惜啊,可惜那篇佳文了。」
容嫣臉色愈沉,盯緊了弟弟。容煬自知躲不過去咧嘴笑道:「時間不夠用。」
「怎就不夠了,在臨安伯府徐先生說過,你作文速度極快。」她求證似的看了王懷瑞,王先生點頭,皺眉道:
「學政曾是我同鄉,考後我瞧過他考卷,筆記繚亂我竟都沒認出來。且那日他姍姍來遲,是我拖著學政才讓他進的,我瞧你行動不便,莫不是病了?」
筆跡繚亂,行動不便……
容嫣猛然想起他胳膊上那道觸目驚心的疤,那疤瞧上去也不過兩三個月,而今年歲試在九月。她似乎明白了什麼,瞪著弟弟沉思,臉色黯得可怕。
王先生以為她要責怪容煬,趕忙勸慰:「小姐不必憂心,我正想著等過了年事情穩妥了再告知府上,沒成想您先來了,那我便給您報個喜吧。我拿著煬少爺往日文章書了份複試申請,給學政遞了上去,學政找了知縣調出他的卷子比照,知他是奇才,同意複試。就是上個月的事,且令弟複試過了,已是秀才名目,待文書一下明年便可入州學準備科考。若是過了,便可參加秋闈。」
容嫣可算松了口氣,對著弟弟嗔道:「你倒是瞞得我死死的。」
容煬撓頭。「我是想考上了再說,沒想到消息來得這麼快。」
「那還不快謝先生,若非先生體恤,你哪來的機會。」容嫣說罷便起身帶容煬行大禮。
王先生真心愛才,不想他被埋沒盡師之責而已,趕緊請二人起身。
容嫣沒應,卻鄭重再拜,禮畢抬頭盯著王先生道了句:「眼下,可能還要先生您幫個忙……」
待姐弟二人離開王宅時,日頭已升,天空似乎沒那麼暗了。
難得只余他姐弟二人,又了了樁心事,高興之餘容嫣打算帶弟弟去吃點好吃的。這幾日頓頓對著容府家人,二人吃得極不消停。瞧著好不容易在宛平長了些肉的弟弟又瘦了,容嫣心疼,不過這日子總會到頭的。
二人帶著楊嬤嬤選了家酒樓,趁嬤嬤訂包間的功夫容嫣在酒樓門口給弟弟買了只兔子燈籠。
容煬哭笑不得,直道自己已經過了玩燈籠的年紀。而容嫣笑道:「你在我心裡何時都是個孩子。況且今年是你本命年,圖個吉祥吧。」
生怕弟弟吃不飽似的,容嫣點了一桌子的菜,對楊嬤嬤也沒見外喚她同桌。
容嫣就喜歡看弟弟吃飯,吃得越香她越開心,不住地給弟弟夾菜也顧不得自己吃。
「姐你吃吧,別管我了,我都飽了。」容煬拍了拍肚子笑道。
容嫣點頭,喝了口鱔魚湯,卻覺得這湯略腥。品著品著一股腥意衝鼻,接著好似有什麼流了出來。
「小姐!」楊嬤嬤急喚了一聲。
容嫣試了試鼻子才發現——流鼻血了。她慌忙起身,血滴在了裙裾上。
「快仰頭!」楊嬤嬤衝過來用絹帕捂住了她的鼻子。
容煬有點怔,反應過來忙把自己的絹帕也給了姐姐。楊嬤嬤一面托著容嫣的鼻子,一面皺眉抱怨:「……叫您不要那麼累您偏不聽,晚上又睡不好。這天干本來就容易生燥火……」
姐姐鼻血不止,容煬心裡過意不去,說到底她操心還不是為自己。他朝窗外瞧了一眼,道:「姐你等會兒啊,對面要藥鋪,我去給你抓點三七粉!」
流個鼻血而已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容嫣想喚住弟弟,可他一溜煙人沒了。楊嬤嬤趕緊去門外跟小二要了冷水和巾帕。
容嫣不敢低頭,只聽見水來了楊嬤嬤撩水的聲音,隨即一條冰涼的巾帕貼在了她的額頭上。涼得她一個激靈,下意識去摸,手腕被一把攥住了——
「別動。」
容嫣僵住,瞪大了眼睛仰頭望去,一束清冷而熟悉的目光打在了她的臉上——是虞墨戈,他正站在她身後低頭看著她。
他如何來了?他不該在京城嗎?
