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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初醒 - 《深藏不露下堂妻 卷二》《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9-19 23:44:37     標題: 初醒 - 《深藏不露下堂妻 卷二》《全文完》

深藏不露下堂妻 卷二》作者:初醒
  
容嫣很無奈,她本想安穩過日子,偏偏祖母和二叔一家不安生,  
逼得她大年初一當著全族的面翻臉,揭穿家人們的惡行,  
不僅成功把弟弟帶出容家,離開前更讓二嬸母萬氏被休回家,  
不過讓她最開心的還是虞墨戈這老愛緊跟著她的小尾巴性格,  
過年不回京城不說,如今又貼心地要護送他們姊弟倆回外祖家,  
只是沒想到這麼巧,他們居然和秦晏之投宿同一家客棧,  
兩人還像說好了似的,一前一後跑到她房門口……  
嗷嗷,這種前夫和情夫(?)強碰的戲碼不是她想看到的啊!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9-19 23:44:53

第一章

  【第二十一章 揭穿家人真面目】

  大年初一給長輩拜年,眾人洗漱後來到東跨院。
  輸了通宵,萬氏心裡好不懊惱,眼睛直愣愣地不知道在合計什麼,容仲琨喚她好幾次她都沒聽到。
  還能合計什麼,還不是昨晚輸的那幾個錢!
  用過早飯,迎新爆竹聲聲脆響,一家人拾掇好了便去容家祠堂祭祖,以及給族裡的長輩拜年。
  容家祠堂是個兩進的院子,穿過門廳是一塊大影壁,影壁後則是見方庭院,朝南正廳為承志堂。
  一家人抵達時,族長容裕翰已坐在堂中候著了,他是容嫣祖父容裕真的堂兄,年過古稀,一生清正,威信極高。
  容氏雖為書香世家,但入朝為官者不多,而容嫣的祖父和父親皆是進士出身,官職也不低,故而族人對他們也是另眼相待。
  每每相聚,萬氏總是很享受各家婦人貼上來噓寒問暖,不過今年幾位姑嫂妯娌興致可不大高,想來也是因為他們家和秦府斷了關係的緣故。
  容裕棋是容嫣的三叔公,他家的老么媳婦鄒氏則是保定安肅縣教諭家的女兒,三十出頭,人長得俊,平日裡也愛美,剛給萬氏拜了年,一眼便瞧見了她手上的羊脂白玉鐲子。
  「喲,二嫂的鐲子真好看,這雕花可少見了,新添的?」
  聞言,萬氏悠然攏了攏髮髻,兩隻鐲子皆露出來,叮噹作響,聽這清脆的音兒也知是上好佳玉。
  她壓低眼簾掃了一圈,脣角濺出一絲得意,拉長音道:「不是新添的,是我家嫣兒給送的新年禮。」
  「容嫣?」大夥很是驚訝,紛紛朝她望去。
  容嫣高雅依舊,絲毫沒有她們所預想的落魄,不是說和離去了宛平,沒了秦家還能過得好?萬氏這是給自己臉上貼金吧。
  瞧眾人撇嘴,萬氏用腳指頭都猜得出她們在想什麼,不由冷笑,容嫣是和離了,卻也不是一點吹噓的資本都沒有。
  她摩挲著鐲子嘆道:「我們嫣兒啊,是個知冷知熱的,給我們每人都帶了份琳琅閣的禮。瞧瞧,容芷的是寶石簪子,還有她大嫂的是手釧……」
  白氏識趣地湊上來,配合婆婆點頭。
  萬氏一臉慈愛地拍拍她的手,又笑道:「我和她說不必帶這麼多東西,雖說秦家給她的錢夠她衣食無憂,卻也不必為我們破費,這不,又在宛平置了六百多畝的地,如此大筆開銷還惦記著我們……」
  好生厲害啊,和離還能帶錢出來,還置地……嘖嘖,到底是秦家家底厚,要不怎麼這麼多人想要嫁進去。
  自打聽聞他們和離,媒人差點沒把秦家門檻踩破,可人家愣是一個都沒相中,傳言秦晏之在京城定了人家,但事到如今一點風吹草動都沒有,不得不讓人聯想,莫不是他還對前妻念念不忘?
  萬氏瞧她們那眼神,估計也該腦補到秦府了,於是道:「……若沒情義在,秦府能這般為嫣兒周全,許她下半生錦衣玉食?唉,也就是她腦筋轉不過彎來,看不出這份情義,還背著我們買了田,早知道無論如何都不會讓她買,買了有何用,早晚還不是得回去。」
  這話一出,再痴也聽明白她的意思了,後宅裡的婦人精得跟什麼一樣,這會兒又圍著萬氏殷勤起來。
  此時人已到齊,小輩給長輩拜過年後,容裕翰帶著眾人穿過承志堂,去後院的追慕堂祭奠祖先。
  容煥帶著容爍和容煬給祖宗磕頭,三人伏地時,容裕棋家幾個和容嫣同輩的孩子竊竊私語,捂嘴嬉笑,最小不過四歲的那個呆愣愣地指著三位從兄,扯著母親的衣角奶聲奶氣道:「破了,娘親,破了。」
  鄒氏趕緊捉住兒子的手,低聲斥責了兩句,小孩子癟嘴,好似要證明自己沒錯般,聲音更大了,「娘親,他衣服破了。」說著還要拉鄒氏去看。
  聽他這麼說,幾個孩子笑得更歡。
  「肅靜!祖宗面前不得放肆!」
  容裕翰把手裡的拐杖朝地上敲了敲,小孩子驚得再不敢吱聲,兄弟三人互瞄一眼,祭禮繼續。
  禮畢,容煥和容爍掀裾而起,容煬動作稍緩,然而在站直的那一瞬,他身子不由得晃了晃。
  容嫣目光始終沒離開過弟弟,見他不穩上前去扶,怎奈還是晚了一步,容煬一個暈眩栽倒在地。
  「容煬!」容嫣撲上去抱著摔倒在地的弟弟大呼。
  滿堂的人都驚呆了,連容裕翰都從太師椅上顫悠悠起身,瞧了過來。
  梁氏更慌,眼看著孫子脣色發白,急得讓陳嬤嬤趕緊端了水來,容煬一連喝了幾口,可眉眼依舊不開。
  萬氏怔了好半晌才緩過來,眼見臉色蒼白的容煬,目光在眾人間掃了一圈,上前一臉焦急地道:「煬兒啊,這是怎麼了?哪兒不舒服,怎麼不早和嬸母說啊?快快快,快攙小少爺去西廂歇歇。」她喚了小廝過來,幫著去拉容煬。
  容煬體虛,昨晚又一夜沒睡,方才是起得太急一時頭暈,這會兒喝了水已經緩過來,方要起身,只覺得姊姊攬在身下的手掐了他一把,他登時會意,眼睛緊閉,眉頭鎖得更深了。
  容嫣護在那,小廝不敢魯莽去抬,萬氏手勁不夠又拉不動,容煬就這麼躺著,直到容裕翰走過來才緩緩睜開眼睛,紅腫的雙眼對上了這位老者。
  容裕翰上下打量一番,見他氣色著實不好,神色凝重道:「可還起得來?」
  容煬虛弱點頭。
  容裕翰滄桑的嗓音「嗯」了一聲,威嚴地環視一眾,遣人都去了承志堂。
  承志堂內,梁氏遣下人備糖水,小廝攙容煬坐在西側官帽椅上,就在他起身撩衣的剎那,眾人這才明白祭拜時幾個孩子口中的「破了」是何意—容煬的直裰竟在臀部處破了個大口子。
  整日坐在椅子上讀書,後擺難免磨得薄弱,一扯就壞,可問題是衣服必然穿了許久才會如此,瞧那顏色也不似新的……
  大夥都知道容伯瑀去世後容煬便養在二房,不自覺地就打量起二房的幾個孩子,結果從容煥到容芷,乃至白氏懷裡的孩子,哪個不是綾羅綢緞,瞧容爍那漿熨齊整的長衫,今兒怕是頭一次穿吧。
  萬氏也瞧出來了,眉頭一皺,急得直咬牙。她輸了一夜馬吊,腦袋昏沉,一早竟沒注意到這臭小子穿的是這件,昨晚明明給他送了新衣,他偏撿了個舊的往身上套,是要打她的臉嗎?!
  萬氏侷促地掏出帕子,掩飾地拭拭額角,腕間的兩隻鐲子叮噹一響,眾人眼神裡的鄙夷意味頓時更深了。
  沾著人家的光,拿著人家的禮,竟好意思這般對待人家弟弟,還有沒有良心!
  再瞧瞧他們家,一個個臉色紅潤、滿面光彩,越發襯得靠在椅子上的容煬蒼白虛弱了。
  梁氏臉上也有點掛不住,面色鐵青鐵青的。
  容裕翰對梁氏道:「二弟妹,煬兒這氣色瞧著不大好,是不是尋個大夫來看看,別誤了孩子。」
  梁氏連連點頭。
  活了這麼大歲數,容裕翰哪裡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深嘆道:「弟妹有功,二弟不在,這個家都靠你撐著,含辛茹苦將兒孫培養成才。伯瑀是咱們容家的驕傲,且不提官階品級,他抗倭被皇帝追封,追慕堂東廂的那塊匾額便是他拿命換來的,咱們可不能虧待了他的獨子啊!」
  這話一出,梁氏的臉是徹底沒地擱了,強笑道:「大伯說的是,煬兒是我親孫,更是我命根子,我哪捨得虧待他。」
  容裕翰知道寡婦不易,他也不願意當著眾人的的面說重話,只能稍作提點,「我雖是族長,宗族大事歸我擔,但關起門來你們才是一家人,你作為長輩可不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啊。」
  這話可是意味深長,瞧著是對梁氏說的,所指還不是她那跋扈的兒媳。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9-19 23:48:35

第二章

  萬氏心裡不悅,面上卻依舊笑容可掬地上前對著容裕翰道:「大伯父,瞧您說的,都是容家的孩子,手心手背都是肉,誰能虧待他?府裡頭的吃穿用度煬兒可都是頭一份,只是這孩子心思重又極懂事,生怕給家人惹麻煩,缺了少了從來都不言語,真是招人心疼。這幾日新年,他免不了思念過世家人,又耍鬧了一夜這才倒下的……唉,早知道就不該讓他隨兄長們折騰。」
  萬氏說罷,環視身周,見大夥冷色不改,也知道眼下情況不是她幾句話能辯得清的,與其在這挨眼刀子,還不如趕緊回去躲是非的好,於是看了眼容煬,言道要帶他回去好生休息,便和容裕翰告辭。
  祭禮已完,也無他事,容裕翰點頭示意他們回吧。
  萬氏匆匆喚了玉芙要把容煬攙下去,卻被容嫣攔開了,萬氏納罕間,只見她昂首上前,面色冷沉而堅毅,「撲通」一聲跪在了容裕翰面前!
  「請大伯祖為容煬做主,為我姊弟做主!」她伏地施了個大禮。
  容裕翰震驚,身子前探,疾聲道:「嫣兒,你這是做什麼,快起來!」
  「大伯祖不給我們姊弟做主,嫣兒便不起。」
  梁氏心裡一沉,她擔心的事到底是發生了,就知道容嫣此番回來沒那麼簡單。
  容裕翰的拐杖朝地一撐,又穩坐回去,正色肅穆道:「讓我做主?究竟要做何主?」
  容嫣淡定起身,看了雲寄一眼,雲寄點頭跑出去,不多時把在門外候著的人請進來,那是個四十出頭的中年男子,見了容家一眾,匆匆拜了個年。
  大夥識得,這是濟善堂的坐堂大夫邢臣棟。
  容嫣先請邢臣棟給弟弟把了脈,少頃,梁氏趕緊起身問及如何。
  邢臣棟含笑安慰道:「小少爺這是氣血不足,陰虛而至。老夫人不必憂心,按我之前開的方子繼續將養,用不了多久便會恢復的。」
  「之前的方子?」梁氏茫然重複。
  容嫣平靜道:「大過年的請您來真是抱歉,便請您與我祖母說說我弟弟的病吧。」
  邢臣棟看了眼容嫣,點點頭。容家小姐幾日前攜禮求上門,他自然推辭不得,至於病因,他不過實話實說,沒有做違背良心之事。
  「小少爺本就羸弱,又氣郁化火而耗傷胃陰,胃失濡養,生了胃疾,故而導致氣血不足,胃病邪上乘心又致心痛,歸根結底還是郁氣所致。」邢臣棟說著又補充道:「小少爺正處少年,長此以往下去定要落疾,到時候後悔都來不及了,還是好生調養,別耽誤了孩子。」
  「喲,說這危言聳聽的話嚇唬誰呢,別以為就你是醫家出身!」萬氏梗著脖子尖聲辯駁。
  此話卻惹惱了邢臣棟,這是在質疑他的醫術?
  「二夫人,您若信不過鄙人大可再找別人診,咱們當面對質。」邢臣棟嚴肅道,氣勢不減半分。
  眾人撇嘴,唏噓聲此起彼伏,眼瞧著面色蒼白身形瘦弱的容煬,她還好意思瞪著眼睛不承認!
  容仲琨臉上掛不住,硬生生將萬氏扯了回來。
  知道這事終是躲不過去,梁氏硬著頭皮道:「是我們大意了,沒照顧好孩子,這孩子心事重,有什麼都放在心裡不說,免不了和叔嬸少了溝通。」
  接著她又對容嫣道:「你若是不放心,留在我身邊便是。」
  說這話時,梁氏語氣是商量,可拋來的目光卻是凌厲。
  容嫣不為所動,忍了這麼久為的便是今日,豈會因為她一個眼神就放棄,況且這帳還沒算完呢!
  房裡正僵持著,只聞祠堂門廳裡有人語聲,待人走進來一看,是容家家塾的塾師王懷瑞。
  這人是容裕翰請來的,他當即起身施禮。
  王懷瑞趕忙回禮道:「老爺子,可不敢受您的禮。」
  容裕翰難得一笑,「應該的,您是舉人出身,我還得喚您一聲『舉人老爺』,您能給我們容家做先生,我感激不盡啊,這禮您自然受得。」說完又施一禮。
  這個時代崇文,容裕翰年輕時因家事誤了學業,為此終身抱憾,故而對學者頗為敬重,也極重視族裡子孫的學業。
  王懷瑞受禮依舊還之,攙扶著老爺子坐下,欣喜道:「今兒拜年,本該寫個飛帖不擾您祭祖,不過我這可是揣了喜訊而來,這門必須得登。」他驕傲地看了看容煬,「煬少爺補考中了秀才,過了年便可入州學了。」
  這可真真是喜事,不僅容裕翰,連梁氏也欣喜至極,唯獨萬氏撇了撇嘴,瞧瞧她家容爍,見他不屑地哼了聲,怒其不爭地擰了他一把。
  容爍嘶了一聲,甩開她的手,擰眉瞪目吼道:「幹麼!」
  眾人目光被引來,萬氏被看得臉火辣辣的,只得訕笑道:「還是我們煬兒有出息,我就說嘛,他第一次就該考上—」
  話一出口,容爍又瞪了母親一眼,萬氏愣了下,不明所以地繼續誇讚。
  王懷瑞點頭,「二夫人說得對,這家塾裡的孩子就數煬少爺悟性最高,若非首場失利,他早就該通過院試了。」
  「畢竟年輕,偶有失利也屬正常,還要謝王先生為他操心。」容裕翰道。
  「您多禮了,為他爭得補考也非我一人之力,到底還是因他所寫的那半篇未完的佳文。」
  「未完?」一旁的容裕棋疑惑地問。
  王懷瑞嘆息。「若非右手受傷書寫吃力,也不至於毀在那半篇制藝上。」
  梁氏心猛然一驚,看向淡定若水的孫女,突然明白了,只怕這王先生不是臨時到訪,而是有備而來。
  原來容嫣隱忍了這麼多天,等的就是此刻,看來這樁家醜今兒個她是要一掀到底了。
  容裕翰看向容煬,下意識問道:「如何傷的?」
  話一問出口,瞥見身旁臉色陰沉的梁氏,忽而覺得自己唐突了。
  不是他不該問,作為容家族長他自然有資格,只是怕這話引出不該說的,折了梁氏的顏面。
  容嫣等的就是這句,她二話不說拉起弟弟的右胳膊,把衣袖朝上一擼,那條觸目驚心的傷疤頓時暴露在外,許是冬天保暖不及,結痂的地方還有些許凍瘡。
  容嫣每見這傷一次都心如刀割,若不是為了弟弟的未來,為了計畫,她絕不會忍到現在。
  都到了這會兒若還看不出點什麼,那可真是白活了,大夥嘖嘖聲起,對萬氏的嫌惡更是不加掩飾。
  萬氏倒是坦然,她確實不知道他這傷如何來的,當即嚎道:「我的侄兒啊,你這是……痛死嬸母的心了,是哪個天殺的乾得好事,有爹生沒娘養的—」
  「母親!」容爍低吼了一聲。
  萬氏呆住,回頭看了兒子一眼,登時明白過來,不只她,大夥也明白了,這一聲喚可是不打自招了。
  萬氏沒想到會罵到自個兒,臊得恨不能找個地縫鑽進去。她本就頭疼,這會兒腦袋瓜子更是嗡嗡直響。
  她昨晚就不該打那麼久的馬吊!大年初一便輸得一塌糊塗,早就該知道不是個好兆頭!
  梁氏無奈長嘆,望著容煬問道:「你為何不說?」
  「說了可有人聽?」容嫣連猶豫都沒有,冷聲搶白,沒看梁氏一眼又道:「大伯祖,各位長輩,恕容嫣失禮了。」
  說罷,她拉起容煬,當著容裕翰和梁氏的面把容煬的後背亮了出來,上頭滿是抽打的傷痕,有些已紫得發烏。
  「這……」容裕翰臉色大變。
  大夥伸長脖子朝這看,見到者沒一個不面露憤怒的。
  容嫣盯緊了祖母,一字一頓道:「這傷分明是家法所為,祖母,別說您不知道。」容家家法是三根細竹擰在一起,刻有「明辨、篤行、馨德」六字的戒尺,乃祖父容裕真所留。
  梁氏深吸了口氣,捏緊了椅背,脣抿得死死的。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9-19 23:48:46

第三章

  她當然知道,這都是萬氏所為,可她能說什麼?瞧著萬氏敬她,實則她根本不敢拿萬氏如何,一來是萬氏娘家撐著容家,二來她不想把家裡弄得雞飛狗跳,毀了容家的名聲。
  見婆母不說話,萬氏急了,上前解釋道:「玉不琢不成器,我們這也是為他好,怕他行差踏錯,耽誤了學業。」
  「行差踏錯?那您能給我講講他是如何失禮的嗎?還有誤了學業,現下到底是誰誤了他的學業!」容嫣冷喝。
  又跳坑裡了!萬氏真恨不能抽自己一個大耳刮子,今兒腦子不靈光就算了,還淨給自己挖坑跳。
  她撩起眼皮瞄著四周,瞧著那一雙雙鄙夷的眼神,感覺自己似乎被逼到懸崖邊緣,再也無路可退,怎麼解釋都沒用,連上首的容裕翰都氣得喘息不勻,氣得她一口牙都快咬碎了。
  忽而望見眼神犀利的容嫣,她登時恍然大悟。
  好啊,原來都是這丫頭的計!她能把邢大夫請來,自然也能把王先生請來,還有昨天的馬吊……
  壓了一晚上的氣此刻再也壓不住了,萬氏哪還有理智,指著容嫣的鼻子就開罵,「你個沒良心的!敢情這人都是你請來的,給我們下套是不是?你……」
  「老二媳婦!」梁氏大喝一聲。
  這是還嫌丟人丟得不夠嗎?!
  容嫣冷笑,她自知要換做平時根本抵不過這一家人,才會選了這麼個時間,設了這麼個陷阱。
  此刻,包括容裕翰在內,所有人都站在了她這邊,二房被推上風口浪尖,即便再如何解釋也只會越描越黑。
  梁氏深吸了口氣,努力按捺住氣得哆嗦的身子,看了眼容嫣,寒聲問:「你到底想要什麼?」
  「我要接容煬出去,我要帶他回宛平!」
  「休想!」梁氏拍案大吼。
  容裕翰長嘆一聲,目視容嫣,話卻遞給了梁氏。「弟妹,休要激動,好生商量。嫣兒,我明白你的心情,但容煬是容家的孩子……」
  「我接到宛平容宅,也是容家。」
  容裕翰伸手制止。「我不是這個意思,你養容煬我可以理解,但你總歸是女人,不可能一直守著弟弟,若是你嫁人了,他有家不回跟著你算什麼?」
  「容煬一日不考學,我便一日不嫁。我敢對著祖宗發誓……」
  「別!」容裕翰制止,「孩子,這話可輕易說不得,煬兒有他的人生,你也有你自己的,不必為此發這種誓言。」
  連親祖母都未曾為自己想過,難為大伯祖還能想到她,容嫣心裡莫名有點暖,可她也明白眼下不是心軟的時候。「我說到做到,如果我真的嫁了,您大可把容煬討回來。」
  「即便如此,你拿什麼養他?」
  「我有家產,供容煬求學綽綽有餘,絕不會比他在容府差半分。」容嫣信誓旦旦地道。
  「這可不是說說就能算數的。」
  容嫣堅定地道:「我確實有能力,我在宛平置了六百多畝的地,足夠供他讀書。」
  這話可提醒了大夥,田地的事情方才萬氏就有提到,且還送了她首飾,可不是真的有錢。
  容裕翰見眾人低語完,紛紛看著他點頭,於是他轉頭看了眼梁氏。
  梁氏這下終於知道容嫣顯富的目的在哪,頓時覺得她這個孫女心機可真是夠深的。
  見梁氏不反駁,容裕翰更加確定容嫣所言不假。於他而言,族人能夠出人頭地,光宗耀祖是首要的,眼下容煬跟著萬氏的狀況已然明了,為了孩子好,他也不該再留,於是下意識點了點頭。
  萬氏巴不得少養活一張嘴,可轉念一想,容煬若跟著容嫣走,那她跟大房就真的一點關係都沒有了,不要說容嫣手裡的錢,就連大房的光都沾不著了。
  不行不行,容煬不能走,起碼不能就這麼走了。
  「我不同意。」萬氏脫口而出。
  眾人聞言鄙視地竊竊私語,真是恬不知恥,把人家孩子糟踐成那般,還有臉說出反對的話。
  容仲琨窘得滿臉通紅,恨不能把自己媳婦的嘴巴堵上,方要喊聲「你閉嘴」,梁氏已經發話了。
  「即便一切安穩,他還是不能走。」
  「為何?」容嫣冷漠道。
  「容煬今年入州學,可宛平是縣,容煬去了只能入縣學,這差距不用我說吧。」說著,她看了眼容裕翰。
  容裕翰為的本就是子孫的學業,一時也猶豫了。
  「你若想照顧他也可以。」梁氏也開口道:「回通州。」
  回通州,不但容煬脫不了身,自己也成了她的籌碼,她這祖母心思也不慢啊……容嫣冷笑。
  「若是為了學業,我可以帶他離開宛平。」
  「通州州學都不去,你還能讓他去哪?」
  「去京城。」
  梁氏冷哼,「京城是你想去便去得了的?」
  那可是沒點權勢,再有錢都沒用的地方,真是異想天開,她還以為自己還是曾經的秦家少夫人嗎?
  「想去京城還不容易嗎,我送他去!」清潤高揚的聲音帶著笑意從門外傳來。
  【第二十二章 二舅現身解圍】
  幾人穿過抄手遊廊,直奔承志堂而來,為首的男子四十出頭,生得相貌堂堂,眉渾而入鬢,聳鼻薄脣,雖有幾分凌厲,卻因笑起時脣角若隱若現的梨渦,把這份硬朗柔化了不少。
  不過也正是這笑,讓人看著眼熟,尤其是那對梨渦。
  容嫣也瞧著親切,可過了好半晌愣是沒想起是誰,還是容煬試探著喚了聲,「二舅父?」
  男子頷首,眾人恍然,這便是京城葉家二爺,葉承稷。
  葉氏祖籍臨安,乃書香世家,高祖是當地有名的學士,精通黃老學說,因擅長詩文被推為「詞壇名將」;曾祖則是知識淵博的儒士,在臨川創立了「葉氏家塾」並聘請理學大師為塾師,課教宗族子弟。
  容嫣外祖葉元懋生於詩禮氛圍,十九歲便進士出身入了翰林院。不過因其書生氣濃,不精為官之道,在翰林院待了一輩子,直至五十六歲因病辭世。
  受家族影響,葉元懋極重視教育,長子早夭後便把希望寄於二子葉承稷,怎奈葉承稷對學問不甚喜歡,卻對經商頗感興趣,又因其母沈氏家乃鹽商之故,常和江南外祖家走動,展露其經商之才。
  士農工商,商為下品,葉元懋雖不悅,卻也不是那迂腐之人,便默許了,幸好葉承稷也是個爭氣的,幾年功夫便做得有聲有色,如今生意已是遍布南北。
  不過自從容嫣父母去世後,容葉兩家再沒走動過。
  容嫣母親葉綺蘊是沈氏小女兒,寵愛至極,得知喪信後沈氏悲痛欲絕,想起當初若非夫君堅持,她無論如何都不會把女兒嫁給容家,更不會有今日,於是免不了遷怒,對容家懷了怨氣。
  而對梁氏來說,愛子罹難她又何嘗不難過呢,無心言了句兒媳晦氣被沈氏聞之,兩家便徹底不往來了。
  今兒葉承稷突然到訪,總不能是為拜年吧?結果他還真就給各位拜了年,容嫣和容煬紛紛見過二舅父,葉承稷應了一聲,沒多說什麼。
  客人是二弟家的,容裕翰照理說不便參與,可眼下容煬的事還沒結束,一時走不開,就這麼僵在那。
  葉承稷笑道:「方才聽了個尾巴,道是嫣兒想把弟弟送到京城讀書?這是好事,若說做學問,哪裡都比不及順天府學。」
  容煬能進京城任何書院,大夥都已經覺得不易了,葉二爺開口便是府學,那哪是一般人進得了的,再向上可就是國子監,入了國子監那便是一條腿邁進了官場。
  眾人又羡又妒,容煥嘴裡也有點不是滋味,他若是能入府學,說不定還能早幾年考取舉人。
  只要能出人頭地光耀門楣,容裕翰自然沒有意見,何況又是去府學。他含笑道:「葉先生可是能幫煬兒入學?」
  「這是自然,煬兒是我親外甥,這是我這做舅舅的義務。」葉承稷端著茶盅,一副若即若離的態度。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9-19 23:48:57

第四章

  見容裕翰眉心平展,他抿了口茶又道:「我既答應送煬兒入府學,族長您也該應了嫣兒的要求,我瞧著人家姊弟想團聚,便有些不忍,如今課業之事已解決,可依了他們了吧?」
  容裕翰點頭,「只要容嫣有能力照顧弟弟直至學業有成,於容家的立場而言確實無不可,不過……我這畢竟隔著一層,最後該如何定奪還是要看他祖母,不過從族裡而言,我同意了。」
  說著,他鄭重地看了眼梁氏,「二弟妹,我勸你也不要再執著了。」
  見梁氏猶豫地點了點頭,容裕翰終於安心下來,與葉承稷寒暄幾句便將大夥遣散了。
  這就完了?幾個好事的婦人磨磨蹭蹭,一臉好戲還沒看夠的表情,但萬氏的醜可是丟夠了,掐緊帕子,灰頭土臉地領著兒孫跟著梁氏回去了。
  容府。
  梁氏一張臉繃得緊緊的,問候道:「親家可還好?」
  「家母還好,謝容老夫人記掛。」葉承稷淡淡回應。
  梁氏點頭,又道:「不知葉二爺今兒來是為……」
  葉承稷笑笑。「家母聽聞嫣兒和秦府的事,心有記掛。剛好趕上宮裡來批貢品,走漕運到了濟寧卻發現冰封無水,徵用葉氏商隊走陸路,眼下才到通州,我便借這機會來給您拜年,看看嫣兒他們。」
  想到方才在祠堂的話,梁氏追問:「你果真能把煬兒送入府學?」
  「當然,煬兒入京也不是難事,外祖家在京城極方便。」葉承稷含笑看了眼容煬。
  梁氏也跟著看了眼,卻問道:「煬兒入京到底是入府學,還是入外祖家?」
  這一問突兀,不僅大夥愣住了,連葉承稷也不免驚訝。
  但容嫣明白,梁氏守寡二十幾年,獨自撐起整個家,生怕被人指指點點,處處爭強好勝,久而久之便養成了敏感的性子,自尊心極強。
  容葉兩家相比較,容家處於劣勢,梁氏的自尊讓她敏感地察覺到自己作為祖母的權威受到撼動,或者說,她覺得葉家在和她搶人。
  這絕對不可以,容煬只能是容家的孩子!
  葉承稷是個遇事通透的,很快揣摩出梁氏的心思,笑道:「老夫人多慮了,煬兒自然是入府學,可外祖家在京城,總不能不讓孩子見親人吧?他是容家大房唯一的香火,更是家妹的兒子,我們怎麼可能不疼他。」
  聽他把「容家香火」咬得清晰,梁氏稍安,眸光一轉瞧向容嫣,「如此你可放心了?煬兒若是去了府學,大部分時間都會留在京城,去宛平便也沒意義了,你無須去了。」
  梁氏心思轉得倒快,但容嫣才不進她這個套。
  「我還是要接他去宛平。」
  「你這孩子這麼拗呢!不就是擔心我們照顧不周嗎,如今他去了京城,有你外祖家照應,你還有什麼不放心的?」梁氏皺眉。
  容嫣搖頭。「不行,我還是要接他,我要供應弟弟的一切。」她若不離開容府,即便遠在京城,容煬還是擺脫不了他們的控制。
  「你!」梁氏氣急拍案。
  一旁的萬氏忙按住了婆婆,諂笑哄勸道:「母親您別急,嫣兒也是想和弟弟在一起,再說由她供應也沒什麼不好,嫣兒本就有錢,咱們家這情況也是捉襟……」
  「見肘」兩字還沒說出來,梁氏狠瞪了萬氏一眼,後者立刻噤聲。老二媳婦那點心思她豈會不知,早就覺得容煬是個累贅,巴不得不用養他。
  梁氏愛面子,萬氏有話不敢講,急得擰著帕子,眼神四處瞟。
  葉承稷瞧出兩人顧慮,淡笑道:「這事老夫人再想想,眼下我有公事在身不能久留,可容我和孩子單獨聊會?」
  知道他這是想給他們一個商議的時間,梁氏應聲,葉承稷便隨容嫣姊弟倆去了西廂。
  才一進門,葉承稷方才的淡漠消散,眼神頓時柔和了許多,看著容嫣不免嘆息。「你這孩子,這麼難為何不與外祖說?若不是二十九那日得了消息,我們還被蒙在鼓裡。你可知你外祖母聽說你的事情後憂得一晚上沒睡,嚷著要來見你,我便連夜趕來了。」
  「讓外祖母和舅父操心了,外祖母可還好?」容嫣愧疚道。
  葉承稷並不是要怪她,她可是自己的親外甥女,心疼還來不及呢,於是緩了語氣道:「她一切都好,不用記掛。嫣兒,你雖姓容,可到底是綺蘊的女兒,我們都是你的親人,親人之間還有什麼不能說的?這些年以為你在秦府過得好,我們才沒攪擾,若是早知你受此委屈,便是容家不同意,我們也要接你出來。
  「別把事情都自己扛著,就如今兒這事,我若不來,都不知你姊弟二人過的是這種日子。你放心,舅父無論如何也會讓你們搬出來的。」
  原來家人不都是容家這般,容嫣有多久沒這麼踏實過了,心裡暖,眼圈也跟著紅了。她吸了吸鼻子,放下一直端起的架子,這會兒再看她才像個孩子該有的模樣。
  葉承稷會心一笑,不管她經歷了什麼,在他眼裡她永遠是個孩子。
  「煬兒趕明兒去了府學,你也入京吧,回外祖家來,你外祖母可惦念你了。」
  「謝舅父,若非您來,大伯祖也不會這麼快同意容煬離開。但去京城這事只怕祖母不會輕易答應,她的顧慮方才您也看到了,若我也去了京城,她只會認為我們是要脫離容家,只有我守著宛平容宅,她才能安心地讓容煬進京入學。」
  「你去了她又能奈你何?有你外祖母和我在,沒人敢把你怎樣。」
  容嫣猶豫,他們姓容,在容家再不受待見也是祖家,而在葉府,即便受寵也是寄人籬下,她是無所謂,但她不得不為弟弟考慮,她想讓弟弟挺直了脊梁骨。
  未來的事誰也保不準,但眼下她的人生計畫才剛剛開始,為了容煬的未來,她得給他掙下一片家產做他的後盾。
  這些顧慮容嫣暫且沒對舅舅道,而是笑應,「一切都待容煬的事解決了再說吧……」
  另一面,萬氏攙著婆婆去了梢間,殷切道:「母親怎麼就想不開呢,今兒葉家二爺為何而來您看不出嗎?您若不同意容嫣帶容煬走,葉家二爺是不會甘休的,這麼些年都不見葉家人登過一次門,好不容易有了緩和的機會,不能再僵下去了,和葉家溝通對咱們有利無弊。
  「眼下容煥要參加春闈,容爍也在讀書,哪個不需要提攜,您說我偏心也好自私也罷,我認。可他們也是您的孫子啊,您為何只想容煬不想他們呢?再者容煬跟著容嫣去了於咱們家無礙,卻能了了好大困難。」
  知道她要提錢,梁氏眉頭皺起。
  萬氏可不管,今兒得把話說清,婆母在乎面子,自己可不在乎,面子能值幾個錢!
  「您想想,咱們府裡什麼情況,不是我邀功,我父兄沒少給我貼補,連容煬的用度多少也是從這出的。」她頓了頓,又道:「我掌這個家也不容易,您偷偷拿私房補給容煬我都知道,可我從來沒說過什麼,再說您那點補給也借不上力,倒是容嫣,六百多畝的地說買就買,再看看她送的禮,天曉得秦家到底給了她多少,沒準大伯還暗裡給她留了呢。」
  「不可能,伯瑀不是那樣的人!」梁氏反駁。
  「是是是,他不是,可保不齊大嫂是啊。葉家是什麼門戶,當初嫁入容府那可是十里紅妝,我都羡慕得不得了。我知道您擔心什麼,他們都姓容,待在容宅跑不了的,您怕失去孫子,我難道不怕失去侄子嗎?那容煬是個好的,日後定錯不了,我還想有個靠山呢。」萬氏這會兒倒是難得明白,句句說到點子上。
  梁氏沉默了,眉心漸漸舒展。
  萬氏抿脣一笑,明白婆婆這是應下了,於是又道:「知道您抹不開面子,您放心,一會我來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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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待葉承稷與姊弟二人回正堂時,梁氏依舊冷著一張臉,萬氏卻笑容可掬地請葉承稷入座,隨即悵然地細數梁氏這些年的不易、如何舍不得孫兒孫女,最後話鋒一轉—「嫣兒接煬兒出去可以,但條件是不能離開容宅。」
  果然不出所料,容嫣看了眼梁氏,兩人對視,毫無情感可言。
  只要能讓容煬搬出來,其他都無所謂,她深吸口氣,漠然點了頭。
  如此,這事就算了了。
  「還有—」萬氏看著容嫣猛然抬頭,笑了笑接著道:「自從容煬歸二房以來,我們二房好生供養,養了這麼大說接走便接走了,那這麼些年的花費……」
  「老二媳婦!」梁氏怒喝一聲。就知道不能把事情交給她,她那腦袋裡除了錢還是錢,一點臉面都不要了!
  萬氏還真是不覺得顏面有多重要,實在利益才是摸得著、看得見的,眼看著他們都定下來要走了,以她雁過拔毛的性子,若不撈上一筆豈不虧大了?
  這些天她殷勤地捧著容嫣,還不是看她手裡有錢,好歹得挖出來一些。
  一向淡定的葉承稷聽聞這話,也不自覺蹙了蹙眉。
  而對容嫣來講,能用錢解決的都不算事,容煬又能花多少,於是道:「好,謝嬸母這麼些年的照顧。」她把「謝」字咬得極重,「您列個單子、籠個數出來吧。」
  「還是嫣兒痛快。」萬氏笑得跟朵花似的,從袖裡掏出了一張紙箋,當真是有備而來。
  梁氏覺得自己的臉都被她丟盡了,連嘆三聲乾脆不管了。
  容嫣去接,卻被葉承稷截住了,他展開信箋掃了眼,冷笑道:「就這幾個錢還勞您開口。」
  萬氏全然不在乎他話裡的諷刺,只要給錢就行。
  「得,我這便替嫣兒出了。」
  「不必,容家的事我們自己解決。」她不想舅舅破費,也怕梁氏再生疑。
  葉承稷咽不下這口氣,他盯著歡喜得眼冒金光的梁氏,蹙起的眉心忽而舒展,「今早聽漕運衙門主簿提到,有批貨船被困在濟寧,說是保定的藥材行,我記得二夫人娘家也是從醫的,可是您家?」
  「保定仁善堂?!」萬氏臉色大變,尖聲道。
  「喲,還真是您家的。」葉承稷笑得那叫一個舒心,「可真是巧了啊。」
  萬氏臉都白了,「那船如何了?」
  「唉,困在冰面上前不行退不了的。聽主簿說,就是為了少走陸路,非破冰而行,結果前面剛破後面便凍上了,頓時寸步難行,還求到了我們商隊,可這漕運貨物本就多,誰顧得上誰啊。」眼見萬氏臉色越來越難看,葉承稷嘆道:「您說說,為了省那麼些陸路費用,卻把藥材耽誤了,可是值當?也不知這帳是誰算的,摳在這種沒用的地方,這腦筋……」
  葉承稷嘲諷意味極濃,萬氏臊得臉上由白轉紅。這帳能是誰算的,還不是她那個爹,可眼下計較這些沒用,不能誤了藥材才是正經。
  「二爺,您看咱們都是一家人,可能幫幫忙?」萬氏諂媚地笑。
  「一家人?」葉承稷瞥了眼他手裡的清單。
  萬氏立刻懂了,心裡再不情願也只得把紙討了回來,厚著臉皮道:「有嫣兒和煬兒在,咱們可不就是一家人。」
  葉承稷瞧她那副樣子就心生鄙夷。這便拿住她了,容家一家子也不過如此,皆是貪財的貨。
  他挑脣笑了笑,又從萬氏手裡將單子抽了回來,玩味地掃了眼,「一家人也得明算帳,這單子我收下了,至於商隊……還得看萬家能出多少了。」
  聞言,萬氏氣得是脣角直哆嗦,眼睛裡都快迸出火星來。
  她不過討了幾百兩,仁善堂的藥材要運卻是隨他葉二爺漫天要價,任他宰割。這姓葉的果然心夠黑……可再恨,她也不敢說出一個字來。
  瞧著萬氏那恨不能上來咬人的凶相,葉承稷不屑,也就是為了兩個孩子,不然萬氏這種人就是伏在他腳底他也懶得看一眼。
  容煬的事解決了,葉承稷當即要走,容嫣本還想同舅父詢問南北漕運,可想來他身有公事耽誤不得,反正日後還有機會,便也不急了。
  臨行前,她對舅父道過了年便會親自送容煬去京城,到時候給外祖母請安。
  如此葉承稷安心了,囑咐她入京前來個信,他好遣人來接迎後便離開了。
  送走舅父,容嫣帶容煬徑直回西廂,這通州她是一天都不想多待,吩咐雲寄給容煬拾掇東西,打算這兩天便走。
  這個家雲寄也是看得透透的,巴不得和小姐一起離開,歡喜應聲去了,剛出門便瞧見楊嬤嬤從前院回來,身後還帶著一個婦人。
  容嫣也看見了,仔細端詳,識出來了,是建安郡君身邊的蓮嬤嬤。
  京城,英國公府。
  大年初一,祭祖後,英國公虞鶴丞坐在祿慶堂正房,看著滿堂兒孫給他拜年,直到用了家宴,依舊是面無喜色。
  家宴過後眾人散去,唯有二兒子虞璟和世子虞晏清留了下來。
  「抑揚鎮守遼東便算了,怎麼連墨戈也沒回?」虞璟問道。
  虞晏清冷哼,「他心裡哪還有這個家。」說著,他看了眼祖父。
  虞鶴丞的心思可不在這,他眉間擰出個深川,目光銳利地盯著虞晏清。
  被看得心虛,虞晏清喉結滾動,試探道:「祖父,您昨兒個和荀正卿去攬月閣,可是提到……案子了?」見祖父不言語,他急迫追問:「他到底提何要求了?」
  雖年過古稀,但歲月給虞鶴丞留下的不僅僅是滄桑,更是一種氣勢,他目似鷹隼,盯得虞晏清心慌意亂,不敢再與他對視。
  靜默半晌,只聞虞鶴丞道:「復套。」
  「什麼?!」叔侄二人同時發聲,驚愕不已。
  虞鶴丞鎮定如故,「首輔提出,若出兵復套,他便壓下此案。」
  「父親三思啊,寇據河套為國患久矣,多年而不能復。前陣子嚴閣老提出復套,五軍都督、九邊總督連同邊臣無一人回應,這根本完不成。」虞璟焦灼道。
  他是虞鶴丞次子,年五十,為人淡泊和善。雖生在武勛世家,對行軍打仗卻不甚有感,反而極喜歡研究火器,如今任神機營提督,整日潛心研究火器不問朝堂之事,但這事可著實不小,他不可能不關注。
  虞鶴丞看了眼二兒子,「也不是完不成,當初若非子玉遭難,不出三年韃靼定會敗退西北。」
  子玉便是他的長子,被韃靼稱為「戰虎」的虞琮,虞晏清的父親。
  「當初先帝主戰,如今陛下主和,何況那可是父親,這世上有幾個父親那般的良將。」虞晏清蹙眉對祖父嘆道。
  沒有了嗎?虞鶴丞想到了虞墨戈,如果不被削職,他今日的成就定然不會小於他父親,只可惜皇帝連他帶兵為將的權力都剝奪了,而這一切都是因為誰?
  虞鶴丞看向虞晏清,「犯了錯必然要承擔結果,此事不必再議,我已經答應了。」
  「祖父!」虞晏清瞠目。
  可虞鶴丞看都未看他一眼,漠然轉身回東院了。
  【第二十三章 想你想得緊】
  虞晏清和虞璟分開後,徑直回了寧氏所在的望峴院,一入正房便氣急敗壞地砸了桌上的茶杯,把次間裡的人嚇了一跳。
  寧氏皺眉走了出來,後面還跟著虞晏清的正室程氏、六小姐虞爭暖。
  虞晏清沒想到她們也在,只得耐著火氣喚丫鬟前來收拾地上的碎片。
  「這大過年的,大哥好大的火氣啊,還偏跑到這來撒氣。」虞爭暖拉著長音道了句。
  虞晏清早對自己這個妹妹的陰陽怪氣習以為常,沒搭理她。
  寧氏可沉不住氣了,詢問兒子到底發生何事,虞晏清便將方才的事道來,寧氏聽聞頓時驚得慌亂無措,連程氏也急得眉頭蹙起。
  「不行,你父親當初就是命喪西征的路上,我不能再讓你去冒險!」寧氏焦躁道。
  「就沒有緩和餘地了?」程氏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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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虞晏清瞥了妻子一眼,沒應聲。
  如此,那便是沒有了,程氏和寧氏的心瞬間都揪了起來,臉愁得能擰出苦水來,唯有坐在八仙桌前的虞爭暖安之若素,不緊不慢地給七歲的小侄子剝核桃。
  滿堂靜默,只聽見核桃皮「喀擦喀擦」的剝落音,尖脆之音刺耳突兀,像根針般一下一下地扎進耳膜。
  虞晏清聽得心煩,吼了一聲,「別剝了!」
  聲音戛然而止,虞爭暖愣了會兒,隨即冷哼道:「我剝我的核桃,幹你何事?心情不好就拿旁人撒氣,早知如此何必當初,有膽量貪沒膽量出征。」
  「爭暖,不許這樣說你大哥,沒大沒小!」寧氏喝道。
  虞晏清對著妹妹忿忿道:「你懂什麼,你以為養兵那麼容易嗎?修邊、餉兵、造器、上下打點,哪樣不需要錢,國庫赤字,軍餉撥不下來,不自己想辦法補貼,我拿什麼去抵禦外敵?」
  這話換了旁人也許還唬得了,虞爭暖可是在武勛世家長大,自小跟著虞墨戈什麼世面沒見過,嗤道:「大哥說反了吧,可不是國庫赤字才貪,是貪了才使國庫赤字。」
  話一出口,虞晏清窘得臉色發青,虞爭暖懶得瞧他,又剝了顆核桃仁喂給小侄子虞樾。
  虞樾噘著小嘴盯著姑姑,許是看出父親生怒是因姑姑,朝著那核桃仁一口下去,連同她的指尖也狠狠咬住了。
  虞爭暖疼得甩開手,瞪著那小傢伙,方要伸手拍他,他已經一溜煙躲到了母親身後,挑釁似的盯著她。
  真真是跟他父親一個樣!喂不熟的白眼狼,認為別人對他的付出都是理所當然。
  這都還沒出征呢,便好似天塌地陷一般,當初三哥為他頂罪坐牢,連軍籍都沒了,他們可曾關心過?
  看著面色緊張護著兒子的程氏,虞爭暖冷笑,父子像便罷了,連婆媳都是如出一轍地縱容溺愛,虞樾早晚是第二個虞晏清!
  她冷漠地捏了捏指尖,哼道:「還以為三哥會回來,早知道不來了,沒勁!」說罷看都不看他們一眼,拎著裙裾起身,招呼都沒打便走了。
  虞晏清憤然盯著妹妹,對著母親怨道:「這就是您寵出來的好女兒!」
  寧氏看著女兒哀然長嘆。她若真的寵她,她也不會變成今日這樣了……
  通州,容府。
  容嫣想也知道蓮嬤嬤來是為了什麼,還不是替建安郡君勸和。
  蓮嬤嬤是建安郡君從王府裡帶出來的,她一生未嫁跟隨建安郡君,建安郡君拿她當心腹更當親人,能遣她來,可見是有多盼著容嫣能回去。
  可容嫣態度已決,不要說自己和秦晏之沒有任何感情基礎,即便是原主,容嫣也不希望她繼續留在他身邊,蓮嬤嬤道秦晏之悔了,且不說是真是假,她已經沒有一個又一個的五年去和他蹉跎了。
  該說的話蓮嬤嬤都說盡了,但是都沒用,追根究底婚姻是夫妻間的事,容嫣也說了,可以繼續給郡君當孫女,但孫媳絕無可能。
  蓮嬤嬤嘆了口氣,「郡君的確中意您,可更覺得對不起您。苦了五年,讓您無故背負了不生養的名聲,還成了眾人嚼舌根的談資,郡君想輓回您,也是想替孫子贖罪。」
  容嫣搖搖頭,「我和秦晏之彼此不牽連才是真正的救贖,自己過自己想要的生活,不必再面對不想面對的人,這個『欠』字我也不想再提了,人活一世不易,不能總是停留在過去,且我如今也不覺得自己過得有多不好。」
  聞言,蓮嬤嬤驚詫,這還是曾經那個痴心優柔,伏在郡君膝頭痛哭的少夫人嗎?
  瞧著她目光淡定決絕,蓮嬤嬤明白,郡君的擔心是多餘的,她比她們想像中要堅強得多。
  送走蓮嬤嬤後,容嫣又回了後院,熟人相見本應激動才對,可她卻一絲波瀾起伏都沒有,全副心思都在帶弟弟走的念頭上。
  從至愛到陌路,怎麼可以轉變得這麼徹底,楊嬤嬤不懂,可合著方才蓮嬤嬤與小姐的對話,她似乎明白什麼了。之前她還以為小姐和離不過是賭氣,今兒才知她是真的心死了。
  「小姐……」拉著容嫣進了西廂梢間,楊嬤嬤神色倉惶地盯著她,「您與我說實話,您和秦少爺可是……沒有行過夫妻之禮?」最後這幾個字她是咬著牙擠出來的。
  容嫣微怔,卻連個驚色都沒有,只是沉默。
  楊嬤嬤懂了,心直直下墜,沉得沒底,手腳都發軟了,她終於明白為何小姐如此決絕了……
  「您怎麼不早說啊!」楊嬤嬤怨道。
  容嫣不以為然。「說了有何用?既解決不了問題又徒增煩心罷了。」
  「您可是他明媒正娶的夫人,他怎麼可以這般待您!」
  楊嬤嬤細細回憶當初,兩人聚少離多,每每秦晏之回來容嫣都會將伺候的丫鬟遣出門,起初她以為是小姑娘害羞,便也沒當回事,怎知竟是在避人耳目。
  這到底是為什麼?五年,她居然瞞了五年,若非今兒蓮嬤嬤道容嫣無辜背上不生養的名聲,自己還被蒙在鼓裡。
  「郡君知道……那大夫人可知道?她可是您的婆婆啊。」
  「應該不知道吧……」容嫣輕描淡寫道,「郡君也是無意間發現的。」
  「這可上哪說理去,他們居然這般欺負人,娶了您卻……他不願意娶可以說啊,何必耽誤人家五年,還讓您落魄至此。您當初終究是錯付了、錯付了啊……欺人太甚,欺人太甚……」楊嬤嬤眼眶又紅了,語無倫次,心裡那口氣舒不出咽不下。
  容嫣理解她,可她總不能跟她解釋,自己不是曾經那個痴情於秦晏之的小姐了吧?
  「既然楊嬤嬤都清楚了,日後也不要再勸我回去了,我回不去了,也不想回去。」
  楊嬤嬤抹淚點頭,忽而又想起什麼,瞪大了眼睛望著容嫣。「小姐,那您還是清白的……不對,虞少爺,您和他……」
  楊嬤嬤徹底懵了,如果她和秦晏之沒發生關係,那也就是說,她是把清白給了虞墨戈—
  「糊塗啊!糊塗啊!」楊嬤嬤捶胸頓足,眼淚又下來了。
  容嫣嘆氣,楊嬤嬤對她是掏心掏肺地好,可有時候和她真的很難溝通,不過她還是耐下心來拉她坐下。「嬤嬤,你別急了。我嫁給秦晏之五年,誰還在乎我的清白,不管我們有沒有發生什麼,在外人看來我和這個詞已經不沾邊了。況且這也不是何等值得炫耀的事,不然我為何一直瞞著你?眼下你也知道秦晏之對我的態度了,清白沒給他,我應該慶幸而不是懊悔,他這種人,不值得。」
  「他不值得,那虞少爺呢?他可是什麼都給不了您。」
  「我不需要他給我什麼。」容嫣神色平靜如水。
  楊嬤嬤愣住。
  容嫣沉思,其實也不能說什麼都沒給,只是他給的是沒有辦法用物質或者身分地位去衡量的,他給了她最需要的精神慰藉,這種慰藉是在秦晏之乃至任何人的身上都得不到的。
  在外人面前她要做一個經歷了和離,獨立且自持的容家大小姐;在容煬面前,她要做一個堅強又能給他遮風擋雨的姊姊;在下人面前,她要做一個端莊威嚴的主子……只有在他面前,她什麼都不必做,只做她自己就好。
  楊嬤嬤心裡頭千言萬語,卻只是試探地問了句,「和虞少爺……小姐您悔過嗎?」
  悔?為何要悔?倒是沒能認識他許會是個遺憾,不管兩人的未來如何、走向如何,這段經歷都會是一段深刻的記憶,他們都在彼此孤單時給了對方安慰。
  想著想著,容嫣下意識摸了摸腰間的錦囊,裡面是虞墨戈包在絹帕裡的那半塊玉佩。容嫣記得這塊玉,是他們第一次相見時她不小心弄碎的那塊。
  事情都解決了,她似乎也該給個回應了。
  「嬤嬤,明兒個隨我出去一趟吧。」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9-19 23:49:35

