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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初醒 - 《深藏不露下堂妻 卷三》《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9-20 00:10:58     標題: 初醒 - 《深藏不露下堂妻 卷三》《全文完》

深藏不露下堂妻 卷三》作者:初醒
  
她早該知道,虞墨戈不只是老愛纏她這點像餓狼,更狡猾如狼!  
明明兩人都定了婚,為了盡早把她娶回家,他還耍心機,  
陪她南下談生意,就讓她肚子裡多份「驚喜好禮」,  
這下好了,難不成她除了和離還得再添上未婚懷孕的事跡?  
不過即使倉促成親,他該給她的風光也是丁點兒沒少,  
新媳婦進門,英國公府眾人大多是熱情歡迎,  
便是有心不平的人想來找碴,有威猛的相公在,她一切安啦!  
婆母雖不管事了,但當家的二嬸母親切有加,處處為她想得周到,  
既送來丫鬟搭把手,知道她討厭用熏香,還日日送來美麗花兒,  
但誰知道那和藹面孔下到底是什麼樣的心思……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9-20 00:11:10

第一章

  【第四十一章 以身涉險】

  般若寺離府學不遠,倚山而建,又挨著城邊,在京城的寺廟中不算香火旺盛。
  而從府學去寺裡只有一條路可走,那胡同若非年節有香客進香,平日裡人不多。
  容嫣幾人淡定地朝寺廟而去,不疾不徐,從容得絲毫瞧不出異常來,可容嫣捏著楊嬤嬤的指尖都涼了,汗津津的,整顆心提到了嗓子眼,彷彿任何一個出其不意的聲音都會嚇得它跳出來。
  越走越慢,容嫣心口悶堵,憋得透不過氣來,一股強烈的壓迫感讓她猛然回首,然而不偏不倚地,正好對上了悄然上前的黑影。
  她登時愣了住,大腦一片空白,一股寒意衝上來,只覺得頭皮發麻。
  對方好似也被她突如其來的目光驚住了,頓了片刻,連個聲音都沒有,腳底生風般直衝而來,嚇得楊嬤嬤趕緊攔在容嫣面前大聲呼喊,「來——」
  「人」還沒喊出來,她已經被人捂住了口。
  眼看著小廝被擒,春熙猛然反應過來,拉著小姐便跑。
  楊嬤嬤還在,容嫣哪能扔下她,推開春熙返回去,腳底慌亂,踩在了裙裾上,一個踉蹌前撲。
  就在她快摔倒在地的那一剎,腰間一個力道將她撈了回來,背部結結實實地撞向了身後的人,疼得她直皺眉。
  感覺腰間環著她的手臂越來越緊,她慌亂掙扎,卻聞頭頂人道了句——
  「你不要命了!」
  她聞聲頓住,驀然抬頭,一眼便對了上了虞墨戈幽如深潭的雙眸。
  這顆心終於落地了,她慶幸地嘆了聲,「你總算來了。」說罷,再瞧向遠處,一隊侍衛環繞,已將三個黑影包圍其中,接著一陣冷刃之聲驟響,虞墨戈扳過她身子,將她扣進懷裡,不讓她看那場面。
  容嫣沒掙扎,雙手攥著他的衣襟,乖乖地把臉伏在他胸口,一動不動,連呼吸都微不可聞。
  直到刀刃相擊聲戛然而止,有人小跑過來報道:「回大人,跑了一個。」
  虞墨戈冷冷地「嗯」了一聲。
  待他的手稍稍鬆開,容嫣回首看了眼,人都被帶走了,好似什麼都沒發生過一般,唯有春熙攙扶著楊嬤嬤詢問,楊嬤嬤擺手示意自己沒事。
  她安心地舒了口氣,然而想到方才那幕,竟不敢抬頭,下巴都快戳到胸口了,一副可憐楚楚的模樣。
  虞墨戈低頭看著她,原本還蘊著怒氣的心登時軟了下來,板著臉,沉聲問道:「知道錯了?」
  容嫣偷瞄了他一眼,抿脣點了點頭,「嗯。」
  「你知道有多危險嗎?我若是晚來一步……」
  「不會的。」她突然仰頭看他,眼睛裡像有星河閃耀,無限信任地道:「我知道你一定會來的。」
  方才嚴璿帶著容煬找到他,說出事情經過時,他便猜出了她的意圖,她是想把人引出來一舉擒獲,可她知道這有多危險嗎?這分明是以身犯險,他怒得差點沒出拳揍了嚴璿,明明猜到她有危險,為何不直接帶她走?
  虞墨戈臉上依舊怒氣不平,容嫣看著他胸前被自己攥得皺巴巴的衣襟,不好意思地撫了撫,聲音甜軟道:「別生氣,我以後再不自作主張了……」
  「沒有以後了!」虞墨戈按住她的小手,神色清冷,冷得有點嚇人。
  她有點慌了。難不成他真生氣了?容嫣盯著他,小手怯怯地縮了縮,卻他緊緊按著抽不出來。瞧著她乖巧可憐的模樣,他哭笑不得,終究還是板不住了,柔聲道:「人都被捉住了,我定會查出來是誰指使,日後定不會讓你有危險了。」
  容嫣松了口氣,笑容燦爛道:「我就知道你最厲害了,那你不生氣了吧?」
  虞墨戈冷冷地看了她半晌,忽而挑眉道:「你親親我,親親我就不氣了。」
  就知道他壞著呢!容嫣掙扎著要走,虞墨戈環著她,不叫她離開。
  看著懷裡窘迫的人,他心裡好不溫暖。想到這一路跟來他慌亂不已,感覺她不在身邊便好似自己的心不在體內,時時憂心,無處不驚,完全控制不了自己。
  虞晏清說得對,他真的被她降住了……
  趁懷裡的人出神,他捏著她下巴吻了上去,不輕不重地在她脣上咬了一口。
  「給你個教訓!看你下回還敢這麼大膽。」
  容嫣捂著脣委屈極了,遠處幾個侍衛朝這兒瞥過來,眼看他們抖動的肩膀,便知道他們是在笑,她更是臊得慌,被他環著逃又逃不掉,只得把臉埋在他的胸口,氣得踢了他一腳。
  這一腳跟小貓撒嬌似的,撓得虞墨戈心癢,他抱著她朗聲笑了起來,寵溺地摸了摸她的頭。
  兩人溫情融融,全然沒察覺胡同對面,藍呢轎子裡那雙深沉的眼睛。
  秦晏之看著他們,心沉似水,方才離開茶樓,他在街上又撞見了她,鬼使神差地,他不忍錯目,便一直遠遠地望著她,直到姊弟二人分開,她獨自帶著隨從拐進這條小巷,才知道原來她一直被人跟蹤,他一面吩咐隨從喚人來,一面繼續跟在她身後,直到那幾個黑影出現,他驚得要衝出去,卻見一隊侍衛竄出,將幾人團團圍住,再之後,虞墨戈便出現了……
  那一幕不停地在腦海中反覆縈繞,她脈脈地看著他,滿足從眼底溢出,對他是不加掩飾的信任與依賴;而他望著她,何嘗不是溫柔繾綣,全然讓人想像不到,這便是那個冷面的三少爺。
  憶起曾經,她何嘗那般看過自己?她面對自己,除了羞怯,便是小心翼翼,如果她也這般,他應該不會維持了五年的冷漠吧……
  秦晏之又看了眼窩在虞墨戈懷裡的女人,她確實不再是曾經的那個容嫣了。如她所言,那個容嫣死了,再不會出現了。想著想著,胸口突然發疼,疼得他快直不住身子了,匆匆放下轎簾喚了聲「走」,哽得再道不出第二個音了。
  虞墨戈把容嫣姊弟送回府,怕家人擔心,容嫣只道自己是遭遇見財起意的毛賊,可大夥還是好不驚心,感嘆虧得三少爺及時出現。
  他們留虞墨戈用過晚飯再走,虞墨戈推辭了,他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容嫣把他送走,便返回清菡院,才過了小花園,便瞧見賞花的葉衾,她心不在焉地,那枝月季都快被她掐折了。
  「表妹?」她喚一聲。
  葉衾嚇了一跳,不小心扎在月季刺上,嘶了一聲。
  容嫣上前握住她的手指頭,「沒事吧,哪有你這麼賞花的?」說著,用絹帕給她擦拭。
  可葉衾的關注點絲毫沒在手指頭上,「表姊今兒可是危險,多虧遇到了虞三少爺。」見容嫣沒多心,又試探道:「那,沒見到別人嗎?」
  容嫣動作一僵,看了她一眼,細心地幫她把手包好了,冷道了句,「還遇見秦晏之了。」
  葉衾眼皮跳了跳,沒想到她回得這麼痛快,搜腸刮肚地,也找不出個話應她。
  容嫣瞧她那緊張的模樣便什麼都懂了,「是你告訴他我在哪的吧?」
  「表姊,我沒別的意思,他找到這兒就是想見見你……」
  「我們兩人的身分,能隨便見嗎?況且我現在訂親了。」提到訂親,葉衾整個人都塌了,容嫣明白她的心思。「不管你有沒有其他意思,這事算過去了,之前的事我一直想與你說,也沒個機會,更是不好開口,不過後天我便要走了,也不忌諱了。
  「提親時鬧了個烏龍,我覺得挺對不起你的。可這事誰也不想發生,我只想勸你別往心裡去,我和虞少爺認識有半年多了,他一早便有了這心思,只是因著身分之差我不敢確定,所以他選我,不是因為我比你好,只是我們有了之前的基礎。你是個好姑娘,善良,有主見,隨了二舅母的熱情,特別招人喜歡,你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
  「表姊安慰我罷了。」葉衾怏怏道。
  容嫣搖頭,「不是,這是真的。你的好多優點都是我比及不了的,你知道有多少人喜歡你這性子嗎?我跟你透露件事。還記得燕歸坊那次嗎?我姑姑來見三舅母。」
  葉衾點頭。
  「你可注意她身邊的人了?」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9-20 00:11:22

第二章

  葉衾努力回憶,當時有個和她年紀差不多的姑娘,還有個稍長些的男子。
  「表弟趙子頊那日就在姑姑身邊,他對你可是一見傾心,我去昌平侯府人兩次都被他纏著打聽你的事,若不是因為我的事,姑姑怨氣還沒消,估計他們早就來提親了。說到底,這事才真該怨我。」
  「表姊說什麼呢,這哪裡怨你……」葉衾疾聲道,但想起那個翩翩少年郎,臉不自覺地紅了。
  瞧她的模樣,容嫣也猜得出她的心思,看來她是願意的,於是笑道:「這事我已經和祖母說過了,她也極是贊成,只是我姑姑那還端著架子呢,不過你放心,別看她表面上冷,心軟著呢,她可是不經意地誇過你好幾次,我們定能親上加親的。」
  葉衾越聽臉越紅,抿脣笑了,然而笑著笑著,神情又變得黯淡。
  「表姊,我錯了,我今兒確實是故意告訴他的……對不起,表姊,其實我一點都沒怨你的意思,我就是鬼迷心竅,我……」
  「算了,過去了便不提了。」容嫣莞爾,過而能改,善莫大焉,她知道葉衾的脾氣,然而思量片刻,她看著她又道了句,「你可能幫表姊個忙,幫我打聽些事……」
  葉家是不支持容嫣走的,可人家的未婚夫都同意了,他們也堅持不了。
  臨行前一天,譚青窕居然大著肚子上門,驚得沈氏對葉綺蓁好頓埋怨,葉綺蓁也頗是不滿。
  這小祖宗,都敢從宛平的婆家回京城來,誰管得了她!
  譚青窕對容嫣道,徐靜姝不肯嫁到清河,與伯爺夫人鬧了起來,把臨安伯夫人氣病了,臨安伯一怒之下,到底把她嫁了。
  徐井桐雖說中了進士,但館選沒通過,名次又靠後,便被分到保定下屬縣做知縣,想回京且得熬幾年。
  然而他心高氣傲,哪肯啊,這不是徐井松幫他入京走動,譚青窕便帶著女兒跟來了,眼下臨安伯府一團亂,夫君若是不回去,她便打算在京生孩子。
  以她的性子,什麼事乾不出來,容嫣一點都不驚訝。
  但她不驚訝,譚青窕可驚訝了,沒想到在自己府裡居然促成了一段姻緣,怎麼當初就沒瞧出來他們倆有這個心思呢,她是真心為表妹高興,因為這事,沒少了擠對自個夫君,他還想讓容嫣做個致仕老頭子的妾,看看,人家馬上就是英國公府的少夫人了!
  真恨不能表妹馬上嫁進英國公府才好。
  「你可得早點回來。」譚青窕撫著肚子道︰「我和表嫂都是七月生產,你可得早些回來。」
  「放心,我一定趕在小外甥出來前回來!」容嫣笑道,也摸了摸她的肚子,「沾沾運氣,保我此行順利。」
  譚青窕睨了她一眼,蹙眉道:「你是該沾沾孕氣了……」
  十六那日一早,容畫遣昌平侯府侍衛去護送容嫣,可人才到了才知,英國公府的護衛早就到了,不過虞墨戈沒來。
  從那日抓住跟蹤者,他已經一天一夜沒出刑部大門了,具體發生了何事,誰也不知,只聽聞他最近手頭有個案子被首輔盯上了,怕是忙得不可開交。
  運河北端是通州,容嫣得先坐馬車去通州碼頭,雖有英國公府的人護送,也有自家管事隨行,但葉承稷還是遣兒子葉寄岑送她到碼頭。
  「我送表姊吧。」葉寄岑還沒應聲,身後的葉寄臨道了句。
  大夥驚愕,陳氏的臉色也都變了。
  容嫣笑道:「謝表弟,不必了,有這麼多人護著呢。」
  葉寄臨面色不改,淡淡道:「上次肅寧沒能同去,已然是個遺憾,今兒便讓我去吧,這也是最後一次送你,只怕日後再沒機會了。」
  這話說得好不心酸。沈氏了解孫兒心思,何嘗不心疼他,於是開口道:「便讓他去吧,早去早回。」
  外祖母發話了,容嫣不好再拒絕,兩人畢竟還是至親。
  一行人走得早,下晌便到了通州碼頭,英國公府侍衛護送容嫣上船,她望著遠處稍稍磨蹭了會兒,想見的人還是沒見到,便和葉寄臨道別,「快回去吧,別讓外祖母惦記了。」
  葉寄臨看著她,眸色深不見底,他默立須臾,道了句,「我陪你去。」
  容嫣心一顫,忙退了一步,皺眉厲聲道:「寄臨,別任性,快回去!」
  她總是在他面前端起做姊姊的架子,可他何嘗把她當過姊姊?她為何非要用這個身分把兩人劃得這麼清呢?
  葉寄臨沒動,依舊道:「你孤身一人我不放心,我隨你一同去。」
  容嫣急了,「那翰林院呢?」
  「安排好了。」
  「家裡呢?」
  「我留了信。」
  她明白了,他這是早便計畫好了的。
  眼看著容嫣秀眉蹙起,兩片紅潤的脣越抿越緊,葉寄臨淡笑,解釋道:「表姊安心,我沒其他意思,只是經過了前日的事,我不放心而已。」
  即便不放心,可有這麼多護衛在,多他一人又有何意義呢?容嫣方要開口反駁,卻聽見身後有人慵懶地道了句——
  「有我在,二少爺還不放心嗎?」
  這聲音朗朗如玉,再熟悉不過,容嫣回首,不自覺地笑了,嘆道:「我以為你不來了。」
  虞墨戈淡笑,「怎會不來?我隨你一同去。」
  「為何?」容嫣驚訝,「你不是在忙嗎?」
  「過後再說,你先上船吧,我有話和二少爺說。」他朝後看了眼,九羽會意地上前迎她。
  容嫣看看葉寄臨,又看看虞墨戈,見他朝自己含笑點了點頭,便跟著九羽去了。
  葉寄臨淡然地打量著虞墨戈。這是兩人第一次面對面,以為能從他身上看出些情緒,但什麼都沒有,不驚不怒,平靜得似此刻的水面。
  「您想說什麼?」葉寄臨先開口了。
  虞墨戈看著他,不同與葉寄臨的溫潤,他骨子裡透著一股清冷和高貴,讓人不易接近卻又難以忽視,有種凌駕於人的壓迫感。
  他平靜道:「你和容嫣的事我略聽了些,謝謝。」
  這一聲「謝謝」有些讓葉寄臨不知所措,可面上依舊淡定道:「何謝之有?」
  虞墨戈勾脣笑了笑,「謝你這麼長時間對她的照顧,也謝你成全她。」
  成全。葉寄臨笑了,涼苦無奈。他成全了她,可誰又來成全他?
  那日與容嫣分開,他想放手了,然一夜無眠,這些年的執著蠢蠢欲動,他不甘心啊!他們有過那麼多美好的過去,卻因為一個外人的出現而放棄了?為了曾經,他覺得自己應該再搏一次,所以今天跟著她來了。
  可他沒想到的是,虞墨戈也來了……
  見他未語,虞墨戈繼續道:「我知道你疼惜她,日後便交給我吧,我會照顧好她的。」
  葉寄臨沉默,他何嘗不知虞墨戈比他有能力,能給容嫣他給不了的。
  「表姊走到如今不易,她看上去堅強,可畢竟是女人……」他深吸了口氣,他只想她安穩,「望您多體諒,也願她沒選錯人吧。」說罷,他垂目,匆匆道了聲「再會」,便轉身離開了,毅然決絕。
  虞墨戈望著他清瘦的背影,眉心微蹙,若有所思。
  葉寄臨是個君子,看得出他對容嫣的情誼不淺,如果不是自己恰好出現在容嫣迷茫無助的時期,也許今天痛心轉身的該是自己吧。
  他回首,望向樓船上那個正候著自己的倩影,脣角浮現一絲笑,他不得不再次感謝命運……
  【第四十二章 談生意有他助力】
  上了船,虞墨戈與隨行的人招呼過,便送容嫣回房間。
  她跟在他身側,幾次啟脣,欲言又止,他知道她想問兩人單獨說話,於是進門後便攬過她笑道:「葉二少讓我照顧好你。」
  「真的?」她愕然地問。
  「不然呢?你期待我們起爭執嗎?」他揚眉輕笑,「若是他執意與我爭,那沒準真的會,你期待誰贏?」
  容嫣哪是這個意思,噘起紅脣、推開他,忽而又望著他,好奇地問:「你怎麼來了?不是說刑部案子很多嗎?對了,可查清那些跟蹤者的身分了?」
  聞言,虞墨戈笑意漸漸淡了,狹目裡似有寒光閃過。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9-20 00:11:32

第三章

  他查了,但審了一天一夜,一句話都沒問出來,那些人絕非等閒,不但身手好,而且都是經過嚴格訓練的,一夜酷刑,不管什麼方法都用了,兩人皆未吐一字。
  他們雖不說,可還是暴露了破綻。那日被圍困,他們使用的刀法極其眼熟,狠辣詭譎,非市井可見,更非軍中所有,他沒猜錯的話,應該是宮裡的錦衣衛。
  如此,對方的身分便明確了,能調動錦衣衛的只有兩個人,皇帝,還有荀正卿。
  不管是誰,虞墨戈都不在乎,這條命就是一場意外,他早已把它綁在了刀刃上,無所畏懼,可如今不行,他身邊多了一個要保護的人,他們盯上了容嫣,讓他心生恐懼,恐懼到有那麼一刻他後悔了,也許就不該把她卷進來。
  其實他沒打算來送她,甚至想就這樣算了吧,何必牽扯一個無辜的人?
  直到今兒早上聽聞她離開了,他才意識到,比起皇帝與荀正卿給他帶來的恐懼,失去她更讓他無助。且算他自私吧,且算他放縱吧,他就是不想撒手,所以他決定跟著她,如他曾經所言,寸步不離地把她鎖在身邊,誰也別想碰她一下。
  而且,最好的保護方式不是防衛,是主動出擊。
  既然荀正卿這麼在乎田嵩一案,那他便走這一趟,任何能夠查出蛛絲馬跡的機會都不該放過,所以作為浙江清吏司郎中的他請求南下,親自重查此案。
  虞墨戈久久未語,容嫣一聲長嘆把他的思緒拉了回來,他笑意恢復,溫柔道:「怎麼,我陪你不好嗎?那些事你都不要想了,日後我會保護好你,再不叫你受驚了。」
  依舊是顰眉長嘆,這答案似乎沒讓她輕鬆下來。
  「怎麼了?」他詫異道。
  容嫣遣楊嬤嬤和雲寄先出去,拉著虞墨戈坐在了房間的長榻上。
  船已經開走了,行在水面上雖穩,卻也飄飄然的,沒有落地的踏實感,亦如容嫣此刻的心情。
  「你真的是利用您兄長的案子才讓大夫人提的親?其實她不贊成的,對吧?」
  虞墨戈沒想到她會提這個,笑容逐漸收斂,沉聲安慰道:「這些你不必管,有我在,沒人會為難你。」
  容嫣搖頭,「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想說,你不必如此。」見虞墨戈眉心蹙起,她伸手將之撫平。「你什麼都不與我說,只是默默地做,我知道你都是為了我,可我也不願見你辛苦。」
  他總是在她需要的時候出現,為她打算,可她也疼惜他啊。前兒個秦晏之的那番話,她不是沒往心裡去,雖說是為了自己,但她不敢相信他居然會利用母親和兄長。
  直到她通過葉衾,打聽了他的生活,才知道他過得有多不易,人若非被逼無奈,哪會做出這些來?
  「我既然決定嫁給你,便做好了與你承擔一切的準備,即便她們不待見我也沒關係,我會努力讓她們接受的,這些都無所謂,只要知道你是在乎我的,我就滿足了。我知道你過得不易,日後我會陪著你,我要做的是能與你共患難的妻子,不是你的雪墨。」
  虞墨戈突然被她逗笑了,緊抿的脣挑出無奈的弧度,望著容嫣的目光溫柔似水,卻又流出不經意的涼苦。
  容嫣心裡好不酸楚,她想也想得出,曾經的他心裡有多苦,於是越發心疼,心疼到想要對他好,給他他曾經缺失的溫暖。
  「我日後一定會對你好的,再不叫你心涼了。」
  容嫣話無比堅定,閃爍的雙眸灼灼耀眼,兩人對視,他竟被她晃得雙目發酸、發熱,一股暖意從四肢百骸竄上來,熱潮滾滾,心被吞沒,沿著酸澀的鼻子攻掠了雙眼,眼睛竟有點模糊。
  他趕緊錯開眼低頭,第一次,他居然被她堵得說不出話,他也不敢說了,怕一開口,滿腔的情緒會壓抑不住迸發出來。
  活了兩世,前前後後四十年,歷盡滄桑,他以為沒有什麼可以掀起情緒的巨浪,一切皆是過眼雲煙,浮生若夢。
  他何嘗有過這種感覺,那種死而無憾此生足矣的感覺,原來這便是被愛啊!老天真是會開玩笑,讓他背負著極度的恨,又讓他體驗至深的愛,值了……
  見他低頭不語,僵在那一動也不動,容嫣有點慌了,不知道哪句話說錯了,怯生生地握住了他的手。
  柔嫩的小手涼絲絲的,與他心中的熱潮相撞,讓人生出想要疼惜的慾望,他攥緊了她的手,扣在胸口,生怕會丟了似的。
  容嫣見狀,越發地害怕了,「你、你怎麼了?我可是說錯話了?」
  「嗯,錯了。」他緩緩抬頭,臉上恢復了那個輕佻的笑,「你說,你是不是故意的?」
  什麼?容嫣有點愣。
  虞墨戈一把將她攬進懷裡,緊得像恨不能把她融進身體裡似的,濡濕的熱氣噴在她耳邊,他沙啞著嗓音輕聲道:「你故意撩撥我是不是……」
  「沒有!」容嫣喚了聲,掙脫了他的懷抱,望著他的盈盈雙眸好不委屈。
  看著她燦若星的雙眸、水潤的櫻脣,還有嬌嗔時嘟起的小嘴……虞墨戈心頭的暖意早已化作難以克制的燥熱。
  只見他挑脣一笑,朝她欺近,還沒待她反應過來,便將她壓在了身下。
  從他打算提親開始便一直隱忍著,為了表示對她的尊重和真誠,他想把兩人的再次親密留在洞房那夜,所以每每遇到她,他都忍得極苦,生怕哪一個火星便起了燎原之勢。
  可眼下他忍不住了,他從未像今日這般想要她,不只是身體的渴望,更是心裡的渴求。
  他真傻,他們本來就是一體的啊,早就彼此相融不分你我了……
  慾望叫囂,連身子都燃了起來,滅不了,根本滅不了,非要這火燃到她身上不可!
  容嫣似乎感覺到了,她縮了縮,想躲,他的吻卻追了上來,雙脣相觸的那一刻,酥酥麻麻的感覺如電流竄入心頭,久違的慾望被喚醒,似聽他在耳邊道了句——
  「……我的心早就不涼了。」
  還未理清思緒,她便半醉半醒地陷入他的溫柔中。
  九羽準備好了房間,久等虞墨戈而不見人回來,他出門來尋,見到容嫣門外默立的楊嬤嬤和雲寄便都懂了,三人默契地對視,含笑嘆息,帶著發自內心的欣慰。
  楊嬤嬤更是感動不已,小姐終於等到那個真心待她的人了,她的好日子也該來了。
  她歲數大了,眼窩子淺,嘆著嘆著,眼睛竟濕潤了,想著九羽還在,怪難為情的,便想要掏出巾帕揩揩眼角,然而這一抽,絹帕帶落了衣袖裡的紙包。她愣了下,趁著另兩人還沒看清是什麼,便拾起來,面色尷尬地匆匆去了。
  九羽和雲寄互望一眼,彼此茫然,忽而又匆匆錯開視線,頓時更尷尬了。
  九羽只得招呼一聲,離開了。
  雲寄又在門外候了兩刻鐘,才終於瞧見門開了。
  刑部活兒多人少,方便起見,虞墨戈只帶了雲主事,一來兩人共同經手此案,二來雲主事為人謹慎志潔,作為幫手再合適不過了,再加上九羽和一隊侍衛,人也不算少,且同船還有其他南下者,有所顧慮,他還是不宜與容嫣太過親密,不過用餐的時候,兩人還是要在一起的。
  眼看著飯菜都涼了,也沒見著容嫣,虞墨戈不放心,便去房間瞧了瞧,就見她臉色確實不大好才知,她原來暈船……
  早知真不該讓她來。
  照顧她休息後,虞墨戈出門給她找隨行大夫,半路遇上了匆匆而回的楊嬤嬤。
  「小姐頭暈,我給她備了些清淡的粥和小菜。」楊嬤嬤端著食盤道。
  虞墨戈點頭,瞥了眼食盤上的碗碟,便徑直過去了,可才走了兩步,突然頓足,轉身繞了回來,目光疑惑地落向食盤上的燉盅,凝眉問道:「嬤嬤,這是什麼?」
  這一路好不辛苦,十二天之後,容嫣總算熬到蘇州了。
  她要去松江府,便要在此下船,可虞墨戈的目的地在杭州,案子不能耽誤,可人更重要,於是他遣雲主事繼續南行,先到杭州與撫台知會一聲,自己陪容嫣穩妥後再過去。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9-20 00:11:41

第四章

  雲主事應了,可容嫣過意不去,畢竟公事要緊啊。
  虞墨戈笑了,直接擺了擺手,雲主事便去了。
  容嫣知道他向來做事深謀遠計,不是魯莽之人,只得認了。
  兩人下船,怕耽誤時間,容嫣忍著難受,好不容易馬車終於到了松江府,才歇了一日,便開始忙了起來。
  江南棉花正是花鈴期,滿田的花已經由花苞漸漸開出白色的花,遠望去紅綠相間,白星點點,別是一番秀美之景。
  不過容嫣沒時間研究棉的種植,這些自有鄭德裕,她還是得學習紡織之道。
  松江富庶是出了名的,蘇、杭、嘉、湖四府均以紡織業著稱,但只有松江府成為了棉紡織業的中心,來之前,容嫣也打聽了些許,江南的絲紡織業一般都是以官營為主,唯獨特殊的便是松江府的棉紡織,始終停留在私營作坊的生產階段。
  這倒是和肅寧紡織生產方式相同,沒有統一的管理,都是以家庭手工業模式自給自足,在滿足生活及賦稅的前提下,將剩餘的棉紡織品流入市場……
  「到底是為什麼呢?」馬車裡,容嫣撩起車窗簾布,望向漫漫田間,囈語道。
  虞墨戈正闔目休息,聞聲睜眼,淡淡道:「什麼為什麼?」
  容嫣嘆了聲,「松江府很多土地不適合種水稻和桑,卻適合種木棉,這確實為紡織提供了基礎,但是北方棉產量也不見得比江南低,為何偏是『棉則方舟而鬻於南,布則方舟而鬻諸北』呢?」
  虞墨戈笑了,「江南本就是紡織中心,三大織造皆立於此,技術當然是各府不能及的。」
  「這我明白。」容嫣放下車窗簾,看向他,「且不說各地需求,便是你提到的朝廷每年賞賜軍士及邊境互市的棉布便要數十萬匹,且皆出於松江,也不是官營大批量地生產供應市場,如何能供應得來?」
  「這便要你自己探究了。」虞墨戈笑著把她攬進懷裡,點了點她額頭,道:「我帶你去個地方,你便懂了。」
  「去哪兒?」
  「金山衛。」
  容嫣以為在金山衛看到的景象會如肅寧一般,不過更繁盛罷了,也許到處都是各種良品棉布,可到了才知,她在各家的作坊裡竟除了紗,什麼都沒看見,唯一的幾匹棉布還是從松江府買來的。
  等打聽了才知,原來金山衛的婦人善於織麻為綱,而織棉布技術不及松江府,織出的布市價極低,於是她們只到紡棉為紗這步為止,其後將紗賣給松江其他善於紡織的作坊,進行下一步加工。
  容嫣終於懂了,雖然同肅寧一般,但隨著紡織業的不斷發展,內部出現了專業化分工,軋棉、紡紗、織布,這些步驟開始分割,各個地方專門從事一種工作,不但使得技術精化,更是形成了一條生產鏈,提高了產量和效率。
  如此,表面看上去依舊是小作坊,但早已從自給自足過渡為市場銷售,而且非但如此,松江地區還出現了專門收購棉布的布號,以及後續加工的染坊、踹布坊等等,產業如此完善,不得不讓容嫣佩服。
  如此,每個步驟、每項工作都有他的技術技巧,那麼容嫣要請的可就不只是一位師傅了。
  軋棉、紡紗這種基礎類型的工作倒還好,技術性不算高,掌握技巧便好,故而師傅們也不吝賜教,且他們的收益要遠小於織布,所以只要給出足夠高的佣金,他們是很願意隨容嫣去的,但紡織便不行了。
  這個道理和在肅寧一般,而她早預料到了。
  紡織是最後一道工序,花樣繁多,難度高,都是靠手藝吃飯的,教會了徒弟餓死師傅,即便傳授也總會留那麼一手,況且每個作坊擅長紡織的棉布品種各有千秋。
  松江到底是個開放的地方,即便是來學藝的,他們也不會冷臉相迎,與容嫣聊了些時候,技術問題沒談下來,倒是被他們繞了進去,聽聞容嫣在北方廣種棉花,竟欲意收購。
  容嫣搖頭,若是如此,她前來還有何意義?
  可眾人笑容可掬,就是不鬆口,容嫣也沒了主意,不過她想起表兄葉寄岑曾經告訴她的話,直著不行,那便繞過去,沒有行不了的路。
  從古至今都一般,人脈就是個突破口,當初買田,虞墨戈不也是告訴她,先找個熟悉的人引著她入手嗎?可江南這地方,思來想去,也只有外祖母的祖家可依靠了。
  臨行前,二舅父葉承稷還特地吩咐了跟隨的管事,也給容嫣留了信,若是有麻煩便去找沈氏一族。
  可問題是,沈氏在應天府,關係扯不扯得到松江不說,一去一回也要浪費時間,她等得了,虞墨戈等得了嗎?她可不想因為自己耽誤了他的事。
  容嫣抿茶思量著,該說的都說盡了,眼下確實沒有更好的辦法,然而對方也一心想收購她的棉,還在等著她的答覆……
  「付老闆,聽說您不但有三間織棉作坊,您還有家牙行是吧?」虞墨戈淡淡地開口道了句。
  打容嫣一行人入門,幾位老闆、掌櫃便瞧出兩人不一般。別看松江遠離京城,但江南富庶繁華,什麼人他們沒見過?容嫣年紀不大,那言談舉止非富即貴,再瞧她身後那位,氣質矜貴凜然,天生就帶著王者之勢,不是出身王侯將相,也必然差不遠,所以這也是他們始終熱情的原因。
  這會兒,聽他這麼問了,付老闆笑了笑,「是,這也不是什麼秘密,在座幾位老闆有幾個不是如此的,自產自銷,不是也省了中間剝削,節省利潤。」
  「不僅省了利潤,也賺了不少吧。」虞墨戈接著笑道。
  小作坊織出的布流入市場比較分散,不能集中,當需要大批量供貨時,采購便成為一項困難的工作,於是牙行便產生了,他們收集織戶的紡織品,聚少成多,之後大批量賣給需求者,從中賺取差價,作為織戶和購買者之間的溝通,他們也是一個必不可少的存在。
  但像付老闆這樣,自己有作坊、有牙行,不但可以直接出售自家的棉布,還可以低價收購其他零散織戶的布再高價賣出,必然賺得更多。
  不過這些都是合理合法的,屬於正常交易,付老闆也無須隱瞞,於是笑著點了點頭。
  「不過最近怕是行情不太好吧?」虞墨戈又道了句。
  他這話把大夥都說愣了,瞧著這位帶了仙氣似的公子哥,也摸不清他到底尋思什麼,又到底想說什麼。
  付老闆怔了須臾,依舊不失禮儀地含笑道:「這位公子,大夥兒都是生意上的人,您有話大可直接道來。」
  虞墨戈聞言,清冷一笑,「朝廷每年收購的棉布是固定的,流向其他各府的布也有限,且利潤極低,江南稅收舉國居首,所以沒有暴利,如何在滿足日常生計及賦稅的前提下還能支撐江南的富庶?因為賣到西洋吧,然而這可不是朝廷的對外經貿。」
  聞言,幾位老闆登時愣住,其實這些在江南都是不成文的規矩,三大織造是官營,紡織品自然由朝廷賣給西洋、暹羅等地,利潤極高,而餘下那些私營作坊的布,要不以極低的價格被朝廷收取,從而轉賣,要麼便是他們自己出售,也就是「私市」,在不影響朝廷的前提下,地方官對此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能夠提高當地收益,增加自己的收入,他們何樂而不為呢?
  但是這種對外的「私市」不是幾個牙行便能做到的。
  松江沿海海運交通便利,所以這些交易便是由那些專門從事海上貿易的人完成,這些人置買硝黃、絲棉等違禁貨物,與東瀛、暹羅、西洋諸國往來貿易,說直白了就是走私。
  因朝廷的海禁政策,即便他們推進了海上貿易,但依舊是違法的,因為沒有約束,他們甚至在西洋和東瀛之間倒賣火器,並且聲勢越發壯大,甚至被稱為「海上霸主」。
  如今浙江及東南沿海倭患嚴重,這些人也無疑成為了朝廷的禍患。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9-20 00:11:52

第五章

  浙江都指揮使田嵩怎麼死的?說是被海盜殺害,其實與這些所謂的「海上霸主」不無關係,因為他的任務便是圍剿這些走私者,至於為何把他的死推在海盜的名頭上,這便是虞墨戈離京南巡的目的。
  且不談這些,正是因為田嵩的圍剿,阻礙了「私市」的交易,故而也影響到了松江這些牙行老闆們的對外生意。
  「都是身邊的事,想必你們也聽聞了浙江都指揮使被害,因剿匪亡了一位正四品大員,朝廷就算想不重視也不可能了,如今剿匪和抗倭同等重要,這私市且不說還能不能繼續,誰能保准日後查辦起來不受牽連,您說我危言聳聽也好,說我無稽之談也罷,生意是你們自己的,做與不做隨您的願。」
  虞墨戈一番話,把幾位老闆掌櫃驚得後背直發涼。換了別人許還真不信,可眼前這位,且不說這氣場在這,他可是從京城來的,話裡帶著不經意官腔,只怕他身分非同尋常啊。
  不過付老闆也不是個容易被唬住的,他深吸口氣,平靜道:「就算查了又如何,這江浙乃至東南沿海便沒有沒與他們做過生意的,若論起罪來,太湖的水都不是白的。您說這有何意義呢?天塌了,大夥一起頂著,我們怕啥?」
  「我沒道天塌啊。」虞墨戈挑脣笑了。「有海禁那便是不合規矩的『私市』,若沒了海禁呢?一切交易合情合理,所以禁海與否,不過是朝廷一念間的事,就看這案子怎麼辦。暫不提這些,說說咱們之間的交易吧,您為我提供技術,我與您合作,您知道我從京城而來,這北直隸的紡織業我是一定要做起來的,到時候您覺得朝廷九邊的棉布需求及互市還會捨近求遠地來找您嗎?
  「況且,若是繼續海禁,您斷了條錢路;若解禁,最大的受益者不是你們,而是朝廷,朝廷大量對外出售絲織品,同樣收購,您覺得我和您,誰的機會更多?所以我說,生意是你們自己的,做與不做,隨您的願……」
  這番話道來,不要說幾位掌櫃,就連容嫣也驚訝得耐不住心跳加速。
  虞墨戈沒繼續緊逼不捨,道給他們思考的時間,帶著容嫣走了。
  直到出了松江茶樓的大門,兩人上了馬車,容嫣依舊一副不可思議的表情,仰視著身邊的男人。
  虞墨戈偏頭看了她一眼,勾脣道:「還沒看夠?」
  容嫣搖頭,「我還是第一次瞧你說大話,竟然連眼都不眨。」
  虞墨戈挑了挑眉,「我怎就說大話?」
  「還不是嗎?你怎就知道北直隸的紡織一定能成,沒了他們,根本沒有技術基礎,就算成了,我何來的能耐操控朝廷的選擇,讓他們來與我合作?」
  「不出言鎮住他們,如何制勝?你沒聽過虛張聲勢,不戰而屈人之兵嗎?」虞墨戈瞥了她一眼,笑道。
  容嫣撇了撇嘴,她又沒打過仗,不過這招她確實沒想到,畢竟底氣不足。
  虞墨戈也看出來了,挑著她下巴道:「再說,與朝廷交易的事還有我呢,你擔心什麼?」
  「我不想麻煩你……」容嫣瞥開眼不敢看他,他要操勞的事夠多了,她不想再因為自己的事給他平添一分憂心。
  明白她的心思,虞墨戈沉默半晌,忽而笑道:「不麻煩我能怎麼辦,連你都是我的了,你的事可不就是我的?」說著,他又佯做無奈地長嘆了一聲,「想來這輩子是甩不掉嘍。」
  你是我的……這話說得容嫣好不心暖,暖到了臉頰耳根,一時緋雲滿布。她不好意思的躲開了他的視線,背對著他掩飾地撫了撫額角,卻打趣似的小聲嘟囔了句,「現在甩掉還來得及。」
  聲音軟糯糯的,雖小,卻被他聽了個真切。
  身後人沉默半晌,容嫣以為他生氣了,回頭看了他一眼,只見他慵懶地靠在引枕上注視著自己,目光輕佻、脣角微揚,笑容不羈,怎麼看都有點得意的味道。
  還沒待她想個清楚,他身子前探,長臂一伸,將她撈進懷裡,磁性的嗓音曖昧地道了句,「怕是來不及了……」
  【第四十三章 田嵩一案另有隱情】
  松江府幾位老闆見多識廣,自然不會只因虞墨戈的幾句話便不知所措,盲目應下來,他們可比肅寧廂長們要謹慎多了。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故而他們不急著研究合作的事,而是側面打聽起兩人的身分來。
  果不其然,當他們得知虞墨戈便是朝廷南下重查田嵩案的欽差時,恍然大悟,就猜到此人非同小可,看來他們真沒路可走了,不應也得應下。
  虞墨戈知道他們一定會查這些,這幫老油條,不見兔子不撒鷹,沒有切實利益、看不到未來,他們才不會輕易與人合作,以容嫣眼下的狀況是談不來的,非得拿出真格的來壓壓他們才肯鬆口。
  如是,松江的事雖時日拖得長一些,到底是順利地辦妥了。
  容嫣與他們商量,簽下了協議,可眼下還有個難題。
  松江專業化分工的紡織方式是經久改良而成的,在北方若想短時間內複製怕是很難,況且容嫣要經營的不是小作坊似的紡織業,而是類似於官營的統一化管理。
  容嫣本以為從松江請了紡織師傅便能把所有問題解決,這才知道是自己把問題簡單化了。分工越明確,經營越正規,產業才能擁有持久的生命力,所以她打算向官營織造取經。
  這個難度可不亞於與松江紡織師傅合作,要知道織造局是官署,且涉及政務,由內務府官員管理各地織造衙門。人家是朝廷的,款項流動走的是工部和戶部,沒有絲毫利益及政治糾葛,虞墨戈這個欽差對他們而言實是無足輕重,倒不如當地一個偶爾能給他們開開便利的芝麻官有分量。
  眼下,他這英國公府的三少爺是幫不上了。
  江南三織造,江寧、蘇州和杭州,蘇州便算了,好歹江寧還有沈氏一族。
  江寧織造是官商,而沈氏鹽商又何嘗不是呢,想來總歸能幫得上的。不過這樣一來,還得去趟應天府,除非兩人分開,否則必然會耽誤虞墨戈的時間,他們已經留在松江九日了……
  「為何偏不提杭州?」虞墨戈問道。
  容嫣搖頭,「我自然也想隨你去杭州,可到了那兒沒個引薦依舊是無路可行,與蘇州又有何區別呢?就算外祖家能幫忙,我不還是得先去應天府招呼一聲嗎?」
  「誰說一定要沈氏幫忙,杭州有個說話比他們還管用的。」虞墨戈笑道。
  兩人對視,容嫣被他笑得疑惑不解,好奇道:「誰?」
  虞墨戈斂色,淡淡應道:「秦撫台。」
  容嫣恍然,怎就把他給忘了,浙江巡撫秦敬修,秦晏之的父親,她曾經的公公。
  突然提到他,容嫣有些尷尬,窘迫地垂目道:「這……可以嗎?」
  「如何不可?他畢竟是你父親的同窗摯友,你的忙,他一定會幫的,他一句話可比沈氏相求還要管用。」
  這道理容嫣明白,她忍不住問:「你不介意嗎?」
  虞墨戈笑了,想了想道:「介意啊,可你開心更重要。」
  容嫣驀然抬頭,看著他眸光閃動,興奮感激,可想到要面對的人,她也有那麼絲絲的不安。
  虞墨戈看出來了,拍了拍她的小臉道:「放心,有我在,我會陪著你的。」
  第十天,兩人啟程趕往杭州。
  在松江這九日,他們聊盡了紡織計畫,然此刻在路上,兩人相依,竟沒話可說了。這會兒容嫣才發現,原來他們之間的話題這麼少,她根本沒有想像中那麼了解他。
  他喜歡吃什麼、喜歡做什麼,又厭惡什麼,她統統不清楚,連他的身世都是最近聽葉衾講的,她甚至猜不出眼下他心裡想的是什麼,可自己的心思他卻了若指掌。一直以來都是他默默為她付出,她想回報他,想對他好,卻不知道該從何處著手……
  想著想著,容嫣莫名有點失落。悄悄地靠在他肩頭,一根根地摩挲著他的手指。他手指修長,骨節分明,指腹上的薄繭依舊觸感清晰,他都多年沒帶過兵、沒摸過刀刃了,怎麼這繭子還在……他還真是個謎。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9-20 00:12:02

第六章

  「你能與我說說你的過去嗎?」她軟語輕聲道。
  他頓了頓,驀地握住了她的手,輕輕揉捏,小手軟綿綿的,柔弱無骨,柔得人心也跟著軟了。
  「為何想知道?」他問道。
  聽著他平穩有力的心跳,她柔聲道:「我都要嫁給你了,可我卻發現我對你一無所知,真不知道我能不能做好一個妻子。」
  虞墨戈笑了,「那你不該問過去,應該問將來。」
  「將來?」她仰頭看了他一眼,見他笑意微噙,撇嘴道:「未來不可知,如何問?」
  「誰說的,過去才是改變不了的,唯有將來能夠掌控。」
  「也好。」容嫣來了興致,盯著他笑道:「那你便說說未來吧。」
  虞墨戈眼瞼半垂,側目看了她半晌也不開腔,忽而勾脣攬過她道:「少了個人,這話可不好說。」
  「少了誰?」容嫣掙扎道。
  可他卻抱緊了她,任她如何追問,他都只有抿脣淺笑,再不肯多說一句了。
  路行四日,終於到了杭州。
  虞墨戈本想安頓了容嫣後再去府衙,但容嫣堅持要與他一同去,那畢竟是「她」曾經喚了五年「父親」的人,更是她父親的摯友。
  雲主事先行一步,見過秦敬修,便告知虞墨戈因未婚妻之事耽擱幾日。
  秦敬修不是個左右逢源好打聽之人,雲主事不多語,他對虞墨戈家事便未多問,然而今兒這一見,他著實吃了一驚。
  他如何也沒想到虞家三少爺的未婚妻竟是自己曾經的兒媳。
  容嫣怕的也是這種尷尬,卻也不得不面對,於是恭敬施禮,從容道:「見過秦伯父,許久不見,您身子可好?」
  秦敬修回神,含笑點了點頭,「都好。」於是邀兩人入座,喚下人上茶,還特地指名要了六安瓜片。
  容嫣心裡莫名一動,有種久違的親切感,其實她並沒見過秦敬修,她穿越來時,這位公公在京任職,後來調任浙江巡撫時回過通州一次,不過那時她病得臥床不起,並沒見到人。
  直到她與秦晏之和離,他都不曾知曉,不過後來秦晏之給他寄過家書告知。
  兩人同來,必然不是為了公事,而容嫣畢竟是曾經的兒媳,又是情同手足的友人之女,無論如何,他依舊把她當做親人。
  想到家書,秦敬修神色黯淡,「……是我們秦家對不住你,我愧對你父親,早知如此,當初便不該一意孤行為你們二人定下婚約。」這些話他憋在心裡許久,早就想說了,可真當說出來了,瞧著官帽椅上坐著的虞墨戈又頓覺不妥,只得笑道:「不過如今見你有個好歸宿,伯父也安心了。」說著,又鄭重對虞墨戈道了句,「謝過虞大人對容嫣的照顧。」
  秦敬修語氣殷殷,不管是容嫣,還是虞墨戈都聽得出來,他不是以「公公」的立場說這話,他是真的把自己當做容嫣的父親了。即便和離了,她依舊是他的女兒。
  虞墨戈微笑頷首,「應該的,秦大人多禮了。」
  見虞墨戈態度溫和,秦敬修便稍稍少了些顧忌,對容嫣愧道:「拙荊害你重病,我都聽郡君說了。伯父愧疚,沒想到她竟做出如此傷天害理之事,令人憎惡。你放心,待我回府之日必會給你討個公道。」
  「不必了。」容嫣笑了笑,「都過去了,您不必再放在心上,家和萬事興,郡君年歲大了,也禁不起折騰了。」
  秦敬修無奈點頭,容嫣越是善解人意,他越是愧疚,於是長嘆了一聲。
  其實容嫣不計較不是因為心軟,而是她不想再把過去那些事翻出來,過去的都過去了,她的未來就在身邊。她看了眼虞墨戈,兩人視線對上,他朝她點了點頭。
  容嫣會意,起身對秦敬修施禮,真摯道:「我今日來,還有件事想請秦伯父幫忙……」
  容嫣講了自己的紡織業計畫,將想要向杭州織造取經的打算道來,還沒待話畢,秦敬修便一口應下了。
  他驚訝於容嫣的變化和成熟,但這是好事,他該支持。
  如此,容嫣也安心了。
  問候也問候過了,要說的也都說了,容嫣自知該離開了,她得留下時間給虞墨戈和秦敬修,兩人還有正事要談。
  虞墨戈將容嫣送到府衙門外,兩人未成親,她不能隨他入住官驛,便遣九羽送她回客棧安頓。
  目送她離開,虞墨戈返身回了府衙內,見到秦敬修一改方才的悅容,開口冷道:「秦大人,田嵩一案,您可要與我說實話了?」
  秦敬修淡定地看著虞墨戈,他知道,該來的早晚會來的,於是正了正官帽,撩起袍擺,端嚴的坐在客堂的主位上,雙目炯炯盯著這位朝廷欽差道:「田大人不是被海盜害死的,是我。」
  田嵩此次前來浙江的目的是剿匪,這匪便是有名的海上霸主羅平。
  羅平這個人,自幼不好讀書,喜結交豪客,曾經販過私鹽,和官府玩了幾年躲貓貓後,便不甘於這種提心吊膽卻又利益微薄的生計,於是打起了走私的念頭,夥同幾個密友投奔海上船隊,也是他命裡就該走這條路,不久便另起爐灶,自立為船主。
  海商的法則是大魚吃小魚,他不停地收攏海商,剿滅小夥海盜,由此不斷兼並壯大,最後造巨艦、購置火器,裝備竟不次於朝廷軍隊。
  官府多次圍剿而不成,羅平開始在海上稱雄,對朝廷是個極大的威脅。
  秦敬修來浙江的首要任務便是剿匪,可來了半年之久卻不見他行動,首輔便將自己的親信田嵩遣來,誰想出師不利,方一出海便死在了一夥海盜手裡。
  羅平雖稱霸海上,走私違禁品,還順便劫掠外國商船,但他從不把自己歸屬為海盜,而是商人,他不但和沿海商民做生意,甚至還多次幫助朝廷剿匪,他不會與朝廷正面衝突的,更不會輕易殺害朝廷官員。
  所以,這其中必有隱情。
  此刻秦敬修沒什麼不能說的了,他從容道:「是我給了他假消息,把他引入金塘島的。」說著,他抬頭看了眼虞墨戈,含怒道:「他的職責是剿匪,難道金塘島的海盜便剿不得?」
  金塘島一夥海盜經常滋擾居民,成患已久,把他們剿滅才是眼前首要任務。可田嵩根本不聽,一心只在羅平身上,其目的昭昭,還不是立功心切,且他也知道羅平不會把他如何。
  「這事根本瞞不住,首輔早晚會知道。」虞墨戈道。
  秦敬修哼了聲,「我當然知道,不然怎會遣你來查?我無所謂,但是羅平絕不能剿。」
  這也是他來了之後才逐漸弄清楚的,無論羅平如何武裝船隊,也只是為了抵抗海盜及倭寇,他是個商人,沒有任何野心,目的只有一個——便是解除海禁,重開市舶,易私販為公販。
  因海上生意,羅平不但極受民眾愛戴,甚至還主動與朝廷抗倭剿匪,這樣的人不該被圍剿。
  但也不是說羅平是完全有益於朝廷的存在,他們不受約束,行為隨意,在沒有朝廷的規範下,極容易走上偏路,但這些不足以構成滔天之罪,況且就算不能包容,以他的實力,朝廷一時半會剿得了嗎?到頭來只會兩敗俱傷。
  「倭寇滋擾,海盜猖獗,海禁政策便是為了防衛他們而設立的,可問題是這根本不是一個禁令止得住的。海上互市取消了,沿海居民禁止下海,百姓選擇逃海為生者數以萬計,窮民更是入海從盜,嘯集亡命,到頭來還不是適得其反?
  「所以問題不在剿匪,而是解禁與否。羅平是要降的,但應是招撫,而不是圍剿。田嵩為他而來,不但滅不了他,如若激怒他與官府作對,不僅對朝廷無利,更會讓沿海百姓陷入水深火熱之中,我不能讓他一意孤行。」
  「我明白了。」虞墨戈點頭,「可你只阻止了一個田嵩,豈不知後面還會有更多的?」
  只要首輔在,他不會甘休的。
  秦敬修長嘆一聲,他如何會不懂呢?
  海外貿易,無非朝貢和民間私營兩種,由於海禁政策,民間交易被禁止,朝貢便成了唯一的海外貿易方式,但是涉及朝廷,必然與政治掛鉤。國外進貢,為了體現我朝的威嚴,及懷柔邊遠之民、薄來厚往的氣度,於是回饋的賞賜遠遠要大於貢品價值。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9-20 00:12:17

