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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初醒 - 《深藏不露下堂妻 卷四》《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9-21 00:11:00     標題: 初醒 - 《深藏不露下堂妻 卷四》《全文完》

深藏不露下堂妻 卷四》作者:初醒
  
嫁個能幹的夫君,真是她幾輩子修來的福氣,  
瞧,虞墨戈官運亨通一直升,妻憑夫貴,她成了三品誥命夫人,  
但令她開心的是,她和婆婆拉近了距離,最近關係不錯,  
可就是有人嫌她日子太好過,居然挑小姑子成親的大日子搞陰謀,  
誣陷她是破壞表妹親事的大惡人!聰明的她瞧出端倪,  
不但搶先一步逮到妄想落跑的重要證人,夫君還在一旁幫腔助勢,  
一步一步逼問,終於讓幕後主使者坦白一切,  
卻也揭露大伯子沒了的噩耗,害婆婆因此病倒了,  
照顧婆婆是她這媳婦的責任,她心甘情願承擔,  
只是這時夫君奉命前去浙江剿倭寇,無法陪在她身邊,  
而她的肚子一天天變大,有什麼辦法可以瞞過所有人……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9-21 00:11:16

第一章

  【第六十一章 被封三品誥命夫人】

  「表姊來了。」
  「嗯,來了。」容嫣莞爾對葉寄臨應道。
  二人問候,從容自然,容嫣並沒覺出他如祖母說得那般沉鬱,倒是有種回到了過去的感覺。他依舊安安靜靜,笑容溫雅,舉止謙謙,看著他便讓人覺得舒服。
  聽聞堂兄回來了,葉衾帶著吳奚來見禮。
  容嫣給葉寄臨介紹道:「這是三少的表妹,山東吳知府的女兒吳奚。吳小少爺與容煬同期,她陪弟弟入京參加秋闈。瞧著她怪無聊的,便帶她出來轉轉。」
  葉寄臨淡然頷首,打了聲招呼。
  他淡定,吳奚可淡定不下來,因為她心知肚明今天來的目的,施禮間小姑娘不由得臉紅了。大夥瞧著這幕,心裡像長了草似的,心癢難耐,忍不住打量兩人。
  除此之外,兩人便再無交流,各聊各的,葉衾拉著吳奚繼續道女孩家的小故事。
  葉寄臨則問道:「表姊今兒是來看容煬?」
  「是,再看看青窕和小外甥。」她笑應。方才聽聞他回來,沒走到後院便折了回來,還沒見著譚青窕。「表弟今兒怎麼回得怎麼早?」
  葉寄臨垂目沉默了會兒,笑道:「最近在翰林院忙,整日早出晚歸,父親便讓我回來了。」
  「三舅父倒是體貼,和父親共事還能開個小差。」容嫣打趣,不過還是正色勸道:「我聽祖母提到了,說你忙得很,定要照顧好自己,別太累了。」
  葉寄臨含笑點頭。
  容嫣瞧著沈氏還在,和葉寄臨招呼一聲,祖孫二人便去看譚青窕。
  臨出門前,沈氏瞥了眼被葉衾和葉怡簇擁著的吳家小姐,想了想,道:「方才聽嫣兒道吳家小姐善書法,師學鐘繇,寫得一手好小楷。我記得大書房好似還有老三從翰墨軒高價買回來的鐘繇真跡,管它是真是假,寄臨你帶吳小姐和妹妹們去瞧瞧,讓吳小姐教教這兩個手拙的丫頭。」
  祖母連個面子都不給人留,葉衾和葉怡佯裝不樂意地撇了撇嘴,不過還是拉著吳奚去了。
  葉寄臨看了眼祖母,又看了看表姊,容色淡淡地頷首也跟上了。
  見幾人一走,容嫣朝著外祖母哼了聲,「姜還是老的辣!」說罷,笑著輓外祖母走了。
  譚青窕見到容嫣,心裡別提多高興了,若非自己身子弱還提不起力氣來,真想下地抱抱她,和她訴訴苦。