第七章

  蓮嬤嬤看出容嫣是不會回頭了,於是嘆道:郡君的確中意容嫣,可更覺得對不起她。苦了五年,讓她無故背負了不生養的名聲,本該是讓人艷羡的夫人,如今卻成了眾人嚼舌根的談資。她想輓回容嫣,也是想替孫子贖罪。
  對容嫣和秦晏之而言,彼此不牽連才是真正的救贖。自己過自己想要的生活,不必在面對不想對面的人。這個「欠」字她再不想提了,人活一世不易,不能總是停留在過去。且她如今也不覺得自己過得有多不好。
  聞言,蓮嬤嬤驚詫,這還是曾經那個痴心優柔,伏在郡君膝頭為二少爺痛哭的少夫人嗎?瞧著她目光淡定決絕,蓮嬤嬤明白,郡君的擔心真的是多餘了,她比她們想象中要堅強得多……
  送走蓮嬤嬤後,容嫣又回了後院。熟人相見本應激動才對,可她卻一絲情緒的波瀾都沒有,全副心思都在帶弟弟走的念頭上。
  從至愛到陌路,怎麼可以轉變得這麼徹底。楊嬤嬤不懂,可合著方才蓮嬤嬤與容嫣的對話,她似乎明白什麼了。之前她還以為容嫣和離不過是賭氣,今兒才知,她是真的心死了。
  「小姐………」拉著容嫣進了西廂稍間,楊嬤嬤神色倉惶地喚了一聲,盯著她抉擇半晌道:「您與我說實話,您和秦少爺可是……沒有行夫妻之禮!」
  這幾個字她是咬著牙擠出來的,她不確定,但還是忍不住問了。
  容嫣微怔,卻連個驚色都沒有。楊嬤嬤懂了,心直直下墜,沉得沒個底,手腳都發軟了。她終於明白為何小姐如此意決了,秦晏之,他怎麼可以……
  「您怎不早說啊!」楊嬤嬤怨道。
  容嫣不以為然。「說了有何用,解決不了問題徒增煩心罷了。」
  「您可是他明媒正娶的夫人,他怎麼可以這般待你!」
  楊嬤嬤細回憶當初,兩人聚少離多,每每秦晏之回來容嫣都會將伺候的丫鬟遣出門,起初她以為是小姑娘害羞便也沒當回事,怎知二人是在躲人耳目。這到底是為什麼?五年,她居然瞞了五年。若非今兒蓮嬤嬤道容嫣無辜背上不生養的名聲,自己還被蒙在鼓裡。
  「郡君知道……那二夫人可知道?她是你婆婆啊。」
  「應該不知道吧……」容嫣輕描淡寫道,「郡君也是無意發現的。」
  她居然不急,她不急楊嬤嬤可急,急得在地上直打轉。「這可上哪說理去,他們居然這般欺負人,娶了您卻……他不願意娶他可以說啊!何必耽誤人家五年,還讓你落魄如此。您當初多喜歡他,錯付了,錯付了啊……欺人太甚,欺人太甚……」楊嬤嬤眼眶又紅了,語無倫次,心裡汪了口氣舒不出咽不下。
  容嫣理解她,可她總不能跟她解釋,自己不是曾經那個痴情於秦晏之的小姐了吧。
  「既然楊嬤嬤你都清楚了,日後也不要再勸我回去了,我回不去了,也不想回去。」
  楊嬤嬤抹淚點頭。可忽而又想起什麼,愣住了,瞪大了眼睛望著容嫣。「小姐,那你還是清白的……不對,虞少爺,你和他……」楊嬤嬤徹底懵了,如果她和秦晏之沒發生關係,那麼就是說她把清白給了虞墨戈——
  「糊塗啊!糊塗啊!」楊嬤嬤捶胸頓足,眼淚又下來了。
  容嫣嘆氣,楊嬤嬤對她是掏心掏肺地好,可有時候和她真的很難溝通。不過她還是耐下心來拉她坐下。「嬤嬤,你別急了。我嫁給秦晏之五年,誰還在乎我的清白,不管我們有沒有發生什麼,在外人看來我和這個詞已經不沾邊了。況且這也不是何等值得炫耀的事,不然我為何一直瞞著你。眼下你也知道秦晏之對我的態度了,清白沒給他,我應該慶幸而不是懊悔,他這種人,不值得。」
  「他不值得,那虞少爺呢?他可是什麼都給不了你。」
  「我不需要他給我什麼。」容嫣接言道,神色平靜如水。
  楊嬤嬤愣住。
  容嫣沉思,其實也不能說什麼都沒給吧,只是他給的是沒有辦法用任何物質或者身份地位去衡量的。他們確實什麼關係都沒有,但是他給了她最需要的精神慰藉,這種慰藉是在秦晏之乃至任何人的身上都得不到的。
  在外人面前她要做一個經歷了和離,獨立且自持的容家大小姐;在容煬面前,她要做一個堅強能給他遮風擋雨的姐姐;在下人面前,她要做一個端莊威嚴的主子……只有在他面前,她什麼都不必做,只做她自己就好。
  楊嬤嬤心裡千言萬語,卻只是試探地問了句:「和虞少爺小姐你悔過嗎?」
  悔?為何要悔?倒是沒能認識他許是個遺憾。不管兩人的未來如何,走向如何,或者他娶抑或她嫁二人再沒往來,這段經歷都會是一段深刻的記憶,他們在彼此孤單時給了對方安慰。
  想著想著,容嫣下意識摸了摸腰間的錦囊,裡面是虞墨戈包在絹帕裡的那半塊玉佩。容嫣記得這塊玉,是他們第一次相見她不小心碎掉的那塊。
  事情都解決了,她似乎也該給個回應了。
  「嬤嬤,明個隨我出去一趟吧。」
  還是那家酒樓,還是那間房,容嫣捏著拳猶豫須臾,終了還是敲了門。
  門開的那一剎,她提懸的心終於落了下來,舒眉展目,望著那張熟悉的臉恬然而笑。而門裡的虞墨戈好似就等著這一刻,一把將她拉了進來。隨著門「」地一聲閉合,他將她壓在了墻上。
  二人緊貼,他單臂撐墻低頭看著她。淡淡的檀香混著他特有的味道將她籠在其中,清冷霸道得不容人抵拒,卻讓她莫名地心安,這是她熟悉的味道。
  她伸出手來,掌心是那塊碎玉。虞墨戈笑了,就知道她一定懂……
  男人耐得住呼吸,卻如何都壓抑不住躁動的慾望,氣息噴薄在她頭頂,熱騰騰地把人心都要騰化了。容嫣低頭不敢看他,臉從鼻尖一直紅到了耳尖、下頜、直至秀頸……最後沒入素白的衣襟裡,如臘月枝頭掛雪的梅花,只露三分嬌色,卻引人無限遐思。不過——
  那隱藏的七分嫣然他再清楚不過了……
  因為清楚,故而深陷。
  「你總算來了。」
  虞墨戈深吸了口氣,似要將她身上那幽幽蘭香沁入肺腑。可如此依舊解不了心火,他捏著她下巴抬起她的頭,眸色深沉而溫柔地望著她,最後落在那雙水潤的櫻脣上,俯身吻了上去。
  柔軟微涼的脣瓣方觸碰,一束電流直直擊中容嫣的心,她渾身一顫酥酥麻麻的感覺瞬間蔓延,將她吞沒的同時也喚醒了久違的渴望,她胸口快炸開了。原來思念不是一個人的事……
  感受到了她的回應,虞墨戈如得默許,攬著她腰緊緊扣向自己,壓抑被釋放,一個輾轉撬開了她的脣齒。溫柔淡去,他肆意地攫取,侵占,攻略……猛烈得容嫣無以招架,只得伸出皓臂輓住了她的頸脖,癱軟在了他胸前……
  懷裡人睡得極安穩,虞墨戈的手在她凝脂似的玉背上一遍一遍地摩挲著。從纖細的後頸到精緻的蝴蝶骨,再沿著玲瓏的脊骨一直到深凹的腰窩,之後便是綿延的柔軟……真恨不能把她揉進身體裡才甘心。貼她再近也覺得遙遠,即便深入依舊有種患得患失的感覺。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9-19 23:49:45

第八章

  活了兩世,虞墨戈以為七情六慾除了恨自己什麼都沒有了,直到遇見她本能的慾望被喚起,也說不清因為什麼,他就是壓抑不住,也不想壓抑。
  懷裡人恬然酣睡,水嫩的臉蛋泛著被疼惜後的潮紅,額角晶瑩,腮邊黏了鬢角的青絲,使得明明如睡蓮般嫻靜的人帶了撩人心弦的嫵媚。虞墨戈盯著她,只是聽她均勻微弱呼吸,心裡的陰霾霎時間散了,他就想這麼擁著她。
  他胳膊下意識攏了攏,懷裡人似被驚到輕哼了一聲,他趕緊輕輕拍著她讓她繼續睡。可懷裡人還是醒了,她仰頭睡眼惺忪地望著他,木然問道:「我睡著了?多久了?」
  虞墨戈目光繾綣地看著她,笑了。她還真是什麼都不記得了。
  「一個時辰了,再睡會吧。」他撩了撩她腮邊的亂發柔聲道。這段日子她是累壞了,整日為弟弟的事操心昨晚更是一夜沒睡。方才兩人交融,他一次還沒結束她便睡著了,他不忍心喚她,只得安奈退出抱著她。
  容嫣似乎也憶起來了,抱歉地笑笑,忽而眼神一亮起身便要下床。虞墨戈忙拉住她,措手不及,她掩在胸前的錦被滑落,玉體玲瓏盈盈背立……虞墨戈瞧得出神,容嫣窘住,趕忙揀起中衣穿上了,又從外衫中拿出了一隻小小的東西握在掌心。
  她不是要走,她只是要給他拿東西——
  虞墨戈安心,手肘撐頭慵然看著她,柔嫩的小手中流出一段朱紅的瓔珞。她坐回他身邊,展開手掌恬笑道:「這給你的,你不是本命年嗎。本來想送你塊玉兔,可選玉打磨雕刻太繁瑣時間來不及了,便先給你做了這個。」
  她掌心裡竟是一隻雪錦包裹手工縫製的小兔子,還不及她掌心大,憨態可掬和那日她手裡提的那隻兔子燈籠有幾分相似,不過可沒有人家的好看——虞墨戈想笑,忍住了。
  瞧他那揶揄的模樣,容嫣悻悻不悅,失落道:「我手笨也只會做這個,無非是想有個好寓意,你若不喜歡便算了吧,我拿去給容煬。」說著嘆了聲,掌心一合便要揣回去,虞墨戈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忙道:「我沒說不喜歡。」
  他扒開她手掌心把小兔子拿了過來,然一抬眼便瞧見她在抿脣偷笑。啊……她也會捉弄人了是吧。虞墨戈佻笑攔腰將她撈了回來,順勢將她壓在了身下。他拎著小兔子在眼前晃了晃,佻薄道:「點心做得不好吃,兔子也做得不佳……」說著,垂下眼皮看她,見她眉頭輕顰,他笑了,薄脣翕動沙啞的聲音攝人心魂。「……偏我就是喜歡。」隨即,連個回應都不及她給,一襲長吻將她淹沒。
  有些事,可不是一直小兔子能滿足的。
  她剛穿上的中衣再次被他拋回原地,醉意漸濃春思蕩,怯雨羞雲,恣情無限……
  待雨散雲收後,容嫣無力卻還是得抓緊時間拾掇,出來太久總歸不好解釋,況且她也沒想到自己會睡著,好似沾在他身邊心便特別穩。
  她輓起髮髻,手裡握著簪子去次間尋鏡子卻被他拉了過來,抽出她手裡的玉簪給她插在發間,然後面容清淡地端詳她。
  被他看得有點不自在,她岔話問道:「您沒回京城過年嗎?」
  他淡笑搖搖頭。她欲問為何,然想想還是算了,笑問:「那您何時回?」
  「過兩日回吧。」
  回哪?京城,還是宛平?她好奇地看著他。
  想想這才是今兒她來的目的吧,宛平畢竟不是家他總要回京的。雖說兩人約定:他走了她不必傷心,她離開了他也不必輓留。但果真有分開的那日,她還是想和他道個別。
  話到了脣邊她還是沒問出來,但他猜到了。
  「回宛平。」他輕聲應。見她暗自舒了口氣,又笑問:「你呢?何時回?事情可都辦妥了?」
  聽他這話,是知道自己回通州的目的?可也是,昨個動靜鬧得那麼大,有心一問便知。
  「都好了,我打算明個便帶弟弟離開,不過我得先送他去京城。」
  對此他好似並不驚訝。點了點頭道:「那便待你回宛平再見吧……」
  容嫣出門時,九羽神情緊繃地在門口候著,見了容嫣她淡然頜首,將她送到樓下交於雅間裡候著的楊嬤嬤,轉身又回了樓上。
  一入門,見了虞墨戈便倉皇道了句:「爺,二少爺從遼東回來了!」
  楊嬤嬤侯了快兩個時辰了,提心吊膽。見了容嫣一口氣泄出,放心了。瞧她那模樣,好似虞墨戈能把自己吃了似的。楊嬤嬤不怕虞墨戈,她怕的是容家和通州這些吃人的傢伙。
  二人回去的路上又買了些要帶的東西,轉到容府時日頭已經偏西了。前院有點冷清,除了遊廊裡經過的容芷,誰都沒瞧著。
  姐妹倆在遊廊裡相遇,容芷將她攔住,挑釁似地看著她諷言道:
  「早不走晚不走,偏偏明個入京,你可是會揀日子。」
  容嫣淡定地看著她,問道:「明個走又怎麼了?」
  「怎麼了?」容芷冷哼。「秦晏之年年初三回京,這麼著急走,你可是等著與他同行,盼著破鏡重圓啊。」
  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從她嘴裡就吐不出什麼人話來。容嫣還以為府上出了何事才問了一嘴,這會兒真是懶得搭理她。容嫣側身欲過去,然容芷又堵住了她的路。
  楊嬤嬤看不過去了,語氣不大耐煩地讓二小姐讓開。然容芷不動,盯著堂姐眼神錯也不錯。容嫣看著她,忽而反應出什麼。打量著問道:「就算我初三走與他同行,又幹你何事?」
  這一問,容芷有點愣。隨即鄙夷之色盡顯,帶著怒氣道:「就知道你是這個心思!明明藕斷絲連念著人家偏還裝出一副清高的樣子,連郡君都不放在眼裡,明著請你你不回,偏用這不知羞的手段!你就是對他不死心!」
  「二小姐!可沒您這麼紅口白牙糟踐人的!您哪看出大小姐念著秦家少爺了!」楊嬤嬤護著容嫣怒喝道。往日夫人在時也沒見容家人這般嘴臉,如今可真是開了眼了。楊嬤嬤也不顧尊卑,非要出出這惡氣不可。
  「說我們大小姐念著,我看是您念著吧,年年送秦少爺入京您都跟著,哪年初三落下您了。未出閣的姑娘也不知個避諱,一口一個姐夫叫得比自家兄長都親,到底不知羞的是誰。別以為您心裡那點小計較別人不清楚,不說夫人老爺,就是我們這幫丫鬟婆子哪個也不是瞎的!」
  楊嬤嬤是句句不留情,專往容芷心窩子裡捅,非要把這些天壓住的氣道個酣暢不可。眼見容芷臉窘得通紅容嫣心裡明白了,和自己推測得一般,容芷喜歡秦晏之。
  「您以為當面聽不著背後下人就不論了?吃飯睡覺幹活,全指著拿您這點事磨牙呢,我才回來幾天,這話可沒少了聽。」楊嬤嬤越說越來勁,容芷臊得臉都能滴出血來了,下巴直往胸口上戳。沒她娘那點道行還想挖苦人逞口舌之快,笑話。楊嬤嬤乜著她又道:「別說我們家小姐心裡沒他了,就算我們小姐心裡念著那也沒什麼說不過去的,好歹夫妻那麼些年,情不在義還在,豈輪得到外人品頭論足,更輪得到二小姐您指摘。」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9-19 23:49:55

第九章

  自小被寵著哪聽過這些話。容芷憋不住了,眼珠通紅,眼淚含在眶裡直打轉卻隱忍著不流,指著容嫣大吼道:「什麼夫妻,人家豈拿你當妻了,結婚五年連個夫妻之實都沒有還好意思談夫妻情義!」
  一股子寒意從腳底板竄上來,楊嬤嬤震驚,她回首看了眼小姐。容嫣面沉似水,直直地盯著容芷。面上再鎮定,眼中的驚怒也掩不住了。
  「這話你聽誰說的。」她凜聲問。
  容芷哼了一聲,沒回應。容嫣看了眼正房,鬧了這麼會兒了萬氏連個面都不露定是沒在家。霎時間她懂了,問道:「二嬸母呢?」
  容芷依舊哼聲不應。
  容嫣深吸了口氣,臉色漸漸緩了過來。她平靜道:「你最好跟我說實話,不然今兒出了容府大門我便對外講我之所以和離都是因為你攪和的。容府上下沒人不知道你心思的,就不信這話傳出去沒人信。信不信也無所謂,三人成虎,到時候不但秦家對你避之不及,我倒要看看整個通州誰還敢娶你。孟孝廉家的少爺?做夢吧!」
  「你,你不用說這話唬我!」容芷眼神慌亂,顫聲道。
  容嫣面色不改,依舊淡定。「不信咱便試試。」名聲對一個姑娘多重要,經歷這麼多容嫣可是懂了。
  當然自小在這個環境中長大的容芷更懂。她十六了還沒說人家,不可能不怕。自知躲不過,囁嚅道:「母親,去了秦府……」
  「我們嫣兒嫁入秦府五年,你們便是這麼待她的嗎?你們還是人嗎!」
  萬氏掐著腰站在官帽椅前,手裡帕子甩得老高。任人如何勸也不肯坐下,見小丫鬟端來茶盅,她狠抿了一口繼續道:「見嫣兒沒父母撐腰便隨意欺負是吧?秦二爺呢,秦二爺怎不出來,我倒是要問問,當初是誰非要我們容嫣做兒媳,和我們家大伯定下樁親的。什麼永世交好,狗屁!他對得起我們家大伯嗎!」
  韓氏端秀的一張臉扭曲,她世家出身又是誥命夫人,哪裡見過這等潑婦。
  她想還口,可這事若是真的她還真的是一點理不占,她求證地看向兒子秦晏之,待他給個答覆。
  秦晏之靜默,俊逸的面容平淡似水,除了眉心微蹙瞧不出任何情緒。知子莫若母,只怕這事是真的:兒子和兒媳成婚五年,竟為行夫妻之禮——
  韓氏雖不喜容嫣,可這個結果卻是她萬萬沒有想到的。
  「老爺不在,容二夫人有話便與我說吧。」韓氏不耐煩地應了句。
  二爺秦敬修提任浙江巡撫,公務在身故而沒回。這些萬氏都聽說了,可她就是要喊,她得把氣勢做足了給他們瞧瞧。做了五年的親家,從來都是容家這幫「螻蟻」低聲下氣地仰其鼻息,今兒好不容易得了理,還不得把腰桿子挺直了。
  「……當初娶我家嫣兒是驚天動地,娶回來便如此對待?還詩禮人家,詩禮都讀到狗肚子裡去了!」
  第一次被這麼指著鼻子罵,韓氏氣的渾身發抖。容家也算書香門第怎就娶了這麼個潑婦。這會兒再有涵養也抵不住了,她捏著茶鐘冷道:「一個巴掌拍不響,夫妻的事只怨我兒嗎?誰知道是不是容嫣的問題!」
  「呵!您還真會說啊?您兒子就在這,咱問問到底因為什麼!」萬氏指著秦晏之,然秦晏依舊沒個回應。
  他不吱聲,萬氏惱了,哼聲點著頭道:「行,你們真行啊,非得讓我把嫣兒叫來跟你們對峙才肯認是吧。一個個心可真夠狠的,如此折磨嫣兒,背著不生養的名聲不說,還找了個外室把她逼走!你們是無所謂,把我們嫣兒這輩子都給毀了!你知道她現在過得什麼日子嗎!」
  這話一出,秦晏之終於有反應了,他下意識握緊雙拳,抬頭鎮定地看著萬氏,道了句:「二夫人,您有話便直說吧。」
  還是秦晏之了解她脾氣。可也是,畢竟跟著容嫣叫了她五年的二嬸母。
  等的就是這句話,萬氏神情陡變,抿了口茶長嘆,一副殷切的模樣語重心長道:「我能有什麼想法,還不是盼著你們好,盼著我們家嫣兒有個好歸宿。我就不明白了,您若是不中意我們家嫣兒大可退婚,或者早些時候與她和離,何必耽誤這麼久。我們家嫣兒到底哪對不起你,你要這麼對她?」
  話又扯了回來,秦晏之再次沉默。萬氏知道自己是問不出原因了,若非昨個蓮嬤嬤來,她留個心眼讓玉芙偷聽了容嫣和楊嬤嬤的對話,她也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算了,以前的事都過去了,我就是想問問以後。秦少爺您到底如何想的,可還能與我們容嫣過下去……」
  「哼!」韓氏不屑哼聲。敢情今兒耀武揚威地是為了這個,想把人再推回來?這和離的女人便是潑出去的水,真是異想天開!
  「現在說這話,怕是晚了吧。」韓氏漠然道。
  萬氏斜了她一眼,提高了嗓音。「昨個蓮嬤嬤又來了,郡君到底還是舍不得我們嫣兒。」她一字一頓,「郡君」二字咬得極重。見韓氏氣得臉色忽黯,她鼻孔裡哼聲,又對秦晏之道:「嫣兒與郡君再親,這也是你們夫妻二人的事,還得你開口才好,你也知道我們嫣兒多在乎你的話……」
  萬氏盯緊了秦晏之,生怕漏下他臉的蛛絲馬跡。然秦晏之唯是一聲深嘆。他不言語,韓氏稍安,想到和離時兒子的猶豫不決,她真怕他一個任性應下了。
  且不說生養這事,韓氏從一開始就沒看上這個兒媳。本打算把自己侄女嫁進來,怎知半路殺出個容伯瑀,他與秦敬修同年進士一同觀政都察院,後來兜兜轉轉又在浙江相遇,一個是浙江布政使,一個是浙江巡按,兩人志同道合感情極好,由此便定下了兒女親家。論家世才幹,兒子什么女孩娶不到,偏娶了這麼個門戶低的。低便低吧,還攤上這麼一家子,狗皮膏藥似的甩都甩不掉。再趕上容嫣始終不懷,韓氏看她是越看越糟心。
  眼下這事雖明了了,不是她不能生,是沒機會生。可即便如此,瞧著面前這位「二嬸母」,韓氏巴不得永遠不要和容家沾邊……
  「行不行地您給個話啊。」萬氏急得眼珠子恨不能貼在秦晏之身上。「就算不行,咱還得繼續往下嘮不是。」
  「還有什麼可說的!」韓氏接道,「離了就是離了,覆水難收……」
  「我可以去。」秦晏之突然發聲,把韓氏驚了一跳。「這事是我對不起她,但和離是她提出的,只要她願意……」
  「我不願意!」
  門外,婉轉之音響起,眾人朝門外望去,只見容嫣在下人的陪同下款款而來。她從容入門,目不斜視禮節性地給韓氏福了個身。
  秦晏之下意識要起,可還是按著椅背耐住了。
  容嫣冷目看了眼萬氏,眸中是怒怨翻滾,可眼下不是鬧開的時候。自家人面前如何都行,但醜不能丟在外面,尤其是秦家面前。她平靜道:「二嬸母,已經到了這步我們回不去了,您不必再為此操心,咱回吧。」說著,她低垂眼皮道了聲「打擾了」轉身要走。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9-19 23:50:06

第十章

  瞞著容嫣而來,見了她自然心虛,可就這麼走了萬氏更不甘心。於是眼珠一轉,品出了容嫣的顧慮,她又開始臨場發揮了。
  「嫣兒不怕,有嬸母為你做主。他們冷落你這麼些年,今兒非給你討個說法不可。」
  呵!這「體己」話一出口,好似容嫣受了多大委屈找她來撐腰似的,底氣又足了三分。容嫣看著萬氏暗哼:本想在外人面前留點臉面,可偏就有人不要這個臉。
  「討說法?好啊。」容嫣哂笑。「這便是您討來的說法?讓我重回秦府繼續被冷落,做有名無實的少夫人?你還真是會算計,是嫌我罪遭得不夠多吧。」
  萬氏聞言怔住,更窘。這話可不就是自己打自己嘴巴的意思,連韓氏都瞧著她滿目鄙夷。什麼為容嫣討說法,還不是為了自己的利益。
  此刻,堂上一時靜默。
  門外小丫頭來上茶,放在容嫣所站的檀木幾上,脫口而道:「少夫人,喝茶……」
  容嫣點頭,淡然道:「謝謝,別再叫我……」
  「容嫣。」秦晏之喚聲。他終於起身了,站在她面前與她對視。
  人還是記憶中的人,只是帶著陌生的疏離。這麼些年二人一直在保持距離,原來他們還可以更遠。
  他看了她許久,目光不錯。本以為分開對彼此是種解脫,然她離開後他才明白,這不過才是個開始。二十九那日再遇,他遣人打聽了她的一切,她如何被迫去了宛平,經歷何等坎坷意外,甚至回到通州的窘境……他想過和離後她會不順,但沒想到會遭遇這些,於是對她的歉意與日俱升。
  「如果過得不如意便回來吧。」
  秦晏之到底說出口了,容嫣驚訝。不過面前人,神色淡得沒有一絲深藏的情緒,她明白,他是悔了,但不是因為情感上的不捨,而是道義上的內疚。
  容嫣深吸了口氣,道:「我回不回來,無關生活順遂與否。秦少爺,我不知道我曾經做過何事讓你如此嫌惡,就算我做過但五年也足夠嘗債了,咱彼此誰都不欠。你也不必為我懷有愧意,我也再不會來擾你,咱沒有任何關係了。今兒嬸母來我確實不知,不過您放心,以後再不會發生了。」
  「這還算句公道話!」
  韓氏諷言道了句。容嫣乜了她一眼,只當沒聽見帶著萬氏要離開。萬氏哪肯走,對著韓氏叫道:「什麼叫公道!我們家嫣兒被你們耽誤五年,好好的姑娘被你們毀了,想就這麼撇得一干二淨?沒門!」
  「你到底想如何!」韓氏怒道,
  萬氏偷瞄了眼容嫣,見她正瞪著自己心中忐忑。可想到容煬要走了,自己從容嫣身上沒榨出分文,這個機會若再失去她可真是一賠到底。於是橫心道:
  「補償!補償嫣兒……還有我們容家!」
  人若是掉進錢眼裡真是撈都撈不出來!容嫣已經無話可說了。
  而對面的韓氏突然冷笑一聲。
  她算看明白了,兜來兜去無非就是要錢,這一家子果然是上不了檯面的,也這麼點出息。於是嘲諷道:「好啊,你開個價吧,看看你們容家大小姐到底值多少錢!」
  「母親!」秦晏之低喝了一聲,下意識望向容嫣,見她嬌艷的小臉凝得發白,心亂了。
  容嫣臉色蒼白不是氣的,是忍的——
  萬氏的賬早晚要算,可眼下還有一筆賬她得清了……
  「秦夫人,好歹我喚了您五年母親,您便這般待我嗎?我知道您不喜歡我,因為我門第不高,因為我一家人您不待見,也因為我的出現讓您沒能把侄女嫁給秦晏之。可我已經嫁進來了,您不盼著我好,也不至於挑撥吧。」
  「我剛入門時,您時不時便帶著小韓氏在秦晏之面前晃,您敢說您沒私心?秦晏之不為所動,而小韓氏終了也嫁給了大少爺,可你二人依舊沒少了侮慢於我。秦晏之在還好,只要他前腳一走您連正眼瞧都不瞧我一眼。我每日請安,在您門外侯個把時辰您也不許我邁入一步,您可把我當兒媳了……」
  容嫣說得激動,這些本不屬於她的記憶統統涌了上來,她今兒非要說個清楚,替自己也替原身。
  「我和秦晏之之所以走到今日,您就一點責任沒有嗎?二人兩地,我寫了多少信給他,您有帶過一封嗎?我給秦晏之做了那麼些衣衫巾帕,他一件沒碰,我以為他不喜歡最後連針都不敢再捏,直到去年乞巧,你身邊的春桃說走了嘴,我才知道原來我做給他的所有東西都被你扔掉了!」
  秦晏之驀然愣了,不可思議地看了看母親,又盯著容嫣。他竟不知道五年裡發生了這些……
  容嫣一口氣將壓在原身心底的話都道了出來,酣暢淋漓。
  原身的氣她是出了,眼下該她自己的了。
  「……這些小事我都可以當做您對我不滿的一種發泄。我不在乎,我二人若有真情在也不會因為這些事而彼此淡漠。但是,我不明白您為何要害我,您就這麼恨我嗎!」
  「我何時害過你!」韓氏突然喊道。
  容嫣冷哼。「沒害我?您真以為我不知道我風寒臥床時,那藥根本不是尤姨娘下的,而是你——」
  「胡說八道!」韓氏一聲疾吼打斷了容嫣。
  在場所有人都驚住了,容嫣冷漠地看著她繼續道:「之前我也一直以為是尤姨娘,可和離後我才漸漸想明白,尤姨娘根本沒有理由這麼做。」
  「她為何要害我?就算我死了以她的身份也根本當不了正室,能做個姨娘已經不易了。她是張揚,因為她知道秦晏之對我沒感情所以才有所依仗。既然如此為何還要害我,想讓秦晏之再娶一個壓得過她的?尤姨娘可沒那麼糊塗。」
  「秦晏之要抬她,所有人都反對只有你支持。作為母親,你那般在乎秦晏之的仕途名聲,竟同意抬個煙花女子做姨娘,還不是因為心虛。」
  「你可是會編故事。」
  韓氏不屑哼聲。然眼神一瞟見兒子正瞪著自己,她慌了,忙解釋道:「別聽她們胡說,我要你抬尤氏是因為她拿孩子威脅我,我不同意她便不生,你好不容易才有了孩子,我不能讓她毀了……」
  容嫣看著臉色陰沉的秦晏之怔住。不是他要抬尤姨娘的嗎?怎又成了韓氏?
  事實已定,追究這些都沒意義了,她繼續道:「就算尤姨娘想害我,可她初到通州人生地不熟又那麼多人守著,她如何買藥……」
  韓氏忍不了了,指著容嫣大吼一聲。
  「你閉嘴!」
  「你閉嘴!」
  緊隨韓氏,堂下突然傳來一聲渾厚滄桑的聲音,大夥齊齊望去,驚住了。來者不是別人,正是秦家老爺秦麟,
  秦麟從奉天府尹一路做到湖廣總督,授兵部尚書,如今雖因病致仕卻威嚴不減半分,花白的雙眉聳立帶著那股著凜然的正氣。
  他沉穩邁了進來,身後跟著下人托扶的建安郡君。
  夫婦二人入了上座,一眾人垂目施禮。秦老爺目光始終盯著韓氏,寒聲道:「孫媳說得可是真的?」
  稱呼都沒改,韓氏驚顫,忙解釋道:「父親休要聽她胡言,我害她做甚。況且她也不是我們家人了……」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9-20 00:03:17

第十一章

  「只要在秦府待過一日,到何時都是家人。」郡君發話了。說著,頜首對容嫣淡笑。
  容嫣莞爾回應。再見郡君,她心裡好不溫暖。看在郡君的面上她不想把事鬧起來,畢竟已經和離都過去了。但韓氏咄咄逼人,這步她讓不了。
  韓氏一口咬定此事與她無關,秦老太爺只能詢問容嫣,容嫣便將自己風寒後發生的事一五一十地道了來。
  「……藥都是從二房的西院拿來的,就算尤姨娘想害我,也根本沒機會。」
  話說得句句在理,秦老太爺點頭。孫媳的人品他也清楚,不是那搬弄是非的人,只是他想不通韓氏為何非要害她不可,她不喜歡這個兒媳他知道,但也不至於做出這般荒謬的事來。
  「這些都是你揣測的,你可有證據?」秦老太爺皺眉問道。
  這個真沒有。當初容嫣一心想著如何脫離秦府,根本沒在意那麼多,這一切都是去了宛平後才想通的。
  她搖了搖頭。
  秦老太爺看了眼郡君,目光為難。就算他信容嫣,沒有證據他也不能妄然拿兒媳如何。而尤氏,因生產後孩子被郡君抱走大鬧一場,以神志失常為由被韓氏送走了,眼下想找回來怕是不易。
  場面僵持,見容嫣拿不出證據來,一時得理的韓氏不幹了。反咬一口,道容嫣信口雌黃誣陷於她,非要她給個說法不可。
  容嫣卻淡定,對著秦老太爺道了句。「事實經得起推敲,天網恢恢,只要細查不可能沒有蛛絲馬跡留下。」
  見老太爺頜首,韓氏心驚,佯做冷靜道:「沒有證據,說這些都沒用!」
  「我有!」
  門口,不知何時出現的秦翊喚了一聲。他冷眼看著眾人,在韓氏嫌惡的目光中上前,從袖口裡逃出一隻素白的絹帕遞到老太爺面前。「祖父,我有證據。」說著展開絹帕,裡面是一塊大黃。
  大黃性寒,瀉火涼血藥性極猛,風寒體虛之人是萬不能食的。長期服用不但會敗壞身子,更有性命之憂。
  「這是我在西院小廚房發現的。西院的林婆子把它藏在儲物格最下面,而且我發現每次給嫂嫂熬藥她都會去取。」
  「這也不能證明是我啊。」韓氏焦躁道。
  「可藥是您身邊的丫鬟探梅帶進來的。我一直跟著她,幾次定了大黃我都記下來了,每次都是你授意的。」說著,秦翊掏出了個小冊子。
  韓氏心慌,而秦老夫婦卻好不驚訝,瞠目結舌地看看小冊子,又看看這個孫兒。
  郡君忍不住問道:「翊哥兒,你這是……」這是跟了她這個嫡母多久了?!
  秦翊知道他們想問什麼,漠然道:「都說我生母是難產而亡,可我始終不信。我問過嬤嬤,她偷偷告訴生母是食了涼血之物傷身而亡的。我不能確定生母到底食了什麼,又因何會食,是誰害了她。但我已經失去一個親人了,不能再失去一個。」說著,淺笑看了眼容嫣。
  二人對視,容嫣猛然反應過來了,當初她懷疑藥裡有疑可不就是他提醒的。
  證據在此韓氏狡辯不得,雙脣緊抿眼珠通紅地瞪著地面,再不言語了。
  秦晏之沒想到會是這個結果,一面是自己的母親,一面是愧對的前妻,他深嘆一聲。而秦老太爺拍案而起,瞪著韓氏道:「把二夫人帶到佛堂,禁閉!」說著,又望向容嫣,愧意道:「這事是我們秦家對不起你,你放心,我一定給你個交代,絕不姑息。」
  聞言,韓氏徹底崩潰,再沒看堂上人一眼木然跟著下人去了。
  瞧她方才還不可一世這會兒跟霜打的殘花似的,萬氏心裡好不解氣,可瞥著身邊的容嫣,心直突突。她算是見識到這個侄女的能耐了,真不知回容府她會面對什麼。
  方才只顧對質也沒來得及端詳,此刻郡君拉著容嫣眼圈紅了,藹然道:「還那麼瘦,你還好。」
  「謝郡君惦記,我都好。您身子骨可還好,春秋交替您總愛頭暈,記得讓蓮嬤嬤給您換醒神的香囊。」
  「好,好。虧你還惦記我。」郡君含笑道。
  「怎能不惦記,這世上您對我再好不過了……」容嫣說著,也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這一幕老太爺瞧在眼裡,方才下人通知萬氏來鬧,郡君已把秦晏之和容嫣的事與自己說了。當初還怨孫媳不懂事鬧和離,眼下明白是自家人虧了她,於是肅然望向秦晏之。
  「你如何想的,到底悔不悔改!」
  秦晏之還沉浸在方才的事中,抬頭看了看容嫣,神情淡淡。
  回改?在得知容嫣的境況後他想過。畢竟五年了,他對她有芥蒂,但在這芥蒂之中生出了一種微妙的情感。是自己給她帶來了煩惱,他想不如讓她回來吧。即便感情的事他保證不了,但他會努力做一個丈夫該做的。但是,今兒發生這一切後他發現她變了,不是之前那個柔善要人護著的容嫣了,這種陌生感讓他不知所措。
  見孫兒不言語秦老太爺怒嘆。「既然你拿不定主意,我給你拿,容嫣還是我們秦家的孫媳。」
  「算了,別勉強他們了。」郡君接了老太爺的話。「就算回來又如何,心不在一起還是痛苦。」
  她對著容嫣笑了笑。「昨個的話蓮嬤嬤都與我說了,之前是我以為你是賭氣,也怕苦了你,所以才想讓你回來。但現在我明白了,你若有自己的路去走那便去吧。做不了兒媳,你還是我孫女,受了委屈便來找祖母,這個秦家還有祖母呢。」
  容嫣心暖,感激地落了滴淚。她偷偷抹掉,亦如往昔撒嬌似的軟語道:「謝謝祖母……」
  事情解決,容嫣該回了。
  臨行前聽聞容嫣自己帶著弟弟去宛平,生怕她委屈著老太爺非要給她帶家用不可,容嫣如何不肯。
  一旁的萬氏不敢插話,急得直磨牙。最後郡君勸道:「就當我們的心意,當祖母給孫女的,你收下吧,也讓我心裡舒坦舒坦。」
  容嫣猶豫,萬氏忍不住了,偷偷扯了扯她的衣袖。容嫣輕瞟了她一眼,隨即莞爾應道:
  「好,那我謝過您二老了。」
  和郡君與秦老太爺道別後,容嫣看著秦翊想到他方才的話好不心疼,囑咐了幾句。秦翊淡笑沒說什麼,可看得出他不捨。
  容嫣走了,終了也沒看秦晏之一眼。
  出了秦府,同車的萬氏見容嫣面無表情,心下惴惴,暗捏著手咬牙道:「今兒是嬸母錯了,你怨嬸母吧,我絕對不還口!」
  容嫣斜睨她一眼鼻間輕哼。
  她竟沒怒?萬氏的心又蠢蠢欲動起來,擠著一臉的細褶諂笑道:「嫣兒啊,可苦了你了。嬸母就是咽不下這口氣才豁出去這張臉來秦府的,嬸母還不是為你。況且嬸母若不來,咱也得不到這麼些補償不是,算秦家還有良心……」說著又哀聲嘆了口氣道,「嫣兒啊,你如今衣食無憂了,可咱容家呢,可是……」
  「嬸母不必說了,您的話我明白,您是想要這些錢是吧。」
  「呦,瞧你這話說的,這可是給你的嬸母怎麼敢拿,只是能不能看在一家人份上,照顧照顧咱家。」
  「可以。」容嫣軟糯糯地輕點舌尖道。
  萬氏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真的?」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9-20 00:03:26

第十二章

  「真的。」容嫣淡淡道。「我不僅要給,我全都給您留下,您要不要啊……」
  韓氏被關進佛堂,秦家二爺回來前不許她踏出一步。秦晏之去佛堂看母親,見了兒子韓氏怒問:
  「那個白眼狼呢!」
  秦晏之知道她問的是秦翊。「和祖父去了睦元堂,他明日便要隨我入京了。」
  「虧你還對他好。」韓氏冷哼。千算萬算沒想到栽到他手裡,還有容嫣,往昔瞧著柔善可欺,實則也是隻狼,沒留她便對了。
  「母親,你為何要害她。」
  韓氏微怔,望向兒子。秦晏之神情清冷,俊逸溫潤的臉此刻只有無限冷漠。韓氏心頭一緊,如壓了巨石一般。
  「我為何害她?我是為了你啊。哪個做母親的不盼兒子好,我知道你不待見她,打她入門二人便不親近。五年了她一直無所出,可因著她在你又不娶不納,我給你尋的通房如何送到京城你便如何給我送回來,我再留她不但拖累了你也害了秦家!我就你一個兒子,我不能讓你無後!」
  「她本就身子弱,這次風寒來勢洶洶,大夫說即便她熬過來了也定要傷身恐難有孕,我不能讓你毀在她手裡!」
  韓氏激動得把手裡的紫檀珠串甩到了梨花幾上,珠子散落,她恨不能掏出心來給兒子看看。
  可秦晏之神色淡淡,淺褐色的眸子清亮卻看不出一絲波瀾。
  「不是已經有尤氏了。」他清冷嘆道。
  「有她又如何?你以為我看不出嗎,從你把她接回來你可曾看過她一眼,那孩子你可曾抱過一次。你是我兒子我會不了解?家裡的都不碰你會去碰一個勾欄裡的女人?況且她是什麼樣的人?誰知道那孩子到底是不是我們秦家的。就算是,以她的德行這孩子也必然好不了!遠的不說,秦翊你還沒看到嗎?保不齊就是第二個!我盼孫子,可秦家孫兒必須是正室所出!」
  韓氏幾乎是嘶吼出的,最後幾個字連音都破了。秦晏之容色深沉,卻默默地給她斟了杯茶。
  看著那茶韓氏心裡好不酸楚。屏住的氣泄下,眼圈含淚道:「說到底還是母親錯了,我竟不知你與她沒行夫妻之禮。早知如此我便是和你父親鬧開了也不該讓他給你定下這親。還有汝蕓,當初真應該依了你們……」
  秦家沒有女孩,秦汝蕓是郡君養在身邊的姑娘,七歲入府小秦晏之兩歲,二人自小長大生了情義。郡君想過不若把她給了孫兒吧,可韓氏不肯,她哪能接受這麼個來歷不明的姑娘做兒媳,百般阻撓。若不是為了拆散二人,她也不會勉強應下了秦容兩家的親事……
  「母親不必再提,都過去了。」秦晏之淡淡應。
  「過去了?如果真過去了你怎會不碰容嫣。」
  見兒子眉宇微攏,就知道還是因為她。「如果不是婚前容嫣去鬧那一場,汝蕓也不會羞憤而嫁,最後落個鬱郁而終,你到底還是記恨她……」
  韓氏嘆聲,喝了口茶。
  「不能都怪容嫣。」
  韓氏握茶的手僵住,她驚訝地看著兒子。這麼多年他一直耿耿於懷,眼下竟說不怪她,他原諒她了?
  「你不恨她了嗎?」
  「想恨,但沒資格。」秦晏之看著地上的珠子沉靜道。「我今兒才想明白,不管是你或是我,之所以做出這麼多傷害她的事原因只有一個,便是我們從來沒把她的位置擺正過。你從不把她當做秦家媳婦,我也從沒把她當做妻子。可她就是……
  站在她的位置,她所作的一切不是沒有理由……不管是當初去和汝蕓鬧,還是今日的反抗,都是她應該的。許方式不對,但你我都沒有資格責備她,她只是在為自己爭取……」
  見母親神色茫然,秦晏之知道她沒懂。不懂便不懂吧,他也是花了五年的時間才明白這一切。
  「我來只想跟您說,您是我母親我會替您向祖父和父親求情,但這不意味著我原諒你了。」
  「原諒?」韓氏驚訝。「我做錯了什麼,你要恨我?我都是為了你……」
  「您只是打著為我好的名義罷了。我已決心和汝蕓斷了,可容嫣還是莽撞地去找了她,出言指責使她羞憤而終。這我不能接受,一直懷怨。可我只看到了結果卻沒想過原因。就算容嫣還小正處在衝動的年紀,可以她的性格沒人激怒她,是不可能做出這種事來的。而激怒她的人除了您還會有誰,您是想一石二鳥,既讓汝蕓死心,又讓容嫣知難而退……
  如果我能早些時候想清楚也不會走到今天這步。這事歸根結底錯在我,我不怨您。可您害容嫣我絕對不能接受,不管我喜歡她還是恨她,她都是我妻子。甚至連她生病您都不肯告訴我,您不該這麼對她。我不能原諒您。」
  韓氏徹底懵了。她想不通,容嫣害死汝蕓他可以接受,那麼自己傷害容嫣他便不能接受,在他心裡到底誰更重要。她想起要他納尤氏時,他如何都不肯,是她拿容嫣無後為由要休掉她,他才同意的。他就這麼怕她休了容嫣……
  一層層迷霧被撥開,韓氏突然懂了。她看向兒子,目光前所未有地平靜。她終於看清他的心了,也看清了他心裡揣著的那個人,只是他自己還看不清罷了。
  算了。如他所言,一切都過去了。
  韓氏跪在佛前闔上了雙目。「我不需要你原諒,你走吧……」
  入夜,秦晏之睡得不安穩,久違的夢再次出現。穿著一身撒花襖裙的豆蔻少女在他眼前晃,趁人不注意偷偷朝他嘴裡塞了一顆葡萄,貼在他耳邊聲音甜軟道:「二哥,甜不甜?」
  他抿笑點頭。「甜。」然再抬頭他對上的不是汝蕓,而是容嫣澄澈的雙眸。那雙眸子比她手中的葡萄還黑,水靈靈的,滿是羞怯。
  「晏之,甜不甜……」
  秦晏之醒了,驀地起身坐在床邊,單手扶額遮住了酸痛的雙眼。多少次了,他每每夢到汝蕓,可最後出現的都是容嫣那的張臉……
  看著空盪蕩的房間他莫名有點心酸。往昔她便是獨自一人守在這等他嗎?他偏頭看向床上的雙人連理鴛鴦枕頭,還是成親時那隻,她枕了五年都沒換過。
  成親那日他得知汝蕓病逝的消息,喜酒喝成了喪酒。洞房裡,熏醉的他冷眼看著她服侍自己,解衣,洗漱,梳頭,最後攙他上床……
  汝蕓沒了,她竟然還可以安心地做這一切。憤怒之下秦晏之將她推到在床猛然壓了下來。她不是想要嗎,給她!給她身份,給她地位,什麼都可以給她,就是不給她他自己!
  她毀了汝蕓,他也要毀了她……
  他動作瘋狂,直到肌膚相觸才發現她在抖,滿眼驚慌淚流不止。秦晏之驚住了,看著眼前這個少女心莫名地震痛。她那麼小,小小的兩條鎖骨因為哭而不停地起伏,楚楚可憐,水濛濛的大眼睛裡滿滿都是祈求。
  她剛及笄,可來到這個世上也不過才十四個年頭,不該被人這樣對待。明明是她的錯,這一刻他卻覺得自己是個禽獸,這種矛盾的心裡讓他不知所措。
  他還是放開她了,給她拉上被子,二人背對躺了一夜,天還沒亮他便走了。這一走,兩人稍間一個次間一個,再沒同屋過……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9-20 00:03:36