第七章

  這對朝廷是種負擔,但對他國卻是樂見的,於是朝拜覲見者不斷,而管理市舶提舉司的正是荀正卿。
  他如何能讓民間交易影響到自己的利益?
  接到朝廷的消息,秦敬修知道這事他躲不過的,雲主事一到,他便開始著手準備伏罪文書,眼下欽差已到,他將一疊官箋放在桌上。
  「事件原委我已書下了,您無須勞心再查,這些我都交於您,但我也有一事相求,請您將本官重開市舶,招降羅平之策一併與之據實呈報,讓陛下知曉臣之切心及民之願!」秦敬修語氣昂揚,越說越是激動,望向虞墨戈的雙眼堅定而迫切,這是他最後的願望了。
  虞墨戈能夠體會到他的赤誠之心,不過——
  「抱歉。」他平靜道了句,聲音輕而淡。「恕在下不能遂您的願了,我不會據實呈報。」
  「你……」秦敬修猛然起身,指著虞墨戈手抑不住地顫抖。
  他連個辯解甚至反抗都沒有,痛痛快快地把罪認了,為的是什麼?無非是想以此上諫,即便不能實現解禁,也要讓皇帝知道其利害所在,可面前人竟然拒絕了。
  秦敬修的目光從驚愕慢慢轉為絕望,「好,好,好。我走上這條路了,便無怨無悔,即便看不到招降開市那日,我無愧於心。」
  說罷,他長嘆一聲,木然地坐回了椅子上。
  虞墨戈上前,低頭看了眼桌子上的文書,笑了,「這條路您既然走了,怕只能一走到底,是您提出的招降羅平的,這事您還真躲不開,非您辦不可了。」
  秦敬修聞言一愣,待反應過來他話裡的意思時,不由愕然相視。
  然虞墨戈挑脣頷首,揀起桌上的文書翻了翻,慵懶道:「案子是我查,自然我說了算,您是被核查的對象,您的文書可信嗎?我可是不敢用,您自個兒收著吧!」說著,朝桌上一扔,還沒待秦敬修回過神來,他連個告辭都沒有,轉身便走。
  才走到門外,他又忽而轉身,站在台階前對著秦敬修抱拳長揖,鄭重施禮後才轉入門廳,離開了。
  秦敬修看著那個挺拔的身影消失,目光緩緩移向窗外,夕陽餘暉柔和地灑在他溫潤而略顯滄桑的臉上,他欣慰地笑了。
  在秦敬修的安排下,容嫣把整個杭州織造機構走了個遍。從官署到官局、工廠,從總織局到織染局,連三大廠房都參觀過了,這些可不是她和幾個葉家管事便能全都記下來的,所以秦敬修和織造衙門商議,請了兩位師傅隨同容嫣回京,幫助她管理運營。
  浙江巡撫的面子誰敢不給,織造局也在他管轄範圍內,自然一聲應下了。
  北方棉八月末吐絮,采摘一直要持續到九月,容嫣倒也不著急回,虞墨戈畢竟陪了她那麼久,她也不該留下他一人,只是不知道他這案子要查到什麼時候。
  直到容嫣把所有問題都解決後,他突然告訴她,可以回去了。
  這便走了?好歹是朝廷官員的命案,就這麼匆匆了了?好像也沒見他查什麼啊。
  不過官場上的事,虞墨戈不提,她也不想多嘴,他說什麼便是什麼吧。
  於是六月二十一這日,兩人從杭州啟程回京,容嫣帶著請來的幾位師傅,而虞墨戈則押送兩個刑犯入京。
  秦敬修本想為兩人踐行,可台州這幾日被倭寇侵擾,作為撫台,他想要親自前往。想到父親的經歷,容嫣心中不安,叮囑秦敬修定要小心。
  趕上江南梅雨季,天氣陰沉潮濕,久居乾旱的北方慣了,容嫣不適應,胃口不好,身上又起了疹子。怕虞墨戈分心,這幾日她一直沒說,虧得楊嬤嬤有先見之明,隨身帶了虞墨戈曾經給她的藥膏。
  在杭州兩人分開,各忙各的,也就不曾在意,可上了船便掩不住了。接觸兩日,虞墨戈察覺出她的異常,當天夜裡便趁眾人都休息後,敲了她的房門。
  楊嬤嬤正在給容嫣擦藥膏,於是遣雲寄去應付幾句,勸虞墨戈歇息。
  然而他不見人如何都不肯走,趁雲寄開門的空檔鑽了進來,一眼便瞧到了羅衫輕解,只著了件肚兜的容嫣。
  見她背部點點紅疹,他不禁眉頭一皺,走過去討來楊嬤嬤手裡的藥膏,便兀自坐在她身後。
  楊嬤嬤看了看,給了雲寄一個眼神,兩人默默退了出去。
  「你怎不說?」他指尖挑了藥膏涂在她嬌嫩的肩胛骨上,涼絲絲的,惹得容嫣動了動。虞墨戈忽而才想起,她肩胛骨有傷,陰雨天便不舒服。
  被他這樣照顧著,容嫣方才的窘迫慢慢褪去,她含笑道:「也不是第一次起,沒事的,況且這藥膏可管用呢,都快好了。」說著,她忙去拉衣衫想要遮住後背。
  虞墨戈一把扯住了她的手,扣著她的肩膀不讓她動,依舊小心翼翼地把每一處疹子都涂上藥。手到了腰間,他忍不住打量,盈盈一握的纖腰,竟不及自己的兩掌之寬,她又瘦了。
  真不知道支持她是對是錯……
  正想著,他溫熱的大手不自覺沿著她腰側向前滑去,扣在她小腹猛地向後一用力,將她整個人按進了自己懷裡,他頭一低,在她肩胛骨的傷口處落下一吻。
  這一吻像火焰把人點燃了,容嫣更熱了,熱得臉的紅暈一直往下蔓延,從耳根到脖頸,無遮無攔的。她只得掰著他的手,尋著話引開他。
  「今兒二十三了,咱們的婚事也開始準備了吧?」
  「嗯。」他下巴墊在她肩頭,嗅著她味道哼了聲。
  「其實婚期可以延一延,還有那麼多事要做。」容嫣試探道,果然身後的人屏息不言語了。
  「而且等過了八月也好,這樣我便可以有充分的時間把作坊的事處理妥當了,免得……成婚後不方便。」成婚後她必然要搬進英國公府的,那兒不及葉家,自然忌諱也要多些。
  可按她這思路,七月的事了了還有八月,八月完了還有九月,作坊不成立,他們的婚事便不能成。
  虞墨戈嘆了口氣,「我可以說不行嗎?」
  這話一出,容嫣怔住,隨即偏頭看著他,道了句,「那我可以不聽嗎?」
  呵,這還沒嫁進來呢,就敢頂嘴了?虞墨戈抬頭盯著她,面無表情。
  兩人對視,她的氣勢竟不弱他半分,瞪著水靈靈的大眼睛,眉心顰起一抹倔強。
  瞧她這認真的模樣,他的心登時軟了,又將她攬了回來,無奈道:「你說什麼都可以。」
  他真是敗給她了……
  容嫣偷偷笑了,在他懷裡蹭了蹭。
  本是想撒個嬌討好而已,然而這一蹭可好,把他給黏住了,說什麼也不肯走,非要陪她不可。容嫣剛得了好,哪敢說個不,勸說不成,只得認了。
  不過虞墨戈什麼都沒做,只是抱著她睡了,一隻大手把她的兩隻手腕緊緊扣住,一隻手給她的背?風,怕她癢極了會去抓。
  容嫣明白他的意思,一面無奈於他總把自己當孩子,可一面又對他的體貼極受用,沒多久她便睡著了。
  睡夢裡,昏昏沉沉,只覺得這船開得極不穩,晃得她頭暈難受極了。
  虞墨戈感覺手裡的兩隻手腕在掙扎,他睜開眼看了看懷裡的人,雖還睡著,可她表情極其難看,臉色潮紅,額頭鼻尖都是汗,鬢邊黏著縷縷青絲,映得她臉更是蒼白。
  虞墨戈略慌,趕緊摸了摸她的身上,有點燙,她發燒了?
  當下顧忌不了許多,他喚了楊嬤嬤來,穿了外衫,便去找隨船的大夫了。
  大夫跟著虞墨戈來時,容嫣已經醒了,她是有點發燒,不過不嚴重,想來是夜晚被風吹了,受涼而已,何況她本來就暈船,所以不舒服。
  可虞墨戈不放心,還是讓大夫給她瞧了瞧,把了脈。
  這一瞧不要緊,大夫臉色一愣,怔了半晌隨即回頭望向虞墨戈笑了,彎眉眯眼鬍子直顫。可笑著笑著,話還沒說出來,見眉頭緊鎖的虞大人,又不由得喉結一動,苦著一張臉把話又咽回去,似笑非笑地道了句——
  「虞大人,咱們借一步說話。」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9-20 00:12:26

第八章

  在秦敬修的安排下,容嫣把整個杭州織造走了個遍。從官署到官局工場,從總織局到織染局,連三大機房都參觀過了。想來這些可不是她和幾個葉家管事便能全都記下來的,所以秦敬修和織造衙門商議,請了兩位師傅隨同容嫣回京,幫助她管理運營。
  浙江巡撫的面子誰敢不給,織造局也在他管轄範圍內,於是樂不得地應下了……
  北方棉八月末吐絮,采摘一直要持續到九月。容嫣倒也不著急回,想來虞墨戈畢竟陪自己那麼久,她也不該留下他一人,只是不知道他這案子要查到什麼時候。
  直到容嫣把所有問題都解決後,他突然告訴她,可以回去了。
  這,便走了?好歹是朝廷官員的命案,就這麼匆匆了了?好像也沒見他查什麼啊。不過官場上的事,虞墨戈不提,容嫣也不想多嘴,他說什麼便是什麼吧。
  於是六月二十一那日,二人從杭州啟程回京。容嫣帶著請來的幾位師傅,而虞墨戈則押送兩個刑犯入京。
  秦敬修本想為二人踐行,可台州這幾日被倭寇侵擾,作為撫台他想要親自前往。想到父親的經歷,容嫣心中不安,叮囑伯父定要小心。
  趕上江南梅雨季,天氣陰沉潮濕,久居乾旱的北方慣了,容嫣不適應,胃口不好身上又起了疹子。怕虞墨戈分心,這幾日她一直沒說,虧得楊嬤嬤有先見之明,隨身帶了虞墨戈曾經給她的藥膏。
  在杭州兩人分開,各忙各的,也就不曾在意,可上了船便掩不住了。接觸兩日,虞墨戈察覺出她異常,當天夜裡便趁人都休息後敲了她房門。
  楊嬤嬤正在給容嫣搽藥膏,於是遣雲寄去應付幾句勸虞墨戈歇息吧。然他不見人如何都不肯走,趁雲寄開門的空檔竄了進來,一眼便瞧到了羅衫輕解只著了件肚兜的容嫣,見她背部點點紅疹,他不禁眉頭一皺,走過去討來楊嬤嬤手裡的藥膏,便兀自坐在她身後。楊嬤嬤看了看,給了雲寄一個眼神,二人默默退了出去。
  「你怎不說。」他指尖挑了藥膏涂在她嬌嫩的肩胛骨上,涼絲絲地,惹得容嫣動了動。虞墨戈忽而才想起,她肩胛骨有傷,陰雨天氣便不舒服。
  被他這樣照顧著,容嫣方才的窘迫慢慢褪去,她含笑道:「也不是第一次起,沒事的,況且這藥膏可管用呢,都快好了。」說著,她忙去拉衣衫想要遮住後背。虞墨戈一把扯住了,扣著她肩膀不叫她動,依舊小心翼翼地把每一處疹子都涂上藥。手到了腰間,他忍不住打量。盈盈一握,竟不及自己兩掌之寬,她又瘦了。
  真不知道支持她是對是錯……
  正想著,他溫熱的大手不自覺沿著她腰側向前滑去,扣在她小腹猛地向後一用力,整個人被他按進了懷裡,他頭一低,在她肩胛骨的傷口出落下一吻。
  這一吻像把火焰把人點燃了,容嫣更熱了,熱得臉一直紅下去,從耳根到頸脖,無遮無攔地。她只得掰著他手,尋著話引開他。
  「今兒二十三了才過松江,怕月底是到不了了。」
  「嗯。」他下巴墊在她肩頭,嗅著她味道哼了聲。
  「七月中元,不適宜成婚,這事得拖到八月了。」
  容嫣試探道,果然身後人屏息不言語了。
  「其實八月也好,這樣我便可以在下個月把作坊的事安排了,免得……成婚後不方便。」成婚後她必然要搬進英國公府的,那不及葉家,自然忌諱也要多了些。
  可按她這思路,七月的事了了還有八月,八月完了還有九月,作坊不成立,他們的婚成不上。虞墨戈嘆了口氣,道:「我可以說不行嗎?」
  這話一出,容嫣怔住,隨即偏頭看著他道了句:「那我可以不聽嗎?」
  呵,這還沒嫁進來呢,就敢頂嘴了?虞墨戈抬頭盯著她,面無表情。二人對視,她氣勢竟不減他半分,瞪著水靈靈的大眼睛,眉心顰起一抹倔強。瞧她那認真的模樣,他心登時軟了,又將她攬了回來,無奈道:「你說什麼都可以。」
  他真是敗給她了……
  容嫣偷偷笑了,在他懷裡蹭了蹭。
  本是想撒個嬌討好而已,然這一蹭可好,把她給黏住了。他說什麼也不肯走了,非要陪她不可。容嫣剛得了好,哪敢說個不,勸說不成便也只得認了。
  不過虞墨戈什麼都沒做,唯是抱著她睡了。一隻大手把她兩隻手腕緊緊扣住,一隻手給她扇著背,他是怕她癢極了會去抓。
  容嫣明白他的意思,一面無奈於他總把自己當孩子,可一面又對他的體貼極受用,沒多久她便睡著了。
  睡夢裡,昏昏沉沉,漂浮動盪,只覺得這船開得極不穩,晃得她頭暈難受極了。
  虞墨戈感覺手裡的兩隻手腕在掙扎,他睜開眼看了看懷裡人。雖還睡著,可她表情極其難看,臉色潮紅,額頭鼻尖都是汗,鬢角粘著縷縷青絲,映得她臉更是蒼白。
  虞墨戈略慌,趕緊摸了摸她身上,有點燙,她發燒了?
  也顧忌不了許多,他喚了楊嬤嬤來,穿了外衫便去找隨船的大夫了……
  大夫跟著虞墨戈來時,容嫣已經醒了。她是有點燒,不過不嚴重,想來是夜晚被風吹了,受涼而已。何況她本來就暈船,所以不舒服。
  可虞墨戈不放心,還是讓大夫給她瞧了瞧,把了脈。
  然這一瞧不要緊,大夫臉色一愣,怔了半晌隨即回頭望向虞墨戈笑了,彎眉眯眼鬍子直顫。可笑著笑著話還沒說出來,見眉頭緊鎖的虞大人又不由得喉結一動,苦著一張臉把話又咽回去了。似笑非笑地道了句:
  「虞大人,咱接一步說話。」
  梁大夫這話一出,虞墨戈愣住了,容嫣心驚,問道:
  「有什麼話不能當著我面說嗎?」
  梁大夫為難,倒也不是不能說,只是不知該如何開這個口,於是求助似的望向一旁的虞大人。虞墨戈似明白了什麼,安慰容嫣道:「不會有事的,稍等,我去去便回。」
  得了話,二人前後出了門。
  見他們如此,容嫣心更不安了。明明是自己的事,為何要瞞著她?難不成她得了什麼不治之症?她下意識地摸了摸臉頰,知道此般不對可還是給了楊嬤嬤一個眼神,示意她跟著聽聽。
  梁大夫跟著虞墨戈剛轉到無人處,便聽眼前人突然轉身道了句:
  「她可是有孕了?」
  這虞大人倒是爽直,梁大夫無奈點了頭。即便知道二人有婚約在身,這事也不該避諱容家小姐,只是南下初始在他給暈船的小姐把脈時,道了句體寒,於是虞墨戈便偷偷讓他開了劑藥,說是驅寒調理氣血,其實就是養身子備孕。
  二人婚期將至,他關心未來子嗣問題也沒毛病,無非是急了點。可他怎也沒想到虞大人會這麼急,這還沒落地呢,便真的懷上了。
  自己的藥這麼管用,梁大夫滿意,可想想二人未婚的關係,也不知道人家是個什麼態度。
  他沒言語,目光掃著面前人。虞墨戈表情清清冷冷地,半晌也沒個動靜,直到他試探地喚了聲:「虞大人?」對方才驀地反應過來,隨即朝著他肩膀便是一巴掌,這一巴掌,好懸沒把他胳膊拍脫臼了。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9-20 00:12:36

第九章

  「賞,回府必有重謝!」虞墨戈字字鏗鏘,聽得出來他在克制,克制滿腔的喜悅。瞧著揚起的眉梢,梁大夫稍稍安心,不過還是補言道:
  「容家小姐體虛,日子又尚淺,雖似喜脈但不甚明顯,所以還請大人過些日子再尋大夫瞧瞧。既是喜脈,有些藥便不適宜再服用,我還是就船上的藥重新擬個方子吧。」
  虞墨戈應聲,此刻,他笑容已經抑不住了。梁大夫也跟著笑笑,看來自己的顧慮是多餘的,人家盼著這孩子呢。接下來的事他便參與不得了,於是告辭回去,虞墨戈點頭,不過還是叫住了他囑咐道:「這事,還請梁大夫暫不要透露風聲。」
  梁大夫笑應:「虞大人放心,小人明白。」說罷,便離開了。
  然此刻,躲在角落裡的楊嬤嬤捏了把汗。緊張地抹了抹額角匆匆回了房間,見了神色期待不安的小姐,她噗通一聲跪倒在地,垂目道了句:「小姐,我錯了。」
  容嫣嚇了一跳,趕緊下床去攙她,然腳底虛飄隨著船猛然晃動,她一個不穩險些摔倒,虧了剛進門的虞墨戈手快,把她拉了住。
  虞墨戈小心翼翼地將她扶回了床上,偏頭看了眼跪地的楊嬤嬤,二人視線對上,見她欲言又止,他都明白了。淡淡道:「這事不怪你,你出去吧,我和她說。」
  楊嬤嬤怏怏地看了眼小姐,默默退出去了。容嫣拉住虞墨戈急迫問道:
  「我到底怎麼了……」
  一刻鐘後。
  容嫣坐在床角距虞墨戈一臂遠,面無表情地望著漆黑的窗外,眼神似空中閃爍的星辰,雖亮,卻發出幽幽的寒光。她漠然道:
  「……所以你就讓楊嬤嬤換了我的避子藥,你們商量好了欺騙我。」
  虞墨戈想靠近她,可每近一寸,她便躲一寸,再躲這房間怕是都容不下她了。
  他平靜道:「是。」
  「可我們還沒成親呢。」
  「我知道。」
  「你知道還如此,這若是傳出去……」容嫣哽住了。
  虞墨戈慢慢朝她靠近,見她沒再躲便攬她入懷道:「誰不知你是我未婚妻,你又怕什麼呢。」
  容嫣不是怕,當初二人各取所需,沒有任何關係時她都未曾怕過,她甚至還有那麼些期待。可如今不同了,不是說這份期待沒有了,而是她馬上要做他的妻子,介入他的生活,太多事情她不得不顧慮了。自己和離的標籤已經讓他成為人們的談資,不想再憑添一個「未婚先孕」讓他困擾。
  「我是想安安穩穩地嫁給你……」她嘆聲。
  虞墨戈笑了,手覆在了她的小腹上,柔聲道:「我也想你安安穩穩地嫁給我,和他一起。」
  「我是不想再給您惹麻煩了。」容嫣解釋。
  「麻煩?」虞墨戈驚訝地看著他,一副無可奈何的表情。「這哪裡是麻煩,這對我簡直是上天恩賜,你知道我有多期待他嗎。」孩子是他們的骨血,有了他存在,他們此生都別想再撇開彼此,永遠因這個孩子而綁在一起。
  容嫣又何嘗不期待呢,不管是前世還是這一世,她想做母親的心情從未淡過。
  「可他來的太早了。」
  「不早。」虞墨戈眉梢挑了挑,噙了抹佻薄的笑。「我怎覺得正是時候呢,明個回去我們便成親,日子剛剛好。」
  話說完,容嫣愣住了,猛然推開他瞪視他的雙眼目光警覺。想起在杭州他說過的那些莫名其妙的話,她霎時間恍然大悟。眉頭一皺,嗔怒喝了聲:「虞墨戈,你故意的是吧!」
  她第一次喚他名字!看來她真的生氣了。
  虞墨戈被問得一怔,可不過須臾,他俊朗的臉便浮出慵然的笑,然望向她的目光確實溫柔繾綣。他又將她拉回來,捏了捏她小臉道。「就算是吧,如果早知道你喝那些藥,我早把你娶了,何苦受這些嘴。」他說著,語氣越來越輕。「可你傻不傻,不知道那些藥傷身子嗎?有了孩子大可留下來啊。」
  話是暖心,可還是氣不平,她撥開他手扭頭嘟囔道:「我哪知道你的意思……」
  確實是他忽略她的感受了,虞墨戈嘆了聲:「是我對不住你。」
  這聲道歉讓容嫣心下無措。他們的關係本來就尷尬,誰又怪得了誰呢。她一點都怨他,也不覺得他錯了什麼。可心裡這麼想,因被騙的事正彆扭著的她說不出口,只得掩飾地擺了擺手,佯做不耐道:「這事我沒怪您,可旁的話我也不想聽了,您休息吧,我也累了。」
  她此刻可是重點保護對象,她說累了,他還敢堅持?忙扶她歇了下,隨後一轉身便要躺在她身邊。
  容嫣猛然坐起來,驚愕道:「你幹嘛?」
  「陪你歇著啊。」
  「不用,您回去吧。」她推著他道了句,見他沒要走的意思,她煞有介事道:「您在這我睡不好。」
  知道她氣還沒消,虞墨戈無奈笑笑。他環視一周,徑直朝窗邊的圈椅走去。清清冷冷地挑了挑衣襟,悠然穩坐在那。
  「您這是幹嘛?」容嫣不解道。
  虞墨戈勾脣佻笑。「既然床上多了個人不方便,我坐這陪你便是。」
  聞言,容嫣有點怔,隨即反應過來「多了個人」指的是誰,她瞥著自己的肚子好不羞窘。自己愁死了他偏還要拿她打趣,於是瞪了他一眼轉身背對著他躺下了。
  不嫌累他便坐著吧,還正愁不能解解被他騙了這一遭的恨呢。
  想著想著,她手下意識地覆在了自己的小腹上,心情複雜。
  這裡真的有個小東西了嗎?如果有了,那她果真是非嫁他不可而且越快越好,想到自己那麼一攤子事還沒個著落,心裡亂糟糟的。可若問自己悔嗎?
  嗯,好像一點都不……
  容嫣嘴硬,可她哪裡真捨得讓虞墨戈坐上一夜,夜裡還是讓他躺在身邊了。二人各懷心思,一夜輾轉,許久才入睡。
  第二日,本以為容嫣原諒自己了,然她竟一句話都不曾主動與他講,順帶著連楊嬤嬤也被怨了幾日。
  虞墨戈這才知道原來她還真是有小脾氣的。也不知這氣何時能緩過來,但他發現她開始有意無意地注意飲食,連動作也開始小心翼翼的,生怕哪個動作不小心閃了身子。他不禁暗笑:她到底還是在乎這個孩子的。於是越發地覺得她可愛了。
  如是一直到了六月三十,他們終於到了通州。擔心容嫣身子不適,先遣人回府通報,二人留宿一晚,七月一日才趕回的京城。
  虞墨戈送她回葉府,也老太太聽聞外孫女回來,坐在前院正堂侯了她一頭晌,見了容嫣眼圈都紅了。
  「下次再不叫你走了。」沈氏拉著她道,「聽下人說你暈船又起了疹子,我昨個擔心得一夜沒睡。眼下可都好了?」
  容嫣笑笑,安慰道:「惹祖母擔心了,您看我不是好好的。」
  「哪裡就好了,都瘦了。」沈氏摸著她小臉嘆道,隨即眉毛一擰,板著臉道:「這回可不許你任性了。還說天天膩著我,這才來京城幾月,就瞧著你整日往外跑,害得我掛念著。今兒開始哪都不許去了,乖乖在我身邊守著,趁你嫁人之前這段日子,我祖孫二人好好親近親近。」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9-20 00:12:47

第十章

  說著,她把容嫣手攥得更緊了。兒孫瞧著不禁感嘆,到底在老太太心裡,還是容嫣最重要。不過沒人計較這些,畢竟容嫣是個可憐的,誰不心疼呢。
  自打她和虞墨戈訂婚後,沒了她和寄臨這樁事,陳氏釋然。畢竟把人傷過,因著幾分愧疚她對容嫣更是用心。可無論怎樣熱情,容嫣如何識禮,二人之間還是生疏了許多,這隔閡難抹了。
  即便如此,她該做的還是要做,算是彌補吧。
  陳氏提早便將望峴院拾掇好了,知道沈氏思念孫女還特地在她跨院正房安置出一間碧紗櫥給容嫣,方便祖孫親近。言道容嫣來了府裡這麼些日子,不是她忙著田莊,便是大夥忙著寄臨春闈的事,對她有所忽視,如今趁還有段日子出門定要好生照顧,作為葉家表小姐風光出嫁。陳氏甚至打算聯絡通州祖家,商議容嫣出嫁,容煬留在京城的事……
  容嫣瞧得出來她是用心了,想必她這些日子是沒少了忙活。可思及曾經,容嫣依舊沒辦法坦然接受,唯是禮貌地笑了笑,還未待她開口,虞墨戈先道了:
  「葉夫人費心了,不過這些都不必了。通州容家我自會去說和,不勞您操心了。至於容嫣,我想盡快與她完婚。」
  「盡快?」陳氏還沒反應過來,老太太追問了句。「是要多快?下月嗎?」
  虞墨戈含笑搖頭。「不是,是這月七夕。」
  七夕?今兒初一,那不就剩五天了?大夥驚訝,這也太急了,二人可是才從江南迴來啊。
  「這是你自己的意思,還是英國公府?」沈氏愁眉不展,她可不想孫女的婚事這般匆忙。
  虞墨戈笑笑,恭敬道:「是我的意思,不過您放心,府上早便準備好了,若非此次南下我二人如今已是夫妻了。容嫣此行順利,八月收棉想必她還要忙著她自己的事,我又不忍誤她,想想還是提早完婚,彼此都安心了。」說著,他又朝沈氏揖了一揖道:「也算我私心吧,忍不得相思苦,和您一般巴不得日日守著她,請祖母原諒。」
  話語誠懇,連「祖母」都提前喚了,大夥不得不感嘆:這出了名的紈褲虞家三少,竟也有痴情用心的時候。於是一個個不禁含笑點頭,可唯是堂上的沈氏眉心不展。她看了看虞墨戈,又看了看容嫣,沉默須臾緩聲道:「這話過會再道,嫣兒,你隨我來。」
  容嫣隨沈氏去了正堂稍間,嬤嬤把門關上,沈氏打量孫女,從頭到腳,一絲一寸都沒放過。
  「這些日子虞少爺可是一直都陪著你?」沈氏問道。
  不知道祖母想要說什麼,容嫣勉強笑笑。「是,他一直照顧著孫女。」
  沈氏長出了口氣,整個人松垮下來,容嫣趕緊上前攙扶她坐下。沈氏順勢將她也拉坐在身邊,目光疼惜地打量,見她小下巴瘦得更尖了好不心疼,幾欲隱忍最後還是開口問道:「與祖母說實話,為何這般急?虞少爺我不了解,可我知道你,你向來穩妥仔細,不是這般冒失的孩子。可是有何苦衷?」
  祖母神色關切,容嫣一時真不知該如何解釋。可她越是為難,沈氏越是覺得她有難言之隱。
  這婚事本就來得蹊蹺,莫不是他二人之間有何私密?她甚至懷疑起二人成婚的真正目的。一個放蕩不羈的公府嫡少爺,一個和離的小姐,能走在一起本來就讓人不可思議,難不成一個是為了娶而娶,一個是為了嫁而嫁,需要的僅僅是身份而已?
  若果真如此,沈氏的心一涼到底。「嫣兒啊,我知道你心寒,當初要你跟了寄臨你三舅和舅母反對,但這事還是得看你們,況且不是有祖母在嗎。就算你果真不喜歡寄臨,咱還可以慢慢等,在乎人家的口舌作甚,任他們嚼去,咱過自己的便罷了,何苦非要與他們置這個氣。你是嫁出去了,把他們的嘴堵住了,可你的將來呢?秦府的日子還沒過夠嗎?無論身世地位,虞少爺比起秦晏之有過之而無不及,秦府好歹還有個郡君疼你,可英國公府呢?再想想虞少爺名聲在外,你何苦糟踐自己啊。」
  這話說得容嫣好生無奈,她知道祖母心疼自己,可若再不解釋這誤會便大了。況且連親近的祖母都這般揣度,外面人還不定怎麼論她和虞墨戈呢。
  不過外人怎麼想她不在乎,不能讓祖母不明不白。
  「祖母,您誤會了。他是真心要娶我,沒有半點假意。」
  「可娶也不急這一時啊,如此匆忙,嫁妝還好說,我為你訂制的鳳冠霞帔還沒繡出樣子呢。何況他才回來。五天啊,英國公府能準備出什麼囫圇樣。我是想好了一定要讓你風光出嫁的,可他們這……這哪裡把人放在眼中了。」
  原來祖母擔心的是這個,容嫣笑笑,安慰道:「他不是放在眼裡,是放在心裡了。」
  沈氏不解。然容嫣抿緊了脣,目光不敢對視祖母,臉頰霎時間窘得如沾了晨露的紅蘋果,水潤潤地都快熟透了。這話難以啟齒,她只得咬牙拉過了祖母的手放在了自己的小腹上。
  小腹平坦,什麼都沒有。可這一剎那沈氏都懂了,驚得半晌合不攏嘴!
  「有了?」沈氏囈語道。
  容嫣點了點頭。
  沈氏還是不敢相信,這麼可能?自己的孫女自己知道,向來乖巧守禮,怎麼可能做出這般出格的事。曾經與秦晏之訂了親都不敢與他共處一室,可如今她竟然……
  不對不對,這怨不得孫女,要怨只能怨那個浪子!
  「是他強迫你的?」沈氏瞪目道了句。
  容嫣泄氣了,撒嬌地喚了聲「祖母!」拉著沈氏的手急迫道:「您怎就不信他呢?就算您不信他還不信我嗎?我知道您心疼我怕他委屈了我,可您想啊,他能讓大夫人親自來提親,還護著我南下,因為有孕他下船連家都沒回便來商議婚事,這處處不都是為我著想嗎?您放心,我會過得很好的,定不叫您操心。」
  「傻孩子!」沈氏心軟了,慈愛地嘆了聲。「我不怕操心,哪怕為你操心餘生我也願意,我只要你過得好。」
  「若是如此,那您更該讓我嫁他了!」容嫣含笑聲音軟糯糯地道了句。
  如此沈氏還能說什麼,孫女這般願嫁,她只得道:「都依你吧。」
  說罷,瞧著她滿足的模樣,她又無奈搖頭,嘆聲道:「依是依你了,我也盼著你們恩愛,不過真的哪日他待你不如曾經,千萬別在自己扛了,告訴祖母,祖母接你回家。」
  這話一落,原本興奮的容嫣再忍不住了,驀然伸臂抱住祖母扎進了她懷裡。其實容嫣早便想這麼做了,可礙著禮數她不敢,如今沒人在她才不顧那些。祖母懷裡暖暖的,深沉的熏香讓她莫名地心安,心安到想到要離開祖母她鼻子酸酸的,眼淚流了出來,不住地抽搭。
  沈氏笑了,拍著她背溫慈道:「別哭了,哭壞了你不打緊,若哭壞了我的小玄孫我可不依了。」
  不說倒好,這一說容嫣哭得更厲害了,她是幸福的。有愛人有親人,容嫣突然覺得這輩子值得了。
  方才去稍間時沈氏是冷著張臉的,回來顏色依舊沒好看多少。她肅然對著虞墨戈,道這婚事她應下了,七夕可以,但該有的風光半分都不能差,絕不可因匆忙而虧了容嫣。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9-20 00:12:55

第十一章

  五天,這要求可有點高。不過是自家老太太,大夥也不好說什麼,只得笑容可掬地對虞墨戈解釋道:老太太這是愛孫女心切,多體諒,多體諒。
  虞墨戈全然不在意,唯是含笑點頭,篤定地望向容嫣,目光溫柔似水……
  得消息孫兒從江南迴來了,虞鶴丞一早便在祿慶堂等著,直到傍晚時分才見了他人。聽聞他回京便先行去了葉府,虞鶴丞心情複雜。難得見孫兒對誰這般上心,知道這姑娘對他意義非凡,可想到她的身世,他做祖父的心裡也不是個滋味。
  不過大兒媳說得對,他不是個不理智的孩子,選擇她必然有他自己的原因,只要他喜歡便好,況且他的性子誰又扭得了呢?
  正想著,虞墨戈到了。
  給祖父請了安,虞墨戈簡單地詢問了幾句家人,祖父道除了寧氏還未從虞晏清被流放的哀傷中走出來,其它都好。於是又打聽了田嵩的案子如何,虞墨戈沒有隱瞞,一五一十地與祖父講了。祖父沉默須臾,沉重點頭,道他做得對,秦大人是個耿介之人,朝廷需要這樣的人。不過至於之後孫兒要如何辦,他沒多問,他相信虞墨戈自有打算。
  然作為武將,二人還是忍不住聊起了沿海倭寇。虞墨戈將見所見所聞盡數道來,憂心頗重。
  而虞鶴丞的心思都在孫兒身上,瞧得出他是真的走心了。自打他入仕,虞晏清離開後,他漸漸從渾噩中走了出來,恍若換了個人。不,應該說是恢復了往昔的模樣,甚至比曾經更成熟沉靜了。虞鶴丞欣慰,有些事也該與他商議了。
  「晏清被流放,此生怕是都回不來了。虞家的爵位還是要有人來繼承,明個我便上書,請求列你為世子。」
  其實一直在虞鶴丞心裡,虞墨戈才是合格的爵位繼承人,若非當初兒子虞琮堅持,而虞晏清又是長子,他絕不會讓他做世子的。
  虞墨戈沉吟片刻,隨即淡淡道:「祖父還是把世子之位給孤鳴吧。」
  虞鶴丞沒想到他會拒絕,一時驚忡。虞墨戈鎮定地看著祖父解釋道:「我明白祖父心思,兄長流放,二哥是庶出,大房只有我自己了。可我不能繼承爵位,皇帝限制我帶兵出征,我此生都任不了武職了,英國公府是武勛世家,我如何能傳承。我不能讓虞家停滯在我手裡,還是讓四弟做世子吧,他和二叔在神機營,再合適不過了。」
  「皇帝既然能讓你入仕,又沒有因虞晏清的案子牽扯英國公府,你怎知他哪天不會恢復你的武職呢?孤鳴再合適也不及你。」
  虞墨戈無奈搖頭。武官是囚籠外的野獸,文官則是指尖上的螞蟻,就算捏不住,它也翻不出手掌心來。除非入閣為相,但皇帝會讓他登上那步嗎?不可能。他們真以為皇帝是原諒了英國公府嗎?不是,他是想把英國公府操控在股掌間。這事不管虞晏清是否真的看透了,但是他牢裡說的那話是對的:皇帝看似幫他,其實就是要各個擊破,毀了英國公府。
  前世不正是如此嗎?先廢了他的職,再借虞晏清之手將他押入大牢,逼得祖父古稀之年仍掛帥出征,結果戰死沙場。他悲痛欲絕,主動要求平南倭戰北虜,結果不但失去了二哥,自己也喪命於虞晏清手下。
  前世,直到死亡他始終認為是虞晏清聯合首輔害了他,然這一世他才清楚,事情絕沒那麼簡單。至於原因,他一直找尋。而在答案沒揭曉前,整個英國公府都處於危險之中,為了不重蹈覆轍,他必須小心謹慎。
  「祖父,您是小看了孤鳴了,他只是沒有機會而已。況且我也不想再走那條路了,仕途也很好,官場可不一定就比戰場安穩,暗潮洶涌怕是戰場還不及啊。」
  虞墨戈嘆道。不過見祖父依舊眉頭緊蹙心有不甘,他笑了,又道:「我昔日跟著您南征北戰,眼下都是要成親的人了,您還不讓我安寧地在家留些日子,非急著把我朝戰場上趕嗎?即便您願意,我還得為我妻兒想想不是。」
  話說得在理,虞鶴丞猶豫了,路可不就該他們自己選擇如何走。雖是理解,然瞧著虞墨戈那佻薄勁兒,心裡又來了氣。於是嗔道:「才定了婚便一口一個‘我妻’喚著,讓人聽了成何體統!且妻都未娶,哪來的兒!往日凜然持重的人,怎這兩年便渾成這般!」
  生活已經夠緊張了,何必還要那般累。況且虞墨戈也不覺得自己說的錯,她馬上便要是他名正言順的妻子了有何不能喚的,至於兒……虞墨戈想著想著忽而笑了,對著祖父道:
  「祖父,我今兒還有事要與您商議。我的婚期,怕是要提前了……」
  明明是大房娶親,可把二夫人袁氏給忙壞了。
  國公夫人徐氏是續弦,其父親曾任禮部侍郎,她雖為國公爺生了一兒一女,但為人仍低調不張揚,又因著年紀與前兩房兒媳相差不多,故而根本端不起國公夫人的架子,於是這中饋也一併交給了大兒媳管理,這一管便有十幾年了。
  這十幾年裡,寧氏倒也用心,可自打愛子虞晏清被流放後,她整個人都垮掉了,每日除了在佛堂給長子祈福,保佑他平安無疾,事事都不理睬。於是這中饋便落在了二房袁氏手裡。
  中饋誰不願管,別看操心,那在府裡腰桿子可是挺直的。可管便管了,沒成想寧氏撒手撒得這麼利落,連小兒子的婚事也要她來操辦。
  更要命的是,虞墨戈只給了她五天的時間。五天啊,就是尋常人家都嫌匆忙,更何況是他們這高門大戶,說道規矩都能列成書的。
  準備喜服、布置新房、請福人司儀,定宴席單子、下禮,發請柬,祭祖……等等,袁氏帶著一家人忙得焦頭爛額,然虞墨戈竟一條都不肯抹,絲毫不能差。
  不過是娶個和離的女人,至於這般大張旗鼓,生怕全天下人不知曉嗎。想想自己娶兒媳也沒這般用心,袁氏哪能沒個脾氣。不過思及虞墨戈打算把世子之位讓給兒子,再苦再累她也默默往肚子裡咽不敢多說一句,只要世子冊書沒下,她便不能得罪這位三少爺。
  為了讓他滿意,袁氏是卯足了勁,把兒媳婦都拉了出來一起忙活。
  虞孤鳴的妻子是袁氏的親侄女,小袁氏見婆婆盡心盡力地給人家做嫁衣,心裡好不痛苦。好歹也是自己親姑母,當初娶自己也沒見她這般。況且嫁進來都是虞家媳婦,憑什麼她就要給容嫣忙活。照這麼說自己還不及個二嫁女?
  自己侄女,看著長大的,袁氏明白她的小脾氣,於是勸慰她:大夥為虞墨戈操心還不是因為大房受重視,可明個若是孤鳴成是世子,那橫著走的可就是二房了。忍忍,忍忍便過去了。
  倒是這麼個理。可袁氏一轉身的功夫,小袁氏還是撇了嘴,就算孤鳴當了世子又如何,老太爺的心裡裝得都是三少爺,世子也不過就是個名分的事!看看當初虞晏清不就知道了,國公爺何嘗把他放在眼中過。
  願意不願意,這婚事還是得辦,熬了幾個不眠夜後,這日子總算是到頭了,七夕終於來了……
  英國公府上下忙著,然葉家也沒閑下來,全家都在為容嫣出嫁而準備著。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9-20 00:13:07

第十二章

  按理來講,容嫣還是容家女孩兒,理應從通州祖家出嫁,然不知道虞墨戈究竟對容家說了什麼,祖母梁氏稍話來,讓容嫣直接從葉府出門。
  容家如何都沒想到能高攀上英國公府,梁氏激動,然想到女兒容畫的教訓,不敢再大張旗鼓四下宣揚,要知道容嫣可比容畫心思重多了。可她也不甘就孫女就這麼嫁了與自家一點關係都沒有,於是便遣容仲琨和容煥父子,打著送嫁妝的名義進京了。
  容仲琨是個老實人,膽小臉面薄,早想到葉府不會給他何等好臉色,可為了容家還是硬著頭皮來了。因為休妻的事,萬氏足足鬧了半年,被她攪得容家顏面掃地,這官司到今兒也沒撇清,只盼著能沾沾侄女的光,甩了這個包袱,讓他消停消停。
  瞧著那兩箱嫁妝,葉府不屑,可容嫣明白以容府眼下的狀況,能出這麼多已然是不易了,況且她也不在乎他們能出多少。
  容嫣打量父子二人,一個黑瘦半年的功夫好似老了十歲,而另一個原本還桀驁不馴眼下也不得不低眉順目再不敢張揚了。
  畢竟家人一場,葉府勉強把二人留下了。
  沈氏可是不能讓外孫女虧了,她早便將嫁妝準備好了,不過那個時候她以為容嫣嫁的是自己的孫兒寄臨,於是在原有的基礎上又加了不少。畢竟日後不在自己身邊,總不放心,多些嫁妝給她撐撐面子也好別叫人家看輕了。
  祖母用心良苦,容嫣自然清楚,其實她也真心不願離開祖母。
  容嫣從江南迴來後,只是第二日葉寄臨從翰林院回來看了她一眼,除了問了些南行的事其他一概沒提。
  問候過他又要回翰林院了,容嫣隨家人送他到門廳,他回身看著她沉默良久,望著她的目光深沉而陰郁。容嫣心情不甚好,想躲,可他轉而陰霾散盡,笑道:
  「表姐,恭喜你。」這話揣在心裡抉擇,他到底還是說出來了。
  聞言,容嫣釋然。莞爾點頭,「謝謝表弟。」
  這幾日容嫣一直睡在老太太的房裡,一來沈氏確實舍不得這個孫女,二來也擔心容嫣的身體。她有孕的事沈氏誰都沒講,一切都等嫁進去再說。
  還有兩日了,沈氏讓嬤嬤把容嫣的枕被從碧紗櫥挪到自己床上,她要和孫女一起睡。
  沈氏抱了抱孫女,笑道:「小時候你才那麼大,抱在懷裡小小一團,如今真是抱不動了。」說著,她神情黯淡下來。「老了,我真的是老了。」也不知道自己還能護她幾年。
  容嫣朝祖母貼近,撒嬌道:「誰說的,您才不老,您長命百歲,明個還要抱嫣兒的孩子呢。」
  沈氏點了點她小鼻子。「你都是英國公府的人了,人家也有祖母,這孩子哪容得我來抱。」
  所以說啊,還是把她留在身邊最好,怎奈她和寄臨無緣,自己也沒這福氣了。
  想著想著,沈氏又叮囑道:「公府不比咱家,日後要謹言慎行,敬重長輩,雖說虞三少爺對你體貼,可畢竟要和一家子人生活,這人多了難免會生矛盾,但凡事不要往心裡去……」說著,想到曾經在秦府,老太太又忙道:「……可也不能委屈了自己,你這孩子,之前太能忍,如今瞧著是歷練了,可祖母還是不放心啊。也不知道讓你嫁出去到底對不對,我這顆心啊,是掛在你身上了……」
  「祖母……」容嫣吸了吸鼻子。
  沈氏以為自己說重了話,趕緊拍著她哄道:「祖母也就是惦念你,你別往心裡去,你過得好比什麼都強。就算不好也沒關係,記得祖母說過的話,回來找祖母。」
  她越說,容嫣眼淚越是止不住,心暖得一塌糊塗。
  「祖母,我一定好好的,您也要好好的。」
  沈氏眼眶也熱了,笑容柔和。「那是自然,祖母一定好好的,長命百歲,祖母還得給你撐腰呢……」
  祖孫二人許久沒這般親近了,聊到了二更,最後彼此擔心對方的身子吃不消才不得不止住話睡下了。
  第二日一早,虞家來下催妝禮,禮品陸續被抬進來,竟把葉府前院庭院鋪滿了。陳氏打開頭箱,一整套的鳳冠霞帔,做工好不絕倫,葉家的也算精緻了,然還不及人家鳳冠上那顆明珠。這麼大的明珠也就是身為誥命的沈氏和陳氏在宮宴時見皇后配帶過,想必不是虞家的珍寶那也是先帝給虞家的賞賜。
  蔣氏還是頭一次見,更是嘖嘖稱奇。如此風光,直道容嫣命好。
  容嫣看著那鳳冠直發怔,心裡莫名地緊張,不安定起來……
  自己真的要嫁了?
  七夕前日,容嫣回了自己的房間。心綿綿地亂,久不能安眠。
  新婚那日,她早早便起了,準備梳妝。沈氏也帶著全福人來了,都是和葉家關係較好的各府夫人,哪一個都是兒孫滿堂一生順遂。
  這些人裡,容嫣看見了姑姑容畫。
  前些日子葉衾和趙子頊的婚事定下了,容畫和葉家的關係緩和了不少,眼下侄女出嫁,她是必然要來的。
  雖說接觸得不多,畢竟是骨肉至親,見她出嫁猶如女兒,可偏就是冷淡的性子,想要親近不知該如何親近。想到曾經的自己,唯是對侄女勸道:「珍惜眼前人,好生過日子吧。」
  說罷,沉默不語了。
  容嫣含笑應下,這功夫,房外傳來爭執聲。聽著像是青窕,眼見著人未露面肚先進,容嫣更確定是她了。
  「母親,別攔了,沒事的……」青窕一面挺著肚子入門,一面對攙扶著她的葉綺蓁道。
  葉綺蓁瞪了她一眼,嗔道:「你這沒幾日便要生了,自然無礙,可你衝著新娘子怎麼辦!」
  青窕看著正梳妝的容嫣愣了一瞬。
  按理孕婦是不能出現在婚禮上的,一來新娘會對未出世的孩子沖喜,對孩子不利;二來孕婦也會衝了新娘,讓新娘三年懷不上孩子。所以這些日子,大嫂江氏一直都沒出現在容嫣面前。
  「這……」青窕無措,卻又不捨。
  不過對容嫣而言,她還用在乎這些嗎?三年不孕,那不可能了。她抿著剛搽了口脂的雙脣,含笑道:「都這個月份了還要來,難得表姐惦記我,快進來吧。我無礙的。」
  青窕這才滿意地扭著肚子進來了。走到容嫣身邊還不忘回身對母親擠了擠眼睛道:「誰說孕婦就是不祥的,我可吉祥著呢。」說著,又對容嫣道:「表姐來給你送運(孕)氣呀,你肯定懷得快。」
  容嫣看著她苦笑不得,送運氣,南下之前她便是如是說的,可不真真是沾了她的「孕」氣。
  大夥歡笑著,全福人開始給容嫣梳頭。
  「一梳梳到頭,富貴不用愁;二梳梳到頭,無病又無憂;三梳梳到頭,多子又多壽;再梳梳到尾,舉案又齊眉……」
  聽全福人唱著,容嫣心裡說不出的滋味,是喜更是一種感慨,她經歷兩世,自己的心願終於要了了。
  才剛剛整理完畢,迎親的人便已經到了。沈氏含淚而笑,親手將銷金的紅蓋頭給容嫣蓋上,便去前院迎客了。
  正堂庭院中。沈氏位前,葉承稷和葉承弼則居老夫人兩側,容仲琨雖是叔父卻也不敢在葉府張揚,只得帶著兒子默默跟在葉承稷身後。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9-20 00:13:19