  見她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容嫣一驚,還以為徐井松又出事,卻聞譚青窕抱怨——
  「你這小東西太不讓人省心了,瞧瞧人家表兄家的小連玥,不過才差了一日,可乖著呢。這徵言倒好,應了他這名字,整日裡哭哭唧唧的,比姑娘還像姑娘,還偏往我懷裡竄……」
  容嫣越聽越想笑,剜了她一眼。「譚大小姐,你這不是在抱怨,是在炫耀!能不能為我們這些沒孩子的想想。」
  譚青窕戳了戳表妹的額角,笑道:「別說我,早晚你也有這麼一天,到時你便知道了。」
  二人歡笑,譚青窕笑得有點急,不禁咳了兩聲。
  沈氏趕緊讓小丫鬟扶她靠在引枕上,嗔怪道:「你啊,才養沒幾天便不知個深淺。好生養著,還怨我們徵言,我們徵言哭鬧還不是為了你,為了能留住他父親。」
  這話說得倒是,這孩子早產,生下來就比別的孩子體弱,每日一入黃昏便啼哭不止,整宿地哭,哭得急的時候,小胳膊小腿都嚎得發青,偏偏大夫也瞧了,道士也請了,依舊沒個辦法。小東西唯獨躺到父親懷裡才安穩多了,故徐井松連譚府都不敢回,夜夜守在妻兒身邊,在內室安置了張床,摟著兒子睡。
  兒子餓了,他便起來將小孩抱去給譚青窕或是乳母,吃飽了再要抱回來。小東西尿了,乳母來不及換,又怕哭聲吵到妻子,他便試著給他換,一來二去,如今熟得很,倒是把乳母給清閒下來了。
  這大半個月,除非處理衛所的事,徐井松日夜陪著妻子,即便是成婚之初也沒這般膩在一起過。也不知是怕妻子憂心,還是體驗了溫情舍不得,總之他一直沒提南下的事。
  如是想,這徐徵言小朋友還真是父母的小吉星。
  想像驕傲的表姊夫抱著孩子的模樣,容嫣突然想到了虞墨戈,他也會這般疼孩子嗎?
  姊妹兩人聊了會,容嫣沒在意外祖母的阻攔,還是抱了抱小徵言。孩子好小,軟得她的心都提了起來,屏住呼吸,好似一口濁氣都會傷到他。
  這世上怎麼會有這麼招人疼的小東西,讓人想要掏心掏肺地對他,想給他這世上最好的東西、讓他聽世上最美的聲音,恨不能把自己的一切都給了他。
  容嫣心暖得癢癢的,忍不住親了親他的小手,然那小手一把握住了她的指尖,她的心頓時化了,真不想鬆手。
  瞧著容嫣戀戀不捨的模樣,當娘的可吃醋了,譚青窕揚眉道:「等你自己的孩子出來了,比這個還要招人疼呢!」
  對啊,那可是自己的孩子。容嫣竟然開始盼著肚子裡的小東西趕快出來。
  譚青窕身體還很虛弱,怕擾她休息,沈氏便帶著容嫣離開。
  容嫣一路上心情極好,下意識摸摸小腹,覺得自己太幸福了,她也要做母親了。
  她又去看了寄岑家的小連玥,又與方從肅寧回來的表兄商議了作坊的事,挨到傍晚時分,用過晚飯,虞墨戈便來接她們回去了。
  路上,容嫣依舊和吳奚同車,問及葉寄臨時,吳奚臉紅了,拿出一卷裝裱精緻的畫軸,赧顏嬌羞道:「這份鐘繇真跡父親尋了許久也沒找到,二少爺道要送於父親,如此貴重之物我必然不敢收,可盛情難卻,便借來臨摹,日後再給葉府送還回去。」
  吳奚話語委婉矜持,說是送吳大人,其實還不是送她的。
  容嫣欣慰,表弟向來是個知情識趣的,今兒這一舉,即便代表不了什麼,但起碼還是給彼此留了好感。
  「這字你便收著,下次再來串門,咱們再還他。」
  吳奚聞言微笑點頭,目光落在卷軸上,久久不移,可容嫣怎麼覺得她眼裡並沒有這卷字。
  回來時天已黑,給長輩請過安,容嫣便隨虞墨戈回繁縷院了。
  累了一日,洗漱罷,丫鬟們伺候二人歇息便依次退下。虞墨戈起身暗了拔步床裡的燈燭,回身上床,才躺下,只覺得一雙柔軟微涼的小手緊緊地抱住了他的腰。
  「怎麼了?」他驚訝道。
  容嫣抱著他,頭親昵地枕在他胸口,軟糯地道了句,「我好感激你!」
  這話說得他心下一動,翻身抱住了妻子。昏暗中去尋找她那晶瑩的雙眸,他含笑問:「為何突然這麼說?」