二人對望許久,她恍然反應過來,低頭道:「怎是您?」
剛一低頭,虞墨戈修長的手指托在她下頜,把她頭又揚了起來。「別動,再忍一會兒。」他聲音輕而醇厚,說罷抬頭看了眼楊嬤嬤,嬤嬤會意遞上絹帕。他接過來,仔細地給她擦拭鼻周的血跡,一點點地,輕柔且認真。
容嫣就這麼仰頭看著他,他有多聚精會神,她便有多投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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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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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9-19 00:27:31
第四十八章
二人從來沒有這個角度對視過,容嫣突然發現他睫毛好長,被光線直射在下眼瞼留下一片安靜的剪影,他深邃的墨瞳便籠在這片剪影中,清澈得像潭水,雖深不見底,卻漾著瀲灩柔光。她一時看得出神,他手停了她竟不自知。
虞墨戈看著出神的她,薄脣微揚笑了,拿下她額頭的巾帕,輕輕落下一吻。
一切猝不及防,容嫣微怔,楊嬤嬤更是驚得呆住,端起盆道了聲「我去換水」慌張掩門出去了。
容嫣窘得雙頰妃紅,血止住了,然他托著下頜的手仍沒離開,她只得錯開目光不看他。她不看,他可舍不得不看她。他以為不過分開幾日而已,然見了面才知,這幾日到底有多久。
虞墨戈目光從她扇動的長睫,移向小巧的鼻尖,最後落在那雙柔軟而水潤的櫻脣上,久久不離。隨即驀地低頭,情不自禁地啄了一下。
「想我了嗎?」
容嫣心跳加速,憶起上一次他問過這個問題,答道:「想,想了……吧。」
想便想了,偏要添個「吧」。看來這話她還是沒學會,虞墨戈挑脣邪笑,再次欺了下來。容嫣慌忙躲開,岔開話題道:「您怎來了?」
虞墨戈笑笑,挺直了脊背。「來會個友人,方見容煬跑出去便知道你在這了。」
她目光狐疑地盯著他。好似在問:這麼巧?
而他也目光慵然輕佻地看著她:就這麼巧。
可也是,兩人第一次見面便是在通州,想來定有他熟悉的人在。不過今兒是二十九,明天可就是除夕他不回去過年嗎?
她腦袋裡想著,便脫口問道:「您今兒來的?可要在通州過年?」可問完便悔了。家人都在京城,他怎麼可能在通州過年,真是問得多餘。於是垂目窘迫地躲開了他的視線。
瞧她赧顏的模樣虞墨戈心情便極好,想到方才那觸碰的甘甜,心裡耐了許久的肖想忍不住了。真恨不能將她擁在懷裡,然手方伸出,門開了。
容煬見了房中二人怔住。容嫣一時不知該如何解釋得好,倒是虞墨戈先開口了。「容小姐最近可是休息不好,不要想得太多,傷神也傷身。」說著,朝容煬點了點頭。
「小姐,水來了。」楊嬤嬤進門,與虞墨戈招呼,謝他替自己照看小姐為二人掩飾過去。容煬沒再說什麼,可總覺得哪不對……
幾人一同出了酒樓,容嫣告辭,虞墨戈點頭目光陡然落在她手裡的燈籠上,脣角掛著抹佻笑。她察覺,含笑解釋道:「今年是家弟本命年,給他買的,盼著能有個好兆頭。」
「嗯。」虞墨戈笑意不減,若有所思地挑了挑眉,目光仍是不離那兔子。
容嫣也低頭看看——這,沒什麼特別啊?!