第十三章

  不對,他回過。兩年前他回過一次,那日回通州與友人相聚他喝醉了,鬼使神差地闖進了稍間。看到床上熟睡的她突然不想走了,那一刻他就想躺在她身邊。
  為什麼不能躺呢,這是他的家,是他的新房,眼前熟睡的人是他的妻子,他理所應當留下。
  於是他真的躺下了,伸臂將她抱在懷裡。三年了,她長了許多可還是那麼軟。他很奇怪自己還記得她的感覺,更奇怪這感覺並沒那麼讓他討厭,甚至是心安。
  他就這麼睡了,可第二天睜開眼睛懷裡什麼都沒有,床上也沒有。他起身去了次間才看到蜷在羅漢床上的容嫣……
  昨晚就是個夢,這才是兩人應該有的相處方式。
  其實他們早就該走到和離這步了。他以為是容嫣不放手,其實真正放不開的是他。她比自己要淡然得多。
  他還記得成婚第一年他偶得一隻胭脂水送了她,她當做寶貝,睡覺吃飯連洗澡都帶著。可今兒卻不見了,她腕上只帶了只墨玉鐲子,顏色深邃幽涼亦如她現在這個人。
  秦晏之去了書房,打開多寶閣下面的一隻木箱,拿出壓在下面的中衣。他翻開,袖口有一隻顏色淡淡的朝顏花……
  「大人,你怎起了?」隨從陳寄見書房燈亮,跟了來。
  見秦晏之沒應,看了看他手裡的中衣,又道:「明個出行的東西都收拾好了,這個您可是要帶著?可要小人幫你收上?」
  秦晏之指腹再次摩挲著那朵花,沉思久久,終了遞了出去。
  「拿去扔了吧。」
  五年了,他該放手了……
  初三容嫣帶容煬離開,知道此行已定可還是擔心會出岔子,族長和幾位長輩打算親自來送。
  容嫣東西早就已經收拾好了,穩坐在正堂上等著送行的人來。待族長和長輩們到齊,她一一施禮,不疾不徐,瞧上去並沒有急著要走的意思。梁氏心下不寧,她昨晚上聽聞萬氏冒然去了秦府,是容嫣把她找回來的,本以為會鬧翻天可兩人安安靜靜好不融洽,也不知到底發生了何事。
  「嫣兒,時間不早了。你舅父的人已經來了,你去吧。」梁氏勸道。
  容嫣笑笑,擺手道:「祖母不急,還有事沒說呢,說完再走。」
  梁氏心頭不禁一悠,看了眼同樣茫然的萬氏,試探道:「嫣兒啊,還有什麼事?」
  容嫣斂容,眼皮低垂沉思了會。忽而抬頭對著族長了句道:
  「我要分家!」
  這一句有如驚雷,方才還熱鬧的正堂霎時鴉雀無聲。
  「胡鬧!」沒待梁氏言語,容仲琨先喝聲了。
  意料之中。最怕分家的便是他了。
  容仲琨能不計收入地安心作畫便是因為占了大房的產業——田地和兩間成衣鋪子。這是容伯瑀入京前交於他的,二十年了沒人提過,潛移默化已成了二房的財產。可一旦分家計較起來,那地契房產上可都是容伯瑀的名字,就算不給容嫣,那也是容煬的。
  靠這二房才勉強生活,若連這都沒有了拿什麼養活一家子。
  經了前事梁氏有了教訓,她耐著脾氣問道:「為何要分家?」
  這話一出,族長也捋須點了點頭。容嫣看了眼萬氏,凜聲道:「二房容不下容煬大家有目共睹,可如今連我都賣了若還不分家等著你們把我姐弟二人榨幹嗎!」
  「嫣兒,這話過分了。」族長皺眉道。什麼賣了,什麼榨乾……
  「話過分,可沒他們做出的事過分!」容嫣冷道了聲。隨即把昨個萬氏如何去秦府,如何與韓氏對峙,如何厚著臉皮向他們討錢的過程統統道來——只是沒提萬氏胡鬧的真正理由。
  「……‘您開個價,看看你們容家大小姐到底值多少錢!’二嬸母你敢說這不是秦家二夫人的原話?」
  萬氏愣了。而眾人更驚,連這話都說得出,這秦家是如何看容家的!
  「為了這些錢連臉面都不要了,您不要您萬家的臉,我還要我們容家的臉!」容嫣大喝一聲,把萬氏驚了一跳。
  「你胡說!沒有!」
  「沒有?」容嫣冷笑。「秦府昨個出的錢您收沒?您全部留下,可給我一分了?」
  「那是你不要!」
  呵。不打自招了吧!
  萬氏臉皮從白到紅最後綠得陰森,牙根都快咬斷了,真想抽自己一個嘴巴!就知沒那好事,偏一次次地上她的當!
  她悔,眾人卻狠盯著她恨不能啐她一口。臉皮厚到什麼程度能做出這種事來,容家的臉都被她丟盡了!
  族長戳著拐杖對著梁氏厲道:「弟妹,你做家長的也該管管了吧。之前再如何鬧也是在自家人面前,如今鬧到外面……這……哎!」
  梁氏腸子都悔青了,恨不能把萬大夫揪出來問問,這就是你養的好女兒!除了錢眼裡還有其他嗎!這一鬧,容家臉丟盡了不說,就是再想讓容嫣回秦府也開不開這口了!喪門星啊!
  梁氏臉黑得可怕,族長也氣得一聲接著一聲地嘆。
  然這還沒完呢……
  「我要分家,必須分。他們從沒把我們當家人,我為何還要把他們當家人。二房如何待容煬的您也看見了,臨了臨了竟還開口和我們討撫養的費用!」說著,容嫣把萬氏當初列的單子展了出來,眾人鄙夷。這心還能不能再黑了,她還真是要把人家姐弟榨乾啊!人家沒和她討醫藥費用便不錯了。
  怒到極致,族長聲線變冷,寒聲道:「這錢你可收了?」
  萬氏低頭不語,白紙黑字上還印著收錢時容嫣非要她印的指印,她能抵得了嗎。容嫣,你算得還真是深。「收了,我收了,那又如何!」萬氏索性喊了一嗓子。
  族長氣得鬍鬚直飄,梁氏無顏以對。然容嫣卻冷道了句:
  「二叔,他是您夫人您給個說法吧。」
  突然被點名,容仲琨有點愣,結巴道:「要,要不,我讓她把錢送回秦府。」
  「當然要送,一分都不能差!但現在不是錢的問題,是這個人。」容嫣半步不讓,盯著萬氏又道:「她背著祖母虐待容煬,背著祖母去秦府丟人現眼,惹祖母和各位長輩惱怒,這便是不孝;我與秦晏之安穩和離,她卻到秦府搬弄是非惹得秦容兩家徒生芥蒂,這便是多言兩舌,七出便犯了兩條。而她有家可歸,未同容家守過孝,且至她來之後容家一日不如一日,三不去她一條沒占。二叔,您說該怎麼辦!」
  話這麼清楚還用問。這不是逼著他要他休妻嘛!
  萬氏傻眼了,一時無語愣得下巴直抖。而容仲琨卻道:「她畢竟是我髮妻……」
  「您可以守著她,但我要分家!」
  一句話又把容仲琨堵住了。萬氏急了,掐著腰大吼道:「憑什麼休妻,我一心為容家,給容家生了兩個兒子,憑什麼休我!這還有天理了嗎?」
  說著她四下望望企圖求個肯定,竟無一人開口,連個對視都沒有。這場面,萬氏真慌了,拉著梁氏道:「母親,您幫我說說啊!」
  族長都默認了,她還有什麼好說的。且不提這些年的氣她都受夠了,光萬氏這些事就足夠族長同意分家了。長子沒了,女兒走了,若再分這還是個家嗎?她真是腦筋壞了才去維護萬氏。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9-20 00:03:46

第十四章

  且容嫣一開始就把自己拉在了她那面,若再站隊萬氏,指不定孫女還要鬧出什麼來。
  「你自己與嫣兒解釋吧。」梁氏涼聲推開了她的手。
  和她解釋?這就是她設好的套!萬氏瞧向容仲琨,他卻躲開了,唯是兒女上前為母親辯解。
  容爍凶惡地瞪視容嫣,兄長容煥求妹妹原諒。容嫣不為所動,冷漠得好似與自己無關。容芷看不過了,母親去秦府的事只有她知道得一清二楚,指著容嫣喊道:「容嫣,你沒良心,母親去秦府還不是為了你!」
  「為我?」容嫣無奈冷笑。
  容芷抹了把淚喝道:「就是為你!是秦家虧待你沒把你當妻子,五年連夫妻之實都沒有,她是去為你討公道!」
  這話無疑又投了顆驚雷,眾人都傻了。
  萬氏想起玉芙隱約聽到的幾句話,沒有夫妻之實,好似還有什麼男人。萬氏蹭地站了起來指著容嫣道:「對,不僅如此,你還在外面找男人,人家不休你才怪!」
  這是想拖自己下水啊。容嫣暗嘆,卻不驚。她能設計出這些,便想不到這個嗎。
  「您二位還真會編排啊,嬸母您這口舌是非還是沒生夠嗎?我和自家夫君沒有關係,您說出來誰信?我找男人,您為了自家女兒還真是什麼話都敢說!」說著,她看了眼容芷。
  「我知道你巴不得我和秦晏之什麼都沒有。也是,最盼著我和離的便是你。可你盼著這樣,它便果真如此了嗎?妹妹,異想天開的夢還是少做吧!不該惦記的人最好也別惦記,省著自取其辱。」
  這話裡話外的意思可是說了個透,任誰都聽懂了。本想拉她一起毀,終了髒水卻潑了女兒一身。容芷羞得跺腳,母親都不顧了,衝出大門哭著奔後院去了。
  萬氏火來了,雙眼通紅要和容嫣拼個你死我活。容家族人趕緊拉住,葉家兩個隨侍也攔在容嫣面前。容仲琨咬牙閉眼吼了一聲:
  「別鬧了!我休!」
  就算不分家,眼下鬧成這樣萬氏也留不得了。
  萬氏登時崩潰,霍然坐在地上大哭。嚎啕著這些年的不易,辱罵起容家來。這口舌之罪,她還非要落實不可了。
  容仲琨拿來筆墨要寫休書,卻被容嫣攔住。
  「休書要寫,但此刻她還是容家人,鬧出這般家法容得過去嗎?」
  還嫌鬧得不夠嗎。梁氏咽著怒氣道:「人已同意休了,之後的事我們會處理,你還是抓緊時間走吧。」
  「祖母不必憂心,我們來得及。」說著,她看了眼葉家隨從,兩人含笑點頭應和道:「來得及,來得及。」
  梁氏再無他言了——
  此刻,容府雞飛狗跳。
  後院,受家法的萬氏鬼哭狼嚎;前院,容仲琨在族長的監督下顫筆寫著休書。他到現在也沒明白,這才半晌的功夫自己怎竟要休妻了。不要說他,連梁氏也沒緩過勁兒來,只覺得一切來的太突然。然事挑到這,被族長盯著,他們騎虎難下。這會兒靜下心來考量,若是真的休了,還不知道萬家會如何來鬧!想想腦仁都疼。
  容府演戲的、看戲的,亂做一團。容嫣冷眼看著,忽而笑了,拉著容煬對楊嬤嬤和雲寄道:
  「走吧,咱也該入京了!」
  馬車前行,容府的嘈雜聲越來越遠,那些煩心事也被甩開了,容嫣姐弟無比暢快。自己的事了了,秦府的氣出了,好似通州也再沒什麼可讓二人惦記的了,眼下只憧憬著未來……
  想是這麼想,然才出了通州城這車便來了個下馬威,陷在雪裡不動了。車夫帶著葉家兩個隨侍修理,容煬心急也去幫忙,楊嬤嬤和雲寄陪小姐侯在路口。
  周圍白茫茫的一片,零星能看到幾縷炊煙。瞧著這天暗得好似又要下雪了,容嫣突然想到了宛平的田莊。也是同樣的天氣,同樣的境況,還有他……
  出神間,遠處悠悠駛來輛馬車。那車到了容嫣跟前突然停下,車簾撩起,只聞裡面人聲音幽沉,挑著魅惑的尾音問了句:
  「小姐,可要幫忙?」
  容嫣驀然抬頭,愣住,隨即笑了……
  「您怎麼在這?」
  容嫣脫口問道,然瞥了眼身邊人又斂容福身,端雅道:「虞少爺,我以為您已經回京了。」
  虞墨戈勾脣。「容小姐也要入京?」說著,看了眼容煬。
  與他碰上,容煬驚訝。自從二十九那日相遇,容煬便總覺得他和姐姐之間有那麼些微妙的地方,此刻見他與自己頜首,茫然施禮。
  眼看天色漸暗,即便車修好走夜路也不甚方便,虞墨戈把自家馬車讓給了容嫣一行,帶著他們去前方客棧留宿。
  不便同車,虞墨戈卸了匹馬。路上,容嫣挑起車窗簾的一角向外望,棗騮俊馬上,虞墨戈微抬著上頜目視前方,側容精緻的弧線猶如雕刻,俊逸出塵。他脊背挺拔,雙肩在顛簸中穩如磐石。少了往日的慵然,眼前人威嚴而又沉斂……凜凜之氣,軒軒之神好似骨子裡與生俱來的,讓人看得忘了心魂。
  容嫣突然好奇,馳騁沙場的他會是什麼樣的呢……
  似感覺到了那束柔光,虞墨戈偏頭,垂下眼皮看了她一眼。視線相對,方才的清寂衍出魅惑他挑脣笑了。容嫣驀地一怔,臉紅躲了回去。
  雪之將至,天色不明,到客棧時已暗得看不清前方的路。
  今兒天氣不佳,又因著除了驛站這是方圓裡最近的客棧,留宿人不少。容嫣選了二樓的兩間上房,她和雲寄一間,容煬和楊嬤嬤一間,其他人睡在樓下。二樓已滿,虞墨戈住在樓上,隔著庭院的天井兩人房間錯層相對。
  楊嬤嬤安排好了小少爺便來隔壁伺候容嫣,趁雲寄去安排熱水的空檔,她一面給小姐卸發簪,一面狐疑問道:「不是說過些日子再走嗎?虞少爺不會是跟著您來的吧。」
  容嫣透過鏡子看了她一眼。「怎麼會,許臨時有事吧。」
  「也不怪奴婢多想,您和她偶遇也不是一次兩次了。」
  細想倒也是,容嫣笑了。「遇到他不好嗎?」
  這……楊嬤嬤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的確每次需要幫助他都會出現,好似守在小姐身邊一般。可若說好嗎……想想兩人的關係,她提心吊膽,好不起來——
  知道她老毛病又犯了,容嫣拍了拍她手。「別多想,明個就到京城了還不如嘮嘮外祖家的事,免得到時候失禮。咱去看看容煬吧,有話我得囑咐他……」
  為母親秦晏之臨行前在祖父前求了一個頭晌。祖父的話還是那句:一切待你父親回來再定。南邊倭患鬧得厲害,過年都沒消停,父親這一趟還不知何時會回。他不回,母親便只能被關在佛堂。
  秦晏之揉著額角,想想母親這輩子過得太順遂,活得自我從不在乎他人感受,也該靜思一番了。
  思緒飄蕩,他又想到容嫣。從上一次相遇,他總是不自覺地想到她。許是自己對她的愧意太深,他總能想起她小時候。她好似一直都很怕他,每每見他都謹慎地把各種情緒壓抑,所有的話都寫在眼睛裡。
  那雙眼睛真的會說話。她做錯事,它會展露無辜楚楚讓人心軟;他乏累時,它會漫射溫柔,浸潤人心;他煩心時,它清亮得會讓所有慍意煙消雲散……原來那雙眼睛那麼神奇。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9-20 00:03:55

第十五章

  秦晏之越想越深,她的一舉一動,一笑一顰……可最後都被冷漠代替。
  「兄長,可要我去點些吃的。」身後,秦翊的聲音把他思緒拉回來,秦晏之猛然回神,看著弟弟淡笑道:「你餓了嗎?」
  秦翊皺眉。「不是我餓了,是你一天沒吃東西了。」
  秦晏之笑笑。「沒關係,我不餓。」
  不論韓氏做過什麼,如何待秦翊,他從未遷怒於兄長。秦晏之喜歡這個弟弟,也並未因他庶出而怠慢,不然當初也不會把他留在容嫣身邊。
  「到了京城好生進學,我知道你往昔過得不易,不過以後都會好的。」
  秦翊聞言,沒應聲。秦晏之看著他,「可是還在想母親的事?」
  「沒有。」秦翊搖頭。「只是想到嫂嫂了,每次出門她都會給我收拾行裝,還會給我請平安福……」
  秦晏之怔住,默默錯開了目光。母親的事秦翊過得去,但容嫣的事卻過不去。那畢竟是唯一給了他溫暖的人,他把她當至親。
  不知道該如何勸慰,秦晏之無措起身:「我去樓下走走……」說著,朝門口去了。
  就在推開房門那一剎,他僵住了——天井對面的房間走出一個熟悉的身影,他以為是因想得太久花眼了,可當她轉過來時,他看清了,是她……
  容嫣,她怎麼在這?
  和楊嬤嬤出門,方轉身容嫣便覺得好似有束目光在盯著自己,她驀然回首,只見二樓天井對面的房門「」地一聲關上。她怔了會兒,隨即抬頭,對面三樓虞墨戈正雙手撐著圍欄慵然地看著她,微眯的雙眼噙著抹佻薄的笑,俊逸得讓人不忍錯目。見容嫣也在看著自己他脣角一勾,魅惑的薄脣翕動,溢出無聲的兩字:
  「等我。」
  容嫣會意,心登時撲騰起來,羞著緋紅的雙頰趕忙去了隔壁。直到見了容煬這顆心還未平復……
  二樓。
  秦翊看著退回來的兄長,納罕道:「您怎又回來了?」
  「……沒事,突然不想出去了。」秦晏之心不在焉道。
  秦翊看了看窗外,又看了看兄長,方要開口只聞樓上「」兩聲,雖不算大,但在這極安靜的晚上也把足夠把人驚一跳。兄弟倆互相望了一眼,隨即樓上一片安靜。
  被這一聲擾得,秦翊竟忘了方才要說的話,忽而想起來再開口時,樓上又是一陣慌亂之聲,沒聽錯似還有半遮半掩的嘶叫,隨著震動地板的一聲巨響,總於平靜了。
  秦翊噤聲,望著兄長指了指樓上。秦晏之蹙眉,淡定搖頭示意不要管。往來通州與京城多次,這客棧他留宿過,雖非官辦卻也是留了底管理極嚴,且客棧自有護院守衛。樓上是天子雅間,住的非富即貴,許是爭執耍鬧而已。不過他還是把隨從陳寄喚來,讓他陪著小少爺。
  他突然又想到對面……
  聽聞容煬要入府學,容嫣應該是去送他,也不知道隨從幾人,想來不會多。顧慮彼此關係秦晏之沒明言,唯是喚陳寄派兩個隨侍留心二樓……
  三樓。
  「三少爺,您沒事吧。」九羽急迫問。
  虞墨戈冷目看著地上一動不動的刺客,擺了擺手。「沒事。」說著又抬頭看著對面黑衫緊褲的男子,淡笑道:「謝過陸參軍,今日虧你發現得及時。」
  「少將軍客氣了,只可惜沒留下活口,問不出到底是何人派來的。」陸延真收回手裡的短刀,抹了抹血跡插回刀鞘。
  「問不出的,也不是第一次了。」說著,給了九羽一個眼神讓他把屍體處理掉。伸手請道:「陸參軍,坐。」
  陸延真抱拳。「謝少將軍。」
  連稱呼都沒變過,兩人對坐,好似又回到從前。不管南征北戰,還是任大同總兵時,陸延真一直跟在虞墨戈身邊做他的參軍,雖任武職實則文將,是虞墨戈運籌帷幄的智囊團。
  陸延真今年三十有二,看上去亦如往昔彬彬儒雅,連握刀都帶著書生氣。可方才他殺人的時候,眼裡一絲憐憫都沒有,手起刀落果斷狠絕。如果不是經歷劫難,虞墨戈完全想象不到那個溫潤如玉的軍師竟然也會揮刀飲血。
  三年前舊案重翻,除虞墨戈外所有被牽連將士一律處決,包括陸延真。虞墨戈一直以為他不在了,然前世被圍困虞抑揚帶兵支援時,他在隊伍中發現了他,才知他死裡逃生,隱姓埋名周旋於遼東和京城的軍隊中,以山人名義出謀劃策。
  他找過虞墨戈,以為可以東山再起,然見到擁香醉飲的少將軍,每每都是失望而歸。所以,這輩子虞墨戈先來找他了。
  「抱歉,為了掩人耳目只得把你叫到這來,沒成想還是被人跟蹤。只望不要牽連到你才好。」
  「無礙。」陸延真淡笑,「況且這人是衝著您來的,不是我。」
  他看了看地上,又問:「真的查不出是誰要害您嗎,用不用我幫您……」
  「不必。」虞墨戈淡笑擺手。「有他存在也未必不是件好事,倒是能幫我時刻保持警惕啊。」
  果然他還是那個脾氣。陸延真笑笑,不說什麼了。而虞墨戈卻凝神道:「虞晏清的案子定下了,可上次你幫我尋到的關於大同的證據,總覺得有些蹊蹺。當初大同雖失守,可後來韃靼已被驅除,為何皇帝如此動怒。參與在內的軍將不少包括虞晏清,雖我為他頂了全責,但他依舊逃不了指揮失誤,可為何只削我的職,只有我的部下將領全部處決。我怎麼覺得不似處決,倒似滅口。而且只針對英國公府。」
  陸延真也察覺了,畢竟他也是其中一人。他目光描著手裡的刀,思量片刻,搖頭道:「不是針對英國公府,是針對您。您沒發現被處決的兄弟,都是曾經跟你救過先帝的將士嗎?」
  虞墨戈恍然。他二十歲那年,先帝御駕親征被虜,是他金戈在握甲胄披身,帶領五千精兵直搗天鎮,借用地勢出其不意大敗韃靼,迎回了先帝。因此大功,他不但升任大同總兵,並成了非公侯而獲鐵券的第一人。
  先帝極重視他,後來他替虞晏清頂罪,先帝也只收了他鐵券並沒降罪於他。怎奈一年後先帝駕崩,新帝繼位,上來的第一件事便是重翻此案,所以被牽連人統統獲罪。
  「的確,難不成與先帝被虜有關……」
  虞墨戈看向陸延真,陸延真沒應,但銳利的眼神中閃著肯定。他懂了,既然重生一次,他得給這些枉死的將士討個說法。
  二人商議了會兒,見九羽回來陸延真也該走了,臨行前虞墨戈捻著玉佩又道:「今兒請你來還有一事相求。虞抑揚回來了,遼東,你還得幫我走動走動……」
  容嫣囑咐著容煬見到外祖親人要注意的事,心裡總放不下方才虞墨戈的話。他不會真的來找她吧,這樓上樓下這麼多人,還有容煬在呢……
  算了,還是回去吧。勸容煬早些歇息吧,她匆匆離開,正趕上給容煬送水的小廝進門,一個急剎容嫣被漾出的水淋了一身,襖裙上下都濕了。小廝連連道歉,楊嬤嬤拉她出門,道先帶小姐換衣衫,讓雲寄伺候容煬歇下待會來再換她,二人回了隔壁。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9-20 00:04:05

第十六章

  容嫣思量。房只定了兩間,四人必然要兩兩分開。雲寄今年十六,容煬十三,雖說主僕在這個時代沒那麼多忌諱,可在她眼裡不過是少男少女,即便兩人都讓她放心,可還是不要獨處一室的好。所以雲寄得隨她。
  「嬤嬤,你找個由頭去樓上一趟,告訴他別來了。」
  楊嬤嬤明白,連連點頭,來不及伺候她更衣,趁虞墨戈還沒來趕緊上樓了。她一走,容嫣只得自己找出乾淨的衣服來替換。這水灑得可是猛,外襖浸透,連中衣都濕了。
  她才脫了外衣便聽聞有敲門聲,她回頭瞧了瞧。楊嬤嬤這麼快就回來了?
  「楊嬤嬤嗎?」
  外面人沒應,半晌,熟悉的男音低聲喚了句:「容嫣,是我。」
  容嫣嚇了一跳,心慌不已。到底還是沒來得及告訴他,他就這麼來敲門若是讓雲寄或是容煬撞到如何解釋。她急得趕緊穿了外衣去開門,方想把他拉進來躲開視線,然傻眼了……
  ——是秦晏之。
  「怎麼是你?」容嫣驚愕道。
  方才匆忙,乍聽人喚她,滿腦子想的都是虞墨戈,這會兒見到秦晏之有點怔。說陌生,她帶著原身對他的記憶;說熟悉,她才不過只見了他三次而已,加在一起話都不超過十句。
  眼下門裡一個,門外一個,二人對視有些尷尬。
  還是記憶中的那雙眼睛,清眸流盼,潤得似水中的黑葡萄。夢裡情景掠過,秦晏之一時竟分不清真假,目光緩緩掃過她挺翹的鼻子,游過嬌艷欲滴的紅脣,最後落在了頸間。
  慌亂中她衣帶系得松,因伸臂撐門帶落,兩根精緻的鎖骨若隱若現,玲瓏可人,白皙的纖頸旁還掛著根墨綠色的細帶……
  看著那抹讓人浮想聯翩的墨綠,秦晏之突然愣住,窘著英逸俊朗的臉,側身目光挑向半空。
  容嫣微怔,登時反應過來拉緊了領口。
  「你怎麼在這。」她顰眉問道。
  秦晏之瞟了一眼,見她理好衣襟轉過身道:「今兒初三。」
  「我知道初三,你平日不都是頭晌走,這會兒該到京城了。」他向來是個趕早不趕晚的人。
  「家裡……有事耽擱了。」
  他語調極輕聽得出避諱什麼。容嫣猜到該是因韓氏便也不多問了,朝外掃了眼又道「你可有事?」
  這一問,秦晏之更窘了,白皙的臉浮出紅暈。這可是少見,容嫣記憶中他一直都是如玉般明亮,溫潤沉靜的人。他眉眼清秀極好看,可隆起眉心總是讓他帶著讓人不能靠近的肅清和冷峻。太嚴肅了,嚴肅得不似他這個年紀該有的,站在他面前總讓人有一種做錯了事面對夫子的感覺。
  然此刻瞧上去,倒像是他做錯了事——
  方才聽聞樓上聲響,擔心容嫣安全他便一直留心對面。忽見一身著玄色曳撒的男子在她門口逗留,四下張望行動鬼祟,他心下猛地一緊。見那人伸手去推她房門,他想都未想立即奔了出來,然才穿過天井那人便不見了。
  身手再快也不可能瞬間消失,唯一的解釋就是進門了。他心一慌,情急之下便敲了門,可這會兒見容嫣好端端地在自己面前,有點悔了,太衝動了。
  這要如何解釋呢……想想自己還從未有過如此窘況,面對她腦袋竟不轉了,終了道了句:「孤身在外,要注意安全。」
  他眉心依舊蹙起,一句提醒的話聽著倒像似責備。
  這些日子,容嫣已經品出秦晏之的性子了。他在朝堂上清正果敢,臨事不苟,生活中也有那麼些嚴苛,總是一副鄭重其事的表情。
  所以她大概能理解他,不過這不重要了。不管他處於何種心境她都不在乎,因為他們沒關係了。
  「謝謝,我知道了。」容嫣隨意應聲,抬手便要去關門。
  趕在她闔門前,他又道:「你是送容煬?」
  容嫣垂目,漠然道:「是。」
  「容煬要入府學?」
  「是。」
  「要回外祖家?」
  「是。」
  容嫣低垂的睫毛輕顫,顯出些不耐煩。秦晏之似乎也沒什麼可說的了,生活五年原來他們之間的話題這麼少,他莫名有點心酸,於是空了半晌柔聲道:「你喜歡燕歸坊的曲子,這幾年來京都匆匆忙忙,一次未曾去過。今年……」
  「秦侍郎,巧啊。」
  身後一聲幽沉的笑聲打斷了秦晏之,他回首望去,驚住,是虞墨戈——
  他怎麼也在這?
  秦晏之打量他須臾,隨即笑道:「是巧,沒想到在這碰到您,虞少爺這是年後又回通州?」
  「不是,留在通州便沒走。」虞墨戈清清冷冷應,微不可查地瞥了容嫣一眼,補了句「有故人在。」
  故人?什麼故人能讓他新年都不回英國公府。想到英國公府,秦晏之又道:「虞少爺沒回京,可知英國公世子的案子已結,如今……」
  「誒。」虞墨戈手指輕抬打斷了他,淡笑道:「國公府的事不需我操心,朝廷的事我更是管不著,您不必與我說這些。」說著,他看著容嫣,勾脣道:「我不過來見見友人罷了。」
  視線與他對上,容嫣淺笑,婉然施禮,聲音甜軟地招呼道「虞少爺。」
  秦晏之這才反應過來。這可不是「巧」,虞墨戈是特地來看容嫣的。再遇後,他打聽了容嫣的境況,知她和臨安伯府走動頗多,也聽聞臨安伯府與虞墨戈的關係,想來兩人是由此識得的。
  可即便識得,也不該這麼近吧。想到二十九那日相遇兩人的對話神情,還有他給她的那隻繡著朝顏的手帕,那手帕根本不是她的……二人好似並非識得那麼簡單。
  眼下再次相遇,怕不是偶然吧。
  秦晏之內心翻江倒海。他與容嫣和離了,如她所言二人再沒關係了,他也決心放手不想再參與她的生活,今兒若非憂心她安危也不會一個衝動衝了出來。所以他沒有理由管她識得誰,與誰往來,過怎樣的生活。確定她無恙,他也該走了,可左右躊躇也不知如何開這個口。
  不過虞墨戈先開口了,含笑對容嫣道:
  「方才楊嬤嬤來了,說是你遣她來道謝,小姐見外了。」
  「哪裡,應該的。」容嫣笑道,說著朝外望了眼問道:「虞少爺既然見到楊嬤嬤,那她人呢?」
  「方才下人來道車轅壞了,怕今夜修不好了,恐耽誤明兒行程。嬤嬤聽聞便去找貴府隨從,遣他連夜通知你外祖家,讓他們來接你。」
  今夜修不成車,那明個定走不了了。容嫣眉頭輕顰,虞墨戈見了,又道:「我這來也是想問問小姐,你若是著急的話,可坐我府上車同行。」
  容嫣展眉莞爾。「謝虞少爺了,我還是等外祖家來人接,也不差這一日便不擾您了。」
  虞墨戈淡笑。「小姐不必客氣,不過半日的路程,我騎馬可以。」
  容嫣一時猶豫,全然沒在意身邊臉色愈沉的秦晏之——
  他們旁若無人地聊著,好他不存在一般。目光再次掃視二人,虞墨戈望向容嫣的視線毫無避諱,神情慵然不羈,眸光溫柔似水。而容嫣,嫻靜如蓮,淡雅不失禮節,沒有絲毫的侷促。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9-20 00:04:14

第十七章

  她不該是這樣的。即便他們是夫妻,她每每看到自己時即便深情也都是慌亂不安的,從未有過這種恬淡。她與虞墨戈對視,眸色靜如秋水,明亮而純澈。水靈靈的大眼睛盯著他,滿是信任和感激……
  秦晏之的理智告訴他,他該走了,可如何都邁不開這條腿……
  不行,她與誰往來都可以但不該是這個人。虞墨戈名聲在外,風流落拓,而容嫣是千金閨閣,不該和他走得太近。
  虞墨戈是為她而來,若方才敲門的是他而不是自己……秦晏之想到了方才容嫣的開門的那一幕,眉心再次皺起。
  「謝過虞少爺,我可以帶她入京。」秦晏之冷目,鎮定道了句。
  然話一出口,兩人都驚住了,那眼神好似才發現他的存在一般。虞墨戈舌尖從左頰劃過,慵然而笑,清冷地看著他。
  容嫣哼了聲。「秦少爺,我還用不著您為我做主吧。」
  秦晏之望向她,四目相對,她那雙眼依舊水潤,卻如深潭幽沉冷漠,望不見底。
  容嫣不知道秦晏之今兒為何敲門,許是習慣了這種高高在上的夫權,抑或是他「夫子」性子讓他來管束自己,但絕對不是因為惦念。礙著郡君的面子,她不想和他撕破臉。愛需要花費力氣,恨也一樣,不管哪種他都不值得。所以本想打發他幾句便算了,怎知虞墨戈突然出現。
  對於虞墨戈,兩人交往不涉及感情自由,故而與秦晏之相見她不必顧忌什麼。可想是這麼想,心裡還是不舒服。
  許還是不希望他知道自己的過去吧,她試圖淡定地應對,和虞墨戈鎮定交談趕緊結束這一切。
  可她沒成想秦晏之竟道了這麼一句——真是怕什麼來什麼。
  這話針對性極強,她就怕把虞墨戈攪進來。
  她和虞墨戈只是種各取所需的單純關係,她不想他和秦晏之因自己有任何瓜葛,也不想秦晏之察覺他們之間的異樣,更不想在虞墨戈面前露出難堪。
  虞墨戈好似瞧出了她的心思,面對秦晏之他不惱不怒,唯是平靜地看著他,帶著凌駕於他的矜貴與清傲,一聲不語。
  他不接招,秦晏之也沒了轍。轉而對容嫣道:「我是為你好。」
  「秦少爺,咱話還沒說清嗎?我們沒關係了,我用不著您為我好。」
  沒關係了。他明明清楚,可再聽她道來心裡極其壓抑。說不清為什麼,他也想如她所願,一走了之。可終了還是開口道:
  「我與你是和離了,可兩家還是世交。你我父親情同手足,我理應照顧你,況且我如此做也是為了祖母。」
  父親不在了,什麼世交她都可以不在乎。可他竟然把郡君搬出來。容嫣無語,一時又陷入了沉默。隔壁忽而有動靜,是雲寄聽到聲響開門探頭來看,容嫣蹙眉給了她一個眼神示意她趕緊回去,不能讓容煬看到。
  雲寄會意,匆匆關上了門。
  容嫣沉了口氣,舉目看著秦晏之道:「郡君最後的話您也聽到了。彼此走各自的路互不幹涉,這才是為了我好為郡君好。您不必為我操心了,我等著祖家的車便好。」說著,看了虞墨戈,動了動脣角道:「也謝您虞少爺,天晚了,您回去休息吧。」
  說罷,再沒看一眼秦晏之,退後關門。
  然就在門要闔上的那一剎那,秦晏之下意識攔住了。見容嫣怒瞪著他,他默默收回手。凝眉道:「日後獨自在外,問清了是誰再開門。」
  「謝您提醒。您說的是,今兒若是問清了是誰,我也不會開這個門!」
  說著,不顧僵住的眼前人,地將門關了上。
  一股涼意猛然從心頭涌出,秦晏之胸口發窒,僵得一動不動。半晌回首,見虞墨戈正倚著圍欄地看著他,脣角噙著一抹諷意,他看了他須臾,什麼都沒說,硬著頭皮從他身邊走過。才穿過天井的樓梯,只聞身後人喚了一聲。
  「秦侍郎。」
  秦晏之駐足。
  虞墨戈悠然地繞到他身邊,眼尾一挑,啞著幽沉的聲音冷道了句:
  「您以後離容嫣遠點。」
  這一句話猶如驚雷,登時在秦晏之心底炸開了。他猛然轉頭,不可思議地看著他。這個揣測明明在心底蠢蠢欲動,然這一刻他依舊不敢相信。
  他喚她「容嫣」……用警告的語氣告訴自己遠離她……這意思再明白不過了。
  秦晏之霎時都懂了,鼻間一聲冷哼,雙脣輕碰道:「憑什麼?」
  憑什麼?他竟然問憑什麼。虞墨戈竟然笑出聲來,最後聲音減弱,鄙夷之意愈強。他挑脣道:
  「你不配。」
  聲音清清淡淡,卻如千斤重壓向秦晏之。他愣住,從未有過的羞辱感將他漫浸,一股怒意衝胸。什麼叫不配?自己是她的夫君,難道自己不配他配嗎?
  秦晏之極力安奈,平靜道:「虞少爺,我看得出您對她有意,可我也告訴您,容嫣出身世家蕙質賢良,就算和離了也不是您能戲弄的。她性子柔善簡單,我勸您不要招惹她。我往昔敬您是徵北大將軍,可眼下您是何等名聲。請您別把她與身邊那些不幹淨的人相提並論。您什麼都給不了她,我勸您離她遠點。」
  本以為這話說得明白透徹,可虞墨戈卻驀地笑了,慵然搖頭,斂起的墨瞳幽邃得看不出情緒,那種與生俱來的矜貴於給人一種強烈的壓迫感,他還沒說話,秦晏之的心便不穩了。
  「你也知道她蕙質賢良,知她性子柔善,那你又是如何對她的?把她與那些不幹淨的人相提並論的不是我,是你吧。若非你納了勾欄裡的女人,她豈會與你和離?你至她於何地,你可曾尊重過她?我給不了她,您又給了她什麼?您連為夫最基本的義務都做不到,有資格說他人嗎?」
  說著,他忽而笑了,陰冷至極。「對,您給她了,五年的掛名夫人,五年的羞辱,五年的痛楚,被令堂折磨了整整五年……您給的還真多啊。這些我還真是給不了。」
  他聲音抑揚,挑動的尾音將秦晏之駁得臉色蒼白,無言以對。
  其實這些話虞墨戈早就想說了,只是怕容嫣尷尬,故而留到現在。他挑著衫裾登上了兩步台階,忽而斂色,居高臨下地望著虞晏清,目光凜凜,氣宇威嚴恍若換了個人似的。
  「還有,看在你為官守正的份上我提醒你,你是新任戶部侍郎,處在最敏感的衙門口,別因為那些無足輕重的事再把自己賣了。不想結黨是對的,想站隊,你便把眼睛擦亮了。那勾欄女人是個教訓,錯不能犯兩次,不然你便是真的蠢了。」
  說罷,他衫裾一甩,摩挲著手裡的玉佩登上了三樓。
  秦晏之呆立在原地,不可思議——他竟然什麼都知道,包括尤姨娘的事……
  容嫣才進門不久,楊嬤嬤便匆匆回了。見了小姐解釋道,她的確是從虞墨戈那聽聞車壞的消息,之後便去找葉家隨從趕緊通知外祖家。怎知那隨從才走出不遠便會上了外祖家來尋容嫣的家丁。
  原計劃是今晚到京城,因萬氏的事耽誤了。祖家不知,見人沒到好不擔心便遣人來問,沒成想碰上了。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9-20 00:04:24

第十八章

  眼下家丁正在樓下候著。容嫣趕緊訂了熱酒讓他暖暖身子。家丁報,他們已通知了祖家,明個一早祖家便會遣人來接表小姐,晌午能到請表小姐放心。
  容嫣道謝,安頓了家丁便和楊嬤嬤回去了。四下無人才走到二樓的樓梯口,她便被一雙手猛然攔腰截了去。楊嬤嬤想叫,張大了嘴卻沒發出聲來,任那人帶著容嫣進了晦暗的房間。
  隨著門然關上,那人抱緊了她,胸口貼著後背將頭埋在她頸窩,一動不動,屏息不語。
  不管是味道還是感覺,容嫣都再熟悉不過了。良久見他未動,她撫著腰間手問道:
  「您怎麼了?」
  「想你了。」虞墨戈在她頸間深嗅,好似要將她整個人都要吸入腹內一般。
  氣息涼颼颼的,有點急。
  容嫣驚忡,她還是第一次見他這般。難不成是因為秦晏之?他與他說什麼了嗎?
  「您到底怎麼了?」
  虞墨戈沒說話,抱著她的手更緊了,生怕她化煙而去似的。
  雖然兩人關係一觸即破,可他始終認為她一直在他的掌控中不會離開,即便患得患失也是一種錯覺。可如今他明白了,不只他一個人知道她的好。
  活了兩世,前世他不是不知道她的存在。雖不認識,但他聽說過秦晏之的髮妻。朝臣都知道秦晏之二十三喪妻,傳言他與妻子情感冷淡,中間又因納個勾欄的姨娘惹得沸沸揚揚,可後來他妻子去世後,他不娶不納,身邊一個女人都沒有,他是在悼念亡妻。
  愛之深沉,失而復知。
  他一生都活在對亡妻的愧疚中……
  虞墨戈重活一世,他身邊所有的一切都未曾變過,沒有一絲異樣。唯獨她——
  按照上一世,她去年七月就該不在了,可這一世在沒有他的影響下,她竟然活了下來。她是個特例,是個除他以外特殊的存在。
  兩世如出一轍,唯獨不同的便是:他重生了,她活下來了。
  所以,從他知道她身份的那天開始,就對她極其好奇,久而久之的默契讓他覺得他們就應該在一起,這便是老天給他找的那個伴侶,再後來,他深陷其中……
  他以為如他一般,生活軌跡改變,身周的一切也會受影響。因為她沒死,許秦晏之對她依舊是冷淡漠然。然今兒對峙才知,原來她就埋藏秦晏之心底,只是他自己不知道而已。
  想想曾經她有多喜歡秦晏之,不過是因為他的冷漠而心灰意冷,如果有一天她發覺秦晏之愛她至深,結果會是什麼樣。
  不管是老天安排也好,是他們的緣分也好,他早已把她當成孤獨的寄託。
  不管這是不是愛,他是不是自私透頂,他就是不想把讓給任何人。
  「你跟了我吧。」他埋在他頸間道。
  又是這句。容嫣涼薄一笑,去掰他扣在她腰間的手。「咱不是不提這話了嗎。」
  他靠在她頸間的頭搖了搖。
  「你嫁我吧。」
  容嫣掰著他的手僵住,身子也僵了。他察覺到,抬起頭看著她側容。她也偏頭看他,對上了他的墨瞳。他眉心的清冷如霧散盡,雙眸中的溫柔抑不住地流淌,似水纏綿。
  有那麼一刻她真的心動了,可繼續下去,除了那層溫柔什麼都沒看到,她依舊看不到他眼底猜不透他心思。
  「為何要娶我?」她問道。
  「不想與你分開。」虞墨戈親了親她的額角。
  不想分開?僅此而已?容嫣看著他,眼睛從明亮到黯淡。
  她思量了會兒,大抵明白他為何會說這些了,怕還是因為秦晏之的事吧。他需要自己,又擔心自己會離開;想要占據自己,自己又不肯為妾,那麼他只能被迫應下娶她了。
  只是,這個「娶」字哪有那麼容易。
  「怎麼?不願嫁?」見她沒應聲,虞墨戈問道。
  容嫣搖搖頭,拍了拍他手笑道:「其實你不必如此,我答應祖家,容煬不金榜題名我便不嫁,只要你願意我們可以一直保持這樣,用不著非要娶我的。」
  這話說得虞墨戈有點愣。鬆開手,將她扳過來面對自己。她修頸如天鵝般美麗,優雅挺直,認真看著他。
  他笑了。這個女人啊,真是讓人又氣又愛。
  「是你說要嫁人,怎偏我就不能娶了?」
  「沒說你不能娶,只是我們兩個不合適。」容嫣淡然道。
  虞墨戈挑了挑眉,饒有興致地「哦」了一聲,「那我倒要聽聽,如何不合適了。」
  容嫣想了想,柔聲道:「你只是需要我而已,我們看似親近,其實根本沒有感情基礎。我也不是說,我嫁的人就一定要先與我有情,有情最好,若是沒有起碼要門當戶對身份相當,沒有那麼多阻隔。
  我與您門第相差太多,您想過這個‘娶’要付出多大的代價嗎?世俗不認可,家人不支持,所有要面臨的困難早晚會把我們對彼此的那點好感消磨殆盡。都說貧賤夫妻百事哀,這‘貧賤’可不止是金錢,感情也一樣,到時候我們兩看生厭,還拿什麼維繫。情比金堅,才能攻無不克。我們連最起碼的‘利器’都沒有,如何克服這些。
  就算成親了,若是日後遇到您真心想娶的人,您一定會後悔的,到時候又怎麼辦?貌合神離?我已經經歷過一次沒有感情的婚姻了,不想再經歷了。況且我覺得我們現在很好,對彼此有悸動有好感,很美好不是嗎。我不想把這種‘美好’扔在世俗裡讓人踐踏,最後枯敗。給彼此保留美好的記憶不好嗎?」
  她說得頭頭是道,他不插話,一直含笑看著她。終於等她說完了,他低頭鼻尖哼笑了一聲,似有戲謔的味道,他點了點頭。
  「嗯,說得極好,有道理。所以……你嫁我吧。」
  這話是白說了嗎?容嫣好生無奈,他是真不懂還是裝不懂,她看就是後者!
  她不言語了,乾脆賭氣不看他。二人僵持,她嘟脣瞥了他一眼,幽幽道:「虞少爺,那我問您,您看上我哪點了?」
  虞墨戈望著她笑意不減,好似面對的是個撒嬌的孩子,他勾脣道:「全部。」
  呵,真敷衍。容嫣脣撅得更高了。想想又笑了,彎眉道:「您都不知道喜歡我哪一點,我又拿什麼去拴住您!算了,您信我,您早晚會遇到自己的心上人的,我陪您等還不成嗎。」
  「你肯等我?」虞墨戈驀地問了句。
  容嫣不解,茫然點頭。「等啊。」
  軟糯糯的兩個字戳在心頭,心都化了。虞墨戈眸色登時一亮,如萬里浮雲霎時散盡,耀出的溫柔濃得化不開,似要把她溺在眼中一般。容嫣納罕,被他盯得心慌意亂,臉從鼻尖一直紅到了耳根下,連白皙的脖子都透著誘人的緋色。
  他一個衝動將人攬入懷裡,低頭看著她。聲音幽沉繾綣道:「那說好了,等我把一切都安定了,我就娶我心上人。」
  這話容嫣更是糊塗了,她想問個明白,可他連開口的機會都沒給她,驀地吻了下來。
  一吻深沉,攻城略地連呼吸都被他攫取。從未有過的溫存細膩讓容嫣淪陷,意識被他絲絲地抽去,被甘甜取代。豈止他貪戀她,她又何嘗不需要他呢……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9-20 00:04:33

第十九章

  楊嬤嬤候在門外提心吊膽,不過半刻鐘卻有如半個時辰之久。她卷著帕子怎麼合計都覺得這虞少爺一定是故意的。對,就是故意的,回回撞上他,哪就那麼巧!若是故意的,那他對小姐還真是心思不淺。
  不淺是不淺,可又能如何,他能娶她嗎?楊嬤嬤撇了撇嘴。不過想想兩人站在一起,霽月清風,好不恬靜,真是登對得只應天上有。
  只可惜小姐嫁過了,若是沒有遇到秦晏之,而先認識的虞少爺該多好……
  正胡思亂想著,角落裡房間門開了。虞墨戈走了出來,朝楊嬤嬤淡然頜首目光掃視,見四下無人才迎容嫣出來。容嫣邁出房門便趕緊朝楊嬤嬤去了,虞墨戈拉住她。
  容嫣回首,只見他微微俯身,高大的身體像把她籠住了一般,給她正了正腰間的錦囊,隨即修長的手指又撫平她的裙裾,直身淺笑,清清冷冷地卻又溫柔似水。
  那看著便讓人心生畏懼的虞少爺,冷若天神似的,竟也能做出這些體貼的事來。楊嬤嬤看呆了,一把歲數了心竟有了種軟綿綿的感覺,越發覺得兩人是天作之合。
  容嫣倒是沒在意這些,唯是伸手摸了摸錦囊,手感有點硬又很熟悉。是那半塊玉佩……
  第二日一早,秦晏之推門便瞧見一侍衛模樣的男子在對面和容嫣說著什麼,看樣子不是容家人,那便是虞墨戈身邊的。
  昨晚那幕浮現,他嘆了一聲斂回目光,再不想管了。可方要轉身忽而頓住,男子那身玄青曳撒好不熟悉,不正是昨夜那個他追出去的人嗎?
  他虞墨戈身邊的人……
  想到昨夜容嫣問都不問便給他開了門,秦晏之恍然:難不成她昨夜等的是虞墨戈?
  秦晏之僵住,原來不止虞墨戈對她有意,她也……
  「兄長,可要走了?」身後秦翊喚聲。
  秦晏之瞥了眼對面,掩飾道:「再稍等,查查可有遺落。」便將門又掩上了。還是不要叫弟弟看見容嫣的好,不然只會徒惹其哀。兄弟二人逗留片刻,見對面容嫣退回房間,秦晏之心再如何不寧也只得帶著弟弟離開了。
  九羽一早便敲了容嫣的門,告之京城有急,虞墨戈要先行離開,遣他來道個別並留下兩個隨從幫容嫣繼續修車。容嫣謝過,九羽便離開了。
  虞墨戈先行離開也好,免得一會兒外祖家來人撞上,又得多費口舌解釋。畢竟京城裡沒幾個不識得他的。
  等著葉家來人,容嫣百無聊賴,又拿出了他留給自己的半塊玉佩,凝神摩挲著。
  他什麼意思呢?非要塞給自己這塊玉佩,上次是為了相約故地,這次呢?就算送禮也沒有送快碎玉的吧。百思不得其解,然更玄乎的還是昨晚的話。等他安定好了,娶心上人?安定什麼?跟她又有什麼關係……
  「你嫁我吧……」那句話又從心頭掠過,撩得她心亂。
  知道他衝動而已並非愛慕,但她還是很感激他能說出這話,起碼那刻他肯為她妥協了。
  誰說她不想嫁!與其嫁個陌生人,嫁給他不是更好嗎?只可惜現實不允許。
  他要不是英國公府的三少爺就好了,如果只是個普通人,也許立即馬上當下她便會同意,哪怕他一無所有,哪怕要她養著他也好,只要能擁有一個安寧穩定的家。
  大不了反過來唄。他負責貌美如花,她負責賺錢養家。反正他長得夠俊!
  想著想著,容嫣竟痴痴笑了。然念頭一轉突然意識到自己身上的擔子,她的田莊還有她的計劃,眼看新年已過不能再耽誤了……
  「小姐!」樓下候著葉家人的雲寄突然入門喚了一聲。「葉家人到了。」
  容嫣帶和弟弟才下了樓,便瞧見天井裡站了一年輕男子,月白直綴頭頂玉冠,遠瞧著有些清瘦,但挺直的肩背如松英逸。雪後陽光極好,整個天井都是明亮的,他就靜默地站在那,光線模糊了他的輪廓,襯得人芝蘭玉樹又像虛無縹緲的幻覺,亦如容嫣此刻掠影般的記憶,不真實。
  見她走下來,男子靠近,從光線中走到陰影處,容嫣這才瞧清了他的真容。遠山眉宇凝著英氣,一雙墨瞳深得黑曜石,好不清亮,坦坦蕩蕩透出與生俱來的優雅自信,讓人想到和風朗日。容嫣不禁感慨,是何等的家教能養育出這般優秀的青年,雖帶著那種不可逾越的距離感,但還是忍不住讓人心生歡喜想要靠近。
  她下意識看了眼容煬,若是弟弟也能成長成這般,那她也無憾了。
  男子靠近,帶著縷清新淡淡而笑,彎眯的雙眼倒是和容煬有幾分相似。他頜首喚了一聲:「表姐,好久不見了。」說著,又朝容煬點了點頭。容煬含笑親昵地喚了聲「臨表哥」,激動得想要上前,然看了看姐姐按捺住了。
  容嫣想起來了,這是三舅家的表弟葉寄臨,昨個和容煬聊天還提到他。容煬極喜歡這個表哥,不過說起來,還是容嫣和他最親。
  三舅母陳氏和母親腳前腳後有孕,只差月余,孕期姑嫂二人走動頗多。陳氏臨近生產一直沒個動靜,母親去看她,怎知才到葉府便開始腹痛,有了生產之兆。女兒生產是不能生在娘家的,可葉氏心疼女兒怎肯然她顛簸回去,再者提前月余,誰也不知是何情況,於是請來了為陳氏準備的接生醫婆。
  雖早產倒也順利,容嫣出生了。可醫婆還沒待離開葉府,陳氏也絞病了,於是誕下了葉寄臨。結果本來該大她月余的表兄,成了小他三個時辰的表弟。
  二人年齡相同,圓嘟嘟地長得又像,宛若雙生。故而從小便在一起玩,感情極好,常像兩個小尾巴似的跟在表姐譚青窕身後。許是因為大家對出生時的事說得多了,許是因為葉寄臨天生帶著紳士勁兒,他一直把這個表姐當做妹妹看,直到八歲那年容嫣去了宛平,二人走動少了。
  不要說容嫣已經換了個芯,十二年兩人也不過見了寥寥幾次,上次相見還是四年前父母離世,眼下即便想親也親不起來了。
  「表弟。」容嫣莞爾應聲。
  葉寄臨眉目舒展,朗朗道:「表姐辛苦了,車準備好了,咱走吧。祖母還在府上等你呢。」沒有過多的寒暄他笑容可親,好似才分開不久似的,把兩人的疏離感淡化了。
  容嫣含笑點頭,跟著他去了,走出天井前她頓足,又朝對面三樓望了一眼,門扉緊閉整個長廊人影匆匆,只是沒有她想見的那個。再見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了……
  葉家來了兩輛馬車,容嫣和葉寄臨一前一後,顛簸著半日的功夫便到了京城。這裡對原主不陌生,但容嫣卻是第一次來,想到要見葉府那些親人不免有些緊張。昨個打著囑咐容煬的名義,主僕四人聊了許久,為的便是將原主的記憶喚起,別到時惹得尷尬。
  京城裡禁止馬車奔馳,走了兩刻鐘終於到了葉府。容嫣還沒下馬車便瞧著眼前的朱紅高門怔住了,倒不是因為家宅之闊,而是心頭涌過莫名的酸楚,壓在胸口的委屈一股腦奔了出來。是原身的感覺……
  「表姐?」葉寄臨喚了聲。二人對視,見她眼圈略紅他淺笑垂目,伸出手臂輕聲道:
  「回家了。」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9-20 00:04:44