  雙眸如朗朗黑夜中閃爍的星星,她甜聲道:「謝謝你娶我,也謝謝你給了我孩子。」她拉著他手覆在自己的小腹上。
  平日提到有孕,她不覺得有什麼。然今兒抱起譚青窕孩子的那種充實感,突然讓她意識到自己肚裡也有一個可愛的孩子,而這個孩子是她和他的,多奇妙的事,他們有孩子了。
  「傻瓜!」虞墨戈忍不住道了句,可心裡卻暖得一塌糊塗。他抱緊了她,親了親她的頭頂,溫柔似水。「是我該謝你。」
  容嫣窩在他胸口笑了,兩人的心從未如此近過,相擁良久。
  須臾,虞墨戈喚了她一聲,「嫣兒。」
  「嗯?」
  「今兒吏部來人,朝廷要加封你為三品誥命夫人。」虞墨戈淡然道。
  容嫣驀地揚起頭,不小心撞到他下巴,她忙伸手給他揉了揉,問道:「為何?」
  他捉住她柔軟的小手放在脣邊親了親,笑道:「在朝為官者,加封其妻誥命很正常啊。」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9-21 00:11:40

第二章

  「不是,我是問為何是三品?」左僉都御史不是正四品嗎?
  虞墨戈笑了。「自然是你夫君升遷了。」
  這才幾日,半年的功夫竟連升幾級。她知道他能力超群,可這也得有個過程吧!這快得她心裡有些不安。
  「是不是太快了?」她試探問道。
  他捏了捏她的手,語氣輕佻,「還沒聽聞哪個為妻的嫌夫君節節高升呢。」
  趁他不注意,容嫣把手抽了回來,不屑道:「我就是嫌!況且你這哪是節節升,你這簡直是鯉魚躍龍門,一蹴而就,這是不是太……」
  「安心。」虞墨戈捏住她尖尖的小下巴打斷了她的話,沉靜道:「我知道你擔心什麼,我會謹慎的。畢竟現在我不是一個人了,我還有你,還有他。」說著,他低頭吻住她。
  纏綿間,他將她欺在身下,細密的吻從她蜿蜒的脣角移向精緻的鎖骨,經過柔軟香馥的胸前,越過小巧的肚臍,最後停留在她尚未隆起的小腹上。
  他撩開她寢衣,盯著她小腹半晌,呵呵一笑,道了句,「別折騰你娘,不然出來饒不了你。」隨即溫柔地親了下來。
  這般精明沉穩的人居然也會犯痴,容嫣想笑他,卻還沒來得及便被酥酥麻麻的感覺席捲,細浪拍岸,層層疊疊,隨著他的起伏盪漾,她跟著他去了……
  容嫣三品誥命的文書下來時,得到消息的葉府也來祝賀並送上賀禮,這便有點隆重了,其實不必如此。外祖母沈氏和三舅母陳氏都有誥命在身,對這事是見慣不怪。
  可來的人也巧,不是這兩位,竟是無誥命在身的蔣氏,這不免讓人多想了。
  容嫣帶著蔣氏見過英國公府的長輩,便將二舅母請到自己院裡招待。
  再次給外甥女道了喜後,蔣氏不由得嘆道:「虞家姑奶奶可真是個好說話的,倒與我脾氣相投。」
  別說,還真是。容嫣含笑遣雲寄上茶。
  雲寄瞧見親人來,也是歡心,還特地給二夫人上了小廚房新做的點心。
  看著亭亭玉立的雲寄,蔣氏卻問了句,「怎麼不見吳家表小姐呢?」
  還沒待容嫣回應,雲寄回道:「聽後院丫鬟說她今兒一早便出去了,不是去繡坊便是去翰墨軒。」
  「翰墨軒啊……」蔣氏意味深長地嘆了聲。
  容嫣不禁追問:「二舅母怎麼想到問她?」
  蔣氏抿了口茶,笑道:「還不是為了寄臨。他昨兒個給了我一副鐘繇的真跡,說是什麼帖來著,我這腦袋光記著禮單也沒在意,不過想來吳小姐定是懂得,他要我交給她。」
  他,交給她?沒聽錯吧。容嫣好不驚訝,表情絲毫沒控制。
  蔣氏明白,也笑道:「我乍然聽了也是這反應,別人不了解寄臨,咱們自家人能不了解嗎?他何嘗對個姑娘留心過,除了……」
  她想說「除了你」,不過話到嘴邊,她呷了口茶水,把話吞下肚。
  容嫣沒在意,追問:「那他可說其他?」怎麼又送一幅?