「巧啊,我也是本命年……」
頭頂清清淡淡的笑音傳來,容嫣一怔。對啊,他過了這個年便是二十五歲了,可不就是本命年。
可這……難不成他也想要兔子……
清冷若謫仙似的三少爺,提著一隻小兔燈籠……容嫣被自己腦補出的畫面逗笑了,然還未來得及問,便聽有人朝這喊了一聲。她下意識回首,只見一十五六歲的少年直直朝她奔了過來,眼眸閃亮,抑不住地驚喜。他立在容嫣面前激動道:
「嫂嫂,真是您!」
少年相貌俊朗清逸,溫潤又不乏靈氣。他目光錯也不錯地盯著驚訝的容嫣,滿眼欣喜,全然沒注意到身邊虎視眈眈的容煬。
容煬朝姐姐身前蹭了蹭,冷語道:「我姐與秦家再沒關係了,何來的嫂嫂!」
少年怔忡,容色瞬間沉了下來,方才的欣喜與朝氣蕩然無存,他目光幽深,帶著分不應齡地沉著盯著容煬。二人氣勢劍拔弩張,可終了他卻只道了句:
「抱歉。」
說罷,再次含笑望向容嫣。
容嫣記得他,他是秦晏之庶出的弟弟秦翊。
容嫣嫁給秦晏之那年,秦翊還不到十歲,長得又弱又小。因著是通房的孩子,他母親又生他難產離世,故而一直寄在嫡母韓氏名下。可這也就是當著秦家二爺秦敬修的面。背後她把他交給嬤嬤連看都懶得看,巴不得他不出現在眼皮子底下才好。
韓氏之所以這般,一是因著她霸道的脾氣,二則秦翊母親懷他時,正趕上韓氏小產流了個兒子,她便總覺著是秦翊克了她兒子的命。
對這個孩子容嫣零散有些記憶。嫡母雖不待見,兄長倒是盡其責,秦晏之每每回通州都將他接到自己的樗兮院來。那時容嫣初嫁,孤獨寂寞又時常會思念容煬,便將他當做親弟弟來照顧,這一照顧便是五年,從一個不及她肩膀高的孩子一直養到了如今足足超她半頭的少年。
所以秦翊和她感情極好。她生病時他每日給長輩請安後都會來看她,即便進不來也要在門口守著。
容嫣還記得幾月前她離開秦府時,這孩子就默默地跟著她,全程沒說過一句話,唯是表情堅毅,雙目含淚卻如何都不肯流。
「小少爺,好久不見了,你近來可好。」容嫣笑問。
秦翊看著她,笑容逐漸僵硬。
他第一次見她,她溫柔地摸著他頭,親昵地喚了聲「翊哥兒」。除了嬤嬤,從來沒人對他這般親切過,他也從未聽過這麼好聽的聲音,直直扎入心頭把心都暖化了,好似從小到大所受的委屈瞬間無影。
五年,這三個字從未變過。可眼下她竟喚他「小少爺」。難道離開秦府,他們之間的關係就真的淡了嗎?
秦翊想起當初那個把他護在身後的嫂嫂,她教他讀書、寫字,給他做衣加被,為他準備各種他喜歡的點心,記得他生辰給他做長壽麵,給他講故事講道理,在他傷心時安撫,喜悅時與他分享,生病時不離不棄,讓他體味到了前所未有的親情。
這些,真的能說淡就淡嗎?