第十三章

  聽聞新郎入門了,兩位老爺的同僚好友和葉府的親朋全部都從課堂花廳裡走出來,站滿整整一庭院,連遊廊裡也多了幾個葉府的小輩。
  爆竹聲響,言笑聲起,從門口傳到門廳,最後繞過穿堂。大夥都屏息凝神地朝一處望,只見身著大紅吉服,頭頂玉冠的虞墨戈邁著穩步從影壁後繞了出來,眾人不禁吸了口氣——
  虞墨戈身材高大挺拔,武將的威凜英氣盡顯,讓人望而畏之;可骨子裡透出的清冷又讓他多了分文人的沉靜;白膚玉容,峻峭清冽,即便是艷麗似火的吉服也絲毫掩不住他的仙姿逸氣,反襯得他如崑山之玉,舉世無雙。
  大夥看得有點呆,尤其是見到他身後的一眾權貴。連容畫的夫君,中軍都督府的大都督昌平侯也來了,還有刑部尚書,都察院左都御史……這一時間大夥愣得竟忘了這是迎親,一個個都心懷忐忑地想要上前施禮。
  不過人家可沒工夫應付他們,幾人隨著新郎官穩步上前,站在葉老夫人面前。虞墨戈微眯的狹目中蘊著笑意,他端來茶恭敬奉上,道:「孫婿給祖母請安,祖母請用茶。」
  這迎親隊伍好不體面,沈氏看了看他身後面帶喜色的各人,又目光激動地盯著他,眸中淚光點點,不住地點頭。「好好。」說著,接過了茶飲了口。
  茶敬過了,時辰已到,蔣氏和陳氏趕緊將新娘攙扶出了閨閣。
  上花轎本應由未婚的兄弟背出來,可容煬太小,而寄岑和容煥已婚,這任務除了寄臨便無人可為了。大夥頗是尷尬,不知該如何開這個口,倒是寄臨笑笑,徑直矮在容嫣面前道了句:「表姐,我送你。」
  容嫣遲疑,卻也只得上去了。從清菡苑到前院大門要穿過花園和後院,路程不算短,可寄臨卻覺得走得太快了,快得一眨眼的功夫他便要把人交給另一個人。
  他將容嫣攙扶入了花轎,面向英氣逼人的虞墨戈,他從容淡定,平靜地道了句:「照顧好表姐,別讓我後悔。」便微微挑了挑脣。
  虞墨戈清冷而笑。朝眾人頜首告辭,單手一勒韁繩,蹬上了駿馬。一眾迎親隊伍在爆竹及鑼鼓聲中浩浩蕩蕩地朝英國公府而去。
  望著遠去隊伍,寄臨神色漸漸淡了下來。晌午陽光明亮卻照不到他心底,他心底的陽光早便隨著南下的船去了……
  「走吧。」他淡淡對身後人喚了一聲,連招呼都沒打隨即帶著下人走了,回翰林院了。
  陳氏瞧著沉鬱的兒子想要去攔,葉承弼卻拉住了她,凝眉搖了搖頭,嘆聲道:「讓他去吧。」
  容嫣沒去過英國公府,但聽舅父說英國公府在城東,離城西的葉府有段距離。八抬大轎,也算寬敞,可畢竟要一動不動地坐著,懷裡還抱著寶瓶,隨著轎子的晃動她心也跟著緊張不寧,胃裡開始不舒服,一陣陣的酸意漾著。
  她方找了個不會碰歪鳳冠的角度靠在轎壁上,便聽聞隔著轎簾有人悄悄問了句:
  「可還好?」
  容嫣馬上坐直了身子,可不要說掀開轎簾,就是蓋頭她都不敢動一動。不過她聽得出來那聲音是誰,於是應道,「還好。」
  窗簾外,虞墨戈低沉地「嗯」了一聲,安慰道:「快了,馬上便到了。」
  容嫣微笑,方要應聲便覺得有東西碰了她肩一下,她偷偷掀了蓋頭瞧了一眼,虞墨戈一隻手從簾外伸了進來,手裡握著什麼。她下意識去接,摸到她微涼的小手把東西一塞,他瞬間又離開了。速度快得容嫣都沒反應過來,再張開手,掌心赫然竟是幾顆黑黝黝的小酸棗。
  她突然忍不住笑了,不過還是揀了一顆放在口中。
  好酸啊,酸得她顰眉闔目,難以下咽。可偏偏這酸竄入心底便成了甜,甜如蜜汁……
  吹吹打打,走了近一個時辰,終於到了英國公府。
  轎子一停,隨著唱禮,容嫣下轎。坐得時間太長,腿腳都不利落了,全福人趕緊上前來摻扶。矇著蓋頭任人牽扯,也不知走到哪了她心莫名慌亂,可沿著蓋頭縫突然看到了一雙熟悉的皂靴,她心安了,於是跟著這雙皂靴跨了馬鞍,邁了火盆,一直到了英國公府前院正堂。
  那雙皂靴從引著自己到面向自己,容嫣明白,他們該拜堂了。
  唱禮聲響起,容嫣的心不受控制地加速跳了起來,感覺一開口便要跳出來了。指尖涼浸浸地,緊張得不得了……
  「三拜聚全,禮成。」
  一聲悠揚頓挫的唱和聲響起,容嫣一刻提懸的心忽而落地。
  全福人依舊攙扶了容嫣,而她依舊跟著那雙皂靴到了新房。那雙鞋停下,她也停下,那雙鞋轉過來,她捏緊了掌心,隨即一雙溫熱的大掌握住了她冰涼的小手。隔著紅綢蓋頭,頭頂上他柔聲問道:「累嗎?歇會兒。」
  一路周遭喧嚷,容嫣什麼都看不見,身邊一切都是陌生的,她被人引來推去,有種墮入霧裡的無措茫然。眼下驀地觸碰到了熟悉的溫度,聽到了熟悉的聲音,她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緊緊地握住他手,不想撒開了。
  可周圍人卻笑了。
  「小夫妻好生恩愛啊,這會兒三少爺便心疼了。知道您憐惜新娘子,可咱這禮也得繼續啊,得討個好兆頭不是。」
  「可不是,您日後啊,有的是時間疼惜。」
  說話的武陽侯夫人,把大夥逗笑了。見虞墨戈也淡淡一笑,將新娘子攙扶在床邊坐下。她趕緊吩咐下人端著乾果上來,要撒帳了。
  大棗、花生、桂圓、蓮子,幾位夫人你一把她一把地揚起。容嫣和虞墨戈並坐著,承受著落下的乾果。
  武陽侯夫人又笑了,著急道:「我說三少爺,您倒是接幾個果子,早生貴子,多多益善啊。被別只顧著握著新娘子的手,咱心急不急這一時。」
  被說得好不窘迫,容嫣趕緊撤回手。她這一縮,眾人笑得更歡了。虞墨戈也低著嗓音笑了兩聲,手掌一伸淡然道:「好,那就麻煩夫人了。」
  「得了。」武陽侯夫人喜喚了一聲,連著兩把下去,虞墨戈手快,接了個滿懷。
  大夥哄笑,撒帳算是了了。
  接著便是挑蓋頭飲合酒。虞墨戈接了金秤桿那一剎,房裡頓時安靜了,直待蓋頭被掀起的那一刻,便聞眾人不由得長抽了口氣,隨即嘖嘖聲起。
  「……新娘子太俊了,這簡直是珠聯璧合,太般配了。」
  「可不。三少爺好福氣啊,娶了這麼漂亮的媳婦。」
  眾夫人雖誇著,芥於容嫣的身世,再多的話也不好多說,於是便催促著二人飲合酒。虞墨戈結果兩隻酒杯,看了看,似有猶豫。
  容嫣明白他在顧慮什麼,輕輕扯住了他的袖口,二人脈脈對視,她含笑點了點頭。虞墨戈才試探著遞過了酒杯。
  二人飲下,禮成。
  一眾人鬧也鬧過了,便都出去吃酒了。
  虞墨戈喚了聲,只見隨著兩幾陌生的小丫鬟,楊嬤嬤和雲寄春熙入門,他一早都安排好把她們接來了。
  他站在她面前看著她,目光眷眷久久不錯,房中鮮紅,燭火搖曳,眼前人美得亦如幻影。他下意識去摸了摸她臉,觸感真實,於是安心而笑,柔聲道:「我去會賓客,過會兒便回來。折騰一整日累了吧,若是熬不住便先歇吧,不用等我。」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9-20 00:13:29

第十四章

  說罷,他安排楊嬤嬤和小丫鬟伺候少夫人,獨自出了門。
  容嫣望著他出門,再回神打量身周一切:紅漆描金雲紋的拔步床,紅紗喜帳朦朧,連理燭台,鳳鸞雕屏……
  撫著鴛鴦帶綰,摸著馨香綿綿的並蒂蓮花繡枕,容嫣終於意識到:
  他們真的成親了。
  兩個公府的小丫鬟幫楊嬤嬤給少夫人卸妝,瞧樣子也不過十六七歲,容嫣問了她們名字,一個叫紫苑,一個叫紫芙。
  紫苑瞧著年長些,略顯靦腆,倒是年紀小的紫芙更激靈,頗是愛笑。
  「你們留在公府多久了?」容嫣問道。
  紫苑淺笑。「回少夫人,快五年了。」
  「五年?那可是不短。」容嫣笑嘆,「你們以前也在這院嗎?」
  「這繁縷院奴婢們可進不來。」紫芙給容嫣摘著頭上的簪花道。「這院原是大將軍和大夫人的院子,打大將軍去了,夫人怕觸景生情這院一直空著,連世子爺都搬進不來。偏就讓三少爺討下來了,為的便是迎您入門,三少爺可是惦記夫人呢。」說著,看了眼對面的紫苑,見紫苑抿笑點頭她又道:「我們跟著夫人可享福了。」
  二人沒覺得什麼,倒是身後瞧著年長於楊嬤嬤的方嬤嬤開口了。「回少夫人,她們是二夫人從西院調來的,專門伺候您。三少爺不常在府上,貼身小廝也只曲水一人。」
  方嬤嬤語氣沒有任何起伏,故而顯得冷淡淡的。二人聽聞便明白夫人問的是什麼了,皆噤口不語。人家是在打聽她二人的身份,丫鬟和丫鬟也是不同的,有些是伺候起居的,有些可是當做通房養的。
  其實容嫣也不過是聊聊而已,便笑著應下。她透過銅鏡看望向身後的方嬤嬤,二人對視,她竟絲毫不躲,連絲驚愕都沒有,平靜得像座雕塑。容嫣對著她微微一笑,心裡卻越發的對她好奇了。
  卸了妝,方嬤嬤送容嫣去了東稍間的淨室沐浴,待穩妥後,獨留下楊嬤嬤和雲寄,她一臉肅然地帶著小丫鬟們都去了西廂。
  雲寄看著窗外小聲嘟囔了句:「好厲害的嬤嬤。」
  「厲害便對了。」楊嬤嬤一面給容嫣撩著水,一面道。「沒個厲害的,如何管住這些心思活泛的。」
  「嬤嬤這話何意?」雲寄不解道。
  「當下人的,最忌諱話多。才第一次見夫人,主子脾氣秉性還沒摸清便什麼話都敢說,那以後什麼做不出來。方嬤嬤這是帶她們出去訓話了。」楊嬤嬤在秦府待了這麼久,什麼沒見過,也是帶過小丫鬟的。
  容嫣沒在意,捏了捏肩,楊嬤嬤知道她是坐了一天累到了。於是幫她揉了起來,嘆道:「咱家小姐身份在這,門戶比英國公府低,若對她們松了,她們定然不會把小姐放在眼裡,覺得小姐好欺負;若是嚴了,便會嚼舌根道小姐苛刻,擺譜。左右都不是,所以啊,有個人能代小姐管制她們最好,所以說有方嬤嬤在是好事,想必這也是三少爺為小姐的打算吧,不叫小姐操心。」
  如是說,雲寄倒是明白了,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可眉頭依舊緊蹙。「……話是這麼說,我還是瞧著那嬤嬤生畏。」
  「你踏踏實實地,做到問心無愧,便誰都不用怕。」容嫣對她笑道。「以後多跟著嬤嬤學著些公府的規矩,盡量別出錯,挺直了腰桿也別叫人瞧不起了。」
  「嗯。」雲寄信心滿滿地點頭應下。
  楊嬤嬤也跟著笑了笑,抬眼望了眼窗外,見西廂沒個動靜,估計方嬤嬤還沒訓完話。她左右思量,猶猶豫豫不知該不該講。容嫣瞧她那樣便知有話說,於是先開口問了。
  「……今兒下晌,三少爺遣人接我們來的時候,我在英國公府的賓客裡看見秦少爺了。」
  容嫣頓了一瞬,隨即淡淡道:「怕是大半個朝廷都來了,他來也正常。」
  「可他帶著位夫人來的。」
  「夫人?」
  「嗯。我打聽了,上月他成親了,娶的首輔家的小姐。」楊嬤嬤道。
  容嫣回頭看著嬤嬤,好不驚訝。他居然這麼快便成親了?
  首輔沒有女兒,唯一的小姐便是他侄女荀瑛,他真的娶她了?容顏還記得南下之前,他說過他沒應下這門親事,怎才兩月的功夫他便把人娶了。秦晏之刻板又執拗,認準的事誰都拉不回來,他若不喜歡,便是把心掏出來給他也感動不了,曾經的容嫣不就是個例子嗎?
  首輔,秦晏之……容嫣突然想到了虞墨戈提到的田嵩案,這案子首輔咬得緊,且牽扯到了秦敬修,這便是他們之間唯一的關聯了,難不成秦晏之是為了父親娶的她?
  這裡面的事容嫣不清楚也不想清楚,一切都與自己無關了。對她而言,他娶妻是件好事,不管娶的是誰,他喜歡與否,他們終於走上自己的路重新開始了,再不必有任何牽連。
  容嫣闔目枕在浴桶邊,長長地舒了口氣,釋然道:「娶妻是好事,我也盼著他好。」只有他過得好了,才能真正從過去走出來……
  前院正堂,賓客雲集,一個時辰了,虞墨戈的酒才敬了半數,眼下這酒喝得越發地急了。大夥偏還不放過他,尤其嚴璿,拉著他左一杯右一杯地喝,非絆著他不可,他就是要讓他急。
  喝便喝吧,虞墨戈無所謂,嚴璿的酒量他是清楚的,幾杯下肚便分不清黑白,偏他還逞能,自詡千杯不醉。
  嚴璿早便喝過一輪了,這才不過三杯虞墨戈便瞧著他眼神開始迷離,笑容越來越不受控制,腳底都發飄了。於是趕緊遣人把他扶住,卻問身後有人道了句:
  「虞大人。」
  很熟悉的聲音。虞墨戈勾脣,回身應道:「秦侍郎。」
  秦晏之看著眼前人,分明是直視,可他偏就給他一種居高臨下的壓迫感,這感覺和那日在通州客棧相遇一般。他下意識挺直脊背,努力忽視這種壓迫,可效果不甚明顯。
  他明明官職比虞墨戈要高,然此刻依舊不得不垂目,謙恭道:「父親的事,謝過虞大人。」
  「不必。」虞墨戈清清冷冷地回了句。「今兒是我大婚,您若是道賀,我歡迎;若是道謝,那便不必了。」
  這話一出,身周人不由得將目光投向二人,秦晏之略窘。如何不窘,這種場合他本就是個尷尬的存在。不過他若坦然相對,送份祝福,許人家也會贊他豁達,與前妻好聚好散。畢竟兩人和離後都找到了彼此的歸屬,哪個都不比前任差。可是……
  這「恭喜」二字咬在舌尖,如何都吐不出來,他緊咬著牙關,俊秀的眉心越攏越深。
  這就更尷尬了——
  僵持中,被人攙扶的嚴璿驀地詭笑一聲,熏紅的臉映得那雙桃花眼越發地落拓,眼尾還挑著抹鄙夷似的,冷道了句:「悔了吧!該悔。」說著,伸手去指秦晏之,然卻撲了個空,被下人一把撐住才算沒摔倒。
  若非這一撲看得出他醉得不輕,大夥還真以為他故意挑釁。
  本以為被這麼一激,秦晏之會反駁。可眼見著他面色越來越沉,脣抿得發白,眾人唏噓:難不成他真的悔了?如是,那可真是他自找的了。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9-20 00:13:38

第十五章

  「真是有眼不識明珠……」嚴璿酒勁上來,話也止不住了。「……還是虞兄和嫂夫人最般配,人家恩愛著呢!人家在宛平……」趁著一個酒嗝,虞墨戈止住了他的話,讓下人帶他去醒酒了。
  嚴璿走了,可留下的這半句話不得不讓人遐思無限。宛平……去年虞墨戈可不就一直在宛平,連過年都不曾回京,難不成便是為了她?
  虞家三少爺是個什麼人物,什麼場面沒見過,偏就栽到了一個和離過的女人手裡,想來這個女人也是不簡單。
  如此,便越發地驗證了嚴璿的那句話:秦晏之悔了。
  其實秦晏之真的是來道喜的,還帶著郡君從通州送來的賀禮。即便他再不信任虞墨戈,可她已經嫁他了。他想說:恭喜,希望你能珍惜她。
  可他說不出口,他沒資格說,更是發自內心地不想說……
  「恭喜虞大人。」秦晏之身後,悅耳之音響起,一年紀不過十八九歲,長相清秀的少婦起身賀道,她端了兩杯酒,遞給秦晏之一杯,輓著他對虞墨戈笑道:「今兒虞大人大喜,我隨夫君來給您道賀。且尊夫人是郡君的孫女,她身子不適不能前來,便由我夫妻二人替她送上賀禮,祝您與夫人琴瑟和鳴,白頭偕老。」
  說罷,呷了一口,又拉了拉身邊人。秦晏之看了她一眼,也飲下了。
  荀瑛莞爾,落落大方,端莊恬然。
  虞墨戈含笑道了聲,「謝過秦侍郎,秦夫人。」於是抬手一飲而盡,從容別過,招呼其他賓客去了。
  就在他走過的那一剎,荀瑛斂容,手默默從秦晏之手臂處抽回,面無表情地坐回了原位……
  賓客陸續告辭,虞墨戈回繁縷院時都快二更了,他直接去淨室稍做清洗便回了新房。
  新房中,紅燭搖曳,明亮卻又因這喜色顯得旖旎曖昧。他看了眼拔步床內,紅紗帳裡倚著引枕半臥的人,淡淡一笑,擺了擺手,方嬤嬤和楊嬤嬤便帶著小丫頭們福身,悄聲退出去了。
  虞墨戈從門口開始,一隻只地將蠟燭熄滅,暗黑無聲無息地跟隨著,最後只剩下拔步床裡的一對龍鳳燭。
  他極盡輕柔地去抱她,想讓她平躺下來,可還是驚動了她。
  「您回來了?」容嫣驀然起身,房裡昏暗,她視線朦朧有些看不清。
  「嗯。」他站在她面前,看著她笑應。
  他應該是在笑。他背對著燭光,她只能看見他的輪廓,但他帶著酒意的聲音是帶著歡愉的。
  她揉了揉眼睛歉意一笑。「本是想等您的,這便睡著了。」說著,見他外衫未褪便要起身幫他解衣。可才一直起身子便被他抱住,徑直躺了下來。
  二人貼近,他酒氣更重了。她不禁仰頭,卻只看得到他水潤的雙脣在微弱的燭光下閃動。
  「您醉了嗎?要不要喝水?」她問道。
  他沒應,卻將她摟得越來越緊,溫熱的氣息撲在頭頂,她心跳得有點亂。
  「您……」
  「別說了。」他打斷她,在她頭上親了又親,舍不得離開,含混道:「吵醒你了,睡吧。」說著,便伸手在她背上一下下地拍著。
  他手掌溫暖,透過她輕薄的寢衣,暖了她身子更暖了她心。她朝他懷裡蹭了蹭,貼在他胸口安心地闔上了雙目……
  二人相擁,可懷裡人呼吸弱得幾乎微不可聞,許是耐不住了,她輕輕動了動。
  「睡不著嗎?」他沉聲問道。
  懷裡人一滯,胸口一縷熱氣撲來,她應聲:「嗯。」
  許是她方才睡過,這會兒便沒了困意。可想他也累了一天,眼下一定乏了,她乖巧的貼著他道:「沒關係,一會便睡著了。您睡吧,我陪著您。」說罷,小手沿著他腰間攀上了他的背,抱住了他。
  頭頂人忽而屏息,良久道了句:「有你在真好。」
  他語氣深沉,聽著更像似感喟。容嫣彎脣笑了,應道:「嗯,我以後天天陪著您。」
  像被火苗撩過,虞墨戈心頭一熱,兩世的風雪滄桑在這一刻瞬間化為暖霧——
  從他入門看到她時,他才體會到了家的感覺。那種被等的感覺便是家,她在等著他,等他回家……
  她終於完完全全地屬於他了,終於可以光明正大地擁有她了。火越燃越烈,心被騰化,一股炙熱的慾望衝涌於胸。
  頭頂人呼吸越來越急促,他身上熱發燙。二人相處這麼久,她再了解不過了,於是僵著身子一動不敢動,生怕他這火壓抑不住。
  可來不及了,早便來不及了——
  虞墨戈喉結一動,翻身將她壓在了身下,星眸相對,他驀地吻了下去。
  帶著酒氣一吻綿長,到了後來便如何都控制不了了,他越吻越深,越吻越急,驚得容嫣猛地推開他。
  「不行!」
  此刻的虞墨戈是真的醉了,動作依舊沒停,單手捉住她雙腕,紅著眼睛挑開了她絲薄的寢衫,隔著嫣紅的肚兜握住胸前的柔軟……
  他蓄勢待發,她卻一躲再躲。直到他啞著聲音在她耳邊低嘶道:「今兒是洞房夜——」她愣住了。
  隨即,身下人掙開他的禁錮,拉著他的大手覆在了自己的小腹上……
  虞墨戈酒登時醒了,呆了半晌。望著雙眸盈盈,楚楚委屈的嬌妻,他無奈苦笑。低頭在她脣角親了親,溫柔地道了聲「對不起」便翻身躺了下來。
  他拉過錦被,再次將她抱在懷裡哄著,然手卻始終沒離開她腹部……
  京城,秦府。
  秦晏之感覺自己並沒喝多少,但回到秦府時頭不免有些暈。入了正房便坐下來喝了口茶,荀瑛站在他身後,伸手落在他的額角。他猛然一怔,要躲,然瞧見房中幾個小丫鬟噤聲默認了,屏著呼吸感覺一雙細指在他額角輕輕揉著。
  本是舒適的事,偏他整個身子都緊繃起來,荀瑛感覺得到指腹下的青筋。
  直到小丫鬟們布置了寢室,依次下去了,秦晏之才抬手將她制止。
  他起身距她兩步之遙,垂目道:「時候不早了,你歇著吧。我今兒有些醉,去書房睡了。」
  荀瑛一直僵著,舉起的雙手還未落下,她看著他道:「秦晏之,你就要這樣一直躲下去嗎?」見他不應聲,她收回手,倚在桌角長出了口氣。「既然你這般惦念她,為何還要與她和離。」
  「我沒惦記她。」
  荀瑛哼笑。「這話你自己信嗎?」她無意地撥著他喝過的茶杯問,「你當我不知你今兒為何要去?還不是為了她。」
  「我是為了替祖母送禮,謝虞墨戈對父親伸出援手。」他垂目應,本就白皙的臉更淡了,淡得薄脣都沒了顏色。
  「你謝得不該是他,你謝的該是我叔父,田嵩的案子是我叔父撤下的!」
  荀瑛皺眉道,手不自覺地捏緊了那杯子,涼冰冰的,跟他的心一般。他除了冷漠便是沉默,待她還有過其他任何一絲情義嗎?沒有。他們之間什麼都沒有,連夫妻都算不上!成婚半月了,他每日尋各種藉口躲開她,他把她當妻子了嗎?
  滿腹的怨氣,可她還是壓下去了,她深吸了口氣,努力平靜道:「我不想和你吵。其實我知道你娶我的目的,無非是為了你父親。不過我願意嫁你,我不介意你的過去,也願意陪你從過去走出來。我相信我能做到,可你不能連一個讓我靠近你的機會都不給。這不公平!」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9-20 00:13:48

第十六章

  不公平。他對容嫣便公平嗎?他右手下意識地握住了袖口。荀瑛的目光跟去,被他捏在指尖的是袖口的那朵朝顏。從她嫁他開始,他便一直穿著這件中衣,時常望著袖口的繡花發呆,如此她不懂也懂了,那容嫣留下的。
  她看著那朵已經被他摩挲得黯淡的花,無奈苦笑。「她已經成親了,已經嫁人了,你還不肯放下嗎?」
  對啊。她成親了,她嫁給了虞墨戈。憶起在客棧她看虞墨戈那種無限信賴的目光,他便知道會有這麼一天,只是沒想到會這麼快。他攥緊的手漸漸鬆開,眉間的凝重化開,取而代之的卻是一片凄涼。荀瑛看得好不心疼,為他,也為自己。
  她走過去,掰開了他的手。他沒掙脫,深思凝滯了。「她成親了,你也成親了。你和她的曾經我都聽說了。你當初已經負了一個,如今還要再負一個嗎?」說著,她握緊了他的手,不肯撒開。
  秦晏之驚愕地看著她。她卻舉起了二人的手,因為攥得太用力,她纖纖細指已經沒了顏色。她神情鎮定而篤然道:「秦晏之,我告訴你,我不是她。不論你如何待我,我都不會如她與你和離,這輩子你都別想甩開我了!」
  心被猛然撞了一下,他呼吸凝滯。
  這是他最想聽到的話,可來晚了,也來錯了對象。如果容嫣沒有放棄他,他們也不會走到今天這步。他盯著荀瑛,好似又看到了曾經初嫁於他的容嫣,那時候的她也是信心滿滿,可這信心卻一點點地被他磨掉了……
  秦晏之忽而笑了,他搖頭涼苦地看著荀瑛。「五年,五年啊。人一生有幾個五年……」
  「有幾個我便等你幾個!」荀瑛堅定道。
  他眉間的凄楚更深,他第一次對她帶了憐惜的語氣道:「你這又是何苦?」
  僅僅是這一絲情緒的波瀾足夠讓荀瑛激動,可她面上仍不改色,認真道:「痴情的不止你一個。」
  雖然換了個地方,但身邊人是熟悉的,容嫣心裡踏實,一夜安眠。
  第二日睜開惺忪睡眼時,陽光已經明晃晃地照進房間,透過紅紗帷帳,把整個空間都映成了曖昧的顏色。
  她困意未盡,小腹上還貼著那隻溫熱的手掌,她下意識朝他懷裡縮了縮,再次閉上了眼睛。可不過須臾她猛地又睜開了——
  她終於想起她在哪了,昨天是他們的洞房夜,今兒是新婚第一天,是要給拜舅姑給長輩敬茶的。
  天都亮透了,肯定晚了。
  容嫣掙著要起,身後人嗯了聲,雙臂緊扣把她鎖得更緊了。
  「該起了,再不起便來不及了。」她急迫道。
  虞墨戈下頜在她肩頭蹭了蹭,深吸了口氣,闔目慵然道:「不急。」
  他是不急,她可不行。哪有第一日便不守規矩的,這英國公府的人還不定如何揣度她呢。
  「不行,不能讓長輩們久等了。」她依舊推著她手,扭著身子要掙開。身後人不依,二人磨蹭間虞墨戈手臂一緊,屏息僵住了。
  「別動了……」他壓抑著嗓音低沉道。
  清早生理反應本來就強,又忍了一夜,眼下他呼吸都重了。身下被復甦的慾望抵著,容嫣瞬間乖了,不敢再動。直待他深吸了口氣,調勻了呼吸,她才敢抓著他胸前的衣襟仰頭看著他,小心翼翼地討好道:
  「您起來吧,好不好。還得伺候您更衣呢。」
  懷裡人乖得像只小貓,聲音軟綿綿地,亦如懷裡的觸感。她眼裡盛了汪清水,在光耀下盪漾,晃得他心更亂了。他捏著她小下巴在她脣上咬了一口,佻笑問:「昨個什麼日子?」
  容嫣一怔,脫口道:「成親。」
  他狹目微眯,指腹摩挲著她被他咬過的下脣,笑道:「那我們是什麼關係?」
  「夫妻。」她像個回答先生問題的小孩子,聽話得好不可愛。他甚至有種想要把她揉進身子裡的衝動,不過他還安奈住了,盯著她一雙水潤的脣瓣又問:「那你該喚我什麼?」
  「夫君。」
  反應還算快。他稍稍滿意地哼了聲,不過抱著她的手依舊沒鬆開。
  「還有呢?」他繼續道。
  還有什麼?她有點懵,不知道除了夫君還能叫什麼。她茫然搖了搖頭,他卻驀地兩隻手一起將她扣向懷裡,二人胸口相貼,近得甚至感受得到彼此的心跳。
  她急了。「您別鬧了!」
  「你說不出,咱便不起了。」
  虞墨戈笑意更濃,見她明明逃不開卻執拗得不肯回答,非掙脫不可,他懲罰似的在她屁股上不輕不重地拍了一巴掌。
  容嫣登時定住了。愕然地盯著他,好似面對個陌生人一般,眉心越顰越深,撅著櫻脣惱嗔了句:「虞墨戈,你鬧夠了沒!」
  「終於對了。」他笑道。隨即抬手撩了撩她額角的碎發,目光中溫柔流淌,她被溺在其中。「日後便這麼喚,喚夫君也好,喚我名字也好,不要再那般見外了。你我是夫妻了,要共度一生的,還有比我們再親的人嗎?」說罷,輕輕地在她額頭親了親。他雙脣柔軟得不可思議,把容嫣的心也親得軟了,軟得一塌糊塗。
  她溫暖得不知所措,把臉埋在了他胸口,彎脣喃喃道:「還有更親的人。」那個流著他們骨血,將他們永遠牽在一起,扯都扯不開的人。
  虞墨戈似也想到了,卻不由得輕嘆了聲。
  可不是親麼,為了他,這日子也不知道何時是個頭……
  二人整理罷便去前院請安,英國公和老夫人已經到了,還有各房兒孫也侯在正堂。容嫣遠遠瞧著滿堂的人,一顆心不由得提了起來。這些便是她日後要一同生活的人了,可每一個對她而言都是陌生得不能再陌生。
  帶著一個現代的芯,她不太能接受這種大家庭式的生活,沒有絕對的自由,還要花心思與這些沒有任何血緣甚至連面都沒見過的人周旋,即便相處得再融洽,也難免不會有磕磕絆絆,矛盾誤會。可容嫣卻心甘情願,只是為了身邊這個人。
  她手下意識地動了動,被身邊人默契地一把握住指尖。
  二人對視,恬然而笑,暖得連朝陽都遜色了幾分。
  這笑也被堂上眾人瞧在眼中,姑娘且不說,他們是有多久沒見過虞墨戈這般輕鬆了。
  候在廊廡下的大丫鬟冬青瞧見二人,福身喚了聲:「三少爺,少夫人。」便轉身引著二人入了正堂。
  主位上,一年過古稀卻精神矍鑠的長者鎮定地看著二人,無甚神色卻氣勢頗盛,倒是和虞墨戈有幾分相似,容嫣知道這便是英國公了。而他身邊的老夫人,年歲也不過五十上下,容色端莊溫慈,彎眉淡笑,看著便讓人想要親近。這應是國公爺的續弦夫人,徐氏。
  容嫣隨虞墨戈上前,跪在二人面前,分別端了茶奉上。她隨著他柔聲喚道:「祖父,祖母。」
  虞鶴丞淡然頜首,徐氏把準備好的紅包給了二人,笑道:「快起來吧,地上涼。昨個匆忙也沒瞧上,今兒才看清這新媳婦好生的俊,和墨戈倒是極般配。」
  「可不是。」二夫人袁氏也跟著笑了。「昨個鬧了洞房,武陽侯夫人便一個勁兒地誇墨戈媳婦漂亮,說跟仙女似的,今兒瞧瞧,可是半分不假啊。聽這聲音都好聽,甜得像蜜。怪不得大嫂這般重視,換了我,得了這般媳婦也要親自上門提親不可了。」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9-20 00:13:57

第十七章

  袁氏嘴甜,坐在東側官帽椅上的寧氏看著容嫣淡淡一笑。不過袁氏身後的兒媳小袁氏不大高興,這話怎聽著都似自己不如這大房兒媳似的。
  虞墨戈帶著容嫣給寧氏敬茶,寧氏飲下,便從身後小丫鬟那接來一隻紅漆描金木匣,遞給容嫣。她莞爾點頭,容嫣打開,是一對精緻絕倫的鏤空羊脂白玉鐲子。那鐲子玉質便不必說了,便是手工都是極少見的,內裡中空,外側則雕著爭艷牡丹。只是看上去不算新。
  「這是我成親時,世子爺送我的,如今便送你吧。」寧氏口中的世子爺,便是她夫君虞琮。看著那鐲子似勾起舊思,她嘆道:「你們便好生過日子吧,如這牡丹濃情,也如這玉鐲圓滿……」
  容嫣瞧著寧氏看那鐲子的眼神也知道此物對她意義非凡,何況還是亡夫的遺念。她下意識看看虞墨戈,見他微微點頭,她恭謹道:「謝過母親。」便收下了。
  寧氏輕瞥了眼身後,道:「你大嫂不舒服沒來,這是你二嫂,還有六妹妹爭暖。」
  容嫣對著二人一一招呼。二嫂孫氏笑容溫婉地點了點頭,爭暖卻是容色淡淡,警覺地打量著這位三嫂。
  大房認過了,便是二房。容嫣見過二叔虞璟,叔母袁氏,二人含笑也送了禮。容嫣聽說了這婚事都是袁氏一手操辦的,接禮時含笑道:「謝二叔母,這些日子辛苦您了。」
  袁氏聞言微驚,心裡不免活起來。沒想到新媳婦還知道問候她一聲,想來是個心思通透的,看得出輕重。不糊塗便好,不糊塗的人好相處。於是她抿笑道:
  「哪裡的話,都是叔母應該的。」說著,總覺得話不到位,看了眼寧氏又道:「你母親最近身子骨不好,府裡中公便暫時交與我管,這日後你若是缺什麼少什麼,便直接開口對叔母說,可別委屈著。」
  「謝叔母。」容嫣莞爾應。接著又與四少爺虞孤鳴和四少夫人小袁氏招呼。孤鳴不便多言,唯是垂目淡然喚了聲「三嫂。」話便由小袁氏接去了。
  說實話,都是虞家兒媳,她不大喜歡這個三少夫人,可姑母話到了,她也只能彆扭著笑道:「三嫂來了,咱府裡又熱鬧了。」說著,看了眼自己三歲的小兒子虞楠,想了想又補了句,「也盼您和三少爺早生貴子,給我們楠哥兒添個弟弟。」
  這話一出,眼見著寧氏臉色愈沉,袁氏知道自己這兒媳又多嘴了。外面對容嫣的傳言未必是真,可空穴來風,也不能全然不信,這生不生的話哪能隨便提。
  不過瞧著小夫妻倒是沒往心裡去,袁氏匆匆道自家五小姐出嫁未歸,便引著話接著介紹三房了。
  三房虞瑛是英國公續弦徐氏的兒子,徐氏原是禮部侍郎次女,十八歲嫁進公府,與國公爺相差近二十歲。她入門後誕下一兒一女,兒子虞琅今年不過三十二歲,同在禮部任職,女兒虞瑤則嫁給了山東知府,一直久居他鄉。
  虞家一家子都是武職,只有虞琅受外祖父及母親影響任了文職,又因年紀小,故而在府裡與各位兄長不甚親近,秉性也淡淡的。不過其妻謝氏極是隨和,二人育有一子,十歲的虞尚如。
  虞家人不算多,除了還有幾個上不得檯面的姨娘,府裡就這些人了。
  容嫣該認得都認下了,這禮便也算過了。
  難得兒媳孫媳都在,徐氏拉著容嫣,大夥聊了起來。英國公便帶著兒孫去前院大書房,虞墨戈站在堂上對著徐氏身邊的容嫣招了招手,示意她過來。容嫣略窘,赧顏看了看大夥,見徐氏含笑點了點頭,她便上前去了。
  聽身後袁氏打趣道了句,「這才新婚,便舍不得媳婦了。」大夥跟著笑了起來,她更窘了。看著虞墨戈的眼神有點嗔怪之意。
  「你與祖母聊著,晌午用飯時候我便回來了,莫要急。」
  她也沒急啊。容嫣納罕地看著他,「你就是要說這個嗎?」
  虞墨戈笑了,補道:「還有,祖母脾氣溫和,你有話想說便說,不必顧忌著。若是不舒服也別硬挺著,喚嬤嬤找我便是,別委屈了自己和他。」
  他原是想說這個。容嫣下意識看看小腹臉更紅了,可心裡卻暖得不得了,悄悄推了推他,小聲道:「你快去吧,不必惦記我。」
  瞧著說體己話的二人,雖不知內容,卻也覺得他們好不恩愛。身後幾人都跟著掩口笑了。
  虞墨戈又對祖母、母親和叔母含笑點了點頭,便安心跟著祖父去了。
  大書房在正堂西側,得穿過遊廊,從西面角門拐進去。虞墨戈雖隨在一行人後,可心思卻比腳步慢了幾步。今兒是第一次與眾人見面,也不知容嫣應付不應付得來……
  正想著,還未轉過角門便聽聞正堂上一聲尖叫傳來。虞墨戈登時駐了腳步,這聲音,是容嫣——
  還沒待眾人反應過來,虞墨戈早已衝了回去。然一入門,便瞧見眾人圍著摔倒在地的容嫣欲扶她起身,而她對面站著的小人,不是別人,正是虞晏清的兒子虞樾……
  「摔到哪了?」虞墨戈從嬤嬤手裡接過容嫣,仔細上下打量。
  容嫣安慰地笑笑。「我沒事,不小心而已。」
  虞墨戈眉心緊鎖,目光投向面前的虞樾,見他小臉滿是不忿,瞪起的眼睛帶著狠勁兒,他臉色登時陰沉下來。
  氣氛瞬時變得冷颼颼的,寧氏趕緊勸道:「樾哥兒也不是故意的,小孩子頑皮莽撞,沒個準。」
  「沒準?」虞爭暖冷哼一聲。「我看他準著呢!直直便朝著三嫂來了,一步都沒偏差。」
  「爭暖!」寧氏瞥著徐氏和二房三房的人,斥了女兒聲。虞樾是她心肝寶貝,不過寧氏也非有意包庇,畢竟今兒是小兒子大喜的日子,況且還有那麼多人看著呢。
  看便看吧!都在一個屋檐下,誰不知道誰,爭暖才不管這些。何況俗話說當面教子,這孩子就是太皮了!她上去便扯著虞樾呵斥:「說,你是不是故意的!」
  大夥都盯著他,本以為小孩子會怕,誰知他梗脖瞪著姑姑喊道:「是,我就故意的!」
  呵!他倒是比他爹有骨氣。爭暖哼笑,扯著他胳膊追問。「那是你三嬸,你為何撞她。」
  「她不是我三嬸,她是壞女人!都是因為她,我爹才被抓的!」虞樾還要向前衝,被爭暖一把抻了回來,嗔道:
  「誰告訴你的!你爹被抓跟她有什麼關係!」
  「就是他,三叔為了娶她才把爹關進大牢的,三叔壞,她也懷,我要撞死她!」
  這話可還了得!知道這孩子被寵得沒邊,但沒想到他什麼都敢說,心竟狠到這般!大夥驚瞠目結舌,倒抽了口氣。
  爭暖更是怒不可遏,抬手便要抽他,可手還沒落下,便聽門外有人喊了一嗓子衝了進來。
  是虞晏清正妻程氏,她一把將孩子扯了過來,順勢跪倒在地,摟著孩子哭訴道。「連個孩子你們也不放過嗎!他爹已經走了,我們母子也容不下了嗎。」
  程氏面色憔悴,瘦得兩頰凹陷,看上去起碼老了十歲。她穿著玄青褙子,髮髻好似許久未整理,略顯凌亂。
  她瞪著大夥,雙目通紅,眼底烏青,看得好不人。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9-20 00:14:07

第十八章

  「大嫂,您這話怎說的。誰容不下誰?大哥被抓是他自作自受,您這兒子也一樣!」爭暖冷哼道。她就是瞧不慣程氏這不講理的勁兒,孩子都被她帶歪了。虞樾才七歲,方才說的那些話沒人告訴他他講得出來嗎!
  從打虞晏清出事後,寧氏便一直躲在佛堂念經,想逃避這一切。可今兒這幕偏又把那些傷痛帶了出來,情緒帶著淚花在眼眶裡打轉,她強制安奈,冷聲道:「大兒媳,帶著樾哥兒回去!」
  程氏抹淚看著寧氏。虞晏清走了,沒個男人在這家裡難撐,她能靠的也只有婆婆,她的話她不能不聽。於是抱著兒子低聲啜泣,摸著兒子小臉,滿目的疼惜不捨。
  母子二人好不可憐,這若讓不知實情的看到,還道府裡如何欺負了他二人。
  程氏拉著兒子,因哽咽而顫聲道:「咱們走。」
  「等等。」
  虞墨戈突然開口喚住二人,看都沒看程氏,與侄子對視,凌厲道:「方才的話誰與你說的?」他語氣淡然,可眉宇間的寒氣逼人,一雙眼幽深晦暗,把人的心魄都快吸去了,冷得讓人生畏。不要說虞樾,就是大夥也有些怕了。
  他怒了。
  虞樾靠著母親不敢發聲,答案不言而明,程氏驚得左右無措,臉色越發地白了,攬著孩子不住地向後蹭著。身後,追隨程氏而來的吳嬤嬤看不過,心一橫,噗通跪倒在地,咬牙道:「奴婢該死,是奴婢和孫少爺說的,都是奴婢的錯。」
  看著伏地認錯的嬤嬤,眾人唏噓,誰看不出這是在頂罪呢。再拎不清的下人也不敢隨便在府裡說這話詆毀三少夫人,惹三少爺啊,那可真真是活膩味了。
  可人家認了,還能有何辦法。
  虞墨戈看了他一眼,喚道:「來人,把吳嬤嬤帶到前院施家法,杖三十,趕出公府。」
  這話一出,眾人驚愕——
  處分是應該的,可杖三十,五十幾歲的人了,能挨得住嗎?徐氏是個心軟的,想要去勸可對上虞墨戈那雙寒若古潭的眼睛,話又咽了回去。寧氏更是沒資格言語,唯是程氏哭嚎替嬤嬤求饒,直道吳嬤嬤是她乳母,隨她入的公府,念她勞苦趕出去便是了,莫要再施刑。
  不管她如何求,虞墨戈終是無動於衷,她突然撲倒容嫣面前想要求情,卻被虞墨戈隻身攔截了。
  他冷漠看著她道:「今兒是個教訓,我懲罰她不只是因為她對主子不尊,而是她誤導孫少爺。大嫂您覺得是孩子的一生緊要,還是這三十杖緊要。虞樾是虞家長孫,即便未來承不了虞家勛爵,也不該肆意驕縱。整日跟著婦人論口舌是非,日後能有何出息。這也是我要跟您說的,虞樾七歲了,這月開始,便送到衛所練習去吧。」
  「不行!」程氏大喊了聲。一把拉住兒子,盯著大夥的目光警惕怨恨。
  「虞家子孫,六歲便開始學兵法,虞樾到年紀了。」虞墨戈漠然道。
  學兵法和去衛所能一樣嗎?去了衛所,一年她也見不到兒子幾面,何況那個地方連成人都叫苦,何況是個七歲的孩子。程氏已經沒了丈夫了,難道還要剝奪他兒子?她不能接受,更接受不了兒子去吃苦。
  可他不吃這個苦,未來必然會是第二個虞晏清。「大嫂,兄長的罪此生都洗刷不掉了,您若不想虞樾也受牽連,那您必須放手。」
  不行,絕對不行。眼下吳嬤嬤被拉走程氏都顧不得了,她把兒子藏在身後,步步後退。可她藏得住嗎?上有婆婆,有國公爺和老夫人,她根本做不了主。她眼淚簌簌而下,楚楚哀求地看著寧氏,把希望都寄託在了她身上。
  寧氏看著她護子心切,內心忍不住感慨:這不就是曾經的自己嗎。當初她也是如此護在兒子面前,也是如此哀求丈夫,最後換來了虞晏清的安逸。可安逸的結果是什麼?
  「去吧!」寧氏錯開視線。「他三叔是為了他好。」
  「母親!」程氏哀戚喚了聲。見寧氏無動於衷,她絕望嚎啕,模糊的視線對向虞墨戈身後的容嫣,她心中怨怒。「什麼為了樾哥兒好,還不是因為虞樾衝撞了她,你是為了她,你們都是為了她。」
  這話可就有些不明事理了。虞墨戈是疼護妻子,可眼瞧著虞樾都任性驕縱到何種地步了,再不歸攏,只怕還不及他爹呢。
  沒人再理會程氏,寧氏也被她攪得心神不安,給徐氏招呼聲便帶著大兒媳一同回去了。
  臨行前她看了眼兒子,想到虞樾的那些話,深嘆一聲。這一聲,沒了一早的平和,更多了分無奈和疏離。這個心坎,她能放下,但過不去。
  寧氏一走,徐氏安慰了虞墨戈夫婦幾句,想要緩和氣氛,然卻發現一直沉默的新婦臉色不大好,方才還透紅水潤潤的,這會兒白得連脣色都淡了。
  「孫媳,你可是傷著了?」徐氏問道。
  這一問,虞墨戈猛然回頭,只見妻子顰眉坐在椅子上,手緊緊地抓著椅背。她也看了他一眼,隨即勉強笑應:「媳婦沒事,許是今早開窗時吹到了,有點頭暈。」
  「可要請大夫瞧瞧?」徐氏殷切問。
  虞墨戈攥住妻子的手攙扶她起來,回道:「我遣人去請,祖母不必憂心,我先帶她回去歇會兒。」
  徐氏連連應下,與眾人道別,夫妻二人相偎出了正堂。爭暖瞧著大房只剩自己,也跟著三哥去了。然才穿過角門,便瞧見三哥一個打橫將三嫂抱起,飛似的朝繁縷院奔去了,她愣了愣,追了上去……
  主角都走了,留下幾人也沒意義。徐氏回了東院,袁氏也帶兒媳回了二房的思睦院。路上袁氏瞥著兒媳,皺眉道:「……說話也沒個遮攔,什麼不該提偏提什麼。」
  小袁氏知道她指的生子的事,扁了扁嘴嘟囔道:「我又沒說錯……」
  「還嘴,我才不信你沒聽說她不能生!」袁氏點了點兒媳,「你呀,得虧是我侄女,嫁給孤鳴了,不然遇到個厲害婆婆有的你好看。」
  小袁氏不滿。「就算我聽說了又如何,還不能說了?她怎就那麼金貴!」
  「她可不金貴!老三拿她當眼珠似的疼,誰敢惹她。瞧見今兒晏清媳婦和兒子沒?就算要罰嬤嬤,要帶孩子去衛所,哪個不能大房自己解決,非要當著全府的面來?還不是為了他媳婦殺雞儆猴,做給大夥看的。」
  「至於嗎……」不過是個和離的女人。
  「你看看,這便叫一物降一物,沒處說理去。」袁氏攤手道,瞧著兒媳不甚甘心,她又勸道:「人比人氣死人,別總跟她較勁。再說你差什麼啊,有爹疼有娘愛,娘家撐腰,婆婆又是姑母,疼你比兒子還多,孤鳴為你連個通房都沒碰過。別說咱公府,就是全天下有幾個你這麼享福的。」
  「倒也是。」小袁氏抿脣,嘴角壓不住地挑了挑。提到通房,她想起什麼,問道:「母親,聽說你給他送了兩個丫頭當通房?」
  袁氏嘆聲點了點頭。「我倒沒說是通房,只是送兩個丫頭過去,能不能成便是她們自己的造化了。容嫣不能生,想來兩人也不能沒個孩子。庶出也是虞家的後,在他身邊有個咱熟悉的人,往後也好辦事。」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9-20 00:14:17

第十九章

  小袁氏看看婆婆,只覺得她都快成精了,什麼都想得到。
  不是袁氏想得多,是小袁氏自小養尊處優,心思單純罷了。
  「老爺子已經上書了,待文書一下,孤鳴就是名正言順的世子。可世子畢竟只是世子,從大爺到虞晏清再到孤鳴,換了幾個了,保不齊日後還會換。今兒老三的話大夥也都聽明白了,虞樾是承不了勛爵了,可老三家的不一定啊。所以這爵位一日沒落在孤鳴身上,我便一日不能踏實。就是你不想給楠哥兒掙個爵位?一品國公啊,不是我做祖母的嘴刁,楠哥兒若是走仕途,熬一輩子也未必熬得到一品。」
  倒是這麼個理。虞孤鳴若是襲了爵位,那容楠必然是世子爺,未來繼承父親的爵位。小袁氏想通了,不由得點頭。忽而又驚奇道:
  「母親,今兒可是怪啊,虞樾才七歲能有多大勁,再說還沒待摔倒大夥都擁上去了,想來她也沒多嚴重,怎方才那臉色那麼差……你說,她不會有疾吧?」
  聽這麼一說,袁氏看了眼兒媳,沉默須臾凝重道:「你日後還是離她遠點吧,少給我惹麻煩。」
  小袁氏不悅,今兒又不是自己招惹的她。不過還是應了聲:「知道了……」
  容嫣孕事暫不能外露,虞墨戈把梁大夫請來了。
  把過脈,他急迫詢問。梁大夫緩聲道:「夫人無礙,虞大人請放心。」
  「可她方才腹痛。」虞墨戈看著容嫣,面沉似水,眼中疼惜都快溢出來了。
  梁大夫笑笑。「不要緊,夫人胎氣未動,脈象平和。許是因為有孕以來顛簸勞神,還是需要靜養些日子,我給夫人開些養胎的藥吧。」
  說罷,他提筆擬了藥方。
  聞此,容嫣釋然舒了口氣,方才她真是嚇壞了。雖然這孩子是個意外,可她珍惜極了。不經歷不知道,原來孩子這麼脆弱,她一定要保護好他。經了這事,她越發地體會到最母親的忐忑和責任了。
  虞墨戈送梁大夫出門。出了繁縷院,梁大夫神色忽而黯淡,他略顯憂忡道:「有孕忌諱多慮,為讓夫人安心養胎我便沒多講。夫人今兒腹痛不僅僅是因為摔倒,還是因為她身子太虛了,在船上為她把脈我便察覺她氣血不足,應是曾經得過寒症。」
  「是。」虞墨戈想起她提過,與秦晏之和離前,她傷寒差點命都沒了。
  梁大夫點頭。「這便對了,夫人眼下是沒問題,但身子弱難免會影響胎兒,所以定要小心,好生將養吧。」說著,他又想起什麼,猶豫半晌紅著老臉道:「左右不過幾個月,忍忍便過去了,孩子重要。」
  虞墨戈聽出他是何意,對著尷尬的梁大夫淡然點頭,含笑道:「我明白。」
  遣九羽送走梁大夫,虞墨戈返回,才過了二門便被蹦出來的爭暖攔住了。爭暖抱著胳膊,表情耐人尋味地盯著三哥,哼笑道:「有孕呵,藏得真深啊。」
  虞墨戈蹙眉,清冷道:「你都聽到了。」
  「聽到了。」 爭暖揚起下巴道。「我就說你怎麼那麼著急娶她,原來是因為她有孕?三哥,你真行啊,我還不知道你這麼負責任。」
  聽她揶揄,虞墨戈勾脣笑道。「錯了。」
  爭暖不解。「什麼錯了?」
  「不是因為有孕娶她,是為了娶她才有的孕。」
  這話把爭暖說愣了,掰半天才反應過來。看著三哥一臉滿足的笑,只覺得他中毒太深了。
  「她有那麼好嗎?」她不可思議問。
  虞墨戈淺笑。「你日後便知道了,不過她是你三嫂,你不可以衝撞她。」
  「放心,她懷著我小侄子呢!不看她面子,還得看我小侄子面不是。」爭暖笑道,忽而意識到什麼,斂容凝眉。「可這以後怎麼辦?這日子瞞得住嗎?」
  「我自有打算,不必你操心了。」虞墨戈淡然道,「倒是你,更讓人操心。你今年可都十六了……」
  虞爭暖顯然不想提這茬,尋了個話頭匆匆躲開了。
  虞墨戈無奈搖頭,回房了。然一進門便瞧見容嫣在坐在床上和方嬤嬤大眼對小眼地對望,而楊嬤嬤則站在旁側端著一疊書冊不知所措。
  「怎麼了?」他問道。
  方嬤嬤面無表情道:「夫人要看賬冊,我沒讓。」
  容嫣像看到救星似的,方要起身又被方嬤嬤一個眼神給止住了。瞧著她委屈的模樣,虞墨戈忍俊不禁,擺手示意她們都下去了。
  他坐在她身邊含笑解釋道:「你別介意,是我囑咐她不叫你操勞的。方嬤嬤是我乳母,她就是這性子,我小時候也是這麼過來的。但她心極善,也是為你好。」
  容嫣笑笑。「我知道,我就是有些心急,從淞江回來這麼些日子又耽誤了。」
  虞墨戈不高興了,捏了捏她小臉道:「瞧你說的,成親不重要嗎?」
  「當然重要啊。」她含笑應,聲音軟糯糯的像撒嬌,甜得他心都跟著一顫,燃了火似的熱騰騰的,然想起梁大夫的話這小火苗又熄了。
  他看著她小腹無奈嘆道:「真悔啊……」
  她也跟著他低頭看了眼,笑道:「我可不悔。」
  二人對視,想到方知有孕時彼此相反的態度,不禁都笑了。言笑間,方嬤嬤已經備好了午飯,兩人一起用餐,虞墨戈基本沒吃一直在旁邊看著她,好不滿足。
  在他「監視」下,容嫣今兒竟多吃了半碗飯,他這是要把自己養胖的節奏啊。
  吃過飯,虞墨戈送她去稍間歇晌。容嫣坐在床邊看著站在拔步床外的他,問道:「你不歇會兒嗎?」
  他淡笑搖頭,「你睡會兒吧,我陪你。」
  容嫣聽說他最近一直在刑部忙,新婚前夜才回來,昨日又應付一整天,怎麼可能不累。她盯了他半晌,隨即招了招手。
  「你來。」
  虞墨戈不解,坐在她身邊。容嫣一隻小手驀地捉住了他的耳朵,輕輕揉捏。他更驚訝了,問道:「這是做什麼?」
  她笑容燦爛,悅聲道:「我今兒聽母親提到的,說你小時候睡覺就喜歡她給你揉耳朵,揉著揉著便睡著了,只是後來……」容嫣話突然停了。
  只是後來她把心思都花在長子身上,再沒關注過他,他不到三歲便一個人睡了……
  容嫣眉心的疼惜越籠越深,她抱著虞墨戈的胳膊道:「我陪你睡,好不好。」
  虞墨戈心瞬間化成水,南流北淌,無以自拔。他一股衝動耐不住,抱著她躺了下來,緊緊將她扣在懷裡,像得了世間珍寶。
  他越是如此,容嫣越是覺得他孤獨。一隻手依舊揉著他耳朵,另一隻手抱住了他的腰。二人相擁,氣息相融……
  一刻鐘後,聽著懷裡人均勻的呼吸,虞墨戈低頭看看,笑容寵溺。
  還說陪他睡,她倒先睡著了。
  他拉過錦被,溫柔地把她仍捏著自己耳朵的手拿了下來,塞進被子裡,隨後看了眼窗外。見九羽在等他,他貼在她耳邊柔聲道:「嫣兒,我出去一會兒。」
  容嫣沒醒,卻朝被子裡縮了縮,迷迷糊糊地「嗯」了一聲。
  「乖。」他含笑親了親她額頭,起身下了床。
  然才走出拔步床又突然折了回來,站在床邊不捨地盯了她良久。最後對著她小腹一本正經地道了句,「對你娘好點。」轉身離開了……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9-20 00:14:27