  蔣氏皺眉搖頭,不過哎了一聲道:「寄臨內斂,也不是那急脾氣,就算有想法也不會這麼快說出來。不過他能主動給吳小姐送東西,定然有些心思。大夥都瞧出來了,你三舅母也是,只是她如今再也不敢管兒子的事,這才叫我來這一趟。」
  果然,她今兒來道賀不過是藉口。
  蔣氏也意識到自己多言了,訕訕一笑,滿臉的不好意思。
  不過容嫣不在意這些,畢竟葉寄臨的事重要。
  兩人等了一會兒,見吳奚始終沒回來,蔣氏便把真跡留下後告辭了。
  到了下午,吳奚才帶著下人歡喜地從外面回來,玩得好不開心。
  容嫣把她喚到自己房裡,將真跡交給她。本以為姑娘會高興,怎知她見了東西眉頭微不可查的蹙了蹙,隨即淡笑言謝,依舊道此物貴重不能收,臨摹後定然送還。
  容嫣心下一驚,不知道姑娘到底是何心思,難不成是自己多心了,人家並沒瞧中寄臨?果真如此,這事還真不能草率了。
  可瞧著她也不是牴觸,兩人應是相處得不錯,不然葉寄臨不會這般主動,他可不是個糊塗又沒眼力的人。
  算了,不是還要送真跡回去嗎?不如到時候再看看,畢竟眼下她還有更重要的事要準備。
  下月初六是皇后生辰,往日這事與她無關,頂多就是為皇后祈福罷了。可如今卻不能不惦記了,因為身為誥命的她,得入宮為皇后賀壽。
  【第六十二章 第一次害怕】
  九月初六,皇后壽辰,普天同慶。
  大夥都說皇后誕辰是個好日子,《周易》陽爻為九,陰爻為六,陰陽乃萬物之源,皇后命裡帶著貴氣,只是偏偏這路坎坷了些。
  不過皇后瞧上去雲淡風輕,似不在意,於是大夥贊她寬仁慈德,母儀天下,心裡卻都覺得她只是身在那個位置,有苦說不出罷了。
  皇帝皇后,離心離德,不過禮儀上的事馬虎不得,宮中提前一個月便開始準備。
  這日,皇后儀仗全設,於太和殿前同皇帝接受百官朝賀。禮畢,皇后移駕坤寧宮前,接受公主、妃嬪、命婦的朝拜。
  英國公府,除了虞瑤夫君不是京官,英國公夫人加上大夫人、二夫人、三夫人皆有誥命在身。一早,容嫣和虞墨戈分開後,便一直跟在長輩身邊。
  容嫣誥命封得倉促,昨兒個才拿到的朝服,穿著不大習慣,況且好些禮儀尚未弄清楚。好在徐氏和寧氏在身邊伴著,有她們提點,她也能稍稍安心。
  禮儀繁複,兩個時辰總算熬過去了,之後便是皇后的千秋宴,不過這千秋宴可不是誰都能去,往昔,命婦乃一品之上方可入宮賀壽,其他則在朝拜後離開。不過今年特例,因為是皇后的本命年,則召集三品之上參加她的千秋宴。
  虞家三夫人乃四品恭人,容嫣本以為結束後自己便與她一起回去,怎知因為特例,她只得目送三嬸母離開後,同國公夫人和寧氏一同前去千秋宴。
  容嫣瞧見了外祖母沈氏,還有姑姑容畫。只是礙著禮數她們不能肆意交流,彼此簡單問候一聲便過去了。
  皇后坐在坤寧宮主位,公主妃嬪則坐於東側席位,而西側則是各位公侯及超一品誥命夫人們。其餘者,均散於坤寧宮外的宴席。
  容嫣和婆婆寧氏在一起,待大家再次恭賀皇后,行大禮後,入座開席。
  寧氏捏了捏兒媳的小手,耳語關切問:「累了吧,可還挨得住?」