他下意識地看了眼容煬,自己到底不是他,而是秦晏之的弟弟。
「我一切都好,嫂……」秦翊突然噤聲。
容嫣淡淡一笑,「無礙,想叫什麼便叫什麼吧。畢竟叫了五年一時改口也不易。」
「是,嫂嫂。」秦翊總算恢復了些笑容。「我聽祖母提,您去了宛平?」
「是。」
「那如今是回來了?」秦翊期待。
容嫣搖頭。「只是回來過年,過了年還是會回去的。」
期待落空,秦翊眉間籠了幾分失落,隨即想起什麼又笑道:
「對了,嫂嫂年初栽的臘梅開了,我猜中了是紅色的。您還說是若是紅色的便給我做紅梅糕……」秦翊越說聲音越低,試探道:「那花開得旺盛美極了,您可要回去看看?」
容嫣感嘆,秦府裡唯一盼著她回去的,除了郡君便是他了吧。怕再惹孩子失落,這問題她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轉了話題道:「我記得你院試通過了,可準備好了去州學?」
「嗯。」秦翊點頭。「不過兄長要帶我入京去順天府學進學。」
「這可是好事。順天府學非常人能進,你若念好了,可是有望入國子監。一定要聽你兄長的話,好好念書。」說著看了眼容煬,給了個「你也一樣」的眼神,容煬板著臉點頭。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9-19 00:27:41
第四十九章
「如此入京,怕更見不到嫂嫂了。」秦翊笑道,卻是涼苦。
容嫣深吸了口氣,安慰道:「你大了總要離開這個家,即便嫂嫂沒有離開秦府你該走也是一樣要走的。見到你如今這樣,我已經很為你高興了。」
「若非嫂嫂我也沒有今日,您若不管我,怕我還不知在哪裡呢。」
「可休要這樣說,到底還有你兄長呢。雖他不常在通州可每每回來不是一樣照顧你,不然他怎會把你送到我身邊。」
「他把我送到你身邊是為了……」
「秦翊!」
身後,一聲潤朗的呼喊響起。
這聲音不算熟悉,然給這俱身體帶來的悸動讓容嫣無法忽視,她僵住了,緩緩跟隨著秦翊回首的目光望去,朦朧霧氣中,她看到了那個她並不熟悉,卻深刻在腦海里的臉……
是秦晏之——
一層層的記憶泛著莫名的悸動從心頭涌過,綿綿地酸楚。容嫣感覺自己快被這種不受控制的情感淹沒了。
她和秦晏之也不過只接觸了一次,便是和離那日。三個月了,她甚至都快忘記他的模樣他的聲音,可偏偏這具身體就是忘不掉!
眼下,情感與理智抉擇,容嫣僵住。
待秦晏之走近的那一刻,她還是把滿腹的期待壓了下去。
理智勝了。
因為她不是「容嫣」。
秦晏之從容駐足,站在她面前亦如記憶中那般,溫潤儒雅,俊得像精雕細琢的美玉,明亮又宛若修竹般英逸。
他望著她的眼眸清亮如水,然流露出的永遠是微涼的冷淡——
二人對望,容嫣察覺他眸光的冷淡裡似有異樣的波瀾暗涌,從眼底一層層地漾了上來,她斂回目光,再不瞧他了。
「再次恭喜小少爺。家人還等著我回去,便不與你多聊了。」容嫣對著秦翊莞爾,又出於禮節地垂目對秦晏之潦草福身,扭頭走了。
「容嫣。」
身後,清潤的聲音再次響起。
她不得不承認,秦晏之聲音很好聽,溫而醇厚,極易甫定人心。
可這聲音若是凌厲起來,其傷害程度也半分不少——
原身的記憶被勾起,她腦子裡突然冒出了秦晏之的一句話:
「容嫣,你心還能再狠嗎!」
不管這話他因何說出來的,但對原身震撼程度足以讓此刻的容嫣感受到她當時的絕望。原來她在秦晏之眼裡就是這樣的人。
容嫣漠然轉身再次對視他。眼裡澄淨無波,卻也涼如秋水。
秦晏之有點怔,隨即沉聲道:「你走後祖母一直念著你,若是可以……去見見她吧。」
誰有資格邀請自己回秦府,他都沒有資格。
容嫣冷哼了聲,櫻紅的雙脣輕碰,平靜道了聲「抱歉。」
沒有任何語調的兩個字,卻重重地挑動秦晏之的神經。這不是她該有的神情,往昔的容嫣是和婉柔順的,她看他時,水潤的清眸流淌出的是無限依賴和羞怯。可眼下她冷漠得似山雲岫煙,摸不透。
秦晏之心頭一緊,眉宇不自覺地蹙起,蓄了抹冷淡的慍意。
對,這才是他本該有的神情——
容嫣淡然瞥了他一眼,再沒給第二個眼神轉身離開。然才欲靠近弟弟,發現看距自己僅三步之遠的虞墨戈。
——他沒走?