第二十章

  容嫣心暖,道了聲「謝表弟」扶著他小臂下車。
  過了門廳,繞過穿堂影壁。容嫣一露面便瞧正堂上的人紛紛而來,為首的是丫鬟們攙扶的老夫人,容嫣知道,這便是外祖母沈氏。
  容嫣立在她面前,手指輕搭便要給祖母施禮,容煬已經跪下了。可姐弟二人方喚了聲「外祖母」問安的話還沒說出來,沈氏一把拉住了容嫣的手,滄桑的聲音顫抖道:「你可要害死祖母了。」說罷,眼淚簌簌而落,手勁兒越發大了,生怕容嫣跑了似的。因為太用力,她整個身子都在抖,緊張得一旁的兒子兒媳趕緊上來安慰。
  曾經也聽過這麼一句話,是梁氏說的,可今兒的心境卻完全不一樣。昨晚上還囑咐容煬見了祖母萬不能失禮,然此刻那股子委屈涌上來,她什麼都不顧了,只想抱著外祖母哭上一場,於是眼淚也下來了。
  瞧這祖孫二人,大夥也好不心酸,趕緊笑著攙起容煬哄勸老太太進屋再聊。
  沈氏一手拉著一個,欣喜地入了正堂,大夥緊跟其後,唯是三夫人陳氏慢了些腳步,意味深長地看了眼兒子……
  老太太本就是隨性的人,進了正堂便拉著姐弟二人隨自己坐在了主位的羅漢床上。
  三夫人陳氏世家出身,家教極嚴,看著婆婆當著一眾兒孫不顧禮數,心裡不大順暢。可想想二人也著實不易,再憶起自己那個親近的小姑,心痛便也沒過這些了。二夫人蔣氏不以為然,聽聞夫君葉承稷在通州的所見所聞,瞧著姐弟二人好不心疼,如今可算來了,欣慰地舒了口氣。
  不過祖母不忌諱,容嫣不能不走心,平復了心情該施的禮還是不能少。她帶著容煬給祖母行禮後,一一見過長輩。
  葉家老天爺葉元懋年輕時玉樹臨風,與端秀沈氏堪稱一對璧人,兩人子女各個氣質斐然。容嫣繼承了母親的清麗溫婉,記憶裡那個剛出嫁的小姑娘,眼下竟出落得這般明艷了。二舅母拉著她打量,心生喜歡,不知如何表達得好,恨不能抱上一抱。
  蔣氏生於江南,是沈氏的外甥女,與葉承稷二人感情極好。二人育有兩子一女,大少爺葉寄岑年二十三,隨父從商,其妻江氏乃蘇州商會會長之女;三少爺葉寄穹,今年十四,在府學讀書;二小姐葉衾年十六,與保國公家庶出四少爺定了親,只待四少爺今年春闈後,便給二人成婚。大小姐葉茹庶出,年二十已嫁人,初二歸寧當天便走了。
  容嫣帶著容煬與各位兄弟見禮。男孩裡葉寄穹最小,聽聞表弟容煬制藝學得極佳,要與自己一同去府學,高興得直道要帶他出去轉轉。蔣氏聽了撇嘴:
  「就你那貪玩的,可別把煬哥兒帶壞了,倒是你應該好生跟人家學學制藝。」
  葉寄穹不服,笑道:「制藝學不好又如何,父兄沒學,不也應有盡有。」
  這話把陳氏惹逗笑了。蔣氏怒其不爭地瞥了小兒子一眼,怎就不能出息點,雖說二房從商倒也過得體面,可終究不如人家為官的。看看人家陳氏教養出的兒子,學問做得極好不說,人也溫文爾雅,好不讓人羡慕。
  可想想也是,三爺葉承弼雖只是個翰林侍讀,人家可是在敬王府給敬王開課講經,雖說敬王陳湛不受皇帝老子待見,人家畢竟是個王爺啊。再說陳氏,世家出身,父親是山東巡撫,自小便在書香中長大。如此夫婦兩人養育出的子女怎麼可能不優秀,瞧瞧葉寄臨,彬彬持重,真是一個叫人喜歡。
  蔣氏這邊感嘆著,容嫣已經給三舅父和三舅母請安了。葉承弼和青窕母親葉綺蓁是雙生,僅長容嫣母親三歲,見到外甥女不免想起自己疼愛的妹妹,笑裡帶著酸楚。陳氏輕輕拍了拍夫君手臂,以示安慰,也是想告訴他別再惹了孩子傷心。
  葉寄臨容嫣已見過了,只剩下一個十三歲的表妹葉怡,和庶出的表弟葉寄堯,寄堯才四歲,怕他吵鬧便沒讓他來。
  一一見過後,沈氏又把外孫女拉進懷裡,瞧著外孫女目光不錯,看著看著好不容易擦乾的眼淚又下來了。這心裡怎能不難過。
  長子葉承蘊九歲那年病逝,她悲痛不已,正趕上這時候她懷了容嫣母親,她一直覺得這個孩子便是兒子的轉世,給她起名為綺蘊,當做心肝樣寵好不珍愛。眼下女兒沒了,再見外孫女,傷心不已,加之聽聞了容嫣和離與容家的懊糟事,她恨得心絞痛。這到底是她最疼的孫女啊,當初她和葉寄臨同天出生,老太太只是看了眼孫子,便一直留在容嫣身邊,抱著便不撒手了。
  沈氏泣涕漣漣捏著帕子捂著胸,大夥知道她是心口疼又犯了,趕緊上前安慰。
  「老太太,您可別再傷心了,新年團聚是好事,再念這些舊事,孩子心裡也痛啊。」蔣氏給沈氏抹淚。
  三舅母陳氏也上前,殷切道:「是啊母親,您若是再傷了身子,豈不更讓嫣姐兒難過了。周途勞頓的,讓孩子歇歇腳,您也緩緩。咱有的事時間聊。」
  見老太太抹淚點了點頭,陳氏便安排容嫣姐弟入住。
  二房蔣氏常跟著經商的夫君南北跑,故而中饋歸陳氏,陳氏也打理得井井有條,容嫣未到她便按老太太吩咐,把後院的清菡苑騰出來給姐弟二人了,又添置了丫鬟婆子。
  清菡苑倚著園林,正對半畝蓮池。春夏裡,清灩接星津,菡萏紅相繼,推開窗,秀美清幽,香浮几案。整個葉府,景色最佳莫過於此。容嫣母親待字閨中時便住在這,即便出閣了,這院子依然給她留著。老太太的心頭肉啊,還真是沒人比得了。
  容嫣推門而入,抬眼便瞧見房裡布置好不精緻。紫檀小花幾,插著「春明景和」的沁綠古銅花觚,哥窯熏爐,沉香鴛鴦暖手,葵瓣香盒,白玉棋,琥珀杯,水晶、泰西進貢玻璃制的鏡子,還有養著五七尾錦鯉的冰裂紋瓷盆。
  看著那幾尾錦鯉,容嫣稍怔,想起了某人更想起了宛平。只怕這京城她留不得,於是謝過三舅母便先帶弟弟歇下了。
  晚飯,大家都去了老太太的永禧院。緩了一個下晌,沈氏平復多了,拉著外孫、外孫女坐在身側。然才布了菜,便聽下人報,大姑奶奶帶著表小姐從譚府來了。
  老太太就不怕熱鬧,陳氏趕緊讓人添碗筷。姨母帶著青窕入門,容嫣帶著容煬給她施禮,葉綺蓁含笑點頭,清眸中溫慈流淌,暖意融融,容嫣看著她竟有種見到母親的感覺。
  本是蔣氏挨著容嫣,青窕抱著二舅母的胳膊撒嬌,擠在了中間。蔣氏嗔笑拍了拍她小臉,「我可不是衝著你面子,是衝著你肚裡這個小東西!」說罷,大夥都笑了。
  容嫣看著好不感慨,這才是家嗎!
  「嫣姐兒如今搬來了,家裡便又熱鬧了,老太太可是高興了。」蔣氏看著婆婆笑道,沈氏點頭,笑道:「有祖母在,日後什麼都不怕了。」
  心暖歸心暖,可有些事還是得說。
  「我答應祖家留在宛平容宅……」
  「我知道。」二舅父葉承稷道了聲。「當初我應下也不過是怕她們阻隔耽誤容煬的學業,眼下你們人都來了,她奈得了誰,踏實住著。」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9-20 00:05:01

第二十一章

  「只怕給長輩添麻煩。」
  「說的這叫什麼話!」沈氏捏著孫女的手嗔道。可心裡卻是更心疼她了,惱那些沒良心的。「當初你嫁到秦府何等風光,我們都以為你過得好,若是知道那般挨日子早便把你接出來了。這些年我幾次見你,你都不肯道一句苦,想來也是被容家那些人逼的,他們豈拿你當家人了?眼下還在乎她們?別說有我在,就是沒有我那天,你舅舅舅母哪個不是你親人,怕她做甚。」
  滿桌人連連點頭,葉承稷又道:「你不必擔心,眼下她們也沒心思來鬧你了。」於是便將聽聞的容嫣如何逼容家休了萬氏的事道了來,惹得大夥不由得對這個印象裡柔弱的姑娘刮目相看。
  葉承稷又道,萬氏被休本想找娘家人去鬧,怎奈萬家心思都在濟寧的那船藥材上,哪還顧得上她。提到藥材,葉承稷鄙夷地挑了挑嘴角:「仗著沾親帶故,竟和我壓低佣金,敢情他的損失還要從我身上出?休得好,萬氏這一休,我更用不著幫他了,他便等著開春運河解凍再走吧,這錢不就省了。我看他倒是那船藥還留得住留不住。」
  容嫣抿笑。葉承稷勸道:「不必擔心你祖母,眼下分家這事鬧得好。她如今不敢再惹你,你二叔更是不敢,若是真的分了家那容家就垮了。再說梁氏最在乎面子,撐了大半輩子的家她不敢說毀就毀。」
  倒是這麼個理。當初容嫣沒把二叔一家逼上絕路也是讓他們有個顧忌。光腳的不怕穿鞋的,若是他們真的一無所有,指不定會幹出什麼事來,他們能消停才是最好的。
  「那嫣兒留京,我日後豈不是看不到她了。」青窕幽幽道了句。
  「你就想你自己!」姨母含笑瞥了她一眼。「你怎就不知道讓你那夫君遷個京城的官,回京啊,害得我都瞧不見你。」
  青窕撇了撇嘴。「他一個武職能留宛平就不錯了,若是去了九邊,更瞧不見人。初二那天聽他道,英國公府掛帥要出征西北,好幾個侯伯被點了名,得虧他戍守宛平,不然也去了。」說著,青窕看了眼容嫣,這滿桌子的人也只有她見過英國公府的人,雖說只是個紈褲三少爺。
  容嫣沒敢抬頭,喝著眼前的湯。想了想轉而笑道:「我巴不得留下跟親人在一起,天天守著外祖母才好,但我還是得回宛平一趟。我在宛平置了田莊,眼看開春了,還得回去安排。等都妥了便回來。」
  不過幾百畝的田莊而已,葉家隨便在京城揀個鋪子都抵上好幾個了。葉承稷含笑搖頭,有葉家在她還在乎這些作甚。
  可葉家是葉家的,她若只是需要個容身之地,葉家肯定虧不了她,但是她得為容煬的以後打算,得有一片家產給他撐脊梁骨的。且以她現在的境況,她不能把一輩子都押在出嫁上,與其整日無所事事地躲在後宅選夫挑婿,或者任人挑揀,還不若做些什麼充實生活。人不一定要靠著夫家靠著祖家,她也可以有自己的生活。
  怕親人多心,她簡單解釋了幾句。葉承稷是知道這個外甥女是個有主意的,而且也固執得很,於是對著母親點了點頭。
  沈氏不情願地拉著外孫女,像割肉似的不捨。容嫣安慰她:「祖母放心,我不過去去幾日便回,回來我好好陪著您,況且容煬還在呢。」
  看了外孫,沈氏勉強點了頭,然忽而想起什麼,道:「不行,我還是不放心,得找個人‘押’著你去才行。」她眼神朝二房那瞟去,最後定格在三房。她直視二少爺,肅然道:
  「寄臨,你陪表姐去吧。」
  話一出口,葉寄臨身邊的陳氏登時僵住,眼皮不自覺地跳了跳,沒待兒子應聲先行道:「母親,眼下要春闈在即,還是讓他安心備考吧。」
  「寄臨文才在京城數一數二,前些日子他祖父翰林院同鄉來過,道寄臨此次春闈必然榜上有名,況且科舉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這麼些年的底子他錯不了的。而且容嫣不是說了,幾日便回,是吧?」沈氏再次望向孫女,求證似的笑笑。
  容嫣能說什麼。她看得出陳氏是不想兒子去,再說她也用不著人陪。「外祖母……」
  「祖母,我去。」葉寄臨應道,隨即看了看母親,笑容安撫。「母親放心,不會耽誤春闈的。」
  他都應下了,容嫣也推辭不得。想想外祖母也是夠用心的了,她這是怕自己一去不回,找個帶著任務的人給自己定了個時——為了不耽誤葉寄臨春闈,容嫣必須提前回來,不然她可就成了罪人了。
  容嫣是這麼想的,可陳氏不是,她心裡再清楚不過這個婆婆心裡裝的是什麼了……
  晚飯後,葉家二爺和三爺去了大書房。回二房棠棣院的路上,陳氏遣嬤嬤先帶小姐回去,她帶兒子去了花廳。
  「你不該應下。」陳氏皺眉道。
  葉寄臨看著母親笑了,不以為意道:「祖母遣我去便去了,為何不應?」
  「你不用與我裝糊塗,你祖母的心思旁人看不出,你會不明白?」
  被母親這麼一說,葉寄臨垂下眼瞼,雖還在笑,但表情不甚自然。陳氏嘆了聲。
  「就算心疼她,要家人去接,可還有大房的寄岑在呢,何故偏叫你去。這會兒也是,單單要誤你的事讓你跟她去宛平。宛平還有臨安伯府,有青窕在,有何可擔心的。還不是想……」
  「母親,別說了。」葉寄臨打斷她。「您想多了,許祖母只是覺得我二人自小關係好罷了。再說何來誤我的事,您放心,兒子必定給您考個好名次,讓您家裡家外都抬得起頭,如何?沒準您還能做狀元母親呢。」
  葉寄臨哄勸母親,笑彎了眼。陳氏就怕這個,一股惱氣被他壓下五分。
  「就你會說!」她瞪著兒子嗔道,「這話放這,你若考不中狀元,瞧我怎麼收拾你!還有,別跟我說這些轉移話頭,你祖母又不是沒動過這心思。我喜歡容嫣心疼她,拿她當女兒看,可我也只能拿她當女兒。」
  「當女兒就好。」葉寄臨笑意不減,「當女兒更應該我這個做弟弟的去送了不是。」
  陳氏簡直氣得說不出話了。有時候真羡慕蔣氏,怒氣了還能敲打兒子兩下,可面對自己的兒子,她真是下不了這個手。
  知道自己說不過他,陳氏嘆了一聲,怏怏不悅地走了。
  看著母親喪氣的背影,葉寄臨笑容逐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眉心的凝重……
  燕歸坊,鶯鶯曲音,裊裊婉轉,撩得人心馳盪漾,可即便如此也動不了虞抑揚的心。十幾歲便駐守沙場,這曲調對他而言便是靡靡之音,不聽也罷。
  方才與妻子出行,半路被人請了來,他在雅間裡侯了有半刻鐘了。
  「二哥。」側門打開,虞墨戈入門喚了一聲。虞抑揚抬頭微怔,隨即垂目哼笑。除了他還能有誰。
  「幾時回來的?」虞抑揚漠然問。
  「前日。」
  「為何不回府。」
  「我不是為他們回的。」虞墨戈佻聲道,全然一副不在意的模樣。
  虞抑揚瞥了他一眼,低聲道:「母親很記掛你。」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9-20 00:05:11

第二十二章

  「嗯。」一聲淡應,兄弟二人再無他言。半晌,虞墨戈道了句:「二哥為何要回?英國公府的事你也應該聽聞了,世子就等著你回呢。」
  「我回也不是為了他們。」虞抑揚借他的話回了句,朝窗外看了眼,妻子還坐在樓下等他。「我是不想他再把英國公府毀了。」
  虞墨戈沉默了,他明白二哥的心思。他為人忠貞,對他而言國事大於天,他知道虞晏清不能勝任反而會毀了英國公府甚者禍國,故而才會回來,替虞晏清出征。
  「不過不必了,遼東突然告急,我今晚得回了。」
  虞抑揚淡然道了句,虞墨戈點頭。回去就好,看來陸參軍已經到遼東了……
  在虞墨戈的印象裡二哥一直都是性子極冷,硬得跟塊石頭似的,和兄弟相處不來與整個國公府都顯得格格不入,虞墨戈也不是很喜歡這個二哥。
  直到前世他被圍困,虞抑揚來援救,二人促膝長談才道出了這個心結:母親疼愛大哥,祖父偏愛三弟,作為庶出的他無論多努力都換不來家人的重視。直到參軍入伍識得了曾經跟隨父親的千總,他酒後失言,才知原來自己是父親從邊疆撿來的。他明白了,於此,對親人更是疏遠。
  但看似疏遠,他做的每一件事都是為了英國公府,包括營救虞墨戈。
  虞墨戈今兒見他可不僅僅是為了出征。前世,虞抑揚有個秘密還未曾告之他便戰死沙場,他總覺得這個秘密和英國公府有關。
  「二哥,你為何不回京。」虞墨戈驀地問了句,「常年駐守在外,你到底在躲什麼?」
  聞言,虞抑揚微愣,有那麼一刻他恍惚了,然卻冷回了句。「那你又在躲什麼。」
  虞抑揚下樓的時候妻子孫氏還在聽戲,他看了眼妻子,笑道:「久等了。」
  孫氏看著英氣逼人的丈夫,柔聲道:「沒有。」
  這的確不算久——
  嫁給他六年,總共在一起也不過幾月,連個孩子都沒留下,她唯一的生活便是在後宅等他。
  見丈夫不言語,孫氏問道:「你可與三少爺說了?」
  虞抑揚搖頭,黯淡道:「我不想再參與他們之間的事了。」
  「你不是不想參與,是不忍傷他心吧。」孫氏嫣然而笑,想摸摸丈夫,可伸出去的手又頓住,分開得太久她都不知道該如何安撫他。虞抑揚看著心酸,一把拉住妻子的手,緊緊攥著。他握刀的手粗糙,與孫氏柔嫩的皮膚摩擦,卻讓人莫名心安。
  虞抑揚偏頭看看戲台,溫柔道:「好聽嗎?」
  孫氏點頭,可想想他不喜歡,又連下搖了搖頭。
  虞抑揚笑了,拉著妻子道了句「我陪你。」連拒絕的機會都沒給她,攬著妻子坐下了。兩人相偎孫氏好不羞窘,然夫君的手一直扣著她不叫她動。他懷裡暖,好似還能聞到風沙的味道,孫氏仰頭看著他硬朗的下頜,不自覺地笑了。
  樓上窗前,虞墨戈把這一幕瞧在眼中。心裡有個惦念的人真好……
  「九羽,容家小姐在做什麼?」
  容嫣來了葉府就沒閒著,和外祖母商議初八走後每日都陪著她,只有她歇下的時候容嫣才能去找舅舅葉承稷。
  她與舅舅道來,自己的六百畝地想要種棉。未曾多說,葉承稷便將她的心思都猜到了。北方日照適合種棉,而棉較絲綢價低又比麻耐磨,眼下百姓生活對它的需求量很大,供不應求。但問題是,北方雖適合種植但棉紡織業不發達,需要到南方。
  果然是經商之人,看得這般透徹。容嫣感慨,並詢問起運輸的事。除了官府漕運,通州船隊大部分都是葉家的,運送點棉不算什麼,捎帶腳的事。
  這可不是她想要的結果。舅父沒和她見外,但她不能利用這個便利去占便宜,還是想請舅父幫她把這筆賬算清。
  葉承稷無奈,其實這筆賬不難算,因為根本就是不賺錢的事。若是只把北方的棉賣到江南倒是還能略賺些,而這些錢也不比種桑茶要多。若是在淞江紡織,再做成布料送回來,那手工,耗損,運費等等全部加在一起,怕最後到手的利潤微薄得還不如直接把田租出去。這便是需要棉而種棉人極少的原因。
  不過棉業發展必然是個趨勢,葉承稷還是支持她,道若是真的想試試他還是那句話,不管陸運水運葉家商隊隨她支配。
  容顏搖頭。這就沒必要了,這明擺著賠錢的買賣還要一意孤行,就算錢到手了,還不是葉家往裡面搭的嗎。她是要賺錢,可不是要賺葉家的錢。
  看來這條保守的路線是走不了了,容嫣還有個大膽的想法,她試探著問道:「那我們就不能有自己的棉紡織作坊嗎?」
  「可以啊。」葉承稷應道,「這想法很好,可是淞江紡織要成熟得多,南北都無以匹及。我們紡織的棉布,同樣拿到市面上根本比不得人家的,倒頭來還是要壓低價格,還是不賺錢。」
  「那就學藝,請淞江的師傅來。」
  這話一出葉承稷怔住,隨即笑了,搖頭道:「甚佳,可這需要的資金更多,投入得也更多。」這無疑是個好計劃,可前期投入太多,週期又長,極少有人敢下這個決心。
  容嫣笑了,可行就好。與方才提到運棉到淞江紡織比起來,這是有前景有意義的戰略性投資。雖前期投入多,可一旦正常運轉,那便是一個良性循環,後期收益無限。
  她將自己的想法說了。葉承稷拍案叫好,這提議雖好,可他更佩服外甥女的決心膽魄。如果方才為她提供運輸不過是哄著她開心,幫她賺點體己而已,那麼此刻他是認真的了,他讓外甥女放心大膽地去做,若是遇到財力物力人力任何方面的麻煩,都可以找他。
  容嫣這回應下了,因為此幫非彼幫,這件事是有意義的。如果成了,不但對自己就是於葉家也是有利的。
  若是真的辦紡織,那麼這個計劃可是要比種六百畝田更大,而且這些棉也根本不夠。看這趟宛平之行,容嫣果真是勢在必行。
  初八那日,大夥送容嫣和葉寄臨。
  沈氏叮嚀容嫣早點回來,並翻來覆去地囑咐寄臨定要照顧好表姐。大夥勸老太太安心,不過宛平而已,幾日便回了。而陳氏凝眉,拉著兒子不肯撒手,看得大夥還以為她是舍不得與兒子分開。
  葉寄臨淡笑,拍了拍母親的手以示安慰,便上了馬車。
  兩輛車一前一後,隨著轆轆聲,朝著南城門去了……
  走了半日,晌午遇經一茶館。葉寄臨遣車夫停下歇歇腳,讓隨行的小廝也暖暖身子喝口熱茶。下人們應和,他則去後輛馬車請表姐。
  容嫣帶著雲寄下車。
  她本來想帶楊嬤嬤一起的,不過沈氏遣了不少葉家隨從,而且容煬性格內斂,初到葉府擔心他生活不適又沒個熟悉的人幫他打理,便將她留下了。
  這會兒,姐弟二人同桌而坐,雲寄和隨從喬遠站在一旁伺候。葉寄臨看了二人一眼,溫和道:「別站著了,你們也去那坐會兒暖暖吧。」
  二人去了。容嫣看著敦厚溫雅的表弟,心裡好不喜歡,於是多瞧了他幾眼,•心裡盼著容煬大了也能如這般,神情沉靜,舉止雍容……於是不知覺中便將他當做了七年後的弟弟。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9-20 00:05:21

第二十三章

  「表姐看什麼呢?」葉寄臨捏著茶盅問。
  容嫣回過神來,木然「嗯」了聲,含笑感喟道:「舅父和舅母把你教養得真好,希望容煬也能如此。回去便讓他多和你接觸,多學學。」
  葉寄臨淺笑,搖了搖頭。「我並沒有表姐想得那麼好。」
  「表弟謙虛了。」容嫣也抿了口茶。
  二人不緊不慢地喝茶,空了半晌也沒個話題,容嫣不免尷尬,覺得自己做姐姐的該主動些,於是想了想問道:「表弟春闈準備得如何了?」
  葉寄臨似對這個問題有些訝異,看著她含笑點頭。「還好。」
  「還好不行。祖母道你才華素茂,科舉一定沒問題,但是好無止境萬不可懈怠。你雖隨我來的,不過這幾日你可以在容宅讀書,不要分心。」
  「表姐這是怕我考不中嗎?」葉寄臨淡笑問。
  考不中倒是不至於,但若是不理想,她真怕三舅母把這賬算自己頭上。她可是極珍惜葉家每一位親人,不想因自己惹他們不開心。於是含笑對他道了句:「就聽表姐的吧。」
  葉寄臨笑容無奈,順從地點了點頭。
  一時又沒話了。容嫣看了他一眼,好奇道:「表弟今年二十了,可定親了?」
  葉寄臨愣了,隨即道:「表姐忘了嗎?我與南京守備小女定親了。」
  瞧著他黯淡的神情容嫣恍然,怎就忘了這茬了。她記得楊嬤嬤說過,他十六歲定親,原打算次年完婚,怎奈那小姐游湖落水,被救後驚悸過度,患了重疾不久便離世了。畢竟日後都是生活在一起的親人,她也只是關心一下,可不想弄巧成拙。
  「對不起。」
  容嫣內疚。然葉寄臨卻笑道:「表姐不必這般,如此倒生疏了。」
  他知道她是想表現得像個姐姐,然曾經的她可不是這個樣子。和她在一起,他更像兄長,從始至終都是他照顧她關心她的,眼下她這般倒讓人不習慣了。
  見她不再言語了,葉寄臨看著她道:「表姐,你的傷如何了?」
  傷?容煬有點懵,不解地望著他,水瑩瑩的眼睛盯得葉寄臨莫名有點心亂,抬手輕輕指了指自己肩後。
  容嫣知道了,他問的是她背後的傷。剛穿來時,容嫣也不知道原主後背是有傷的,只是天氣驟變後背左肩胛骨會不舒服,直到一日與虞墨戈溫存,他撫著她背問到,她才知道自己後背還有塊傷疤。不過年頭應該已經很久了。
  「無礙,只是天氣變化時偶爾會不舒服。」她笑著應道,隨即又反應出什麼,斂色問道:「表弟如何知道我有傷的?」……而且還是隱蔽的背部。
  「表姐不記得了?」葉寄臨驚奇。
  容嫣顰眉,踟躕搖頭。「不記得了……」
  眼見她嬌艷的小臉滿是迷茫,葉寄臨蹙眉。隨後還是笑了笑,柔和道:「不記得也好,都過去了。」說罷看了看下人,見馬車都已備好,便請表姐上車,啟程了。
  馬車走得快,趕在天黑前終於到了。
  葉家遣小廝提前來容宅布置,護院婆子們也都回來了。把葉寄臨安排在前院客房,容嫣帶著雲寄依舊回了後院。
  晚飯陪著表弟用過,便各自回去休息了。婆子們把地龍燒得熱通通的,一日勞頓,容嫣躺在自己的床上便睡著了,一夜安穩。
  第二日一早,容嫣打算約鄭莊頭,而葉寄臨也帶了任務。陳氏的同宗叔父六十大壽,禮若到了她回不回倒也無所謂,可既然兒子去宛平了,那便該去拜一拜。
  既然表姐不出容宅自然也用不著他陪,葉寄臨便去給這位舅公祝壽去了。
  容嫣把自己整理的手簿都找了出來,才要翻開看便聽聞小丫鬟來報:來客了。
  這人才出去請,鄭莊頭就來了?容嫣好不驚訝,然才到了前院正堂,她愣住了。眼前坐著的竟是徐靜姝。
  她如何來了?青窕在京城要過了十五才回,莫不是她以為嫂嫂跟著自己回了?
  容嫣細細打量,見徐靜姝神色凄婉,好似還瘦了不少,原本清麗的小臉晦暗,這才過個年的功夫如何變化這麼大。
  給容表姐拜了年靜姝看了看周圍,好似有何難言之隱。容嫣會意,帶著她去了後院,讓雲寄守在門外,她二人坐在明廳。
  「三小姐,您這是怎麼了?有話您便說吧。」容嫣殷切道。
  徐靜姝看著容嫣,眼淚都快下來了,說不清閃亮的雙眸裡是怒是怨還是哀,終了她猛然提了口氣跪在了容嫣面前,哽咽道:
  「容表姐,你幫幫我吧!」
  靜姝道得容嫣好生無措,這話可從哪說起啊!
  「三小姐,你快起來,地上涼啊。」容嫣去拉靜姝,可她如何都不肯起,依舊求著自己。眼看著粉白的小臉都哭花了,容嫣心驚,哄道:「我幫你,幫你,那你也得起來說啊。」
  靜姝終於起身了,隨著容嫣坐在了次間的貴妃椅上,容嫣攬著她給她擦淚。
  「到底怎麼了?」
  「表姐……」靜姝哽咽地喚了聲,咬著蒼白的下脣,橫心道:「你幫我嫁給虞少爺吧。」
  容嫣擦淚的手一頓,整個人僵住了,隨即手緩緩收回挪了挪身子和她保持距離。冷眼看著她警覺道了句:「為何說這話。」
  見容嫣和她疏遠,靜姝急了,抱住容嫣的胳膊道:「容表姐,你幫幫我吧。我知道您和虞少爺的關係,只有你能幫我說說話了。」
  「你如何知道的?」
  容嫣聲音寒如冰霜,水潤而清亮的雙眸如何都看不透眼底的情緒,冷漠得讓靜姝心裡發怵,她從沒看過這樣的容表姐。
  她緩緩鬆開雙手,囁嚅道:「我撞見了……便讓呂嬤嬤去查了。她跟著你們……」
  到底還是大意了。可這天下沒有不透風的墻,容嫣深吸了口氣,穩定下來,平靜道:「就算你知道了,我也幫不了你。他娶誰是他的自由,我沒資格左右他。」
  「不不不,只要你幫我就好,你多和他說說,他肯定會聽的。不然你幫我問問也好,我到底哪配不上他,容表姐,你幫幫我吧」靜姝又抓住了容嫣的手,惶惶恐恐道。
  容嫣知道她喜歡虞墨戈,可眼下的她怎都不像個正常姑娘該有的狀態,容嫣審視地看著她,問道:「你就這麼想嫁他?」
  說到這,靜姝的淚嘩然而落,傷心至極。「我想嫁,我見他第一面就想嫁他,三年了我拿他當神,看到我就開心,只要我能守著他天天見到他就好。表姐你幫我吧,我真的沒時間了,母親要把我嫁去清河,我不想去,真的不想去……」
  靜姝好歹是侯府嫡小姐,怎要嫁到那麼遠?況且也沒聽說清河有哪個權貴在。容嫣疑惑,但這些都不該是她考慮的。「家裡給你說這門親,自然有他們的道理,不同意你求到我這也沒用啊。」
  「他們就是想讓我遠離虞少爺!父兄不肯為我提親,還要把我嫁得那麼遠。我這輩子非虞少爺不嫁,表姐,你幫我……你幫我也是幫你自己啊!」
  容嫣愕然,這是怎個話?見表姐驚詫,靜姝抹了把淚激動道:「我知道你的苦衷,以他的身份是娶不了你的,眼下只能與你保持這種關係。不過你放心,我若嫁了他,第一件事便是讓他抬你為貴妾。我不與你爭也不與你搶,我只要掛個名分在他身邊看著他就好……」說著,她眼淚又默默流了下來。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9-20 00:05:31

第二十四章

  聽著她說「納」自己的話容嫣好生氣憤,可想到那句「掛著名分」她更心痛。愛居然可以卑微到這種程度,靜姝對虞墨戈是,當初的「容嫣」對秦晏之也是。
  惱怒也好,可憐也罷。容嫣對她無話可說了,闔目吸了口氣,冷冷淡淡地推開了她的手。
  靜姝呆住了,半晌從貴妃椅上起身,面無表情地看著容嫣,眼中有那麼一絲陰測閃過。
  「容表姐,你沒得選擇,今兒你若是不同意幫我,那我出了這個門便將你們的事情公之於眾。他是無所謂,您呢?」
  容嫣心震,卻望著她冷哼了聲。
  威脅,這就是她的能耐啊。既然當初自己敢邁出了這一步,就已經想到這個後果了。
  見面前人不為所動。靜姝心中的怨怒一層層地翻涌上來,將她漫盡。許是嫉恨她不肯幫自己,許是妒忌她可以接近虞墨戈,許是憎惡她這種高傲的冷漠……靜姝再掩飾不住了,瞪視著容嫣切齒道:「表姐,您別逼我。我可真的敢說……」
  靜姝話未完,只聞明室門然推開,還沒看見人便聽聞一句:
  「說吧,你今兒說出去,我明個就娶她!」
  虞墨戈推門而入,雲寄跟在他身後震驚得不知所措,攔著他的手也撤了回來,瞪大雙眼望著小姐。容嫣看了她一眼,點頭示意她沒事,她只得默默退到了門口。
  徐靜姝不敢相信地看著虞墨戈,此刻連羞都沒有了。囈語似的道:「你……要娶她……」
  「怎麼,不可嗎?你不是要說嗎,可以。你今兒說出去,我明個就娶她。我還得謝你呢,不然我還真找不到理由讓她應下。」說著,他挑眉看了眼容嫣,笑了。
  「不可能,騙人。你不可能娶她……」徐靜姝眼淚撲簌簌地流,可一點都不招人可憐。
  虞墨戈方才還佻然的臉登時肅冷起來,寒森森地瞥著徐靜姝,聲音低沉道:「你值得我騙嗎?若非你今兒鬧到這來,我真是懶得與你多說一句。你是如何走到今天這步,自己不清楚嗎?年後相親時你是如何羞辱人家周侍郎家公子的?周少爺羞憤而歸整個京城都傳遍了,是你兄長求到我母親那,母親看在你們曾經幫過我的份上,才替你們解了人家的怨氣!不然侯夫人會把你嫁到清河?」
  眼看著徐靜姝臉色愈差,容嫣終於明白遠嫁是如何一回事了,任性如此,還是不自己作出來的。容嫣嘆了一聲。
  虞墨戈聽聞瞥向她,手輕搭在她肩膀,安慰地撫了撫。
  徐靜姝第一次見到如此溫柔的虞墨戈,而這溫柔竟是對她。
  「……可是,她嫁過了啊!」徐靜姝仍不敢相信。
  「嫁過又如何?」虞墨戈分明是哼笑,可看向容嫣的目光中篤定柔情毫不掩飾。眼前的女人,「嫁過」這個詞根本掩不住她的魅力與內蘊。於她而言,「嫁過」不過是一種經歷,而不是身份的標籤;況且對他,愛便是愛了,深陷其中不需要理由,自然也沒有任何可以成為他的羈絆。
  這些旁人是不會懂的,他也不需要任何人懂。
  他看著徐靜姝,輕笑道了句:「你是沒嫁過,可你這輩子也比不及她半分!」
  此刻,徐靜姝僅有的優越感被虞墨戈踐踏得粉碎,她無顏以對,絕望得嚎啕大哭。
  人最可悲的不是沒有認知,而是明明認知到了卻有意逃避。她不是不知道容表姐的好,只是她一直不肯承認,拿「嫁過」來否定她的所有,拿「嫁過」來支撐自己。可「嫁過」在虞墨戈那裡根本不值得一提,她唯一的支撐沒有了,心底容表姐的優勢展露無遺,她自信坍塌,再沒有可以堅持的理由了。
  到底是痴心才會如此,容嫣嘆了聲,遣雲寄帶她去前院讓護院把人送回去,囑咐她不管是徐家小姐的事,還是虞少爺的事,不可多言一句。
  雲寄也是個通透的,雖不可思議這會兒卻也將眼下看個清楚,連連點頭應下了。
  人一走,容嫣松了口氣,看著虞墨戈含笑道:「謝您幫我解圍。」
  「不必,我可不是幫你。」虞墨戈慵然笑道。
  容嫣愣了,卻聞他又道:「我只是講了實話而已。」
  實話……容嫣表情更是茫然,想起了他在客棧說過的話,「我娶你。」他是認真的?不對,她都把話說清楚了……
  她還在這忖度,虞墨戈卻悠哉地坐在了貴妃椅上,全然一副主人的架勢,他倒是不拘束。容嫣狐疑地看著他,問道:「您怎來了?楊嬤嬤說得還真對,不管到哪都見著您。」
  虞墨戈順勢倚在引枕上,笑容佻薄道:「不見我,你想見誰。」
  這哪裡是自己想見誰的事,而是這一次次的相遇絕非巧合。容嫣盯著他不語,而他望著她眉眼皆是笑意,柔情流淌。他淡淡喚了聲:「過來。」
  容嫣不動,他笑著長臂一伸將她扯進了懷裡,捧坐在自己的腿上。容嫣沒掙扎,見她乖巧的模樣他心裡好不癢,在她額角親了親。「你回宛平連個招呼都不打,我可不就隨你來了。」
  「我又不知道您在哪……」她垂目低聲道,語氣好不委屈,甜軟的聲音比撒嬌還要撩人心。虞墨戈被她撩得胸口發悶,氣息都沉了,她怎麼就這麼招人念著呢。
  腰間的手越來越緊,溫熱柔軟的雙脣吻在頸間,帶了電似的,惹得容嫣一顫,酥酥麻麻的感覺漾開了。她想躲,然他卻扣著她追逐,雙手也開始動作起來……
  「不行!」容嫣驀然推開他,虞墨戈措手不及,她從他懷裡跳了出來。
  他不悅。「怎就不行了?」
  「一會表弟便回來了。」
  「表弟。」虞墨戈一字一頓,品味地道出。「他隨你住容宅?」
  「對啊,不然在哪?」容嫣反問。
  「你未婚他未娶……」
  「那是我表弟!」容嫣嗔了一聲。
  「表弟也是竹馬啊。」虞墨戈回了她一句。
  容嫣頓住,忽而明白什麼。她怎沒想到這呢,她把他當表弟,可這個時代表親是可以成親的,該有忌諱。她是現代的芯思慮不周,可祖母和表弟應該比她清楚啊。難不成因她和離便無需顧忌了?
  不管因何,容嫣不想和虞墨戈糾結這個,匆匆解釋道:「我們兩個同日生,自小如雙生就是親姐弟,沒什麼顧忌的,您快回吧。」
  「是葉承弼的兒子,葉寄臨?」他慵然道。
  「你認識?」
  「眾所周知的京中才子,自然識得。」
  識得更不行了,這若是碰上豈還說得清。「您還是先回去吧。」容嫣顰眉道了句。
  聞言,他想了想,果然衫裾一撩從貴妃椅上起身了,卻站在她面前低頭看著她道:「可以,那你隨我回去。」說罷,哪裡還許她回應,扣緊她的後腰,捏著她小巧的下巴吻了上去。
  一吻纏綿,容嫣最怕的便是這個,醉得比酒還快。
  算了算了,隨他吧,再糾纏下去人真的要回來了。容嫣趁著他松懈的空檔「嗯」了聲,虞墨戈含著她的脣得意地勾了勾嘴角,一個打橫將她抱起,直奔後門去了。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9-20 00:05:40

第二十五章

  別院馬車就停在後門,就知道他是有備而來,容嫣無奈嘆聲。然想到雲寄還沒回來掙扎著要下來,虞墨戈挑眉看了九羽一眼,九羽點頭,二人去了……
  葉寄臨給舅公補拜了賀壽禮便打算回去,才一出門碰見了工部侍郎陳杭。陳杭是舅公的親侄子,初六回來給叔父拜壽,還未回。
  他是母親從兄,按輩分葉寄臨得喚他舅父。二人寒暄,聊了幾句。葉家地位且不用說,陳杭在工部,私下免不了需要葉家二爺幫忙,再者眼前這個外甥,可是出了名的才子,日後若高中那可是入翰林的材料。
  他聽聞葉寄臨是隨容嫣而來,神情頗驚。
  葉寄臨明白他心思,過年時和青窕表姐聊天,青窕心裡不忿卻又怕三舅母多心,於是便將陳庭宗欲納容嫣的事與他講了。
  「……這麼說,容小姐回了外祖葉家了?」陳杭問道。
  葉寄臨應聲。
  怪不得父親納她,她千萬個不同意,原是有葉家撐著。陳杭看看眼前人,他可是葉家未來的門楣,讓他送人,可想而知容嫣在葉府的地位。
  「也好啊,葉府豈是一般人家能比的,有了倚仗日後也能過得輕鬆些。」陳杭含笑道,見葉寄臨也應承點頭,他又道:「這事說來也是怪秦侍郎,既然娶了人家,何不善待。若非為了個外室鬧得滿城風雨,竟不知他是如此薄情寡義之人。想來也是,在朝便苛刻,家中也必定是個不通人氣的。只是苦了容家小姐了,本該是眾人艷羡的榮貴夫人,如今卻因和離落魄得……」
  「舅父。」葉寄臨攔了陳杭的話。他明白這位舅父的重點是在說對秦晏之的不滿,想要以此籠著自己,可他實在聽不得人家詆毀容嫣。想到陳庭宗他所謂的「舅公」曾要納容嫣為妾,他更是心生厭惡。
  「表姐是和離了,不過和離對她沒有任何影響,她依舊葉家的表小姐,未來也依舊是讓人仰視的。您不必看低了她,看低了她便是抬高了秦晏之,他不配。還有,表姐的念頭也不是誰都能動的,傳開了,被推上風口浪尖的可不是表姐。」
  動心思,這話說的是誰陳杭再清楚不過了,雙眉擰在一起,慍氣浮臉上壓抑不住了。然葉寄臨不在乎,從容再拜道:「舅父,寄臨在此給您拜個晚年,願您官運亨通,日後回京若有機會必定去拜訪您,不過今兒我還有事,先行一步了。」
  說罷,抬頭看了眼身後的喬遠,穩步而去。
  「還沒怎麼樣呢便這般目中無人,有你栽的那天。」陳杭對著寄臨的背影冷哼了聲,甩袖離開了。
  返回的路上,葉寄臨心裡的這團火說什麼都壓不住了,對陳家的怒,甚至是對自己的怒,還有對容嫣的愧意。
  兩人自小在一起長大,感情極好,可誰又知道他也會有心生不滿的時候。看著眾人尤其是祖母寵愛這個外姓的表姐過於自己這個嫡孫時,他也嫉妒過。只是對表姐的親昵淹沒了這些不良的情緒。直到八歲那年——
  那年蘇州書畫名師來京,為見他,葉寄臨把自己關在房間裡五個日夜才做出一副滿意的駿馬圖,連嚴厲的父親都贊他八歲能做此作著實不易,畫中的靈性簡直無以複製。
  葉寄臨高興得不得了,本想拿著它去拜師,結果卻被來書房的容嫣給毀了,她一壺玫瑰露灑了上去。他怒不可遏地瞪著她,還沒待他發火她倒先哭起來了,她被瓷壺的碎片劃破了手。
  待祖母趕到後,她撲倒祖母懷裡放聲嚎啕,眼看著被劃破的手血流不止,祖母把所有的怒氣都怪在了他一個人頭上。惹哭她的是他,連受傷也是因他——若非他把畫擺在小幾上,她如何會被絆倒。
  可畫明明就是一直在這的……
  葉寄臨賭氣不解釋,被祖母罰跪了半日的佛堂,出來後得知畫師回蘇州了。往昔的怨氣混著這次怒意,葉寄臨怎麼看表姐都不順,於是正月十五出門看花燈,他甩開丫鬟婆子把表姐引到了人來人往的拱橋上,隨後便跑開了。他只是想嚇嚇她。
  然而他的目的也真的達到了,容嫣才八歲從沒獨自出過門,見到這麼多人沒一個熟悉的她害怕了,抱住橋欄不敢動。可她太小了,小小的引不起人們的主意,一隊舞獅被簇擁著通過拱橋時容嫣被擠了下來,摔在了已結凍河面上。
  冰面不平,冰稜石塊還有聳起凍住的樹杈……許是因為她太輕,從那麼高的地方摔下來,她緩了會兒便站起來了,之後坐在冰面上哇哇大哭。
  見她墜落,遠遠看著她的葉寄臨已經衝上去了,不過還是被人搶了先。一少年跳下冰面將她扶起,安撫她後問清了狀況便帶她去找家人。還沒到岸上,葉家婆子們已經找了過來,謝過少年便抱著她回府了。
  當天夜裡容嫣便高燒不止,聽母親道她肩胛骨受傷,後背被聳起的樹枝戳破,深入肉裡。葉寄臨驚住了,悔恨不已。
  容嫣養了半年才恢復,然肩胛骨的傷算是落下了。她至始至終也沒提為何會走丟,只道自己為了看舞獅摔下去的。
  葉寄臨明白她是在為自己開脫,於是一心想要補償表姐,可終了沒機會了,容嫣養好身子便隨父母去了宛平。容嫣一走,他更是不能原諒自己,直到十四歲那年,祖母突然提起要把容嫣說與他,給葉容兩家定親,葉寄臨興奮極了,雖然對成親感到意外,可還是高興表姐終於可以回來。
  然這事方提出來,才知姑父容伯瑀打算與秦家定親。秦家自然是沒得挑的,然更重要的是容嫣愛慕秦晏之已久,非他不嫁。姑娘已心有所屬,祖母再惋惜也只得應下了。
  葉寄臨傷心,定親那日他隨祖母去了,見了秦晏之才恍然,原來他就是那日墜橋救了容嫣的少年。容嫣也是從那時對他有了好感,後得知是父親故交之子,傾慕之心更是一發不可收……
  如果當初他沒丟下她,她就不會受傷,也不會遇到秦晏之,便也沒有今日的和離……不管與自己到底有幾分關係,總之葉寄臨把這一切都歸罪到自己身上。從小到大他都沒犯過錯,在眾人眼中優秀到完美,可容嫣是他的心坎他過不去。
  當初他想娶她,如今也一樣。所以明知祖母有意撮合他一點都不反對,即便母親不同意他也要堅持,這是他欠她的。
  從他得知容嫣和離時這個想法便蠢蠢欲動,而在客棧見到她的那一刻便堅定了決心。他要娶她,他要把她留在身邊,和她回到過去;他要好好疼她,再不讓她受一點委屈。這些年她在秦晏之那失去的,他要加倍地給她補回來。往後她不僅還是他的表姐,妹妹,更是他的妻子,他對她的好理所應當。
  他一定要出人頭地,他要讓她在那些低看她的人面前把頭抬起來……
  方才在馬車上已經荒唐一回了,可下了車虞墨戈依舊沒放過她,抱去雲毓院又是胡天胡地。過程有點急,他話都未曾多說一句,容嫣總覺得他憋了口氣。
  等他停下來時,容嫣動都不想動了,依偎在他懷裡,只想在這暖意中好好歇歇。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9-20 00:05:49

第二十六章

  他抱緊了她,恨不能揉進身子裡似的,滿腔的眷戀發泄不出,在她滑膩的肩頭不輕不重地咬了一口,見懷裡人哼了一哼他又悔了,低頭親親那咬痕。可親著親著便游弋到了鎖骨,沿著鎖骨滑向了胸前……
  「真是等不及了……」他埋在她胸前含混道。這一聲可把她嚇了一跳,推開他道:「不行了,真的不行了。」
  看著眼前人潮紅的小臉滿是驚恐,身子一個勁兒地向後躲,他忍不住笑了,越笑聲音越大,朗朗如山泉。
  「我是說,我忍不住想要娶你了。」
  容嫣松了口氣,又忽而怔住,抬頭看著他。「怎又提,咱不是把話都說清了嗎?」
  「說清了。」虞墨戈捏了捏她下巴道:「你等我,我把一切平定下來,便安安穩穩地娶你入門。」
  「不對,這話不是這麼說的!」容嫣急了,推開他的手抱著被子坐了起來。
  虞墨戈撐頭看著她,佻笑道:「哪是怎說的?」
  「我等你,等你有了心上人……」容嫣突然噤聲,她好像明白過來了,驚異地盯著他。
  他也看出了她的疑問,笑得更張揚了。手一勾,拉著她胸前的被又將她扯進懷裡,他目光寵溺地看著她,道了聲:「傻瓜。」便又猝不及防地吻了上來。
  他的吻不疾不徐,柔軟的脣瓣細細吮吸,將她點點滴滴地卷進了這溫柔的纏綿中。容嫣心登時軟了下來,明明已經安撫的情緒又被他撩了出來,腦子如何都跟不上了,只得綿綿地貼著他問了句:「等到何時……」
  「快了,春闈過後……」
  容嫣歸來時,葉寄臨已回了,她解釋鄭莊頭今兒沒來,她先去見了幾個平時往來親近的街坊。
  沒撒過謊的人,話說得心虛,不過瞧著表弟更是心不在焉,似有心事,彼此沒詢問便也過去了。
  次日鄭莊頭來了,容嫣與他商議種棉的計劃。聽聞東家有經營棉紡織的念頭好不驚訝,卻也憂心忡忡,不過得知背後是葉家撐著,那便無所顧慮了。
  「最好能說動佃戶大面積種棉。」容嫣道。
  鄭德裕笑笑。「說是說不動的,得從根上來。對佃戶而言種什麼都是種,他們想要的是保障。」
  明白。容嫣含笑點頭:「讓給他們儘管種,去年棉價格最高,今年我同樣按去年來,只要他們種我全收。」
  有這話,鄭德裕的事便好做了。鄭莊頭勁頭極高,而容嫣又道:
  「不過既然種了,那麼便要提高產量。山東與保定的棉產不僅量高且質優,遠的去不了,保定可以走一趟。這便要麻煩鄭莊頭您了,我給你出車馬食宿的費用,您可願去?」
  鄭德裕是個心勁較專的人,事情不做便不做,若做便要做到最好,平日便喜歡研究農作,眼下東家給提供條件取經,他如何不願意。何況聽東家的意思,若是這生意做大了他可不僅僅是個莊頭那麼簡單了,自然想多學些。
  「我願意,東家您就吩咐吧!」
  容嫣點頭,她也是看中了他這點才放心的。
  商議了具體細節,容嫣把自己從農書上總結的理論交與他,理論與經驗結合,希望能用得上。
  二人在前院正堂商議,而葉寄臨被表姐留在書房讀書。鄭莊頭離開時,他也出門了,隨表姐送客。
  鄭莊頭一個莊家人,讀書人雖見過,舉人老爺也見過,可這麼年輕的他還是頭次見到,尤其還長得這麼俊,那皮膚比姑娘還白,想想自家女兒若站在他面前那可真真是連個女人都不算了。鄭莊頭看的眼直,明明是清清淡淡的人,偏就透著股不可褻瀆的貴氣,簡直不像這凡間人。
  得知是葉家少爺,鄭莊頭又看了看容嫣,見兩人站在一起好不登對,會心地笑笑,告辭了。
  「表姐都商議好了?」回到前院,葉寄臨問道。
  想想方才兩人研究的計劃,容嫣搖頭。「怕還是得好好算算預計產量,這可影響到下一步。」
  「嗯。」葉寄臨淡淡應了聲,隨即幫她整理正堂小幾上凌亂的賬簿和書冊。他動作優雅,不緊不慢,轉眼便拾掇個利落,白皙長指托著那疊書冊對著怔愣的表姐道:「走吧。」
  「去哪?」
  「書房啊,不然你要在這算嗎?」葉寄臨掃視一周,含笑托著那疊書冊出了正堂。
  容嫣反應過來,只得跟上。
  容父喜歡收藏書籍,故而書房很闊。但他離開宛平時書也一同帶走了,眼下整個房間空盪蕩的極是冷清。容嫣平日也只是算賬需要大面積鋪攤書冊的時候會來,看書一般都是在後院。不過容煬來的那些日子,她極喜歡陪著他在這學習。
  眼下又來了個弟弟,容嫣還是把書桌留給寄臨,她則坐在老位置靠門的一張八仙桌前。
  不知道寄臨的讀書習慣,容嫣想象該和秦晏之差不多,一早便讓雲寄給他準備了清茶和醒腦的熏香,這會兒香氣彌漫,沁人心脾。兩人各做各的,互不打擾。
  頭晌陽光正好,透過窗子,鋒芒被輕薄的府紗攔截,柔光漫射,耀得一室暖春。
  葉寄臨呷了口茶,下意識抬頭看了一眼。對面,容嫣正專心致志地思考著什麼,咬著筆桿心無旁騖。光線透過窗格調皮地在她臉上輕撫,將她嫩白的皮膚上撲了層淡淡的蜜色,那蜜色一直竄入心底,好不煦暖。因是耀得久了,她臉頰浮出一抹紅暈,使得嫻靜中透出難以抵拒的清媚。柳眉輕顰,眉心凝起的專注讓人忍不住想要去探究,她到底在想什麼……
  記憶一段段掠過,他又想起了兒時。她一直有自己的書房,也有自己的女先生,可下了學以後總是要溜進他的書房和他一起看書。他的書她根本看不懂,卻硬撐在那咬著筆桿眉頭緊皺。他覺得好笑又不好戳破,便讓她幫自己抄書。
  那字真難看啊,她每抄完一頁他都會藏起來,最後攢了一匣子她的字跡依舊沒什麼長進。如何能有長進呢,抄得不情不願,她唯一肯坐在這的目的便是能留下,整個葉宅只有他和她最親,他不能陪她,她便陪著他。
  他又何嘗不想讓她陪呢?不然怎會每每都研好了墨等著她來。
  想到了當初毀掉他畫作那日,她提著玫瑰露而來,該是給自己送的吧……
  房裡地龍熱著,坐在陽光下容嫣的小鼻尖滲出晶瑩的汗珠,閃閃得讓人有種莫名地衝動,想要為她擦去。葉寄臨看著,恍若又回到了過去,他放下手中的書走了過來……
  容嫣正考慮著下一步的打算,出神間手中的筆突然被人奪了去,她嚇了一跳,呆愣抬頭。見葉寄臨正站在她面前,平靜地看著她。
  「別咬了,這麼些年,怎這習慣還沒改。」
  他似嗔非嗔,容嫣不要意思地笑笑。這不止是原身的習慣,也是她自己的。「不咬了,不咬了,你快去。」
  葉寄臨沒動,而是低頭掃了一眼她面前是紙箋。
  「在算什麼?」
  容嫣也低頭看看。「也沒算什麼,只是在想下一步的計劃,原材料這解決了,下一步該是紡織技術,本來是打算去淞江請的,但是這作坊應該設在哪呢?北直隸的紡織都比較分散,都是農戶自給自足,很少有大批量生產投入到市場的,應該把他們集中起來,可如何集中又是個問題……」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9-20 00:05:58