  容嫣微笑點頭,見小宮女來斟酒,她淡笑回應,「母親不必憂心,我沒事。」見小宮女離開了,她又貼在寧氏耳邊笑道:「就是有點餓了。」
  寧氏沒忍住,掩口一笑,寵溺地看了她一眼,便給她介紹在席的幾位夫人。容嫣一一朝她們點頭施禮。
  夫人們回禮,嘴上沒說心裡不免嘀咕:原來這位便是虞墨戈的妻子啊,生得跟仙女似的,怪不得把虞家三少爺迷成這般,便是二嫁也非娶不可,且風光無限,聽聞她有孕了,嘖嘖,還真是爭氣。
  即便她們不說,可從眼神裡也瞧出她們的心思,寧氏不以為意,依舊體貼兒媳,絲毫不因她們異樣的眼光而有半分侷促。兒媳是自己的,隨她們如何想去。
  開席有兩刻鐘了,容嫣偷偷瞄了眼坤寧宮裡的眾人,東側宴席首位,始終是空著的,她想問寧氏那個位置是誰,可又覺得失禮,到底沒開口。
  還真是怕兒媳餓著,寧氏不停地給容嫣夾菜,瞧得對面夫人們愕然不已,暗忖:寧氏向來孤傲,居然對兒媳這般殷切,也不知道這容嫣到底好在哪。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9-21 00:11:54

第三章

  容嫣謝過母親,方道不必費心照顧她了,便瞧見宮殿裡跟在皇后身邊的錦瑟姑姑直奔這邊,站在兩人中間。容嫣以為是來找母親的,哪知她一開口便道——
  「您可是左副都御史虞大人的夫人?」容嫣點頭,她福身笑道:「皇后娘娘喚您來殿裡同坐,夫人,請吧。」
  請她?容嫣覺得莫名其妙。這可是她第一次入宮,誰都不認識,更何況是皇后,再說,她不過是小小的三品誥命,何德何能要皇后來請。
  她怔住,看了眼身邊的寧氏,見寧氏蹙眉微微點頭,她只得跟著姑姑去了。
  容嫣謹記徐氏和寧氏的囑咐,沉靜施禮,垂目恭謹道:「命婦容氏,拜見皇后娘娘,娘娘萬福,願娘娘年年歲歲金安,千秋康健。」
  皇后點頭,笑應了聲,「坐那吧!」便讓姑姑將她安置在東側靠近主位第三位。
  感覺右邊有人好似一直在盯著自己,她也側目瞥了一眼,視線對上,原來是荀夫人。她一張臉扭曲著,目光中的嫌惡之意不難瞧出。
  然容嫣不為所動,依舊坐得四平八穩,心安理得,是皇后請她進來,她何須要躲。
  可她越是鎮定,荀夫人越是瞧不順眼,思及寺廟的事,心還是堵得慌。那日吃了虧不說,回到府上被荀正卿聽聞,給她和荀瑛好一頓數落,直道她沒個婦人該有的德行,到處惹是生非。
  往日這事多了去,也沒瞧他氣憤,哪裡是德行的事,說到底還不是因為虞墨戈。真不知他堂堂一個首輔,怎就這麼忌諱他!如今,連皇后也對他的夫人另眼相待。
  荀夫人嘀咕著,底下一眾夫人們也暗自揣度,越發覺得容嫣秘不可測。
  「都說虞大人寵妻了得,今兒一瞧,虞夫人國色天香,容顏殊勝,換了本宮都瞧著好不憐人。」皇后看著容嫣笑道。
  容嫣頷首施禮。「娘娘過獎了,妾身慚愧。」說著,她抬起眼皮看了一眼,這才瞧清皇后的容色。