那他都看到了……容嫣心有點亂,又覺得莫名其妙不知道自己在擔心什麼。
思量片刻,她淡然含笑道:「我以為您走了,對不起,沒與您招呼一聲。」
「無妨。」虞墨戈精緻硬朗的輪廓稍柔和,勾了勾薄脣溢出兩個字,像珠玉劃過。「我本要離開了,可方才在酒樓小姐落下這個,總該還了才好。」說著,他攤開手掌,掌心裡是一隻疊好的絹帕。
容嫣摸了摸袖角,愣了,隨即臉紅目光深長地看著虞墨戈,遲疑地道了聲:「謝謝。」便將那絹帕匆匆從他掌心拿走,因為匆忙,冰冷的指尖在他溫熱的手心劃過。在她手撤離的那一刻虞墨戈下意識握掌,卻什麼都沒抓住,空的——
他淡笑收手。
「下回莫要再丟了。」
容嫣點頭。低垂的睫毛輕顫,將捏著手帕的掌心朝衣袖裡縮了縮,淡淡道:「那我們先告辭了。」說著,帶容煬離開。
然從他身邊擦過時,被他攔住了——
「等等。」
虞墨戈看了眼曲水手裡的披風,曲水會意遞了上來。他望著容嫣,清清冷冷地道了句:「小姐拿著吧。」
容嫣怔愣,茫然地看看曲水手裡的披風,又抬頭看看他,滿眼不解。
虞墨戈抿脣淡笑,指了指她衣衫。容嫣低頭,這才注意到衣襟上的沾染的血跡,連裙擺都髒了。不過殷紅和衣衫上的海棠繡花相稱,倒也不是那麼明顯,她辭笑道:「不必了,謝虞少爺。」
她不接,他便不動,面色沉靜地看著她,眸色似水深沉。
二人僵持須臾,到底還是他敗了。可他若言敗,那他便不是他了,虞墨戈單手一挑將披肩接過來展開,披在了她肩頭,動作一氣呵成連個反應的機會都不給她。
眼看他修長手指朝飄帶探來,她清楚他要做什麼趕緊退了一步拉開距離。這已然夠讓人多心了,不能再讓人生疑。她一面感謝,一面轉身匆匆將飄帶自己系上了。
眼瞧著街角處寄雲和玉芙尋過來了,她她留了句「再會」便帶著弟弟和楊嬤嬤離開了。
虞墨戈看了她須臾,也轉身朝自家的馬車去了。然才邁出兩步忽而頓足,挺拔著脊背,雙肩穩如磐石地偏首,半張側容正對秦氏兄弟。
霧氣淡了,陽光直射將他精緻的輪廓打下一層光暈,與這清亮相對的是光影下他晦暗不明的神情。
他余光掃向秦晏之,薄脣微勾,慵懶張揚似這冬日裡的柔光,卻也帶著凜風般的肅殺清冷。二人對視,他優雅地揚起下頜,漫不經心地扯了扯銀白鶴氅,閒適而去……
一直到他上了馬車,秦晏之的目光始終未錯。
他認得他,京城有名的紈褲虞三少,可比起這個名聲他更願喚他「戟霸」,天資縱橫胸有韜略的徵西將軍。瑕不掩瑜,放蕩掩不住他的能力,本可為國所用卻沉淪至今,可惜了。
只是,他識得容嫣?
知道他不羈,然方才那幕卻無半點輕佻之意,如此舉動可見兩人定是相識已久,他們如何認識的?回想容嫣方才面對他時的恬然嬌澀,秦晏之心中是說不清的滋味翻涌,這是曾經他再熟悉不過的神情,但現在不屬於他了。從她大病新愈後,她給他的只有冷漠。
這又怪得了誰,五年,足夠讓人生情,更能將人炙熱的感情一點點磨蝕……
秦晏之憶起了方才那隻手帕,絹帕上的刺繡隱約是朵朝顏。
他記得剛成婚時,她喜歡極了這種小花繡了很多。還偷偷在他衣衫的袖口也繡了一朵。男子在袖口繡花,還是這不知名堂的花,豈不是讓人笑話。量她小姑娘不懂便將衣服收了起來,直至被她翻出詢問,他不以為然道:這朝開夕落的花寓意不佳!