第二十章

  「爺,人在棲雁閣。」九羽低聲道。
  虞墨戈囑咐方嬤嬤照顧好夫人,便帶著九羽出門了。
  棲雁閣占地不算大,酒也並不全,卻是京城最上等的酒樓,只因它隱蔽,最適合談些私密話。
  主僕二人上樓,直奔把東的雅間。兩個身著飛魚曳撒的錦衣衛侯在門口,腰別繡春刀,威勢赫赫極是扎眼。瞧著他們虞墨戈心裡便有數了,清冷一笑,待人通報後邁了進去。
  「荀閣老。」
  他淡然揖禮,喚了聲。
  荀正卿正在斟酒,伸臂示意他入座,含笑道:「虞少將軍可是不好請呢。」說著,將斟好的酒推到他面前。
  虞墨戈恭敬端杯,笑道:「閣老抬舉,下官不過五品郎中,可承不起這聲‘將軍’了。下官來晚,讓您久等了,我自罰一杯。」
  他舉杯而飲,沒個含糊,荀正卿點頭。「虞大人是豪爽不減當年,不做將軍果真可惜了。我也敬你一杯,一來恭賀新婚,二來新婚燕爾便邀你出來,實在抱歉。」
  「閣老嚴重了,謝您。」說罷,二人互請,又飲了一杯。
  酒盡,見荀正卿又端起酒壺斟酒,虞墨戈鎮定道:「不知閣老今日邀下官來可是為了田嵩案?」
  如此開門見山荀正卿可是沒想到,他手微滯,笑著舉杯遞給了虞墨戈。「這第二杯,我依舊要敬虞大人,老夫有事相求。」
  虞墨戈笑了。「閣老有事便吩咐,何來的求一說。」說罷,再次連個猶豫都沒有,一飲而盡。
  「好,痛快。」荀正卿欣然道,「如此我便也不繞彎了,我今兒正是為田嵩一案而來。田嵩是我門生,他殞沒我著實心痛,為師者如父也,我必然要給他討個公道。虞大人能親自南下徹查此案,荀某萬分感激,不過……」他表情略作無奈,搖頭道。「許你也聽聞了,我家侄女嫁與秦侍郎,既是親家總該顧及些情面,所以這件案子,可否不要牽扯到秦撫台。」
  當初要一究到底的是他,如今要保秦敬修的還是他,荀正卿竟然為了親家不惜放棄田嵩這顆棋子,看來秦晏之這個婚成的值。真不知秦敬修若知自己是兒子如此保下的,會作何感想。不過荀正卿這個人情,虞墨戈得賣。
  「您哪裡的話,這應該的。田大人捨身求仁乃英傑也,我不會讓他枉死的。犯人我已押解入京,定會給您個滿意的答覆。您放心,此事不會扯上秦撫台半分。」
  「虞大人果然是個明白人。」荀正卿嘆聲,又舉起了酒杯,鄭重道:「至於這第三杯,便是要再次恭喜虞大人。」
  虞墨戈納罕,笑問:「我何喜之有?」
  荀正卿挑了挑嘴,笑容意味深長道:「都察院左僉都御史因山東流民案被降職,去了應天府,如今這位置空著,滿朝官員,我可就瞧著你合適呢?」
  說罷,二人放聲朗笑,飲下了這第三杯……
  出了棲雁閣時,夕陽只余半張臉,似對這京城的繁華戀戀不捨,把半邊天染成了火焰般的殷紅。主僕二人走在回府的路上,背離紅光彩霞,朝著東面漸漸漫浸的黛青而去。
  眼前,二人的身影被無限抻長,長到扭曲,越來越遠,越來越淡……
  「……既然去了棲雁閣便是不想被人知曉,他還讓錦衣衛守著,如此張揚豈不是欲蓋彌彰,弄巧成拙?」九羽盯著地上的影子,不解問。
  虞墨戈哼聲。「不是弄巧成拙,而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深沉地看了眼青紅相接的天,解釋道:「他就是想讓人知道我與他會面了。他是首輔,犯得上為了田嵩的案子,獨自邀我一個五品郎中嗎。他不過是想試探,試探我如何站隊,有意籠絡罷了,他是不會那麼輕易放過英國公府的。左僉都御史?哼,他可是下成本啊。」
  「那少爺您應下了?」九羽迫切問。
  虞墨戈駐足轉頭,卻沒看九羽,夕陽的餘暉灑在他半張臉上,柔化了精緻硬朗的稜角,與陰影中的深沉相比,無限溫和。他目光望向對面的緣品居良久,舉步朝那去了……
  回了英國公府,還沒入繁縷院正堂,便聽見明室有婉轉的言笑聲。虞墨戈好奇入門,在和方嬤嬤聊天的容嫣突然噤聲,眼眸明閃閃地對著他,悅然喚道:「你回來了?」
  虞墨戈點頭,瞥了眼方嬤嬤,見她常年不露喜怒肅穆的一張臉,此刻竟帶了份平和的溫慈,他一時好不訝異。
  容嫣上前迎他,笑道:「我在和方嬤嬤聊天,聊你小時候。我還以為你生下來便這副模樣,冷清清的,原來你也有淘氣的時候。你居然嫌吵,把祖父最愛的畫眉給放走了,還嫁禍給不會說話的爭暖,當哥哥的好不羞。」越想越是有趣,她掩口而笑。
  瞧她開心的模樣,虞墨戈無奈看了眼方嬤嬤。「又提這事,我解釋十幾年都沒用,那真的是爭暖放走的,不是我。」
  方嬤嬤挑脣道:「小姐路都走不穩,如何夠得到鳥籠。」
  「我抱她啊。」
  這話一出,容嫣笑得更歡了。「那還不是因為你!」
  「她要看鳥,我便抱著她看了,誰知她手那麼快,等我反應過來鳥都飛出來了。若不是怕她摔了我一直沒敢撒手,那鳥也不至於逮不回來。這丫頭可好,祖父方從祿慶堂出來,她便哇哇大哭,受了多大委屈似的。結果這錯便落在我身上,如何都解釋不清了。所以從那以後我便不願靠近她了,小孩子太不招人疼了……」
  話沒說完,只見容嫣笑意越來越淡,最後急得眼眶都紅了,他哭笑不得,捏著她尖尖的下巴無奈道:「我是說爭暖,沒說他。」說罷,摸了摸她的小腹。
  不管說誰,他確實不像個能和孩子融洽相處的人。容嫣怏怏回頭,道三少爺回來準備晚飯吧。方嬤嬤應聲出去,她默默回了次間。
  容嫣坐在羅漢床上,竟莫名其妙地有些失落,也不知是不是孕期影響,她心情總是起伏不定。虞墨戈挨著她坐下,見她鬱郁不樂,乾脆把她抱在腿上摟在懷裡,安慰道:
  「你放心,我們的孩子肯定是最招人疼的。」
  「那他若惹你生氣呢?」她突然想到了虞樾。
  「那便由你來哄了。」
  「哄誰?」她納罕道。
  虞墨戈勾脣。「自然是哄我啊。」
  容嫣「噗」的一聲忍不住笑了,攥著他衣襟靠在了他肩頭,嘆聲道:「我日後一定教育好他,不教他惹你生氣。」他這一輩子,順心的事可心的人太少了,她可不想再有人逆著他來,尤其是至親。
  這還沒惹他呢,她便開始哄他了,虞墨戈心悅,托著她小臉端詳,驀地吻了上去。
  情到深處,不能自已,虞墨戈突然來「氣」了。「他」可不是惹到自己了,哪有新婚兩日嬌妻竟連碰都碰不得的,他們如何辛苦才走到一起,終於可以無顧無忌了,可思念卻郁結於心,渴望濃得無以宣泄,他想她都快想瘋了。
  脣齒糾纏,他勾著她,引著她,非要把她心那燃火點起來不可。
  「他」惹他不高興,那便她來哄。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9-21 00:03:30

第二十一章

  容嫣意識開始縹緲,他的慾望卻抵在她雙腿間漸漸覺醒,她迷離道:「不行……」可這絲毫沒讓他動作停下來,他一手扣著她雙腕,一手解開了她的外衫,中衣,最後探進絲薄的青色肚兜……掌心裡的她太瘦了,瘦得他心疼,摸著她小巧的肋骨根根上攀,最後握著了她胸前的柔軟……
  一陣酥麻如電流竄開,她越來越燙,氣息紊亂……
  不行,還是不行。容嫣用僅有的理智去掙扎。可來不及了,那股蓄積的力量越來越猛烈,他小腹緊繃,硬得可怕。她指尖所能觸到之處,皆是他的僵硬熱燙。
  二人相偎,他就這麼動了起來。為了照顧她他極盡輕柔,壓抑得難耐,額角都濕了。容嫣攬著他頸脖無力地埋在他肩頭,這感覺似又回到了南下的船上,在柔和微浪的水面上盪漾……
  飄蕩的許久,仍不著岸,容嫣有點了急了。一會方嬤嬤便要回來了,她貼在他耳邊嬌聲道:「你可好了。」他沒應,手下動作卻因極致的隱忍而愈發地用力了,被他揉得有點疼,她忍不住在他頸間咬了一口。這一口挑了他神經,隨即喉間一聲低吟,他終於宣泄出來了……
  方嬤嬤進門請用晚飯時,她還坐在他腿上,二人衣褲都髒了,她臉色潮紅靠在他胸前窘得不敢抬頭。
  虞墨戈笑道:一會兒過去。見方嬤嬤應聲而出,他起身抱著懷裡人徑直去了淨室……
  容嫣這頓飯吃得恍惚,每每想起剛剛那幕臉色一陣紅一陣白。懷著孕還要荒唐,竟還是這般,她真沒臉見人了,也不知方嬤嬤看出來沒有。
  她下意識看看對面人,他竟面不改色,淡定得好似什麼都沒發生一般。
  見她在看自己,他清淡一笑,夾了塊她喜歡的荔枝肉送進她碗中。瞧著眼前那雙瑩縝白皙的手,她又想起方才在淨室,沒有下人在,他清理後親自為她換衣、擦拭,細緻且小心翼翼,她臉更紅了,這飯是沒法再吃了……
  「吃不下嗎?」他放下碗筷平靜道。
  吃得下才怪。她笑笑,回應道:「許是有些油膩,沒胃口。」
  虞墨戈淡然點頭,喚了一聲,曲水端著食盤進門,放下幾碟點心。
  粉嫩嫩的芙蓉糕,鬆軟滋潤的海棠酥,金黃俏皮的蝴蝶卷,奶酥卷,還有蓮粉杏仁糕……一碟碟,不要說吃,光是瞧著便賞心悅目,讓人忍不住想咬一口。
  容嫣好不驚訝,疑惑地看著他,他笑道:「今兒出去路過緣品居,他家點心在北直隸都是出了名的,點心師傅連宮裡都請不來,我給你選了些。我聽楊嬤嬤說你夜裡容易餓,本是想備著讓你夜裡吃的,既然現在沒胃口便現在吃吧,品品喜歡哪個,我再讓人去定。」
  他居然連這都想到了,容嫣心裡甜,卻玩笑道:「夜裡還要吃,你是嫌我不夠胖嗎?」
  「是啊,胖了才好。」想到梁大夫的話,他笑道,「你身子太弱了,還是胖點好。」
  「胖了也不怕以後抱不動……」她隨口低喃了句。
  他聽到了,怔住,眉梢一揚方揀起的碗筷又放下,慵然佻笑,目光從上到下打量了她半晌,最後盯著她頸間那根微露的青色系帶,笑道:「你吃著吧,便是再胖我也抱得動。況且抱不抱得動不重要……」
  「嗯?那什麼重要?」
  容嫣好奇問,可他卻笑而不語,給她夾了塊糕點,兀自歡心得很……
  容嫣卯時末醒的,天已經亮了,只是昨個下過雨,清晨水氣重,有些涼。她下意識地朝被子裡縮了縮,蜷起身子縮成小小的一團。
  她一動,身後人也跟著醒了,胳膊一伸把她攔腰撈進懷裡,鼻息在她頸間深嗅。
  他胸膛溫暖,未盡的困意一層層卷上來,她又闔上了眼……然不過片刻,她突然轉過身子,努力睜開惺忪睡眼看著他道:
  「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昨夜二人準備就寢時家裡來了客人,他安頓她歇下便去了書房,良久未歸。夜裡她醒來一次,三更梆子都響過了,他也沒回,想必這一晚他也沒睡多少。
  「你要起來了嗎?」他抱著她含笑問。
  「嗯。今兒初十了。」新婚第三日,是他們歸寧回葉府的日子。
  虞墨戈當然也記得,他拍了拍她,托著容嫣便要起身。然頭剛離了鴛鴦枕,便被她又按了回去,她半個身子都趴在他身上低頭看他。青絲沿著她臉頰自然垂下,映得白皙的小臉水靈靈的。
  「我先起,你再睡會兒。」她哄他道。
  二人相貼,虞墨戈勾脣笑了,目光在她臉上流轉,從瑩潤的雙眼到小巧的鼻尖,到誘人的紅脣……他喉結不禁一動,視線繼續下游,劃過精緻的鎖骨溜進了她不貼身的中衣裡。肚兜低墜,露出胸前的粉光若膩,嬌俏的雙峰起伏,勾出魅惑的弧度,消失在陰影中卻綿延進了他心底……
  瞧他望著自己不語,容嫣跟著他視線也低頭看了眼。臉登時一紅,皺著小眉頭一把捂住了他的眼睛。
  「不許看了,睡覺!」她嬌嗔道。
  虞墨戈薄脣勾起,擒了抹謔意,握在他腰間的手一撩,沿著她滑膩的肌膚直直朝那弧度攀去。容嫣又窘又氣,驀然低頭在他下巴上咬了一口。猝不及防,身下人嘶了一聲,手停在了半路。
  他鼻尖哼笑。「怪不得你和雪墨相處不來,原來你就是隻小狗,只會咬人。」前兒個晚上二人折騰時,她在他脖子上咬的那口剛下去,這會兒又被咬了。
  容嫣瞧著他下巴上那幾個小壓印,有點悔了。不該咬在這麼明顯的地方,若是下不去怎麼辦?今天還得出門呢。她撤回捂住他眼睛的手摸了摸,剛長出胡茬的下巴有點扎。
  「疼不疼?」她問道。
  虞墨戈佯做可憐,嘆道,「疼啊。」可嘴上這麼說,可手依舊覆在她身上挑逗。
  容嫣無奈,瞪著他道了句,「忍著。」便翻身下床了。
  夫妻嬉鬧,聲音不大卻也被次間的幾個小丫頭聽了個囫圇,見小姐與姑爺恩愛,雲寄和春熙都偷偷掩口笑了。而新紫芙看了眼紫苑,目光意味深長。
  小丫頭們入稍間伺候,虞墨戈原身邊只曲水,如今有夫人在他一個小廝不便入房,伺候虞墨戈的任務便落在丫頭們身上。
  雲寄和春熙是夫人陪嫁丫鬟,必然把夫人放在頭位,紫苑和紫芙便是主動站在三少爺那側。雲寄給小姐梳頭,容嫣透過鏡子瞧見紫苑擰了帕子,垂目遲疑不敢上前,倒是紫芙一把接了過來,含笑恭敬地遞了上去。
  「三少爺,擦手。」
  聽慣了曲水鐘磬低音,忽而冒出個清靈聲,虞墨戈有點怔,看了那帕子須臾才接了過來。
  紫芙侯在他身側,繼續道:「三少爺,一早二夫人送了花房的百合來,可要放在稍間?」
  虞墨戈微頓,睨了她一眼神色不明道:「繁縷院由少夫人說得算,該問我嗎?」說罷,把帕子一甩,朝著掛衣的花梨架子去了。紫芙眼波一轉,還沒來得及問容嫣花的事便忙搶先上前,摘下架子上他月白的湖錦直綴,抖了抖,巧笑繞到他身後舉了起來。動作一氣呵成,可不比曲水慢半分,連他穿衣喜歡先伸左臂都摸得一清二楚,看來可是用心啊。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9-21 00:03:39

第二十二章

  他沒動,瞥著身後的衣裳靜默須臾,隨即看了眼面前背坐的容嫣,眼神一瞟對上了鏡子中她的雙眸。二人對視,容嫣不慌不忙地把手裡的鎏金寶石簪花遞給了雲寄,插上後,悠然起身。
  「昨個下了一夜的雨,今兒濕氣重,多加件衣吧。」虞墨戈含笑掃視妻子,看都未看身後人一眼,撇下她兀自朝梨花架子去了,摘下容嫣那件殷紅海棠紋的羅紗褙子走到她面前,提起。
  容嫣莞爾,甜聲道了句,「謝夫君。」伸臂穿上了。
  她拉著他的衣襟,仰頭望著他道:「知道你喜歡素色,可今兒是回門認婿,可不能穿的太淡了,瞧著不喜慶。春熙,把方嬤嬤給三少爺準備的那件紫棠雲錦直身拿過來。」
  春熙應聲而去,從南側纏蓮八寶紋描金紫漆櫃裡找出那件直身,捧了來。
  容嫣給他穿上,捋順了衣襟,從容優雅地系上了他腰間的碧青蟠螭玉絛鉤。整理罷,仰頭端詳他。
  他眼中的滿足都快盛不住了,想到之前她連他的衣帶都不會系,溫柔地在她額頭親了親,笑道:「用心了。」
  她柔聲道:「為人妻,應該的。」
  二人繾綣,不過更衣而已,竟美得像畫,動情得像戲文裡的唱曲。不要說小丫鬟,連剛入門的嬤嬤都看得賞心悅目,發自內心地笑了。除了舉著衣裳的紫芙——
  她不過想為三少爺更衣,沒成想卻被晾到這,舉著衣服的手都開始發抖了,竟沒人看她一眼,好似她根本不存在一般。她清秀的小臉窘得發燒,越來越燙,躲在衣服後不敢露出來了。
  雲寄剜了她一眼。自作自受,殷勤也不看當著誰的面,主子都沒發話她也敢做主,不知天高地厚,活該被人晾著!
  夫妻二人準備好了,一同出門。小丫頭們跟在身後,紫芙收了衣服也跟在後面,然才走到方嬤嬤身側,便被她一個凌厲的眼神驚得渾身一顫,面色惶惶垂頭不敢上前了……
  給祖父母請過安,徐氏便把昨日便準備好的回禮單子給了虞墨戈,虞墨戈展開,瞧著豐厚的禮品,感激道:「謝祖母,勞您費心了。」
  徐氏含笑點頭,道了句「這也是你祖父的意思」,便遣二人趕緊去了。
  知道容嫣今兒會回來,葉府一家人早便在前院準備好了。聽下人通報表小姐和表姑爺來了,沈氏也不顧身份去穿堂迎。一臉的憂忡急迫,好似孫女去受苦了似的。
  然見遊廊裡走來的容嫣臉色紅潤,面露喜色,她一顆心算放下了,拉著二人入了正堂。
  二人依禮給老夫人和各位長輩敬了茶,沈氏拉著孫女端詳道:「在公府待得可好?」
  「祖母放心,一切都好。」
  容嫣笑應,紅潤的小臉越發地明艷了。眾人不禁打量著她,見她一身大紅蜀繡錦服外著殷紅羅紗褙子,明麗得像盛開的海棠花,溫軟馥郁好不嬌媚。相由心生,想來她這幾日應是愉悅的。
  蔣氏上前,拉著老夫人嘆道:「把人交給虞姑爺,您還有何不放心的,人家把你寶貝孫女放在手心裡寵呢,可不比你少疼惜她半分呢。」
  大夥聞言歡笑,沈氏也抿了抿脣,對著虞墨戈笑道:「你二舅母說的沒錯,她可不就是我的寶貝。可是啊,就算是寶貝我也不得不說說,她這丫頭拗著呢,認準了一件事怎都拉不回來,還愛使小性子,你可要多包容啊。」
  「祖母多慮了,倒是她包容我更多。」虞墨戈看了眼容嫣,二人相視而笑。
  恩愛可不是能裝出來的,看得出他們確實過得舒心,沈氏滿意點頭。
  容嫣問及弟弟,陳氏道寄臨一早去府學接他了,過會兒便能回來,容嫣安心。眾人聊了半個時辰,沈氏便拉著容嫣道有體己話要說,陳氏和蔣氏忙著去準備回門宴,虞墨戈則隨著葉家二爺三爺去了客堂。
  稍間裡,沈氏拉著孫女問道:「你身子可好?」
  容嫣知道她問的什麼,笑應:「都好。」
  「那就好。」老太太嘆聲,又問:「公府可知道你有孕?」
  見容嫣搖頭,沈氏憂心。「這事瞞得住嗎?若是被發現還解釋得清嗎?」沈氏還是覺得應該先讓府裡人知道,也好有個準備,畢竟這孩子就是虞家的,這麼一瞞,反倒讓人多心。
  不過孫女和孫婿的心思她也理解,知道得人越多,越容易走漏風聲,傳出去還是免不了被人嚼舌根。
  為這事,沈氏這兩日都沒睡好覺,不知道該如何應對。
  瞧著祖母糾結的模樣,容嫣笑了。「祖母不必擔心,三少爺有打算。」
  「有何打算?」
  容嫣搖頭,卻篤定道:「他沒多言,但我信他。」
  夫妻彼此信任是好事,可沈氏還是怕孫女虧了,撫著她小臉疼愛道:「我知道你們感情好,可凡事還是要多留個心思,以防萬一。」
  「嗯,祖母的話我都記著……」
  容嫣又問了大嫂待產的日子,打聽了葉衾和昌平侯府的親事,便聽聞小丫鬟來報:二少爺帶著表少爺回來了……
  容煬見了姐姐好不興奮,可對虞墨戈依舊彆扭著。不過既然他已經是姐夫了,他該施的禮也不會差,嘗試著把他當家人待。
  方見到寄臨,容嫣還是有點緊張。經歷提親明白了他的心意,說顧忌也好,說愧疚也罷,她沒辦法再與他回到從前了。不過好在她嫁了,不管什麼心思彼此都可以放下了。
  與表弟對視,顯然他也贊同她這點,面對夫妻二人,淡然從容。
  容嫣是表親,雖從葉府出嫁但畢竟不是葉家人,所以今兒宴席葉家親眷沒來;且沈氏也有私心,總覺得人太多她便少了與孫女親熱的機會。所以宴席上,一家人圍坐在桌前,融洽得很。葉家氣氛便是如此,較隨意些,所以他們並沒因虞墨戈的身份地位而與他過分見外,倒更多把他當做家人對待。
  如此,虞墨戈非但不計較,倒頗是欣愉。
  其實比起英國公府的淡漠,他更喜歡葉家的氛圍。
  這般下來,大夥更覺得這個清冷的紈褲三少爺,也沒傳言中的那麼難接觸,於是越發地和他親近了。不過也不是所有人如此——
  容嫣和二舅父聊了紡織作坊的事,葉承稷勸她不必擔心,幾個師傅他已經幫她送到了肅寧,一切準備就緒,就得今年的棉花吐絮豐收呢。那邊一開工,京城這邊便開始由杭州織造來的盧管事開始運轉經營。
  見二舅父已經把她安排妥當,容嫣感激。她還真怕誤了事,不然這趟江南算是白去了,也辜負了那麼多人幫她。當然這裡也包括秦敬修……
  提到他,葉寄臨握著酒杯的手突然頓住,他撩起眼皮看了眼對面的虞墨戈,冷不妨地道了句:「聽聞田嵩案子結了。」
  虞墨戈抬頭,一眼對上了寄臨平靜到冷漠的眸子。他清冷一笑:「是。」
  「您還為特地為他上書,建議皇帝追封他為英武伯。」寄臨繼續道。
  「是。」虞墨戈淡淡應。
  這一應,不止容嫣,大夥都有點驚詫。要知道田嵩這人,貪婪成性出了名的,膽小又沒有責任心,真本事沒有,唯一擅長的便是會把弄人與人之間的關係,擅長攀炎附勢。追封他?還英武伯?這可太荒誕了。更不要提容嫣在杭州聽聞了些關於他的傳言。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9-21 00:03:52

第二十三章

  容嫣顰眉不解,可又覺得眼下場合不該多問,噤聲未語。
  不過葉寄臨可沒打算放棄。「非但如此,您還舉薦了兵部主事姚文選繼任浙江都指揮使?據說這姚文選也是首輔大人的門生,私下裡還要喚他一聲義父?」
  「是。」虞墨戈依舊鎮定不迫,慵然直視他應。
  面對他的坦然,葉寄臨哼聲笑道:「我還真不知您與首輔這般親近啊,虞郎中。不對,」葉寄臨冷眼盯著他,「我該喚您御史大人!」
  「寄臨!」三爺葉承弼耐不住了,垂目厲色斥了聲,他眉心緊皺,一道川字有如雕刻。「你說這些有何用,路是人家自己走的!」說罷,冷色不減兒子半分地瞥了虞墨戈一眼。
  這些事他早便聽聞了,不過礙著今兒是外甥女回門的日子,他不想攪了氣氛,故而沒言。
  不過不言不等於不想。作為敬王的老師,他原以為虞墨戈也是站在敬王一側的,然如何都沒想到他竟與首輔結黨。
  虞墨戈放下手中的筷子,笑意淺淡,望向同在翰林院的父子二人,目光漸漸恢復了往昔的淡漠凜然,讓人深覺威嚴不由得在他面前矮了三分。
  「兩位葉大人,翰林院的確是儲相之地,舉頭便望權利最高峰,可它也是距政治漩渦最遠的地方。朝堂,可不僅僅是您書中的‘達則兼濟天下’,更不是您經學裡的‘修身治國’。」
  翰林院只致力於學,對朝政永遠停留在口頭和理論上,而現實是絕不會給它創造這種單純的環境的。
  「我勸您還是少踏足的好……」
  虞墨戈斂容,漠然道了句,神色清冷得讓人看不出他情緒,眼底晦暗更讓人摸不透他的內心,那感覺便如遠山雲岫,神秘而帶著無形的壓迫感。
  葉承弼茫然,他一點都不覺得自己有錯,可偏在他面前他辯解不得。他被眼前人的氣勢震住了。連葉寄臨也帶了幾分驚愕,對虞墨戈的牴觸中憑生了好奇……
  用完晌午飯,容嫣便隨虞墨戈告辭了。沈氏不捨,可容嫣還得去昌平侯府拜過姑姑,於是想囑咐她得空回來看看,話到嘴邊還是咽了回去。總跑娘家免不了讓人落下口舌,畢竟那是英國公府。
  虞墨戈瞧出沈氏的憂慮,含笑道:「祖母放心,我會常帶她回來的。」
  沈氏聞言滿意而笑。
  容嫣叮囑弟弟要聽祖母和長輩的話,用心準備秋試,容煬應下,姐弟二人分別了。
  去昌平侯府的路上,容嫣心緒繚亂。飯桌上,舅父和寄臨的話她不是沒往心裡去。穿來許久,首輔是何等人她也略有聽聞,論功過,七三分,算得上朝廷的中流砥柱;但論人品,他威福在己,專恣跋扈;陰毒狡詐,貪慾極重。這種貪不僅僅是錢財上,更是對權勢上的,他最喜歡的便是對權利的把控,把朝政玩弄於股掌間。
  容嫣明白這種人,他們聰明,但同樣也沒有任何底線,為達目的不擇手段。若是有個明君壓製,那他們必然有利於朝廷,如果沒有,他們就是朝廷最大的威脅。
  眼下這種境況,她不覺得三舅父和寄臨說得有錯,他們都是清正之士,倒是虞墨戈所為,讓她憂心。她越發地覺得他太「聰明」了……
  「想什麼呢?」馬車上虞墨戈握著她手問。
  容嫣看著他嘆了口氣。「您真的支持首輔 ?」
  「原來還在想晌午的事。」虞墨戈挑脣笑了笑,解釋道。「葉大人是守正不阿,敬王雖不得勢,但他依舊不改初心不計權勢地陪在他身邊,值得敬佩;而葉二少爺還年輕,承其父志,未來必然是國之棟梁。可眼下朝堂混亂,不是意氣用事之時,養精蓄銳,待明君在位才是他們發揮才能之際。我知道我這般冷語相對不近人情,其實我是不想他們被無辜卷進來。」
  「他們無辜你便不無辜嗎!」
  聽他說完最後一個字,容嫣顰眉,緊咬著脣問。
  她本以為他果真如他們所言,投靠首輔換取地位和權勢。想到他種種所為,亦正亦邪,哪一項不是劍走偏鋒,和首輔的做事風格又有何差別?可這番話讓她明白,他們看是相像但絕非同類,而差別就在底線,他心中有引導他的那份忠正。
  可越是這樣,她越是郁結。憑什麼他就要走這一遭昏暗混沌,把盛世清明留給他人。因為他「聰明」?不對,這世上聰明人有的是,憑什麼就要他來做。他這不叫聰明,他這才是真的笨。真是笨到家了,「笨」得她心疼,她舍不得他……
  容嫣負氣,乾脆偏頭不理他了。
  梁大夫說過,有孕之人情緒不穩定,虞墨戈只當她是突然來了情緒,攥緊了她小手。也不知從哪拿出顆紙包的松仁糖來,放在她手心,軟語哄道:「乖,給你吃糖,不氣了。」
  看著那糖,容嫣更氣了。他連個解釋都不給,拿一顆糖便想糊弄過去嗎?他還真拿自己當小孩哄了?她是他枕邊人,是他可以同患難的妻子,不是他的雪墨。
  越想越悶,容嫣反手朝窗外一擲,還沒待他看清那糖便沒了。
  她冷目與他對視,只見他眸色愈深,一股淡淡的哀戚漸漸爬上了他清冷的眉心,容嫣心忽地一悠,隨即便聽聞窗外小廝道:「昌平侯府到了……」
  容嫣之前來過侯府,但因昌平侯政事繁忙她今兒還是第一次見這個姑父。
  趙世卿眉清目朗,相貌堂堂,雖年已五十整卻凜然氣質不減半分,一身正氣,瞧著便讓人心生敬畏,連呼吸都不由得慢了。站在他面前,有點像面對廟裡被人供奉的神祗。
  容嫣突然覺得,二十幾年後的虞墨戈會不會也是這般,隨即側目看了他一眼。他也在看她,二人對視,她又想起方才的話,撇過了頭。
  他再這麼下去,天曉得他們還有沒有二十幾年可過。
  見過禮後,容畫和夫妻二人問了幾句婚後可適應便再無他言了。她本就不喜言談,何況她和侄女相處得太少了。
  容畫說話時,趙世卿便脈脈看著她,目光好不溫柔。她不言語了,他便幫她把話提出來,應和著她不叫她尷尬。照顧得如此細緻入微,容嫣甚至有點羡慕了。
  其實她看得出來,昌平侯早就放下了過往,在他心底容畫就是容畫,是他寵愛的妻子。只是姑姑看不開而已,這一誤便是十幾年……
  虞墨戈問及世子的歸期,昌平侯道北邊局勢稍稍穩定,他這幾日會回來一趟,向朝廷匯報軍況。虞墨戈點頭,笑道待他回來,二人要好好聚聚。
  容畫想留他們用晚飯,二人拒絕了,怕太晚了回不去,畢竟歸寧不能在外留宿。
  二人告辭,容畫叮囑下月趙子頊和葉衾的訂婚禮叫他夫婦一定要來。
  趙世卿聞言笑了,背手道:「虞三少爺現在且忙著,訂婚這麼點事,怎好麻煩人家。」
  話一落地,容畫秀目不悅地瞥了他一眼,趙世卿愣住,隨即朗笑伸手拍了拍虞墨戈的肩頭,道:「來,你可一定要來,不來我便派人去請你。」
  說罷,討好似的又望向妻子,容畫抿脣笑了。
  這一幕看得容嫣好不心暖,她默默的扯住了虞墨戈的衣袖……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9-21 00:04:06

第二十四章

  容嫣方上了馬車,便瞧見九羽匆匆而來,對虞墨戈耳語了什麼。虞墨戈點頭,隨後走到她面前,柔聲道:「我有事耽擱會兒,讓九羽帶隊送你先回可好?」
  「你去哪?」容嫣拉著他緊張道。
  虞墨戈拍了拍她手。「放心,我沒事,我只是去見個友人。」見她依舊不肯撒手,他勾脣而笑,也不顧周圍的人,他捏著她小下巴驀地啄了一口。
  容嫣窘得趕緊鬆手朝後縮了縮,瞥了眼對面,好在姑姑和姑父已經回去了。
  「那你何時回?」她問道。
  「晚飯前一定回,我還得陪你吃飯呢。」他應道。
  容嫣撇著嘴。「說好了,不回便不給你留飯,沒得吃了。」說罷,車簾一放躲進車裡再不瞧他了。
  馬車轆轆,虞墨戈一直看著它拐出了巷子口,帶著兩個侍衛也離開了……
  容嫣到了府上,先去徐氏那問過安便回了繁縷院。雲寄見了她趕緊吩咐春熙帶著小丫頭去備水給夫人清洗,迎她入了正房。
  雲寄伺候她更衣,容嫣聞到淡淡幽香,一眼瞧見了稍間紫檀束腰高几上插著百合的花瓠。這便是一早提到二夫人送來的吧,她想到了紫芙,這才發現從入門便沒瞧見她。
  「怎紫芙和紫苑都不見了?」容嫣問道。
  「紫芙在後罩房領罰呢,紫苑方才還在,這會兒哪去了?」雲寄四下望望,窗外除了剛從小廚房回來的楊嬤嬤,便是兩個掃院的三等丫鬟,不見他人。
  「領罰?」容嫣看著雲寄問,「領什麼罰?」
  雲寄解釋道:「今兒您和三少爺離府後,方嬤嬤便讓她打掃西廂,她把擺在博古架上的那對琉璃玉燕打碎了。方嬤嬤指責她毛手毛腳,就罰她去後罩房跪著,都跪了快有兩個時辰了。」
  「就因為這?」容嫣驚道。
  「對啊。」雲寄應,隨即幸災樂禍地哼了哼。「她是屋裡丫鬟,其實不必做這些粗活的。只是方嬤嬤點了名,她推脫不得。要我說嬤嬤就是有意懲治她,還不是因為今早的事,瞧她一早那個得意忘形,真拿自己當三少爺貼身丫鬟啊,也不看看自己什麼身份。」
  「多嘴!」容嫣睨了她一眼,斥聲道。
  雲寄愣了,登時抿脣不敢出聲了。見她那戰兢的模樣,容嫣輕嘆了聲。「你再口無遮攔地,和她還有什麼區別。這是英國公府,不是容宅也不是葉府,一言一行都要謹慎,別給人家留下話柄,到時候咱主僕都不好過,況且也不要仗著受人抬舉便給三少爺惹麻煩。」
  其實雲寄不是話多的人,只是今兒這事她實在看不過罷了。她垂頭愧意道:「對不起,小姐,我錯了。」
  容嫣知道她秉性,不是惹是生非的人,於是安慰道:「行了,我知道你的心思。我也不是怪你,往後注意點,這話跟我說說便罷了,出去可不能再言。」
  雲寄連連應下。可容嫣卻依舊眉心不展,她盯著那捧百合,喃喃嘆道:「只怕這事還沒完啊……」
  話音剛落,便聽聞外面楊嬤嬤揚著聲音喚了聲:「奴婢見過二夫人。春熙,快去請少夫人。」
  袁氏笑應,然腳步卻未停,比春熙還快了一步踏入正房,迎頭碰上了從稍間出來的容嫣。
  容嫣施禮,袁氏笑道:「我就說麼,你們肯定是回來了。你二叔偏不信,還不叫我來。」
  「嗯,剛回來的。沒來得及給二嬸母問安,容嫣失禮了。」容嫣再次揖禮道。
  袁氏趕忙拉住,道:「喲,可別。我可不是這意思,回便回了用不著這麼多禮。我只不過是過來瞧瞧,打聽打聽你們今兒回門如何,可都順利?想必也累了一天,我給你們熬了參雞湯送來。」說罷,看了眼她房裡的大丫鬟盈袖,盈袖從小丫頭手裡接過來,端放在了八仙桌上。
  「今兒一切都順利,嬸母費心了,勞您還惦記我們。」容嫣含笑道。
  袁氏慈笑,輕嘆:「咱家的事京城沒個不知道的,你也定是聽說世子爺的案子了。因他被流放,你婆婆傷心,始終走不出來,如今把家都交給我了更顧不及你們。你說嬸母不惦記你們,誰來惦記。」說著,她左右看了眼。「老三呢?沒回?」
  容嫣笑應。「嗯,他有事耽誤了,過會兒便回。」
  「好。」袁氏點頭,看了眼雞湯,指著不知何時回來的紫苑道:「愣著做什麼,快給三少夫人盛湯啊,沒個眼力見,也不知道給我長長臉。」
  紫苑忙盛了碗湯端上來,袁氏接過送到容嫣手裡。雞湯油膩,她瞧著胃裡都不甚舒服,可人家殷切她也不好拒絕,只是淡淡抿了一口。袁氏含笑點頭,卻忽而瞧著紫苑問了句:「紫芙呢?這丫頭又跑哪去了?」
  容嫣握勺的手微頓,便聽旁側一直默立的方嬤嬤道:「回二夫人,晌午紫芙清掃打碎了西廂的琉璃玉燕,正在後院領罰。」
  「這丫頭怎這般毛手毛腳的。我可是挑了又挑才選中的她,這般不爭氣!紫苑,去把她叫來,我問問,這事到底怎麼當的!」
  連個反應的機會都沒留,還沒待方嬤嬤開口,紫苑應聲一溜煙跑了。一盞茶的功夫將紫芙攙扶進門。
  紫芙倚在紫苑身上,腳底虛飄,好似一陣風便能吹倒似的。她方一進門,瞧見二夫人便噗通跪倒在地,聲還沒出淚先簌簌流下來了。她本就長得嬌俏,這一哭,梨花帶雨好不惹人憐。
  可二夫人沒憐她,上來便劈頭呵斥:「你還有臉哭!讓你來伺候三少夫人前我如何叮囑你的,守好本分,萬事要謹慎。你看看你,你不好生伺候主子,掃房做甚,院裡丫鬟還不夠用嗎,你伸什麼手,顯你能啊!」
  話一出,方嬤嬤臉色瞬間白得發青,再木的人也明白這話是說給誰聽的。
  「二夫人,是奴婢讓紫苑丫頭掃的西廂。」方嬤嬤鎮定道。
  袁氏不解,看了她半晌,又看了看容嫣,悔笑道:「哎呦,怨我,可是咱院裡的丫鬟不夠用了?我再給你調幾個來,咱府裡人多得是,哪能虧了三少爺和少夫人啊。」
  還嫌人插得不夠多嗎?
  這會兒,任誰都看出來袁氏此行的目的了,她是來給紫芙解圍的。怪不得紫芙從來了便這般張揚,敢情後面有人給撐著呢。不過為了個丫鬟而已,至於嗎?容嫣忽而想明白了什麼……
  她笑笑,語氣恭而不卑道:「這可是怨我了,我還真不知這紫芙丫頭這般金貴,容嫣給您賠不是了。」
  袁氏心頭一凜,盯著容嫣的目光多了幾分驚色。說是賠不是,然話裡可不止這個意思啊,怎都聽著有那麼絲嘲諷的意味呢。袁氏一直覺得她不過是小家子姑娘,還是被棄的,想必是沒什麼想法,然這會兒才品出來點意思:這虞三的媳婦,好似沒那麼簡單。
  袁氏之所以給紫芙撐腰,那是因為把她當做通房看,但當著容嫣的面這話她說不出口,只得咬牙認了。
  「瞧你說的,一個丫鬟而已哪來的金貴。都是你房裡的人了,你說如何便如何。」
  這話她說得越不情願,容嫣越是肯定了心裡的想法。可她畢竟是虞墨戈的嬸母,也是英國公府二夫人,眼下的當家主母。且不說人家捧著自己沒虧待她半分,她不能隨意忤逆,即便她真有這份心思,在虞墨戈沒發話的前提下,容嫣也拒絕不了。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9-21 00:04:15

第二十五章

  婆家給夫君是安排通房還是納妾,這些都再正常不過了,即便徵求正室意見也不過走個形式而已。當初的尤姨娘不就是嗎?如何阻止得了。
  容嫣也明白袁氏為何有這份心,想必是聽了關於自己的傳言吧。不過她也算個明白人,礙著彼此的情面沒直接把話提出來,只是把人送來,給個暗示讓他們自己瞧著辦。
  通房的事日後再說,眼下袁氏留了情面,容嫣自然也不能不給這個面子。何況日後生活在一起,彼此還要相處,她也不想事事都靠著虞墨戈,給他憑添煩惱。
  「想來嬸母您給挑揀的人必是可心的,我這也是相處的時間短,做事沒個輕重,讓嬸母見笑了。紫芙日後若做得踏實,我必不會虧了她的。」
  容嫣放了軟話,袁氏一顆心算落地了。家和萬事興的道理她不是不懂,只是事到了這份上,她只得硬著頭皮這麼做。若不是為了兒子,她才不願招惹大房這些人,最好怎麼不相干地怎麼來。
  袁氏訓斥了紫芙一番,便帶著下人們離開了。容嫣讓紫苑去照顧紫芙,遣大夥該幹嘛幹嘛去,都散了。
  方嬤嬤猶豫著沒走,她怎都沒想到二夫人會來這麼一出,總覺得自己給少夫人惹了麻煩。容嫣勸道:「嬤嬤不必自責,您沒錯,她既然是這院的丫鬟,您便有權利如此。只是往後您與我提前招呼一聲便是了。」
  聞言,方嬤嬤安心,應聲下去了。楊嬤嬤隨她入稍間,雲寄則掩了門。
  「小姐,您便這麼留下她了?」雲寄緊了兩步問。
  楊嬤嬤睨了她一眼,道:「不留?那是退回去,還是嚴懲?無論哪個都是在打二夫人的臉。人罰也罰了,還能如何。總不能剛嫁進來便和人對立吧,況且人家也沒把咱怎麼著。」
  容嫣含笑看了眼楊嬤嬤,還是她懂自己。
  「人都送來了,還想怎麼著?」雲寄不解。「二夫人這手也伸得太長了。」
  寄雲這話說到容嫣心坎裡了。如果她是自己婆婆,再有怨言也得認下,但問題是她不是。就算是當家主母,管得了衣食住行,管得了丫鬟婆子,但管不著人家院裡娶妻生子的事,就算打著寧氏無心顧及的藉口,這手確實也伸得有點長了,容嫣總覺得她心裡揣著事……
  不過看著寄雲苦悶的小臉,容嫣笑了,挑脣道了句:「人能送來,自然也能走。但可不是今兒這麼走……」
  虞墨戈匆匆而回府可還是晚了,本以為容嫣會氣,進門才知她竟一直等著自己。
  是誰說不給自己留飯的,這會兒卻侯在飯桌前等著他。虞墨戈心暖又心疼,衣服都沒換,淨手後便陪她坐下。
  容嫣非但一點沒氣,還親自給他盛了飯,又為他布菜。他哪捨得,趁她夾了蝦仁放入他碗碟時,他一把將她攬了過來,坐在他腿上,抱在懷裡。
  二人再親密,可當著下人她還是難為情,她嬌嗔道:「別鬧了,好生吃飯吧。」
  「我有在吃啊。」他揀起筷子,夾起了那顆蝦仁放在口中,不緊不慢地咀嚼。
  容嫣瞪了他一眼,卻指了指湯,示意他不要忘了喝。
  虞墨戈佻笑,問道:「你吃了?」
  「嗯,吃過了。」容嫣笑應。本想等他一起的,可她等得了,可肚子裡那個等不了。
  「吃飽了嗎?」他又問,手放在了她肚子上撫了撫。
  真是無奈,她哭笑不得,趕忙道:「飽了,飽了。你還是放我下來吧。」
  他手還是沒松,唯是放下筷子,對視她認真道:「你給我個解釋,滿意了我便讓你下來。」
  「什麼解釋?」
  「你今兒為何生氣?」
  容嫣嘆息搖頭,其實從昌平侯府離開時,她便不氣了。
  「我說不清,其實我知道不管你做什麼一定有你自己的理由,許是身不由己,可我偏就不想接受。與你共同經歷這麼多,我明白你的處境艱險,我也想支持你,可我真的不想你受一點傷害。朝堂陰暗,我感激你顧及我親人安危,可你的安危呢?你不是我親人嗎?你如今不是一個人了,就算不為了我,也要為了他著想……」
  說著,她雙手覆在了他摸著自己小腹的手上。
  虞墨戈心口被撞了一下,猛烈得不能呼吸,隨即綿綿地疼。又疼又酸,還有那麼絲絲的甜。
  其實最無辜的應該是她,他不該把她卷進來,可既然來了便不會叫她受任何傷害,哪怕是心傷。
  他默默地看了她半晌,驀地挑了挑眉,佯做不悅道:「就這因為這嗎?因為這個生氣,還把我給你的糖扔掉了。」
  聞言,容嫣「噗」地笑了,從錦袋裡掏出了什麼放在掌心,是那顆糖。
  「這麼個小把戲便騙過你了……我哪捨得扔啊。」她柔聲道。
  不行,虞墨戈徹底敗在她手了。胸腔裡一股暖流衝涌,將他漫盡,他哪裡還顧得上吃飯,抱著她起身,貼在她耳邊道了句:「我更舍不得扔下你。」徑直去了稍間了……
  容嫣覺得,人生再幸福不過的事便是每天能在喜歡的人懷裡醒來。
  不過今兒早上,她睜開眼睛,枕邊人卻不在了。她起身搭了件衣服,走到窗口才看見庭院中晨練的虞墨戈。
  他也看到了她。二人對視,他彎脣一笑,收劍幾步便邁入正房,直奔稍間來了。
  清早露重,他身上夾雜著熱騰的汗濕和清涼的水氣,一股風似的吹在她面前。他接過春熙遞上來的巾帕擦了擦汗,問道:「你怎起得這麼早。」
  瞧他額角未淨,她拿過他手裡的巾帕抬手給他抹了抹,笑應:「你不是更早。」
  虞墨戈抿脣笑了,一把握住她脂膩的小手在指尖摩挲著。僅僅是這掌間的柔軟都能勾起他對她的慾望,更不要提攏在懷裡的溫香軟玉了。
  所以,他只能去晨練——
  「你昨晚是不是又偷偷起來看賬簿了?」虞墨戈捏著她手,板起臉問。他昨個夜裡外出,回來時便瞧見稍間的燈亮著,待他一進房燈便突然暗了,她躲在拔步床裡屏息裝睡。
  容嫣抽了抽手,諂笑道:「沒有啊……」
  虞墨戈眉梢一挑,眼神投向了桌角。她跟去,瞧見了昨晚被她藏在枕頭底下的賬簿,於是臉一紅,撅脣嘟囔道:「我都嫁進來好幾日了,總不能每日都這麼無所事事地養著吧,還有那麼多事等著我做呢。」說著說著,竟委屈得眼圈紅了。
  瞧著好生可憐,虞墨戈把人攬在懷裡,笑道:「不是不叫你做,是待這段日子你休養好了再忙。」這幾日,她開始有反應了,胃口也淡了很多。他寵溺的掐了掐她小臉,又道:「等你把它養胖了,我就許你看。」
  「真的?」
  容嫣仰頭問,眼神明亮得像個孩子,看得他心都軟了,含笑點了頭。他這一應,她整個人都來了精神,一面吩咐嬤嬤準備早飯,一面開始喚寄雲為她更衣。
  不生活在一起不知道,原來她果真有好多地方都是他沒想到的,比如說平日瞧著沉穩,一副泰山崩前而不驚的模樣,其實她有時候就是個孩子,至純簡單,可愛得讓人心動。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9-21 00:04:25