第二十七章

  她越分析眉頭蹙得越緊,葉寄臨很想伸手把她眉間撫平,不叫她再操這些心。
  「你何苦呢?葉家必然不會虧待了你和表弟,非要這般辛苦嗎?」
  「不會啊。」容嫣驚詫,回了句。隨即莞爾解釋道:「我知道葉家每個人都很關心我,不過人總得有事做讓自己獨立起來。男人如此,女人亦是,到什麼時候都該把命運掌控在自己手裡,而不是依附他人。所以做這些瞧上去辛苦,可我心裡特別開心。」
  容嫣越笑,葉寄臨越是心疼。若非和離受傷,她如何會想到要獨立。女人本就該由男人護著,他就是想讓她靠著自己,不用操任何心,沒有任何煩惱,無憂無慮地生活。平日裡品茶讀書刺繡,和夫人們走動聊天散心……之後他們還會有孩子,她可以陪孩子一起嬉戲,給她們講故事;如果是女孩,就和她一樣嬌養著,如果是男孩就由他來教育……總之他什麼都不想她去想,安安穩穩平平靜靜地過完這一生。
  可這是他的想法,不是她的。許這也原身憧憬的生活,但絕不是容嫣想要的。
  二人對視,僵持了半晌。葉寄臨面上平靜,然眼中的情緒如潮汐起伏,眉心的溫柔似要攏不住了。被他盯得極不自在,容嫣忽而想到了虞墨戈的話「表弟也是竹馬」,於是趕緊斂目匆忙地收拾筆墨書冊。
  「你繼續學,我看得差不多就不擾你了。晌午你想吃什麼,我叫雲寄去準備,還有,記得加衣服,西廂下晌沒有光,怕冷……」
  容嫣只顧掩飾,也不知自己都說了什麼,就在她拿起那本賬冊時,葉寄臨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她驀然抬頭,驚愕地看著他,他神色依舊淡如水,盯著她的下頜緩緩地探出了手,就在要碰到的那一剎,容嫣拍開了,望著她的眼眸中帶了慍意。
  葉寄臨反應過來,略窘地指了指道:「沾到墨了。」
  容嫣恍然「嗯」了一聲,趕緊低頭去抹,然此刻,寄雲在門外喚了一聲:「小姐,張員外家來人了,道是二夫人請您去府上敘舊。」
  「好的,馬上就來。」可算來了救援,容嫣如獲大釋,沒來得及再和表弟多說一句,扔下賬本慌張出門了……
  兩刻鐘後,她見到了請她的「張府二夫人」——
  虞墨戈沒想到她來得這麼快,本想到側門去侯她,沒想到她已經到了。看來這暗號還是管用啊。
  二人回了雲毓院,瞧她那風塵僕僕的模樣,他忍不住笑了:「這麼急著來見我?」
  容嫣瞄了他一眼,小臉窘紅,解著斗篷道:「不是急,是心虛。」
  這話讓虞墨戈心裡莫名一慟,笑容漸漸凝固。他伸手將她拉進懷裡,挑著她下巴柔聲道:「委屈你了……」說著,瞥見她下頜出淡淡的印記,指腹抹了抹問道:「臉怎麼了?」
  容嫣想起來,是方才濺到的墨跡,來不及清洗她簡單擦了擦便出門了。「是墨。」她應聲,趕緊低頭去遮。
  虞墨戈卻捏著她下巴把她頭揚了起來,看著那墨跡無奈笑道:「墨都會濺到臉上,你也夠可以啊。」說著,從她袖口裡抽出絹帕,一點點認真地擦了起來。
  擦了幾下,墨跡是掉了,下頜那塊皮膚卻紅了,襯著她白皙的皮膚像朵嫣紅的桃花,看得他心晃,於是不自覺地低頭親了親。
  柔軟的脣瓣輕輕一碰,容嫣瞬時僵住,想要躲開卻被他追了上來,含住了她的脣。他的吮吸越來越重,容嫣快喘不過氣了,趁他攻掠之時在他舌尖咬了一下。
  虞墨戈退出,好不驚訝地看著小綿羊似的女人,她竟然敢咬自己!隨即眼尾一挑,眸中漾著落拓的笑意,低頭懲罰似的再次吻了上去。
  這可是她自找的。
  容嫣措手不及,躲也躲不開。怎就許他欺負自己,不許自己欺負他呢。她不平,環住他脖子主動迎了上去,她要尋機會「報復」回去。可他哪給她這個機會,修長的手指挑開了她腰間的系帶,探入衣襟一路上行,攀到了峰頂。
  容嫣悔了,這種事她根本贏不了的……
  沒去稍間,虞墨戈拉著她在次間的羅漢床上囫圇了一會兒,難得沒折騰她。
  他坐在羅漢床上看著她站在面前系好了衣帶,笑意滿足,隨即起身抬起了手臂。容嫣盯了他許久才反應過來,他是要她給他穿衣?
  她「哦」了一聲四下望望,把花梨架上的外衫拿下來給他穿上。衣衫好穿,可腰間的玉帶如何都系不上,急得她喘息不由得重了。
  他低頭看了她一眼,見她修長的頸脖都窘紅了,無奈笑道:「小笨蛋。」
  容嫣聞言一愣,甩手不幹了。自己又不是他的丫鬟,憑什麼要做這個。「您自己穿吧。」
  這是生氣了?虞墨戈笑意更濃,低沉著嗓音溫柔地道了句:「早晚都要習慣的……」於是握著他的手一步步地教她如何系。
  早晚都要習慣的……
  容嫣想到了昨個他的話:春闈過後,我娶你。
  她不知道他為何一定要娶自己,她根本找不到他喜歡自己的理由。除了她能與他保持這種解決需求的關係,想到不到任何優勢。貌美?他身邊貌美的人少嗎。聽話?被他的氣場包圍是個女人沒有不溫柔的。嫻淑?她剛剛連個腰帶都系不上……
  自己真的是一無所有。更何況她和離過,娶她可是要頂著多大的壓力他不可能不清楚。所以想來想去,她還是覺得他是一時衝動。
  但她不想和他再去計較這些,他讓她等,那便等吧。左右她答應祖家為容煬暫不嫁人,而且眼下這攤子事她也沒心思考慮旁的。如今的她越來越發現,女人獨立比嫁人更重要。
  虞墨戈是個理智的人,故而「等」是個很正確的決定。許過了這段日子,他熱情漸漸淡下去,便沒了心思再提了,到時候依舊橋歸橋,路歸路。
  所以呢,容嫣並沒把這話放在心上,要知道希望越大失望越大。若是能等來個好結果,那便是她造化不淺,也是他最終沉定後的決定;若是等不來,她也不至於放不開。
  容嫣想著想著便笑了,虞墨戈不解地看著她。
  「想什麼這麼開心?」
  「沒想什麼,解決了種植的事,心裡踏實了。」容嫣岔開話解釋道,笑得更美了。
  虞墨戈寵溺地摸了摸她的頭,每每談到田莊,她總是透著股孩子般的期待和自信。「那接下來如何了?」
  這一問,容嫣笑容消失,小眉頭鎖了起來,便將今兒與葉寄臨聊得那些顧慮道了來。確實有點糟心,連葉寄臨都覺得辛苦,她也不想虞墨戈煩心,於是笑道:「沒事,總會解決的,沒有過不去的坎。」
  他就是喜歡她這種信心。於是坐回了羅漢床上,將她抱在懷裡,像對個孩子似的引導開來。
  「……雖然都是農戶自給自足,可並不是哪裡都是分散的,比如說松江府的金山衛,整個地方都以紡紗為業,技術必然完善。還有北直隸的河間府肅寧縣……」
  「北直隸?」容嫣驚問。
  「對啊。肅寧縣的棉紡織雖不及淞江,其值僅當十之六七,卻也是北直隸最發達的。很多地方連自給自足都尚艱難,但他們卻能剩餘並完稅。就是因為當地人都以此為業,所以……」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9-20 00:06:08

第二十八章

  「所以可以取他們的技術,不不不,乾脆直接把作坊設在肅寧,以它為基礎加上松江府紡織的技術,必然要比在其他地方從零開始效率高得多。」容嫣興奮道。「那麼我下一步該去肅寧?」
  虞墨戈淡定地看著她,滿意地點了點頭,頗有些「孺子可教」的意味。
  被肯定,容嫣高興得不得了。接下來的計劃終於有著落了,她激動得下意識攬住他的脖子道了句:「我愛死你了。」
  然話一出口,二人皆愣住——
  虞墨戈的心跳靜若停止,他狹目微眯,捏著她腰的手重了幾分,安奈著嗓音嘶啞道:「你再說一遍……」
  容嫣低頭,臉都羞得熟透了。「我說……謝謝。」
  「不是這句!」他厲聲道。
  容嫣死活都不肯承認。虞墨戈勾脣邪笑,魅惑不羈,他可是有的是辦法讓她開口。隨即猛然起身,伴著容嫣一聲驚呼,他抱著她直奔稍間去了。
  今兒非得讓她再說一遍不可。不行,一遍哪夠,他等了這麼久,非讓她說到自己滿意為止……
  英國公府,寧氏坐在望峴院正堂,她努力隱忍,可淚還是流下來了。
  「真的要走?沒有迴旋的餘地了?」
  虞晏清木然搖頭,向來不可一世的英國公世子竟也有如此落魄之時,寧氏看得更心疼。
  「再求求首輔吧,他不是不支持復套嗎?他明明是反對嚴恪忱的,為何非要你去出征不可啊?」寧氏盯緊了兒子問道。
  「沒用的,嚴恪忱手握貪墨證據,他是盯上我了。他堅決支持復套,我只能以出征來堵他的嘴。」
  還以為首輔真能幫英國公府擺平此事,到頭來還不是要兒子去冒險。寧氏不忿,胸口起伏,咬牙嘆道:「語氣如此,還不如查貪墨案子,大不了這個總兵不要了,世子不當了,就算爵位被褫奪又如何,我只要我兒平安。」
  「哼。」虞晏清冷哼。平安?就算他不去,嚴恪忱會放過他?這可不是褫奪封號那麼簡單的。貪墨案不過就是個引子,讓他出征才應是真正的目的。
  局勢已定,木已成舟。寧氏知道沒辦法改變了,巨大的絕望涌上心頭,她以帕掩面低聲啜泣。夫君去了,如今兒子也要去,她舍不得啊。若他有個萬一,她此生還有何意義。
  本打算來安慰母親的爭暖見她這般,準備好的話都說不出來了。祖父,父親,二哥,三哥,哪個沒出征過,至於這般生離死別嗎?皇帝也不是不知道復套艱難,又不是兵臨城下國之將亡,壯士必須以身殉國。只要盡力了,就算不成,能阻擋住北虜再次侵犯,皇帝依舊不會怪罪。更何況她這位兄長,那「審時度勢」「隨機應變」的能力可非常人能比的。
  「放心吧母親,大哥不會有事的,就算全軍覆沒了最後剩一人也是他!他能視死如歸,我還真佩服他……」
  「你閉嘴!」寧氏怒吼一聲。
  爭暖驚住。她也知道他們不喜歡自己的冷言諷語,知道自己有時說話過分,可母親從未發作過。今兒是真的觸到她痛處了,她痛處就是虞晏清,僅他一人。
  「你大哥前途未卜,你便說這些風涼話,這是一個親人該說的話嗎?」
  爭暖冷眼看著母親,哼道:「那母親您告訴我,我該說什麼?是大哥你別去,還是我替你去?他自己犯下的錯必然要承擔這個結果,憑什麼為了他的安全寧可褫奪爵位,把整個英國公府都搭進去也在所不惜。憑什麼?我們所有人都欠他的嗎?
  您舍不得他,那三哥呢?二哥庶出,就算您只有養育之恩沒感情,那三哥不是您親生的嗎?我不是嗎?同父同母,為什麼你眼裡只有大哥,我們加在一起都不如他一人。你到底要寵他寵到什麼時候,您是前世欠了他,此生來還債的嗎!」
  「虞爭暖!」寧氏大喝一聲,猛然抬起了手。她真想把這一巴掌扇下去,可面對眼都不眨一下的女兒她心虛了。她惱怒不是因為女兒失禮,而是這句句話戳在心上,她居然反駁不了。
  寧氏終了狠嘆了聲,手一落,一巴掌拍在了虞晏清的身上,恨恨道:「你就不能爭點氣嗎!」
  這會兒再說這些還有什麼用。
  虞晏清心情不暢,卻也耐著性子安慰了母親,帶著一腔子怨氣退出去了。才過來垂花門隨身侍衛跟了上來,貼在他身側低聲道:「世子爺,三少爺確實回來過了。」
  「那他人呢?」虞晏清冷問。
  「見了二少爺一面便回宛平了。」
  他見了虞抑揚?回京不回府,卻只見了虞抑揚……
  虞晏清實在搞不清自己這個三弟到底想做什麼,但直覺告訴自己他沒那麼簡單。英國公府發生這麼大的事,他不可能不知道,本還想在首輔那求情讓他恢復武職可以代自己出征,但他卻一直躲在宛平不回。怕是都要在宛平扎下根了!
  「世子爺,小人還發現一件事。」侍衛打斷了虞晏清的思緒。
  「說!」
  侍衛遲疑,小聲道:「三少爺在宛平好似和個女人有往來。」
  虞晏清冷哼了聲。「他身邊何時少過女人!」
  「可這女人三少爺護得極嚴,小人至今也未查出身份。」
  「不是棲仙樓的?」
  侍衛搖頭。
  虞晏清臉色沉了下來,望向前方的眼神越發的清亮,而這清亮之後確實暗涌的陰測。
  「查,繼續查!」
  宛平的一切事宜都交給了鄭莊頭,趕在十五前容嫣打算回京了,她還得去躺肅寧。
  留在京城回來的機會少了,但家還是要留,容嫣請吳護院和李婆子時常來照看容宅,其他人都遣散了。倒是一個名叫春喜的小丫鬟依依不捨,一來確實家裡養不起她,她不做工便要被賣,二來能碰上容嫣這樣的小姐也著實不易。
  這孩子長得粗枝大葉,手腳也不甚靈巧但好在肯乾,帶著鄉下人的樸實。容嫣除了楊嬤嬤和雲寄也再沒幫手了,她需要個忠厚老實的人,於是問她可願隨自己入京。
  只要能跟著小姐去哪都成,小丫頭憨笑點頭,惹得容嫣也笑了。不過笑歸笑,葉府可比不得容宅,讓她多做少說,跟雲寄學著點。為了適應葉府,順便把她的名字該成了「春熙」。
  上次離京沒告訴虞墨戈,今兒好歹得說一聲,瞧著是沒機會了容嫣遣雲寄悄悄去別院知會一聲,她則帶著春熙去給表弟收拾東西。
  「這便走了?」葉寄臨問道。
  「對啊,怎你還沒待夠嗎?」容嫣應道。
  葉寄臨笑了,淡淡道:「也不錯,清靜幽然,閒適安逸,倒很適合讀書備考。」
  容嫣也笑了。「倒是想多留你幾日,只是你若不回舅父舅母該急了。日後有機會的吧。」
  提到父母,葉寄臨神色稍重,也沒說什麼吩咐下人去準備了。
  容嫣可是心急,十四一早出門,中間連歇都沒歇傍晚時分便到了。
  陳氏見兒子回來,松了口氣,只看了他一眼便奔容嫣去了。詢問她這一行可順利,道她這一走外祖母可是惦記。聽聞今兒回來還把清菡苑拾掇一番,此刻應是有熱乎氣了,讓她先去清理清理風塵歇歇腳。小廝也去了府學請容煬,過會便會回來,隨後一起去見祖母。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9-20 00:06:18

第二十九章

  三舅母知疼知熱,容嫣心裡溫暖,有種被母親體貼的感覺。本來還因表弟隨自己去宛平的事懷有歉意,眼下也放寬心了。
  陳氏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雖心懷揣測,但對容嫣還是一如既往。這姑娘也是自己看著長大的,什麼脾氣秉性她豈會不知,是個招惹疼的,說要把她當女兒那自然待她不能差了。至於兒子那,瞧上去也只是老太太在惦記,希望如兒子所言是自己多心了吧。
  回了清菡苑,楊嬤嬤見了小姐又哭又笑,從跟了小姐便一日未分開過,這幾天好不記掛,與她絮絮叨叨聊了起來,容煬,葉家老太太,蔣氏,陳氏……她挨個說了個遍。容嫣含笑聽著,然她身後的雲寄可是憋得難受。她真想問問楊嬤嬤,小姐和虞家少爺到底是怎個事。
  容嫣換了衣裳去了永禧院,正趕上容煬回來,見了姐姐高興拉著她的胳膊話便止不住了,整個「楊嬤嬤」上身。不過瞧著他性子逐漸開朗,小臉也鼓起來了,心中慰藉。把他接到葉家果真是對的。
  葉寄臨已經到了,淡然與容嫣頜首,容嫣垂目笑笑便去給老太太問安。老太太握著她手拉到了身邊,蹙眉細細打量,眼中無限疼惜,好似外孫女這幾日在外受了多大的苦似的。
  不知是祖母太體貼,還是原身的感受,容嫣每每見她都有想要撒嬌的衝動。可眼下這麼多人在,她只得含笑安慰她,問及她身子可好,自己也記掛著祖母呢。
  沈氏刮了刮她小鼻子。「虧你是個聽話的,知道惦記祖母早些回來了,不然可要想死祖母了。」
  何嘗見沈氏這般寵愛過子孫,此刻任誰也瞧得出容嫣在她心中的地位。而沈氏就是要讓他們知道,容嫣即便外姓也是葉家正八經的小姐,就算是因和離而歸,哪個也別想小瞧她半分。
  祖孫二人聊了會兒,談及宛平之行二舅父葉承稷開口詢問,容嫣便將種棉的事一一回了。葉承稷含笑點頭,覺得外甥女處理的頗好,並詢問她接下來要如何做。
  「我想過了十五去趟肅寧。」
  容嫣話一出口,沈氏臉登時一沉,捏著外孫女的手嗔道:「好不容易把你盼回來了,你又要走?你就不能陪陪祖母嗎?」
  這話說得容嫣也好不內疚,本想安慰來著,可道出的話卻似撒嬌。「我也想陪祖母啊,可祖母也告訴嫣兒做事不能半途而廢。我去去便回,回來天天膩著您,一直到您膩歪我為止,好不好。」
  她聲音軟糯糯地,撒起嬌來像只小奶貓喵嗚喵嗚地叫,撓得沈氏心直癢癢。強板著的臉板不住了,笑出聲來。「你啊!真拿你沒辦法。」說著點了點容嫣的額,「說罷,去幾日。」
  「這個不清楚……但我會盡早回的。」
  「你最好給我想清楚去幾日,我才放你走。還有,你一個人去可不行!」
  沈氏話剛落,坐在官帽椅上的陳氏心登時一提,捏著帕子的手緊了。她頭都沒敢抬,警覺的側耳聽著,然老太太接下裡的話,讓她稍稍放心了。
  「路途遠,且這生意上的事還找個熟悉的隨你一起去吧。」沈氏看向兒孫,目光落在了葉寄臨身上,然停頓了片刻卻道:「要不讓你大哥去吧。」
  葉寄岑被點名,愣了下,隨即笑道:「好啊,那我陪表妹去吧,肅寧我熟悉。」說罷,便覺得身旁的母親好似戳了他一下,他疑惑地瞥了母親眼,又怕被人看出來,掩飾地呷了口茶。
  沈氏微微點頭,卻聞陳氏身後的葉寄臨道了句:「還是我去吧!」
  「寄臨!」
  陳氏忍不住了,脫口喝了聲,把眾人驚了一跳。陳氏低垂著眼簾掃了一圈,窘迫地解釋道:「嫣兒說了,這一去不知何時回,你還得備考呢。這肅寧不是宛平,說回便回。再說你大哥不都應下了。」說著,看了眼寄岑。寄岑也不知母親蔣氏戳自己到底何意,只得不尷不尬地回笑點了點頭。
  「母親放心,離會試還有月余,不出北直隸到哪都來得及。況且大嫂剛有孕身子不適,大哥該多陪陪大嫂才是。」
  話說完,大夥都望向江氏,可不是一張小臉慘淡淡的。
  「還是寄臨懂事,知道體貼人。」還沒待陳氏再次反駁,蔣氏插了句。「這麼多年了,果然還是你們姐弟二人最親。可你母親擔心得也是,去歸去,萬不能耽誤學業啊,咱葉家光耀門楣可就指著你了。」
  這話聽似好心,可陳氏心裡好不彆扭。你不願你兒子去,便要我兒子去嗎?陪容嫣她不反對,可這哪裡是簡單的陪,明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嗎!
  陳氏急的左右不知如何是好,連容嫣都有些為難了。祖母是為她好,這一趟離家屬實不易,帶個人隨同是應該的。但這葉寄臨非要跟著參和什麼呢,好不容易陳氏對自己無所顧慮了,眼下還不知道要生出什麼心思來。
  滿堂人各懷心思,唯一鎮定的便是沈氏和葉寄臨,二人目光對上,老太太輕出了口氣,道:「寄臨,你隨我來一趟。其他人都回吧。」
  回西院的路上,葉寄岑攙著妻子跟在母親身後。到此刻也沒想明白母親戳他那下的意思,於是忍不住問了。
  蔣氏嫌棄地瞥了眼兒子。「你以為你祖母真的想讓你去啊,這麼點心思都看不出來!」
  雲寄岑還是不解,倒是身旁的妻子笑了:「祖母還是想二少爺去啊。」
  蔣氏抿笑看了眼兒媳,對著兒子嗔道:「你媳婦都瞧出來了!咱家缺人嗎?眼看著春闈在即,她還讓寄臨去接嫣兒,又讓他隨嫣兒去宛平,為的是什麼?
  嫣兒可是老太太的心尖尖,當初沒留下嫣兒她惱了多久,聽聞秦家這般待嫣兒,只怨是自己當初大意,愧對了嫣兒。眼下她回來了,一個勁兒地推著寄臨往前去,還不是想要撮合他們兩人。」
  「可是……」葉寄臨瞪大眼睛,不可思議的看著母親。「可嫣兒她……」
  「她怎麼了?和離了?那又如何。和離便嫁不得了?笑話,要不是你娶了我還真想把嫣兒說給你呢!」
  江氏聞言突然腳步一頓,寄岑不悅地看了眼母親。當婆婆的人了,還是口無遮攔。蔣氏也意識到了,拉著兒媳的手陪笑。
  「我這也就是說說。祖母堅持是一方面,這事還得看人家自己,若是寄臨不同意我便也不伸這一腳了,可眼看著寄臨是喜歡容嫣的,這麼些年了他可曾放下過,容嫣出嫁後他常一個人偷偷去清菡苑,被我撞見好幾次,瞧著也夠心酸了。別看他平日裡冷冷清清地,嫣兒回來,他比誰都高興。」
  母親性子熱情爽朗是件好事,可她總是這麼不計後果地熱心腸著實讓人頭疼。葉寄岑嘆了聲,「您還是少管吧,沒看見三嬸母今兒那態度嗎?您若再把她惹了,咱日後還怎麼相處。」
  這道理蔣氏也不是不知,只是有時她也實在瞧不過這些世家小姐的矜貴。她是羡慕陳氏,可也覺得陳氏說道太多了,條條框框拘著,活的都管成死的了。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9-20 00:06:27

第三十章

  「算了算了,我一個伯母管得了那麼多,不過插句話而已。可話說回來,你還是準備準備。若陳氏把寄臨攔下了,到頭來還得你去。你父親說了,嫣兒可不是個簡單的姑娘,咱得把人照顧好,不然如何對得起你去世的姑母。」
  「你為何要隨她去?」沈氏倚在羅漢床上,音聲無力。
  寄臨瞧出祖母是累了,早了嬤嬤一步將引枕墊在她身後,道:「祖母不是也想讓我去嗎?」
  沈氏瞄了他一眼,見他神色淡淡,指了指對面的圈椅。待葉寄臨坐了,她嘆道:「我為何讓你去,你可清楚?」
  「清楚。」寄臨應,未及祖母再開口,他又道:「祖母,我想娶表姐。」
  沈氏微驚。她心裡是這個打算,可沒想到孫兒竟自己提出了。
  「你可知道娶她意味著什麼,要承受什麼。」
  寄臨依舊平淡應:「知道,這些我都不在乎,至於母親,我會讓她同意的。」
  「這我相信你,但我不能這麼快決定。」沈氏坐直了身子,平靜地看著孫兒,眸色深沉。「我何為讓你隨她去,就是讓你想清楚你對她的情分。我希望你是真的有情才應下的,而不是礙於我的想法,畢竟日後生活的是你們兩個,我也不想嫣兒只是為了嫁而嫁,那你與秦晏之又有何區別。」
  「祖母,您若問我和表姐的情分有多深,我答不出,但我就是想日日都能見到她,想要護著她對她好,想和她舉案齊眉相守一生。」
  「那你日後可會後悔?」
  「不會。」
  他連個猶豫都沒有,沈氏了解這個孫兒,沒有深思熟慮不會隨便開口的。何況這麼些年,他心裡始終沒將容嫣放下過。
  「好,那你便隨她去吧。但萬不要耽誤春闈惹你母親不高興,如此便是讓嫣兒為難了。」沈氏笑笑,然緊繃的皺紋始終未緩,她意味深長道:「春闈三年一次,可良人一世一人。錯過了,便休要再錯了。」
  當夜,陳氏得知兒子要去肅寧的消息心神不寧。老太太決定的事她反駁不了,只得拉著夫君葉承弼抱怨。
  「你倒是想想辦法,別讓兒子去啊。」
  葉承弼正翻著明日給要敬王講授的文案,不走心應了句:「他肯定能考中,夫人不必憂心。」
  就知道他心都不在這個家上。「我是擔憂這個嗎?是母親的心思,旁人不挑偏就讓他去。」
  「他們倆自小便關係好。」
  「只怕母親還嫌他們關係不能更好!」陳氏哼道。
  葉承弼抬頭。妻子賦性貞嫻,很少聽她這般陰陽怪氣地。於是放下了手裡的書冊,走到床邊陪她坐下。
  「你這是何意?」
  「怕是母親想要撮合他二人啊。」陳氏拉著夫君焦急道。
  「不能。」葉承弼也有點驚,然細細品味母親還真是有那麼點念頭。
  兒子出類拔萃乃人之俊傑,年紀尚輕又沒有過婚娶,讓他娶一個和離的女人,這……確實有點說不過去。可沉澱下來想想,要他娶的不是別人,而是青梅竹馬的容嫣,那可是自己妹妹的孩子,他疼愛的外甥女。她經歷何等苦楚磨難,眼下他們不疼惜她,誰還會疼惜她。
  「娶便娶吧,我瞧著臨兒也是願意的,不然不會主動要與她同行。」
  聽聞這話,陳氏徹底怒了。「你還是不是他父親啊,你便這麼毀你兒子,嫣兒因何和離的?無後啊,即便我不介意她嫁過,可這個我絕對接受不了。我是做母親的人,你能不能站在我為母的角度想想。」
  話也沒錯,那個父母願兒女無後呢。葉承弼曾在二哥那聽了那麼一嘴,知曉容嫣無後的原因,可眼下要他這個做舅舅的開口,他說不出來。
  「容嫣與秦晏之兩地,是沒機會而已。你安心,我葉家世代為善積福,不會無後的。再不濟……你給他納通房便是!」
  葉承弼翻身上床,最後這句幾乎是咬著牙嘟囔出來的。待陳氏反應過來,只瞧見夫君一個脊背,如何都叫不起他,氣得陳氏搡了他一把。
  就知道這事靠不得他,還得自己想轍。
  陳氏整整一夜未睡,早上起來的時候眼睛通亮,眼圈卻黑了不少。小丫鬟為了給她遮住便多施了層粉,襯得休息不佳的臉色更白了。
  「喲,三弟妹,你這臉色不好,可是病了?」
  一早給老太太問安時,蔣氏來了一嘴。這一聲,大火都瞧過來,連老太太也不禁多掃了她兩眼。陳氏心裡懊糟,若非知道這位二嫂性格爽直,有什麼說什麼,不藏心眼,她真以為她是故意的。
  她強笑道:「謝二嫂惦記了,是昨晚沒休息好。今兒不是十五嗎,我昨晚囑咐婆子們籌備家宴晚了些,又算計著今晚鬧花燈,孩子們定是要去看的,咱們女人家也得走橋去百病不是。」
  「瞧瞧,家裡這點事都得你操心,可是辛苦,二嫂怪過意不去的。」蔣氏殷切道。
  「應該的,二嫂隨二伯在外,也沒少了為這家奔波。」 陳氏笑了,又問「二嫂晚上一起吧。」
  「還真去不上了,兒媳這兩日害口厲害請了大夫,我做婆婆的總得陪著。」
  盛情推卻,蔣氏有些不好意思,可瞧著陳氏那神情怎就有種釋然的感覺呢?
  早飯過後,姐弟二人陪老太太,容嫣得知葉寄臨要隨自己便勸祖母回絕,沈氏要麼含笑搖頭,要麼岔開話題,就是不接這話。如此,容嫣越發覺得祖母恐生了旁的心思了。
  晚宴時,葉寄臨神色淡然,容嫣瞧不出蛛絲馬跡,再看看陳氏,倒也沒想象中那般牴觸自己,唯是拉著她手溫慈道:「一會咱先去看燈,走百病後舅母帶你們姐妹幾個去聽戲,我記得你最愛燕歸坊的水磨腔,今兒可是江南來的班子,據說還是魏良輔調出來的呢。」
  容嫣莞爾應了。
  沈氏道讓寄臨也跟著,陳氏抿脣看了兒子一眼。葉寄臨則瞥了眼容嫣,淡淡道:「祖母知道我十五向來不看燈。」從八歲那年開始,正月十五他再不出門了。
  聽了這話陳氏嘴角才算松了松,容嫣也暗暗舒了口氣。
  京城花燈果然熱鬧,容嫣生在都市見慣了熒光霓虹只覺得冰冷得缺少了人氣,這才是過節該有的氛圍。
  人影幢幢,笑語喧喧,整條主街宛如一副無限延伸的錦繡畫卷,盛世繁華,一盡眼底。
  陳氏帶著女眷登橋走百病後去看燈,容嫣領著弟弟看的是眼花繚亂,心中歡喜,一切煩惱煙消雲散。這一刻她突然覺得自己就是容嫣,前世的她不過是一個夢,遙遠,淡薄,看著興奮的容煬,她越來越覺得此生才是真實的,身周的人、事逐漸清晰,漸漸代替了曾經……
  突然一隻煙花綻放,眾人皆在驚喜中駐足而望,唯是容嫣還在沉浸在滿足裡,視線落向遠方。煙花散盡,被耀亮的黑夜又暗了下來,隨即又是一顆煙花騰空,照亮了黑暗。
  就在這彩色的光亮中,容嫣的視線裡突然出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挺拔清潤,隔著人群她辨認出了那清寂的輪廓,心下一動,隨即緊得不能呼吸。她身子不自覺地向前探,腿不受控制地邁出……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9-20 00:06:36

第三十一章

  然才邁了兩步,暗色再次襲來,待第三顆煙花綻放時,那身影不見了。
  凜風雖徐,容嫣還是覺得刺透了斗篷衫襖,直直朝心頭裡竄,刮起了一陣落寞……
  「姐!看什麼呢?舅母說咱去聽戲了。」容煬搖了搖姐姐的手,容嫣偏頭看了看他,笑了。她是笑自己,笑自己怎會突然想起他,竟想到看花了眼。
  正月十五,燕歸坊的人極多,虧得陳氏年前便把樓上雅間預定下來了,不然連大廳他們都擠不進去。
  蔣氏婆媳沒來,陳氏只帶了二房的葉衾和葉寄穹姐弟,還有自家女兒葉怡,不知可是心情好,竟也讓姨娘抱著四歲的寄堯也跟來了。
  寄穹半大小子,外面熱鬧喧嚷,他如何能安靜坐在這看戲,於是拉著容煬要出去玩。陳氏也知道耐不住他們,便囑咐多幾個護院跟著,隨他們了。
  二人興高采烈去了,才一走,便聽聞隔壁雅間有尖銳的女人言笑聲。陳氏聳耳靜聽了會,便遣丫鬟去問問。
  不過須臾,只聞隔壁傳來一聲「三夫人倒得可早啊!」就見隔著兩間房的扇門統統被推開,兩間房成為一間,容嫣也瞧清了對面的人。
  一位年不過四十上下,體態豐盈的婦人從圈椅上起身,她身後幾個姑娘跟著紛紛與陳氏福身問安。
  「嚴夫人可是剛到?就說方才走橋的時候不見您呢。」陳氏迎笑,吩咐下人把兩家桌椅挪得近些。
  容嫣趁隨著姐妹福身見禮的功夫悄聲問了葉衾,才知道這是嚴家的二夫人寧氏,也就是嚴璿的二叔母。嚴家二爺在鴻臚寺任職,雖是淡口衙門又只是五品少卿,可架不住人家大爺嚴恪忱是內閣次輔,故而借光腰桿子也直了不少。
  「我們家姑娘多,大嫂不來,都得由我和三弟妹帶著,可不就慢了。誒……您家二夫人呢?」寧氏朝對面掃了眼,目光陡然落在容嫣身上頓了頓。這姑娘瞧著可是陌生,方才還以為是他家青窕,細瞅瞅可比青窕俊多了,水靈靈地跟那剛出水的芙蓉似的,看著都養眼,挪不開目。
  「兒媳有喜了,二嫂陪著呢。」見寧氏正盯著容嫣,引薦道:「這是我們表小姐容嫣。」
  聽聞「容嫣」,寧氏心裡不自覺地咯■一下。這便是建安郡君兒媳,秦侍郎的妻子?不對,和離了,是前妻。哎呦,早先聽聞和離,還道秦晏之娶了何等不入眼的媳婦才能下得了如此決心,瞧瞧眼前這位,說是二八佳人也不為過,美得跟畫似的,他如何狠得下心,還扯了個外室。嘖嘖,也不知什麼眼光。
  對了,傳聞她不生養,想必定是因為這個。
  寒暄幾句,眾人落坐。這一坐,寧氏身後那個還直挺挺發愣的人便凸顯出來,容嫣這才發現,原來還有個男子在。
  男子不過二十,個子不高卻生得俊秀,咋一看倒真像個姑娘。他正呆愣愣地盯著容嫣,瞧他那呆樣,葉衾沒忍住噗地笑出聲來。寧氏蹙眉回首,登時又窘又氣,牙縫裡擠出一聲「坐下!」又笑面艷艷地轉了過來,解釋道:「失禮了,這是小子嚴?,平日裡竟是在家讀書,今兒難得帶他出來轉轉,勿要見怪啊。」
  「哪裡的話,?少爺聰穎好學,我常聽我們家寄臨提起呢。」陳氏面上笑應。
  兩位夫人無心看戲扯著家常,說著說著,陳氏挑眉看了眼寧氏,問道:「?少爺最近可有好消息了。」
  「倒是盼著呢,姑娘沒少說,沒一個中意的。」 寧氏瞥著兒子哼了聲,鳳眼一眯掃了眼陳氏身後。「但凡有個若葉家姑娘那般的,我何必這麼操心。」
  「瞧著我家姑娘好,那不若說給你家啊。」陳氏也看了看身後,見葉衾和容嫣還在看戲,似沒聽清這話。
  「好呀,我巴不得呢。」寧氏拔長了脖子笑道。「可二房的人都沒來,您說話算數嗎。」
  陳氏聞言一愣,卻也沒察出什麼,笑道:「我說話還真不算數,這得問問人家姑娘自己。」
  問姑娘自己?這婚姻向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問姑娘自己的。再說姑娘願意,若人家爹娘不願呢?畢竟兒子有那麼檔子事過不去。
  嚴?今年十九,舉人出身,除了太老實倒也沒別的毛病。只是曾說過一門親,迎娶後第三日歸寧,新娘竟跟著情郎私奔了。這便在京落下笑話,笑嚴家的同時總要嚼嚼舌根,道莫不是二人同房嚴家少爺不行?這真是有嘴都說不清,嚴?又氣又羞如何不肯再娶,於是耽誤了兩年。
  寧氏正合計著,葉家請的茶藝師傅來了,坐在一旁烹茶。燙壺洗茶,衝泡封壺……眼看著一道道工序齊了,師傅分茶伸手示意,陳氏笑道:「這是我們家二爺從江南帶回來的龍井,也給嚴二夫人嘗嘗鮮。」說著,回首看了容嫣道:「嫣兒,給嚴二夫人端一杯吧。」
  這話一出,正看戲的容嫣回神愣住。只道是禮節也沒多想便送去了。笑道:「嚴夫人請喝茶。」
  容嫣不明白,寧氏可是懂,臉當即沉了下來,冷哼道:「這不明不白的茶,我可不敢接。葉夫人,您心思還真是深啊。」
  話一出口,身後的嚴?扯了扯母親的衣袖,被寧氏猛地甩開了。
  陳氏愣住,這話好不難聽。明明方才好好的,怎送杯茶的功夫怎就變了臉了。眼見著熱臉忽冷,陰得跟誰欠了她似的,陳氏也來氣了。便是有誤會也不用這般甩臉子吧,還鴻臚寺少卿夫人呢,禮數都不知道都學哪去了。
  「人家不喝,嫣兒回來吧。」
  容嫣站那沒動,左右瞧瞧恍然大悟。方才兩位夫人的話她不是沒聽著,只當是玩笑沒在意,這會兒瞧著寧氏的臉色可是懂了,合著今天看戲不是目的,相親才是吧。
  低頭看了看茶,容嫣笑了。「嚴二夫人,這可不是不明不白的茶。這茶名為獅峰龍井,是趕在夜裡露芽的時候采的,產量極少,乃皇家貢品。若非我家舅父是皇商,常人還真是品不到呢。舅母惦記您給你嘗嘗,為表敬意讓我來給您端來,您說不敢接可真是太客氣了。
  春熙,給嚴二夫人敬茶。」說著,容嫣微抬下頜,氣勢清冷地把手伸了出去。
  春熙應聲,接過茶甕聲甕氣道:「夫人喝茶。」
  瞧著那茶寧氏臉都綠了。她本以為今兒相親說的是葉家二房的葉衾,沒成想竟是這個嫁過的容嫣。自己兒子再不濟也不會娶個嫁過更不會生養的吧,陳氏不帶這麼糟踐人的。
  這端茶的意思誰不清楚,不就是認認姑娘,瞧瞧模樣舉止。見是容嫣,寧氏帶氣本想折辱一番,卻被她幾句話懟得心堵。自己說的可是「人」,她偏往「茶」上引!什麼貢品,嘗不到的,話裡話外諷刺自己沒見識。還找了這麼個人端茶來,瞧著握茶杯的那雙糙手,心裡好不翻騰。這丫頭若在嚴府三等都算不上,可有資格伺候自己!
  伺候她?讓春熙去容嫣都覺得虧了春熙。
  寧氏依舊不接,容嫣對著春熙道:「夫人不喝,再端便涼了,你喝了吧。」
  話一出,眾人都驚了,然更驚的是單純的春熙連個推辭都沒有居然真的喝了。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9-20 00:06:46

第三十二章

  寧氏臉從綠到紅,霎時間又白得嚇人。陳氏也覺得有些失禮,可心裡又好不痛快。見容嫣坐回來繼續看戲,訕訕地也沒敢搭個話。
  然寧氏此刻可是不讓了——
  自己做了什麼要受他們這般羞辱。呵,不就是個皇商嗎?氣派什麼!葉三爺厲害,也不過就是個講經授課的先生,豈能與入閣的大爺相比。那容嫣,不過是個沒人要的,容家破敗才跟了葉家。這才幾天便真把自己當葉家小姐了,別忘了你可姓容!
  寧氏推開拍著桌子起身,把眾人嚇了一跳,姨娘正喂著懷裡的寄堯喝甜水,手一抖灑了寄堯一身。瞧她那掐腰甩帕子的模樣,容嫣突然想起一個人,她二嬸母「萬氏」——
  「嚴二夫人,糟踐人不待您這樣的,還帶著個小……」
  寧氏話未完,只見葉家雅間突然進了個人,大夥齊齊望去。
  男子三十上下,相貌硬朗,脊背挺拔,一身玄青曳撒襯得他氣宇軒昂威風凜凜,讓人看了自生三分敬意,不由得脖子都抬了起來想要去仰視。
  陳氏辨認許久才認出來,這是昌平侯世子趙子顓。
  趙子顓微笑,可笑容依舊威嚴。這也怪不得他,他們家世代武將,他父親昌平侯乃中軍都督府大都督,在朝炙手可熱。他也自幼便隨父出征,如今是平羌將軍。
  而昌平侯,便是容嫣的姑父——
  「葉夫人,打擾了。」趙子顓施禮道。
  陳氏回禮。
  「母親聽聞表妹入京,一直惦念著,本想請表妹來府上一敘,怎奈表妹又去了宛平。方才陪母親和弟妹聽戲,聽聞葉夫人攜家眷來此,估量表妹也在,母親便遣我來冒昧詢問。」說罷,他目光淡淡一掃便對上了容嫣,含笑頜首。
  容嫣很驚訝她能把自己認出來,於是看了眼陳氏,見陳氏點頭,便帶著下人隨他去見姑母了。
  趙子顓領著容嫣走了,全程沒看嚴家人一眼,陳氏緩過神來再瞧過去。寧氏早就沒了方才的囂張,對著陳氏抽了抽臉,討好似的一笑,慶幸自己方才那些話沒都道出來。
  那可是昌平侯啊……
  容嫣跟著這個表兄去了,本想詢問姑母可好,然見到趙子顓那張臉,她一個字都吐不出,好生的威勢。
  到了樓下包間,容嫣帶著嬤嬤方一入門,門便被關上了。還沒待她反應過來,便聽屏風後熟悉的嗓音帶著笑聲道了句:
  「相親是吧,可中意了?」
  透過繡著牡丹爭艷的絹素屏風,容嫣識出了那身影,便是今日在煙花下所見。
  她沒眼花,他是真的回來了。
  「您何時回的?」見他從屏風後走出來,容嫣問道。
  虞墨戈勾脣道:「可是我先問的你吧。相親?嚴家四少爺?」他佯做品味地嘖嘖了嘴,搖頭又道:「與你不配,不配。不該找個如此的。」
  心中明明抑不住地喜,容嫣卻板著臉哼道:「不找如此的,那要找何樣的?人家好歹是個舉人。」
  虞墨戈攤出右手,一副明知故問的表情,頗是失望道:「我也是啊。」
  文舉和武舉可不一樣。但瞧著他較真的模樣,她還是忍不住笑出聲來。虞墨戈眉梢一挑,順勢將她攬進懷裡,扣著她腰貼向自己。
  似怕他發覺自己慌亂的心跳,她雙手撐在他胸前。虞墨戈在她額頭輕敲了一下,猝不及防容嫣軟糯糯地「呀」了聲。
  「背著我相親,錯了沒有?」
  明明是被相親麼,自己還委屈呢。「相了,那又如何,咱本就互不幹涉的。」
  話剛說完,額頭又被敲了一下。「還敢說互不幹涉,是誰說等我的。」
  容嫣捂著額,顰眉撅起了櫻脣,挑釁道:「說等您了,也沒說不許相親啊……」
  虞墨戈低頭盯著懷裡人頓住,半晌沒個話。
  她竟然敢回嘴,想想往日說話都不敢大聲的小貓竟也敢挑逗自己了!他豈止是驚,簡直是不勝歡喜。
  若非把他當做親近的人,她是絕不會說出這些話的,她在靠近他……
  心裡熱騰騰地像火苗在燃,越來越旺。虞墨戈好想摸摸她的頭,然伸出的手卻被她一把握住了。
  「我錯了,我錯了……」 她攥緊了他的手,楚楚求饒。
  她以為他還要敲她——
  懷裡人顰眉望向自己,一雙眸潤得像水中浸過的墨玉,黑亮亮的,蘊著祈求,柔情,信任,還有無限依賴……虞墨戈心突然漏跳了一拍,隨即那把火苗竄起,熊熊烈烈,席捲而來……
  他猛地低下頭,就在雙脣要碰上的那一刻,一雙涼冰冰的小手隔在了中間。
  她捂著他急迫地朝後看了一眼,虞墨戈這才注意到門口尷尬的楊嬤嬤。視線對上,楊嬤嬤腦袋嗡嗡響,左右不知道朝哪逃的好。
  虞墨戈鼻間哼笑,在她額頭啄了一下算是饒過她了。容嫣趕緊趁機轉移話題,「您何時回的?」
  「傍晚。」
  「剛到?那您回英國公府了?」
  虞墨戈沒回答,目光貪戀地她臉上掃視,怎麼看都看不夠。她都二十了,可怎麼瞧都像個才剛及笄的少女。明明是尖尖的小下巴,臉蛋卻圓潤潤地,掛了抹緋色像帶了晨露的桃子,他心頭一癢忍不住捏了捏。
  容嫣「哎呀」一聲推開了他的手。
  「我只與昌平侯世子借你一刻鐘的時間,不說這些。」虞墨戈彎眉笑道,忍不住又捏了一把。
  容嫣這才反應過來。「世子他知道……」
  虞墨戈淡笑,沒多解釋卻道了句:「不要去肅寧了。」
  「為何?」容嫣驚訝地看著他,「是你建議我去的。」他不支持自己了?
  「你孤身一人,我不放心。」
  容嫣松了口氣,笑道:「放心,我也不是一個人去,還有葉府的管事和表弟呢。」
  「葉寄臨?」虞墨戈神色平淡,可語氣明顯不太滿意。
  嘴怎麼就這麼快呢。容嫣悔,可又覺得有趣。從什麼時候開始,這豁達的「紈褲」竟也會吃醋了。他是在吃醋吧?
  「祖母讓他隨著,我哪攔得住。總不能把他捆上吧……」容嫣嘟囔,眉心越攏越深。
  「這主意不錯。」 虞墨戈挑眉打趣道,摸摸她頭又問:「你是非去不可嗎?」
  容嫣很堅定地點頭。
  虞墨戈斂色,默聲沉思了會兒,笑了。道了句「好,那便去吧。」再沒他話了。聽聞門外好似有人徘徊,趁容嫣走神的功夫又將她摟進懷裡,捏著她下巴在她脣上吮上一口。若非怕她見不得人,他真不想鬆開了。
  昌平侯世子可是準時,說一刻鐘半分都不差,敲門而入。虞墨戈無奈看了他一眼,好生不知情識趣,怪不得喪妻這麼些年還是孤身一人。
  容嫣隨表兄去見姑母,跟在他身旁心中疑惑卻又不敢問,一來怕他,二來……她也不好意思開口提自己和虞墨戈的事……
  二人到了雅間門口,容嫣突然有點緊張。想到姑姑和祖家決裂,也不知她對自己是個什麼態度。
  忐忑的心在見面的那一刻瞬間安定,容嫣看著面前這個和自己長相極像的婦人登時產生一種親近感,這便是血緣。
  然對方好似並沒有她這般激動,殊勝容顏冷若霜雪,可她的冰冷並沒拒人千里之外,而是給她生了份獨特的魅力,讓人忍不住靠近,想從她那雙波瀾不驚的眼底探索出什麼。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9-20 00:06:56