也不知是語氣嚴厲她怕了,還是心生怨氣,從那以後她再沒繡過。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9-19 00:27:52
第五十章
他思慮再次飄向那隻袖口的朝顏,那是她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給他繡花,再之後她從沒給他繡過一件,好像也從沒給他做過任何一件東西。
這五年究竟是怎麼生活的……
秦晏之暗嘆。不管怎麼生活的,一切都過去了,他們再沒關係了。目光轉向容嫣離去的方向,人已經走遠,亦如她離開他的生活。到今天為止,他始終沒想明白那和離書到底該不該簽……
「走吧。」秦晏之喚了聲。
秦翊不捨地收回了目光,默默跟在兄長身後,卻問了句:「為何這般對待嫂嫂。」
秦晏之眸色愈深,溫潤的臉瞬間凝重。他看了弟弟半晌,眼底潮起潮落,終了都平靜下來……
回到容府,雲寄去了小廚房,容嫣讓楊嬤嬤帶容煬洗洗身上的煙塵,此時西廂裡只余她一人。
她忐忑地將衣袖裡的虞墨戈給她的絹帕拿了出來,小心展開,裡面竟包著半塊破碎的玉佩。
他給自己這個做什麼?
容嫣摩挲著玉佩,瞧著那裂痕有些眼熟,記憶浮現她瞬間明白了什麼……
除夕夜。
容府上下喜慶一片,紅燈高掛,老少主僕皆換上新衣迎新年,神采奕奕。萬氏還特地給容煬送了身嶄新的直綴,用的都是上好的蘇錦。
祭祖後,一家人圍在正堂吃年夜飯。容嫣把準備好的壓歲錢拿出來。小侄子的給了嫂嫂,小侄女還沒待伸手,則被萬氏接了過去。她掂了掂不沉,好奇地打開瞄了一眼不由得「嘶」了一聲,竟是幾顆小金豆子。
見容嫣給容煬也準備了一份,萬氏趕忙用胳膊肘杵著小兒子容爍,喝道:「真不懂事,也不給你大姐說句吉祥話!」
容爍不情願地撩起眼皮,道了句「大吉大利」再沒言其他,繼續啜他那杯屠蘇。
容嫣淡然抿笑,又拎出來一隻錦囊給了容爍。
原是早有準備啊,萬氏瞧著她,越發地覺得她腰纏萬貫,難以揣測她有多少家底。雖眼紅,不過容嫣已經搬出容府,即便不搬那也是大房的錢她分不著毫釐。可分不著不等於不惦記,總有能把錢摳出來的道道。
吃過年夜飯要守夜,容煥帶著弟弟們去放炮仗,容嫣陪祖母打牌,加上萬氏白氏正好一桌馬吊。
容嫣言道不熟現學現賣湊上了手,打得不好。倒是樂於算計的萬氏連翻坐莊,三家怎都攻不下來,贏得她合不攏嘴,旁的心思也沒了只盼著多摸幾把大的。然小孫兒不成全,乳母哄不住,白氏只得去哄孩子了。見萬氏怏怏不悅,容嫣拉了梁氏身邊的陳嬤嬤。
陳嬤嬤訕笑推辭道:「不成不成,哪能和夫人小姐們玩,奴婢這手可笨。」
「再笨還能笨過我。」容嫣笑道,「嬤嬤來吧,湊把手。贏了算你的,輸了算我的。可好?」
陳嬤嬤瞧著容嫣難得的興致,無奈笑道:「這可是大小姐自個說的,別怪奴婢給您輸哭了。」
「瞧您說的,都是一家人誰輸誰贏不都是一回事,這錢也沒流到外人手裡。」
這話說得萬氏心裡好不癢癢,笑痕越深。而梁氏則看著孫女,昏黃的雙眸透出光亮。萬氏只顧著贏錢,可她瞧得清楚。容嫣說是不會玩,實則沒少了給萬氏放水,她這是有意哄著她呢。