第二十六章

  他無奈搖頭,哄道:「不必這麼急,你多睡會兒也一樣可以養身子。」
  容嫣回首看了他一眼,含笑道:「不了,用了早飯還要去東院請安,之後我想去望峴院。」
  虞墨戈聞言微頓。「去望峴院做什麼?」
  「給母親請安啊,嫁進來這麼些日子了,我就見到她兩次。」
  眼見他眉心微不可查地攏了攏,容嫣嘆息。悄然上前,指尖在他眉心抹開,柔聲道:「即便她整日把自己關在佛堂,不等於她不想和人接觸啊。她是你母親,是我婆婆,我們都在同一屋檐下生活。過去的事都過去了,一家人和睦不是最重要嗎?」
  他依舊不語,試探道:「你生氣了嗎?我知道你是如何讓她答應娶我入門的,可從我接觸來看,她是真心接納我了。她為何能接納,說到底還不是為了你,母親還是在乎你的。」不僅寧氏在乎他,他看似冷漠,哪裡真的對她不聞不問呢?那畢竟是他母親啊,血緣至親。
  眼前人眼巴巴地看著自己,小心翼翼地,卻又透著分執著。虞墨戈無奈搖頭,說她是孩子還真是。
  「去吧。」他含笑撩了撩她額角的發絲,溫柔道。「我怎麼會生氣,我知道你是為我想,我高興還來不及呢。」
  虞墨戈滿足。娶妻如此,夫復何求……
  二人吃過早飯,一同到東院給祖父母請安。告退後,虞墨戈去了前院大書房,容嫣則帶著方嬤嬤和雲寄拐去望峴院,路上經過繁縷院前身的小花園時,在遊廊裡撞見了紫苑。她身後還跟著兩個剛留頭的小丫鬟,見三人都抱著插著大束百合的花瓠,容嫣便知道她們這是從哪來了。
  二夫人袁氏喜歡養花,更擅長插花,各院好些花都是從她花房裡養出來的,這百合也是。從容嫣嫁進來,她這花便沒斷過,不出兩日她保准送上新鮮的。知道容嫣不喜熏香,特地選了些花香濃郁的,擺在房裡,滿室馨香,清新淡雅。
  往常這花都是紫芙去取,因前些日子被罰,她安寧了好幾日沒在容嫣面前出現。
  上次紫芙被罰,容嫣一回府袁氏便趕來了,她知道是紫苑去報得信,不過她沒點透。一來比起紫芙,紫苑更老實些;二來她是袁氏插進來的,有些事不擺在明面上反倒更好做。
  容嫣打量那花,瞧著其間還有點綴的淡黃色小花,團團簇簇,搭配得好不雅致,於是不經意地問了句。「今兒花好似比每日多啊。」
  紫苑笑應。「回三少夫人,二夫人說今年花長勢極好,又因著百合有‘百事合心’之意,便叫奴婢多取了些,除了明室,次間稍間都擺上,說是既賞心悅目,又能討個吉祥。」
  是個女子沒便有不愛花的,容嫣含笑點頭,便讓紫苑過去了。花香清幽,走了幾步遠依舊嗅得到,沁人心脾。容嫣猛然想起什麼,轉身把三人喚住了,顰眉盯著三人手中的花瓠看了半晌,看得紫苑驚詫,不敢動。
  「就這個吧。」容嫣指著小丫頭手裡的一束道,「這個瞧著更漂亮些,雲寄帶著吧,給母親送去。」
  雲寄點頭,接過她選中的那束花,幾人便分開了……
  寧氏正在西廂抄佛經,聽聞小丫鬟報三少夫人來了,她吃了一驚。她知道虞墨戈對她芥蒂頗深,所以除了節日她根本沒指望他們夫婦二人能來看自己,連他們的晨昏定省她都主動免去。這望峴院,除了爭暖和二兒媳孫氏偶爾還能來瞧一眼,只剩她自己了。
  她沒動地方,直接讓下人把容嫣請進了西廂。
  西廂原做的是客房,眼下房間映眼便是對面供奉的佛龕,佛前一桌一蒲墊,北側的博古架上擺放經書,四墻則掛著佛畫。門口焚香裊裊,雖冷清卻讓人心神安寧。
  容嫣面對桌前的寧氏恭敬揖禮。「兒媳給母親請安。」
  寧氏手裡還握著筆,神情淡淡,平和道:「你如何來了。」
  「嫁進來這麼些日子都沒來給母親問安,是兒媳失禮,兒媳心裡不踏實。」她笑應。
  「我和老三說過了,晨昏定省都去了,沒什麼不踏實的。」寧氏漠然依舊道。
  容嫣不驚,這些她都預料到了。見寧氏目光被雲寄手裡的花引了去,她含笑道:「這是二嬸母送來的花,我瞧這百合素白淡雅,正適合禮佛,便給母親也帶來了一束。」
  寧氏看著那花良久,輕道了句:「放龕前吧。」
  她話一出,身後的喬嬤嬤笑了。看來夫人今兒心情還不錯,於是接了過來藹然道:「三少夫人有心了,這花真好看,咱這院裡可少了份鮮活氣。」
  容嫣聽出這話裡的意思了,抿脣淡笑。寧氏卻蹙眉瞥了喬嬤嬤一眼,喬嬤嬤只當沒看見,依舊贊這花美,兀自吩咐下人給三少夫人準備茶點,又端了蒲墊來請三少夫人坐下。這架勢,到比寧氏還像這院裡主人。
  好不容易把人盼來了,喬嬤嬤能讓她就這麼走了,她是真見不得夫人再封閉下去了。
  人來都來了,寧氏便放下筆與兒媳聊了幾句,問了些她與兒子生活起居的事。容嫣聽得出來,嘴上說不想管了,其實心裡還是惦記兒子的。
  怎麼可能不惦記,雖說她偏心長子,可虞墨戈也是她身上掉下的肉啊。
  「聽聞前些日子二夫人與你有些摩擦?」寧氏呷了口茶,淡淡道。
  容嫣笑應。「嗯,兒媳初來不知輕重,與二嬸母生了些誤會。不過兒媳已和二嬸母道歉了。」
  寧氏點頭,輕聲道:「這事不怨你,二夫人心思我也明白,她這人就是好操心,卻也不是不好相處的。至於那兩個人,以墨戈對你的情分,你不必介意。況且不管這人是誰送到你院裡的,總歸是你的人了,一切都由你說得算。」
  許是念了這麼些佛經,心思淡了;許經了這麼多事,不想再參與了,總之容嫣聽得出來寧氏的輕描淡寫。
  袁氏到底是不是只因好操心,這倆人她到底說不說得算,寧氏不想深談,容嫣也犯不上再多言,唯是淺笑道:「母親說得是,兒媳都明白。」
  寧氏本以為她是因這事來訴苦的,可見她如是從容淡定,不禁生了分好奇,於是端詳著她問道:「你今兒來可還有它事?」
  「有啊。」容嫣恬然而笑,一雙眼睛純淨得讓人心裡好不舒坦,她溫言道:「我今兒來一是給母親請安,陪您說說話;二來,也有私心……我想多了解三少爺,想聽您講講三少爺小時候的事……」說罷,她臉頰綻出淡淡的紅暈,眸色愈暖,抑不住的幸福盪漾。
  這神情是不經意間的流露,是發自內心掩不住更偽飾不了的。寧氏內心不禁感嘆:能有人如此真愛兒子,他果然是幸運的……
  前院,大書房。
  「三哥,你前日給我的那幾樣火器,我都研究過了,絕非製作上的問題,而是後期被做了手腳。便說那連子銃,第一枚彈丸射出後,本應該燃起第二節 ,可每當第二枚彈丸落入銃膛時,都會把火熄滅,導致往後的連發全部失效……」
  虞孤鳴拿出一疊紙遞給了虞墨戈,上面是每種火器的圖示和解釋。孤鳴做事向來謹慎,每一問題處他都標得極清晰,虞墨戈也帶過軍機營的隊伍,一看既懂。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9-21 00:04:34

第二十七章

  捏著紙箋,虞墨戈眸色暗沉,陰得可怕。虞孤鳴試探問:「三哥,你到底從哪來的這些東西?」
  虞墨戈回神,鎮定地把紙箋收入懷中,凌然地對視四弟。「這你無需再問,不過此事至關重要,你要替為兄守秘,便是叔父也不要說。」
  虞孤鳴神情篤定,凝眉信誓旦旦道:「三哥放心,我絕不會對任何人說的。」
  「好,謝過。」虞墨戈含笑應。
  他這一謝,孤鳴到有些不自在了,俊白的小臉有點尷尬。「三哥何必這般見外,兄弟間都是應該的。」孤鳴不喜歡這種生分,他打心眼裡願意為虞墨戈做事。他自小便崇拜這個驍勇善戰的三哥,他在他心裡似神般的存在,他也想如他那般,可怎奈天資有限,隨了他那父親,除了研究火器,對行軍打仗一竅不通。
  「三哥,我有話一直想跟你說。」孤鳴踟躕,終了道了句:「我不想做世子,還是你來做吧。」
  瞧著他懇切堅定的眼神,虞墨戈笑了。「祖父選定你,必然有他的理由。」
  「誰不知道祖父選中的是你,其實當初立大哥的時候他就不甚滿意。世子這位置本來就是你的。」
  虞墨戈搖頭。「我做不了。」
  孤鳴嘆聲,道:「我知道你顧慮什麼。可文職如何,武職又如何,不管到什麼時候這家都是你一手撐起來的。我根本沒這個能力,我除了跟父親鼓搗火器,什麼都不會。」見兄長沉默,他繼續勸道,「你是怕襲了爵位不能延續?可你想啊,皇帝只是罷了你的軍職,沒限制你兒孫啊。等你有了孩子,不一樣可以繼承爵位,依舊是武職在身,對英國公府沒有影響的。如今你親都成了,沒有幾年的,你想想,你當初不是十幾歲便跟著大伯征戰南北了……」
  話說得真摯殷切,虞墨戈心還是被他暖了一下,他很欣慰自己有如此通情理的堂弟,感謝他的信任。可有些事不是他想得那麼簡單。
  經歷了上一世,虞墨戈知道英國公府如今看似平靜,實則陷入險境危機重重。他明白皇帝是有意針對公府,甚至針對他。皇帝剝奪他軍籍的目的可絕不止是置氣這麼簡單,他若是任了世子,怕只會讓皇帝更不安。所以為了公府,在沒摸清一切的前提下,他不會應下的。
  當然這些他也沒辦法與他講清,於是他含笑道:
  「為兄‘玩物尚志’這麼久,提不起那精神了。春闈也不過是為了有個底氣娶你三嫂,如今人娶來了,我便更是什麼心思都沒了,只想守著你三嫂。你便是連這點都不願成全兄長?」
  根本就不是這麼回事!沒心思他還問自己這些火器,他就是在敷衍自己。孤鳴不甘,還欲反駁,卻被虞墨戈搶了話。
  「不與你說了,瞧著這時辰你三嫂該回了,我得去望峴院迎迎她,不然她該生氣了。如今於我而言,什麼都沒她重要了。」
  不管孤鳴怎麼認為,這話說的是實話。虞墨戈含笑起身,再沒招呼一聲,徑直朝通往後院的角門去了……
  望峴院,聊了一個頭晌,容嫣得回了。寧氏送她,一出門便遇見了來迎妻子的兒子。
  虞墨戈對母親施禮,一切都淡淡的,沒有任何情感可言,然轉向容嫣那刻,如朗日下冰雪消融,他自帶的那份清冷瞬間消散,暖暖的情意暗涌。他那眷眷的目光,突然讓寧氏想到了夫君虞璟……
  他曾經也是這麼看她的,她也曾含笑回應,可這她的笑與容嫣的笑天差地別。一個是為了笑而笑從不走心,一個是發自肺腑從心底溢出的滿足。
  她有點悔了,如果當初她也能及容嫣三分,也不至於讓夫君臨死都留有遺憾吧……
  許是觸景生情,許是今兒和兒媳聊得融洽。想著想著,寧氏下意識問道:「明日中元節,要祭奠你父親,你還來嗎?」
  容嫣微怔,隨即含笑點頭道:「來,母親願我來,我自然要來。」說罷,興奮地抬頭看了看虞墨戈,他沒應,當然也沒反對……
  二人回繁縷院,容嫣頗是開心。虞墨戈不禁好奇,問道:「你今日和母親聊了什麼?」
  容嫣瞥了他一眼,上揚的脣角微壓,挑釁似的道:「不告訴你。」
  呵,長能耐了是吧。虞墨戈回頭看了眼方嬤嬤,方嬤嬤頭一撇,道了聲:三少爺和少夫人該歇了。連個茬都沒搭,退下去了。
  好麼,連方嬤嬤都被她拉入夥了,她好有能耐啊。
  不過他可有的是法治她,他下頜一揚,勾起脣角便打橫抱起她朝稍間去了。容嫣驚得喚了一聲,可他偏就不放她下來,容嫣急的只得從他肩頭看了雲寄一眼。
  雲寄會意點頭,為二人掩門退出稍間。離開時,她悄悄把房裡的花搬到了明室……
  容嫣醒來的時候,虞墨戈已經去晨練了。這是他的習慣,當然,她也明白他成婚這些日子以來的不易。瞧他總是一副急不可耐的模樣,實際上除了第二日他情到深處,就著她腿來了一次,便在沒恣意過。
  這事她能理解。他本就正值壯年,又是新婚,兩人同床共枕他沒慾望才怪。她瞧不過也願幫他紓解,然他哪裡捨得。於是夫妻二人本沒什麼,可在外人眼裡,他們是如膠似漆,荒唐事沒少了做。
  所以,容嫣總覺得他是故意的,故意做給外人看,為的便是她肚子裡的小東西吧……
  虞墨戈回來時練得滿頭大汗,一進房門便接過小丫鬟遞來的巾帕擦了擦,直到把帕子甩出去時才注意到站在身邊伺候的是誰。正是那日被罰的紫芙。
  瞥了她一眼,他沒說什麼,徑直朝妻子去了。今兒是中元節,全家人要去祠堂祭祖,容嫣答應寧氏要隨她祭奠虞墨戈的父親,想要去河邊放河燈,她問他要不要去。
  虞墨戈凝神想了想,抱歉笑笑:「今兒要去都察院,不知幾時能回,若是趕上了我便去找你。」
  她知道他對母親的心結還是打不開,不過這事得慢慢來。
  虞墨戈去淨室清洗,回來更衣時容嫣正在梳頭,她瞥了一眼身後的幾個小丫鬟,喚道:
  「紫芙,伺候三少爺更衣。」
  這話一出,虞墨戈微頓,紫芙更是驚愣了,旁側方嬤嬤瞪了她一眼才回過神來,趕緊去花梨架子上拿衣服。
  虞墨戈面色淡然,看著背對自己的妻子琢磨須臾,瞧著紫芙拎著衣服上過來他踟躕伸臂,穿上了。
  紫芙緊張得大氣都不敢喘,可心下卻耐不住歡騰,忙又揀起他的青玉腰帶要給他系上。
  然就在她伸臂要環住他腰的那刻,虞墨戈陡地朝後一退,她沒碰著人,手一松腰帶啪的墜落於地,得虧腳下是寧夏雙獅戲珠的栽絨毯,青玉才沒碎。
  「三少爺,對不起。」紫芙慌道,趕緊蹲身撿起來,繼續。
  虞墨戈蹙眉,掃了眼玉帶不悅地看著她,寒聲道:「拿走。」話冷颼颼地從紫芙心頭掠過,她驚得一個激靈,這才發現玉帶上竟有條裂痕,嚇呆了。
  容嫣不疾不徐上前,從紫檀雲紋描金櫃裡直接拿出綬帶,為他扎上了。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9-21 00:04:44

第二十八章

  二人沒再說什麼,出去用早飯了,可留在房裡的紫芙嚇得眼皮都不敢抬,脊梁骨爬過一陣細密的寒意。前幾日不過因為打碎了對琉璃玉燕就罰她跪了兩個時辰,眼下這可是三少爺的玉帶啊,只怕她這雙膝是不用再要了。然想到二夫人千叮嚀外囑咐她萬不可再犯錯,她心裡更是悔死了。
  用過早飯,虞墨戈去了前院見祖父,而容嫣沒著急去給徐氏請安,她把紫芙喚了進來。
  紫芙臉色發白,頭都不敢抬,已經做好被訓斥的準備了。可三少夫人一開口,她不由得驚住——
  「……這事,你別往心裡去,三少爺便是這冷淡的脾氣,他也未必是怪你。」容嫣盯著面前的紫芙,緩聲安慰道:「不過這粗心的習慣你可是得改了,不然往後如何伺候三少爺?」
  見眼前人一臉不可思議地望向自己,容嫣淡笑。「既然二夫人把你分到繁縷院,我必不會虧待於你。她的意思我明白,可你好歹也得做出個樣子來不是。」說著,瞧著她那身半新不舊的綢布褙子,喚了聲。「楊嬤嬤,我記得新婚昌平侯府送了上好的雲錦,送紫芙姑娘吧。」
  話到這份上,紫芙還不明白嗎。等了這麼久,終於等來這一天了……
  紫芙喜形於色,眼睛裡滿是安奈不住的興奮,噗通伏跪於地,忙道:「謝三少夫人,您放心,紫芙定不會讓您失望的,一定把您和三少爺伺候好。」
  容嫣輕哼了聲算應下,遣她出去了。
  方才還提心吊膽滿面愁容的紫芙一出了正房的門,頭便抬得老高。終於可以把心放在肚子裡,揚眉吐氣了。
  待容嫣給徐氏請安,祭祖回來的時候,這消息已然在院子裡傳開了。
  幾個婆子和下等丫鬟們竊竊私語,只道紫芙是要熬出頭了。雖少夫人沒直說,可這話誰聽不出來,她是把紫芙認下了。嘖嘖,紫芙有造化啊。
  「哪來的造化,還不是二夫人給撐腰,咱夫人抵不過了。」浣衣婆子嘆道。
  小廚房的陳婆子點頭。「倒也是,如今二夫人掌家,還不是得看她眼色。雖她也敬著三少爺,可她畢竟是長輩。」
  「就算是長輩,這繁縷院的事也輪不到她插手吧,憑什麼她說安排個通房進來就安排了。再說那紫芙有什麼好的……」小丫頭撇著嘴道。
  「瞧你酸的,不安排她安排你。」 陳婆子哼聲。「人家是當家主母,替大房考慮子嗣也不是說不過去。咱院少夫人的傳言,你們沒聽說嗎?聽說她就是因為不能生養才被棄的!」
  「就算不能生養又如何,二夫人心思可沒那麼簡單。」庫房的管事張嬤嬤插了句嘴,「咱少夫人才嫁進來,她便急著塞人,就不怕得罪少夫人?想來她還是有別的心思?」
  「什麼心思?」小丫頭問。
  「在大房留個心腹唄,不過就憑紫芙那心高氣傲的勁兒,日後若出息了瞧著還聽她的,倒不若那紫苑丫頭……」張嬤嬤話沒說完,陳婆子扯了她一把,幾人回首,只見紫苑正帶著個小丫鬟捧著二房送來的花朝這邊走來。
  紫苑見了幾人頜首,淡淡一笑,便過去了。幾人互望一眼,覺得她是沒聽著也散了。
  如何聽不著,這消息早就傳到了她耳朵裡了。紫芙不但打了玉帶沒被罰,三少夫人還賞了她上好的雲錦,那雲錦是何等金貴之物,她也就是伺候主子的時候摸過。
  如此還不明白主子的意思嗎?紫芙這通房的身份是被應下了。
  明明是一同被送來的,瞧瞧自己,還不是個二等丫鬟,眼看著人家便要成自己「主子」了。紫苑心裡好不煩躁。且不說地位,三少爺風流倜儻,俊得跟神仙似的,哪個姑娘看著不動心,能當他的女人那可真真是修來的福氣。可這福氣偏就讓紫芙沾上。
  怪不得方才取花明明該紫芙去,她偏趾高氣昂地推給自己。這還沒當上「主子」呢便這麼使喚自己,這若當上了,還不得讓她壓在腳底下踩。
  想想都糟心!紫苑捧著花入了正房,一眼瞧見淡定的容嫣,好奇地打量著這位三少夫人,也不知她怎就突然想開了……
  見紫苑和小丫頭把花擺在了次間裡,容嫣挑了一束,喚雲寄帶著,她們一同去見寧氏了。
  去祠堂給夫君虞璟祭奠過,寧氏便帶著二兒媳孫氏,三兒媳容嫣,還有爭暖出門。大兒媳程氏本就因夫君流放而精神不振,兒子被送去衛所後,她更是一病不起,好些日子不出房門了。
  幾人去給虞璟掃墓。大兒子流放,二兒子戍守遼東,三兒子也在忙,眼下大房只有他們四個女人了。
  掃過墓已經過了晌午,寧氏想要去河邊給虞璟放水燈,幾人路過刑部街趕巧遇到了正要回府的虞墨戈,於是便隨她們一起了。
  容嫣和虞墨戈同乘一輛車,她倚著他絮絮道:「……今兒掃墓,母親讓我們三人去陵園外的茶館歇著,她自己在父親的墓前坐了許久,我們去尋她的時候她還在流淚……」
  「……我昨個便發現她抄了好些佛經,還以為是給大哥的,今兒在墓前她都燒掉了,原來是給父親的……」
  見虞墨戈眉心深沉,她拉住他的手殷切道:「其實母親心裡是記掛父親的,她心裡何嘗沒有他呢?只是她知道的太晚了。」
  見他依舊不語,她小聲問:「你還在生母親的氣嗎?」
  虞墨戈低頭看著妻子盈盈雙眸,彎脣笑了,可眉間的郁色不展。他摸了摸她頭道:「過去是怨她,可過去的都過去了,我只是恨她總是看不清眼前,要活在過去。父親在時,她心裡裝著往昔,父親去了,她又開始緬懷二人的曾經;好比現在,她依舊陷在兄長的那段陰暗裡走不出來,看不到兄長以外的其他人……」
  這其他人便是指他和爭暖,還有身邊的所有親人吧。容嫣也覺得她不該如此,到何時子女都是希望能與父母和睦相親的,虞墨戈再冷淡也不例外,可她卻把自己封閉起來了。
  容嫣心疼地把他的手拉進懷裡抱著,她希望自己的溫度能夠傳遞給他,讓他心不那麼冷。
  虞墨戈明白她的心思,心暖得不得了,將她抱在了懷裡,二人彼此相愛……
  放河燈時,除了給虞墨戈父親放了一隻,容嫣也給自己父母放了一雙,看著遠去的河燈,如綻放的蓮花,旋轉遠去,她突然又買了一隻放入河裡。
  「這是給誰的?」虞墨戈好奇道。
  容嫣笑而未答,唯是望著遠去的河燈,雙手合十暗暗祈禱:「容嫣」,因為你我有了重生的機會,有了完滿的人生。希望這燈能照亮你回家的路,也希望你在黃泉彼岸,能與父母團聚……
  放過河燈,幾人回返,還未待上馬車便瞧見了遠處掛著琉璃六角燈的馬車徐徐而來,容嫣和虞墨戈都認出來了,那是昌平侯府的車。
  中元節,昌平侯攜妻帶子去祭拜先人,這會兒也是剛回。
  寧氏帶著兒女與昌平侯夫婦見禮,容嫣這才發現,昌平侯世子回來了。虞墨戈與他招呼,容嫣隨寧氏與容畫聊了幾句。
  「……嫣兒日後便勞煩大夫人照顧了。」容畫揖禮道了句。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9-21 00:04:52

第二十九章

  寧氏頜首。「侯夫人多禮了,既然嫁入公府,這都是應該的。公府必不會虧待了她。」
  容畫點頭微笑,又道:「兄嫂走得早,京城裡除了葉府,容家她也就我一個親人了,若是她哪裡做得不妥有失禮之處,您一定要告訴我,我定會管教她。」
  嫁都嫁了,即便管教也是婆家的事,哪裡用得著娘家人。寧氏聽得出來,容畫這是心疼侄女,怕她在公府出了差池被公府怠慢,所以才說這話。
  寧氏笑道:「侯夫人嚴重了,嫣兒乖巧得很,我極是喜歡。」
  如此便好,容畫安心,目光望向侄女看了她一眼,卻發現她正心不在焉地看著旁處——
  容嫣不是看著旁處,而是被身邊的兩個小姑娘引了去。寧氏帶著她們給容畫施禮時,她便察覺,虞爭暖和趙悅人的目光始終未離對面的幾人……
  悅人看的是誰容嫣明白,她喜歡虞墨戈的事她聽姑姑提到了。可爭暖看的是誰?
  自家三哥?肯定不是;昌平侯?也不該。可昌平侯世子也沒什麼好看的啊,那剩下的可就只有世子身邊的二公子趙子頊了……
  容嫣反覆對了幾次,發現爭暖目光確實朝向他,且目光羞赧帶著少女掩不住的春心盪漾時,她心咯一下——
  都是從少女過來的,爭暖這痴迷的眼神容嫣再清楚不過了。
  難不成……她喜歡趙子頊?
  這邊,寧氏和容畫聊著聊著,她忽而問道:「聽聞侯府二公子要與葉家小姐要訂婚了,恭喜啊。」說著,她還不忘看了眼容嫣。
  容畫含笑頜首,一個「謝」字還沒講出來,便聽聞爭暖蹙眉驀地問了句:「他們真的定婚了?」
  這一語突兀,大夥都愣了,除了一臉不安的容嫣。
  看來她的推測,是真的了……
  爭暖的事容嫣始終沒放下,連著幾日,不知如何是好。她看得出虞墨戈珍愛這個妹妹,然趙子頊與葉衾也是相悅,爭暖必定是要失望的。
  對於這個小姑,容嫣雖接觸不多但也知她心底純善。看上去冷冰冰的不好接觸,實則心思很細,也很會為人著想,尤其是對她三哥。只是作為遺腹子,沒有父愛,母親又一門心思投在長子身上故而忽略了她。打小沒人在乎,導致她如今這般性子,見人先亮三分刺,嘴巴不饒人。
  這幾日她望峴院去得頻,幾乎日日都能見到她。聽寧氏說,她往常不來的,想必是因為容嫣吧。其實她想與三嫂接觸,只是找不到方法而已。
  容嫣今兒來望峴院時,爭暖已經到了,握著半根墨錠坐在寧氏身旁,眼看著硯台裡的墨都快盡了,也不知繼續研,唯是喪著一張小臉,眼圈微紅。
  不得不說,爭暖長得很標緻,和她三哥有幾分相似。她微挑的眼角掛著抹嬌媚,只是平日裡冷眉霜目的,讓人不敢親近。這會兒,小臉憔悴,沒了往日的銳氣,倒有那麼幾分楚楚可憐。
  見容嫣來了,她抬眼皮撩了三嫂一眼,似有淚花閃動,隨著垂目嘆了一聲,語氣依舊冷冰冰地道:「……既然如此,那我先回了。」
  寧氏沒看她,端坐在几案前繼續抄著佛經,手連頓都未頓,應了聲。「去吧。」
  爭暖也沒猶豫,起身便走,經過容嫣時二人對望,她雙脣翕動似有話要說,然瞥了眼門口抱著花瓠的雲寄,又是一聲深嘆,走了。
  直到她踏出西廂,寧氏才抬頭看她,默默目送她出瞭望峴院。
  容嫣疑惑,遣雲寄把花給寧氏擺上,捻起爭暖放下的墨錠,撩起衣袖繼續墨了起來。
  「爭暖這是怎麼了?」容嫣問道。
  寧失神地氏盯著眼前的佛經,全然沒有要回答的意思。氣氛尷尬,倒是喬嬤嬤接了話。「二小姐及笄一年了,老夫人和二夫人為她說了門親,她不同意。」
  容嫣懂了。無奈暗嘆:她當然不同意了,她心裡早便有人了。
  這容嫣就不能理解了,其實爭暖和趙子頊也算門當戶對,老國公和昌平侯是忘年交,而昌平侯世子同虞墨戈親如兄弟,憑這份關係,爭暖若有意早便該定下了,何必單單插進來一個葉衾。
  「怎麼,這人不好嗎?」容嫣問。
  喬嬤嬤見寧氏無甚表情,便大膽繼續說了。「夫人娘家沒人,往日和外面接觸得又少,所以這事早便托給老夫人和二夫人了,只是一直也沒個中意的。昨個二夫人提到,她娘家二哥的小兒子,今年十八,長咱家小姐兩歲,父親任應天府府尹。他去年中了舉人,今年進京參加春闈時因不適應北方天氣,得了傷寒,臥榻不起,故而耽擱了。於是便落在京城苦讀,有意在京說門親。」
  這人也不算突出啊。容嫣心裡考量著,喬嬤嬤似也看出她的顧慮,又道:「二夫人娘家可不一般,她父親恭順侯可是南京守備,兼管應天五軍都督府事務,可以說應天府的兵權都握在他手裡。別看人家也是武勛世家,便是尚書就出過兩人,也是聲望極高的,可不比咱公府遜色多少。」
  原來如此,怪不得二夫人底氣那般足,到底是有個娘家撐著。可嫁夫不若娶妻,家世再好也得看這個人如何。於是容嫣問道:
  「可見過這位袁少爺?」
  「見過。」寧氏終於開口了,淡淡道:「新年來給二夫人拜過年。」
  「是,來過,那少爺長得一表人才,可是會說話呢。來了便挨院給長輩拜年,連老帶小哪個都給送了份禮,是個招人喜歡的。」喬嬤嬤含笑補了句。
  如是,倒也算樁好姻緣。畢竟爭暖和趙子頊是不可能的了,不是自己向著自家表妹,而是人家兩情相悅都走到定親這份了,如何扭得了。最好的辦法還是爭暖早早放下。
  容嫣含笑與喬嬤嬤又聊了幾句,便安靜地給寧氏研墨,陪她抄寫經書了……
  陪寧氏歇過晌後,容嫣回去了,然經過繁縷院前的小花園,一眼便瞧見了六角亭裡的爭暖。
  爭暖也看見她了,迫不及待地迎了上來,好似便是在等她。
  「三嫂……」她哽著嗓音喚了聲。
  瞧她眼淚巴巴的樣子,好不讓人心憐。她到底還是個小姑娘,而且和虞墨戈一般,在這個家裡都是沒人疼的。
  見被她撕了滿地的薔薇葉子,容嫣詫異道:「你一直在這等我?」
  爭暖點了點頭,眼圈更紅了。容嫣拉著她指尖都被染成綠色的小手,疼惜道:「這是怎地了?和三嫂說說。有三嫂和你三哥在呢,別難過。」
  母親不管她,家裡沒人在乎她,除了三哥沒人對她這般好過。爭暖心裡莫名地暖,眼淚便掉下來了。容嫣帶她回了六角亭,爭暖突然想起來嫂嫂有孕在身,怕她坐在石凳上涼,忙把角落裡的繡著纏枝蓮的絮棉小繡墩搬了過來。
  二人坐下,其實容嫣猜到她因為什麼了。
  「……三嫂,您能不能跟母親說說,別讓我嫁給袁少爺了。我不想嫁……」
  容嫣勸道:「我聽喬嬤嬤提了,袁少爺人不錯,你不是也見過嗎?」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9-21 00:05:02

第三十章

  「那是表面!您瞧他人模狗樣的,他混著呢!」爭暖直性子,脾氣上來也不顧及言語,徑直道:「我早便偷偷打聽過了,他這人不學無術。明明是奔著春闈來的,到了京城便花天酒地,什麼一病不起錯過春闈,那是他根本就不敢考,他怕沒那個本事考不上讓人家瞧不起,被家裡人數落。你想啊,他祖父是南京守備,爹是順天府府尹,他這個舉人都不知是如何來的呢!」
  「不會吧……」容嫣不可思議喃喃道。
  「您不信?您不信可以起蘇州會館堵他,一堵一個著!」爭暖激動道。
  容嫣點頭,又道:「那你為何不告訴母親?」
  「我說了呀。我說了一個早晨,可她根本不信!」
  「為何不信?」
  容嫣這一句把爭暖的話截住了,她錯愕地看著嫂嫂,臉色越來越黯,最後難過到極致,她嘴脣微顫,咬著牙心橫道:「她們覺著我在撒謊,因為我想嫁的是昌平侯府!」
  終於說實話了。容嫣拉著她嘆了聲,語重心長道:「都說長嫂為母,我便也跟你掏心窩說說。願不願嫁袁少爺另說,你若實在不喜歡,我就是求你三哥也幫你把這事攔下。可昌平侯府……不行啊。」
  「怎就不行了?他未婚我未嫁,為何不行?」爭暖急的呼吸急促,胸口起伏不定。
  容嫣無奈道:「就算是未婚未嫁也不行啊,可他這情況……這和已婚又有何區別啊……」
  「怎麼沒區別?他妻子都過世那麼多年了,怎麼就不能再娶了?三嫂您怎也和母親他們一般,在乎年齡再婚這些虛的,您不該啊。您姑姑不也是給昌平侯做的續弦,如今滿京城誰不羡慕侯夫人,道她是前世修來的福氣被昌平侯捧在手心裡寵。我雖不及侯夫人,可我也不枉求那麼多,只要能守在他身邊,與他舉案齊眉,白頭偕老,這一生我都無憾了,我……」
  「你等等!」容嫣突然打住爭暖的話,錯愕地看著她。「你到底想嫁的是誰?」
  爭暖也是驚訝,茫然道:「還能是誰,昌平侯世子,趙子顓啊。」
  哎,這上哪說理去!容嫣心心念念的是二少爺趙子頊,怎她喜歡的竟是世子趙子顓。
  「中元節那日,提到趙子頊和葉衾訂婚,你那麼緊張,我還道你喜歡的是……」
  「是趙子頊?」爭暖無奈道,「我若喜歡的是他,還至於拖到今日。我那日驚訝,是覺得他都訂婚了,可趙子顓還是連個心思都不動。我急啊,我早便與他表示過,可他總是拿母親的那些話推卻,什麼大我太多,什麼婚娶過……我都不在乎,他在乎什麼……」
  說著,她眼淚又下來了,拉著容嫣的手道:「我六歲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就忘不了了,那時候我喜歡他,因為他經常和三哥在一起,除了三哥他對我最好。直到他娶妻了,我才知道我喜歡他不僅僅是把他當兄長,後來他妻子過世,我好不容易挨到及笄了,可母親說何都不肯我嫁給他。人活一輩子不容易,為何就不能和喜歡的人在一起呢。我只是想找個真心待我的人,況且他都三十歲了,我不想再浪費時間了,我就想一直陪著他……」
  爭暖言語懇切,那種發自肺腑的哀求讓容嫣不禁感慨。她說得對啊,人活一輩子不容易,和喜歡的人在一起才最重要。
  容嫣靜默,一聲不發,面色陰沉似水,眉心微蹙籠著抉擇。
  這神情爭暖太熟悉了,她知道自己連母親都勸不動,如何勸得動這個剛剛才接觸了不多日子的三嫂。她只是覺得三嫂能夠用心去調和母親和三哥之間的矛盾,必然是個通情理的,她能為三哥著想,許她也會成全自己……
  「你真的想嫁他?」
  容嫣突然問了一句,把爭暖驚得怔住了,隨即猛然點頭。「想!」
  「確定不嫁袁少爺?」
  「確定!」
  容嫣點頭。爭暖興奮地握住容嫣的手,激動道:「三嫂您要幫我嗎?」
  幫?怕沒那麼容易,這事她還真說得不算。她雖是爭暖的三嫂,可她也不過才入門半月多而已,上有祖母、母親,還有嬸母,平輩的還有大嫂二嫂。袁少爺畢竟是老夫人和二夫人定下的,她兀自提出這事只會讓人反感,覺得她忤逆長輩,目無尊長且不知天高地厚。這擺明著是僭越要當家作主。
  為婦者,尤其是新婦,若想待得踏實,還是低調得好。
  不過這些也不是不能解決——
  容嫣心裡有了計較,她淡定地看著爭暖問道:「我先去問你三哥,只要他同意我便沒意見,我幫你。但是,從今兒開始,你什麼都不能說,只當一切都沒發生。至於袁少爺那,你繼續留意著便是……」
  容嫣從側面角門回的繁縷院,只見丫鬟婆子們圍在後罩房前抻著脖子張望。房間裡似有爭吵聲,她站住腳掃了一眼,大夥湊熱鬧竟沒注意到主子回了。方嬤嬤剛要上前喝聲,容嫣止住了,轉到穿廊裡,讓雲寄把楊嬤嬤喚來。
  「紫苑丫頭不知怎地和紫芙姑娘吵起來了,碎了不少瓷件,聽聞紫苑還動手了,這不吵到現在還沒停。」楊嬤嬤解釋道。
  「紫苑動手了?!」雲寄不可思議問。要說紫芙還差不多吧,就紫苑那兔子脾氣,還真能咬人啊。
  楊嬤嬤皺眉問道:「小姐,要不要喝止她們,這太不像話了。」
  「鬧,就讓她們接著鬧。」容嫣語氣極輕,輕得像天邊的那絲雲,她悠然起身,撫了撫裙裾全然不當回事地道了句:
  「走,咱去小廚房看看,看看今晚給三少爺準備點什麼可口的。我要親自給他做個芙蓉糕……」
  燕歸坊,趙子顓被九羽請入二樓雅間,房間內虞墨戈與一男子相對而坐,男子背對門口,見虞墨戈招呼一聲,他轉頭,與趙子顓對上了視線。
  趙子顓驚,這人不是別人,正是曾經虞墨戈麾下參軍,陸延真。
  「陸參軍?在九羽關門的那一刻,他不可思議道。「你居然……」
  「居然還活著是吧。」陸延真含笑道。
  同是出生入死的兄弟,趙子顓喜大於驚,他迫不及待上前,捏住了陸延真的肩膀。掌心下,他筋韌骨堅,積蓄著力量。這還是當初那個柔弱書生嗎?
  「你這些年都經歷了什麼,我以為你當初也被處以極刑了。」趙子顓拉過椅子坐下問。
  陸延真笑笑。「僥倖而已。」
  趙子顓對陸延真感情不一般,當初陸參軍可謂是軍中孔明,趙子顓多次想把他求入自己麾下,都被拒絕了,不過二人到是成為了摯友。當初聽聞他被處決,趙子顓惋惜不已,悔恨自己無能輓救,祭奠他三日。
  眼下,他真想把這幾年來壓著的問題問個清楚,不過虞墨戈截了話。
  「……你不是總想與我討他嗎?我今兒讓給你,日後便讓他跟著你了,不過你可得給我護好了,翻案之前他若是有一絲危險,我可饒不了你。」
  「放心吧。」趙子顓興奮道。
  虞墨戈頜首。「敘舊你們有的是時間,今兒咱還是說重點。」說著,他把面前一疊紙箋推給趙子顓。「這便是你從西北尋回來的那些火器,我都已查清了,當年這些火器確實被人做過手腳。」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9-21 00:05:11

第三十一章

  「你確定嗎?」趙子顓不可思議道。
  虞墨戈鎮定點頭。「我確定,眼下問題是,你確定這些便是當年先帝御駕親征時軍機營所配備的火器?你可能證明?」
  「我能。」趙子顓篤定道。「當年你任大同總兵去援救先帝時,林把總便察出異常,偷偷將這些火器藏了起來。他便是知道有這麼一天,而且也願意作證。」
  「那最好不過了。」陸延真嘆聲,寒著眉峰又道:「我在遼東也查了,金軍裡配備的火器都印著我朝的標記。甚至虞都督方由西洋火炮改進研製的佛朗炮,我軍還沒用上,他們居然已經有了。這便不是簡單的軍火買賣了,他們朝廷中一定有人。」
  虞墨戈勾脣哼笑。「能接觸如此軍機,當然有人。而且滿朝除了我家二叔,也只有一個人有這個能力了。」
  「兵書尚書?」陸延真問。
  趙子顓驚愕接言:「你是說,荀正卿……」
  三人聊了會兒,眼看窗外晚霞把西邊的天染得通紅,艷得像少女羞透的臉,絢麗得如新婦的嫁衣,雲蒸霞蔚。
  虞墨戈看了半晌,兀自笑道:「天晚了,我該回了。」
  陸延真微怔,看了看那片天,道:「才入酉時便急了?這可不是你三少爺性格啊,往昔來了不逛個通宵你可會回?」
  「三少爺是今時不同往日了。」趙子顓朗笑,打趣道。「人家是要回去陪嬌妻了,把酒言歡豈比得上溫香軟玉在懷。」
  「呵。我一直道世子爺沉穩持重,榮寵不驚的,原您也會揶揄人啊。」陸延真笑道。「不過話說回來,三少爺成家了,您呢?」
  趙子顓沒想到話轉到自己身上,微愣,隨即垂目,抿脣無奈笑笑,端起酒杯掩飾過去了……
  虞墨戈回家時院裡靜悄悄的,他入了正房才發現,容嫣蜷在窗口前的貴妃椅上睡著了。柔弱的她縮成一小團,靜謐恬然得像副畫,她便是畫裡那隻乖巧的小貓。
  許是天熱,「小貓」衣襟半敞開,兩根精緻的鎖骨若隱若現。她胳膊肘下還壓著本賬冊,腳上沒著鞋襪,蓮足白嫩嫩的,一顆顆腳趾圓潤飽滿,像脂玉打磨出來的。
  她之前崴傷腳他為她揉過,今兒還是第一次這般觀察她的裸足,不由得坐在她身邊握住了。腳吹得有點涼,他把它們放在懷裡。
  這一動,容嫣醒了,乍然見到他有點怔,隨即要起卻發現自己腳被他握住了,不由得窘道:「你這是做什麼。」於是掙著要起,賬冊落在地上了。
  他放開她撿起來,柔聲道:「熱也不要在窗口下睡,小心著涼。」
  容嫣訕訕一笑。「本來也沒想睡的,想等你回來,怎看著看著就困了。」最近這段日子,她可是嗜睡呢。每日比他睡得早,可第二日他起了她還沒醒,白日還總是哈欠連天。越想越難為情,她半懊惱半玩笑道:「娶我虧了吧,娶了個懶媳婦。」
  虞墨戈望著她挑了挑眉梢,佯做無奈嘆息道:「不然如何?此刻悔還來得及嗎?」
  「嗯?」容嫣怔了下,隨即哼聲,不理他兀自起身。然還沒邁出去,便被他順勢攬進了懷裡,他把她抱在腿上。
  「生氣了?」他捏著她小下巴問。「許你打趣就不許我玩笑了?」說著,心癢癢地在她肩頭咬了一口。咬得太輕不解「恨」,他去追她的脣,被她頭一歪躲開了。
  見他撲了個空,容嫣「噗」地一聲笑了。攬著他頸脖道:「我沒氣,我是要起來給你吩咐晚飯,等了你許久,你不餓我都餓了。」
  虞墨戈大掌在她腰間寵了一把,寵溺道:「以後不必等我,你……」話沒說完,便聽門外方嬤嬤聲起了,她揚著嗓門道:「少夫人,思睦院的盈袖姑娘來了……」
  盈袖入門,虞墨戈正輓著容嫣從稍間出來。瞧著二人親密,她福身揖禮後便笑道:「三少爺和少夫人感情真好,不怪府裡都說,您二人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呢。」
  容嫣淡笑,隨虞墨戈坐在官帽椅上。
  盈袖是袁氏身邊的大丫鬟,在府裡地位頗高,能遣她來,容嫣想也知道袁氏為的什麼了。
  果不其然,盈袖臉色一轉,皺著眉頭恨其不爭道:「今兒下晌的事二夫人聽說了,愁得她頭疼病都犯了。千叮嚀萬囑咐,這紫芙和紫苑還是出了這檔子事,真是不叫人省心。這不是,二夫人叫奴婢來給少夫人賠個不是,把那兩個丫頭領回去要好生訓訓她們,免得日後再叫三少夫人您糟心。」
  消息傳得可倒是快。容嫣笑笑:「聽你這意思是,二夫人要把她二人討回去?」
  盈袖這才發現說跑了嘴,諂笑解釋道:「不是這意思,二夫人是想喚她們去訓話,歸攏妥帖了再給您送回來。」
  「那便不對了。」容嫣看了眼虞墨戈,見他清清冷冷地捻著手裡的玉佩,她悠然道:「既然人送來了,那便是我繁縷院的人,要處置也該由我來,怎敢勞煩二夫人呢。」
  「這……」盈袖怔忡,竟無言以對。這意思明明白白:那兩個丫頭是這院裡人了,要罰要處置也輪不到外人插手。
  瞧她不言語,容嫣莞爾道:「難不成二夫人是擔心我沒這能力,怕我應付不來?」
  「喲。哪裡的話,少夫人您多心了,二夫人可不是這心思。」
  「那是何心思?」容嫣顰眉問。「哦,我明白了,那便是怕我委屈了兩位姑娘了。」說著,她喚了一聲,雲寄便帶著紫苑和紫芙進門了。
  連二夫人都驚動了,紫苑和紫芙皆知闖了禍,心中忐忑,進了門抖若篩糠連頭都不敢抬,跪地認錯。容嫣趕忙喚她們起來,把晌午的事講了來。
  原是紫苑去府裡的事務處領了塊極柔的絲綿料子,想給夫人繡件小衣,讓值勤回來的紫芙瞧見了,非要跟她討。她不給,兩人便吵起來了。
  「……那是我給少夫人做的,也是她能討的。跟少夫人爭東西,真不知幾斤幾兩。」紫苑剜了眼紫芙,頗有大義凜然之貌。倒是難得見她底氣這般足。
  可紫芙也是吃閑飯的,右邊嘴角一抽,冷哼道:「別沒理硬往少夫人身上扯!給夫人做小衣?那也是你能做的。夫人矜貴,哪件衣服不是事務處精挑細選出來的錦綢,比得及皇貢,請的都是錦華軒大師傅來做,更別提這貼身的小衣了,連嬤嬤都是請示過以後才敢落針。你以為都是你,逮塊料子便能往身上貼?就是想討好主子也得走走心吧,你這哪裡是討好,你這分明是羞辱!」
  「你!」紫苑究竟還是說不過紫芙,氣得小臉發白。紫芙瞧她那樣不屑道:「我知道你什麼心思,你就是瞧不過我,憋著一肚子氣找茬呢。今兒你可滿意了,讓你得逞了?」說著,她神情陡變,滿目委屈混著淚水簌簌而落,捂著半張臉望著容嫣道:
  「少夫人,您可要給奴婢做主!我這臉被她打得,眼下還腫著呢。」
  「你活該!」紫苑咬牙切齒喊了聲。
  盈袖實在聽不過了,臉直臊得慌,她怎就調教出這麼兩個東西來!於是想都沒想脫口而出:「都閉嘴!」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9-21 00:05:22

第三十二章

  本來冷眼看戲的容嫣沒覺得什麼,她這麼一喊道是來了精神,道了句:「怎地就不讓講了呢?不聽完,如何給她們憑這個理啊。紫芙,有何委屈便說吧。」
  人家都說是自個院裡丫鬟了,盈袖不得不噤聲。這話語權再次投給紫芙,紫苑氣得胸脯鼓鼓的,紫芙卻受寵若驚,底氣更足了。一眼眼地朝紫苑甩著刀子,哼道:
  「誰稀罕你那東西,我和你討是怕你真給夫人送來。你丟人現眼我不管,我還擔心夫人瞧了你那東西窩火惱氣呢!」
  說罷,又想起什麼似的,指著她道:「對了,少夫人,我這兩日還瞧見她偷偷給三少爺繡了個錦囊,那東西也是你能繡的!」
  虞墨戈突然被點名,就垂的眼皮撩了起來,看了容嫣一眼。見容嫣脣角噙了抹含義不明的笑,他眉頭蹙了蹙。
  「胡說!我不是繡給三少爺的。」紫苑反駁道。
  「呵,你好意思說!」紫芙挑高三度音高,哼道。「那分明是個男人樣式的,是三少爺常用的玄青色,而且那圖案和少爺玉佩上的一模一樣!」
  這話一出,虞墨戈捻著玉佩的手頓住。方才還能忍是因在次間時容嫣囑咐他一會不要插話,眼下到這份上可是忍無可忍了。就因這麼點事來煩少夫人糟心,留她們作甚,早打發早算了。於是玉佩一扔,方要開口,被容嫣按住了。給了他一個眼神,依舊叫他不要動。
  就是因為事小,她才不要他參與。連這都要他護著,自己還能做些什麼。
  「我明白了,不必說了。紫芙,我知道你一心為我著想,虧我沒白疼你。今兒這事不怨你,一會讓楊嬤嬤找個小丫鬟給你敷敷臉,別毀了。」說著,容嫣又看著紫苑道:「你也是,做事沒個分寸。就算想示好,也得尋對了方式不是。我要你們要什麼?無非是把院子照料好了,把主子伺候好了,守好下人的本分,少惹事生非!可你呢?還動手打人,你是生怕這事鬧得不夠大啊。」
  這話倒是挑不出錯,可這結果怎都讓人不舒坦,紫芙就一點錯沒有嗎?紫苑惱極了,自己也不過是片好意,怎就成了錯了。就算巴結用錯了方式,可也不是罪啊。況且,她為何動手,若非紫芙惡語相向,她也不會被逼至此。
  不公,實在是不公!
  可為何不公,因為她們身份已然不同了。如果之前都是大傢伙的揣測,眼下還不清楚嗎?紫芙不過被打了兩巴掌,卻要小丫頭服侍。自己呢?夫人話說的清楚,可就是伺候人的。
  瞧著得意的紫芙,紫苑恨得咬牙。
  這一刻,她們再不是曾經的關係了——
  問題解決了,二夫人不是怕護著兩人嗎?即便是紫苑,容嫣也沒罰,不過給了警告便算了。如此,盈袖更是說不出什麼。人家自家的事都解決了,她再沒藉口帶二人回去,只得先告退了。
  大夥都散了,夫婦二人吃飯,虞墨戈揚著眉梢全程目光不明地審度她。看得她渾身不自在,吃過飯便藉口和楊嬤嬤研究送葉寄岑家小侄子誕生禮去了西廂,把他躲開了。
  虞墨戈沒追她,去了小書房,直到容嫣回來書房燈還亮著。天悶出汗,潮膩膩的,容嫣便先去淨室洗澡了,結果才洗了一半邊被他堵在了淨室——
  容嫣乍見到他驚了一跳,下意識貼在了浴桶壁上,只留他一個水瑩瑩的背。
  「我看你還能往哪躲。」他佻薄笑道,擺了擺手,楊嬤嬤帶著人下去了。
  「不帶你這樣的!」容嫣顰眉嗔道,依舊不敢回身。
  該看的都看過了,該摸的也摸了,該做的更沒落下,她居然還羞。虞墨戈笑意更深,瞧了一旁的巾帕須臾,輓了袖子便拾起,給她擦身子。
  溫水從肩頭劃過,容嫣心一緊,忙道:「不必了,我洗好了。」
  「那你出來吧。」
  容嫣窘。她到不是怕他,只是床上是床上,眼下這氣氛,燈火通明地她彆扭極了。
  「你先出去吧,我隨後便來。」
  虞墨戈不動,目光錯都不錯地盯著她如脂玉般的肩背,勾脣道:「好,那你給我解釋解釋下晌的事,你這葫蘆裡到底賣的什麼藥,我便走。」
  原是為這……
  「哪有什麼藥。」她小聲道。隨即又嘟囔了句,「倒是有人等著給你‘下藥’呢!」
  「這話何意?」他問。
  又是獻殷勤,又是繡錦囊的,這可不都是下「迷魂藥」,她撇了撇嘴。虞墨戈似乎也明白了,脣角揚得越發高了。她這是……吃醋?
  心裡好不暖,他才不顧她氣不氣,彎身一撈,隨著她驚呼,單手將她從水裡拎了出來,同時左手扯過架子上的衣衫,將她包了起來抱在懷裡。
  「小心孩子!」容嫣嗔了一聲,發現失言趕緊捂住了嘴。
  虞墨戈笑而不語,抱著她便朝西稍間去,將她輕放在了床上。他拉過薄薄的錦被,只露了她一張小臉,坐在她身邊道:「你好不講理啊,分明是你要把人留下的,倒怨起我來了。」說著,手探進被子裡直奔她肋下,被他搔得癢癢,她哭笑不得推又推不開,只得求饒道:「我錯了,我不說了……」
  好不容易待他停手了,她拉他也躺了下來,小臉窩在他胸口,悶聲道:「我想和你說件事。」
  他攏著她道:「說吧。」
  「爭暖有傾慕的人了。」
  「嗯?」
  「她不想嫁袁少爺。」
  「誰?」
  「袁少爺。」
  「我說她喜歡的人是誰?」
  容嫣頓了頓,抬頭看著他道:「昌平侯世子……」
  虞墨戈登時僵住了,連呼吸都弱得微不可聞,眉心越蹙越緊,緊得容嫣恨不能伸手給他撫平。
  「她是真的不想嫁袁少爺。」
  「我知道。」他終於出聲了。「我也從沒想過讓她嫁他。」
  上輩子,爭暖嫁得便是他。這位袁少爺對爭暖頗是用心,為了娶她把英國公府的人心都俘獲了,使得不管爭暖如何不肯也被迫嫁了。出嫁前大家都覺得是門好姻緣,可嫁過去才知,他不過是想利用爭暖攀結英國公府。
  他為人碌碌無能,除了胡逛打閑一無所長,最令人氣憤的是在英國公府失勢後,他納妾抬姨娘,把爭暖晾在一旁不聞不問,致使她抑鬱而疾,最後臥榻連床都下不來。虞墨戈上輩子最遺憾的便是沒能在死前再見妹妹一眼,最悔的便是把她交給了這麼個人。
  所以,這輩子他絕不會重蹈覆轍。
  可昌平侯世子是怎麼個事——
  「……爭暖傾慕他好久了,她不好意思與你做兄長的說,母親察覺了也不同意,只能找我了。我特別高興她能信任我,可這事還得你說得算。」容嫣解釋道。
  他長嘆了一聲,她有點急了。
  「你別忙著否決,設身處地地為她想想。人生在世幾十年,能得一良人太不易了,想想我們如何才走到一起,不也是頂著這麼大的壓力,你都肯娶我為何爭暖不能嫁世子?世子的人品你再清楚不過了,我相信他會對爭暖好的……」
  「我知道他們年紀差得多,可再多也沒比過我姑姑和姑父。他娶過,我姑父也娶過,可你也見到我姑姑如今的生活了,世子也會這般寵爭暖的……」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9-21 00:05:55