第三十三章

  最後一次相見容嫣才兩歲,是她出嫁那年,那之後容家人任何一人她都沒見過。
  「姑姑。」容嫣試探地喚了聲。
  「嗯。」容畫淡應,淡得好似從九霄雲外飄來的。
  容嫣一時恍惚,然角落裡清越的笑聲把這冰冷的氣氛打破,一年剛及笄的小姑娘跳了出來。笑盈盈地喚了聲:「表姐?」而她身後,稍長她的男子上前揖禮,也含笑喚了一聲表姐。
  這便是容畫與昌平侯的十七兒子趙子頊和剛及笄的女兒趙悅人。
  與母親的冷淡不同,二人笑容歡喜,讓人看著便心情極好。
  「好漂亮的表姐!」趙悅人打量著容嫣,感嘆一聲。又轉頭瞧了瞧母親,對著二哥失落道:「和母親真像,比我做女兒的還像。」
  趙子頊摸摸妹妹頭。「你也漂亮,你像父親。」
  「父親沒有母親好看……」悅人嘟囔句。瞥見門口的大哥,忽而奔了過去。拉著他道:「我聽聞虞三少爺回來了,大哥可見到了?」
  乍然聽到「虞三少爺」容嫣心一驚,難不成他們都認識。可也是,都是武勛世家,誰跟誰沒點聯繫。
  趙子顓低頭看著妹妹,冷冰冰道了句。「見到了。」
  「在哪呢?」悅人迫不及待問。
  瞧她那模樣,趙子顓皺眉,面相更冷了。「在哪也不是你該問的,好生陪母親和表姐。」說著,對容畫施禮。「夫人,我還有事,先行一步了。」
  當初容畫入門,趙子顓牴觸,不肯喚這個只大他三歲的女人為母親。直到後來,他接受了她,在心底已經把她當做母親恭敬時,這個稱呼依舊沒改。
  趙悅人看著大哥出門,眼神好不失落,可再轉頭面對容嫣的那一瞬,依舊笑容燦爛。拉著她隨母親坐下了。
  容畫好似並沒想好如何面對這個容家親人。敘舊?她們已經沒有舊可敘了;寒暄?她們畢竟是家人。她的經歷沒什麼好談,容嫣的事她也都聽聞了,想必同樣不願被人提起。於是她想了想,揀了個隨意又看似親近的話題:
  「今兒是來相親的?可中意了?」
  容嫣窘,因為方才剛有人問過同樣的問題——
  「沒有,我只是隨舅母來看戲,不曾想她安排了這些。」容嫣神色間有些反感。
  容畫懂了,便也沒再問。二人又沉默了,容嫣看著平淡的姑姑,問了句:「您過得可好?」
  「好。」她終於牽了牽脣角,可下一秒仍是無色。
  聽楊嬤嬤說姑姑原來是個愛笑的,想必成為今日這般,還是逃不開那段經歷吧。
  「容家的事我都聽說了,他們想讓你回秦府,結果卻被你鬧得讓容仲琨休了萬氏。」容畫淡淡道。剛聽聞這些的時候,她好不驚訝,沒想到一個柔弱的小姑娘竟能做出,若是當初自己也能如她這般堅持,那結果……
  「我知道你如今寄人籬下,不過總比在容被人左右強得多。葉府雖待你好,可總歸是外姓,若是有何需要的你便來找我。我畢竟是你姑母。整個容家也只有大哥待我真心,他不在了,我該替他照顧好你。」明明是讓人感動的話,可她說出來還是那般平淡。
  容嫣莞爾。「謝謝姑母記掛,我過得挺好的。」
  容畫點了點頭,再沒其他可言語的了,二人又恢復了最初的靜默。連一旁的兄妹二人都看得插不上話。
  朝窗外看看,那出《千金記》已經唱完了,二人不熱絡也實在留得尷尬,容嫣主動告辭。
  容畫應了,然就在侄女轉身的那刻,她又開口了。「我們也不聽了,臨走前隨你一起去和葉夫人道個別吧。」
  樓上,嚴二夫人可沒心思看戲了,放才那一幕她好不窘迫,眼下想把?扇關上,又怕陳氏多心;不關,陳氏時而瞟來的目光讓她如坐針氈。想來想去,還是走吧。
  然才一開門,便瞧見容嫣隨著一貴夫人上樓。猜也知道是昌平侯夫人,一溜煙她又竄了回來。
  陳氏見了容畫也很驚訝,不過到底是世家出身,雍容不失禮儀。她邀請侯夫人入座,容畫辭謝。「不了,我只是送容嫣回來,順便與您招呼一聲,道個別。」
  容畫一開口,一旁看戲的寧氏愣了。這侯夫人長得美就算了,連聲音都這麼好聽,不疾不徐,天生帶著貴氣。瞧瞧那氣質,矜貴優雅,冷冷清清帶著仙氣簡直不似人間應有,便是畫師也難描個囫圇來。
  陳氏也算個美人了,然站在她身邊,竟被比得沒一分出彩的地方。娶妻如此,真是造化。
  據說昌平侯還是從自己堂弟手裡搶來的夫人呢!不怪他那般寵她。就說幾年前她大病一場,昌平侯不惜重金請醫拜佛,見人沒好轉,急得竟入宮求皇帝批准把太醫院的太醫都請來了。皇天不負有心人,侯夫人算緩過來了,再瞧瞧侯爺,日護夜守地,威風凜凜地大將軍都瘦得脫了相。
  當初不知道羡慕了多少內宅夫人,哪個不覺得自己這一世算是白活了。若是有個男人如此對自己,就是折了陽壽也值了。可這位夫人倒好,從始至終也沒個笑臉。就是冰也捂化了,可她就是塊千年硬石,暖都暖不了。
  也不知道這位「冰美人」今兒想和陳氏說點什麼。
  「容嫣是我親侄女,本該由我這個姑姑照顧,如今留在葉府,勞煩您了。」
  「侯夫人嚴重了。」陳氏笑道:「嫣兒也是我們葉家的後,都是應該的。且祖母對她可真真是當親孫女疼的。」
  「代我謝過也老夫人了。」容畫頜首,難得浮出一絲笑意,接著又道:「可她畢竟姓容,是我容家的女孩,日後她若惹麻煩給貴府帶來不便那請您告之我,或直接把她送來便好。沒教養好她是容家的錯,自然由我做姑姑的來管束。」
  「這……」陳氏費解。這話是從何說起啊。「夫人您多心了,容嫣聰穎乖巧,怎會惹麻煩呢?她知書達理,全府上下沒一個不喜歡她的,都拿她當做心尖肉去疼,更不捨得她離開了。」
  容畫淡淡點頭。「不捨便好。」說罷,目光瞥了眼隔壁的寧氏一家。
  陳氏這才恍然,臉登時窘得發紅,怕是都要滴出血來了。
  這位侯夫人哪裡是在客套,她是在埋怨自己今兒給容嫣相親,撂話給自己聽呢。她是想說:不想留容嫣,便別用這法子把人往出推,容嫣不是沒處去,還有她這個姑姑呢。
  眼下連寧氏也看出來了,這哪裡是來道別,分明是給自家侄女撐腰來了。
  這昌平侯夫人的腰桿子,可不是一般的硬啊。
  寧氏睨了眼容嫣,心裡突然酸溜溜的。除了和離,其實娶她也不是沒好處。從錢財上可以聯繫葉家,從權勢上可以攀結昌平侯府,兩全其美。想想自家兒子,雖認真卻是個木訥的,不懂得人際往來,這在官場沒個後台托舉著,如何能青雲直上。別看他大伯是次輔,他們也就沾了個名聲的光。那嚴恪忱清正死板地連他小兒子嚴璿都不管,能管他侄兒嚴??不可能,所以還不如靠自己,若娶個能讓他少奮鬥十年二十年的妻子,何樂而不為?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9-20 00:07:05

第三十四章

  算得心花怒放,寧氏積笑上前,諂笑道:「侯夫人誤會了,誰會不喜歡容家小姐,別說是葉夫人,就是我看見這姑娘心裡都好不熨帖,像見了自己親閨女似的。葉夫人還打趣要聯姻呢,我說啊,誰家若能娶了容姑娘,那可真得當佛供著……」
  她媚笑地看了眼陳氏,陳氏嫌惡地挪開視線,沒搭理她。容畫清冷則瞥了她一眼,兩片殷紅的薄脣微動,扯出的弧線好看得讓人心動。
  然她卻道了句:「供佛,也得看看自家龕夠不夠大。」
  說罷,連個側目都沒給她,對著容嫣冷淡淡道:「我回了,有事便來府上找我。」想了想又補了句。「沒事也來看看。」便轉身帶著下人走了。
  寧氏臉一陣紅一陣白,她下意識摸了摸臉。疼,被打得真疼。於是招呼都沒打,灰溜溜地帶著兒女走了。
  陳氏看著容嫣,想解釋什麼,可開不開口。
  這件事是她的錯,她有私心,可她也是為了兒子。這天下當娘的,哪有不盼著兒子好的,為了兒子連命都霍得出去,還有什麼做不出的。
  可她自認為也沒有對不起容嫣。她是願意拿她當女兒養一輩子,可女人哪有不嫁人的,就是親媽也沒有誤兒女終身的啊。況且嚴家少爺是她千挑萬選出來的,是個老實人,定會把容嫣放在手心裡寵,不會再重複秦晏之的老路的。只是她沒料到嚴夫人是這麼個勢力的人,若早知道也不會選了他家。
  可眼下說什麼都沒用了,這個罪,她是落定了。
  陳氏已經想好回去會如何面對沈氏的質問了,然沒成想回到葉府容嫣對此隻字未提,全然當什麼都沒發生似的。連葉衾和葉怡也不敢多一句話。
  有什麼好說的呢。容嫣怨她,但做人要恩怨分明,這件事三舅母是錯了,但不等於她所有的事都是錯的,她也有對自己好的一面。她只能用陳氏的為母之心勸說自己不要計較,但其實更重要的,是她不想因為自己惹得葉家上下不寧。葉家待她不薄,如此,便是忘恩負義了。
  陳氏的心病在於葉寄臨,如果容嫣出嫁了,想必她也不會為此憂慮了。
  這一刻,容嫣突然想到他……
  「春闈後,我娶你。」
  他真的會娶嗎?
  在容嫣平寂的心裡,某個她察覺不到的角落,竟默默發了顆芽,是期待的小種子……
  「虞晏清明日便要離京了,您作為平羌將軍必然要隨行。不過無論他做出什麼決定,正確與否,您都不要糾正,也勿與他發生爭執,讓他去做,您能撇得越乾淨越好。」
  「這……」趙子顓猶豫,眉峰高聳。受父親影響他向來是以國為重,見不得兵敗將亡,若是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用兵失策,他不可能坐視不管的。便是戰死沙場也不會放任敵軍一兵一卒。
  兩人交往多年,虞墨戈怎會不了解他的脾氣。忠貞耿直,和自家二哥無差。然越是以國為重的人,越容易被掌控,高尚的信念轉眼便可以成為被利用的軟肋。前世首輔就是利用他對國的忠誠把他操控在股掌中,這輩子,不能重蹈覆轍。
  「我知道兄長您的顧慮,您是怕他損兵誤國,讓邊疆百姓陷於水深火熱。」虞墨戈不屑冷笑。「您還真是高看他了,他比任何人都怕死,北虜不挑釁,怕是他連黃河都不敢過。您若信我,便聽我的吧。」
  趙子顓想了想,沉重地點了頭。「我信,我知道你必然有你的理由。不過若是北虜越過黃河,我不可能坐以待斃,這是我的底線。」
  虞墨戈勾脣點頭。「好,謝過。」
  兩人說定,趙子顓想起什麼,踟躕又道:「……這話我本不該提,不過那容家姑娘是母親的侄女,我還是想問問你與她可是……」
  「如你所見。」虞墨戈從容應。
  趙子顓驚訝。「你們果真有情?你可清楚她的身世,對她可是真意?」
  虞墨戈笑了。「這才認了親,您便護上她了?放心,早晚你我二人會親上加親的。」
  趙子顓關心容嫣是不想母親憂心而已。不過想想這個虞家三少爺,不論是行軍打仗還是生活中從不按套路出牌,什麼事是他做不出的。於是他含笑點了點頭。
  「即便如此還請兄長暫為我守秘。你也知我如今處境,不想給她招惹麻煩。還有,請您幫我個忙,眼下我被盯得緊,您可出侍衛幾人護送容嫣出行……」
  方才賞燈,在煙花綻放的那一刻,虞墨戈見到了思念的人,他本想奔過去卻驀然發現她身後鬼祟的幾個黑影,跟蹤利落純熟絕非一般毛賊。容嫣不惹怨不招仇,只怕這人是他引來的。所以他不想她遠行,可又不忍阻撓她的志向,只得出此策。
  有姑姑在,昌平侯府派人護送名正言順;私下裡九羽也在暗處跟著,想必萬無一失……
  商議定了,二人拜別。虞墨戈沒回英國公府,繼續留在燕歸坊聽戲。
  《浣紗記》聽罷來了出《牡丹亭》,虞墨戈慵然地倚坐在圈椅上捻著半塊玉佩,瞧著與情郎幽會的杜麗娘,他想到了容嫣。
  她曾經也是活在禮教裡,把自己的朝氣、情思、還有慾望統統壓抑,直到她「重生」。猶如杜麗娘的還魂,和離便是容嫣的重生。她終於把她的熱情釋放出來,敢作敢為,不在乎世人眼光去追逐自己的理想……這不正是他重生的意義所在嗎?
  原來他重生不僅僅是為了仇恨,還有遇到她……
  虞墨戈突然想感謝老天,始初他以為它只是尋了個特殊的存在作為他的伴侶,然眼下才知,她豈止是伴侶,而是神魂契合的良人。
  這有多不易啊,他活了兩世才遇到她……
  「……秀才,可記得古書雲,必待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日前雖不是鑽穴相窺,早由鑽墳而入了,小姐今日又會起書來。
  秀才,比前不同,前夕鬼也,今日人也。鬼可虛情,人須實禮……」
  生旦對唱之音靡靡入耳,也竄進了虞墨戈的心底。曾經,他與容嫣數度幽期,乃人鬼虛情;可如今,他要娶她便如杜麗娘所言,須守實禮,三媒六聘名正言順地把她迎進門。他不能委屈了她,他要她光明正大沒有一絲阻礙地享受人生……
  「……柳郎,今日方知有人間之樂也。」
  戲台上飾杜麗娘的旦角身著嫁衣倚在柳生臂間唱出這一句時,圈椅上的人已經不在了。雅間裡,九羽和曲水未曾離開,門外侍衛把守依舊。而此刻的虞墨戈已獨自一人竄入了敬王府的園林,在行雲閣候著。
  雖是十五,敬王府卻無甚過節的氣氛,敬王陳湛正在墨韻堂聽課。虞墨戈與敬王相約的時辰還未到,他提前了點,為了能見到講經之人——
  夜間而來,葉承弼常常都走王府側門,今兒也不例外。他在一名長隨的陪伴下離開,經過園林時,瞧見行雲閣門前好似有個白衣人影。
  他謹記不該看的不看,垂頭匆匆而行。然才走了幾步,那白影忽而閃現,攔了他的路……
  這兩日容嫣忙著為去肅寧做準備,祖母特地囑咐車夫備最好的馬,畢竟相距四百多里,可比不及宛平。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9-20 00:07:18

第三十五章

  一切準備就緒,然出行那日天未亮葉府大門外便集了一隊侍衛。兩列九排,各個手牽駿馬,威武堂堂好不氣派。驚得葉府眾人是瞠目結舌。
  為首道是從昌平侯府而來。昌平侯府,除了容嫣的姑姑還能有誰。
  陳氏想到那日侯夫人的話,臉上還是帶著訕意。
  這般興師動眾,容嫣可有點受寵若驚。而沈氏頗為滿意,她還正愁此行不安全呢。
  楊嬤嬤今兒說什麼也要跟著小姐去,容嫣只得把雲寄和春熙留下,拜別了祖母和弟弟,卻始終不見表弟葉寄臨。侯了兩刻鐘,葉寄岑一身清爽直綴出來了。
  「二弟不去了,我隨表妹去。」說罷,便帶著下人上了馬車。
  容嫣愣了愣,再看看大夥,除了祖母不悅外一個個都平淡極了。
  沈氏再次拉著容嫣手囑咐一番才放他們走。兩輛車,隨著一隊人馬在霧濛濛的清晨威嚴地朝南城門去了……
  馬車白日不休也得三日能到,擔心容嫣承受不住,葉寄岑還是選擇中途休息。
  兄妹在驛站逗留,容嫣詢問起葉寄臨來。
  「……他是想去,三叔不讓啊。昨個三叔突然找到父親,想讓我代寄臨出行。我們是沒問題,就怕祖母不讓。於是他又去了祖母那,勸了一個晚上祖母才同意。終了我們也不知道究竟為何他不叫寄臨去。說是備考,那早怎不說呢,惹得寄臨一門心思要走,今早還被三叔關在東廂了。真不清楚三叔在想什麼……」
  寄岑撇了撇嘴,瞟了眼表妹,見她沉思半晌也沒個反應,忽而笑問:「我隨表妹來,可是失望了?」
  「表兄可別這麼說,我巴不得你來呢。」容嫣認真道:「春闈在即,哪敢耽誤他啊。有他在我還得顧忌著,匆匆忙忙地。還是你來的好,還能給我講講經商之道,出出主意。」說著,她眉眼一彎,笑了。
  瞧她那肺腑之笑,葉寄岑納罕。二弟沒來,她這麼高興?想到曾經母親說道二人的話,他不禁感嘆:難不成是襄王有意,神女無心……
  走了四天,終於到了。
  肅寧的紡織雖出名,但它還是以糧食種植為主,只是那麼幾個裡和廂是以紡織為業。容嫣和表兄用了三天才把這幾個裡廂的情況打聽清楚。城外稱裡,近郊為廂,一里或一廂百戶人家,包括生產在內所有上級的政令執行都靠里長或廂長主持。
  容嫣找到他們表明來意,幾個里長倒是倒沒多心,唯是去了近郊幾廂時,廂長們不約而同地用警惕地目光審度容嫣兄妹。
  「合作?我們產棉自己動手紡織,除了繳納賦稅的,剩餘還可以拿到市面上去賣,何須合作。」城南的孫廂長頗是自豪道。
  容嫣笑了笑。「肅寧的棉雖在北直隸出名,可出售也只是在河間,能賣到保定已然算不錯了,根本到不了京城。京城市面上流通的還是松江府的棉。」
  「能賣到保定我們足矣。」
  「果真嗎?去年鬧水災,澇了不少的棉地,棉產量不足棉價上漲。我可是聽幾位里長道,紡出的棉布勉強夠賦稅的,根本沒有留余,以致今年好幾戶人家棄棉種田了。」
  功課做得可倒是足啊!孫廂長打量面前的小姑娘,瞧那模樣必是哪家千金,可誰家千金拋頭露面來做些,想必是個騙子。不然她身後那少爺模樣的公子不開腔,任由她一個小姑娘來說。
  「靠天吃飯,哪能沒個豐災年的!」坐在一旁城東齊廂長哼了句。瞧都沒瞧二人,握住壓槌擠著煙斗裡的煙葉子。從打進門開始,他都擠了好幾遍了也沒點上,估計不是怕人厭惡,而是舍不得,裝腔作勢罷了。這個時代的煙葉,可金貴著呢。
  容嫣端莊依舊,含笑道:「若是糧食,那便是要靠天。可這紡織明明靠人的為何也指著天。」
  「棉不夠,我們奈何得了?」
  「棉不夠,還有技術啊。」
  聽道「技術」二字,齊廂長像被戳了腰眼,登時挺直了身子,小壓槌朝桌子上一敲。「我看你們就是來偷技的!」
  這話一出,孫廂長也皺起了眉,他雖不說心裡頭不免也如是想的。肅寧的棉布都是裡廂間自產,靠的便是這點傳下來的手藝,常有外人惦記來學,可若教會了他們,自己還拿什麼賺錢。
  這些容嫣想到了,她去里長那溝通時便瞧出了他們的遮掩。她偏頭看了眼表兄,隨即含笑道:「二位廂長,我不是來偷‘技’,我是來給你們送‘技’的。」
  說著,示意隨從拿出了幾疊棉布遞了上去。兩位廂長認出那是淞江產的番布,而那「綾紋」「雲朵」等花色又比普通番布繁複,這織法也非一般,倒像是絲織品。細密,手感極好。兩位廂長暗自稱奇,卻不露神色地彼此望了一眼。
  「上面幾張是三紗木棉,下面似錦的是雲布,是宮廷御用的。」容嫣淡然解釋道。
  宮廷御用,怪不得,怪不得。孫廂長去過江南,雖也見過幾匹好布,可從未見過這般精緻的。若是自家也能織出來,不必一模一樣,哪怕仿個囫圇也比如今的標布、棋花好賣得多。於是不自覺的用指腹捻了捻,眼神跟織布梭子似的,在那花紋上穿來出去。企圖能品出個一二來。
  若是這般便能看個究竟,那淞江的布豈不是天下人都會紡了。容嫣看著兩人淡淡一笑,隨即斂色道:「我給您提供松江府的技術,加上你們自身的特點,定能紡出這般上品的。到時候量提上來了,質也精進了,您說咱是不是雙贏。這布呢,便送您了,您二位商議商議,我們過兩日再來。」
  說罷,也沒待二人反應便與寄岑離開了。
  追得太緊往往適得其反,不若放鬆下來讓他們好好想想吧。
  出了門,寄岑耐人尋味地看了眼表妹。容嫣也頓足看了他一眼,他忍不住朗聲大笑。
  「臨行前父親囑咐,萬不得已不要我插手,我還揣度靠你自己可行?看來還是父親懂你啊,你果然是有備而來。嗯,不錯,像我葉家人,是個做生意的料。」
  「這生意還沒成呢!」容嫣嘆了聲。
  寄岑「誒」了一聲。「放心了,瞧出門時那兩位廂長的表情便知,這事一定能成。」
  「我知道,但我說的不是這個。」容嫣挑了挑脣。「肅寧眼下是沒問題的,我想到的是松江府。你想,一個小小的廂裡便把技術看得這般重,那松江呢?怕是下一步更難走啊。」
  說得倒也是。寄岑點頭,然見她神色越發黯淡,他正色勸道:「無論是誰,做生意都要經歷這些。都道父親有外祖家撐著才有今天,又有何人知道他到底吃了多少苦,過了多少坎。你也一樣,既然走上這條路了那便莫要憂懼這些。這天下便沒有不能走的路,穿不過去,那就繞過去。不要拘於常規,士農工商只要能聯繫上的,哪個都是機會,你不知道誰就是那個為你推開另一扇門的人。所謂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計之人啊。」
  容嫣和表兄走了一路聊了一路,還是頭次聽他這般嚴肅地說一番話。這番話,她受益匪淺。於是她也鄭重福身道:
  「謝表兄箴言,嫣兒謹記。」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9-20 00:07:28

第三十六章

  她正式了,寄岑又笑了。「下次你若是去松江,表兄還陪你。」
  容嫣搖頭。「再去之時,怕小侄兒便要出生了,你可捨得。」
  二人歡笑,回了肅寧城客棧。
  等候這兩日,寄岑不知道溜到哪去了,留容嫣一人。她本想在肅寧城裡走動走動,可每去一處,侍衛便寸步不離地跟著,惹得她走在街上都成了道風景。於是乾脆帶著嬤嬤老老實實地在客棧等著。
  到了第三日,容嫣和寄岑沒急,想用了晌午飯再去,沒成想兩位廂長自己來了,還跟著其它幾位廂裡的主持。
  到了客堂,沒待容嫣發話,兩人一口應了下來。他們接受,願意合作。
  這就對了,想必是他們研究那布料沒研究出個所以來,不甘心放棄才找上門來。他們態度配合,容嫣便也與他們交了底。以現在的基礎,即便技術增進,要和松江府媲美那是不現實的,未來不可知但眼下是不行。但他們可以引進新的技術,挺高效率的和產量,不要僅僅滿足於在北直隸的銷售,棉布最大的需求在九邊。
  雖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但廂長還是連連點頭。眼下再瞧容嫣和她身後那些護衛,越發覺得她是個貴人。
  商議幾日,彼此簽了文書,容嫣便要回去了。臨走前寄岑道肅寧也是產棉之地,這幾日趁表妹忙著便幫她打聽,替她選了些可以定下的田莊。容嫣這才知道這幾日他跑出去做什麼了,於是感激道謝。還多虧他來了。
  等二人都籌劃好已進入二月了。初九便是會試,怕他們到家的時候已經開始了。
  容嫣感嘆:得虧沒和寄臨來,不然不是耽誤了他,便是匆忙了自己。
  回到葉府時,已是會試第一場第三天。別看葉寄臨胸有成竹,可大夥還是不免提心吊膽。容嫣堂兄容煥今年應考,臨考前還厚著臉皮來了葉府,怎奈堂妹不在,他連葉府的門廳都沒進去便被外院的管事給打發了。還不如和他一起進去的送貨郎,人家起碼還到了影壁前呢。
  明明是親家,非要鬧得沒個臉面,還不是他們自己作的。
  這事,待容嫣回來葉府連提都懶得提,免得她糟心。
  別看沈氏平日裡對寄臨不冷不淡的,其實記掛著呢,他的未來可是決定葉府的門面。再說哪有祖母不盼孫兒好的。好在容嫣回來了,也稍稍把她的緊張感衝淡。
  容嫣也一直在等著,而且期待感莫名地強烈,抑制不住。
  這些日子虞墨戈也沒來找過她,不知道是不是又回了宛平,瞧著小姐惦念楊嬤嬤出門打聽。
  他沒走,還在京城,只是一直都沒有回英國公府。連正月十六虞晏清出征他都沒有出現。英國公府也在到處找他,可就是找不見人,人間蒸發了一般。
  這可是怪了,京城雖大可誰不認識他,怎能藏的住還藏得這麼久——
  九天七夜,會試終於結束了。寄臨被接回來時,憔悴得不像樣。可也是,被關在貢院號舍那種腿都伸不開的地方這麼久,還要熬心熬神地答卷,能挺下來已經不易了。
  大夥擁著他回房休息,然他進門的第一句話竟是:「表姐回了嗎?」
  在得到大夥的肯定後。他匆忙去看了她一眼,便直接去了永禧院,見祖母去了……
  沈氏見匆匆而來的孫兒驚愕,然瞧清了他的憔悴,好不心疼,趕緊起身去拉他。
  還未待碰上,寄臨「」得一聲跪倒在地。
  「祖母,我要娶表姐。」
  沈氏愣了,半晌才反應過來。「娶。這之前不是說過了,讓你娶。可你……你怎突然提起這個了?你考得如何呀?」
  「題目均在叔祖教授之內,孫兒一切順利,即便保證不了會元但定能中式。」
  聞言,沈氏舒了口氣。「如此便好。可依舊不要懈怠,杏榜一放便要參加殿試,大意不得。」
  「孫兒明白。」寄臨恭敬應。
  「你一向最讓人放心了。去吧,休息去吧。瞧你瘦得……」沈氏慈愛地喚他起來,讓嬤嬤帶他去回西院歇著。
  他知道祖母是有意要避開話題,可他不想,於是再次道:
  「祖母,我要娶容嫣。」
  沈氏看了他半晌,臉色沉了下來。「此事日後再議。」
  「為何?」仍舊跪地的寄臨挺直了身子蹙眉問,一雙眼黑亮黑亮的盯著祖母。「祖母您不是支持我們的嗎?」
  「是支持,可眼下是說這話的時候嗎?」沈氏語氣嚴了幾分,「你方會試結束,連個交代都沒有便匆匆而來提這事,你覺得合適嗎?我知道你在意她,但做事也要講個分寸。」
  說著,她抬了抬手指示意他起來。寄臨無奈起身,默立在祖母身邊。
  沈氏語重心長道:「你到底是年輕啊。做事要講究時機和方法,這榜還沒下呢你就要提親?全家人都為你提心吊膽,誰的心思會在這上面,不要說反對你的母親,就是我聽了也覺得心躁,到時候鬧得雞飛狗跳,無疑是雪上加霜。
  再者,你可想過如此要至嫣兒於何地?你是葉家人她是外姓,且她的經歷擺在那本就夠遭人非議了,你這不合時宜地提親只會給她平添話題。這個世道,女人被名聲壓得抬不起頭來,對女人何嘗有過對男人的寬容。你如是做,到頭來人家不會在意你,反會將矛頭指向她道她讓你色令智昏,這是你想看到的嗎?」
  葉寄臨驚住了。他也知道匆忙,可容嫣離開那日,父親將他關在東廂時道的一句話讓他惶恐頓生。
  「不是你的,就不要惦記了。」
  父親那般嚴謹的人是不會無故說出這種話的,可無論他如何詢問,他都不肯多說一句。
  不是他的……
  這句話葉寄臨接受不了。從出生開始他們便被綁在了一起,她怎麼可能不是他的,即便她嫁給秦晏之他也沒放下過。他久久不能釋懷的不是對她的愧疚,而就是她這個人。
  他接她回到葉府那日就下定決心,再不讓她從自己身邊離開了。曾經那麼美好,他們一定可以回去的。
  所以他迫不及待要留住她,只是沒想到急迫會給她帶來這些……
  見他垂目靜默,沈氏嘆了聲。「祖母對她的不捨不減你半分啊。我必然要成全你們,可你當初又是如何答應我的?你試著去勸你母親了嗎?沒有,你不把路都鋪好了,執意娶了嫣兒只會讓你們三人都痛苦。嫣兒要嫁入的是整個葉府,不是你一個人。所以不要急,是你的終歸是你的,不是你的強求也得不來。眼下重要的是安心備考,會試過了再去殿試,娶妻這你必然要負你母親的,仕途便不要再讓她失望了。」
  「你都穩妥了,嫣兒嫁你才嫁得安心。放心,待你高中那日,祖母替你去求親。」
  沈氏拍拍孫兒的手臂,葉寄臨牽了牽脣角。「祖母教誨得是,是孫兒魯莽欠考慮了。孫兒這便去準備應試,定不會讓您讓葉家失望的。」說罷,給祖母叩安便離開了。
  大夥還焦急地在前院等著,見他從永禧院回來,都撲了上來詢問考得如何。
  寄臨如實回應,眾人提懸的心也稍稍松了些。他抬頭見母親正嗔怒地瞪著自己,上前賠禮道:「兒子不孝,只惦記著給祖母報個平安,讓母親久等了。」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9-20 00:07:37

第三十七章

  陳氏哪是怪他這些,而是心疼啊。瞧著兒子清瘦的模樣真是剜心地痛。這幾日她惴惴不安,每每聽聞考場上又有哪個考生暈倒被抬了出來,她都心驚肉跳。她曾經迫切地望子成龍,可看著憔悴的兒子這些都淡了,沒什麼比人更重要。這便是母親啊。
  她趕緊吩咐備熱水伺候少爺梳洗換衣,又囑咐小廚房給少爺做他喜歡吃的,點了好多,似一頓便要把兒子這幾日瘦的補回來。
  寄臨無奈笑笑,然目光轉向人群後的容嫣,他淡淡問候了一句:「表姐此行可順利。」
  容嫣淡笑。「謝表弟惦記,我都好。」
  「沒能陪你去肅寧,抱歉。」
  「哪的話,還是你的事重要,不敢耽誤。」
  二人對話,周圍頓時安靜異常。這種安靜然容嫣不適,更讓陳氏不安,她匆忙地轉了話拉著兒子回西院了……
  接下來的日子平靜極了,不僅是葉府,好似整個京城都在屏息凝神地等在杏榜發放的那一刻。
  眼看著楊柳抽條,天氣漸漸變暖,鄭莊頭從宛平來了兩次。向容嫣匯報棉種植情況。今年冬季雪下得透,春季不旱,是個豐年的兆頭。容嫣滿意。
  一切準備就緒,想想淞江之行也該提上日程了。只是葉家全付心思都在葉寄臨身上,她如今也不好開這個口。還有就是,他仍是一直沒消息……
  才入了三月,朝廷便出了件大事。除了春闈這怕是京城議論最多的。英國公府世子在河套屢屢潰敗,防線不停地向後撤,連寧夏都已失守。本是出征討伐套賊,結果被套賊追得抱頭鼠竄,一步步被人侵犯越過了黃河。
  皇宮裡,景帝陳佑禎把內閣幾人召進了乾清宮。
  按理來說乾清宮是大內,是皇帝生活起居之地,不該朝臣出入的。只因陳佑禎沉迷聲色久不上朝,故而常是連乾清門都不出。不過不上朝不等於什麼都不清楚,今兒把內閣都召集全了,看來他是真怒了。
  幾位大臣戰戰兢兢,唯是荀正卿與嚴恪忱還算鎮定。
  陳佑禎不過三十幾歲,也算是壯年,可因他縱情酒色,未老先衰。蒼白臉消瘦黯淡,顴骨突出,若不是這副標緻的骨頭架子撐著,這人真是沒法入眼了。
  皇帝連衣服都沒換,穿著在後宮著的明黃交領綾面大袖襯道袍,玉束髮冠,除了素網巾外連個烏紗翼善冠都沒戴。
  「說吧,如何處辦!」景帝聲音低而嘶啞。將几案上的塘報朝幾人面前一扔。
  塘報零散而落,為首的荀嚴二人掃了眼。「河套」「寧夏」「徵北大將軍」……幾個字眼明晃晃地。
  「出征前我如何問的?‘師果有名?兵食果有餘,成功可必?如生民荼毒何?’」陳佑禎冷笑道,「你們又是如何應的?如何保證的?」
  說著,他點名指了後面的戶部尚書曹文選。「你說說,戶部出了多少銀子?五十萬兩吧!」
  曹文選垂頭默應。
  皇帝又道:「你們上書怎說的?‘與宣大地異,就要害修築。修邊餉兵造器,便宜調度只用,備明年防禦計。’還明年?今年都過不去了!人家都要打到家門口了!」
  陳佑禎大吼一聲。
  「臣以為復套失誤,在於用人。」嚴恪忱道。
  「呵。」皇帝笑了。「你也知道用錯人了?那虞晏清提出出征是誰應下的?是嚴閣老你吧。」
  嚴恪忱是應了,可應的也不是他一人。只有英國公府肯征討套賊他們沒有選擇,這個錯不該是嚴恪忱一人的。他想要反駁,然一旁荀正卿開口了。
  「陛下,虞晏清這一行是開邊啟釁,誤國之計。套賊占據河套數十年矣,我軍數萬之眾,兵食不足,深入險遠艱阻之域去驅數十年盤踞之兵,談何容易。故而河套失守不在用人,而是根本就該出兵復套!」
  這話一出,幾位閣老震驚。這話針對的是誰再清楚不過了,當初提出復套的可是嚴恪忱。如果用人失誤不是他的錯,那復套絕對是,而且是唯一一人。荀正卿這是要把所有的罪行都扣在嚴恪忱身上啊。
  對此嚴恪忱不意外,他淡定道:「既然如此,你為何不早提出。」
  「我提了,可有人聽?」
  說罷,他回首望了一眼,戶、禮及工部三位尚書紛紛點頭,刑部尚書沉默,唯是左都御史彭軻掃了三人一眼,目光中有些許厭惡。
  的確,朝野上下所有人都知道荀正卿不支持復套,但他卻從未在真正能影響皇帝決定的場合承認過一句。到了此刻嚴恪忱還不明白嗎?復套,不過是荀正卿將計就計給他設得局。
  眼下再爭執這話荀正卿到底有沒有說過都沒意義了。就說他沒說又如何?結果已然如此,皇帝要的只是一個承擔罪責之人。
  「下詔令,立即把虞晏清招回,入京即審!」皇帝嘶啞的嗓音陰森森的,他目光在左都御史和刑部尚書楊善徘徊,終了落在了楊善身上。「待他回來了,直接押入刑部!」
  楊善心頭一顫。這官員的監察彈劾向來是都察院的事,他們刑部處理的都是刑事案件,皇上把人送到刑部,看來便不是監察這麼簡單。他隱隱覺得皇帝這怨氣有點大啊,想必虞晏清這案子難審。
  可即便如此,同樣作為審查機關,那也不該把都察院完全置之度外啊。
  果不其然,幾人才退出皇極門,還沒午門內東南角的內閣衙門,諭旨便下來了。嚴恪忱暫時停職受審,而審理機構便是都察院。
  身為都察院左都御史的彭軻訝異不已,然卻也不得不眼見著同窗隨部下而去。嚴恪忱沒說什麼,瞥著荀正卿冷笑一聲,從容離開了……
  虞晏清被詔回之時已到了三月末,聽聞昌平侯世子接任了他的軍職,平羌將軍兼徵北大將軍,繼續復套。說是復套,虞晏清留下的爛攤子就夠他收拾一陣了。
  聽三舅道嚴恪忱一直是被軟禁府中受審的,虞晏清一回,他狀況怕是不妙。嚴璿今年春闈,只盼著別受其父親影響才好。
  陽春四月終於來了。桃花落盡杏花開,全程最沸騰的時刻到了。
  杏榜終於放了。
  幾個長輩陪著老太太在家捏著心等候,幾個小輩耐不住在下人的陪同下皆去貢院觀榜。寄臨沒去,但容嫣去了。她想去看看這熱鬧的情景。
  到了貢院,大門外密密麻麻一面墻的貢士名單,考生人頭攢動,在其中尋找著自己期待的名字。有人歡喜嚎叫,有人喜極而泣,當然也有審了一遍沒查到依舊不放棄繼續找的……怕是越找心越涼。
  「姐,中了中了!」
  容嫣還沒靠近,剛跑過去的寄穹和容煬就折了回來,大喊大叫道。他們才過去瞧見的第一個名字便是葉寄臨。他真的以第一名中了會元。
  雖知他天資縱橫必會高中,可大夥還是忍不住興奮。容嫣也被這氣氛感染,激動熱淚潤了眼睛。她被容煬拉著緊了幾步上前,抹了抹眼睛望去。
  「 葉寄臨」她盯著那幾個字目光久久不錯,激動得握緊了容煬的手。然眼眸一轉,她神情陡然僵住。視線被寄臨後面第三位的名字引了去……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9-20 00:07:47

第三十八章

  她心忽地一下,似看花了眼般使勁眨了眨眼皮。
  沒錯。就是「虞墨戈」——
  他怎麼也考了,他也可以考嗎?容嫣記得他是武舉啊……
  記憶不停翻轉,二人對話一句一句地掠過。他是說過他中舉,可好似也從來沒說過他是武舉……
  容嫣無奈笑了,他總於知道英國公府找不到他那幾日,他藏哪去了……
  她盯著那名字,可怎都有種莫名的感覺好似也有人在盯著她。她猛然回頭,在貢院大門的角落裡,對上了那雙深邃的眼睛……
  小廝已回去報喜,容嫣讓下人照顧好寄穹和容煬,她帶著楊嬤嬤朝虞墨戈去了。寄穹不識得那是誰,拉著容煬問了嘴。容煬擰著小眉頭沒應聲,忽而反應出什麼驀地轉頭朝榜望去,見了墻上的名字恍然意識到——「虞墨戈」便是眼前這位虞三少爺吧。
  楊嬤嬤距三步之遠駐足,容嫣上前朝虞墨戈福身,開口問道:
  「您竟然也參加會試了?」
  虞墨戈勾脣淺笑。「不考如何有功名,沒功名拿什麼娶你。」
  容嫣聞言一怔,臉隨著垂目那一瞬紅了。她聽過關於他的傳聞,因大同失守一案皇帝革了他的武職並不許他在入行伍,他是次子又不能繼承爵位,所以想來他也只有仕途這一條路可走。
  不過她還是為他高興,因為他終於可以振作起來,不在荒廢時光了。
  容嫣恬然抿笑。「那便恭喜您了。」
  「同喜。」
  「嗯?」容嫣挑眉看了他一眼,不解。
  他笑意更深了,溫柔無限。「我離你又近了一步了。」
  她明白他的意思,赧顏不敢應,目光無措地掃視。見他好似黑了些,連身子也清瘦了不少,她突然想到什麼,急迫道:「您這些日子去哪?一直都沒您的消息。」
  「怎的,想我了?」
  容嫣瞪起星眸盯著她,陽光下一雙長睫柔密似絨,眨得他心裡直癢。兩個多月未見了,那種噬骨的思念讓他恨不能立刻將她擁入懷裡,可是眼下不行。
  她沒應聲,但是緋雲漫盡的臉頰已然把她出賣了。她想了想,岔開話題道:「英國公府的事我都聽說了,你沒事吧?」
  「暫時沒有。」他淡淡應。
  容嫣放心地點了點頭,凝重的雙眉舒展,有那麼些疼惜。她看著他安慰道:「世子的案子這麼久一直沒個定數,應是還有轉機,您別太難過。」
  「難過?」虞墨戈重複了一遍,似帶著抹詫異,隨即輕笑玩味道:「是該難過。」
  容嫣有點怔。不對嗎?他們是兄弟,兄長遭難,他不該憂心嗎?
  二人沉默對視,忽聞身後有人喚了虞墨戈一聲,容嫣回首。是嚴璿。
  「我還以為你沒來呢!」嚴璿朗笑道。視線一轉瞧見了容嫣,不由得愕然頓住,然片刻又恢復笑容,嘻嘻道:「嫂夫人也在啊。」
  說罷,容嫣神情一黯,趕緊朝對面家人望瞭望,虧得他們站得遠。
  虞墨戈倒不介意,見他學乖了竟不由得笑了,問道:「找到你自己了?」
  「找到了,八十八,吉利吧!」嚴璿桃花眼一眯又看了眼容嫣。
  他也中式了。容嫣福身道賀,嚴璿嬉笑擺手。「您這禮,我可不敢當啊。」隨即又問。「容姑娘怎來了?您家人也參加會試了?」
  「是,表弟葉寄臨。」
  「啊!」嚴璿極是誇張地嘆了聲,毫不掩飾地誇讚道:「那可是京中屈指可數的才子啊,風流蘊藉,握瑾懷瑜,他竟是你表弟。我之前還和虞兄賭他必中會元,虞兄他……」嚴璿指著虞墨戈的手突然僵住,眼看他臉色愈黑,訕訕轉了話:「還是三哥厲害,文武雙全,絕世無雙……那個,我得看看老爺子去,我先走了。」
  說罷,一溜煙帶著自家小廝去了。
  他不提老爺子倒好,這一提容嫣想起來舅父說嚴恪忱前個被都察院帶走了。事情越來越嚴重,怎地這嚴少爺居然還有心思嬉鬧,他是真的不愁嗎?
  不能讓家人等得太久,容嫣告辭。虞墨戈含笑點頭,就在容嫣轉身的那一剎那,他低音道了聲,「一定等我。」
  容嫣停了一瞬,猶豫著,隨即輕得連她自己都聽不清地「嗯」了一聲,走了。
  虞墨戈狹目眯起,微揚著下頜看著女人纖細的背影,悄然勾起了脣。即便是她心下一動,他也知道她應下了……
  葉家得了喜訊好不熱鬧,這幾日親戚朋友皆上門道賀,葉寄臨始終是一副榮寵不驚的模樣,風輕雲淡的。大夥瞧著他沉靜的氣質,只道這狀元怕也是囊中之物啊。
  不管說什麼,葉寄臨皆是淡淡而笑,無甚波瀾。可他時不時瞟向容嫣的目光被沈氏捕捉,她知道他真正想要的是什麼。而轉視外孫女,容嫣雖喜可顰起的眉心總是蘊著抹思慮,不知道她在想什麼。
  還能想什麼。眼下四月了,她若是再不去淞江怕就來不及了。可寄臨殿試沒過,她不好意思開這個口,何況眼下又多了一個她要惦記的人……
  英國公府。
  虞家二夫人袁氏坐在羅漢床上插花。她極愛花,在自家園林裡專門設了花房,這陣兒正是賞桃杏之時,她家芍藥已經開了。除了牡丹,這金蕊芍藥便是她的最愛,今兒采得頭一茬,可眼下在手裡擺弄著,怎麼插都覺得不熨帖,不是長了便是短了。
  心裡不寧,如何做得了這養性的事。
  「這到底什麼時候是個頭啊!」她擰著細長的眉撇嘴道,嚓一翦子把芍藥枝剪斷,乾脆利落,好似剪的是這理不清的亂麻。
  二爺虞璟靠在躺椅上,拿著本《火攻要略》漫不經心應。「等著吧。」
  袁氏不高興了,啪地把剪刀一扔,不忿道:「等著,你就這麼等著,哪天把你也牽連了,看你還坐得住!你願意受罪去我不管,我兒怎辦,孤鳴呢!這大房就沒個消停的時候,哪家世子爺像咱家這位,我兄長十二歲便冊了陽武侯世子,看看人家這一路怎麼走的,怎麼為侯府打算的。在看看這英國公府,當初這世子爺就該冊虞三!」
  「休要胡說!」虞璟瞥了她一眼。「晏清是長子。」
  「長子怎麼了,長子他也得有那個能耐啊!」袁氏挑著細眉道。
  「皇帝立國本之爭未平,你也不怕這話叫人聽去告你含沙射影!抓你!」虞璟表情誇張地唬了袁氏一下。
  他是想逗她,袁氏還就是瞧不上他這不正經的樣。整日不著調,生在武勛世家不爭將軍不考功名,就知道研究火器火器火器,帶得兒子也跟著走火入魔。好歹是個軍機營提督,不端著架子咱也得有點威嚴樣吧。
  人家大爺在的時候,那可是錚錚漢子威武將軍,說一不二。再瞧瞧他,拿著三眼銃都不帶個狠勁……
  袁氏嘆了聲。
  「你說我哪說錯了,誰不是為了英國公府。世子除了惹禍還會什麼,墨戈呢,行軍打仗不必說了,你沒聽聞他會試第三嗎!」
  提到這,虞璟把書放下,盯著青磚沉思,默然點了點頭。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9-20 00:07:58

第三十九章

  「你說他也是,家也都不回到現在連個影都沒有,偏偏就去考了春闈。這事三房肯定知道,包括老太太娘家在內一家子都在禮部,他們會不知道他考試?這有什麼好瞞的,能考上不也是件好事,總比荒廢了強……」袁氏又是一聲長嘆,隨即想起什麼,眼珠一亮道:「你說他是不是要救他大哥,救咱一家子啊。當初替世子頂罪,如今是不是也是這心?」
  看著袁氏眼珠子閃著火花似的,虞璟揚了揚眉,鬍子一吹朝後一躺又把書扣在了臉上。
  就沒法跟他嘮!
  袁氏瞧著那芍藥也沒心思再鼓搗,喚了大丫鬟去跨院裡看孫子去了,然才出了二房的思睦院,便在通往東院的遊廊裡瞧見了虞墨戈……
  虞墨戈去祿慶堂給祖父請安。
  虞鶴丞見了這個孫兒已經沒話可說了。新年不回,兄長出征不回,他對他的那股子怒氣早就淡了。何況眼下他也沒心思再和他計較這些,虞墨戈這幾年渾噩他都習慣了。
  可聽聞他考了春闈,著實讓人訝異,其實他也盼著孫兒早日醒悟。看來那幾年太學沒讓他白去。虞鶴丞淡淡詢問了幾句,便讓他先回去歇著了,然虞墨戈沒走,面色深沉地道了句:
  「祖父請您幫我。」
  虞鶴丞微驚。「幫什麼?」
  「兄長不能認罪,暫時不能。」
  「為何?」虞鶴丞疑惑。「荀正卿道他指揮失誤確鑿無疑,早日認了便能早日結案。」他默思須臾又道:「你是怕他牽連英國公府,影響你殿試?」
  「算是吧。」 虞墨戈點頭。「但此事絕非這麼簡單,他若認了,怕會害了嚴閣老。」
  虞鶴丞沉默了,一時堂上安靜得只聽得到窗外鳥雀檐語。半刻鐘後,他看著孫兒深深吐納,緩緩點了頭……
  大夫人寧氏聽聞兒子回來,早早便在望峴院二門候著,見兒子從照壁那現身,她忙撲了上去,眼圈含淚地握住了兒子的手。
  「你可算回來了!」寧氏哽咽,淚便下來了。
  寧氏絕色,即便年過四十依舊美艷,這兩滴淚落足以讓人動容,更何況是自己的兒子。虞墨戈心也疼了那麼一下。這畢竟是生他養他的母親,自己是她身上掉下的肉,她怎麼可能不惦記他。
  「母親,對不起……」虞墨戈輕聲道了句。
  寧氏淚中含笑搖頭,隱忍著顫聲道:「別說這些,回來就好,回來就好。」說著,一面拉著兒子入了正堂,一面吩咐下人準備晚膳。
  「把茶換了,換陽羡……做紅煨鰻魚不要用黃酒要用清酒,還有荔枝肉……算了,太晚了不要用油膩的了,給三少爺備安神湯……我再想想……」
  「母親。」虞墨戈喚了聲。「不必了,我用過晚飯了。」
  寧氏興奮的臉凝了一瞬,略顯失落卻還是笑笑道:「好,好,那明個吃,明個吃。」
  二人落坐,寧氏目光在虞墨戈身上掃著,一寸一絲都不忍錯過。想來有半年沒見了,她不由得嘆了聲。
  「……怎就不來個信兒呢,大家都惦記著,也不知你人在何處。」
  「讓母親掛心了,是兒子的錯。」虞墨戈應道。
  寧氏抹了抹淚。「今後可別再離開了。」
  「嗯,不走了。」他牽脣而笑。
  寧氏含笑點頭。
  母子二人許久都沒單獨聊天了,她關切地詢問了他這半年的都去了哪,過得可好,一句接著一句,從沒見她說過這麼多的話,看得出她是真的念兒子了。
  寧氏看著清瘦的兒子,眉頭又皺了起來,嘆道:「你也不小了,玩幾年便算了不能再如此下去。我聽聞你中了貢士,這是好事,武職任不了了咱還可以走仕途。你便安安穩穩地準備殿試,休要著急,今年考不中往後還能考,只要你肯把這心收回來就好。
  這幾年你在外面我每日不安,覺得對不起你父親沒把你照顧好。如今你終於回來了,為母想了,你既然有了目標想要安定下來,那家室也不能再耽擱了。你小侄兒都已七歲,抑揚雖無子可也成親六年了,眼下就剩你。為母者,不就盼著兒孫滿堂生活完滿麼。」
  寧氏說得是語重心長,見兒子無甚反應沒拒絕,便繼續道:「你可是曾經的徵北大將軍,眼下不任武職那也是英國公府名正言順的嫡出少爺,更別說你如今還中了貢士,許明個便是進士入朝為官了。我知道京城裡傾慕你的姑娘不少,可咱還是大意不得,總得講個門當戶對。母親幫你留心了,聽聞端親王家的小郡主有意,你若相中我便請媒人去說和說和?」
  虞墨戈依舊沉默,面色連波瀾都沒有,寧氏摸不透他心,蹙了蹙眉又試探道:「可是不中意?倒也是,聽聞那小郡主霸道了些,可那也是在端王府,若是娶了母親自會幫你歸攏。」見兒子還是不應聲,她咬了咬脣又道:「若實在不行,那你瞧昌平侯府家的嫡小姐如何?」
  乍然聽聞昌平侯府,虞墨戈下意識抿了抿脣。
  總算有個反應了,寧氏松了口氣。「嗯,我也覺得他們家合適,畢竟你和昌平侯世子關係好。別看他家侯夫人冷淡淡的,那悅人可是活潑開朗,是個招人喜歡的。每次見到她都乖巧地與我叫伯母,叫得我心裡可甜,我們也算有緣啊。你若是中意她了,我明個便去和侯夫人聊聊,定把這親給你說成了……」
  寧氏兀自說著,興致頗高,眉眼舒展雙眸都閃著期待的光,盼著兒子給個答覆。
  然虞墨戈不慌不忙,清冷地端起茶杯呷了口,眼皮都未抬哼笑一聲,道:
  「母親,您為了大哥還真是用心啊。」
  「你這話什麼意思?」寧氏驚愕問道。
  虞墨戈放下茶盅面向母親,卻含笑道了句。「母親,您這是龍井,可不是陽羡。」
  寧氏怔住,隨即品了一口,可不就是龍井。於是責問小丫鬟怎連這都能混,伺候這麼些年了連茶都分不清,是這屋裡頭待夠了嗎?
  小丫鬟戰戰兢兢,慌忙解釋道:「院裡陽羡沒有了,來不及去前院那取,便……」便用這相似的龍井替代了。龍井不是比陽羡金貴得多嗎?
  是金貴,只是這是虞晏清喜歡喝的——
  母親說記掛他,這話不假。虞墨戈是她十月懷胎生下的,連乳娘都沒用,一口口母乳給他喂養出來,她怎麼可能不惦念他。如果沒有虞晏清的存在,她這個母親還說得過去,可偏偏就是為了這個大兒子,她可以喪失一切理智。
  方才有一瞬間虞墨戈真的心軟了。生活二十幾年他看得出她是真情還是假意,那淚不是假的,為他中式而高興也不是虛的,希望他能成家立業也是真的……但是她張口提出端王和長平侯府時虞墨戈心徹底涼了——
  端王是先帝同母之弟,是皇帝的親叔叔,頗受皇帝敬重。從他有封地而不往,留京大半生便看得出來。不管在朝還是皇帝面前都極有話語權。
  至於昌平侯,他任中軍都督斷五軍之事,具有統兵權可參與軍國大事。雖如今重文輕武,可邊關侵擾未平,皇帝也得對他禮讓三分。何況世子趙子顓如今代虞晏清任徵北大將軍復套,只要能把虞晏清的殘局收拾清了,便可為虞晏清減刑。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9-20 00:08:09