從她回通州那日開始,一向低調的人鮮財露富不加掩飾,梁氏以為她是想用這辦法哄住見錢眼開的萬氏,如她所料,萬氏這幾日對姐弟二人好不恭維。
可既然想到這點,她也該明白她這嬸母不是那善罷甘休的人,眼下委屈不過是為了更大的利益,若是得不到翻臉便不認人。所以梁氏隱約覺得,容嫣心裡還裝著其它。
「祖母,該您了。」容嫣軟語喚了聲,梁氏回神,挑出一張雙珠四索。
「湊上!老太太,您這是給我送牌來了!」萬氏咧嘴,一張臉笑開了花。梁氏瞧她沒心沒肺的樣氣就糟心,手裡的余牌一扔,哼道:「對,給你送錢,要不要啊?」
「要啊。哪個會不要,您老的錢可都是沾著貴氣的。」萬氏挑眉浮誇道,趁陳嬤嬤洗牌瞟了眼容嫣,又道:「我也得沾沾嫣兒的喜氣。」
容嫣笑了,摸好了牌瞥著萬氏道:「我哪來的喜氣。」
萬氏甩下一張牌,努了努嘴。「喲,還不承認呢。昨個你可是見著秦家少爺了?」
容嫣出牌的手微頓,淡然應:「見到了。」
「果真遇到了?」梁氏驚問。
「當然了。母親可不知,秦家少爺見了我們嫣兒眼珠都直了,話都不道講,眼裡盡是驚和喜。跟我們嫣兒說話那聲音柔的,哎呦,打我嫁了仲琨也沒聽過那麼一句貼心的。就我這嬸母心都軟了。看看,他悔了吧,到底是悔了呀!心裡頭啊放不下咱們嫣兒!」
添油加醋,萬氏可是好手。瞧都沒瞧見,描得是繪聲繪色。
容嫣不屑,可有人當真了。梁氏盯緊了容嫣,生怕哪個微不可查的表情錯過去。然容嫣卻淡如止水,捻了捻手裡的牌嫣然道:「秦少爺自然放不下,入秦府後便我照顧著他,一晃五年,都說長嫂為母他舍不得我不是應該的嗎。」
醞釀好的話又被她堵在了喉嚨裡,梁氏抿緊了脣。萬氏也有點怔。
玉芙明明說她看到的是秦晏之,怎成了小少爺秦翊?不對,容嫣這是偷梁換柱!
「嫣兒,你……」
「湊上!」容嫣聲似鶯啼打斷了萬氏,還沒待萬氏反應過來,她拍手而笑。「可算贏了嬸母一把。看看我都湊了什麼色樣,例卷、鯽魚背、雙疊……嬸母,這回嫣兒可是沾您的喜氣了!」
萬氏瞪著桌面上的色樣傻眼了,腦袋裡算盤打得飛快,哪還顧得上方才的話。這把可輸大了,玩了一晚上自己也沒湊出這麼多色樣,她一把就全了?萬氏暗裡剜了她一眼,心裡狠狠道:小丫頭片子,還說自己不會玩!面上卻抿笑捏錢,酸著臉連牌都沒用陳嬤嬤洗,撈過來自己動手了。
還不信玩不過她……
話岔過去,梁氏也不好再提,大過年誰也不願鬧得不快。於是道自己乏了,讓容嫣身後的楊嬤嬤來替她,她回跨院休息了。
楊嬤嬤左推右辭,謙虛上場,然屁股一坐便再沒留情,合著容嫣打得萬氏措手不及,連陳嬤嬤看得都目瞪口呆。
要知道楊嬤嬤隨葉氏那會,沒少陪她和員外夫人們打牌,容嫣還是她教出來,區區一個萬氏豈比得過她主僕二人的默契。打到三更梆子響起,陳嬤嬤都快撐不住了,萬氏卻越戰越勇,輸得眼珠子通紅,巴望著下把翻盤下把翻盤,結果一把連著一把地輸,一直輸到了雞鳴……
【卷一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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