第三十三章

  「我知道大家都喜歡那個袁少爺,可畢竟要和他生活在一起的不是我們,是爭暖。就算他家世好又如何,憑什麼要把爭暖的幸福犧牲掉……」
  容嫣突然想到了曾經的自己,她越說越激動,眼圈都紅了。
  虞墨戈看著左一句右一句絮絮而語的妻子,眉心一展忽而笑了,捏了捏她的小臉寵溺道:「瞧你緊張的,我何嘗說過不同意了。我只是沒想到,吃驚而已。」
  就討厭他這種大喘氣。容嫣可算松了口氣,滿足地朝他懷裡蹭了蹭。
  虞墨戈笑了,單手摟緊了她。
  二人相擁良久,恬靜而美好。可是——
  容嫣突然覺得什麼又鑽進了被子裡,在她未著寸縷的身上作亂。
  「不許再動了。」
  「……」
  「停!」
  「……」
  「手拿走!」
  「……」
  「虞墨戈!!!」
  「……」
  幾個回合下來,她還是敗了。惱怒被他的脣堵了回去,他掀開被子,去了她唯一的一層遮羞,玉體一覽無余。他目光張揚地從上看到下,都快把她穿透了。
  誰叫她方才不叫看的,他偏要看——
  可半刻鐘後,他悔了。一股熱量聚集小腹,他整個人都緊繃得發燙。他極力忍耐,忍耐,再忍耐……終了還是忍不住了,驀地低頭再次吻了上去。
  這一吻纏綿悱惻,酥酥麻麻的感覺在她心頭亂竄。他壓抑的溫柔讓她莫名心疼,於是抬起皓腕輓住了他的頸脖,緊緊貼向他精壯的胸膛,緊實的小腹,和那份炙熱……
  「二夫人,人沒帶回來。」盈袖怯聲道。
  「她們不回?」袁氏問道。
  「不是,是三少夫人不放。」
  不放?袁氏納罕,盈袖將今兒事情經過講了來。
  「……瞧樣子三少夫人是真的把她們當做自己院裡的人了,這是好事啊。夫人您盼的不便是如此嗎?況且聽得出三少夫人似把紫芙認下了。」盈袖道。
  袁氏沉默半晌,問道:「那紫苑呢?」
  盈袖搖了搖頭。又憂忡道:「夫人,那紫芙行嗎?我怎就著她不靠譜呢,那丫頭心思可活呢。」
  這種事,靠的就是個「靈」。論貌美氣質,誰比得上新入門的三少夫人,所以只能心思活泛。紫苑倒是老實,不是到底沒人家成得快嗎。
  袁氏沒應聲,忽而又問:「三少夫人最近如何?你可問過紫芙?」
  「問過了,無礙,沒瞧出異常。」
  沒異常?袁氏眉頭擰了起來,一臉的費解。難不成真的是自己揣測錯了?不該啊。這種事,她一瞧一個準,怎麼就會沒反應呢。
  瞧著夫人猶豫,盈袖也起了幾分疑慮,試探道:「那咱這花可還要送?」
  「送!」袁氏連個遲疑都沒有道。
  無論如何對大房都不能懈怠,一定得在虞墨戈有後前保證孤鳴當上世子,不然誰知道老國公會不會又改主意。
  其實她也不願和大房有那麼些糾葛,可他們太不叫人省心了。虞晏清差點沒把整個英國公府給糟踐了。再說說哪虞墨戈,整天神出鬼沒,武職都被剝奪了,誰知道日後還會鬧出何事。她們二房一直本分,憑什麼就要被他們牽連。兒子也是英國公府的嫡子,為何總是要活在他們的陰影下,她得為他博一片天……
  正思慮著,只聞下人來報:袁少爺又遣人來送禮了。
  袁氏無可奈何,自打去年從南直隸入京準備春闈,來英國公府拜訪自己這個姑姑,瞧見了爭暖後,他便著了魔似的攛掇自己要給他提親。
  爭暖吧,倒是個美人胚子,可就是那副脾氣太臭,幾次相見都沒個好臉,自己這侄兒可倒不嫌棄,厚著臉皮鍥而不捨。南邊何等美人沒有,也不知他到底看上她什麼了。
  不過侄兒執著,爭暖又沒說人家,這事她便提了。要說和英國公府聯姻也不是沒好處,父親恭順侯地位再高也是在留都,都是應景的職務,哪如京官實權大,想來侄子這步走得也沒錯。
  想想日後若是孤鳴做了世子,不管大房還是二房都與恭順侯府聯姻,那整個英國公府還不是她說得算,這還真不失為一步好棋。
  思量間,袁氏兀自笑了,瞧著盈袖道:「你和嬤嬤去安排吧,把表少爺送來的禮給各院都送去。想著,大房定要多加一份。」
  袁少爺的禮一到,爭暖便氣得來找三嫂訴苦了。也不怨她生氣,這禮單裡竟有一對哥窯的湖藍冰裂紋大雁。送大雁,這不就是暗示要來提親嗎。
  第二日一早,二房又送花來了,依舊是百合與那淡淡的黃綠色小花,只是今兒這花似比往日更盛,香氣馥郁撲鼻。
  看著那花容嫣冷笑。袁氏還真是鍥而不捨。於是待紫芙出去了,容嫣讓雲寄揀香氣最濃的兩瓶,抱著去望峴院了,不過路上她在小花園耽擱了會兒——
  好似等容嫣來已經成為了習慣,寧氏一早念過經,方要動筆,瞧著空著的硯台便朝門外望了一眼。喬嬤嬤抿脣笑了,道:「夫人可是在等三少夫人?」
  寧氏瞥了她一眼,沒應,兀自去拿墨錠。喬嬤嬤趕緊上前,斟了水,細細磨了起來。
  可這一磨,寧氏不是道她水多了,便是墨粗生沫,要麼便是手重,聲響太大,總是不和她心意。
  喬嬤嬤撇了撇嘴。自己都給她磨了這麼年的墨了也沒見她挑過,分明便是惦記著三少夫人,還偏就不肯承認。
  心靜不下來,寫了不到兩頁寧氏下意識又朝外望了一眼,還沒見到人便聽喬嬤嬤手一頓,道了句:「可算來了。」
  寧氏不解,再一搭眼,人可不是穿過影壁了。
  「你倒是能耐。」寧氏輕哼道。
  喬嬤嬤笑了,洋洋道:「奴婢鼻子靈啊,打老遠便嗅到花香了。」
  寧氏似嗔非嗔地看了她一眼,笑了。
  容嫣入門請安,寧氏問道:「今兒怎來的這麼晚。」說罷,打量容嫣,也不知是今兒妝容素淡還是怎的,總覺得她精神不大好。
  「回母親,今早起來頭暈,胃裡不舒服好陣翻騰,歇了會兒便來晚了。」容嫣歉意道。
  寧氏眉心不由得皺了起來。「病了麼?可叫大夫瞧過。若是病了歇著便好,還來這幹嘛。」
  她語氣責怪可不難看出是真心為兒媳憂心,容嫣有那麼一刻心暖,她笑容嫣然道:「謝母親關心,這會兒沒事好多了。每日來習慣了,不見您心裡怪不踏實的。」說著,便讓雲寄把花給寧氏送上。喬嬤嬤接過來擺在了佛龕前,贊道:「今兒花可是香,搭配怪別緻的,二夫人手藝是越來越好了,連夜來香也能配上。」
  容嫣笑笑,沒說什麼。主動揀起墨錠,給寧氏研墨。
  往日裡寧氏抄寫的不是《阿彌陀經》,為夫君福慧增長,離苦得樂早生淨土善處;便是《地藏經》,為虞晏清消除業障,免除災難。可今兒落筆,她竟改了《妙法蓮華經》。
  「母親這經可是為自己抄的?」容嫣悄聲問。
  寧氏筆沒停,書罷「善善業緣」後,她淡笑搖了搖頭。「不是,是給老三。」
  容嫣有點怔,不禁笑問:「他好端端的,您怎想給他抄佛經。」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9-21 00:06:12

第三十四章

  這話勾了寧氏心傷,她深吸了口氣收筆,平和道:「算是愧疚吧。往昔只把心思放在晏清身上,忽略了他和爭暖。打晏清被流放後,我開始禮佛,日子久了,心靜下來,便將這一切都想清楚了。這一切錯的源頭都是我,如果我沒有這般溺愛晏清,他不會到如今這地步,墨戈和爭暖也不會不原諒我這個母親。這是我的罪業,我只能通過修行,抄佛經為他們祈福來彌補了。」
  這些話在寧氏心裡存放許久,但都未曾說過,今兒便對這個兒媳敞開心扉了。
  可瞧著兒媳的表情,怎覺得她並不太認同呢?
  容嫣的確不認同。她秀眉顰起,一臉的鄭重肅然,開口便道:「這不是彌補。」
  寧氏驚訝不已,納罕地看著兒媳。
  容嫣臉色凝重,她搖頭道:「對已故的父親和被流放的兄長,您無能為力,為他們抄佛經是祈福,可對三少爺和六小姐不是。他們需要的不是您的祈福,他們需要的是您這個人。」
  見寧氏還是未從驚色中緩過來,容嫣嘆了口氣,繼續道:「母親,您總是以為三少爺記恨您,可您知道他耿耿於懷的到底是什麼嗎?不是您往昔的偏頗,而是您如今怎都走不出來。」
  「你們是母子,他如何能不惦記你。過去的都過去了,他想要與您重新開始。這都是他自己說的,並非我臆想揣測。您若也惦記他,惦記爭暖,便不要再把自己封閉在這了。您的逃避對他們而言更是種痛心啊。您試著去接近他們吧,這可是要比抄佛經更讓他們欣慰。」
  這道理寧氏何嘗不懂,可她就是邁不出這一步。「這麼多年了,又發生好些事故,我已經不知道該如何與他們接近了,我也沒有顏面去相對。」
  「你們可是母子,血濃於水,根本不用刻意去做什麼,把您的真情實感表達出來這就足夠了。我知道您心裡是有他們的,不然我不會來勸您的。」
  容嫣與她對視良久,她眼中潮起汐落,無限情緒波瀾洶涌,可還是被壓抑住了,最後一切恢復平淡,她長嘆一聲道:「日後再說吧……」
  「沒有日後了。」容嫣突然冷道了句。「就算我忤逆今兒我也要與您說,我不同意把爭暖嫁給袁少爺。」
  「這……」這話怎又扯到這了。
  「您是她母親,您也不想毀了她吧。」說著,她從雲寄那拿過一疊紙箋。「這是我這幾日託人尋來的,全部都是袁少爺在京欠下的債,親朋好友的不算了,酒樓歌坊的便是數張,竟然還有兩張賭坊的。」
  她把票據全部遞給寧氏。寧氏接過來,一張張翻閱,驚得目瞪口呆。
  「這還只是我能接觸到,人家肯給我看的。母親,咱且不說這數額大小,袁家在應天府那可是名門望族,還這點錢不在話下,可他為何不還?因為他沒有錢,為何沒錢,他將隨身財物全部揮霍掉了,他不敢開口,好些還是二夫人瞞著祖家替他還的。」
  「還有春闈的事,說什麼臥榻不起。除了會試前兩日他不敢出門,接下來七日,他是日日溺在清音坊。他膽子也夠大,清音坊可隸屬教坊司,他也不怕被人逮個正著話傳到祖家去。不過也虧得他隱在那,不然我還真查不出來。」
  「母親,這樣的人,你能把爭暖嫁給他嗎?」
  寧氏手都開始抖了,額角滲汗。昨個傍晚袁氏來送禮時還特意提到這事,殷勤懇切,她好不感激,二人還商議了訂婚之事,眼下想想真是後怕。
  「這事是我未母失責,我不會把爭暖嫁給他的。」寧氏嘆聲道。「我尋個機會回絕便是了。」
  說罷,她把票據放在一旁,又要去摸筆。
  這便完了?一個回絕便了了?容嫣不甘心,繼續道:「母親,今兒走了個袁少爺,明個保不齊她們還會尋個張少爺李少爺來,您依舊不管嗎?」
  寧氏手一頓,方舒展的眉心又緊了。人是袁氏的親侄子,她想把爭暖說給他,是有私心的。不過畢竟相處了二十幾年,袁氏與她和睦恭敬,二人連口角都沒生過,她信得過袁氏,不然也不會把這個家都交給她,而且讓她參與爭暖的婚事。
  眼下袁氏失誤,可寧氏還是不想與她撕破臉。
  「往後我留意著便是了。」她淡淡應了句,繼續書寫。
  見她這樣,連喬嬤嬤都好不灼急,看了眼三少夫人無奈嘆氣。容嫣看著寧氏,臉色越發地沉了。不過須臾,她臉色忽然煞白,一股酸意涌上來她下意識掩住了口。
  她努力安奈安奈,終於把想要嘔吐的慾望壓了下去。再抬頭,卻發現寧氏和喬嬤嬤瞪大了眼睛盯著她,一臉的不可思議——
  「你,你這是……」寧氏指著她道。
  喬嬤嬤也看出來了,怔忡道:「三少夫人,難不成您有喜了?」說罷,便咧開嘴笑了,可笑著笑著,突然發覺不對。眼見夫人臉色凝重,目光狐疑地打量著三少夫人,看來她也猜到了。
  這日子可不對啊……
  事至如此,容嫣也沒想瞞,淡定應了。她解釋道:「我是有孕了,而且快滿三月了。」
  寧氏一顆心都涼了,頭暈目眩。往昔的事一股腦地涌上來,她想到了曾經的自己和虞璟……怎地自己兒子偏也是這個命運……
  容嫣知道她們在想什麼,不慌不忙道:「……孩子是三少爺的。這事我有責任,是訂婚後我們同船南下時發生的……」說不慌,可想到過往容嫣臉還是紅了。
  不過對面二人倒是長舒了口氣——
  當初虞墨戈一意孤行南下,他們都知道是隨她而去的,還道他任性。如是算,的確沒錯。
  事情清楚了,餘下的便是止不住的喜悅。要知道寧氏不是沒擔心過虞墨戈子嗣問題,容嫣的傳言她也聽過,當初不想她入門也有這個顧慮。眼下好了,可了了一樁心事。
  寧氏感喟,心裡喜不自勝。這個家太需要人了,虞墨戈有後了,而且是大房唯一的後,她一顆心終於能放下了。
  「這事不怪你,想來也是那個猴孫逼你的!好在你們踏踏實實成親了。」寧氏含笑道,看著容嫣的小腹,情不自禁眼睛濕潤了。然想到二人一直隱瞞此事,她又正色道:「日子的事休要怕,有母親在這些都無所謂,母親為你們撐著任他們說去。」
  容嫣笑了。「這些三少爺早有考慮了,母親不必憂心。」
  「嗯,那便好,那便好。」寧氏含笑點頭道。可她身後,喬嬤嬤盯著面色憔悴的容嫣卻笑不起來了。她忽而想到什麼,回頭看著那花。
  「三少夫人,您房裡也擺著這花嗎?」
  容嫣也看了眼,笑道:「是啊,二嬸母特地為我插的,道是花香怡人,每日都送新的來,客堂寢室都擺了。瞧著還多,我便給母親也送了來。」
  「可這夜來香放不得孕婦房間啊!」
  喬嬤嬤一句話二人都愣住了,互看了一眼,寧氏問道:「這話怎說?」
  「夜來香和百合香氣過濃,聞久了會讓孕婦心慌作嘔,沒有食慾,更會導致失眠,對孩子可是不利呢。我瞧著三嫂夫人臉色這麼差,可是受這花影響?」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9-21 00:06:24

第三十五章

  容嫣垂目沉思,默默點頭。「這麼一說還真是。剛嫁進來時還好,是打嗅了這花香後,胃口不好,嘔吐的次數也增加了。我以為都要經歷這些,便也沒在意。」
  「這便是了。」喬嬤嬤焦急道。「您回去可把花都搬出去吧,萬不能再留寢室了。這二夫人也是,花房裡那麼多花,她怎偏就送百合和夜來香呢!」
  「她也是無心吧。」容嫣強笑道。
  「那可未必!」
  寧氏突然寒聲道了句,面色冷得可怕,容嫣還是第一次見她這般神情。
  無心?偶然一次算做無心,可這接二連三那就未必了。喬嬤嬤說得對,那麼多花,她為何偏就選了這兩種。袁氏平日是本分,可她心思轉得也是極快。虞墨戈匆忙要娶容嫣,並且接觸這麼長時間,還塞人進繁縷院,她定是揣測出什麼了……
  若果真這般,那她心可夠狠的了。虞晏清和虞抑揚都不是正八經的虞家人,所以容嫣肚子裡的,可是虞家大房唯一的後!虞璟已經不在了,他們還想威脅他唯一的孫兒,寧氏絕對不許!
  寧氏盯著容嫣,眸色森冷,幽邃得深不見底。容嫣此刻有幾分明白虞墨戈的氣質隨了誰了。她正想和母親說些什麼,卻聞門外有匆忙的腳步聲。
  幾人朝外望去,是楊嬤嬤。
  「小姐,您快回去吧,院裡又亂起來了。」楊嬤嬤氣喘吁吁道。
  容嫣凝眉。「這是怎了?」
  「能怎地,還不是紫苑和紫芙那兩丫頭!又鬧起來了!」
  聞言,容嫣臉色頗是難堪,窘顏對寧氏施禮道:「母親,實在抱歉,兒媳得回去一趟,今兒怕是不能陪您一起抄佛經了,您見諒。」
  說罷,她福了福身便要朝外走。然還沒踏出門檻,便聽身後寧氏喚道:「等等。」
  容嫣回首,只見寧氏悠然起身,修頸挺拔得宛若優雅的天鵝,自帶著矜貴和無以抗拒的氣勢,她淡定地看著兒媳,字字清晰道:
  「我隨你去。」
  寧氏隨容嫣去了繁縷院,紫苑正和紫芙在庭院中對峙,橫鼻子豎眼,那氣勢誰也不讓對方半分。
  眾人還在圍觀,可紫芙卻一眼便瞧見了人群後的主子。她氣勢瞬間偃息,好似看到救星一副委屈的模樣奔了過來,開口便要告狀。可眼神一搭,僵住了。
  怎大夫人也來了?
  「奴婢給大夫人請安。」紫芙突然道。
  大夥這才反應過來,紛紛給寧氏和三少夫人問安。
  寧氏看都沒看一眼,徑直入了正堂,坐在上位。趁方嬤嬤端茶的功夫,才把二人喚了進來,語氣冷淡道:「怎地,說說吧。」
  紫芙自覺有容嫣撐腰,先開口了。原是她用容嫣賞她的雲錦做了件褙子,方收了邊還沒捨得穿,掛在房間裡。今早出去時候還好好的,回來便瞧著被劃了兩條口子,聽伺候她的小丫頭道,她房裡只有紫苑進去過,所以一定是她乾的!
  說這話時,紫芙好不理直氣壯,瞪著紫苑一副幸災樂禍的神情。妒忌人也不瞧瞧自己的分量,瞧著挨主子罵吧。
  紫苑哪能就這麼認下了,想要反駁,卻被寧氏截了話。
  「雲錦?」寧氏捻著手中的紫檀佛珠道。「好氣派的丫鬟啊,雲錦的褙子。」說著她意味深長地瞟了眼自己身上那件杭綢鎏金扣比夾,嘖嘖而嘆。
  紫芙莫名慌了,趕緊解釋道:「這……這雲錦是少夫人賞給奴婢的。」
  「賞你你便敢往身上穿嗎?」寧氏突然喝聲,嚇得紫芙一個激靈。「寸錦寸金,這雲錦也是你一個做下人能上身的?即便我不可惜這塊錦布,我還要個臉面。這若是傳出去,還到我們家連個規矩都沒有,你是嫌英國公府還不夠張揚是吧?不惹是非你不甘心是吧!」
  「不是,奴婢不是這個意思。」紫芙惶惶磕頭解釋。
  寧氏冷目看了眼她身後跟著的小丫頭,哼了聲。「呵,我明白了。你不是這個意思,你的意思是你根本沒把自己當下人對吧。一個丫鬟還要人伺候著,你把自己當什麼了?當主子?」
  紫芙嚇得抖若篩糠,顫聲道:「奴婢不敢,奴婢不敢……」
  要知道寧氏管理公府十幾年,井井有條,發威時連老夫人都不敢插話。眼下分明是盛夏,紫芙後背竟起了一陣陣寒意,手腳發涼。
  瞧著她那副痛不欲生的表情,紫苑便解氣。這幾日她得意忘形,眼珠子都頂到頭頂了,還沒怎樣呢便真拿自己當主子了,比二爺院裡的鳳姨娘還氣派呢!
  哼,姨娘,讓你連通房都做不了!活該。
  紫苑咬牙切齒,模樣恨不能生啖其肉。寧氏瞥了她一眼,認出她便是日日給容嫣送花的丫頭,蔥白的指尖又捻過兩顆珠子,漠然道:
  「還有你。不守好下人本分,惹事生非,你可知錯。」
  紫苑心忽地一下,倒也算坦然,垂目應道:「奴婢知錯,請大夫人處罰。」只要紫芙也被罰,如何處置她她都甘心。
  寧氏笑了。「當然要罰,且哪個都不能落下。」說著,看了眼方嬤嬤,問道:「她二人可是自由身?」
  方嬤嬤應道:「是簽了賣身契的。」
  「嗯。」寧氏應聲,語氣漫不經心。「拉出去,每人杖二十,賣了吧。」
  「大夫人!」
  紫芙和紫苑異口同聲喚道。不止她們,連一眾人都嚇得屏住了呼吸。二十杖,兩個細皮嫩肉的丫鬟能承受得了嗎?如此賣出府去,誰敢要?到頭來還不是落入人牙子手裡,萬劫不復啊。
  「大夫人,您饒了奴婢吧,奴婢知錯了,奴婢改!求您千萬被把奴婢賣了……」
  「改?」寧氏冷笑。「你們當我真是一心念佛什麼都不知曉嗎?從你們入這繁縷院起,鬧了多少次了。這也就是少夫人初來乍到,心善下不去手。若是把你們拖到老夫人面前,二十都是少的!」
  這一聲厲喝,二人膽子嚇破了,連連磕頭求饒,青石磚被她們磕得砰砰直響,嚎啕不止。
  寧氏就這麼瞧著,直到二人哭都沒了調了,她悠然道了句:「不賣你們也行,就看你們接下來怎麼做了……」
  臨近傍晚,寧氏遣小丫頭去請二夫人,聽聞她人在東院徐氏那,帶著容嫣便尋去了。在東院更好,人齊省著她挨個請了。
  到了東院,徐氏和袁氏乍瞧見她有點驚,不知往日躲在望峴院念經的她今兒怎就出來了。
  袁氏拉著她笑道:「大嫂來得正好,我還要去找您呢,我在和母親談爭暖的婚事。這不是我那二哥來信了,想要給我那侄兒袁麟提親呢。」
  寧氏莞爾,優雅落座道:「二弟妹勞心了,這般惦記爭暖。倒是我啊,要和您請罪呢。」
  「喲,這是怎個話?」
  袁氏不解,而寧氏卻瞥了眼容嫣,略帶愧意道:「還不是因為我這兒媳,方才繁縷院兩個丫頭鬧了起來,她慌了手腳我便只得去瞧瞧,把那兩個丫頭罰了。可過後才知,那兩人竟是你思睦院的丫頭。」
  心突地一下,袁氏不用想也知道她說的是誰,這兩個不省心的!她笑道:「哎呦,瞧大嫂說的。在繁縷院自然是繁縷院的人,怎就成我的人了。難不成說的是紫芙和紫苑那兩個丫頭,我都說過了,都給了老三媳婦了,該罰便罰!」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9-21 00:06:34

第三十六章

  寧氏含笑點頭,又嗔怪地對容嫣道:「看看,我就說你二嬸母不是那心窄的人,你偏還攔著我。我說二十杖都少了,這種丫頭就留不得。」
  二十……杖?袁氏嚇了一跳,轉而便覺得這苗頭不對,脫口道:「怎罰得這麼重?」
  「重嗎?」寧氏反問,說著,便將紫芙和紫苑入繁縷院以來作天作地的事統統道了來。寧氏可是能描繪,也沒添油加醋,也沒妄語扯謊,可偏就講得人怒從心生,老夫人徐氏臉都擰了起來,豫色深沉。而袁氏則窘得滿臉通紅,眼神直轉,落哪哪燙得慌。
  「太不像話了,罰得對!」徐氏終於忍不住斥了句。這一句,袁氏臉更是沒處放了。她一面覺得寧氏過甚其辭,可一面又挑不出毛病來,直怨那兩個不爭氣的丫頭。
  趁這空檔,容嫣內疚道:「這也怪我,是我太寵著她們了。」
  「你也難為啊。」寧氏拉著兒媳嘆道,「你一個新婦初入公府,顧忌著長輩哪敢隨便開口。可我也說了,你二嬸母豈是那心量小的,你若早與她說也就沒這些麻煩了。如是,還真是要怨你。」
  說是怨,可徐氏望向容嫣的目光都帶了份憐惜。袁氏瞧著這婆媳二人這一唱一和,真是咬斷了牙往肚子裡咽,不敢反駁一句,還得笑應著:「大嫂說得是,侄媳婦多心了。日後有難處便與嬸母說……」
  瞧著她那有苦說不出的彆扭樣,寧氏心裡暗哼,面上卻笑道。「二弟妹不介意便好。對了,方才您說爭暖婚事?袁家要提親了?」
  話題可算轉回來了,袁氏稍稍松了口氣,笑容可掬道:「可不是,尋思著你潛心修佛,我便先和母親商議了。今兒你來正好,若是沒問題咱便定下吧。」
  「這……」寧氏秀眉微微一蹙,欲言又止。然瞧著期待的徐氏和袁氏,她猶豫道:「我可是中意袁少爺呢,只是,最近聽了些他不好的傳言,心裡總是拿不定個主意。」
  袁氏心凜,緊張道:「大嫂聽了什麼?」
  「聽說他去了清音坊,而且每每逗留都是好些日子;好賭不說,還欠了不少的債呢。」
  「胡說!這是哪個舌頭長的造的謠。我們家袁麟可不是這樣的人!」袁氏迫切道。欠債的事且不說,但去清音坊,袁氏絕對不相信。眼見徐氏怔愣,她信誓旦旦道:「別聽他們胡說,袁麟是性子活潑,畢竟年紀小啊。可袁氏家教向來嚴格,他怎敢去那種地方,至於欠債……」袁氏稍頓,皺眉道,「恭順侯府還不至於讓他落魄於此吧。」
  好,她說什麼便是什麼。估計證據拿出來她也不會認。
  寧氏含笑點頭,道:「如是便好,那我還是勸勸爭暖吧。還有,不管爭暖最後同意與否,她十六了,總要嫁人的,我該提前把嫁妝準備好了。」
  「這也是要緊的。」徐氏應道。
  說罷,便瞧著寧氏拿出本賬簿來,細細數了起來。清河的莊園,大興的田莊,京郊的別院,春宣坊的三家琳琅閣分店,還有棋盤街的酒樓,再加上京城最大的兩家糧鋪……還有便是準備成衣,飾品,光是頭面便要紅寶石、點翠、珊瑚、碧璽各一套……
  寧氏兀自點著,袁氏臉越來越沉。這也太誇張了,這是辦嫁妝嗎?這簡直是要把英國公府交代出去。就算她要嫁的是自家侄兒,這財產早晚要落入袁家,可自己也是虞家的媳婦啊,侄兒再親親不過兒子,她得給兒子留點家底吧。
  「這嫁妝是不是太過了……」
  「這不算過啊,國公的賬我心裡有數,當初您家寶曦出嫁,也沒比這遜色多少。當然,我也不會都讓中公出,我大房嫁女,自然也要出一部分。」
  「即便如此,也不少啊。」袁氏為難道,「大嫂您也知道,老三才成親還不到一月,他婚嫁辦得隆重,中公出了不少了。」說著,她瞥了眼容嫣,容嫣只當沒瞧見,泰然坐在寧氏身邊。
  「咱家進項沒那麼多,且得緩緩吧。」袁氏語氣甚至有了絲哀求。
  寧氏放端起茶杯的手頓住,看著她凝眉道:「二弟妹,你這是在哭窮嗎?管了十幾年,這帳我心裡可比誰都有數!」
  說罷,她目光質疑越發的凌厲了,盯得袁氏心慌,好似這錢被自己吞了似的。而袁氏感覺並沒錯,寧氏果然問道:「二弟妹,這中公的錢不會都讓你私挪,拿去給你那侄兒還債了吧。」
  這話一落,袁氏又氣又驚,惱得差點沒跳起來,提高著嗓門吼道:「大嫂,天地良心!還債用得都是我二房自己的錢,我沒動中公一分!」
  「哦。」寧氏恍然點了頭。「所以你還是替他還債了!」
  袁氏登時僵住,霎時間頭皮一麻,冷汗淋漓——
  原來陷阱在這!
  袁氏此刻窘得恨不能把自己舌頭咬掉,這分明是自己打自己的臉!
  「二弟妹,你好個心思啊。連這都要隱瞞,你究竟還瞞了什麼?出入賭坊逛青樓,這樣的人你也要推給爭暖,就算他是你侄子,那爭暖呢?她也是二爺的親侄女,英國公府的嫡出小姐!您便這樣把她往火坑裡推嗎?」
  「不是這樣的,我是替他還了。可他只是富養慣了,揮霍過度而已,不會去那種地方的……」袁氏解釋著。她是無論如何不敢相信侄子會去做這些事的,可不管她信不信,眼下她撒過一次謊,便再沒可信度可言了。
  徐氏連嘆三聲,她雖是續弦,爭暖也是她看著長大的,把她當親孫女。英國公府的嫡小姐就嫁這麼個人?她惱得都不想再瞧袁氏一眼……
  堂上一時僵持,幾人沉默。眼見袁氏惱羞,老夫人氣憤,容嫣瞥了眼身邊的婆婆,二人目光對上,寧氏朝她微不可查地笑了笑,淡定得容嫣好生敬佩,於是越發覺得誰才是狠角色了……
  可對寧氏而言,這還沒完呢。
  眼瞧著便是傍晚時分,三爺虞琅從禮部衙門回來了,按慣例他都會來給母親請安。虞琅是徐氏所出,因著同父異母年紀相差大,又是虞墨戈入仕前家裡唯一的文職,故而和兄長走動不甚多。帶著夫人謝氏進門見兩位嫂嫂都在時,有點詫異。
  袁氏不想再丟人現眼,匆匆對徐氏福了福身連看都沒敢看寧氏一眼,便要告辭離開。可還沒走出去,虞孤鳴帶著小袁氏來了,身後還跟了個丫頭,那丫頭不是別人正是紫苑——
  「你怎來了?」袁氏驚惶問。
  孤鳴以為母親問的是自己,茫然道:「不是您叫我來給祖母問安嗎?」說著,看了眼紫苑。
  「我……」我何嘗讓你來啊!袁氏話沒說出來,看了眼冷清清喝著茶水的寧氏便懂了。咬著牙瞪著紫苑道:「你來做甚!」
  紫苑嚇得沒抬頭,怯怯看了寧氏一眼,寧氏笑了。「是誰的丫頭便是誰的,即便挪了地方,到底還是聽原主的。」
  話說完,紫苑噗通一聲跪在地上。大夥目光被引了去,這才瞧見她額頭青了一片。
  寧氏平靜道:「將功贖罪的機會我給你了,有話想說便說吧。過了這機會可就沒人能給你做這個主了。」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9-21 00:06:44

第三十七章

  聞言,紫苑垂目點頭,怯怯道:「回老夫人,我錯了,我知道自己做了荒唐事,可也是被逼無奈。二夫人把我們送到繁縷院,便是要我們給三少爺做通房,不留下不行……」
  袁氏好生無奈,她是暗示過,可哪裡說過不留不行?此刻,她眼珠通紅,怒氣衝頂只覺得頭暈腦脹,可還沒待她反駁,寧氏又開口了。
  「說說那花是怎麼回事吧!」
  這話一出,袁氏登時腳底發涼,連她身後的盈袖也不由得捏緊了帕子。
  紫苑點了點頭,小聲道:「……二夫人每日讓我給三少夫人送百合和夜來香,囑咐我一定要擺在內室。」
  「為何是這兩種花,還一定要擺在內室。」寧氏追問。
  「因為……」紫苑撩眼皮看了眼袁氏。「因為,因為百合和夜來香的香氣濃郁,是孕婦不能嗅的,二夫人懷疑三少夫人有孕,所以特地選這兩種花擺在內室試探三少夫人!」
  紫苑咬牙一口氣說完,袁氏拍案而起。「你妄口巴舌!我何嘗說過這些!」
  「是我去二房取花時,伏在窗根底下聽她說的。」紫苑抬手指向盈袖。
  盈袖嚇得魂都沒了,臉色白得像鬼,忙擺手解釋道:「我沒說,二夫人,我真的一句都沒說過……」
  「閉嘴!」袁氏喝聲。自己身邊的人自己何嘗不了解,盈袖不是不知輕重的人,再說此事除了自己,她還敢跟誰說。這明顯便是寧氏的計。
  「就是她說的。」紫苑重複道,「她還叮囑我和紫芙觀察三少夫人的反應……」
  花是她送的,繁縷院的人都能作證,而且她比任何一個院都要用心,即便袁氏抵賴也沒人會信了。可她還是不能認,搜腸刮肚地找藉口……
  「二嬸母,您究竟為的是什麼啊!」沒給她推脫的機會,容嫣先開口了。她看著袁氏神色凄然,眼眶裡淚花閃閃,打著轉。
  她是真的傷心。她多不容易才有了這個孩子,如果不是發現得早,後果不堪設想。
  看著悲憤的容嫣,袁氏心顫,愧疚感一層層地翻涌上來,她心虛了。放棄找尋藉口,沉默不語了。
  她不言語,寧氏可有話說。
  「我知道你為何這麼做,說到底還不是為了世子之位!你是怕容嫣懷了孩子,得知墨戈有後,國公爺便會興奮之下把孤鳴的世子之位重新給了墨戈。你為何這般沒信心呢?國公爺已經上書了,只待冊書一下孤鳴便是名正言順的世子。你何苦和容嫣過不去,何苦與她的孩子過不去。你說是打著試探的名義,可她若真的懷了呢?你知道結果會是什麼嗎?若毀了這個孩子,你良心安得了嗎!」
  「不然如何。」袁氏冷漠回道。「我哪來的自信。國公爺如何看重虞墨戈全府上下有目共睹,孤鳴的世子位子,不過是虞墨戈不想要,他才得來的。若知道自己有後,虞墨戈一句話便能把這位子討回來,誰不想把這爵位留給自己兒子呢。」
  「母親,你這是何苦呢,我根本就不想要這世子之位!」孤鳴恨其不爭道。
  「你閉嘴!」寧氏喝道。「你不想要,可你想沒想過你兒子!你只想著你自己,你想沒想過二房一直被大房牽著走,這麼多年我在大房面前大氣都不敢喘,過得有多壓抑。」她是恭順侯府的嫡小姐,可寧氏呢?不過是個罪臣之女,憑什麼她總是要低她一等。
  「我不甘心,憑什麼大房惹多大的禍國公爺也不在乎,可二房付出多少他也看不見。這不公平,國公爺就是這麼偏心,如果他知道虞墨戈有後,他絕不會把世子之位給你的!你就從來沒想過為何拖了這麼久你冊書始終下不來嗎!」
  「還真被你說中了!」
  身後,蒼勁的聲音響起,有如古鐘般渾厚,把眾人的心都驚了一跳,大夥紛紛回首望去,只見在虞墨戈的伴隨下,英國公穩健邁了進來……
  「二兒媳,你說得沒錯,我就這麼偏心……」
  虞鶴丞冷哼入門,眾子孫趕緊迎他入座,徐氏看了他一眼,無奈嘆息。然他不為所動,依舊盯著袁氏道:「我是偏心,可你想沒想過我因何偏心?曾祖隨先帝打下這片江山,故而得封英國公,然幾世傳下來,且不說被降等級的,便是被褫奪的有多少,為何英國公府能久立而不倒。還不是軍功在身,然這軍功哪裡來的?是虞家一代代打下來的。虞琮,抑揚,墨戈那個不是久歷沙場,不是把命懸在刀尖上!可以說這公府的榮耀是琮兒拿命換來的!」
  「看不慣大房?大房哪一個拿出來不是成器的,即便是虞晏清,再不濟也是自小跟著父親在戰場上磨礪出來的。」說著國公爺瞥了孤鳴一眼,緩和語氣道:「當然,我也不是說二房的不好。術業有專攻,虞璟和孤鳴在軍機營潛心研究火器,自然也是軍隊的保障。可你不能因為這便貶低大房的人。」
  「大房是惹禍了,而且一樁樁一件件那個都不小。」聽老國公提到這,寧氏尷尬,下意識抿了抿脣。虞鶴丞繼續道,「可他們牽連公府任何一人了嗎?當初墨戈用自己的鐵券換了平安,如今虞晏清自食其果,可影響到你們一人了。」
  「就算影響又如何,都是一家人能同享福便不能同患難?如果哪日你二房招了禍事,你希望人家也把你踩在腳下嗎?」
  老國公句句在理,袁氏行訕訕垂頭,無顏以對。
  虞鶴丞嘆息。若是放在以前,這話他連說都不會,做錯了事便是一個字「罰」,許是如今年紀大了,更在乎這個家。
  「二兒媳,好歹你也是恭順侯府的千金,大家閨秀不該這般婦人短視。早年你們袁家可是出過巾幗英雄的,你就不怕給先人丟臉嗎?心胸狹隘,這個家你還真是當不得了!」
  「父親!」袁氏心忽悠一下,驚忡喚了聲。「父親,我……」
  國公爺伸手制止。「不必解釋了,撇去此事,你也沒這個能力當這個家。家和萬事興,我不奢求要你讓這個家蒸蒸日上,但起碼要保證安定和睦。從這點上,你真比不上大兒媳……」
  這段日子,她只把眼界放在各房的衣食住行上,即便是這也忙得手慌腳亂,比起大兒媳的持籌握算可是差得太多了。寧氏在自家事上拎不清,可在管中饋上確是把好手,不僅如此,虞家田產商鋪,哪個都打理得有條不紊。
  袁氏聽出這話的意思了,惶恐道:「父親,我只是接手的時間短,日後……」
  「日後還是由大兒媳繼續管家吧,你不必插手了。」虞鶴丞再次冷言打斷了她。
  話在空中打轉吐不出,袁氏隱忍得眼珠通紅,不甘心地盯緊了寧氏。寧氏沒看她,兀自沉思,須臾她愧疚道:「父親,我還是不要參與了吧。」
  虞鶴丞鎮定地看了她一眼,漠然道:「你自己惹下的禍,你不來彌補讓誰來,你以為躲在佛堂便天下安寧了?你大房因何被拿住,這家因何被折騰成這般,你心裡沒數嗎?別以為今兒你占了理便有得選,袁氏有錯你便沒錯?都是為了兒子,你那荒唐事也沒少做!」
  寧氏被斥,想到往日種種,哀然垂目道:「是,兒媳知錯。」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9-21 00:06:53

第三十八章

  「知錯便改!你兒子也不止那一個,眼下你不僅有兒有女,往後還會有孫兒,你便想一直躲著讓人欺負到他們頭上來?」
  國公爺這話說得在明白不過了,明著暗著還是在指責袁氏針對容嫣一事。袁氏窘迫地不敢抬頭,而寧氏則望著容嫣,滿容歉意。可不是這麼個理,若非容嫣這丫頭心思不一般,最後遭殃的可不是她,還有她腹中自己的孫兒。
  寧氏不再拒絕,忽而挺直了頸脖篤定道:「父親,我接。」
  虞鶴丞點了點頭,這還是進門後難得見他凌厲的表情稍緩了緩。他端起茶鐘呷了口,潤了潤嗓子繼續道:「我今兒還有兩事要說。」
  「頭一件便是世子的冊書。二兒媳揣測沒錯,這事遲遲不了確實是被我壓下來了。可你知道我為何要壓下嗎?」虞鶴丞冷瞥著袁氏道。
  「遼東金人侵擾,西北韃靼作亂,西南的叛民滋擾不斷,沿海海盜倭寇更是猖獗。國之四面困頓,而朝廷又缺人,但凡公侯伯爵那個都要啟用,怕是再用連中軍大都督昌平侯也要掛帥出征了。上個月秦撫台上書,道浙江倭寇泛濫要求派兵鎮壓。我今兒要求下冊書立孤鳴為世子,明個遣他南下的詔書保准會隨之而來。你想讓孤鳴去嗎?」
  袁氏驚得目瞪口呆,掩住了口才沒讓自己發出聲來。小袁氏更是害怕,攥緊了丈夫的手不肯撒開。
  「祖父,我去!」孤鳴突然上前道,小袁氏用力向後扯著他。他回頭看了眼,急得一把甩開了她的手,神色慨然迫切道:「祖父,我願意去,但我不是為了世子之位,我是真的願意為國效力。」
  袁氏回頭瞪著他,恨得直咬牙,可眼下她沒臉再言語了。
  虞鶴丞看看他,又看看虞墨戈,二人相視笑了,無奈搖了搖頭。
  「你想去,我還信不過你呢!」虞鶴丞深吸了口氣,平和道:「你能有這份心便是好的,於你而言,在後方和你父親改進火器管理好神機營便是效力了。」
  孤鳴像個失望的孩子,訕訕退了回去,不過還是補道。「我知道自己的能力,所以祖父我從來都沒想過要做世子,您還是把位置還給三哥吧。」
  這話說罷,袁氏懊惱,急的連小袁氏也忍不住又伸手扯住了他。
  虞鶴丞正色,淡然道:「你們不必爭也不必讓了,今兒的話給我提了醒,這位置我就該留給重孫。二兒媳你說得對,墨戈若是有了孩子,這世子之位一定是他的。不過我還要說,這位置不是我給他的,是他祖父和父親為他賺下的。」
  說著,他面向容嫣,鄭重而氣勢凜然。「孫媳婦,不管你生得是男是女,心都踏實地放在肚子裡,你和墨戈的長子,一定是英國公府的世子,未來的英國公!」
  國公爺話一落,袁氏的心徹底涼了。沒了,什麼都沒了。她緊抿著脣淚水在眼眶裡打轉。熬心費力,機關算盡,結果到頭來是竹籃打水一場空。她再不甘心,也只能認了……
  可也只有她這般認為,或者再帶上小袁氏。不過孤鳴可高興得很,脣角抑不住上揚。如此最公,給了侄兒和給三哥無甚區別,這結果最好。
  不過容嫣沒那麼高興,看著老國公心裡犯嘀咕,久久想不通他方才的那句話:不管你生得是男是女。
  她怎麼總覺得國公爺知道她有孕的事呢?她回頭看了眼身後的虞墨戈,二人視線對上,他溫柔一笑。
  見大夥久久不能從這情緒中走出來,虞鶴丞穩了穩,又道:「還有第二件事……」
  他一開口,大夥都望向他。他卻朝著虞墨戈道了句:「去把客人請上來吧。」只見虞墨戈應聲而去。
  不多時,一貴婦隨虞墨戈款步入堂,走到跟前容嫣才瞧清——
  「姑姑?」
  她驚詫喚了聲。
  容畫含笑頜首,優雅端莊。她與老國公和國公夫人見過禮,便瞧著寧氏莞爾一笑,聲音清越婉轉道:「大夫人,我們緣分不淺啊。」
  寧氏有點怔。容畫笑容依舊,倒是難得這般開心,悠然道:「只怕我們又要聯姻了,我送給您一個侄女,您可是要還我一個兒媳啊。」
  寧氏還是沒反應過來,直到趙子顓也跟隨而來,朝著虞家長輩施禮,她懂了。可臉色卻不大好。
  她眉頭鎖住了歡欣,警覺道:「這事只怕要讓侯夫人失望了……」
  「大兒媳!」國公爺喚聲。「女孩家的事,我做祖父的本不想管。不過墨戈既然找到我了,我也願成人之美。昌平侯世子我是看著長大的,德行能力都沒得挑的,比起外人我更願讓爭暖嫁給他。既然兩人相悅,旁的不用說,便是我都能下這個保證他必不會虧待爭暖。你若果真疼惜女兒,便隨了她吧。」
  話是勸說,可連個讓人思考商議的機會都沒給,不待寧氏回話,他便問道:「趙子顓,我問你,可是真心要娶我家孫女?」
  「是。」趙子顓堅定道。
  虞鶴丞又問:「那你娶了她可會護著她?」
  趙子顓依舊面不改色,沉穩應:「國公爺放心,我必視她為珍寶,護她一生。我趙子顓敢在此立誓,我若負她——」
  「世子爺!」門外,不知何時出現的爭暖喚了一聲,任嬤嬤如何拉也拉不住,生是闖了進來,激動得胸口起起伏伏,大口喘著氣。「你不必說了,我信!」
  「爭暖!」寧氏喝了聲。
  可爭暖全然不在乎,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彎眯,含笑望著趙子顓。
  然趙子顓可沒她那麼坦然。堂堂七尺男兒,方才還英氣逼人,這會兒在個小姑娘面前竟窘紅了臉,眼皮都不敢抬一下。如是,他倒更像個姑娘。不過是含羞帶怯偷偷暗喜的姑娘。
  容嫣沒忍住,「噗」地笑出了聲。虞墨戈一把捉住了她的手,她指尖調皮地在他手心劃了劃,用眼神問道:「今兒這一切都是你的主意吧!」
  虞墨戈揚了揚眉梢,捏了捏她指尖。
  爭暖和趙子顓這慕,大夥都品得明淨的。雖說他大了爭暖十四歲,可年紀大也有年紀大的好處,知道疼人不說,性格沉穩更能包容爭暖的小脾氣。看看他父親和容畫,便是可想而知了……
  事到這份上了,寧氏還有得拒絕嗎?
  該辦都辦了,英國公遣眾人回了。虞墨戈忙帶著妻子回繁縷院休息,而寧氏也只能無奈隨徐氏帶著容畫去客堂商議訂婚事宜。虞琅留下來招待趙子顓,其妻謝氏則陪著爭暖。
  都散了,堂上唯獨留下袁氏和孤鳴夫婦。
  今兒一個打擊接著一個打擊,袁氏心如死灰,旁的這些是再不走心了,出門好懸被正堂的門檻絆倒。孤鳴緊忙伸手去攙扶,卻被她一把推開了,扶著門框撐直了身子,然一抬頭便驚得頭皮一緊——
  庭院裡,剛剛回府的虞璟正目光森寒地對著他,眼底的怒氣都快要壓抑不住了,如針根根刺向她。他官服都未來得及換,一身朱紅看得袁氏口乾舌燥,一陣嗡鳴聲響起,她只聽到夫君恨恨地從牙縫裡擠出一個「回院!」便瞧著那朱紅色遠去了。
  她惶惶邁步,踉蹌跟了上去……
  回繁縷院的路上,容嫣忍不住問道:「……爭暖和世子爺說了那麼多都沒用,你讓他來他便來了?」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9-21 00:07:03

第三十九章

  虞墨戈刮了刮她小鼻子笑了。「我自有辦法。」
  容嫣摸了摸鼻子不屑道:「你不會是威脅的吧。」
  威脅?算是吧,他拿陸參軍做的條件,二人逼得他不得不應了。可反過來想想,陸參軍討到了,媳婦也娶著了,最後贏得還是趙子顓。
  他不應,容嫣便懂了,她這個夫君可是從來不按套路出牌的。
  「你還真是威脅啊?你可知強扭的瓜不甜!」容嫣顰眉道。
  虞墨戈笑了,脣角慵然一勾,哼道:「可有些瓜明明是甜的,就是欠扭!」
  這一句把容嫣說笑了。還真是這麼回事,方才那幕,任誰都瞧得出來二人是有情的,趙子顓就是邁不出這步罷了。與其說是虞墨戈讓他下定決心,到不若說是爭暖的情義打動了他。
  有情人終成眷屬的感覺真好。容嫣感慨著,然虞墨戈卻一把將她拉進懷裡,捏著她的小臉道:「我倒是要說說你,好生地厲害啊。什麼都不對我講,如此便把事情解決了。」
  容嫣明白他說的什麼,興奮道:「我哪裡厲害,母親才厲害呢,好佩服她。」
  「再厲害還不是入了你的套,被你利用了。」虞墨戈笑道。
  「話不能這麼說。」容嫣解釋著,「我不是利用,我只是想要藉著這個機會讓她從逃避中走出來,我不想她總是生活在陰霾中,我知道你也不想……」
  瞧著她眼巴巴望著自己的模樣,虞墨戈的心被撞了一下,軟得一塌糊塗,他摸了摸她頭道:「我明白你的心思,你也是為了她好……」
  容嫣恬然而笑,忽而又驚異道:「你是不是與祖父說了我有孕的事?」
  「是。」
  這便怪不得了。「那他是不是真的會要他做世子?」說著,她低頭看了眼自己的小腹,一臉憂忡卻又可愛極了。
  他笑道:「怎麼?不願意嗎?」
  「嗯,不願意!」容嫣連個猶豫都沒有,痛快得虞墨戈有點愣。
  「我不想他做世子,也不想他出征,更不想他多顯赫。我只想他安安穩穩,無災無難地度過一生。」這一霎容嫣突然意識到,原來母親都是這麼「自私」啊!
  虞墨戈看著嬌妻,沉默良久,隨即道了句:「那你便努力吧。」
  「努力什麼?」
  「努力生個女兒。」
  還以為什麼好建議呢,容嫣撇了撇嘴。「就算這胎是女兒,那下一胎呢?再下一胎呢?誰能保證都是女兒啊……」
  小眉頭一擰,她愁容不展,可虞墨戈卻笑意佻薄,眉梢張揚得很怕人家不知道他有多興奮。容嫣納罕道:「你還笑!」
  當然要笑了。虞墨戈乾脆笑出聲來,醇厚朗朗,他抱著她道:「這可是你說了,生三個,至少。」
  「我可沒說!」
  「不承認?」虞墨戈鼻間輕哼,悠然數道:「這胎,下一胎,再下一胎……」
  「虞墨戈,你!」她小手指一伸,差點戳到他下巴,恨得她方要去點,卻聞遊廊盡頭有匆忙的腳步聲,二人偏頭望去,是雲寄。
  「三少爺,小姐,你們可是讓我好找。方才葉府來人了,表夫人,今兒傍晚生了!」
  葉寄岑喜得千金,趕上虞墨戈沐休,第二日便陪同容嫣回了葉府。
  二人先去給外祖母請安。本就有了添人之喜,沈氏神清氣爽,見外孫女來更是開心,聊了會兒便帶容嫣去了後院,見嫂嫂和小侄女。
  進了二門,院裡安靜如初,絲毫沒有新生的跡象。容嫣不禁問道:「怎麼不見哭聲呢?」說罷,又覺得這話盼著人家孩子哭鬧似的,趕緊噤聲,訕訕而笑。
  「剛出生的孩子,若不是餓了,尿了,她都在睡覺。」 沈氏笑道,「這小東西,到了日子也不肯出來,賴了十日。生下來便七斤八兩,小身子骨可硬實呢,是個好養活的。」
  啊。容嫣恍然,隨即看了眼虞墨戈,二人相視而笑。
  這話真不禁念叨,才說好養活便聽聞東廂稍間裡傳來孩子的哭聲。聲音亮而不急,一聲粘著一聲,倒頗有力氣。
  沈氏無奈搖頭,笑道:「底氣這麼足,這長大必是個聒噪的,隨她那個祖母!」
  「隨誰?我嗎?」抄手遊廊裡,蔣氏迎了上來。初為祖母的人,一張臉喜不自勝,笑得嘴都攏不上了。
  沈氏睨著她,含笑揶揄道:「瞧你那樣,生怕人不知你當了祖母似的。」
  「還真讓您說著了,我就是高興,敢情我當初生寄岑時您不高興?」
  蔣氏回了句,惹得幾人都笑了。笑聲把房中的寄岑引了來,容嫣夫婦兩人給他道了喜,寄岑便帶著虞墨戈去客堂喝茶了。
  容嫣隨祖母和蔣氏入門,一打眼便瞧見了稍間裡正在被乳母抱著喂奶的小侄女。容嫣不好靠得太近,先去看嫂嫂了。
  畢竟頭胎,難生產,小東西長得又大,昨個一天江氏可是吃了不少苦。不過還好,一切順利,她如今雖虛弱,精神頭倒是很好。
  容嫣問了名字,江氏道:「她祖父給起的,‘連玥’。」
  「連玥。」容嫣回頭看了眼乳母懷裡的小東西,輕柔喚了聲。小東西奶吃夠了,蔣氏便讓乳母把孩子抱過來,她朝容嫣懷裡一送,笑道:「抱抱你小侄女?」
  「可以嗎?」容嫣興奮道,可瞧著那紅通通還沒長開,連眼睛都不爭的小東西,還真不知如何下手。她方要去接,忽而被沈氏扯住了,勸道:「算了,一路過來帶了塵土氣,緩緩,過會兒再抱。孩子剛吃過,先讓她睡吧。」說著,又溫慈地對孫媳道,「這才緩了幾個時辰,好生歇著。月子裡忌諱勞心多言,安心養著吧,過後你們有的聊呢。」
  嫂嫂點頭躺下,蔣氏把孩子交給乳母囑咐幾句,沈氏便先帶著容嫣出來了。她拉著孫女手,見她似意猶未盡,脣語道:「你有孕,且得小心。」
  容嫣這才意識過來,孕婦見新生兒是犯忌諱的。
  二人去了客堂,不知舅父何時到的,虞墨戈與他們父子二人聊得正歡。
  「這互市的買賣可不是誰都敢做的,雖利潤高,但畢竟涉及軍務,便是官商也極少涉足。」葉承稷平和道。
  虞墨戈淡笑:「其實朝廷也是支持的,這也是治邊政策的一種,穩定邊疆的作用不容小覷。只是易物有所侷限而已,舅父不若試試。邊疆並沒有傳言那麼可怕,倒是邊民物資匱乏,邊外各族對我們的手工品供不應求。常人不可,但葉家是皇商,我可以幫你們爭得許可。」
  「那便再好不過了。」葉承稷拍著膝蓋道。他倒不是貪圖這些錢,做生意到了一定程度,錢不在於多少,而是會生出對未踏足領域的征服慾望。「如是,我可是要謝過三少爺。」
  「舅父客氣了。」虞墨戈淡然看了眼方進門的容嫣,「我也是為了您和嫣兒的紡織業。」
  啊。葉承稷恍然,九邊需求量最大的莫過於棉布,敢情人家還是為了自己嬌妻,疼妻如此,他不禁朗笑起來,對著容嫣道:「嫣兒,你可是嫁了個好夫君,舅父還得借你的光呢。」
  容嫣莞爾甜聲道:「舅父這是哪的話,您一直扶持嫣兒,是我們在沾您的光。」說罷,彎眉看了眼夫君,二人對望,默契而笑。
  這一幕被沈氏看在眼中,她終於明白寄臨到底輸在哪了……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9-21 00:07:14