第四十章

  所以母親的目的再清楚不過了,說到底她還是為了大兒子。
  當初是她求自己替兄長頂罪他才咬牙去的。如今她又想利用自己,機會沒有第二次了……
  「母親果然還是最疼大哥,存龍井而不存陽羡。也是,我不常回,您也不願喝那麼釅烈的茶,還是龍井清香淡雅,合您口味。既然如此我便不討您這口茶了,我去爭暖那瞧瞧。」說罷,他起身揖禮,晦暗不明地看了母親一眼,離開了。
  雖他說的是茶,寧氏會不懂嗎?這個兒子的心思可不是一般的通透。其實她也悔,她也想把話在說到婚事那戛然而止,不提端王不提昌平侯。可是她實在是想不出其他方法去救大兒子了,虞晏清能被押送刑部便是凶多吉少,她不能放棄——
  「你真是要見死不救?」寧氏鎮定下來,安奈道。
  虞墨戈頓足,沒有正面回答。「我不會娶她們的。」
  那便是了。
  寧氏冷笑,寒聲道:「你居然為了個女人,連你大哥都不救!」
  聞言,虞墨戈陡然轉身,目光銳利地盯著母親,深眸中一層層怒意浪卷而出。寧氏看著兒子的反應便知曉了,點頭道:「好好好,在你心底至親兄長竟連一個和離的女人都不如!」
  「您如何知曉的?」怒意被壓抑,取而代之的是森冷的平靜。
  寧氏不語哼聲。虞墨戈懂了,她還能從哪得知,自然是虞晏清。原來一直跟蹤容嫣的是他。
  「我可以告訴您,我是要娶她,但這與大哥無關。即便沒有她的存在我態度依舊不會變。大哥罪有應得。」
  「罪有應得」,這四個字讓寧氏的神經徹底崩斷,她怒不可遏卻有心痛得不得了,原來他們兄弟之間便是這般的冷漠……
  寧氏後退,摸索著坐回了椅子上,收回了凌人的氣勢,她平靜到淡漠。望著兒子的眼神中沒有一絲情感,連最初對他的那點惦念也沒有了。
  「我也告訴你,即便沒有這些事情的存在,她也入不了英國公府的大門。因為她不配!」
  如他道出「罪有應得」一般,寧氏把最後三個字也咬得極重。可她並沒有看到預料中的憤怒。
  只見虞墨戈英氣逼人的臉上浮出一抹不屑的冷笑,他對著母親揖了一揖,清冷而去了……
  放榜沒多久便要進行殿試了,殿試之前要在皇宮建極殿進行複試。複試不過是對錄取的再次認定,過了以後便於二十一日應殿試,依舊在建極殿。
  短短的一日時間,葉府上下竟覺得比會試九天七夜過得還要慢,一家子從早開始便侯在正堂。葉承弼本來有課,諒他為兒擔憂敬王便讓他先回了。沈氏和陳氏則在佛堂跪了一天,為葉寄臨祈福。
  殿試基本不會再淘汰中式者了,目的也不過是為了政治意義重新排名。可這排名也有講究,若是能入一甲便可直接留於翰林院,要知道「非進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內閣」,省下館選一關。再則葉寄臨鄉試中解元,會試中會元,若再中了狀元那便是連中三元了。
  那日的貢士榜單近三百人,容嫣沒一一掃,後來聽容煬道堂兄容煥榜上無名,想來也是報應。這兩日姨母來恭賀寄臨,提到了女婿帶著弟弟來拜訪任職禮部侍郎的岳父。容嫣都快把他忘了,徐井桐也中式了,不過踩了個尾巴上的……
  殿試宣布結果日那,皇帝在皇極殿舉行傳臚大典。葉寄臨果然不負眾望,以一甲第一名高中狀元。消息傳到葉府時,全家上下高興得不得了,還沒待參加朝考的寄臨回來便開始鳴鞭響炮。沈氏激動得在兒孫的摻扶下去了小祠堂,笑中含淚稟之葉家祖先,也告慰自己去已多年的夫君葉元懋。
  陳氏欣喜而笑,可笑著笑著也哭了。兒子這些年付出了多少辛苦她心知肚明,可算是熬出頭了。她甚至有了感激兒子的念頭,感謝他的明事通理,更感激上蒼給了她這麼好的一個孩子。
  在大夥的感染下,容嫣眼眶竟也有點酸,感嘆之餘還惦記著點事:
  想來虞墨戈貢士第三,若是穩妥一甲也是能上的,可眼下榜眼探花都傳開了皆不是他,那他僅僅得了個進士及第?二甲也好,不是說還有館選點翰林的機會嗎,他一定能上的……
  不要說一甲,連二甲虞墨戈都沒中,他甚至被甩在了徐井桐之後,三甲七十六名。
  這名次,可是皇帝為他「欽點」的——
  不但「欽點」了,還將他傳進宮裡特地召見了他。那個下晌,除了皇帝的近侍誰也不知道他到底對虞墨戈說了什麼。但不久後的館選虞墨戈放棄了,直接被發送到刑部任了主事。
  刑部主事?要知道英國公府世子虞晏清還被關在刑部大牢呢,他趕在這個節骨眼去,其背後的意義真是耐人尋味啊……
  葉寄臨都去翰林院報道了,容嫣才聽聞這些。了解了皇帝是因大同失守案才對虞墨戈懷怨,她心中惋惜。
  兩人接觸這麼久,從來都是他看著她離開,她何嘗見過他的背影呢?人前桀驁清冷,矜貴得似神若仙,那麼背後呢,他也有他的落寞。
  想著想著容嫣心莫名地緊了緊,那種被揉捏的酸痛,她竟第一次有了心疼的感覺。這種感覺讓她迫不及待地想要見到他,給他一個擁抱也好,摸摸他硬朗的下頜也好,或者陪他吃飯,給他做她學了好久的芙蓉糕……她只想安慰他,不叫他心那麼涼……
  容嫣猛然回神,被自己突如其來的想法驚住了。她竟然在惦記他,他們不是這種關係的……
  又窘又憂,她整個人心事重重。然而相比之下,葉府喜悅的氣氛中也凝了些不安分。
  高中的葉寄臨每每從翰林院回來都會向母親滲透自己要娶容嫣的打算。陳氏品出來了,卻裝作不清不楚,對容嫣體貼依舊當女兒寵著。直到姨母葉綺蓁提到,譚家任兩廣巡撫的大爺還有個待字閨中的小女未說人家,陳氏走了心。
  葉寄臨不能再等了,於是和母親挑明,然陳氏卻道了句:「給彼此留點顏面吧,只當我沒聽過這話。」再不理兒子了。
  母子二人僵持,整個葉府都看得出來,怕也只有心不在嫣的容嫣不明所以吧,她心可不在這——
  刑部大牢,虞晏清雖沒受刑卻也被蹉跎得不成個人樣。清俊的臉瘦脫了像,白得人,這白皙下還隱隱泛著鐵青。
  他坐在床榻上,舉眸看了眼面前的三弟。虞墨戈長身玉立,挺拔如松,瞧上去風光霽月清冷若玉,卻從骨子裡透出一種逼人的氣勢,那是他們虞家特有的,祖父是,父親是,他虞墨戈也是。這種氣勢讓虞晏清無論何時都有種莫名的壓迫感。
  「你終於肯出現了?」
  虞晏清問道,發現他穿著青袍常服不禁打量一番。虞墨戈頭頂烏紗,腰束素銀帶,皁皮靴,胸口彩繡紋鷺鷥補子映示著他這個三弟為官了,而且是文官,只不過才六品。
  「許久不見,竟入仕為官了?」他哼笑道。「可也是,皇帝不許你再任武職,你只有這條路走得了。說吧,你這是在哪個衙門口應差啊。」
  虞墨戈聞言笑了。「兄長,我今兒能站在這,您說我在哪個衙門。」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9-20 00:08:21

第四十一章

  虞晏清震驚。「刑部?你來刑部了?」他不可思議地瞪大了眼睛,從床榻上一躍而起。「皇帝竟然會讓你來刑部?你是來救我的嗎?」
  他下意識向三弟靠近,而虞墨戈則撤了撤身子躲開了。
  「兄長,您是覺得皇帝仁慈呢還是覺得他蠢?從前都是英國公府在為你付出,今兒你也該為英國公府犧牲一回了吧。」
  「你是想拿我換英國公府!」虞晏清指著三弟怒道。
  虞墨戈揚脣。「不應該嗎?本來這罪也是你自己犯的,自然該由你自己來承擔。既然皇帝能答應我保全英國公府,我為何不能來個大義滅親。」
  虞晏清簡直怒不可遏,可轉而眼中火氣安奈,他壓低了聲音殷切道:「墨戈,你看不出皇帝的意圖嗎?你真以為他在幫你,他容得下英國公府?先是奪了你的職位,如今又要拉我下水,他這分明是要毀了英國公府!」
  虞墨戈冷笑。「毀不毀是他的決定,能不能保下是我的能耐。兄長不必操這個心,您眼下還是憂心您自己吧。」
  「哼,我有何好憂心的,無非與你當初一般,削職而已。」虞晏清昂首,挺著脊背坐回了床榻上。
  「這是首輔與您說的?」虞墨戈含笑問道。「兄長您還真是天真啊,你就沒想過你為何會被關在刑部而不是都察院?有幾個無罪之人能從刑部大牢走出來。」
  這些虞晏清不是沒想過,他心下忐忑卻還是故作鎮靜道:「獲刑也得按罪來定吧,我不過指揮失誤而已,何罪之有。」
  「您真是太會輕描淡寫了吧,竟把棄城歸為指揮失誤?這‘失誤’莫非太重,讓七千精兵全軍覆沒,讓寧夏百姓任人屠殺,您知道您走了以後寧夏城是何等慘況。你以為你瞞得了趙子顓瞞得了朝廷瞞得了皇帝,可你瞞得了那萬千將士百姓的冤魂嗎!」
  虞墨戈氣勢咄咄,他步步朝虞晏清靠近,最後站在他面前俯視他。如同接受著蒼天諸神的審判,虞晏清冷汗淋漓,他一動不敢動惶恐地盯著虞墨戈,驚得整顆心凝住,如冰一觸即碎。
  「你,你如何知道的!」虞晏清顫聲道,好似面對的便是來討他性命的冤魂。
  虞墨戈直身仰頭,睥睨著畏縮的兄長,鄙夷道:「我親眼所見。」
  「你在寧夏?你何時去的!!!」
  這一問,虞墨戈的眸色沉下來,幽得人,黑雲翻滾著似要把應在眸中的魂魄吞噬掉。
  會試結束,他連氣都沒來得及舒便奔向了西北,幾日幾夜不休,換了不知多少匹馬終於到了寧夏。可他還是晚了,看著那慘不忍睹的一幕即便久經沙場的他也被震住。他想過虞晏清會敗,但沒想到「敗」得這麼徹底,竟出賣了整個城……
  「我不會讓那些將士和百姓枉死的,我定要替他們討個公道。」
  指揮失誤不過是革職褫奪爵位而已,然棄城那可是死路一條,許還會被扣上通敵的罪名。虞晏清一張臉嚇得慘白無色,像個從地獄裡爬出的鬼。他瞳孔不自覺在渙散不能聚焦,他不敢相信這一切……僵持了須臾,只見他雙瞳驟縮,陰森地瞪緊了虞墨戈。
  「你是故意的,一切都是你設計的。你就是想害死我,害死我你便可以奪了我的世子之位!」
  虞墨戈兀自一笑,清冷涼薄道:「對,是我設計的,你都不想我活著我幹嘛還要留著你。」
  「栽贓陷害,下毒刺殺……你還真是無所不用其極。你以為我當真不知道一直暗中派人跟著我的人是你,想奪了我這條命的也是你。我這也不過是自保而已吧。」
  見虞晏清沒沉默,虞墨戈的心徹底冷如硬石。這些不過是他得知兄長跟蹤容嫣後的推測而已,他只是想詐他一詐,怎都沒想到他默認了,一直想害死自己的果真是自小一起長大的兄長。
  他神色瞬時平靜下來,平靜到冷漠,冷漠到心死。
  「你不過是荀正卿的一顆棋子而已,若不想罪孽太深,便把你二人的勾當道出來給嚴閣老正名,說清楚到底是誰勾結的誰。不然的話,就算你做了鬼地府也不會饒了你的!」說罷,虞墨戈轉身,清冷地提起袍裾邁出了牢門。
  然才走了兩步他偏頭,目光斜睨著久久呆愣的虞晏清道了句:
  「兄長,你有句話說錯了,我要奪回的可不是你的世子之位!」
  英國公府,虞墨戈站在繁縷院的大門外盯著那牌匾,思量久久。虞爭暖便站在他身邊好奇地看著他。三哥回來好些日子了,可每天依舊捉不著個影,回家便繞著這個院子轉,想和他說會話都難,他總是心不在焉地。
  這院子歸屬大房,原本是父親虞琮和母親寧氏住的,只是後來父親去世母親不願睹物思人才搬去了西側的望峴院。要說整個英國公府,除了老爺子現在住的東院,就屬這個院子最闊,而且背靠園林景致極佳。母親不住,大哥是世子又已完婚,按理來說是可以搬進來的,可他提了幾次都被母親拒絕了。
  這會兒也不知道三哥打的什麼主意,難不成他也惦記上了。母親那麼寵大哥都不讓他住,會讓三哥搬進來?
  爭暖撇了撇嘴,正想拉著三哥陪她說說話,只見母親身邊的小丫鬟月橘來了。
  「三少爺,大夫人請您過去。」她細聲細語道。
  虞爭暖抱臂瞥了她一眼。「什麼事?」
  府裡上下便沒人不怕這位六小姐的,月橘下巴都快戳到胸口了,搖了搖頭。爭暖瞪了她一眼想要數落幾句,然卻被虞墨戈打發回房去了。
  爭暖不清楚,他可是已經猜到母親想要說的話了……
  虞墨戈隨小丫鬟才一入瞭望峴院正堂,便見一臉憔悴的寧氏迎了上來。許是剛哭過,她蒼白的臉襯得一雙眼紅得可怕。眼圈黯黑,因為瘦了,她凹陷的兩頰使得顴骨更加突出,下巴尖尖,雖帶著病態卻一點都不影響她的美。楚楚可憐甚至讓人產生一種強烈的保護慾望。
  他終於明白父親當初為何會那般痴戀於母親了。
  虞墨戈暗嘆。而寧氏卻遣走了所有下人,將房門關閉。還未待兒子反應過來,只見她猛然轉身,猝不及防地噗通一聲跪在了兒子面前。
  「母親求你,救救你大哥吧。」
  虞墨戈被這一舉驚住了,眼見母親淚花滾落,他皺眉去拉她。見她如何都不肯起,壓抑嗓音喝道:「母親您這是要折我的壽嗎!」說罷,一個用力將她提了起來。
  「你這是要我的命啊!」寧氏破聲嚎啕。「你大哥不在了,我怎麼辦!」
  「大哥不在了還有我,還有爭暖,還有二哥!」虞墨戈寒聲道。
  寧氏搖頭。「那不一樣!」
  「不一樣?」虞墨戈低頭看著已經沒了理智的母親重複道,隨即冷笑,無限涼苦。「還真是不一樣。」
  寧氏也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忙拉著兒子的袖子解釋道:「是母親的錯,都是母親的錯,我不該偏袒他忽略了你們,都怨我,可這不關你大哥的事。他畢竟是你的兄長啊,血濃於水,你怎麼忍心看著他去送死,你幫幫他。我知道你有證據,只要你不交出來,他也會受到懲罰的。他知道錯了,他會改的……你想要世子的位置?好,我去求國公爺,你來做好不好……我讓你大哥還給你,只要你能救他……」寧氏泣不成聲,而虞墨戈卻平靜得可怕,他眸色晦暗地看著母親,冷道了句: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9-20 00:08:30

第四十二章

  「您終於承認了。」
  哭聲戛然而止,寧氏驚忡地望著兒子。
  「‘還給我’,你終於承認這個世子之位不屬於他了。」
  虞墨戈語氣淡得沒有一絲情感,卻如利劍刺中了寧氏的心。那些隱藏了半輩子的傷疤一點點被揭開,疼,還流著汩汩的血……
  寧氏是定國公府唯一的嫡出小姐,十六歲那年本打算過了七夕便要嫁與青梅竹馬的表兄。
  可天有不測風雲。
  當年紀王交構朝臣,趁先帝病危之際意圖謀反,然剛一起事便敗在了龍爪下。緣此,朝廷抱蔓摘瓜,被牽連者拔一數起,寧氏祖父定國公便在其中。
  按國律謀大逆者,主從同罪;祖父、子、孫、兄弟及同居者十六以上不論篤疾廢疾皆斬。身為大理寺少卿的表兄不滿,為定國公上書喊冤,卻被皇帝抓進了詔獄命喪於此。
  定國公府到底是沒躲過這一劫,男丁皆斬,女眷為奴。只有寧氏逃了出來,被虞琮所救。虞琮敬佩定國公不相信他會謀逆,於是冒險收留了寧氏並答應她必替定國公翻案。
  寧氏感激萬分。其實她本不想苟活於世欲追父兄而去的,可她發現自己有孕了,這孩子是表兄的。他不僅是她一生摯愛,他更是為了她一家而喪命,她得為他把這個孩子留下。
  這孩子便是虞晏清。
  可他為何會姓了虞,全都因那日虞琮酒後的一時衝動。其實她知道他根本沒醉,只是心虛把過錯歸於了醉酒罷了,所以她恨他——
  但為了翻案,為了孩子,那日後她還是答應嫁給了他。
  虞琮果真沒有食言,不但在後來的日子裡為定國公正名,而且把這個孩子當做親生兒子一樣疼。可是寧氏的心結打不開,她知道他對自己有多好,可她還是放不下曾經。
  表兄為她而死,她卻嫁為他人婦,她覺得自己愧對表兄,便將所有的寵愛都給了虞晏清,她以為這是彌補是還債。可她卻不曾想,她是否愧對了虞琮和他們的孩子。
  其實寧氏無意要奪取小兒子什麼,只是虞晏清以虞家長子的身份成長,當初本就打著奉子成婚的藉口,若是世子之位不冊於他,那他必然會成為外人的談資笑料。她不能讓兒子承受這些,她已經對不起表兄了,不能再對不起他的孩子。所以她不得不如此……
  可是,知道這個秘密的人除了寧氏自己,都已經不在世上了,虞墨戈如何知道的?
  寧氏驚詫。
  這世上哪有不透風的墻,偏偏就在寧氏和虞琮討論冊世子時,虞抑揚就站在後窗外聽得一清二楚。他知道父親有意瞞下這個秘密,於是也把這些壓在心底,直到這些年他品出虞晏清一次次地針對三弟,這心裡的話便再也藏不住了。
  原來前世虞晏清臨死前想要與他說的便是這個秘密……
  「都是我的錯,這不能怪晏清,是我寵壞了他。你怨母親可以,但千萬不要怨你大哥。你們雖不是同父,可都是我身上掉下的肉,仍是至親啊。」寧氏哭訴道。
  「是,是至親。可我把他當至親,他卻為了穩坐世子之位一次次地加害於我,他可拿我當至親了。」
  虞墨戈忘不了前一世,他是如何冷酷地將刀刺入自己身體的。前世如此,今生亦是。
  寧氏不肯相信,惶恐搖頭。「不會的,他不會這麼做,他根本不知道……」
  「母親,您真的以為你把秘密掩藏得很好嗎?我能知道,他一樣也可以知道。」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寧氏還是不能接受。虞晏清是自私任性,可他不會害虞墨戈的,那可是他的親兄弟啊。
  眼看著在崩潰邊緣的寧氏,虞墨戈無奈冷笑。「不管虞晏清如何,但母親您說得對,都是您的錯,是您把他害成這樣的。您以為是在對他好,其實真正把他推向深淵的一直都是你。」
  寧氏徹底崩潰了,眼神渙散地靠在椅子上一動不動。時間恍若靜止,她真希望如此下去時間便可以倒流回到過去。如果回去了,她一定不會選擇苟活,她會帶著腹中孩子隨家人而去,讓他們一家三口在黃泉彼岸重聚,在三生石畔團圓……
  想著想著,寧氏的淚又止不住地流了下來。
  回不去了,都回不去了。她已經把他帶到了這個世上,無論如何她都要對他負責到底。
  寧氏啜泣聲漸漸平復,恍若一切都沒發生過似的,她試了試眼角的淚正襟端坐。她從容地面對兒子,再次懇求道:「只要你能救他,我便和他離開英國公府,永遠消失在你眼前。」
  呵。這是代價?
  「母親您以為您走得了嗎?您是英國公府的大夫人,您若走了,讓世人有何評價公府,又將父親至於何地?我不會違背父親的意願,更不會讓你毀了他的名聲。虞晏清也是,他既然姓虞,那必須作為虞家人作為父親的兒子承擔他該承擔的罪行,他逃不掉的。」
  「你是一定要逼死你兄長嗎?」寧氏表情猙獰道。
  「不,我可以留他一條命。」虞墨戈語氣極輕,卻足以勾起了寧氏的心,他看著期待的母親淡笑道:「只要您幫我做一件事……」
  從葉寄臨入了翰林後葉家便沒安寧過,道賀拜訪之人接踵而至。光是喜宴便辦了好幾場了,葉老爺子故友和葉承弼的同僚,大房商場上的朋友,葉寄臨的同窗好友,還有葉家的親戚……總之葉府便是沒閒著的時候。
  雖說人逢喜事精神爽,可這連番下來也夠疲的了。今兒是街坊鄰居來道賀的,女眷居多。前院有男人們談天說地,陳氏便將女眷請到東院,在客堂設席。
  作為狀元郎的母親,陳氏這幾日陪笑,笑得臉都抽筋了。容嫣可是知道她的辛苦,於是便隨二舅母蔣氏幫她接待客人。
  見她正吩咐下人給臨街的郝員外夫人斟茶,陳氏拉過她藹然道:「算了算了,你呀,還是與葉衾葉怡去那邊和小姐們玩去吧,這裡我來就好。」
  容嫣朝花廳望了眼,幾位不過年剛及笄的小姑娘們正有說有笑,好不熱鬧。且不說容嫣曾在秦府都是隨著郡君和韓氏招呼客人的,就是在年紀上她也有些尷尬。都是未出閣的小丫頭,容嫣還真不知與她們說些什麼的好。
  「是啊,嫣兒,去玩吧。這還有我和婆子們呢,過會兒你姨母也會回來。」蔣氏含笑道,又指了指花廳。「快看,衾兒喚你呢,去吧。」
  容嫣知道兩位舅母是關心她,還把她當做孩子寵,便也不好推辭。見葉衾已經朝她來了便和舅母福身跟著她去了。
  葉衾拉著表姐給大傢伙介紹。雖都是未出閣的小姐,可沒幾個沒聽說過她的——建安郡君的孫媳,戶部侍郎秦晏之的正妻嗎。
  要知道秦晏之可是出了名的儒雅蘊藉,翩翩郎君,當初不知是多少京中名媛夢寐以求的良人,只可惜聽聞他通州老家已有妻室一個個都心裡好不落寞。直到後來他納了個外室做姨娘逼得正室與他和離,又讓人大失所望。不過時間一久,隨著秦晏之高升成為最年輕的正三品戶部侍郎,大夥對他的熱情又復甦了。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9-20 00:08:40

第四十三章

  於是,她們便對這位秦晏之唯一的夫人好奇起來。
  聽說她門第不高,而且兩人聚少離多婚五年他都未讓她隨同入京,想來這位夫人也不是個招人疼的,定不會驚艷,起碼是拿出不手。甚至覺得和離也不過是厭棄的藉口罷了。
  所以說這是天性,姑娘們總會帶著優越感去下意識比較,想找出自己優於她人之處,從而抬高自己證明她們更適合心上人。
  然想象中的「下堂妻」出現在她們面前是,姑娘們一個個都驚住了。眼前人豈是一個「美」字形容得了了。她便是秦晏之的前妻?不信,絕對不信。這不過就是個較她們多添了份風韻的小姑娘而已嗎!哪裡是她們想象中畏縮容顏黯淡的婦人。
  容顏對小姐們微笑,眉眼彎眯,脣畔兩個小梨渦淺出淡入,清媚無雙。她款款入門舉止落落氣質不俗,尤其是她開口的那一刻,柔軟的聲音如上好的蜜糖,抹在心頭甜而不膩,溫婉中帶著讓人難以忽略的高貴……
  容嫣的出現讓她們突然想到一個人,昌平侯夫人——
  二人不但氣質毫無二致,怎看著相貌也有那麼幾分像似呢。幾人隱約想起侯夫人也姓容,莫不是她們是一家人?
  方才還好興致頗高的小姐們這會兒有點蔫,心裡的那份優越感蕩然無存。連這樣的秦晏之都瞧不上,那自己還真是一點希望都沒有了,也不知他心到底高成何樣。
  瞧著高冷,可沒聊幾句大夥便發現這位容家小姐親切極了,翰林院大學士家的三小姐祁棠活潑,黏著容嫣喚聲「姐姐」。幾人打趣她好不羞,她卻笑彎了眼道:「就是像姐姐嘛。」
  容嫣看看小姑娘笑了,遞了塊甜糕哄道:「話比點心還甜,叫得人心都化了。」
  其實小姑娘們也沒那麼難接觸,容嫣發現幾個還主動與她聊天。尤其是譚府大爺家的譚皎月。皎月是譚青窕的堂妹,小姑娘懂事守禮,隨青窕喚她表姐。有共同話題二人也頗是談得來。
  「表姐可還記得,你有一年來譚府,我在後花園的假山上摔下來,你把我抱在懷裡哄,還給了我一顆糖……」皎月眼睛閃閃道。
  容嫣面帶愧意笑了。
  「也是,那年我才五歲。您也不過十歲而已。」皎月笑道,「我記得臨表哥也去了,您看我哭不止,還讓他也把糖給我,他不情不願地卻也交出來了……怎都沒想到寄臨表哥如今這般厲害……」
  小姑娘笑意泛著少女的思慕。這神情容嫣熟悉,當初提到虞墨戈時徐靜姝也是這般。容嫣恍然憶起姨母曾經提過要給表弟說親,對方是譚府小姐,難不成是她?
  容嫣不自覺地打量一番,少女明眸皓齒清麗如蘭,言行不疾不徐得體大方,尤其是聽人說話時,一雙水靈靈地眼睛總是注視著對方,滿目的期待和謙遜,貼心極了。
  想象她乖巧地站在寄臨身邊,還真是登對。姑娘心意已明,就是不知道寄臨如何想的。可思及祖母,容嫣略略有些不安。她不是看不出祖母的心思的,只盼著寄臨別和祖母想到一處,多為自己日後打算,娶個門當戶對的姑娘再別惹舅母操心了。
  娶……
  容嫣又想起了虞墨戈,最近腦袋裡總是無緣故的浮出他的影子,閃過他說的話:春闈後,我娶你。
  春闈過了,殿試過了,連館選都已過去月余了他始終沒出現。聽聞最近英國公府因世子的事不太安寧,想必他也忙著呢吧。不然這麼久怎只端午那日見了一面……
  端午那日容嫣隨沈氏去波若寺拜佛,他也陪他母親去了。趁她帶嬤嬤去供長明燈時他偷偷來見她。見他手上什麼都沒帶,她便從衣袋裡拿出一條百索給他繞上了。
  虞墨戈含笑看著那五彩繩佻然道:「你不是特地為我準備的吧。」
  「哪有,是多餘的。」容嫣掩飾道,心下卻因被識破而慌了。她確實是為他做的,只是沒想到會真的遇到他。
  瞧著眼前人耳尖又紅了,他貼上去親了親,氣息溫而柔聲道。「可我是特地的。」說著,環住她手指在她腰間輕動。二人分開始,她身上多了一隻繡著雙蓮並蒂的草藥香囊。
  容嫣好不驚訝,可虞墨戈卻撇了撇嘴,佯做不滿道:「明明是女人家的東西,偏要我送。」說罷,在她脣角猝不及防地一啄便匆匆消失了。
  並蒂雙蓮。這寓意再清楚不過了,可他始終也沒說出那話來……
  過去許久,香囊味道都淡了她也沒捨得扔,一直揣在衣袋裡隨身帶著。也不知虞墨戈當初的激情是否也如它淡了,不過容嫣慶幸自己沒有對他抱有希望,沒有希望便沒有失望。
  容嫣下意識摸摸那香囊,怎就莫名有股淡淡的落寞從心頭滑過,好像有些事並沒有想得那麼簡單……
  東院準備開席沈氏還沒到,容嫣帶著下人去請,到了跨院見外祖母還在羅漢床上休息。她這些天也累壞了。
  「還有段時間,您可要再歇會。」容嫣給祖母添香。
  沈氏慈笑點頭,拉她過來坐下與她聊了幾句。容嫣乖巧應和,卻見祖母眉頭忽而一皺,驀然道了句:「祖母不會虧了你的。」
  這話可是沒頭沒腦,可越是沒頭沒腦容嫣越是知道她所指何意,於是無措下對祖母提出了她一直都想說的話:「祖母,表弟高中府裡一切安好,我得去淞江了,再耽擱怕這一年就錯過了。」
  沈氏眉頭皺得更深。她知道自己攔不住這孩子,然想到寄臨嘆聲道:「與你舅父商議了再去。」見她祖母同意了容嫣好不高興,方要撒嬌然才拉住祖母的手便聽聞表弟來了。
  快開席了,見祖母還未到葉寄臨便過來請。與祖母招呼過,他目光凝在容嫣身上久久不錯,似有話要說。沈氏明白,便道她還要更衣讓二人先去了。
  容嫣無奈,可她不走葉寄臨也不動,終了只得與他去了。
  「表姐還是要去淞江?」還沒拐進東院角門便聞葉寄臨問道。
  「是,不能再耽擱了。」她沒抬頭,匆匆而應,全然沒注意到身後人停了腳步。
  「容嫣!」
  葉寄臨突然喚了聲,語氣壓抑得深沉。容嫣心咯一下,他竟喚得她名字。她回頭,顰眉驚愕地看著他,有那麼絲怫然的牴觸。
  與她對視,他提起的氣勢一下子坍塌了,不由得柔聲道:「對不起,表姐。」他笑笑。「我只是想問問,為何你總是迫不及待地想要離開。」
  「我哪有要離開了。」容嫣不解道。忽而反應過來,無奈笑了。「你是說去淞江?我只是去請紡棉師傅。肅寧那趟你沒走所以不清楚,這一趟我必須得去,師傅請不來我這計劃便要擱淺了。難得有事情可做,我不能半途而廢。」
  「那這麼說你是願意留在葉家的,不會走。」
  這還用問嗎,不要說在這裡她感受到了家人的溫暖,就是原主這具身子都在這吃得好睡得香,這可不就是家。
  「我把這當家,還有哪可去。」
  聞言,葉寄臨抿脣而笑,眼睛裡都是笑意。「那你會一直留下。」
  「嗯,祖母舅父不嫌我,我自然不走……」話說一半,她突然又想到了那個給她承諾的人,隨即失神不語了。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9-20 00:08:52

第四十四章

  可葉寄臨得到想要的答案滿心歡喜,全然沒意識到她神情的轉變。打量著她的目光停留在她頭頂,他緩緩朝她靠近,伸手拈去了落在她頭頂的一片海棠花瓣。
  容嫣回神一驚,慌亂後退小腿不小心磕在了遊廊的長凳上。她一個吃痛去摸,然葉寄臨比她還快了一步,忙蹲下身去撫她小腿被磕處。
  「表弟!」她大喚一聲去制止,寄臨手停住。
  風來,帶著她紗裙一角在他掌心掠過,輕而柔,撩撥著他的心。然風過,一切恢復平靜,他掌心空空如也。
  他尷尬笑笑,關切道:「沒事吧。」
  容嫣看著仍未起身的表弟搖頭,不敢再留了,咬牙挺著疼痛趕緊穿過角門去東院客堂了。
  「可惜了了。」郝員外夫人望著遠處嘆了聲。
  她身邊的陳氏怔住,循著她的目光望去,瞧見了角門處的容嫣。她沒說什麼,淡淡一笑。
  見陳氏不接話,郝夫人眼波一轉問道:「你家表小姐便沒想過再嫁嗎?難不成要在葉府留一輩子?」
  「怎還怕我們葉府養不起她?」陳氏打趣道。
  「你葉府養百八十個都養得起!」祁大學士夫人鮑氏笑了,「人家郝夫人的意思是表小姐還年輕,生得又花容月貌,別耽誤了人家。」
  「對呀,可是沒有中意的?要不要我們幫著張羅張羅。」
  郝夫人和鮑氏都是陳氏幼時玩伴閨中密友,說話自然沒那麼多忌諱。陳氏也知道她們沒旁的心思,著實是為她打算。而她又何嘗不想呢?只是經了相親一事,有昌平侯夫人在,她不敢再亂點鴛鴦了。
  「算了,可不用你們操心!」陳氏回了句,把面前的食盒推到郝夫人面前。「有這功夫,給你們自家張羅吧!」
  郝夫人撇嘴捏了幾顆松仁。「怎地,還信不過我們?我堂兄長子,今年三十有二,在通政司任左參議,相貌堂堂,一點都不虧你嫁表姑娘。別看他才五品,那可是聯繫宮裡宮外的職,通喉舌立達御前的,就是朝廷大政還得他們插上一嘴呢。」
  「可曾有婚?」陳氏沒忍住,還是問了。
  郝夫人噗地笑了。「瞧你說的,三十多了能沒成過親。他娶過兩房,可都因難產過世了,留下一兒一女。說來也是邪門,通房姨娘哪個都生養了,偏就她夫人熬不過這關。不過想來你家表姑娘也用不著擔心這個,她……」
  話沒說完,鮑氏桌面下的手掐了她一把。眼瞧著陳氏笑容逐漸消失,郝夫人意識到自己失言。畢竟容嫣不生養也只是個謠言而已。
  郝夫人訕笑,熱切道:「你看如何?若是覺得合適,便找機會讓他們見上一見,都是婚嫁過的,也不必拘泥那些了。」
  陳氏沒言語,笑得很是勉強。郝夫人覺得是門良緣,可鮑氏看得出陳氏不大滿意。差了十二歲,有子有女有妾室,人也並非多優秀,不過是個沒實權的「清淡衙門」任職罷了。若是哪個媒人給待字閨中的小姐說了這門親,不被罵出去才怪。可問題是,容嫣畢竟嫁過了,她再不是閨閣身份了。
  鮑氏知道陳氏和她家小姑關係好,故而心疼外甥女,可越是心疼越該看清現實。眼眶這麼高,到時候嫁不出去可是耽誤一輩子。
  就算發小關係再好終究不是親姐妹,這些話陳氏不愛聽,鮑氏也沒必要給她添堵,於是瞥了眼郝夫人道:「叫你這麼說,那直接回秦府多好!」
  郝夫人挑眉。「若是能回去,當初何必和離。」
  「當初是當初,如今是如今!」鮑氏一字一頓道。「當初和離許是兩人衝動呢。你瞧瞧那秦侍郎,和離這麼久給他提親的人把門檻都快踩破了,我家那位大學士還替他同窗小女提過一次呢。可人家呢,還沒嘮到正題便把話堵死了。他是不娶,不納,整日就守著那空宅,為誰守的,還是不他前妻你家表姑娘!」
  「許人家是沒合適的呢。」郝夫人嘟囔道。
  「偌大的京城尋不出個合適的?」鮑氏誇張問,然撩起眼皮瞥了眼容嫣,不禁嘆道:「若是和表姑娘比,還真是沒合適的。」這京城也難找出一個比容嫣再標緻的姑娘了,她之所以難婚,是因為她嫁過。「嫁過」在別人眼中是根刺,可在秦晏之那不會,因為她嫁的就是他啊!對別人而言是娶了二婚女,可對秦晏之,她不過就是回家而已。
  郝夫人似乎也意識到了這點,緩緩點頭。想來除了回到秦府,她是再沒更好的出路了……
  陳氏看著二人,臉沉了。若是讓容嫣回秦府,那她死後可還有臉面對容嫣的母親。容嫣在秦家吃了多少苦她不是不知,但自家的事也沒必要與她們講。
  「算了。你們沒聽說首輔給自家侄女說親了嗎?說的便是秦晏之。」
  二人驚住——
  荀正卿寒門出身,他自幼聰穎過人,大哥為供他念書操勞過度,癱病在床。不過好在荀正卿是個有出息的,進士出身入了翰林,可好日子沒過兩年大哥便去了。於是沒有女孩兒的荀正卿把四歲的小侄女接到身邊當女兒來養,其寵愛無人能及。
  他把「女兒」嫁給秦晏之,這意圖再明顯不過了,是想要拉攏他為己所用。不過於秦晏之而言也是千載難逢的機會,有岳丈如此,想必他入閣指日可待。
  如是,容嫣還真是沒法比。
  看來秦晏之和離是離對了,可對容嫣……兩位夫人不禁嘆聲搖頭。
  開席了,陳氏得去招呼客人了,方起身離開祁家小姐祁棠便匆匆過來了。鮑氏見女兒提著裙子奔跑,哪裡像個閨秀的模樣,明年便及笄了還這麼冒失,於是不禁皺眉想要責備,然還沒開口,祁棠便瞪著大眼睛又驚又興奮地道了句:「母親,你猜我撞見什麼了?」
  「撞見鬼了!」鮑氏拉著她低喝了聲。
  祁棠也意識到自己唐突,嘿嘿一笑,貼在母親耳邊聲音不大不小道。「我看見葉家二少爺和表小姐……」
  話沒說完,鮑氏猛然捏住了女兒的手,不叫她說了。祁棠不解,然抬頭一看,正對上了還未離開的陳氏的雙眼。
  「你看到什麼了?」陳氏聲音陰得可怕。
  祁棠見慣了這位伯母的溫柔,還是第一次見她生氣,於是猶豫道:「見二少爺跪地,去碰表小姐的腿……」
  「祁棠,不許胡說。」鮑氏喝道,瞥了眼陳氏。
  祁棠不滿,嘟囔道:「我沒胡說,我親眼看見的……」
  陳氏臉色發青,烏雲密布的臉好似下一刻便要電閃雷鳴。瞧她這神情,大夥就是不懂也懂了——
  方才陳氏沒來時,葉寄臨與幾位伯母見禮。郝夫人恭賀笑道:「人生幾大喜事你都快占全了,如今高中狀元,那接下來可是要娶親了?」見葉寄臨含笑不語,郝夫人又逗趣道:「瞧樣子是快了,這是有心上人了嗎!」葉寄臨依舊不應,笑意更濃。
  當時以為他靦腆,這會兒品品,恍然大悟。他是中意她家表姐了。想來二人青梅竹馬男才女貌,當年容嫣未嫁時,她們瞧著二人好不般配,即便如今二人站在一起也極是養眼。
  可問題是,她嫁了……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9-20 00:09:04

第四十五章

  瞧陳氏那神情,大夥也知道她是何心思了。配歸配,不過將心比心,若換做自己,兒子是年輕有為的狀元郎卻要娶一個嫁過的婦人,誰心裡也不舒服。
  陳氏緩了須臾,勉強提了提脣角。「許是出了何意外吧。」
  「嗯。」祁棠點頭。「表小姐似磕到了,二少爺便蹲下身去幫她,還沒碰到,表小姐就跑開了。」
  「死丫頭!說話不能一口氣說全了!」鮑氏恨不能掐她一把,長舒了口氣。在場人也釋然而笑。可雖是如此,還是免不了讓人嘀咕:就算是表姐弟也不該這般親近吧。起碼葉寄臨的舉動有些越禮了……
  陳氏當然也意識到了這點,臉色絲毫沒有緩和,抖著脣角笑笑,繼續招呼客人去了。
  自小一起長大的姐妹,她們會不了解她。別看陳氏方才那般護著容嫣,一旦涉及到自己兒子她便從來沒有理智可言,只怕這葉府容嫣難留,若是再沒了葉府撐著,那容嫣真真是未來堪憂了……
  看來今兒喜宴後,葉家安寧不得啊!
  喜宴後,大房和二房同去送客人,老太太累了一天腿腳不利落便在正堂侯著,見兒孫們回來了她也要回跨院歇著了。然陳氏將她喚住了——
  「母親,趁大夥都在有件事想與您說。」陳氏語氣平和,含笑道。
  沈氏掃了眾人一眼,坐回來。「說吧。」
  「寄臨雖光宗耀祖中了狀元,可我仍是心事未了。二十歲的人了,延續祖宗門戶的責任在身,他一日未婚我便覺得對不起葉家,所以今兒趁大傢伙都在,我想給寄臨說門親。譚府大爺家的小女兒譚皎月。」說罷,她看了眼還未回府的葉綺蓁。
  葉綺蓁也正有此意,含笑點頭回應三嫂。可環視一周,竟發現滿堂人的表情都凝住了,好似陳氏方才說得不是喜訊,倒像件事故。
  哪出了問題嗎?
  「……這是怎了?皎月是個好姑娘,我也常帶她來,怎地……大夥都不滿意嗎?」葉綺蓁驚詫解釋道。說罷望向主位上的母親,沈氏臉色不大好,卻也平淡鎮定。她看了看孫子,道:
  「寄臨,你說吧。」
  母親明知道自己想要娶的人是誰還要做出這種決定,既然她先出手了,那他顧不得那麼多了。
  「我不同意,我要娶的只有容嫣。」
  這話傳到葉綺蓁耳朵裡簡直跟炸雷一般,她震驚不已,看了一眼角落裡垂目的容嫣,再看看大夥,竟沒有一個驚訝的。這……這家裡到底發生了何事?
  她驚,容嫣也驚。怕什麼來什麼,她就怕表弟懷了這心思,到底還是沒躲過。
  陳氏不希望和兒子有針鋒相對那日,所以她一直在逃避,然這不是逃便逃得了了,該來的總要來,若再不撇清只怕境況會更加難以控制。他二人之間讓人浮想聯翩的事還不夠多嗎?她不能再看著兒子一一走上不歸路。
  陳氏知道自己拗不過兒子,但婚娶不是他一個人的事,是整個葉府。
  「婚姻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不同意你娶不了她的。」
  「我同意。」主位上,沈氏道了聲。
  陳氏就知道一切都是她這位婆婆的主意!她面不改色地對視沈氏。「母親,您的意願我違背不了,可我畢竟也是寄臨的母親,您不能全然不在乎我的感受吧。您不能只為了疼嫣兒把寄臨害了。」
  這話一出,蔣氏看不過了。「三弟妹,話可不能這麼說,娶嫣兒怎就算把寄臨害了。既然寄臨想娶,那便是心裡歡喜,還有什麼比孩子歡喜更重要的。」
  「二嫂,歡喜可不止是感情上的。若是因此名聲受損,仕途地位受影響……那還有何歡喜可言,就算有也早就消磨淡了。」
  倒也是這麼個理。蔣氏一時啞口,可又總覺得哪不對,隨即反應過來道:「娶嫣兒怎就算名聲受損!不就是嫁過嗎,嫁過便不能嫁了?三弟妹可不能這麼瞧不起人。若非我家寄岑已娶,我偏就要留下嫣兒!」
  蔣氏挺胸道了句,然對面陳氏卻一聲冷哼。
  「您真是站著說話腰不疼。這話我也會說,若是寄臨也成親了我便天天把這話掛嘴邊上。好聽!」
  最後兩個字狠狠砸向蔣氏,蔣氏立刻蔫了。惶恐地看著面前的三弟妹,目光陌生。這還是那個溫柔嫻淑的世家小姐嗎?竟也能吐出這麼刻薄的話來。
  話雖刻薄,卻真真把蔣氏堵住了,她無言以對。寄岑娶了,她說什麼都是白說。她目光無措地掃視,望見坐在一旁沉默的葉承弼,道了聲:「三爺,你寄臨的父親,你也說句話啊。」
  葉承弼沒抬頭。想起元月十五那夜,在敬王府為了嫣兒攔了他去路的人,他知道容嫣是不屬於兒子的,於是沉聲道:「我也不同意。」
  「你……」蔣氏又驚又氣,還欲說什麼卻被身後的夫君給拉了回來。葉承稷給了她一個眼神讓她閉嘴,蔣氏無可奈何,忿忿地坐回了官帽椅上小聲對夫君道:「你怎不管啊。」
  管什麼管,管好你自己吧!葉承稷捏了她一把。人家有父母在,怎輪得到他一個做伯父的開口。再說葉承弼都不同意,他更是什麼話都不能插了。
  這樣一來,支持葉寄臨娶容嫣的也只有沈氏一人了。她看了看角落裡小小的容嫣,心頭莫名酸楚,憶起她今兒對她說過的話,斂色道:「這家我還做得了主吧!我說娶就娶!」
  「好。」陳氏突然應了聲。「母親的話我不敢違背,寄臨不在乎名聲我也可以不在乎,但作為葉家的媳婦必須盡到她的責任。‘不孝有三,無後為大。’我不能讓寄臨對不起列祖列宗。」
  這話不是往人心口窩裡戳嗎!蔣氏氣得胸口疼,可陳氏也疼。她是真把容嫣當女兒待,如果沒有她和寄臨的事,她會寵她一輩子不叫她傷心。可為了寄臨,她竟成了揭她傷口之人。陳氏想回頭看看她,可終了還是咬牙忍住了。
  這事沈氏不過陳氏,因為她也不能為了容嫣眼看著寄臨無後。其實她又何嘗不是抱著僥倖心理把他們往一起撮合呢。
  堂上一時僵持。
  角落裡的人終於發聲了。
  「各位長輩把這事定了,可我何嘗說過我要嫁。」
  她也是當事人,然整件事竟沒人與她透露一句。這種感覺像似施捨,以她的身份她何須質疑,就該默默接受這一切。
  容嫣從容上前,如玉嬌顏沒有一絲的慌亂和無措。她鎮定道:「我是沒有父母,可這事也總該問過我吧。就算我不能給自己做主,可我還有家人在。葉府把我當親人,但不等於可以支配我的人生。祖母,如果這樣,這葉府我真的不敢再留了。我知道您是為我好,您疼我比任何人都多,我何嘗不是心存感激慶幸有您這樣的祖母在。有您疼我,即便我一個家人都沒有也此生無憾了。可我不能因為您疼我,因為感激我便要嫁給寄臨。」
  「可你這輩子總要有個人依靠,我一把歲數了,能陪你幾天啊!」沈氏妾聲道,眼圈紅了。
  本想抱著決絕的心,見到祖母如此容嫣心軟了。她上前倚在祖母膝頭,乖巧哄勸道:「我自己就好,何必靠別人呢?您一定能長命百歲的,嫣兒陪著您,再說還有容煬呢。」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9-20 00:09:13