  皇后今年不過二十五歲,雖也是絕色,可瞧著要比實際年齡滄桑得多。聽聞太子去世那年她不過二十一歲,卻一夜間華發早生,實是哀痛至深。容嫣不禁起了悲憫之心,不過再望去,皇后的雍容典雅中,除了沉斂再瞧不出其他,那股母儀天下的氣度在她身上散髮得淋漓盡致。
  僅僅是這雙眼容嫣也瞧得出,其雲淡風輕的外表下,她絕不是個簡單的人。
  「虞夫人有孕在身,怕是不能飲酒。來人,給虞夫人換了可口的湯來。天熱,不若來些酸梅湯。」如此細心,可是讓容嫣受寵若驚。
  皇后解釋道:「你來之前虞大人便想法尋著我宮裡的總管,道你有孕在身,非要囑咐仔細照看。既然話都求到這了,我能不給他這個面子?真是,這寵妻都寵到我宮裡來了。原只知少將軍驍勇,在戰場運籌帷幄,還不知私下也是這般細心。」
  說著,皇后又笑了,笑得容嫣略窘,而下面的婦人們不禁咋舌。
  不過朝拜而已,又不是領罰,也不知道顧忌著點,誰不知道帝後之間的矛盾,虞墨戈這不是往人心口上撒鹽嗎!虧得皇后大度,不計較。
  不過話說回來,皇后能忍,看來對虞墨戈也頗為重視。
  容嫣只能淡笑以對,瞧著眼前的酸梅湯,抿了口,便聽聞殿外恍若天籟的聲音喚了句,「姊姊,真過意不去,妾身來晚了。」
  大夥齊齊望去,門外者紛紛揖禮,容嫣猜到了,這便是皇帝的心頭寵,邵貴妃吧。
  邵貴妃一入殿,容嫣不禁瞄了她一眼.僅這一眼,便讓她明白為何皇帝寵她久而不衰。邵貴妃是美,然而一個美字卻描述不了她的驚艷。有人居然生得如此明艷逼人,一顰一笑間嫵媚得幾近於妖,讓人看了還想看,如中毒一般。
  與皇后散髮出的雍容氣度不同,邵貴妃有種精緻到讓人不敢靠近的氣場。
  邵貴妃淡淡地與皇后道賀,都未及皇后發聲,她已兀自坐在了東側宴席的主位上,就是容嫣好奇的那個位子。
  皇后沒說什麼,宴席繼續。
  邵貴妃有意地朝對面的荀夫人瞥了眼,兩人一對上,荀夫人眨眼頷首,恭敬舉了舉酒盅。邵貴妃淡然回了個笑,霎時這個笑便僵住了,她陡然瞧見了荀夫人身邊的容嫣。
  自認美到不把任何女人放在眼裡的邵貴妃,可眼前這位卻讓她多看了幾眼。
  「這位是?」她揚聲問。
  皇后循著她的視線望過去,笑道:「是新任都察院左副都御史的夫人……」
  「左副都御史?」邵貴妃不客氣地打斷了皇后的話。「那可是三品,何德何能可以入殿坐在這個位子上。」對容嫣她沒在客氣。
  「是我請進來的。」皇后淡漠回道。「夫人帶孕之人,虞大人有求,我便讓她入門方便照顧。怎麼,這也要事先通知妹妹一聲嗎?」語氣平和,可話裡不無諷刺。
  但邵貴妃不介意,臉皮薄在後宮可是熬不住。她乍聽到虞大人微愣了下,隨即笑道:「瞧娘娘您說的,好似我多不講理似的。」說著,斟酒自罰,只言為遲到賠禮。
  皇后再沒說什麼,宴席繼續。
  教坊司新排了樂舞,容嫣的心思卻都在邵貴妃身上,聽多了她的傳言,總是忍不住望向她。
  邵貴妃的心思好似也不在樂舞,一手搭在酒壺上,一手捏著白瓷酒杯擺弄,時而上,時而下。忽而,她好似察覺有人在看她,透過舞者,瞥了一眼,和容嫣對上。
  容嫣一怔,只見邵貴妃脣角上揚媚笑,伶人便隔斷兩人的視線,再繞開時,她已經站在皇后面前。