第四十章

  幾人正聊著,前院的小丫鬟突然來尋老夫人了。道表小姐來了,非要看孩子,三夫人和姑奶奶快攔不住了。
  葉家表小姐,除了容嫣便是譚青窕了——
  容嫣隨祖母去了前院,一入正堂便瞧見聽著大肚子的青窕氣勢洶洶,推搡著婆子丫鬟非要朝後院去不可。婆子急得不敢伸手,這哪是攔不住啊,這分明是不敢攔。
  「嫣兒?」青窕興奮喚了聲。「你在啊?你在便好,你在我就是沒看著小侄兒也算沒白來。」
  在臨安伯府,礙著婆家人的面,青窕還算規矩。可自打回京城養胎後,往昔的大小姐脾氣泛濫得一發不可收拾,尤其帶著身子,更沒人敢管她了。
  看了看她微微發福的臉,再瞧瞧她尖尖的肚子,容嫣無奈笑了。
  她笑得出,沈氏可笑不出,盯著女兒葉綺蓁斥道:「胡鬧!你怎就讓她來了,什麼狀況不清楚?你這母親怎當的!」
  「呵。我這母親何曾管得了過她!這小姑奶奶撒潑,您也不是沒見過。」葉綺蓁哼道。瞧見她對沈氏這態度,便清楚她為何管不住青窕了。
  見外祖母瞪著自己,青窕腆著肚子上前,一臉諂媚道:「祖母,我是看小侄女的。而且你看我也快生了,來和大嫂取取經啊。」
  她這話一出,大夥都愣了,連容嫣也是哭笑不得。是她一孕孕傻了,還是拿大夥當傻子?取經?她這可是第二胎了好不好!
  被沈氏瞪得心裡一陣陣發虛,青窕撇了撇嘴道:「好好好,我就是悶太久了想出來走走。大嫂生了孩子是好事,還不許我來看看?再說,我估摸著今兒嫣兒也會來,我都多久沒見著她了……」
  「你啊,任性!」沈氏嗔怒道,「你爹娘就是太寵你了,哪有在娘家生子的,沒個規矩,就該把你送回宛平去!再說這產婦的房間也是你能進的?那剛誕下的孩子也是你能看的?沒個忌諱。何況這都什麼月份了,也不怕半路出了狀況!」
  青窕直到祖母也是為她好,於是扯著沈氏的袖角撒嬌道:
  「不會的,還有好幾日呢。」
  真拿她沒辦法,沈氏實在瞧不過了,胳膊輕輕一甩把她手給甩下去了。這一舉突然,青窕陡地僵住了,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大夥沒在意,可靜默半晌也沒見她有個反應。陳氏疑惑扶了她一把,問道:「青窕,你可是不舒服。」
  這一問,青窕順勢攥住了舅母的手,瞪大了眼睛驚恐萬分道:「我,我怕是要生了——」
  青窕開始絞病,按理來講還有段時辰才能生產,可她是第二胎又見了紅,誰也不敢動她,趕緊在西跨院騰出房間,遣人去請穩婆。
  葉綺蓁瞧著痛苦的女兒,急得滿頭大汗,左右不知如何是好,朝著母親嘟囔了句:「您甩她幹嘛呀。」
  沈氏瞪著女兒,氣得想拍她兩巴掌。管不住青窕,把人帶到這來,還埋怨上自己了。
  可氣歸氣,她明白她是為了女兒心焦。她心疼女兒,沈氏何嘗不心疼,故而捻了捻手裡的珊瑚珠串,沒怪她。
  沈氏不許容嫣進跨院,她只得和虞墨戈在前院客堂候著,心急如焚。晌午飯吃不下,等了兩個時辰跨院裡還是沒個動靜。容嫣不安心,讓楊嬤嬤去瞧瞧。
  楊嬤嬤這一去便是一刻鐘,回來時候後面還跟著沈氏身邊的大丫鬟白薇。白薇顧不得和表小姐招呼,趕緊去外院遣小廝請大夫,再去譚府問問表姑爺去哪了,務必把人找回來。
  「到底怎了?」容嫣忍不住問道。
  楊嬤嬤猶豫,還是講來。「表小姐難產啊!破水了,孩子頭沒轉過來,先瞧見的是個小手……」
  容嫣登時驚住了。就是沒生過孩子她也明白,順產都是頭先出,若是見到了小手便是胎位不正,如此生產困難不說,對產婦和胎兒的風險也極大。而且羊水逐漸流失,孩子若一直生不下來,會窒息的。
  在她來的那個時代,這想都不用想,肯定是要做剖腹手術,可這個年代沒有。容嫣突然意識到,生產在這個醫術不發達的時代簡直是人生的一大關,任何突發情況都可能對孩子和產婦造成威脅。而最讓人不能接受的是,他們眼看著這一切卻無能為力……
  兩刻鐘的功夫,大夫請來了,可去找徐井桐的下人們還沒回。也不知他到底忙到哪去了。
  容嫣為青窕揪心,坐立不安,胸口一陣陣地發悶,她攥著胸口的衣襟恨不能衝進跨院去看看表姐。
  青窕一定要堅持住啊!她是個好姑娘,心善,熱情,她是她來到這個世上第一個真心對自己好的人。她不能有事,她還有個不到四歲的孩子呢……
  容嫣急得眼淚都下來了,忘記了自己也是個孕婦,站在門口不停地張望,她慌極了。
  虞墨戈看著她平靜上前,左手從後攬著她腰拉進懷裡,右手握住了她扣著自己胸口的手。她小手汗津津的,指尖冰涼。
  「別擔心,表姐是個有福之人,不會有事的。」他貼在她耳邊柔聲道,聲音冷清清地,卻渾厚得極安撫人心。
  她仰頭看了他一眼,嘆息點頭。察覺到他覆在自己小腹上溫熱的手掌,才想起來自己也是有孕之身。她捏緊了他手,用力得骨節發白。她顫聲道:「我害怕……」怕青窕會出事,更怕自己也熬不過那關。
  「別怕,我陪著你。」虞墨戈親了親她頭溫柔道,「我一直陪著你的。」
  容嫣心暖,轉了個身貼•進了他懷裡,把臉埋在他胸口,悶聲道:「你答應我,我生孩子的時候,你哪都不要去,我求求你,你一定要答應我……」
  她語氣哀求帶著哭腔,虞墨戈的心想被一隻大手擰著,酸疼酸疼地。從相識到成親,兩人這麼久了,這還是她第一次求他,竟因為這件他本就該做的事——
  虞墨戈眼眶微熱,他抱著她久久未語,卻在心裡念下千百遍:日後所有的風險,他定與她共同面對,寸步不離……
  他拍著她背安撫她,想對個孩子似的動作輕柔溫暖。感覺懷裡人僵硬的身子稍稍緩了些,他鬆開手,低頭在她額前吻了一下。
  容嫣勉強笑笑,雙臂抱住了他腰,又竄進了他懷裡……
  二人相偎,這一幕被傍晚從翰林院回來的葉寄臨看了個清楚,他站在客堂對面的遊廊裡沉默半晌。直到身後小廝喚了一聲他才回過神,最後瞥了一眼對面匆匆轉身道:「走吧,出去幫表姐找找表姑爺去吧……」
  日頭西垂,伴著青窕痛苦的哭聲,半邊天紅得讓人心躁。容嫣入不得跨院,便在二門照壁前焦急地等著,眼淚汪汪地。
  沈氏一出門便瞧見她和侯在一起的虞墨戈,皺眉斥責道:「怎還沒回去?三少爺,快帶嫣兒回去吧。」
  「我不走!」容嫣抹了把淚道。
  「胡鬧!」沈氏看了看左右。「你也是帶著身子的人,這眼看著天就要黑了,趕緊走。你們一個兩個的,就不能讓我省省心。」
  沈氏珊瑚珠子捏的緊,容嫣咬著脣不敢反駁,可她實在放不下青窕。見孫女不肯聽話,沈氏給了虞墨戈一個眼神,虞墨戈頜首,哄道:「走吧,你在這幫不上忙的。」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9-21 00:07:26

第四十一章

  容嫣還是搖頭。這不是幫不幫得上忙的事——
  三人僵持,忽聞院裡跑出個小丫鬟,見了門口的沈氏一個剎腳,報道:「老夫人,表小姐,表小姐召喚表姑娘去呢。」
  「找我嗎?」容嫣突然從照壁前露出頭來。嚇了小丫頭一跳,沒料表姑娘就在,怯怯地看了眼沈氏,見沈氏眉頭愈深,遲疑地點頭道:「是,表小姐要見您。」
  若是沒聽到還好,這會兒沈氏就是攔也攔不住了,只得留虞墨戈一人在外帶著容嫣入門。
  房裡空氣混濁,明室蔣氏正抱著泣不成聲的葉綺蓁安慰,陳氏應接不暇地裡外指揮著,見了容嫣她趕緊來過來,擰眉道:「別怕,女人生孩子都不容易,青窕不會有事的,你進去給她鼓鼓勁兒。」她是怕這悚人的一幕把沒生過孩子的容嫣驚住,故而安慰她。可安慰畢竟是安慰,瞧著那一盆盆端出去的血水,她也哽住了。
  容嫣心都提到嗓子眼了,絞痛不已。來到青窕床邊,表姐已經沒有力氣了,半闔雙目一張臉白得可怕,似有虛浮不定的青色。她頭髮凌亂,全都是濕的,汗珠沿著額角滑向耳邊,沿著耳垂墜落在耦合色的繡枕上,繡枕被洇透,綻出一朵深紫的花……
  「表姐?」容嫣想去觸碰,卻被她一陣喊聲打斷——陣痛又開始了。
  穩婆不住地喊著「世子夫人,用力……再忍忍,孩子轉了轉了……」
  可青窕哪還有力氣了,陣痛過去,孩子又回去了。她偏頭看了看容嫣,拉著表妹的手強睜開雙眼,有氣無力道:「嫣兒,我怕是不行了,你幫我。」
  「表姐,沒關係的。穩婆說了,孩子轉了,轉過來就是好事。不過是時間久點,你忍忍,我陪著你,我陪著你啊……」
  說著,容嫣強忍的淚也忍不住了。
  青窕搖頭,氣若游絲道。「你幫我。讓她們保孩子,我要孩子。」
  「別瞎說,我們都要,孩子大人都要。」
  「我快挺不住了。」青窕依舊搖頭。「如果這胎是個女孩,你答應我,這孩子你來幫我養,我相信你和三少爺一定會對她好的……我不要她生下來便是個沒人疼的,像靜姝那般……我誰也信不過,她父親也不行……徐井松還會再娶的,我不要我女兒受委屈……還有瀾姐兒……」
  提到瀾姐,青窕淚如雨下。
  「表姐。」酸楚都快把容嫣淹沒了,可她還是硬咽了下去。「別說這些有的沒的了,你一定會沒事的。」
  「你答應我!」
  青窕幾乎是吼出來的。穩婆急了,忙勸道:「夫人啊,您省省力氣吧,一會咱還得用勁呢。」
  手被她攥得越來越緊,容嫣實在沒辦法了,雙眼一闔淚簌簌而下,默然點了頭。
  陣痛又開始了,越來越急,穩婆把容嫣請了出去。就在她邁出的那一剎,只聞房裡青窕哭喊了句:「徐井松,你混蛋。」便只余婆子們七嘴八舌勸她的聲音了。
  容嫣回首看了眼,恨恨地直接奔二門出去了。照壁前,虞墨戈還在等她。
  「三少爺,你現在就幫我去找,找徐井松!一定要找到他!」容嫣抹淚,怨憤道。
  虞墨戈盯著她,懂了,默默頜首。拉著她回了正堂,吩咐候九羽幾句,九羽去了。
  經了這一遭容嫣更是不肯走了,沈氏只得吩咐人把清菡苑拾掇出來給二人。容嫣抱歉地看看虞墨戈,畢竟明日還得去衙門,她勸他回去。可他哪能把妻子一人扔下,他摸摸她頭道:「我說過要陪你的。」
  一更梆子響了許久,容嫣坐在清菡苑裡全無睡意。她這一整日都沒吃東西了,虞墨戈讓嬤嬤給她備了些點心。好不容易勸她吃下去一塊,跨院來人了,小丫頭一臉喜色,氣都沒喘勻開口便道了句:
  「生了,表小姐,生了!」
  提了一整天的心終於落了下來,容嫣又問道:「那表姐呢?她怎麼樣?」
  小丫鬟應道。「孩子一落地,表小姐便昏過去了。大夫道她失血過多,不過老天保佑血止住了,人暫時沒事。」
  暫時?那就是說還有危險?容嫣一口濁氣吐出,腳底虛飄,差點沒摔倒。虞墨戈一把托住了她,她也顧不得歇,趕緊去跨院了。
  跨院裡,為了讓青窕歇息,大夥都隨大夫從東廂房出來了,只留姨母和幾個婆子。
  沈氏一直在跨院,挨了這麼久胸悶氣短,熬不住了,陳氏便送她回去。容嫣只顧著孩子和大人安危,這會兒瞧見坎過去了才想起問孩子是男是女,蔣氏笑道:「是個小少爺。」
  真是太好了。青窕盼的便是個男孩,老天總算給了她一個好消息。
  幾人感慨,便瞧著一人惶惶衝了進來,眾人一瞧,愣住了,隨之氣憤不已。
  蔣氏譏諷道:「京城都翻遍了也找不到人,藏得可夠深!」
  話不留情,徐井松慚愧,衝上前便要進門看妻兒,一腳方踏進去便被岳母堵在了門口。葉綺蓁漠然地看著他,冷聲道:「青窕還沒醒,讓她歇息,你隨我去正堂!」
  徐井松長出了口氣,朝門裡瞥了眼,只得跟著大夥去了。
  正堂裡,葉承稷陪著妹妹坐在主位,左右是蔣氏母子,葉承弼和陳氏,還有容嫣夫婦。寄臨為避嫌,坐在了角落裡。
  徐井松一人站在堂前,像個受審的犯人,面色平淡卻不難看出他喝酒了,臉頰還帶著酒後的熏紅。
  「說說吧。去哪鬼混了!」葉綺蓁冷喝了聲。
  徐井松猛然抬頭,對視岳母,一口氣提起嘴脣微張可還是沒發出聲來,這口氣被他長嘆了出來,垂頭不應了。
  容嫣印象裡,徐井松向來自信,起碼面上看來是氣度非凡的男子,風雅翩翩的。數來也才幾月沒見,他怎落魄成這般。瘦了,瘦的顴骨突出,眸色黯淡,凹陷的兩家滄桑無限。
  他不應聲,葉綺蓁冷哼。「這些日子我便瞧你極不正常,經常夜半而歸,不是滿身酒氣便是滿身的脂粉氣。青窕帶著身子,我怕她多心提點你多次,幫你遮掩,可你倒好,越發地肆無忌憚了!」
  這話容嫣有點驚,要知道徐井松疼愛青窕可是眾所周知,她不是沒見過兩人恩愛,徐井松竟會出去鬼混?她不信,可想想傍晚青窕的話,動搖了。「我誰也信不過,她父親也不行……」青窕一定什麼都知道,她只是裝作不知而已。
  見徐井松還是不言語,葉綺蓁怒了,一旁的葉承稷趕緊拉住妹妹,問外甥女婿:「這事確實是你做得不對,你若出門也該言語一聲,今日大家找了你整整一日,青窕就盼著能見見你。你可知她那是從鬼門關逛了一圈,現在還躺在那不曾清醒,依舊風險未脫,對她,你便一點愧疚都沒有,不該說些什麼嗎?」
  「岳母,我錯了,我對不起青窕。」徐井松垂目道。
  這話一出口,葉綺蓁恨不能上去扇他幾巴掌,吼了句:「你若是不喜歡青窕直說!想過便拿出個樣子,不想過,痛快放手!我把青窕接回來,她依舊是我們譚府矜貴的大小姐!」
  話說到這份上,徐井松還是不解釋。葉綺蓁真是要氣瘋了,從椅子上霍地站了起來。未待她開口,虞墨戈言語了。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9-21 00:07:35

第四十二章

  「姨母,我和世子也識得多年了,我了解他的品行,他不是那樣的人。您若是信得過便讓我與他談談。」
  三少爺開口要幫自己,葉綺蓁自然拒絕不得,狠狠地瞪了女婿一眼,便帶著大夥出去了。容嫣忐忑地看了眼夫君,見他含笑頜首,也隨姨母去了。
  她三步一回首,出門時差點被門檻拌倒,一雙手趕忙將她扶住,她抬頭,是寄臨。
  「表姐小心。」
  「嗯,謝謝。」
  容嫣直身挪了挪,悄悄保持距離。寄臨沒在意,看了眼星空,屋脊,最後落在院子裡被涼風吹得沙沙響的石榴樹,沉默須臾,接過小廝手裡的潞綢披風遞給容嫣。
  「表姐,夜裡涼,你披上吧。」
  她猶豫沒接,二人略顯尷尬。寄臨抿脣笑了笑,輕鬆道:「我們到底還是一家人不是,放寬心吧。」說著,遞給了楊嬤嬤。嬤嬤謝過,給她披上了。
  對啊。到底還是一家人。容嫣莞爾謝過,不禁回首看了眼堂中的夫君,見他正和徐井松聊著,便隨一眾人去西廂了……
  「說說吧,你到底在做什麼打算。」虞墨戈問道,「你不用騙我,我能把你從棲雁閣找出來,便能查得出你在做什麼,你最好還是實話實說。」
  徐井松哼笑。「對,你什麼不能。你‘忍辱負重’騙了我們這麼些年,還有什麼做不到的。」想到他曾裝落拓,自己還殷切疏導,徐井松心涼,冷道:「虧我把你當兄弟。」
  「你若把我當兄弟,就不該幫虞晏清監視我。」虞墨戈平靜道。
  「他是你兄長,那是你們自家的事我管不著,我只知道他能幫我。」
  虞墨戈明白徐井松所謂的「幫」。表面上瞧著是謙謙君子,實則徐井松執拗要強得很。臨安伯府原爵位是侯,因三代無功,老侯爺年輕時又在指揮上出過岔子所以才被降為伯。
  被降爵這事,也屬正常,但在徐井松心底他過不去。因著無功,沒有權勢地位,他這個伯府在眾公侯中根本抬不起頭來。他想過重振家風,再立功勛,怎奈朝廷不許,他只能守著宛平這個京城平靜的「南大門」。
  虞晏清應是許了他承諾吧,畢竟英國公在軍事上頗有話語權。
  上一世徐井松便是倚靠虞晏清起勢的,但這一世虞晏清不在了,他唯一的路被堵死,他得另尋出路。
  「所以,你去見荀正卿了?」虞墨戈清冷道。
  徐井松被驚得一怔,不過瞬間平靜下來。虞墨戈能找到自己,自然也能發現這些。
  「是。我是見他去了。」
  「他許了你什麼?」
  「他什麼都沒許我。沿海匪徒猖獗,我毛遂自薦帶兵南下抗倭。」
  虞墨戈呼吸一窒,沒想到他為了伯府還真是什麼都肯做。抗倭?他是躊躇滿志,只怕這又是荀正卿的計吧。
  「我勸你不要去。」
  「不行。」徐井松堅定道。他多不容易才掙到這個機會。首輔可不是他相請便能請得動的,這段日子,他混跡荀黨中,花天酒地,為的便是能夠接近首輔。如今好不容易機會來了,他不能錯失。他要立功,要為伯府正名!
  「那你妻兒如何?」
  提到這,徐井松眸中的堅定動搖了,緊繃的肌肉鬆弛,硬朗被一抹涼苦取代。妻子到底還是他心底那一處柔軟,所以他才不敢對岳母說。他愧意深沉道:「我對不起妻兒,但我如此也是為了給他們賺來榮耀。」
  若是往昔,虞墨戈會因這話點頭,可他有了容嫣後不這麼認為了。他冷清清地嘆了聲:「你覺得世子夫人是在乎榮耀的人嗎?對你剛出生的兒子來講,到底是榮耀重要,還是父親陪伴重要。我沒有父親,所以深知個中滋味。」
  「可你不懂沒有權勢被人俯視的感覺,個中滋味,我也深知。」
  徐井松堅毅再次恢復,虞墨戈知道眼下是勸不動他的,還是讓他和妻兒相處段日子再言吧。
  舌尖在下齒背輕輕劃過,虞墨戈鼻間哼笑。「你再好生想想,衡量利弊,容嫣姨母那裡,我幫你解釋……」
  八月十五中秋節,家人團聚的日子,可朝廷百事繁忙抽不開身,作為戶部侍郎的秦晏之沒回通州,而是隨夫人荀瑛回了荀府。
  舉家賞月,焚香肅拜後便在正堂設宴,吃團圓飯。荀正卿祖籍江西,在京無甚親人,因著侄女要回來白日接待了一眾學生和友人後,便送客了。
  兒子荀鏃任河南道監察御史,每年八月各道巡按都要赴監察地巡視考察吏治,故而不在。妾室上不了檯面,這會兒,偌大的桌前只有荀正卿夫婦,荀瑛,秦晏之,和荀鏃過門不久的妻子鄭氏。
  「得虧瑛兒回來了,不然這家可是冷清,家一冷,人心都發空。」荀夫人孟氏感嘆道。
  荀瑛給嬸母斟酒,勸道:「瞧您說的我這心裡都酸了,好生過意不去,往後我常來陪您便是。」
  孟氏笑了,看了眼靜默的秦晏之,揶揄道:「你倒是想來,秦姑爺可放?」
  這話顯然是說給「秦姑爺」聽的,可這位姑爺,鎖眉深思,也不知道在想什麼。孟氏有點尷尬,臉色不那麼好看了。荀瑛忙碰了他一下,笑道:「怎地,方才祭拜,這魂都跟著嫦娥去了?可瞧見月宮今晚設的什麼宴,可有咱家的豐盛?」
  鄭氏聞言「噗」地一聲笑了出來,孟氏也跟著抿脣,臉色漸緩。秦晏之被揶揄得好不窘迫,卻也知荀瑛是在為他解圍,斟酒敬了孟氏一杯。
  荀正卿看著魂不守舍的女婿似猜透了他的心思,呷了口酒道:「可是在擔心抗倭的事?」
  秦晏之看了眼首輔,點頭道:「聽聞前些日子臨安伯世子找到您了,您真的要讓他去嗎?」
  「這事內閣還未定下,定下了也得待皇帝批紅。你父親已經幾次上書抗倭,言辭懇切,這一舉勢在必行。不過剿匪何其難,不是一朝一夕便能解決的。」
  「這也不盡然。」秦晏之肅然道了句。「父親已經提交了抗倭策略,只要兵力、軍資到位……」
  話未完,荀正卿伸手打斷了他。「你是戶部侍郎,國庫虛實你比誰都清楚。‘軍資到位’這話昌平侯世子提過,遼東總督也提過,平定叛民的兩廣總督更提過……你給誰?給你父親?沿海抗倭重要,其它邊防便不重要了嗎?」
  這些秦晏之自然懂,可不一定軍資便要從國庫出,還有他策。「父親提到了羅平,他完全可以利用來……」
  「不可!」荀正卿厲色禁止。「我明白秦撫台的意思,可匪就是匪,若是將他易私為公只會使那些海盜更加肆無忌憚,海禁不可除。」
  秦晏之還欲反駁,荀瑛暗暗扯了扯他衣袖,於是他到了嘴邊的話終了咽下去。話題又轉到了最初,他問道:「臨安伯世子真的行嗎?」
  荀正卿臉色稍緩,意味深長地挑了挑嘴角。「抗倭剿匪是對的,但不可盡剿。就是因為他不行才讓他去,況且想保你父親,那必然要有個人擔這一切。」
  秦晏之震驚,原來一切於荀正卿而言不過都是政治手段!
  「閣老!」
  「叫什麼呢!」荀瑛突然打斷了他,佯做不悅地剜了他一眼,一副你不哄我便不開心的模樣。孟氏和鄭氏盯得緊,秦晏之忍氣,努力安奈滿腹的情緒。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9-21 00:07:45

第四十三章

  「跟你說了多少次了讓你改口叫叔父,怎就這麼難嗎?」荀瑛嬌嗔,恨恨地絲毫不打算給他留顏面,開口道:「前個容家來人,你看你如何稱呼的?一口一個‘二叔’,一口一個‘兄長’,哪個是你二叔,哪個是你兄長!求你辦事,你連個猶豫都沒有。我倒也不是小氣,就算舊交伸把手也無所謂,可哪有當著人家妻子的面,提前妻如何的?這話不是說給我聽的嗎?」
  「他們不是那個意思,你誤會了……」秦晏之皺眉解釋,清俊的一張臉滿是疲憊。
  前日容仲琨帶著長子上門,想求秦晏之引薦幾位翰林學士為容煥再次春闈打基礎。容家落魄,容煥是他們唯一的希望,可容畫和容嫣都不肯幫忙,若非走投無路也不會找上他。
  往日這種事出面的都是萬氏,休妻後,容仲琨是被老太太逼出來硬著頭皮上的。他木訥嘴笨,沒別的話可說,只得感嘆起容嫣來,其實這些話他說得未必走心。
  可自己了解他,荀瑛不了解,故而認為他是有意給她難堪。
  「誤會?那好,那這事你便別給他辦!」荀瑛氣鼓鼓道。
  好好的一頓飯怎吵起來了。大夥問了經過,孟氏和鄭氏便你一句我一句地埋怨秦晏之勸解荀瑛。
  荀正卿看著秦晏之無奈,道:「他自己親人都不肯幫,你湊什麼熱鬧。就是找也該去找虞墨戈,找你作甚。」說著,他看了眼侄女,斥道:「你也是,多大點事也至於吵到這來,心胸大度些。」
  荀瑛不忿,卻也不敢再提,瞪了秦晏之一眼不吱聲了。
  被這麼一鬧,秦晏之是一肚子懊糟,方才的氣勢散盡,對荀正卿的話再說不出口了……
  這頓團圓飯算是勉強吃完,各自回去休息,孟氏讓下人把後院小姐的閨房拾掇出來給二人。荀瑛和秦晏之恭敬給荀正卿夫婦拜了拜,便告退了。
  孟氏看著夫妻二人,不禁嘆了句:「真是不省心啊,到底是差個孩子黏合。」說罷,看了夫君一眼,試探道:「不若明兒帶她去求子?」
  荀正卿沒言語,側目瞥了眼妻子,哼笑一聲進房休息了……
  秦晏之跟著荀瑛進了二門,默默道:「謝你幫我。」
  荀瑛駐足回首,盯著他漠然道:「你也知道我在幫你?既然知道還說那些不該說的。惹怒了他對你沒好處。別以為他是我叔父便會顧忌你,我比你了解他。」
  秦晏之沒應聲。二人沉默良久,他眉頭蹙了蹙,低聲道:「我明白,可即便如此你也不該拿容家的事做遮掩……」
  「為何不能?我偏就要提?你怕我提了我叔父會阻撓你幫他們?那便對了,我就是要他阻撓。秦晏之,我幫你可不等於我要對你無限隱忍。自己拎得清點,你以為幫他們便能彌補你對容嫣的愧疚?別自作多情了,人家需要嗎?只怕這事做出來,人家還要嫌你多事。」
  這幾個月,見慣了荀瑛的溫柔,他還是第一次聽她斥責。她怕是真的生氣了。
  他沒在反駁,道了句「休息吧」,便朝著西廂去了。
  「秦晏之!」荀瑛貼在她眼前,盯著他壓低聲音道:「這是荀府,你想讓所有人知道我們不同房嗎?」
  秦晏之看了看正房,淡淡道:「回門本就不該同房。」
  荀瑛梗住,抿緊了脣目光怨恨,轉身入了房間……
  秦晏之躺在西廂的床上,全無睡意,雙耳警覺地聽著外面的動靜。約莫著快三更天,他默默從床上起來,繞過守夜熟睡的小廝,輕手輕腳地朝前院去了。
  十五的月亮正圓,月光把世間籠成灰白黑三色,沒了入夜拜月時的喧囂,這會兒靜得可怕,除了不甘寂寞的蟲鳴,便是涼颼颼證明自己存在的晚風。
  所以秦晏之看到的,聽到的,和感受到的……除了清冷,便是頗帶諷刺意味的孤寂。
  月光下他無以遁形,但那又如何,除了前院稀疏的幾盞燈籠瞪著大眼睛發出幽暗的光盯著他的一舉一動,沒人知道他要做什麼。
  他摸索到了荀府小書房,據荀瑛說這是荀正卿辦公的地方,沒他允許誰也進不得。荀瑛還告訴他,書房耳室的窗子是可以撬開的,她小時候就常常溜進去,那窗子至今未改。
  秦晏之進去了,藉著透過府紗映入的黯淡月光仔細摸索。他小心謹慎,半個時辰過去了急得滿頭是汗卻什麼都沒尋到。
  「梆!」窗外一聲響,驚得正翻博古架的秦晏之心猛一顫,僵住了!
  接著,又是連著兩聲的「梆,梆!」
  三更了!!!
  他長吐了口氣,手一搭甩在了架子角落裡的一隻白玉淨瓶上。淨瓶晃著大肚子「咕嚕嚕」搖晃幾下,到底沒穩住,直直朝地下摔了下來。秦晏之頭皮一緊,連想都沒想,伸手便去握——
  就在淨瓶馬上墜地的那一刻,被他抓住了。
  此刻的秦晏之已經熬掉了所有的鎮定,一股細密的寒涼爬過脊背,他後背衣衫都濕透了……
  他悄悄把淨瓶放回去,卻發現瓶子裡好似有東西,他接著月光用指肚捏了出來,是一卷泛黃的羊皮紙,且這紙絕非中原所有。一股期待騰起,他緊張地喉結滾動,心跳加速。
  他小心翼翼地展開,書信格式,可入眼全然是一列列的蒙文——
  連翻了幾頁,除了蒙文,金文,還有漢文,那漢字秦晏之認得,正是出於荀正卿之手。
  終於被他找到了!
  秦晏之興奮得整顆心都快跳出來了,他強力鎮定地要將紙卷起,然一霎間又頓住了。門外,他聽到了腳步聲,從遊廊傳來,雖輕但在這寂靜的夜晚再明顯不過了。
  他趕緊收好紙卷揣進懷裡;腳步聲已從遊廊處拐進了檐廊……
  他把淨瓶放回博古架,因焦躁而心慌,手一抖瓶子又掉下來了,好在被他按住了;腳步聲越來越近,他甚至看得到窗外人被抻長的影子……
  他匆匆把淨瓶放回原位,關了博古架的門;投過來的身影從他身上劃過,那人腳步聲停在了門口……
  他大步衝向耳室的窗口;鑰匙插進門鎖的聲音響了……
  還有三步,他馬上便要衝動窗口了;「」,鎖開了……
  他扒著窗口翻身而躍;門開了……
  「秦晏之!」
  還未踏出他僵住,陡然回首。
  是荀瑛——
  荀瑛朝外看了一眼,不慌不忙地關了門,站在他面前漠然道:「昨個聊我聊了一日,我以為你願意接納我了,原來你是為了打聽這個。」她看著被翹起的窗戶冷笑:「這才是你娶我的真正目的吧!」
  秦晏之沒應聲,也不看她,唯是下意識地摸了摸胸口。
  動作被荀瑛捕捉,她衝上來一把掏出了他懷裡的紙卷。猝不及防,秦晏之猛然攥住了她的手腕。荀瑛看了看手,又看了看他,平靜道:
  「你就這麼帶走嗎?他若察覺東西丟了你覺得他會懷疑誰?鬆開!」
  秦晏之猶豫,力度減了半分。荀瑛猛地甩開了他,隨即從懷裡掏出半透明的油紙扣在展開的羊皮紙上,推開的窗縫,藉著一方明亮的月光,拿出一隻畫眉的青雀頭黛細細描了起來。
  她為何出現,如何進來,何時揣測到他的目的,甚至怎會隨身帶著這些東西,她全然沒解釋。唯是伏在窗口前聚精會神地拓著那字。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9-21 00:07:55

第四十四章

  秦晏之要的只是結果,他站在門口警惕地聽著外面的動靜……
  一個時辰過去,四更梆子響了,荀瑛終於長出了口氣吃力地直起酸痛的腰。秦晏之上前想要扶她,然探出的手一頓,還是縮了回來。
  「好了,把這個放回去。」
  荀瑛遞給他原版的羊皮紙,秦晏之麻利地塞回了淨瓶中。然一轉身時,卻見荀瑛把剛剛抄好的紙塞進了自己的衣襟裡。秦晏之橫眉冷皺,她卻淡然地哼笑一聲,道:
  「你想要嗎?」
  月光把秦晏之的眼映得森冷可怖,荀瑛卻一點都不怕,指了指窗子和門道了句「別忘了鎖上」。便朝外走,不過兩步又回首,對著他道:
  「……想要就來我房裡取!」
  八月十六一早,陽光明晃晃地透過窗格照進拔步床內,耀得人了臉熱乎乎的,容嫣心裡明淨地知道晚了,可就是不想起,昨晚太累了……
  老太太的親閨女,虞家的姑奶奶虞瑤昨個回來了,帶著十六歲的長女和十四歲的兒子,從山東趕回京城。
  虞瑤夫君吳鳳庭是北直隸人,祖籍大興,七年前擢升的山東知府,帶著家人赴任。眼下臨近科考,兒子需回祖籍參加秋闈,所以她帶著他回來了。至於女兒,當然是年紀到了,想要在京城給她尋門好親事。
  容嫣便想不明白了,老太太是個內斂溫婉的,三爺虞琅是個儒雅穩重的,怎偏偏姑奶奶虞瑤這般跳脫。從昨早上下了馬車她便沒閒著,絲毫不覺累地挨個院地走,精神頭可足著。
  到了繁縷院,她瞧見容嫣好頓贊,直怨自己當時生病未能參與他們婚事,不然早來京城了。
  感嘆了一頭晌老三好福氣娶了個美嬌妻,下晌便瞧著熱情減淡,她是聽說了容嫣是二嫁。不過這人到底是心思來得快也去得快,相處了一日好不融洽,到晚上拜月家宴時,那些都被她拋在腦後了。又因醉了酒,拉著容嫣直道娘倆投緣,有的沒的一直聊到了夜深……
  容嫣強忍著哈欠,還得聽她講她初到山東如何聽不懂方言,看著那幫員外夫人嘰嘰哇哇瞥著她痴笑時,她真恨不得去敲她們腦殼!
  姑母話多得連向來鎮定的虞墨戈都有些坐立不安了。最後話題轉到大女兒吳奚身上時,吳小姐實在忍不住了,硬拉著母親對著表嫂道了聲歉,給了弟弟個眼神,姐弟二人隨著小丫鬟們把姑奶奶連攙帶搡地給送回房去了。
  待容嫣和虞墨戈洗漱罷,都快三更天了……
  「快起吧。」容嫣朦朧中道了句,掀開被子。虞墨戈卻窩在被子中一動不動。
  見他不起,容嫣推了推他,他還是沒動。她索性不理他兀自要起,卻聽呼地一聲,他單手掀起被子迅速地把她裹了進來,眼睛都沒睜,把她擁在懷裡下巴蹭了蹭她頭,尋了個舒服的位置繼續睡。
  「快起來吧,你不起我得起了。」她用力推,根本掙不開,急得踹著細腿去蹬他,卻被他腿一伸鎖住了,二人緊貼,容嫣登時僵住——
  他一早慾望甦醒,那物抵著她,觸感越來越清晰。怕惹火,她扭著腰身朝後蹭蹭,聲音怯怯問:「你,不晨練了?」
  頭頂上人一陣鼻息撲來,帶著笑意。他薄脣勾起,佻薄道:「不必了。」
  容嫣不解,仰頭看了他一眼。他也正低頭看著她,二人對望,撞進了彼此的秋水中。他眼中寵溺流淌,隨著好看的眼尾一揚,他大手扣在她臀腰朝自己一扣,容嫣被頂得驚叫一聲,連下捂住了嘴。
  他笑意愈濃,偏就讓人看著「不懷好意」呢!
  「嫣兒,三個多月了……」
  額頭相抵,他突然道了句。聲音低沉磁性,語氣柔得她心都酥了。
  她知道他在想什麼,臉色一紅縮進了他懷裡,任他雙手作亂卻悶聲道了句:「嗯,是不是該告訴他們了。」
  虞墨戈動作停滯,隨即在她胸前捏了一把,掐著她小下巴含笑道:「和我裝糊塗是不是,那我便讓你明白個徹底!」說罷,驀地吻了上去,吮吸攫取,連喘息思考的機會都不給她,將她欺在了身下……
  他總是有辦法讓她繳械投降,可每每第一個淪陷的確是他自己。
  二人纏綿,怕傷了她他壓抑著將慾望緩緩釋放。情到深處,不能自已,他蓄勢待發,一切都是水到渠成的事……
  可偏就在那關鍵的一刻,庭院裡想起了那擾夢般的聲音——
  「老三和嫣兒可起了?」
  「回姑奶奶,還沒呢。」是雲寄的聲音。
  「還沒起?」虞瑤驚訝道,「昨個不是說好了今兒去廟裡祈福的,這日頭都老高了還不起?」
  雲寄訕訕沒應,只聞外面安靜了片刻,虞瑤破笑一聲,掩口道:「也是,新婚夫妻嗎,能理解,能理解。我去前堂等他們……」說罷,聽寄雲喚了一聲,送她出門了。
  這就是理解?虞墨戈撐在容嫣身上,忍得簡直生無可戀……
  瞧著他那模樣她突然想笑,努力忍著還是沒忍住,笑出聲來。
  可笑完便悔了。他眼神一凝,挑釁似的又朝下壓了壓,她才意識到他雄風依舊,氣勢未減。她想逃,卻被狠狠地吻住了,一陣狂風驟雨般的侵襲,她徹底沒得逃了,唯是趁著清明仍在的空檔喘息道:
  「輕點,小心孩子……」
  容嫣起床,匆匆與祖母和母親問過安,還是被虞瑤拉去拜佛了。
  事實上昨晚上這位姑母的話太多了,她都不記得何曾應過要去拜佛。不過聽聞她要拜的是大智文殊菩薩,保佑兒子高中,容嫣也想去,為同期科考的弟弟求個福。
  臨行前,寧氏再三囑咐這個風風火火的小姑要照顧好自家兒媳,虞瑤不以為然,急得寧氏好不緊張。容嫣想到母親也可以趁這機會散散心,便邀她同去。寧氏踟躕,終了還是虞墨戈發話,道趁頭晌都察院無甚緊要事,自己隨她們去了,寧氏這才放心。
  馬車上,虞墨戈解釋道,他們要去的寶靈寺原本是定國公府供的香火院,由寧氏高祖興建,自請高僧並設寧氏宗祠,由正枝嫡嗣子孫管理,以供萬年香火。
  幾世傳下來,寶靈寺越建越大,又接受了幾個侯門的供奉,虞家也是護法之一。可後來因定國公一案,寧氏被夷滅三族,寧氏供在廟裡的宗祠便被撤下來了。
  如此,容顏明白寧氏為何不肯同行了。她不解道:「母親一族的案子不是被翻了嗎?為何不能繼續供奉。」
  「祠堂供奉必須是正枝嫡嗣,寧家除了母親,無後了。」
  虞墨戈清淡淡地說出來,無甚情緒,可容嫣聽得心酸。無親?那是怎樣一種感受,尤其在這個宗族歸屬感特彆強烈的年代,自己應該便是個無根的浮萍吧。她突然覺得寧氏有點可憐。
  然思及自己,雖說她恨透了容家,再不願見那冷漠的祖母和無能的叔父,但那畢竟是她的根。況且容氏一族可不止這幾個人……
  容嫣想得出神,虞墨戈淡笑,好奇問:「又想什麼呢?」
  「母親也不易……」她搖頭嘆道。見他眸色不明,忽而撫著小腹恬然笑道:「我突然希望這裡面是個男孩。」
  「為何?」他問。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9-21 00:08:14

第四十五章

  為何?容嫣想想。其實男孩女孩對她而言真的是無所謂,一點區別都沒有。但是,這個年代對他們太苛刻,她不在乎,整個宗族在乎。為了虞墨戈,她想為他生個男孩,之後即便再懷了孩子,就算是女孩她也不用擔心了。
  不過她沒答。唯是握著他手,彎眉細細端詳著他,調皮道了句:「我想要個如你這般俊氣的兒子呀。」
  他笑了。捏了捏她小臉道:「可我偏就想要個你這般的女兒呢。」
  「那便生兩個!」
  她脫口道。這話說得有點羞人,她臉紅忙伏在了他的膝頭,躲起來了。他手放在她頭上,疼愛輕撫著,靜默無語。
  「嫣兒。」他輕聲喚了句。
  容嫣沒抬頭,依舊趴在他膝頭「嗯?」了聲。
  虞墨戈垂目看著她,心裡的憂忡凝上了眉心。幾日前譚青窕生子經過在他心頭繚繞不去,女人生子,真的是從鬼門關走了一圈,指不定那個不留神便被扣下了。雖說這幾率不高,但他絕不想讓妻子反覆冒這個風險,這胎之後他不想她再生了。
  孩子固然重要,可他自私得只想與她走完這一生……
  見他良久未應,容嫣抬頭,詫異望著他。
  他笑了笑,道:「還是生男孩吧。」女孩,他有她就夠了。
  寶靈寺雖在城邊,離得遠,可今兒的香客特別多,大都是給要給參加科舉的生員祈福。經過天王殿,幾人直穿空場去了大雄寶殿,佛殿乃懸山式,面闊五間,殿堂極深,方邁進去便是威嚴近身,讓人心生肅穆。殿堂內供大佛一尊,及文殊、普賢兩位菩薩。
  了解是英國公府來人,知客僧引導上前,容嫣與虞瑤拜過,各自祈了福。
  然還未出大雄寶殿,虞瑤便匆匆拉著女兒去求籤。吳表妹不去,虞瑤喝了聲:「不給你求份好姻緣我回去如何與你父親交代!」
  吳表妹不滿,嘟囔著姻緣也不是這麼求來的,卻也只得跟著母親去了。
  她二人一走,虞墨戈便趁這空檔帶著容嫣去了虞家宗祠廟,請僧人給她供了盞長明燈,就安置在虞墨戈那盞燈旁。瞧著亮燈相伴,燈苗扭著向彼此靠近,容嫣心裡好不煦暖。
  隨著她拜了祠堂先人,容嫣又不禁望向長明燈那側,一時有點懵,於是拉著虞墨戈問道:「怎沒瞧見你兄長的?」
  這話一出,虞墨戈微僵。昏暗的燈光在他臉上跳躍,映得他神情越發地深沉。
  他不說容嫣也懂了。流放,其實也是一條不歸路……
  她明白他的心思,默默握住了他的手,輕聲道:「我不會告訴母親的。」
  他含笑點頭,二人出去了。
  又回大雄寶殿,再見虞瑤母親,小姑娘羞澀如四月桃花,而姑母樂得簡直如綻放的芍藥。虞瑤不算美人,卻能給人一種自信的魅力;小姑娘許是像了父親,嬌嬈中帶著英氣,可比母親鎮定多了。
  瞧她們這樣便知道定是求了好籤。
  果不其然,是簽上上大吉。興奮勁還沒過,虞瑤合不攏嘴地拉著容嫣道:「走,出門西側便是觀音殿,咱再去拜拜。」
  「拜什麼?」姑奶奶,還沒拜夠啊!
  虞瑤眉眉梢別有深意地揚了起來,睨了眼虞墨戈笑道:「求子啊!」
  啊。容嫣有點愣,強笑推辭。「不必了,這得順其自然……」
  「怎不用呢?你聽姑母說,這寶靈寺可靈著呢,我生文銘前就來拜過的,京城誰不知道想要懷子必拜寶靈觀音。你就來吧……」
  說話間虞瑤已經扯容嫣去了,虞墨戈不敢拉妻子,只能小心翼翼地護著身邊。
  三人並排而行,與路同寬,堵住了從觀音殿裡出來談笑著的兩位婦人。年輕的那位正對被夾在中間的容嫣。
  二人對視片刻,對方有點怔。容嫣只得歉意而笑,斷不開姑母便讓出與虞墨戈之間的路。
  少婦垂目頜首,隨著貴婦帶領身後的一眾丫鬟和侍衛過去了。容嫣沒想她們人這麼多,竟把她和虞墨戈衝散到了路兩側。
  容嫣對著夫君無奈笑笑,方要朝她靠近,剛過去的那一眾人停了下來。她疑惑側首,正對上了眾人中長身玉立的秦晏之——
  二人有點怔,隨即秦晏之面前的婦人回首,循著他目光瞧向容嫣,正是方才攔住的那位少婦。
  她不解地看了看秦晏之,又蹙眉望瞭望容嫣,直到發現方才給她讓路的虞墨戈時,她恍然大悟。方才只顧著聊天,忽而面前出現位絕色驚艷的婦人,她出神一剎,竟沒發現她身邊人是虞家三少爺,那這位便是——容嫣?
  視線再次回到夫君身上,他瞧向前妻的目光眷眷而不加掩飾。荀瑛知道他是無意的,可越是無意越是能表露一個人的心跡。
  說不出是怒還是妒,本來擔心尷尬想拉著他便走,可這會兒她偏就不想走了——
  「三少爺,三少夫人,巧啊。」任秦晏之腳步如何重,荀瑛依舊拉著他含笑上前。
  此刻,容嫣目光已經收了回來,淡然望向走來的虞墨戈。二人靠近,他站在她身側,清冷應道:「巧,秦侍郎,秦夫人。」說罷,朝後望了一眼,招呼道。「荀夫人。」
  孟氏雖沒見過他,卻也知道他是誰了,端雅頜首。
  荀瑛目光伶俐地在容嫣身上打了個轉,笑道:「虞夫人這是……來求子?」
  容嫣沒應,倒是一旁的虞瑤笑容爽朗。久不居京城,她自然不識得眼前人都是誰,不過瞧這架勢只道是遇到了熟人,熱切道:「可不是,侄兒侄媳新婚,圖個頭彩。」見荀瑛生得俊俏,彎眉笑目,好不招人喜歡,她又道:「夫人可也是來求子的?」
  荀瑛恭敬道。「是啊,同他們一般,新婚,圖個頭彩。」說罷,輓著夫君的胳膊甜蜜地看了他一眼。
  這一眼,無限繾綣滿足,卻讓秦晏之內心無措……
  昨夜的一幕幕翻涌上來,想到她是如何用那書信將他引入房間,挾上了那張床,以至於完成了他作為夫君該完成的一切,秦晏之臉色窘得侷促。
  可虞瑤卻把這種窘迫理解為難為情。看著二人讚嘆道:「哎呦。真是對天造地設的璧人啊,你們生得孩子,瞧著有多俊吧。」
  容嫣突然想笑,不是因對面人,只是想到這話昨個這位姑奶奶也對她和虞墨戈說過,且一字不多一字不少,故而沒忍住,帶著笑意瞥了眼虞墨戈。
  虞墨戈會意,也無奈點了點頭。
  二人互動,被秦晏之瞧個清楚,心下緊得發疼。再遇,他看她心裡若灌了鉛,沉得不能自持,彆扭極了。可她呢?卻好似曾經的一切都未發生過,如對陌生人。要知道他們畢竟共同生活了五年啊,她真的能放得一干二淨?
  當然能,因為容嫣從來就沒覺得自己與他有過任何關係。
  ——沒有,還用得著放嗎?
  虞墨戈看了眼坦然的妻子,含笑對秦晏之和荀瑛道了句:「不擾您,我們去祈福了。」便帶著妻子轉身走了。
  容嫣舉步的那一刻,秦晏之下意識身子前傾。只怕若不是荀瑛牽著,這一步他便邁出去了。別說荀瑛不甘,就是孟氏也瞧著憋屈,不滿上前。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9-21 00:08:29