第四十六章

  沈氏摸著她頭無奈道:「傻丫頭,那能一樣嗎!容煬早晚要成家,成家後你依舊是孤身一人!你是個女人啊,哪個女人不要男人護著啊。我哪放心把你交給外面那些不著邊際的男人,只有寄臨是真心待你啊!」
  「我連容煬都能護,為什麼護不了自己呢?」
  「你一定要這麼擰嗎!」沈氏攥緊了手裡的紫檀珠串,眼淚溢出來了,她是心疼的。哪個女人不願安穩一生,容嫣越是如此她越是難過,覺得對不起她,對不起已世的女兒。
  陳氏終於知道老太太的心結所在了,她是放心不下容嫣啊。「母親,您何必如此,嫣兒還有我們啊,我們會照顧她。我依舊待她和親生女兒一般,定不要她吃半點虧的。」
  「親生女兒?到了關鍵時候還不是一樣往人心口窩裡捅。」門外有人哼聲,雖冷冰冰的,可這聲音極好聽。
  容嫣回頭望去,是姑姑容畫。
  下晌見陳氏鄭重其事地把人都留下,葉寄臨便猜出來她是何念頭,他太了解母親了。所以他悄悄遣人去請了昌平侯夫人,只盼她能成全自己和容嫣。
  容畫中意葉寄臨,也願意侄女嫁他,不然她今兒不會來。不過就在她入門的那刻她改主意了。陳氏態度明了,就算容嫣嫁給了寄臨以後的日子能好過嗎?更何況侄女方才說了,她不想嫁。
  陳氏請容畫入座,容畫未動,唯是注視著沈氏道:「老夫人,容畫謝您這般照顧嫣兒。就是知道您是真心疼她,而嫣兒也舍不得您,所以我才放心把她留在葉府。可留下歸留下,她可不是真的無家可歸,好歹還有我這個姑姑在。」
  「所以,您若真是擔心她,大可不必。有我在不會讓她受半分委屈,畢竟我們是血緣至親。」說這話時,容畫瞥了眼陳氏。陳氏知道這「血緣至親」是說給自己聽的,不由得窘然垂目。而容畫繼續道:「如果您是想成全二人,那更不必了。容嫣說了,她不願嫁。」
  「侯夫人,這事咱可不能意氣用事啊!」蔣氏又忍不住了,插嘴道。「容嫣才多大,她總要嫁人的。我做伯母的都看得出來寄臨是真心喜歡嫣兒,她跟了他不會錯的。更何況除了寄臨,上哪還找出比他更好的男兒來。」
  這話倒也沒錯。畢竟寄臨和容嫣是青梅竹馬有感情在。換了旁人,指不定要對侄女如何挑挑揀揀,亦如那日在燕歸坊。
  容畫也盼著侄女好,可她實在見不得侄女再嫁入葉府受氣。
  見容畫一時沉默,沈氏語重心長道:「我知道侯夫人您氣的是什麼,可您想想我們又何嘗不是為嫣兒著想,為她的未來打算呢。你與她是血緣至親,我便不是了嗎?」
  老太太言語懇切,其心拳拳,看在她真心疼愛容嫣的份上容畫不能出言針對。她不開腔,陳氏急了。眼看著老太太說服容畫,把自己撇在一邊,她不能不出聲了。於是方要開口反駁,便瞧見門外前院管事匆匆跑了來。
  見了沈氏及各位主子一臉的惶惶驚訝道:
  「稟老夫人,來客了,英國公府大夫人來了……」
  「連個招呼都沒打便冒然來訪,老夫人您別見怪。」寧氏端雅道,隨沈氏和幾位夫人去了前院正堂。
  請她入坐,沈氏含笑回道:「哪裡,您可是我們請都請不來的貴客,倒是我們誠惶誠恐只怕招待不周。」
  「老夫人客氣了。」寧氏笑笑。她眉心似蹙非蹙,隱有疲憊,然這疲憊非但不減容色半分,倒憑添了抹嬌柔。寧氏極美,但和容畫的矜貴不同,她是骨子裡透出網羅人心的嫵媚,讓人錯不開目。
  想當初大都督虞琮為她可是痴迷,不僅冒風險娶她還堅持為她家人翻案,寵愛程度不少容畫半分。只可惜她是個沒福氣的,剛懷了女兒便守寡,一守就是十幾年。然命運也沒放過她,她大兒子的事鬧得沸沸揚揚,怕難逃一劫。不過好在沒牽連英國公府,不然真真是紅顏坎坷了。
  要說英國公府和葉氏無甚淵源,即便葉老爺子在世時與英國公虞鶴丞也沒有過交集。這怕是兩家第一次往來,寒暄過後,沈氏不免心下疑惑,然出於禮節和地位關係她沒主動問。
  寧氏瞧出來了,抿脣頓了頓開口道:「我今兒是為我家小兒子而來,想要向您家提親。」
  這話一出,在場人都愣了,半晌沒反應過來。
  她家小兒子不就是虞墨戈?對於虞墨戈可是無人不曉,曾經名震九邊的少將軍,還因救過先帝而被賜鐵券,名噪一時。可後來他因故一蹶不振自甘沉淪,大夥頗是惋惜,坊間對他的傳言也毀譽不一,道這一世名將這就麼毀了。
  可人家的天姿玉質偏就掩不住,武勛出身的他竟然參加了今年的春闈,不但中了進士在刑部任職,還參與了他兄長的案子,因秉公無私聽聞最近還要遷升。
  有人道他的大義滅親是心狠,更甚者道他是覬覦兄長的世子之位,可虞晏清的罪行是板上釘釘的,這誰都否認不了。不過更多人還是認為虞墨戈是在用自己的行動保住英國公府,他要復起了……
  慢慢咂摸出味道來,蔣氏和陳氏不禁對望一眼。提親?葉府未出閣的姑娘就兩個,二房葉衾和三房葉怡。葉怡才十三歲,想來是葉衾……
  蔣氏心耐不住激動,連沈氏眸色也亮了幾分。若是往日許會猶豫,可如今虞墨戈有復起之勢她們如何不滿意。再說,那可是英國公府啊。
  不過興奮歸興奮,畢竟是婚姻大事,還得問清楚得好。
  沈氏謙虛道:「不知我家孫女何德何能得貴府青睞?」
  寧氏知道她的顧慮,便道:「說來也是我那兒子與葉府小姐有緣,二人早便相識,他對小姐一見傾心,若非他要科舉而家裡又出變故我們早該上門了。這不是今早才與我講清,說何也耐不住了,故而才這麼晚來打擾,可叫您看笑話了。」
  沈氏笑了。「夫人哪裡的話,是您瞧得起我們,與英國公府結親是我們高攀了。」
  「這麼說您是同意了?」寧氏彎眉笑道。她沒想到這麼順利,不過想想也是,兒子在京城是出了名的風流倜儻,以他的身份地位哪個會不中意,又是何樣的姑娘娶不來。
  想著想著,她不禁看了眼對面的昌平侯夫人,心下黯淡。其實即便沒有虞晏清的事,她也想虞墨戈娶個門當戶對像趙悅人那般的。可天不遂人願,哪個兒子都不是她能掌控的。
  寧氏惋惜,容畫又何不悵然。她們雖走動不多,但趙子顓和虞墨戈關係頗好,而悅人愛慕三少爺她做母親的不是不知。她之所以沒提,一是覺得悅人才剛及笄年紀還小,二來也是覺得虞墨戈名聲在外怕誤了女兒,故而想品品再說。
  可沒成想,他竟有了意中人,還偏偏是葉家姑娘……
  人家看中誰她管不著,可經了方才的事心裡對葉家難免有些怨氣。
  寧氏帶著任務來,顧不得旁人了,含笑道:「這事是否也該讓小姐知曉,可否把她請出來問問?」
  還沒待沈氏點頭,蔣氏便應下了,遣人去喚二小姐來。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9-20 00:09:24

第四十七章

  半刻鐘,葉衾到了。
  方才在路上已聽了原委,想到京城姑娘的愛慕對象竟向自己提親,恍惚如夢。見到英國公府夫人時不免臉紅,平日開朗的小姑娘竟有些束手束腳。
  「……這便是孫小姐?」寧氏踟躕問,瞧模樣不過十五六歲,靦腆矜持,全然不似想象中的那個姑娘。
  「是啊,這便是我們家二小姐葉衾。」陳氏笑道。
  寧氏聞言愣了片刻,隨即懊惱一笑,連連抱歉道:「怨我怨我,我沒把話說清,我今兒要提親的不是葉府嫡出小姐,是您家外孫容嫣。」
  乍然聽到「容嫣」二字,所有人的臉色都沉了,連氣氛都凝重得不得了。
  「……大夫人不會弄錯了吧。」沈氏驚忡道。
  寧氏搖頭。「不會,容家容伯瑀長女,容嫣。」說著,看了眼容畫。二人對視,容畫輕點了點頭。
  真是她?眼下,除了容畫,所有人都是一副不可思議的表情。他們沒辦法相信,怎麼可能相信,他們完全是兩個世界的人,怎麼可能走到一起?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倒是葉綺蓁想起來了,青窕提過年前虞墨戈去宛平曾到臨安侯府做客,那時容嫣也在啊。難不成二人是那時相識的?
  這會兒說什麼都沒用,只有把容嫣請來了。
  見到容嫣那刻,寧氏終於明白兒子為何如此執著了。容顏絕色便罷了,整個人透著股讓人著迷的清媚,有如亭亭綻放的蓮花,沉靜內斂,卻誘人去探索,欲罷不能。
  容嫣與寧氏見禮,被問及她可識得虞家三少爺。眼下人都來了,她也沒什麼可瞞的了,便淡淡應道:「在宛平臨安侯府見過幾次而已。」
  可大夥還是不敢相信,寧氏卻兀自問道:「你可有半塊雙鶴玉佩?」
  容嫣微怔,隨即從錦袋裡拿出了一塊破碎的羊脂白玉,是虞墨戈給她的那塊。在大夥的注視下她遞了上去,寧氏接過來,隨侍也遞上了半塊,二者合一,果不其然是隻雙鶴玉佩。
  「這便沒錯了。」寧氏笑道。
  這會兒不信也得信了。陳氏愣得說不出話,而蔣氏和葉衾則是一臉的失望。
  沈氏心沉。可既然人是衝著容嫣來的,她得問問孫女的意見。況且經了方才一事,她知道孫女是有主意的不會任人安排。
  簡單講述了經過,寧氏問道:「小姐可願意?」
  容嫣垂目,沉默半晌。
  其實聽聞英國公府大夫人來時,她便猜到為的是什麼。虞墨戈沒有食言,可當真發生了她又不知道該如何面對,摸不清自己的心。猶豫中,前院下人忽然把葉衾喚走了,她心登時涼了,胸口被冷風吹透的感覺,一股失落讓她心酸到想哭,然眼睛真的被淚模糊了她才看清了自己的心。
  她想嫁。可成親對她而言,沒那麼簡單……
  見她不言語,寧氏深吸口了氣,平和一笑。「我知道你顧慮什麼。你的事我都聽說了,既然墨戈不在意那我也沒什麼可在意的,畢竟要與你一起生活的人是他。況且他不是個不理智的孩子,選擇你必然有他的原因,我相信他,也相信你。」
  寧氏是被兒子威脅來的。但這一路上她想了很多,她突然意識到把兒子逼上這條路的何嘗不是她自己。說醒悟也好,說愧疚也罷,如果能借此能讓兒子高興,她願意補償他。她欠他太多了。
  所以她沒有選擇強硬的方式來提親,而是耐心說和。
  然這話一出,本來還在為女兒鬧了烏龍而鬱悶的蔣氏突然熱血沸騰,這不就是自己想勸陳氏的話嗎!什麼好都不如兒子好,明明是最親近的人,到不若個外人對嫣兒來得真摯。
  「可不是麼,還有什麼比兩情相悅更重要的。」蔣氏插了句,然目光卻瞟著早已窘紅臉卻又不得不佯做鎮定的陳氏。她瞧不中容嫣,自然有人瞧得中。
  陳氏臉火辣辣的,連英國公府大夫人都對此事看得這般淡然,倒越發顯得她小家子氣了。可偏又不甘心,她看著寧氏問道:「那您日後也不會悔嗎?」
  寧氏決然道。「不會。」
  「您便這麼肯定?」陳氏鍥而不捨,她不信當虞墨戈名聲遭到質疑時,她還能這麼淡定。
  瞧她這樣,寧氏明白什麼淡淡笑了。「為了能娶容姑娘他花了多少心思,包括科舉入仕,他如今能走到今日容姑娘不無功勞。因為容姑娘他一步步走向正軌,我感激還來不及,怎會悔呢。我相信他們會越來越好的。是吧?」寧氏視線對向容嫣,問了句。
  容嫣遲疑,卻也點了頭。
  這一點頭,陳氏無顏,沈氏慌了,心亂不已。明明是想把容嫣留下給寄臨的。這邊還沒定下來,怎就殺出了虞家三少爺。她皺眉道:「這事,還是再商議吧。」
  「老夫人。」寧氏喚聲。「先與您賠個不是,我方到時問了小廝一嘴,也多少聽到了些你們的談話。知道您怕她受委屈想把容姑娘說與自己的孫兒,可您總得考慮孩子的想法,再者我今兒能為了容姑娘特地來這一趟,您覺得她嫁入英國公府會受委屈嗎?您放心,我們一定會照顧好她的。她嫁了,您不是少了一個孫女,而是多了一個孫女婿,墨戈也會孝敬您的。」
  沈氏不得不嘆,寧氏好生會說,把自己所有的話都堵得死死的。可她也不得不承認,這話也確實讓她安心,眼下這情況嫁給寄臨確實沒有嫁給虞墨戈踏實,再者她若真的成了名正言順的英國公府少夫人,這日後還有誰會低看她一眼。
  她終於長舒了口氣,平靜地看向孫女,問道:「大夫人如是說了,你可願意?」
  容嫣想了想,道:「我答應祖家,容煬不出人頭地,我便不嫁……」
  「有我在你擔心這沒用的作甚!」容畫冷冰冰地拋出一句。語氣不算好,心意卻眾人皆知。人家姑姑都同意了,葉府在堅持也沒用了。
  容嫣還是沒應,唯是淡然地望著寧氏恭敬道了句:「恕容嫣失禮,我能先見見三少爺嗎?」
  半刻鐘後,虞墨戈和容嫣見面了,二人一同去了西廂客堂。
  其實他早就在大門外候著了,若非場合不宜,他可忍不到現在。
  二人相對,三步之遙。虞墨戈平靜地看著她,沒有往日的輕佻。他肩背挺拔英逸如松,一襲常服看上去清冷高貴,午後陽光透過窗格將他籠著,明亮如玉卻又模糊得不真實。
  他朝她靠近站在她面前,容嫣仰頭看他,突然發現他那麼高,往日那張精緻的臉竟然離她好遠。
  容嫣知道這距離不是她踮起腳來便能觸碰到的,這種距離來自於他們的身份。
  「這麼迫不及待想見我,那還不趕緊應下?」他含笑道。
  容嫣垂下眼皮沒看他。「我還有話想問您。」
  「問吧。」
  「您是到底為何要娶我?」
  虞墨戈笑了。「都到今日了還問這話?」看著她一本正經的模樣,真想捏捏她的小臉。
  「您是一時衝動,還是可憐我?」她小聲道。
  好生無奈啊,他含笑搖頭。還是沒忍住捏了捏她鼓起的小臉,道:「你是對自己沒信心,還是對我沒信心。」
  信心也要有基礎啊。鑒於他們之前的關係,他根本不了解自己。他們只是在那方便比較合而已,天曉得生活在一起會怎樣。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9-20 00:09:37

第四十八章

  「我沒你想得那麼好……」
  「我也沒把你想得多好。」
  容嫣愣了,抬頭看了他一眼。他嘴角噙笑,滿目的溫柔溺得她都快不能呼吸了,她趕緊低頭,喃喃著:「其實我們這樣挺好的,彼此需要,不談感情……」
  因為心虛,所以聲音很小。可他還是聽到了。
  虞墨戈斂容,沉默片刻,壓抑著嗓音低沉道:「所以你還是不喜歡我。」
  容嫣沒應,直到頭頂人一聲長而落寞的嘆息入耳,她心下一慟,忙抬頭解釋道:「不是不喜歡……是,是太喜歡了,所以才不敢碰……」
  說罷,心裡莫名地委屈,她眼睛模糊了。
  她瞧上去柔柔弱弱,其實心理沒那麼脆弱,不管是經歷和離,大鬧容家,還是下晌面對陳氏,拒絕寄臨……她從來都沒懼怕猶豫過,她覺得只要堅定信念便沒有過不去的坎。可面對他就是不行,她都不知道從何時開始她那麼在乎他了……
  從方才以為他提親的是葉衾?還是從她莫名地心疼他?還是從日日盼著見到他?還是從他說他要娶她的那刻?或者更早……
  不談感情,便不會受傷。這話是她自己說的,所以不曾擁有便不會在乎失去……
  如果她失去他,她得心疼死——
  「……我沒你想得那麼好,我任性還自私,是我的我絕不會給任何人,但不是我的我也不會要。您要是衝動或是可憐我便算了,日後若發現我不是你想象的那樣怎麼辦?您還會如今日這般嗎……我沒那麼大度,我接受不了被冷落,也接受不了分享……」
  當初的她能接受秦晏之的冷漠是因為不喜歡不在乎。但是虞墨戈不同,她喜歡他,喜歡到這種強烈的占有欲讓她接受不了失去他。她不是這個時代的人,她控制不了自己的感情,所以與其提心吊膽地等著那日到來,她寧可永遠不觸碰他……
  容嫣越想越委屈,眼淚真的流出來了。
  好沒出息啊!她心裡埋怨自己,可就是止不住,她就是想哭。憑什麼一見到他心底的防線就都崩塌了,他就是自己的剋星,就該離他遠遠地,不見最好!
  可她邁不開腿啊。
  這哪裡還是當初那個灑脫的自己,說走便走,不傷心不輓留……
  「原來我們這麼登對啊!」
  虞墨戈看著眼前的淚人忽而笑了,笑得莫名開心。
  「其實我也想告訴你,我也自私得很,見不得別人對你好,見不得別人靠近你,我就想把你困在身邊寸步不離,管你是怒是怨,就要困你一輩子。不過我可比你豁達多了……」
  容嫣突然愣住,淚眼婆娑地看著他,目光不解。他笑容溫柔似水,長臂一伸將她摟入懷裡溫熱的指腹在她眼角輕輕抹了抹,磁性的嗓音裡寵溺流淌。
  「就算你冷落我,就算你一輩子不喜歡我,我也會把你揣在心裡,僅你一人,此生不渝……」
  容嫣盯了他半晌,不僅眼睛整張小臉都憋得通紅,她再崩不住了,撲在他胸口嚎啕起來。不是委屈的,是高興的……
  活了兩世,虞墨戈心情從未如此豁朗,似有陽光灑入前所未有地溫暖。他終於可以名正言順地擁有她了……
  他越抱越緊,親了親她頭,微笑道:「哭吧哭吧,以後不管是哭是笑,都有我陪著你……」
  今兒算拜訪,寧氏道過幾日還會三媒六聘請媒人上門正式求親,該走的程序一條都不會落下,定要風光地把容嫣娶進門。
  眾人笑應,這事便定下了。可直到英國公夫人和虞墨戈離開,大夥回神細思竟覺得方才是做了個夢。
  送客回來的沈氏更是坐在官帽椅上發怔——
  她是打算給容嫣說親,親定了,可人怎就突然從葉寄臨換成了虞墨戈,這過程快得她有些難以接受。外孫女要嫁給別人了,她心裡依舊不捨。
  然不捨又如何,方才兩人從客堂回來,對視那一剎,情義濃根本掩不住。容嫣脣角抿著蜜意,神情羞赧像個情竇初開的小女孩,沒有防備沒有拘謹望向虞墨戈的眼神中只有傾慕和信賴。不要說對葉寄臨,即便是當初對秦晏之她亦沒有如此過。
  沈氏知道,她是找到對的那個人了。
  外孫女是安妥了,她不免心疼起孫兒來。可沈氏是個明白人,虞三少爺為容嫣所付出的一切都不是寄臨能比及的,即便他對容嫣的鍾情半分不少,終究還是抵不過兩情相悅。
  她突然意識到,寄臨與容嫣不是錯過,他們兩個從未屬於過彼此……
  東院小書房,葉承弼和葉寄臨坐在小幾兩側的圈椅上,父子二人沉默良久。
  「父親,其實你早就知道了對吧。」葉寄臨凝視腳下的一方青磚問道。
  葉承弼余光掃向他,無奈點頭。
  這便解釋通了。父親不是迂腐之人,他是一開始便知道虞墨戈與容嫣之間的事,怕不叫他隨容嫣去肅寧也是因為這個吧。
  「您為何不告訴我。」
  「三少爺似有隱情,請求我守密。再者你叫我如何說?」葉承弼皺眉道,「他答應春闈過後便來提親,想來也沒有幾日,我何必考前擾亂你心。我了解你脾氣,即便我說了你會罷休嗎?到頭來還不是鬧得府裡上下不寧。」
  父親說得對,如果早知道他一定會爭取,可眼下容嫣若是應下他便一點機會都沒有了。葉寄臨心越來越涼,最後空落落的,他感覺不到它的存在了。容嫣若走了,他這顆心也空了。
  看著黯淡的兒子葉承弼深嘆一聲,拍了拍他肩勸道:「是你的終歸是你的,不是你的強求也沒用。放手吧,我知道你喜歡嫣兒,可你們終究沒這緣分。」
  葉寄臨沒應聲。
  庭院裡有人語聲傳來,葉承弼起身看了眼,是陳氏送英國公夫人回來了。她見正堂沒人便朝書房的窗戶望了眼,正對上了夫君投來的目光,她含笑點了點頭。然視線一垂,瞧見了一旁的兒子。二人對視,陳氏莫名有點慌,牽出一個尷尬的笑。
  葉寄臨沒回應,徑直走出了書房,從母親身邊擦過直奔二門去了。
  「你哪去?」陳氏回身喝聲。
  寄臨沒回頭,聲音平靜到冷漠。「我去看表姐。」說罷,連個猶豫都沒有抬腳邁出門。
  陳氏急的要去攔他,卻被追出來的葉承弼拉了住。「讓他去吧,解鈴還須繫鈴人,寄臨不是拎不清的孩子,他懂得分寸。」
  事已至此,改變不了了。陳氏嘆聲,隨他去了。
  虞墨戈回去了,容嫣有些不捨,不敢相信這一切是真的,好似他一走夢便要醒了。她恍惚走在回清菡苑的路上,全然沒發現已經奔到門口侯她的人。
  「表姐。」
  寄臨突然喚聲,把容嫣嚇了一跳。然細打量他臉色,黯得讓人心怵。
  「你怎來了?」她問道。
  他沒回答,直接道:「你應下了。」
  容嫣也沒猶豫。「應下了。」
  寄臨沒想到她答得這麼痛快,一時怔住,沉默了。
  「你喜歡他嗎?」他開口問。
  容嫣看著寄臨。之前不敢承認是她看不清自己的感情更摸不透虞墨戈的心,眼下都明了了,便沒什麼不能應的,尤其是對著他,更不該隱藏。她淡淡道:「喜歡。」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9-20 00:09:48

第四十九章

  寄臨眉心驟然一緊,隨即舒展,淡笑道:「像對秦晏之?」
  容嫣愣住,隨即明白他想說什麼,長出了口氣,搖頭。「他不是秦晏之。」她也不是「容嫣」。
  寄臨點了點頭,沒再說什麼。二人沉默良久,容嫣笑笑。「天也不早了,若沒事我便先回了。表弟明個不是還要去翰林院,也早點歇息,我聽聞你現在編撰經書可是忙呢,別累壞了。」說罷,她頜首帶著雲寄和春熙要走。
  「不管日後發生何事,我都會等你,你安心。」就在容嫣轉身的刻寄臨道了句。
  容嫣頓足,靜默半晌,回身看著他。
  「你若如此,我如何安心。」她顰眉長嘆。「表弟,我謝你對我的照顧,也謝你看得起我。可婚娶是大事,任意不得。我知道你對我有愧疚,我都聽祖母說了,可那個時候大家都是孩子,我也從來沒有過怨你的意思。我又何嘗不是個任性的人呢?你還記得當初被我毀掉的駿馬圖嗎?我就是故意的,我就是見不得人家誇你,見不得你不陪我,所以我才起了壞心思。後背的傷是老天對我的懲罰,與你無關。
  我和離了,成了嫁不出去還任人挑揀的女人,可你不該用這種方式可憐我,結果毀了你自己,而我也不會過得舒坦。雖說三舅母的話聽著傷人,但不無道理,你幹嘛要為我犧牲這麼多呢。」
  「我不能,那虞少爺便能嗎?」
  「這不一樣。」容嫣急迫道。「我們之間不是犧牲,是相互成全,我需要他,他也需要我。」
  「那你又怎知我不需要你呢?」
  葉寄臨的話讓容嫣的心猛然一緊。她一直以為表弟對她好是出兒時情義,婚娶不過是祖母的意思,即便他今兒提出要娶她也只是順應祖母彌補她而已。
  可眼下看來不僅僅是這些……
  容嫣深吸了口氣垂下眼簾,然再抬眸時,平靜而從容。「三少爺不是秦晏之,更不會像秦晏之那般對我,所以表弟你不必為我擔心,我們會好好的。你也是,等一切都平靜了,一定會找到對的那個人。」
  他想告訴她:找不到了,那個對的人已經走遠了。可話到嘴邊他還是留下了,唯是淡淡一笑,對表姐點了點頭。輕應道:「但願吧……」
  她方才說得對,喜歡是彼此成全,他也應該成全她。
  京城消息比官府邸報傳得還快,第二日,大半個京城都聽聞英國公府家的大夫人去拜訪葉府了,為給自家小兒子提親,對象正是府上和離的表小姐容嫣。
  起初流言漫天飛,沸沸揚揚有信有不信的。要知道那可是英國公府啊!嫡出三少爺竟要娶一個嫁過的?然沒幾日媒人正式上門,兩家也交換了庚帖,便容不得不信了。
  郝夫人還惦記著自家在通政司任職的侄子呢,聽到這消息驚得下巴沒掉下來。若早知容嫣和虞三少爺會訂婚,就是再如何她也不敢開這個口啊。得虧沒去聯絡侄子,不然人可丟大了。
  她這才哪到哪,不過提一嘴的事,最悔得莫過於嚴家二夫人寧氏——
  當初陳氏給她小兒子說親,她瞧不起人家。當得知容嫣是昌平侯夫人親侄女時,輓留不成確有那麼些可惜。然今兒得知她竟與英國公府三少爺定親了,腸子都悔青了。
  這便是人的微妙心理,沒人接受時,就是真金他也不覺得閃亮;一旦被人認可,尤其還是他們平日裡仰望的人時,那麼他們便覺著這哪裡是金子,簡直是無價之寶。
  再者英國公府大夫人主動去提親,可見其重視程度,要知道當初世子爺成親也不過請得武陽侯夫人給說和罷了。故而流言中的容嫣是越發地神秘,高不可及了。
  當然這只是一部分,還有一部分人會懷著恥笑的態度審度。比如說從未把虞墨戈放在眼中的工部侍郎陳杭,容嫣再好在他眼中也不過是個嫁過的女人,當初還不是卑微到只配給人家做妾。風流紈褲,也就配這般女子。
  眼看著虞墨戈便要升遷刑部浙江清吏司郎中了,虧得三法司設在刑部街,這要是六部同在皇門口的千步廊,那刑部戶部一交涉,虞墨戈和秦晏之一會面,可有的好看了。
  瞧不上歸瞧不上,陳杭不得不嘆:居然前後嫁了兩個俊傑,容嫣這女人,命好著呢!
  然嫁了可不一定就是命好——
  傳言容嫣被秦晏之冷落,五年連個孩子都沒有,說是和離還不是被棄。如今身份之差在那擺著,就算憑著美貌嫁入公府又如何,色衰而愛馳,愛馳則恩絕,那可是流連聲色落拓不羈的虞三少啊,嫁婦都敢娶,誰知道明天又會迷上那個姑娘。
  如果這想法算是為容嫣擔憂,那後面的可是有點酸了——
  連孩子都生不出,還想穩坐英國公府少夫人?大夥一邊嚼著舌根掰手指頭數著,看這位容家小姐到底撐幾日……
  這些人不管怎麼想,日子還得過。可對那些傾慕三少爺的姑娘們來說,可糟了心了。
  許是心裡作用,凝香齋的謝老闆總覺得這幾日來定胭脂水粉的千金們少了與三少爺有關,小姐們定是都在家中懊惱抹淚。心上人要成親了,這粉還擦得有什麼意思。
  對面錦華軒的蕭掌櫃遞了個眼神,看著自家沒接活的大裁縫頗有同感……
  別看愛慕,其實姑娘們心裡頭明鏡地,自己喜歡人家就一定能嫁嗎?當然不是,可當看到愛慕對象竟娶了個嫁過的女人,心裡頭不免郁憤難平。萬千姑娘任他選,他偏就娶了她——
  不過見過容嫣的,大抵這個念頭都不存在了,除了陰差陽錯的趙悅人和鬧了烏龍的葉衾。
  雖說沒到「一見虞郎誤終身」的程度,但是個少女見了俊逸出塵的虞三少沒有不傾心的,葉衾也是,哪個情竇初開的少女沒做過美夢呢?尤其這美夢居然有一天實現了……
  那日聽聞虞墨戈向她提親,她心都快跳出來了,這不是夢境成真又是什麼,從後院去正堂的路上,她激動得連嫁人時霞帔該繡什麼補子都想到了。可見了面才知,夢還是夢,她以為她醒了,其實還在夢裡。
  他要娶的竟是容嫣——
  受父母影響,葉衾極喜歡這個表姐,也從不覺得嫁過算什麼,她只是單純地失落,那種被捧上雲端又摔下來的失落。她嘲笑自己,不過是個烏龍而已,何必當真。可明白道理是一方面,小姑娘心裡過不去又是一方面。所以這幾日她糾結極了,整日心不在焉的,連那日訂婚宴她都沒去,道是自己身子不舒服……
  兩家定日子的時候,虞墨戈又來了,這次可沒那麼拘束,真好似女婿登門一般。葉府對他極是客氣,客氣得容嫣到有些彆扭了。
  虞墨戈迫不及待要把容嫣娶進家門,可虞晏清的案子還未結,起碼要待英國公府徹底安寧。容嫣雖離開容府,畢竟還是容家人,虞墨戈也覺得通州還是要知會一聲。不過這一聲「知會」就頗是意味深長了。
  眼下剛過端午,兩家商議把日子定在下月,明個便去廟裡請個吉日。
  容嫣沒說什麼,神情若有所思。
  直到送客時,虞墨戈請容嫣隨他走走,葉府應下了。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9-20 00:09:58

第五十章

  跟著前面英國公府的馬車,二人還未走到巷子口,虞墨戈停下腳步,問道:「有心事?」
  容嫣笑笑。「沒有啊。」
  騙得了別人騙得了他嗎?她心裡裝的什麼他一清二楚。「可是選的日子耽誤你了?」
  容嫣微愣。還真被他說中了,可不就是和她要去松江府請師傅的日子撞上了。不過她還是知道哪輕哪重,顰眉淺笑道:「哪有,您多慮了。」
  笑得這般勉強,是嫌自己不夠心疼嗎。虞墨戈皺眉,摸了摸她頭滿眼寵溺道:「就是見不得你這副模樣。」
  容嫣表情更是無辜了。
  他笑了。「一定要去嗎?」
  不去的話這一年宛平種的棉便全都浪費了,她還要賠錢收佃戶的棉,更重要的是肅寧的合約已經簽了……
  這些在葉家和英國公府眼中太微不足道了,可對容嫣意義非凡。這不止是錢的事,是她生活的意義和價值。如果對方不是虞墨戈,她可能會提出來,可眼下不管是他還是大夫人為婚事如此盡心,她不能這麼不懂事。
  「想去便去吧。」虞墨戈平靜道了句。「眼下去,下月底該是能回,我安排你坐官船更快些。」
  容嫣不可思議地望著虞墨戈,眼睛愈發地亮了,神采奕奕。他卻鼻間哼了聲,佯做不悅道:「僅限你月底,若是七夕你回不來,我可不等了。」
  「嗯?」容嫣表情登時僵住。
  瞧著她驚愣的小臉虞墨戈心下一片柔軟,柔得都化成水了。他忍不住笑了,一把將她攬進懷裡,箍緊了貼在她耳邊道:「我可等不了那麼久,你若不回,我便追到江南去和你拜堂!」
  心裡被灌了蜜似的,一直甜到了舌尖,甜得她都舍不得開口了。可意識到二人還在巷子裡,怕被人瞧見她掙扎要躲開,他如何都不肯。
  瞧見才好,瞧見了她更跑不掉了。
  容嫣沒辦法,只得盼著沒人經過,把臉窩在了他胸前。他懷裡溫暖,嗅著他身上淡淡的檀香,沁肺入腑,她心裡安穩極了。有那麼一刻她真的哪都不想去了……
  蔣氏這幾日心情頗好,給老太太請安回來一入西院二門便忍不住笑了,庭院裡跟趙嬤嬤學著女紅的葉衾看了她一眼,問道:「母親什麼事這麼高興。」
  「還不是你容表姐麼。」蔣氏眉開眼笑道。「之前還覺得她和寄臨般配,如今再瞧她和虞三少爺才知什麼是璧人。昨個定日子,虞少爺道別時我好信瞧了眼,旁人若膩在一起定是招人厭惡,他們倆在巷子口,那就跟幅畫似的好不養眼。嘖嘖,還真是什麼人什麼命,容嫣啊,就帶著貴氣。」
  「是,她帶著貴氣,您閨女就不帶!」葉衾哼了句。
  蔣氏看著女兒,見她一針針發狠地扎向繡繃,笑道:「我又沒說你,你急什麼。」
  葉衾停手,瞥著母親。「對,您什麼時候說過我啊,您對別人家女兒都比對自己女兒用心。」說罷,惱得這針左右不知朝哪戳得好,乾脆扔在庭院石桌上跑回西廂去了。
  「這……我說什麼了?」蔣氏看著西廂門地關上,又看看趙嬤嬤。
  趙嬤嬤嘆了聲。「夫人您是也,怎還當著小姐面提表小姐和三少爺。」
  這有何不能提的?蔣氏不明白,忽而反應過來「啊」了一聲,哭笑不得。「傻丫頭,不過鬧個烏龍而已,她還記仇了?」
  趙嬤嬤無奈。小姐說得沒錯,她還真是對別人家女兒都比對自家的上心,女兒心思她做母親的竟一點不清楚。可也是,夫人整日跟著二爺忙外頭的事,還不如她這個乳母照顧小姐得多。
  蔣氏不明所以,只得嬤嬤去勸。其實葉衾不是不懂道理,只是少女耐不住情緒罷了,進房她便悔了。趙嬤嬤也瞧出來,轉話道今兒天好不若出去轉轉。葉衾嘆息,想著散散心也好便應了,帶著小丫鬟出門。
  主僕幾人方過了門廳,瞧見一隨侍模樣的男子站在門口。
  「我們家少爺只是想見見表小姐,說句話便好。」
  葉家僕人不耐煩地擺了擺手。「我都說了幾遍了,表小姐不在。你怎就這麼拗呢,我還能騙你不成?」那隨侍仍是積笑,推搡間把一隻小錦帶塞進了對方手裡,家僕一看忙推了回去。「你別跟我來這套,我說不在就是不在。再說了,就是在,我們表小姐哪是你們少爺說見便能見的,傳出去像什麼話!」說罷,他瞥著眼階梯下那台藍呢轎子。
  葉衾記得今兒是容煬從府學回來的日子,他住在府學館裡,每月初一十五回來,想必容嫣去接他了,怕得下晌能回。葉衾沒在意,打算直接繞過去,卻被撕扯的二人撞了身邊的小丫鬟。
  家僕不滿地喝了聲:「看著點,差點撞了我家二小姐!」
  聽聞是二小姐,那隨侍笑臉迎了上來,恭敬道:「小姐,我家少爺求見容小姐。」隨即指了指那藍呢轎子。
  他可倒會見縫就插,家僕不滿地輦他下台階。就那一瞬,轎簾欠了條縫露出一張溫潤的臉。
  葉衾定睛看了眼,瞧著有些眼熟……
  陳湛九歲便開府封王,看似榮耀其實皇帝的心思大夥都清楚,就是想以此來降低他皇長子的地位,從而順利推自己和邵貴妃的兒子陳泠為太子。
  這伎倆嚴恪忱裡極是不屑,他身為次輔,從打敬王開府他便主動擔任起講官,常出入王府,多方調護。
  敬王不僅深受教益,心裡也得到了寬慰,故而極其敬重嚴恪忱。前陣子他因復套案被牽連,敬王茶飯不思好生憂心。幾欲想要上書給父皇,都被嚴恪忱暗中囑咐壓下來了。
  眼下問題解決了,敬王安心,自然也要感謝一個人——虞墨戈。
  嚴恪忱是從兒子嚴璿那聽聞這一切的,雖感激虞墨戈相助,但對虞墨戈的計策並不贊同。
  「……如若當初由昌平侯世子統帥,許不會如今日這般傷亡慘重。」嚴恪忱嘆道。
  虞墨戈淡笑搖頭:「這是荀正卿的計,避不開的。他目的不在復套而是您。」
  「我何嘗不知呢。」思及獲捕那日,嚴恪忱冷笑。「可與其相比,我寧願捨身成仁也不想復套之徵潰敗至此。」
  復套是嚴恪忱的心病。
  虞墨戈笑道:「嚴閣老,復套是長久之計,非一朝一夕能成的。您若是不在了日後誰來堅持。」
  堅持的人自會有,他不信會後繼無人。不過眼下不宜爭論這些,他淡淡道:「虞晏清可都招了?」
  「嗯。」虞墨戈點頭。「從貪墨軍款到此次復套,凡是與荀正卿有關聯之事,我都讓他書下來了。這便是證據。」
  「這些證據夠了嗎?」敬王陳湛迫切地問。
  大夥知道他想問什麼,嚴恪忱正色垂眸,渾厚的聲音低沉道:「不夠,以皇帝對他的倚賴,這撼動不了他。況且還有邵貴妃……」
  提到邵貴妃,方才的期待從少年臉上消失。陳湛面色黯淡,帶著這個年齡不該有的深沉。他不過才十三歲便被迫卷在權利的漩渦中,身不由己。他的身份決定了他的未來,他若不登上權利頂峰,邵氏和陳泠是不會讓他安穩於世的。
  且這一切虞墨戈前世瞧得一清二楚。
  「殿下安心,會有機會的。」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9-20 00:10:08

第五十一章

  陳湛點頭,篤定地盯著虞墨戈道:「只要少將軍助我繼位,我必為您翻案。」
  虞墨戈笑笑。「案我一定要翻,但這不是條件。即便殿下您不幫我,我也要助您順利繼位。」說罷,他起身揖禮又道:「避人耳目前來,下官不宜久留,先行一步了。」
  敬王含笑遣長隨相送,虞墨戈再拜離開了。
  看著離去的人,嚴恪忱鎖眉。雖彼此目的相同,但對虞墨戈他沒有辦法完全接納。不管是不是掩飾,沒人能看清他眼底的情緒和真實內心。即便提到翻案,也不過是雲淡風輕,這種鎮定讓人產生一種莫名的畏懼。
  所謂君子不虛行,行必正。倒不是說虞墨戈非君子也,只是他城府深沉,做事詭譎,其謀略非小儒所能知;不僅如此,他性子更是果決,手段狠佞,讓人摸不到他底線在哪。想想他設計自家兄長,為破首輔陰謀不惜拿邊關將士做賭注,甚至可以和廢他身份的皇帝做交易……好似在他眼中便沒有是非對錯,只有利益輕重。
  想想曾經在戰場,他從來都是出奇制勝是個鬼才將領。可如今把他放在暗流洶涌的朝廷中,不得不讓人心悚……
  虞墨戈回了刑部,他已提任為浙江清吏司郎中,才一入衙門口,便和下屬雲主事撞了個正著。只見雲主事托著一疊公文,愁眉不展。
  「怎了?」虞墨戈問了句便將他手上公文拿過翻閱,是浙江刑案匯奏。
  刑部設各省清吏司,職掌審核各省的刑名案件。凡各省徒以上的刑案題咨到京中刑部,便由該省清吏司憑其供勘審核證據是否確實、引用律例是否準確、所擬定罪名及量刑是否恰當,具稿呈堂,以定准駁。
  虞墨戈手中是浙江按察使前幾日提交上來的,都指揮使田嵩中海盜埋伏,戰死雙嶼港。撫台秦大人擒獲海盜頭目兩人,押在府衙大牢,等待刑部批審。
  對海盜獲則斬之,還用審嗎?只不過牽連朝廷官員,不得不謹慎。
  戰場上哪能沒個傷亡,指揮者也難免遇難。虞墨戈沒當回事,但云主事道:首輔來話了,這事必須給個交代,怕這案子沒那麼容易結。虞墨戈這才反應過來:這田嵩可是荀正卿的親信,他得意門生啊。
  他似乎察出荀正卿針對之人了,只可惜他管不著,也不願管。既然荀正卿不滿意,那重審。於是他道了句「駁回。」便直奔刑部大牢去了。
  他要去見虞晏清。
  在牢裡蹉跎這麼些日子,虞晏清早已沒了當初的氣勢。他知道自己死期將至,在頭髮愁白了半數後把一切都看淡了。不淡又如何,他知道這個三弟是不會放過他的。
  想到他為了算計自己如此大費周章,虞晏清冷道:「為了讓我死,你可真是用心良苦啊。」
  虞墨戈漠然看著他,平靜道:「你值得嗎。」
  虞晏清愣住。對,他目標可不止自己一人。於是涼苦一笑,不言語了。
  二人沉默須臾,虞墨戈道:「我今兒是來告訴你,看在你對罪行供認不諱,且配合留下與荀正卿聯絡文書的份上,我會向皇帝求情,判你流放。」
  「哼。」虞晏清不屑。「你會那麼好心?」為了逼自己寫下與荀正卿聯絡文書,他可是狠心到拿自己的妻兒來做要挾的。
  「對你,我確實沒那份好心。」虞墨戈勾脣輕笑,「我只是不想你的死影響到母親情緒,更影響到我婚事。」
  虞晏清怒目瞪著他,到了如今他依舊要用這種方式羞辱自己嗎?他根本就沒有憐憫之心,真恨當初刺殺他之人屢屢失手,讓他活到現在。人留什麼都不該留情……
  想著想著,虞晏清竟然笑了,越笑聲音越大。自己對他都未留情,他何必對自己留情。他們生下來就是仇人,不是手足。
  品味著他那句話,虞晏清笑道。「你居然真的要娶她。我還以為這天下沒人降得住你呢,早知如此,我就該從她下手,許也不至於淪落到今天。」
  說罷,他又搖頭冷笑,見對面人久未言語,瞥了一眼。只見虞墨戈眉心聚攏,雙眸晦暗似陰雲暗涌,隱著煞氣……
  「你沒跟蹤她?」他問道。
  虞晏清冷笑。「我只是查了她而已,若知她對你如此重要,我今日還會被關在這嗎……」
  今兒課程還未結束,容嫣坐在府學對面的茶樓包間侯著容煬。她特地早來,想和弟弟單獨聚聚。後日便要去松江府了,這一走許久不見,他定會不高興的。
  想著想著,突然憶起什麼,她看著嬤嬤道:「前個在翰墨軒訂的那隻湖筆和端硯還沒取吧!」那可是她特地為容煬挑的。「趕緊的,雲寄你去,到宣北坊把東西取回來。坐馬車去,快去快回。」
  雲寄去了,容嫣安心。她這也是為了討好弟弟——
  姐姐和虞墨戈定親,他雖沒說什麼,但她感覺得出他不是很樂意。他喜歡寄臨要多於虞三少。這也不難理解,兩人比較對小孩子來說,自然是溫潤的表兄更好接觸,比那個清冷得不敢讓人靠近的三少爺強得多……
  昨個兩人商議,把婚事定在六月末,她只盼著一切順利及時趕回來,不然七月因中元節不宜婚嫁,便要拖到八月了。想到二人要分開一個半月之久,她竟然有點舍不得……
  想著想著,容嫣臉突然紅了。這還沒嫁呢便惦念上了,好不知羞啊!她無奈朝窗外看了眼,見府學大門還是緊閉著,便讓楊嬤嬤帶著春熙去點菜,先準備著。
  楊嬤嬤含笑去了,然方一開門,愣住。還沒待春熙反應過來,雙手一合便要關門,卻被一隻手臂撐住了。
  容嫣納罕望去,表情瞬間僵住。
  是秦晏之——
  看著連個招呼都不打,兀自進門的他,容嫣冷問:「你來幹什麼?」
  「我有話與你說。」秦晏之神情凝重道。
  「我沒話和你說。」
  「你不必說,聽我說就好。」他聲音低沉道。
  好熟悉的語氣啊,他又想對自己說教?他這個「夫子」的身份還真是拿不掉。容嫣冷漠扭頭,索性不看他。
  「你要嫁虞墨戈?」他問道。
  她沒應。
  「你知道他是什麼人又做過何事嗎,你可曾了解他便敢嫁他。他心思極深,根本不是你能掌控得了的。」秦晏之迫切道。然卻只換來對面人鼻間的一聲輕哼。
  「不信?你可知他兄長因何入獄,他又是為何去的刑部嗎?你以為她母親果真是為了你才去提親?是他利用他兄長威脅去的。」
  「那不還是去了麼。」容嫣冷目看著他,「起碼他還有辦法讓他母親接受。」不像有些人,永遠躲在背後。
  秦晏之聽得出這話裡的餘音,一時窘迫。他本不想參與他們的事,可他就是控制不住自己。他以為自己放下了,可當聽聞他們定親之事時,他驚得一夜未眠,恨不能立刻出現在她面前。
  他負過她一次,即便此生再彌補不了了,可他依舊不想她再受傷害。
  「容嫣,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你也知他名聲在外,為何明知結果會如何還非要賭這一把呢?你就那麼喜歡他嗎?」
  「喜歡。」她望著他,淡淡道。「比及當初‘容嫣’對你,只多不少。」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9-20 00:10:20

第五十二章

  秦晏之驚住。他自然不懂她的意思,但憶起當初她是如何傾慕自己的,心又酸又疼。他不想承認,卻又不得不壓低聲音道:「當初因我,你已盲目一次了,還要有第二次嗎?」
  把自己都提出來了,語氣無限深沉,容嫣知道他是認真的,可竟一點都不覺得感動,於是笑道:「沒辦法,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容嫣!」秦晏之喝了聲。他不明白往昔溫婉的姑娘如何會便得這般冷漠,她就那麼恨自己嗎?
  容嫣不是恨他,而是惱他為何這般放不下。她突然有種想和他講清事實的衝動。
  她斂容,看著他道:「秦少爺,我不是容嫣,曾經那個容嫣已經死了。關於你們的事,我不清楚也不想知道。但畢竟現在的我還要繼續生活,我和虞少爺之間的事你也同樣不了解,所為給彼此留些顏面,咱別再互相打擾了好不好。我聽聞首輔給你說了門親事,是他的親侄女,這是段良緣,你把精力放在這上面不是更好嗎。」
  「我沒答應……」秦晏之驀地道了句。他有千萬句話想說,不知為何只道出了這句。
  容嫣微怔,隨即涼冰冰地遞出一句:「不關我事。」說罷,朝窗外看了眼。
  府學大門已有人出入,她喚了楊嬤嬤和隨行的下人離開。
  被秦晏之攪得這頓飯也沒法吃了,她只想趕緊接了人回去。
  容煬見了姐姐自然高興,可總瞧著她臉色不甚好。問及原因,楊嬤嬤方想開口卻被容嫣制止了。這些有的沒的,與他個小孩子有什麼好說的。於是拉著容煬走了。
  雲寄坐車去了宣北坊還沒回,主僕幾人便朝北去迎一迎。
  容嫣一路上和弟弟聊著學業上的事。容煬天資聰穎,勤懇治學又精,故而府學先生對他極滿意。每每談到制藝,容煬也是發自內心的歡喜,二人聊得正歡,見弟弟興致不錯,容嫣突然告訴他:
  「我後日便要去松江府了。」
  容煬一驚,手裡托著的書 沒拿穩,掉在了地上。他忙低頭去撿,僵了會兒,再直身時臉色極差,連眼神都有些恍惚。
  不至於啊,她也不是沒走過,不過這次時間久一些。於是握著他手哄勸道:「姐下月就回來了,你……」
  「姐!」容煬一把攥緊了她手,脣都未動,壓低了聲音惶惶道:「後面一直有人跟著咱……」
  「姐……」
  「繼續走,朝人多的地方走。」容嫣鎮定道,拉著弟弟談笑依舊。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之前出門確實有被人盯著的感覺,她以為自己多心,今兒證明不是。有人跟著她好久了……
  眼下身邊只有楊嬤嬤春熙和葉府的一個小廝,人是不少,可誰曉得跟蹤的又有幾個。他們不能分開,任何單獨離開的人都有被截的可能,許求助不成又少了個幫手。
  出了胡同前面便是主街,因著離府學近,街上商鋪書肆林立,整條街除了吃食便是賣筆墨紙硯和字畫碑帖的居多。雖然東西不及宣北坊的精,但貴在物美價廉,故而讀書人都喜歡來這轉轉。
  幾人選了個茶樓等馬車。不想脫離眾人視線,坐在大堂。容嫣衣著素雅卻掩不住矜貴氣質,與大堂氣氛格格不入,難得見到這般如琬似花的小姐,喝茶飲酒的人便忍不住偷瞄。容嫣不介意,落落大方,從容飲茶。眼下他們這情況,被人關注也是一種安全。
  這是雲寄回來的必經之路,容嫣遣小廝去街上等馬車。久等不回,容煬總是下意識要去環視身周,被姐姐制止了。不用看,她感覺得到,他們沒走。
  這次異於往次。以前不過有被盯的感覺而已,今兒這壓迫感緊隨不去,他們好似帶著目的而來。容嫣想不懂自己得罪了誰,除了祖家對她懷怨,可看在容煬的份上他們也不敢把她如何,況且他們哪有能力找如此厲害之人盯自己這般久。
  因葉府?也不會,若是綁架,葉府哪個不比她分量重,再說這麼多次不下手只一味跟蹤?想來想去,唯一與她有關的怕只剩下一人了。
  想到虞墨戈她心猛地一緊,不好的念頭在心裡亂竄,她緊張得手腳都涼了……
  正失神想著,樓上雅間下來幾人,其聲朗朗引得大夥都不禁瞧去。為首男子面若冠玉,好不俊秀,唯是那雙桃花眼彎眯,輕佻張揚。
  那人好似也注意到了人群裡的容嫣,二人對視,她長舒了口氣。
  是嚴璿——
  和同行者招呼聲,嚴璿上前,施禮笑道:「這回我可是能名正言順地喚您嫂夫人了吧。」
  容嫣含羞回禮。嚴璿看了看容煬,問道:「明個十五,這是接榮小少爺回府?」
  「是。您這是……」容嫣問道。
  嚴璿笑笑。「幾個友人說東市有趙孟頫真跡,我來瞧瞧,其實就是蹭酒來了。」
  容嫣朝他身後瞥了眼,三五人皆著皂靴,該是嚴璿同僚。他進士出身後沒參加館選,一直在大理寺觀政。刑部與大理寺、都察院合稱三法司,故而沒與其他戶吏兵禮工五部同在皇門外,而是三法司合設刑部街。而嚴璿入大理寺便是追著虞墨戈去的。
  容嫣垂目思量了會兒,莞爾道:「聽聞趙孟頫在書法上精究各體,尤其楷書綜其鐘繇獻之,姿態朗逸。若果真如此,您可帶容煬也去瞧瞧?」
  嚴璿未料她如此要求,怔了會兒,隨即笑道:「可以啊,不過連翰墨軒的字十幅都有八幅是仿的,未必可信。」
  「無妨。」容嫣笑道,「嚴少爺青年俊傑,想必您友人也亦是如此。即便是贗品,容煬跟著您也能長長見識增眼界,免得只是關在房門裡讀死書。況且也能多幾個朋友不是。」
  呵,好生看得開啊。嚴璿笑了,然看向容煬,怎就覺得這孩子神色不安呢?還有她隨身的兩個下人,眼神也似帶驚恐,唯是面前這位還算鎮定。
  他想了想,依舊笑道:「您就不怕我把他帶壞了?」
  「不怕,您若帶壞他,我便去三少爺那告您的狀去!」
  容嫣一句打趣讓嚴璿心頭一動,若有所思問:「您不去嗎?」
  她搖頭笑道。「後日出門,我得去般若寺求張平安符。容煬便勞煩您了。」說著,她看向容煬。「好生與嚴少爺學著,要聽話,不明白便開口問,可懂了。」說著,她捏著弟弟胳膊的手用力緊了緊。
  容煬這會兒哪有心思去看什麼字畫,方要說不去,嚴璿一條胳膊將他攬住,道了句:「走吧,容煬小友。」沒給他開口的機會便拉出門了。
  看著弟弟離開,容嫣暗自舒了口氣。隨即又點了壺茶,幾人慢飲。見馬車依舊沒來她平靜道:「走吧,咱去般若寺……」

  【卷二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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