第四十六章

  這……虞瑤看得有點愣了。人家好心打招呼,虞墨戈就這麼走了?眼瞧對面的一個個的,不是欲言又止,便是神情不滿,郁色頗重,她只覺得侄兒失禮了。於是客氣道:
  「這眼看著晌午了,不知幾位急不急,府上定了齋飯,您若不嫌棄便待我們拜過菩薩咱們一起吧。」
  這話一出口,虞墨戈和容嫣登時頓足,還未轉身便聞身後荀瑛清越的聲音響起:「好啊,那便謝過夫人了。」
  菩薩容嫣還是拜了,她想求個兒子。拜過佛便隨虞瑤邀下的幾位「客人」去了齋堂。英國公府是護法之一,而虞瑤一早又遣人來通知,故而單獨留了客堂。
  幾人入了房間,可晌午齋堂裡的幾個官宦夫人還是把孟氏認了出來,不免竊竊私語,更有認得虞三少者,驚得合不攏嘴。
  入席後,虞瑤又遣師傅加了幾道菜,便誇讚道:「寶靈寺的齋飯可是出了名的,若不因為這,我們也不會特意留下。」
  孟氏皮笑肉不笑地「嗯」了聲,便算應付了。
  可瞧著她那漫不經心的模樣,虞瑤有種熱臉貼了冷屁股的感覺,莫名有點牴觸,暗暗撇了撇嘴。還是這位年輕的秦夫人招人喜歡,於是問道:「秦少夫人成婚多久了?」
  「快三月了。」荀瑛應。「比虞三少爺和夫人早了月余。」
  虞瑤笑了。「喲,這才三個月便來求佛,您可是急啊。」
  「三少爺和夫人不是更急?」孟氏突然插了句。
  虞瑤瞧著她笑意收斂,以同樣的態度回道:「我們是為秋闈來拜文殊菩薩的,不過順路便拉著她去拜拜觀音了。」
  提到秋闈,秦晏之驀然道:「容煬今年秋闈?」
  容嫣正舉箸給姑母夾菜,瞥了他眼,淡然應:「對,和秦翊同期。」
  想到翊哥兒,回憶往昔種種,不免感傷侵襲。他把她當做至親,可這一晃入京後竟再未見過,容煬倒是在府學碰到他,不過自打六月便再沒見過了。
  「秦翊還好?」她不禁問道。
  聞言,秦晏之突然松了口氣。兩人撇得再幹淨,到底還是有話題的。他方要開口,一旁的荀瑛搶了先,笑道:「好著呢。小叔聰穎又勤奮,叔父極喜歡他,我們成親後便將他送去國子監了。讀書人入仕無非科舉,且中了舉人才有機會。可如今京中進士比比皆是,哪個不都在觀政,有甚者等個五七八年都輪不到分配,別說舉人了。不過若是入了國子監成為監生便不同了,經歷拔貢朝考,過了便能為官。」
  這倒是事實。想入仕,去國子監不失為一條捷徑,而且這國子監可不是一般人能進得了的。容嫣聽得出來荀瑛話裡的意思,秦翊自然是借了她叔父的光。只是憑秦翊的能力,容嫣不覺得這「光」借得有何價值。
  可覺不覺得是一回事,說不說又是一回事。畢竟她與秦家沒關係了。
  容嫣淡笑不與言論。虞瑤倒頗是配合,得知秦夫人便是當今首輔的侄女,嘖嘖感嘆秦小少爺好福氣,有這麼個照顧他的嫂嫂。
  荀瑛盼的便是這話,她不禁抿脣甜笑,得意地瞥了眼身邊的夫君。可秦晏之除了始終展不開的眉心,無甚反應。
  瞧著峻峭冷漠的秦大人,虞瑤這會兒也察出異常了,這夫妻二人怎就有種剃頭挑子一頭熱的感覺呢?
  這話過去了,荀瑛瞧了瞧虞瑤身邊俏麗的姑娘,含笑詢問道:「這位小姐可是令媛?」
  虞瑤笑應,「對啊,這是我家長女吳奚。」
  說著,吳奚朝對面人含笑點頭,端雅不失禮節,是個大家閨秀的模樣,可不像她這個歡脫的母親。荀瑛不禁贊道:「好清秀的小姐,風致嫣然,好生讓人羡慕。」說著,她又補了句:「小姐可說親了。」
  「還沒呢!」虞瑤笑道。「一直在山東,想著還是嫁回京城的好,這不便回來了。今兒我們還求了姻緣呢。」
  這位虞家姑奶奶倒也是個實在人,不過小姑娘害羞了。嗔怪地睨了眼母親。
  荀瑛笑意更濃,對著吳奚平和道:「吳夫人也是為小姐好,要知道這寶靈寺的簽可靈著呢,您若求了上簽,好事便近了。」
  「可不嘛!」虞瑤就喜歡這大方的人,話頭又上來了。「我們今兒可真是順當,她求了個支吉簽,我帶我們家侄媳婦也求了一支。不知秦夫人,您今兒如何啊?」
  「怕是不及虞夫人了。」
  荀瑛平靜應了聲。而旁側正捏著湯匙的孟氏冷笑,搖頭道:「求吉簽?這人不行,拜什麼菩薩都沒用。」
  這話一出,在場人都僵住了,氣氛一時尷尬。
  虞瑤方才便覺得這位荀夫人有問題。首輔夫人又如何?首輔夫人便能隨便對人冷嘲熱諷嗎?有沒有個教養。虞瑤平日是聒噪了些,但禮數上她可是一點不含糊。不過誰若是想捏她,那也沒門。
  「荀夫人,咱可還在寺裡呢,可不能說這些不敬的。」她盯緊了孟氏道。
  孟夫人放下手裡的湯勺與她對視,慵然哼了聲。「我不過說了事實而已,若是求菩薩有用,至於五年都生不出個孩子嗎?」說罷,目光一轉瞥向了容嫣。
  「夫人!」秦晏之耐不住了,眉心越蹙越深,蓄著厚重的反感。她這分明是在挑釁!
  對,孟氏就是在挑釁。她瞧得出秦晏之對容嫣還是放不下,可畢竟他已經娶了荀瑛了,如此長情便是對侄女的無情。退一萬步講,就算惦記前妻,就不能藏在心裡,別讓人看出來嗎!
  想到昨晚自家人還因那兩個沒出息的容家人鬧了一場,她心裡更是堵。憑什麼和離了,還要牽扯不清!
  瞧著虞瑤的氣勢也上來了,孟氏連個回嘴的機會都沒給,張口便對容嫣道:「虞夫人,您現在是虞家人了,與秦家再無關係了。瞧您面上看得透徹,這暗裡怎就這麼不通事理呢。您就不能好生管管您家人,別有事沒事朝秦府闖。還當秦晏之是您家女婿呢,您把我們往哪擺?這麼隨便,你們眼中可有我們荀家人!」
  孟氏語疾色厲,一番話下來,滿桌人愣住。虞瑤突然間什麼都明白了,她還道是遇到了友人,原來面前這個秦大人便是容嫣的前夫——
  當著眾人的面,一點顏面都不給彼此留,秦晏之忍無可忍了。況且容嫣有何錯?要指責回去指責他便是,何必這般咄咄逼人。
  他看了眼荀瑛,本以為她通情達理看得出輕重,可她一副全然不在的模樣,悠閑到冷漠。
  秦晏之深嘆,方欲開口反駁,容嫣發聲了。
  「這事是真的?」她冷問。
  他凝眉點頭。「是。」
  「你幫他們了?」她追問。
  「我會想辦法。」
  「謝過,不必。」容嫣語氣銳利,拒絕。
  秦晏之神色有點急,脫口道:「嫣兒……」
  「人家都說不必了!」荀瑛咬著牙道了句。他居然還喚她「嫣兒……」
  說罷,她又似笑非笑地望向容嫣,悠然道:「您放心。我們不會幫他們的,不但不會幫,昨個叔父還提到這事,他極是反感。他們不是想要為了春闈想結識翰林嗎?不必了,我們替他們省了。因為只要有我叔父在一日,你兄長便永遠也別想榜上有名!」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9-21 00:08:38

第四十七章

  容嫣一口氣屏住,臉色黯得可怕。
  她是不希望有人幫容伯瑀一家,但是,這算做懲罰,是種恨鐵不成鋼的懲罰。自己對他們冷漠也好,無情也罷,他們始終都是一家人。就像提到寧氏一般,容家是她的根,她可以懲罰他們,但是外人不行!
  容家是對不起自己,可無論她如何報復他們,那是自家的事;但在外,她就是見不得人家瞧底了容家,尤其是惡意的。
  虞墨戈憂心,驀地握住了妻子。容嫣含笑拍拍他手,示意自己無事,長出了口氣,脣角彎起笑不上眼道:「那我便謝過您了,首輔大人能對這般小事上心,我還真是受寵若驚啊。」
  話裡不無諷刺,虞瑤聽出來了,也哼了聲:「這叫什麼?睚眥必報?當今首輔便是這般氣度啊,領教了。」
  虞瑤嘴夠狠,窘得荀瑛和孟氏竟無言以對。秦晏之深嘆,不想在糾纏,便拉著荀瑛道:「咱們走吧。」
  走?憑什麼。荀瑛橫眉瞪了他一眼,甩掉了他的手。「小事?對你而言是小事,但對我而言關乎一生。都已經和離了,憑什麼還要糾纏不清!」
  容嫣突然笑了,目光卻冷若冰霜。「到底是誰糾纏不清?我承認,我叔父去找秦大人是他們的錯。但秦晏之你沒錯嗎?既然沒關係了,你為何要見他們?你明知道這京城有我,有英國公府,有葉家,更有昌平侯府,怎便要你來幫?你有家室,還要參合到我們家中,你說說到底是誰糾纏不清?」
  「你別把事都推到他身上!」荀瑛急迫地道了句。她到底還是護著他。
  其實荀瑛何嘗不明白這一切都是因為秦晏之的舊情不滅,可他畢竟是自己的夫君,於是只得把這氣撒在容嫣身上。
  容嫣理解她這心思。對愛人恨不起來,便恨起她來了。她無奈哼了聲,道:「您把心思浪費在這等事上又何意義呢?這不是小事又是什麼。有這精力您不若多關心關心他,關心關心秦府。您知道今兒是秦家二夫人您婆婆的誕辰嗎?您知道每年中秋無論秦晏之多忙他都要回通州闔家團圓,次日給母親過壽嗎?」
  「還有秦翊,您真以為入國子監是對他好?以秦翊的學識能力,日後絕不會在他兄長之下,您就把他送到國子監,不經科考,到頭來只混得個七品京官嗎?」秦翊是原主一手帶大的,對他的感情甚至追及容煬,她心疼他。「秦晏之,你當初帶秦翊入京的目的是什麼?你便這麼容易就把他放棄了?」
  這話說得秦晏之愧疚,修眉高聳,沉默不語了。
  荀瑛沒理,無話可對。一旁的孟氏瞧著夫妻二人不甘心了,目光赤裸裸直視容嫣,鄙夷道:「知道這些又如何,又不是他們秦府的丫鬟。你倒是知道得真清楚,可結果呢?伺候五年還不是連個孩子都生不出,被人棄!」
  虞瑤可不幹了,陰測測地哼了聲:「到底誰生不出孩子還不一定呢!」
  這話一出,孟氏氣得直拍案,想要反駁可若提起秦晏之納的勾欄姨娘生了孩子,她又開不開口。兩人眼珠子瞪得老大,誰氣勢也不減對方半分。
  容嫣想說什麼,胃裡一陣翻騰,差點沒嘔出來。她努力平復壓了下去,卻問身邊虞墨戈驀地道了聲:「可是不舒服?」
  她含笑搖頭。「沒事,喝點水便好了。」
  「臉色這般差還說沒事。」他摸了摸容嫣的額頭道。
  哪有這麼嚴重。容嫣想推開他,卻如何也推不開。他忽而攬住她,握在她腰間的手越發地緊了。
  「你總是這般忍著,前個也是,昨個也是,叫你請大夫你又不肯,非得讓我擔心不可。你若出了事,叫我如何是好。」虞墨戈語調越發地深切,聽得出寵愛之音。可他越是這樣,容嫣越糊塗。
  「得虧今兒來的是寶靈寺。」他接著道,全然沒在意容嫣納罕的眼神。接著回頭對曲水道了句:
  「去,把清一大師請來。」
  清一大師年近八十,皈依前他曾是太醫院院判,醫術高超。先帝剛繼位時,喜得愛女,小公主生來健康,忽而一日哭鬧不止,其母嫻妃忙召喚御醫入宮。
  小公主的身體狀況太醫院都有記錄,無甚異常,想來是不外乎腹痛傷寒。清一大師留了私心遣自己愛徒去了,本是想為他創造機會,結果這一去他便再沒回。公主不但沒救成,還被捲入了後宮的紛爭中。
  清一大師無限愧疚,痛失愛徒的同時更感後宮陰私。於是辭官,皈依佛祖尋一方清靜……
  大師給容嫣把脈,房中靜得呼吸聲可聞。孟氏不屑,只覺得是他們小題大做,借題發揮罷了。怎地?說不過便拿身子不舒服當理由。查,便讓他們查,瞧他們能查出什麼來,總不至於還要把這毛病怪到自己頭上吧。
  看著眉心平和的大師和煞有介事的丈夫,容嫣似乎有點懂了。果不其然,清一號過脈,雙手合十,慈眉善目地道了句:「阿彌陀佛,恭喜虞夫人。」
  「如何?」虞瑤憂心問。
  大師笑了,平和道:「虞夫人有喜了。」
  話一出,在場人都愣了。虞瑤既驚又喜,兩腮抽搐得不知是哭是笑。她挑著高音又問:「確定?真的是?肯定是?」
  「是。」大師肯定道。「不過脈象不算太穩,許是因為心跳過快。虞夫人,要注意飲食,切忌動怒,不然對孩子不利。」
  再未言語其他,清一大師含笑退下了。直到他離開,對面人也沒反應過來——
  她懷孕了?!
  孟氏怎也沒想到會是這個結果,這也太突然了吧,突然到她不敢相信,突然到想起方才的話心裡懊糟不已。跟著自家侄女婿五年不孕,嫁與虞少爺不過月余人家就懷上了?還真是諷刺。然再看看自家侄女,心裡堵了口氣。
  她賭氣,有人比她還堵。
  秦晏之胸口悶得喘不上氣,連心跳都停止了,若不是因為它隱隱發痛,他真的覺得他心已經不在了。
  其實還不若不在——
  人總是想得明白,可行動跟不上腦子。他無數次告訴自己要放棄,但每每見到她,抑或聽聞她的消息,他還是會下意識緊張。到底還是心不死吧。他甚至希望時間可以倒流,那麼他如何都不會放手。但事實是,老天沒給他這個機會。
  他以為自己娶妻便可以放下她,然而卻一錯再錯。人不是能夠取代的,當初的容嫣取代不了汝蕓,如今的荀瑛也取代不了容嫣。秦晏之突然覺得這像個解不開的詛咒,他總是活在懺悔中,他心尖人一次再一次地離他而去。
  說實話,他無數次在夢裡幻想她還可以回到自己身邊,他們重新開始。但在此刻,夢徹底碎了,她和虞墨戈這輩子都不可能再分開了,他們有了血緣牽連。
  為什麼自己沒能和她留下個孩子,如果那樣,她也不會走吧……
  秦晏之心痛得要死,神情扭曲,臉色越發地難看了。瞧著丈夫這副表情,荀瑛何嘗不痛呢。不過她不是為秦晏之,是為自己,她是可憐自己……
  父母離世,她被叔嬸養大,雖待她如親生可她明白荀正卿是個什麼樣的人,他心裡只有他自己。外人看來他如何寵自己,甚至讓自己嫁給傾慕的秦晏之。可實際呢?他還不是想籠絡秦才讓她嫁的。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9-21 00:08:48

第四十八章

  所以自幼生長在這種環境中,荀瑛盡可能地活得恣意,用恣意的方式取悅自己,所以她想要什麼都能得到。但如今卻敗在了容嫣面前……
  她想要秦晏之,秦晏之的心始終掛在前妻身上;她想要個孩子牽住他,卻偏偏求而不得,連昨晚唯一一次同房都是她用幾張羊皮紙換來的!難得她要如此換一輩子?
  眼見著面前恩愛的夫妻,荀瑛越發覺得自己可悲,一股酸楚涌上來她委屈得想哭。
  自己到底哪錯了?老天要這麼懲罰自己……
  荀瑛覺得不公,越想越揪心,眼淚竟真的啪啪地掉了下來,一對一雙,看得好不傷心。
  孟氏驚住了,眉頭一皺拉著寶貝侄女道:「瑛兒啊,你,你這是怎的了?」她實在搞不清狀況,只見侄女的眼睛死死地盯著容嫣,她似嗔似疼惜地勸道:「怎這麼沒出息,不過懷孕而已,你也會懷的。你們才成婚幾月,這才剛開個頭而已,來日方才啊。我們還拜了佛不是,佛祖會保佑你的……」
  「。」對面虞瑤突然冷笑聲,隨後一本正經道:「我怎記得方才有人說,‘這人不行,拜了菩薩也沒用’啊。」說著,彎眉看了眼容嫣,拍著她手道:「看看,還真是準啊!該有的就會有,不該有的就是求佛也求不來。再者佛祖向善,可不是誰都保佑的。」
  捅刀子誰不會啊,嘴皮子都耍不明白不是白和山東那些員外夫人打諢這麼些年了!
  虞瑤字字狠厲,孟氏氣得牙根直疼,要知道她夫君可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首輔,出門誰不得對她低眉順目地,還頭一次被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婦人戳脊梁骨!
  孟氏是荀正卿髮妻,她父親是江西老家的縣丞,當初荀家落魄,若非看中荀正卿秀才之身也不會嫁與他。不過荀正卿成器後並沒做出拋棄妻子的事來,而是接到身邊。因此,當初先帝大為讚賞。
  可即便如此,孟氏到底不是大家閨秀,這些年再如何做功課,也不過就是學了個姿態而已,本質難改。她一旦被激怒,便什麼都不管不顧了。
  「不就是揣了個孩子有什麼好得意的!懷了算什麼,能生得下來才是本事!」
  「荀夫人!」
  虞墨戈大喝,聲如洪鐘。別說房裡,就是外面被夫人們遣去趴門聽信兒的小丫鬟們都驚得心一顫,磕在門框上,差點沒撲進去。
  他瞥了眼門口,慵然地靠向椅背,微揚的下頜滿是不屑,他勾了勾脣,然這笑卻冷得讓人心涼。他捻著手裡剛為妻子斟了水的茶鐘,寒聲道:
  「荀夫人,我敬您是首輔夫人,故而一忍再忍。怎地,我娶妻生子礙著您了嗎?您自家的事您回去說,犯不著在這無理取鬧。況且大夥可都看著呢!」
  說罷,他給九羽個眼神,九羽冷漠走到門前,手一揮門猝不及防地被打開。幾個偷聽的小丫頭都驚住了,一動不敢動。她們身後還站了幾位前來拜佛的夫人,見門開了立馬想逃,可腿還沒邁出去便被孟氏瞧了個正著。
  兵部右侍郎家的王夫人昨個中秋還與夫君去拜訪了首輔,這會兒和荀夫人撞上,她尷尬諂笑,留也不是走也不是……
  瞧著這幫長舌婦,孟氏心裡更是翻騰了。狠瞪了她們一眼,卻聞虞墨戈又道:
  「我知道您有氣,可您管不住自家女婿,沒必要把氣撒到我們身上吧?如此是非不分,您丟得可不是您自己的臉。要知道首輔大人無論在朝在野可都是寬以待人,您這……」
  他話意猶未盡,可任誰都心明淨地。孟氏窘,尤其是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她有些後悔自己的衝動了,不由得銳勢收斂,目光無措。
  可虞墨戈並沒打算結束,話既然開了,便索性說個痛快。
  「礙著我妻子身世,你們不就等著看笑話嗎?好啊,我巴不得您看呢,有妻絕世無雙,誰不願炫耀。」說著,他深情含笑,掃了眼雙頰略紅的容嫣,握住了她的手又道:「我知道,你們都好奇這京城的姑娘我哪個沒見過,可卻哪個也入不了我的眼,除了我妻。您想問我為什麼?我還偏就不告訴你們!您猜去吧!」
  「不過話又說回來——」虞墨戈笑容驟然消失,微眯的雙眸散出幽寒的光,本來還是慵然不羈的模樣,霎時間氣勢凌人,清冷得帶了肅殺之氣。
  「往後誰如是再在我妻兒面前說一句不中聽的,便別怪我不客氣!」
  說罷,他陡然用力,把手中的茶盅朝桌面一扣,再鬆開時茶盅沒了支撐隨著裂痕啪地碎開,容嫣驚得去拉他的手。虞墨戈淡笑搖頭,示意無礙,扶起她離開席位出去了。
  一眾圍觀之人還堵在門口,虞墨戈瞧著他們頓了片刻。他脊背挺拔,陽光打在他硬朗的輪廓上,竟清冷矜貴得帶了不可褻瀆的仙氣似的,再加之方才的那些話,這會兒大夥連直視都不敢。哪個聽不出來他那話是說給誰聽的,還不是他們……
  不過虞墨戈卻忽而笑了,頜首對大家點頭道:「待我妻生子,諸位可要賞臉來喝喜酒啊!」說罷,也不待眾人反應過來,攙扶著妻子帶著一隨從走了。
  如是,看來這虞家少夫人是真的懷上了?眾人驚忡,眼見著二人消失在了去往天王殿的路上,他們又不謀而合地紛紛瞧向堂裡窘迫的荀夫人一家。視線對上秦晏之時,都不禁撇了撇嘴。
  成婚五年不孕,容家大小姐背負了好些年不生育的名聲,還因此和離。可偏偏地人家剛進虞家門便懷上了。瞧秦晏之那懊惱的模樣,他這會兒悔了吧!讓人家夫君指著鼻子羞辱了吧!他們甚至想起虞家姑奶奶剛才的一句話來。
  「到底誰生不出孩子還不一定呢!」
  不對,秦晏之有個姨娘來著,不是生了個兒子?
  大夥突然又想起來了,不過片刻便意味深長地眼神交流了一番,彼此心領神會:勾欄裡的女人,鬼才知道那孩子是誰的種!
  虞家三少夫人這孩子懷的好啊,不但給自己正了名,反手便是一巴掌,響,亮,脆!
  人心反轉就是這麼快,容嫣的流言早被人傳爛了,如嚼久的甘蔗便沒滋沒味的。然眼下不同了,這一巴掌打得人心思又開始活泛,不過這次被推到浪尖上的可是眼前這位秦侍郎了……
  孟氏窘,但更怕。她哪想到會有這麼多人圍觀,這回丟人丟大發了。今兒被人折了顏面,本還想著報復虞家不成,便讓虞瑤夫君吳知府吃吃苦頭,不然他們不曉得自己得罪的是誰。
  可眼下,別說報復,若是吳知府明個出門摔了個跟頭,大夥都得聯想是荀府朝他腳底下扔了石頭故意絆倒的——她是動不得他們了。
  動不得不說,這事若是讓荀正卿知道了,回去還指不定如何挨罵呢……
  孟氏懨懨走了,荀瑛看了眼夫君,瞧著他凝起的眉心知道他還未從方才那幕回過神來。她暗自冷笑,她終於知道自己錯在哪了。
  她錯便錯在選錯了人!
  虞瑤的傳播力比朝廷的邸報還快還廣,下晌到家,沒到晚飯時間,英國公府上下沒人不知道三少夫人懷上了。及至晚飯時分,老夫人徐氏特地把大夥都聚在一起用餐,一時間正堂裡竟比昨個中秋還熱鬧!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9-21 00:09:01

第四十九章

  自打上次吃了虧,袁氏有所收斂:一是這家她還得待,二是她那「不靠譜」的夫君第一次對她發了威,她終於明白原來他們虞家人的根都是一般的。
  她端著酒杯諂笑道:「恭喜國公爺,您可又要抱重孫子了。」
  虞鶴丞聞言,平和地點了點頭。
  這可不對,那可是他久盼的重孫啊,還是虞墨戈的孩子,他不是要那孩子當世子的?怎就瞧著他這般淡定呢?
  袁氏不解,卻也沒往心裡去,轉而又給寧氏斟酒恭賀。然出乎意料的是,居然連寧氏都從容得讓人驚詫,這她便不能再不往心裡去了。
  她捏著酒杯百思,瞬間恍然。
  難不成,他們早便知道了?
  回憶起那日自己入了寧氏的套,和英國公所言及其決定,她越發地肯定了。原來他早就知道容嫣懷孕,這世子之位他從來就沒想過給二房!袁氏心中無奈,原來自己才是最傻的那個。
  小袁氏心裡也不太痛快。容嫣沒懷之前,重孫只有大房長孫虞樾和她兒子虞楠。英國公向來不喜歡虞樾,如今又將他送到衛所,故而虞楠是整個府裡最受寵的孩子。可如今容嫣懷了孩子,想來那孩子的待遇也不一般啊……
  心裡雖酸,可她也無能為力,連婆婆都被人擒住了,更何況是她?如今她也只能盼著容嫣肚子裡的是個女孩……如是,起碼楠哥兒還能享幾年福。
  雖各懷著心思,可到底還是喜宴,一家人好不歡愉。唯獨一人含笑望著明月,內心凄凄然。是大房二少夫人孫氏——
  同一輪明月,遠在遼東的夫君也在看吧!軍中不能飲酒,也不知吃到了月餅沒有。入秋天漸涼了,遼東更寒吧。鎧甲常年在身,涼冰冰地,冰得人心都涼了,她多想給他暖暖。
  她望著明月,突然覺得廣寒宮裡的不是嫦娥,而是她夫君虞抑揚……
  他也在看著她,可星途漫漫,他們誰也夠不到誰……
  她應該也給他留個孩子的,這般他的牽掛是不是又多了一分?
  可想想她又無奈笑了,涼苦至極。
  不該留,既然放他選擇了這條路便不能讓他帶著顧慮,多一分顧慮,多一分危險……
  容嫣瞧著臉色醺紅的二嫂,又晃了晃她手邊的酒壺,都快被她喝空了。她拉著孫氏的手悄聲問道:「二嫂,你可是不舒服?」
  「沒事,許是酒勁上來了,頭有點暈。」孫氏溫婉而笑,「三弟妹,恭喜你。」說著,她又端起酒盅飲了一杯,隨即又抱歉一笑,和長輩打了招呼下去了。
  容嫣看著她寂寞的背影,心裡好不酸,舉家團圓,只有她一人形單影只……
  看著看著,容嫣突然握緊了身邊正斟酒的虞墨戈。虞墨戈一怔,大掌抱住了她的手,暖暖的,好似抱住的事她的心。
  「怎麼了?」他溫柔道。
  容嫣看著他,想到今日所發生的一切,和往昔的種種,她雙目朦朧。脣邊的小梨渦再現,她嬌巧微笑,貼在他耳邊柔聲道了句:
  「有你在真好……」
  坤寧宮,皇后齊娀瑤倚坐在羅漢床上,她看了眼正在調香的小宮女,給了錦瑟姑姑一個眼神。姑姑會意,把一眾人都遣出去了。見門外御膳房做的銀耳羹送來,她親手接過來,給對面的少年送去。
  「敬王殿下,這是娘娘特地為您準備的。聽聞您最近功課做得緊,可別累壞了身子。」姑姑溫和而笑,對著陳湛道。
  陳湛謝過母后,當即喝了起來,一副知足感激的模樣。
  齊娀瑤莞爾,她就是喜歡陳湛這孩子的聰明勁兒,知道如何討人歡心。她也幸而身邊還有個他——
  陳湛今年十三,可她這個母后也不過大他一旬而已。齊娀瑤是金吾指揮使齊泉的女兒,陳佑禎還是端王時,父皇便為他二人指了婚,作為端王正妃。
  陳佑禎寵愛妾室邵氏,不過礙著在先帝眼皮底下,未敢張揚,雖對王妃不冷不淡,卻也說得過去,二人育有一子,被冊世子。
  後來父皇病逝,兄長陳佑祁繼位。陳佑祁是個憂國憂民的明君,只是太衝動,御駕親征驅除韃靼時被虜,被當時的大同總兵虞墨戈救下來。可落下了病根,不久便離世了。因皇帝只有一女,這皇位順理成章地為其弟陳佑禎繼承。
  齊娀瑤也因此成了皇后,小世子被封太子。她心善,把先帝的遺孤,熙和公主接到身邊當女兒養。此刻的陳佑禎,做了皇帝再無顧忌,肆無忌憚地寵愛貴妃邵氏,和皇后越來越疏遠了。
  二人原本的親密也不過是敷衍,所以齊娀瑤不在乎,畢竟皇后的位置她坐著,兒子也成為了太子,每日管理兒女過得也算順遂。
  可好日子沒過幾天,年僅四歲的太子突然患病,高燒六天七夜不退,整個太醫院全副上陣,結果也沒能輓留住他,還是去了……
  齊娀瑤向來淡泊,比起皇后她更是全身投入到母親這個角色裡。太子便是她的一切,他去了,生活沒有任何意義,若不是為了熙和公主,她絕不會苟存於世,每日備受煎熬。
  皇后消沉,大臣上書請求皇帝安慰體恤。畢竟皇后還年輕,來日方長,孩子還會有的。
  迫於壓力陳佑禎也去見皇后了。可一邊是溫軟馥郁艷辣撩撥的貴妃,一面是愁眉不展抑鬱頹靡的皇后,每每見了她,不是抹淚訴苦,便是失神落魄地追悼亡子,陳佑禎越發地不願接近她了,整日沉溺在貴妃身邊。
  齊娀瑤想,便這麼算了吧,她不再奢求恩寵,讓她這樣守著熙和過完一生便罷了。
  直到一日,父親齊泉入宮見她,告訴了宮外關於皇后無子廢後改立的傳言,她心驚。不是她多貪戀這個位置,而是如果離開這個位置不要說她在宮中無立足之地,便是齊家也要經受劫難。要知道邵貴妃在端王府便覬覦她的正室位置,到了宮中慾望更甚。
  這可是天下之母,皇后啊。
  而且邵貴妃的跋扈齊娀瑤也是領教過的,她若當了皇后,絕容不下自己——
  痛徹心扉後,齊娀瑤振作起來,與父親籌謀一番最後把目光落向了庶出無母且不受待見的皇子陳湛。於是趕在太子忌日,藉著陳佑禎對小兒子僅有的那份愧意,博取了他的同情,把陳湛收到自己的名義下,如是,她便不是無子了。
  邵貴妃聞之大怒,猖獗到幾次加害陳湛,都被皇后護住了。於是齊娀瑤意識到,她不能再縱容下去了,故而當嚴恪忱找到她談及國本之爭時,她當即同意,她一定要扶持陳湛繼位。
  這會兒,陳湛已經用完了銀耳羹,滿足笑道:「謝母后惦記,兒子讓您操心了。」
  「哪個母親不為兒子憂心。」齊娀瑤嘆道:「你無母,我喪子,這老天可憐咱娘倆,給了咱娘倆這緣分,我不惦記你惦記誰。」
  雖然彼此聯合都帶著目的,可這話也確實發自肺腑。這種孤單使二人沒有任何芥蒂地黏合在一切,心往一處使。
  「你今兒入宮,可是有何事?」齊娀瑤問道。
  陳湛笑笑。「許久未來給母后請安,中秋那日入宮本想陪您聊幾句,也與熙和妹妹親昵,只是瞧著您操勞便不忍擾您了。這才拖了兩日,趁隨昌平侯點兵向父皇呈報的機會,來給您問安。」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9-21 00:09:12

第五十章

  齊娀瑤點頭。「你有這份心便好,只是如今這檔口,多少雙眼睛盯著你和二皇子,大意不得。尤其你父皇疑心重,咱母子倆身份在這免不了讓他猜忌,何況他本就支持你二弟。還有你和嚴閣老往來,也不要太顯目了。萬不能給邵氏和首輔留下把柄。」
  「母后教訓得是。」陳湛恭謹施禮道。
  「哎,眼下這房裡沒外人,不必如此拘禮。」齊娀瑤平和道,又擺了擺手示意兒子也坐在羅漢床上,兩人隔著小幾,說話聲越發地小了。「你今兒還有別的目的吧。」
  陳湛訕笑。外人都道皇后柔弱單純,可他清楚,他這位母后心思縝密得很。
  「是。今兒來是想和母后道,我尋到首輔通敵的證據了。」
  「果真?」齊娀瑤捏緊了帕子問,緊張得小巧的鼻翼微微翕動。
  陳湛認真點頭。「是真的,嚴閣老昨個來與我說的。我也確實看到了首輔與外敵往來的書信,不過是拓版的。」
  「如何得來的?」皇后謹慎問。
  「是秦晏之偷偷潛入首輔書房拓下的。」
  「秦晏之,新任的戶部侍郎?他不是荀正卿的侄女婿嗎?」皇后眼中閃過一絲疑慮,「他可靠嗎?」
  「嗯。可靠。」陳湛鎮定道,「其實他早便暗中支持嚴閣老了,與荀氏聯姻也是謀劃之中的。還有他父親浙江巡撫秦敬修,也是個忠正之士。」
  「這我知道,我前陣子聽司禮監秉筆太監提到過,他不但功績顯赫,還全力抗倭,皇帝對他評價極高。不過因秦晏之與荀氏聯姻,秦撫台也被劃入了荀黨中,到成了首輔的一張護身符,可惜了。」
  「其實兒子倒認為如是也好,他並非主動加入荀黨,自然也不會為荀黨做事。但掛著荀黨的名聲起碼能保他周全,如今沿海倭寇猖獗,太需要他這樣的人了。」
  「你能這樣想,為母頗是欣慰。」齊娀瑤會心笑道。
  「母后,通敵書信已有,再加之貪墨證據,嚴閣老想要趁機上書……」
  「不可!」齊娀瑤打斷了陳湛。
  陳湛不解。「為何?通敵啊!即便沾了邊都逃不過去,更何況還有書信。父皇一定不會放過他的。」
  只怕這事沒那麼簡單——
  齊娀瑤隱隱覺得不安。陪伴陳佑禎這麼些年,她對他是一點信心都沒有,甚至有種更恐怖的念頭,但如今沒有證據她不能妄言,只得對陳湛道:「你要勸住嚴閣老,定要沉住氣,這事沒那麼簡單,時機還未成熟。」
  陳湛似也覺倉促,猶豫地點了點頭。齊娀瑤又問:「虞大人那如何了?」
  「虞墨戈嗎?」陳湛無奈道。「真是摸不透這個人,他言道支持我,可自打他從江南迴來便再沒來找過我。而且他和荀黨走得很近,田嵩的案子便是他處理的,還為田嵩上書追封。因這,首輔提他做了都察院左僉都御史。」
  「許他也和秦晏之一般吧。」皇后輕聲道。
  陳湛搖頭。「起初兒子也是這麼想的,可這人做事簡直無跡可尋。年初因貪墨案牽連了嚴閣老,左副都御史陳珩為人耿介,厲言指出這是首輔司機報復,首輔懷怨已久卻未曾有所舉動。
  可就在月初,虞墨戈竟尋了個無足輕重的由頭把他給彈劾了。奏本到了內閣,身為吏部尚書的嚴閣老連看都沒看到,荀正卿直接送到司禮監批紅。等嚴閣老知道時,吏部已經將陳珩除名,他被革職且發送西北。
  陳珩心性高,還未離京便氣得病倒了,虞墨戈居然狠心到連養病的機會都不給他留,遣人把他背上馬車當即遣出京城了。這還不是重要的,中秋前一日荀正卿已上書,要虞墨戈接任陳珩空職。想想不到半年的功夫,他竟然要做到正三品的位置了,這人可是了得……」
  齊娀瑤一面聽陳湛講,一面摩挲著腕間的那隻金玉鳳雕鐲子,若有所思。
  「……母后教誨過,人都是有弱點可以把持,或者有需求可以利用的。起初聽聞他想要為曾經的因大同失守案牽連的眾將士翻案,我許諾他,只要他幫我,我便成全他,可居然被他拒絕了。這人兒子實在摸不透,也掌控不了……」
  「這世上便沒有掌控不了的人,如果你不行,那便說明你著手點錯了。」齊娀瑤肅然道,「湛兒,我們這般努力為的是什麼?無非是讓你順利繼位,成為下一任皇帝。皇帝是做什麼的?是勵精圖治安邦治國,但絕不是親力親為。且不說你做不做得過來,這天下有的是聰明人會替你做這些,而你的任務則是學會了解和掌控這些人,只有做到知人善任,天下人為你所用,這才是個合格的皇帝。」
  皇后一番話讓陳湛如飲醍醐,感慨之餘不由得對母后又生了幾分敬畏。不過齊娀瑤可不在意這些,她得幫幫自己這個未來的倚靠。
  齊娀瑤望著裊裊熏香,沉思須臾,忽而眸光一亮,對陳湛道:
  「聽聞虞大人上月初成親了?這可是喜事,既然有了夫人也該讓吏部封贈誥命了。你回去和嚴閣老言語一聲,行個便利……」
  自打容嫣有孕,舉家歡喜不說,連坊間都提高了幾個興奮度。那日在寶靈寺發的事被傳得沸沸揚揚,關注點無非有二:五年不孕的容家大小姐懷了,狠狠打了秦家的臉;還有便是虞墨戈寵妻如此,真是讓人始料不及啊。這京城能與他匹及的,怕只有容畫的夫君昌平侯了吧。
  嘖嘖,這容家姑侄倆,是何等的造化啊!
  於是,那些掰著手指頭數日子的再不張嘴了;而那些笑話容嫣生不出孩子的,居然不約而同地站在了她的立場嚼起秦晏之來——還一臉正氣凜然,不知曉的還道她們一開始便如何為容嫣抱不平呢!
  這便是流言,隨著東南西北風變著向地刮。所以流言是可怕,但誰若認真誰便輸了……
  容嫣如今可是被英國公府放在手心裡捧著,真真是一個讓人羡慕啊。可誰又知道她心裡的不安呢?三個月的胎,她非得對外稱月余,能不心虛嗎?為了隱瞞,虞墨戈甚至把梁大夫聘入英國公府,成了府醫,專對妻子養胎。
  是日一早,虞墨戈陪著妻子用早飯,卻發現她最近吃得越來越少了。
  看著她挑剔地撥著碗中的山筍雞絲,遲遲不肯下口,虞墨戈伸手夾住了她的筷子。她茫然地看著他,一臉的不解。
  「你是不喜歡吃,還是胃裡不舒服。」
  容嫣乾巴巴笑了笑。「喜歡,也沒不舒服。」
  「那為何不吃?」
  還吃?再吃她日後如何對外人解釋,她才兩個月的身子便開始顯懷了!容嫣猶豫著,卻掩飾地道了句:「怕……胖!」
  虞墨戈聞言愣了,不過片刻便領會了她的意思,無奈抿笑。默默拿過她手裡的筷子,挑來揀去,夾了一塊筍片送到她嘴邊,並下意識「啊」了聲,示意她開口。
  他是把自己當幾歲的孩子嗎?
  瞧著他冷清清的模樣,做出這般不相稱的動作,容嫣「噗」地笑了。
  虞墨戈動作一僵,不禁皺眉。
  見他臉色冷了下來,容嫣趕緊斂笑,一口咬下了那筍片。隨著她慢慢咀嚼,他容色漸緩,俊朗的一張臉浮出滿意的笑。隨即磁性的嗓音溫柔地道了句:「乖!」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9-21 00:09:22

第五十一章

  好酥的一聲「乖」啊,容嫣甜得心裡直冒泡泡!臉一紅,痴痴地盯著他腦袋都空了,被他喂了好幾口,待她反應過來的時,半碗飯已經下去了。
  她哭笑不得,這算什麼?自己居然中了「美人計」。可想想,心暖又得不得了。她握住他的手,含笑道:「真想看看你喂孩子的模樣……」一定溫馨極了。
  虞墨戈對視妻子,眼中的寵溺快壓不住了,可從鼻間出來的卻是一聲「哼!」
  「我才懶得喂他!」
  「嗯?」容嫣呆愣。
  這畫風轉得有點突然啊……
  她不高興了,拉著他好奇問:「為何?」
  他笑而不語,依舊喂著她。容嫣鍥而不捨,直直追問他到底怎麼想的,難不成是不喜歡孩子?這可不行,那可是他的孩子……
  她不依不饒的功夫,剩下半碗飯也「被」吃完了。
  「別問了!」
  虞墨戈突然道了句,驀地捏住了她的小下巴。容嫣驚住,可他拇指卻在她沾了少許湯汁的脣角擦過,認真曖昧得她不知所措。
  他笑著捏了捏她道:「有你一個就夠了。我不管他,只管你!」
  秋闈最後一場結束,英國公府去貢院接吳文銘,虞瑤忐忑不安,一見兒子含笑入門,便知曉考得不錯。別看文銘年紀不大,功課方面還是頗讓人放心的。
  不多時,派去葉府的小廝也回來了,稟報三少夫人:容家小少爺一切安好,科考順利。
  容嫣稍松了口氣,不過瞧著妻子還是有所擔憂,虞墨戈勸道:「有些日子沒回葉府了,不若明個去看看吧。」
  說來也是,上次去還是青窕生產。她經歷一劫留在葉府坐月子,眼下已經半月了,容嫣也一直惦記著她。況且棉花已進入收成期,前些日子表兄替她去了趟肅寧,想來也該回了,是該去問問了。
  「侄媳婦明個要回葉府?」
  正聊著兒子科考的虞瑤,突然問了句。
  容嫣笑笑,看了眼正堂裡的寧氏,見寧氏點頭許了。她應道:「是。」
  聞言,虞瑤臉色登時亮了,眼裡閃著興奮道:「你明個自己去嗎?」
  容嫣不明白她什麼意思,看了眼夫君。虞墨戈平靜道:「我送她。」說著,又對容嫣道,「傍晚去接你回來。」
  「那不還是自己。」虞瑤笑了,「你看這樣吧,你不若帶著吳奚去,有個伴……」
  「這……」容嫣納罕。
  「不樂意?」虞瑤抿脣蹙眉。
  容嫣拉著她,哭笑不得道:「瞧您說的,我巴不得有人陪我呢,只是表小姐可願去?」
  「願去,願去,當然願去。」虞瑤忙應聲道。和弟弟站在一起的吳奚受不了了,隔著老遠嗔喚了一聲「母親!」可這位姑母,連理都沒理她,拍著容嫣手笑容可掬。
  她好不歡心,可對面的虞墨戈夫妻是一臉的茫然,寧氏瞧不過去了,掩口笑了笑,揶揄道:「你姑母啊,這是帶著兩份任務來的。兒子的了了,不是還有女兒!你們葉府有貴人。」
  這麼一提點,二人懂了。女兒的任務還不是相親,可葉府應齡的少爺,好像只有葉寄臨一個……
  容嫣驚得合不攏嘴,好不尷尬。她看了眼虞墨戈,見丈夫淡定依舊只得硬著頭皮點頭了。
  第二日一早,果然出門前虞瑤把女兒拉上了,送到容嫣面前,訕笑道:「侄媳婦,拜託你了。我倒也不奢望什麼,畢竟葉家二少爺出類拔萃,前途不可限量,是我們吳家高攀。不過我們奚姐兒也拿得出手,若是二少爺在府上,兩個孩子對上眼了,這事皆大歡喜;若是沒中意也無妨,就當小姑隨著嫂嫂回門串門去了,也不犯說。這事究竟還得看緣分。」
  虞瑤話語誠懇,容嫣笑了,應道:「姑母抬舉了,表小姐亭亭玉立哪裡有高攀一說,是您看得起葉家。」說罷,便帶著吳奚出門了。
  有吳奚在,虞墨戈不便同車。容嫣覺得到葉府說遠不遠,說近也不近,太耽誤虞墨戈時間了,於是經過刑部街邊讓他先行去府衙。猶豫間,吏部和兵部來人了,虞墨戈只得招呼九羽送夫人和表小姐。
  一路上,吳奚情緒略顯低落,多餘的話也沒有,秀氣的小眉頭凝著思慮。容嫣拍了拍她手安慰道:「別負擔那麼重,也不必太在意你母親的話,我只是帶你走親戚罷了。」
  吳奚淡淡一笑,恬靜安然。「我明白,謝謝表嫂。」她想了想,又赧顏道:「我理解母親,她也是用心良苦,只是她這脾氣太急了,還望表嫂您別見笑。」
  來了這麼多日,容嫣與吳奚接觸得不多,只覺得她靦腆話少,今兒才知她也是個懂事的。
  途徑緣品居,容嫣喚九羽停會,她要去給祖母買些點心。沈氏不喜甜,這點心便也少了幾分滋味,不過偏就緣品居少糖的糕點最可口。
  姑嫂二人先後入門,容嫣選了幾樣,覺得小姑娘許也愛吃,打算詢問吳奚可需要,然一回首便瞧見她停在門口並未跟上來。
  容嫣疑惑地走回去,眼見她一臉惶惶地盯著地上緣品居的木匣,包裝裡的點心碎了,沿著張開的木匣蓋灑了出來。
  「對不起……」吳奚對著面前的人歉意道。
  容嫣朝那人望去,視線一對,愣住了。
  是秦翊——
  「嫂嫂!」秦翊不可思議地喚了聲,聲調頓挫如他加速的心跳。他有多久沒見到她了……
  容嫣自然也許久沒見到他了,怎覺得他又長高了,她得揚起頭才能對視他。「秦小少爺,是您啊。」她含笑應。
  一聲小少爺把秦翊的心又喚涼了,他眉頭微不可查地蹙了蹙,不過還是被能見到容嫣的喜悅衝淡了。
  兩人問候幾句,秦翊突然像個努力討家長歡心的小孩子,滿是驕傲地對容嫣道:「嫂嫂,我參加秋闈了。」
  原在秦府,嫂嫂最高興的事便是聽聞自己功課增進,每每得了先生讚揚,他總是第一個告訴她。然後她會掐掐他的小臉,溫柔可親道:「我們翊哥兒最厲害了,真給嫂嫂爭氣。嫂嫂去給你蒸最你愛吃的甜糕,吃了以後我們翊哥兒學業蒸蒸日上……」
  想著想著,秦翊似乎又嗅到了她指尖的蘭香和那糕點的味道了……
  「那便預祝秦小少爺金榜題名了。」
  容嫣淡笑應了句,秦翊期待的表情有點僵。他以為她會殷切詢問,會迫切打聽,可什麼都沒有。語氣淡得生疏。
  他勉強動了動脣角,低聲道:「謝嫂嫂……」
  「小少爺。」容嫣喚聲,平和道:「日後還是不要喚我嫂嫂了。你兄長已經成親了,你有了自己的嫂嫂,再這般喚我不合適。」
  秦翊盯緊了容嫣。對啊,他有新嫂嫂了,他不能再喚她了,他們徹底沒有關係了。連最後的一點牽扯都被剝奪了,他心頭酸楚,又不甘心。
  十五年,從出生到現在,沒有人真心對他好過,除了容嫣。父親忽視,兄長忙碌,嫡母更視他為眼中釘,他是如何掙扎才生存下來的。容嫣是他心裡的唯一一束光,讓他感受到原來世上也是有溫暖存在的。她不僅是他的嫂嫂,還是他姐姐,朋友,知己,良師,甚至是母親……一切親密的關係她都占據了,她就是他最親的人,沒人能取代得了。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9-21 00:10:19

第五十二章

  可他還是失去她了。
  秦翊低頭看看碎了一地的糕點,這是他兄長囑咐他買給荀瑛,他的新嫂嫂的。因為他執意要離開國子監,惹得新嫂嫂不悅。其實秦翊早便厭惡那個紈褲聚集的地方了,也暗示過離開之意。不過荀瑛之所以這般惱怒,到底還是因為這事是容嫣先提出來的。
  秦翊知道,最了解自己只有她。
  見他出神地盯著地面,容嫣不解地看了眼吳奚,吳奚解釋道:「方才隨表嫂入門,不小心碰到這位秦少爺的點心了,是我的錯。」說著,便垂目向秦翊福了福身。「在此給秦少爺道歉了,您這點心我照原樣再給您包一份,耽誤您時辰,實在對不起。」
  吳奚赧顏,話卻不疾不徐,落落大方,容嫣對她的印象是越發的好了。秦翊也這才注意到她,微笑道:「小姐嚴重了,也怪我出門倉促,沒注意到您,您無礙吧。」
  語調清明,話音柔和,吳奚心猛地一顫,抬起了始終低垂的頭瞄了他一眼。少年高了她大半個頭,她只看到他微挑的薄脣和略帶稜角的下頜,便趕緊垂下眼簾搖了搖頭。「謝秦少爺,無礙。」
  秦翊點頭,目光又落向容嫣。容嫣含笑介紹了二人,便入門把自己買的糕點裝起來後,又重新給秦翊點了份。
  三人拜別,秦翊提著點心目送二人上了馬車。
  吳奚在車簾放下的那一刻不禁朝外望了眼,視線陡然與秦翊對上,這才瞧清了他的真容。她知道這便是嫂嫂前夫的弟弟,而秦晏之她也是見過的,儒雅蘊藉,英俊無雙,只是書生氣濃了些。眼前的少年,雖與他兄長極像,可眉眼中卻透出獨有的堅毅清冷,明明是對你笑,卻又覺得這笑達不到眼底,這感覺……這感覺,倒是和她三表哥有點像呢……
  秦翊見她目光不錯,對著她頜首,淡淡一笑,驚得吳奚趕緊放下了車簾,心撲通撲通地亂跳,見了鬼似的坐了回去。
  容嫣納罕,她挑起車窗簾向外望了眼,什麼都沒有了 ……
  到了葉府,除了寄臨一家人都在。容煬見了姐姐開心得不得了,還沒待容嫣問,便主動向她匯報起科考來。容嫣聽得滿意,還欲再詢問放榜時,沒張開口便被蔣氏拉走了——
  霎時間她成了焦點。自打聽聞她有孕的消息,府裡熱鬧了許久,有種郁氣散盡的釋然和輕鬆,尤其聽聞她與秦晏之那日在寺廟相遇的流言,好不解氣。
  解氣歸解氣,身體還是最重要的。蔣氏拉著容嫣目光疼惜,那眼神,她自己兒媳懷孕也沒這般殷切。
  「最近胃口如何?可有反應了?身子沉不沉?夜裡覺可睡得好?」蔣氏一個問題接著一個問題,她這人心裡藏不住事,總覺得外甥女這麼多年不孕,突然懷上了定要比旁人小心才對。於是瞧著容嫣略顯消瘦的小臉皺眉道:「不若再找個大夫瞧瞧吧!」
  「就是你親的,人家都不是!」沈氏笑嗔了句,「怎麼,你還怕虞少爺會虧待了她!」
  「喲,我可不是這意思。」蔣氏含笑解釋。「虞少爺啊,把她放心尖上寵。這世上可還能找到對她這般用心的?找不到嘍!嫣兒算是嫁對了。」
  蔣氏話一出,沈氏彎了彎脣,笑意多了層含義,眼神不禁瞥向陳氏。這世上可不止虞墨戈一人對容嫣用心,只是無緣罷了。
  陳氏臉色有點尷尬。想當初橫攔豎擋不肯讓兒子娶,就是覺得她不能生育,可眼下真是無顏再面對。思及兒子,竟有點悔了。
  別看寄臨面上淡定依舊,其實他根本沒走出來。容嫣成婚後,她常看到他夜晚一人獨去清菡苑。她覺得時間久了,慢慢便放下了。可得知容嫣懷孕那日,三更半夜,寄臨突然闖入了東院正房,驚醒了熟睡中的父母。
  他就站在稍間門口一動不動,瞪著赤紅的雙目盯緊了雙親,尤其視線對上陳氏的那一剎那,陳氏驚得心差點沒跳出來,在他眼中,她分明看到的是無限恨意!
  可第二日,一切恢復正常,再談及前夜,寄臨唯是愧笑淡然道:與同僚飲醉,驚擾父母了……
  早知今日,她絕對不會攔著他娶容嫣。
  容嫣給大夥介紹了虞家表小姐吳奚,言道怕她在英國公府待得悶,便帶她出來轉轉。吳奚給各位長輩施禮,溫婉乖巧。看得大夥好不喜歡,連連誇讚好俊俏的姑娘,人美,儀態不凡。
  自己要去看青窕和孩子,容嫣便讓葉衾和葉怡帶著吳奚玩去了。她拉著祖母聊了會,詢問了葉衾的婚期。
  「人家昌平侯世子為兄,自然要早一步成親,故而她和趙子頊的婚期被推遲了。因這,還好頓不痛快呢。看看,這家由你帶了個好頭,一個個都巴不得地往出嫁呢!」沈氏佯做不悅地嗔了句。
  容嫣輓著沈氏笑了,撒嬌道:「那便讓表弟給您添個人唄!」
  這話一出,沈氏頓足。挑了挑疏淡的眉梢警覺地盯了孫女半晌,忽而哼笑。「小東西,就知道你這心思沒那麼簡單,說說吧,帶個姑娘來是何意思?」
  「您都猜到了還問我。」容嫣撅脣道,於是含笑把今早虞瑤的話講了來。
  「……姑母說得對,這事要看緣分,但總歸也該有個機會。吳奚是個好姑娘,表弟若能中意,便是緣分;不能,那也不過走走親戚而已,不妨礙的。」
  「他能不能中意,你還不清楚。」沈氏皺眉道了句。
  容嫣嘆息。「這事我確實不該插手,經歷了這麼多,即便他是我表弟,我也該避嫌。可姑母求到了這了,我只能帶她來,想著也就是見一面的事。您看我能對您說實話,定然不會對他們說。見過面,若是瞧著留心了,那便日後再提;若是沒有,彼此也不傷顏面,還是那句話:小姑隨嫂串門而已。」
  沈氏聽得直樂,憐愛地擰了擰她小鼻子,笑道:「就你心眼最多!」
  容嫣也笑了,可又悻悻道:「只可惜寄臨今兒不在,怕是瞧不見了。」
  「瞧不見便瞧不見了。」沈氏哀嘆,「見了也未必走心,他那心,依舊是誰也裝不下……」
  為何裝不下,因為他放不下她。容嫣臉色黯了下來,凝著憂忡。
  沈氏知道自己說錯話了,忙拉著孫女安慰道:「都會過去的。他還年輕,再過段日子,時間久了定會放下的。」
  容嫣淺笑,點了點頭,便跟著祖母去了。然才走到通往後院的過堂,便聽前院傳來消息,二少爺提前回來了……

  【卷三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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