  「敬您杯酒,願您皇恩永駐……」容嫣聽不清聲音,瞧著邵貴妃的口型說的似是這些,說罷,她給皇后斟了酒。
  依舊是那白瓷杯,依舊是那翡翠酒壺,容嫣卻莫名地緊張,心慌不已,說不清這感覺從哪而來,她直盯著兩人,似要把兩人看穿。
  皇后始終面帶微笑,朝下面掃了眼,視線對上了容嫣,隨即笑著朝她頷首,示意她過來,容嫣帶著莫名的忐忑心情上前。
  「邵貴妃身子不適,敬了酒便要回了,今兒你頭一次見貴妃,不若也敬貴妃一杯吧。」皇后淡淡道,說著看了眼身邊的錦瑟姑姑,錦瑟姑姑把皇后面前的酒遞給容嫣。
  容嫣覺得有點莫名其妙,皇后喚自己只是為了讓自己給貴妃敬酒?用不著吧。下面那麼多命婦,自己無足輕重,為何要讓自己敬酒?況且她方才還道自己不宜飲酒……
  容嫣不解,卻也接了過來。
  邵貴妃也納罕不已,手裡的酒杯捏得越發緊了。她蹙眉看著容嫣,目光稍低落在她手裡的酒盅上,隨著容嫣漸漸抬起,她目光也跟著一步不離。
  容嫣心慌,只覺得這酒杯在手裡越發燙了。猶豫間,喚了聲,「娘娘……」
  皇后忽而想起什麼,懊惱道:「瞧我,忘了你不能飲酒。」說罷,下意識去接容嫣手裡的酒杯,兩人誰都沒握住,酒灑了出來,濺濕了兩人的手。
  錦瑟姑姑趕緊去給皇后擦手,容嫣也緊張道歉,唯邵貴妃一臉的冷漠,事不關己。
  皇后看了眼緊張的容嫣,笑道:「無礙,是我沒拿穩,不關你的事,你先回去。」
  容嫣遲疑施禮,垂目小步向後退,然還未回到座位,便聽錦瑟姑姑尖聲道——
  「娘娘,您手怎麼了?!」
  這一聲把殿堂上眾人的目光引了去——只見站起的皇后,右手沾了酒的地方紅了。
  錦瑟姑姑朝著堂中一喝,樂舞皆停,伶人悄無聲息地朝外退,不過侍衛把門口圍住,哪個也別想離開。
  這陣仗有點大,容嫣與邵貴妃站在皇后面前,三人成為焦點。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9-21 00:12:03

第四章

  寧氏和徐氏在殿外,透過侍衛間的縫隙好似看到了容嫣的身影,登時心都提了起來,冷汗直流。要知道,這可是皇宮啊!
  容嫣捏著空酒杯沉默,邵貴妃輕哼了聲,拎著翡翠酒壺,搖曳轉身而去。
  「貴妃娘娘請留步!」錦瑟姑姑冷漠道。
  邵貴妃扭頭剜了她一眼,嫵媚中透著陰柔的狠戾。可錦瑟姑姑不為所動,接過容嫣手裡的酒杯,上前幾步討貴妃的酒壺。
  邵貴妃這會兒總算明白了,瞪著錦瑟姑姑斥道:「什麼意思?皇后娘娘不過紅了手,你討我酒壺做啥?難不成她手紅,還與我這酒有關?呵,這是懷疑我下毒了?」她目光冷冽地瞟著皇后,一字一頓道。
  說罷,目光倏然一轉,對上了身側席位上的昱榮郡主。昱榮郡主嚇了一跳,卻見邵貴妃一把奪走了她面前的酒盅,把裡面的半盅酒一揚,隨即舉起手中的翡翠酒壺斟滿,在睽睽眾目下一飲而盡。
  她把酒盅口朝著淡然的皇后,冷道:「如何?」
  眾人驚訝於邵貴妃的灑脫,可皇后表情依舊沒有一絲波瀾,如神衹般鎮定。
  錦瑟姑姑笑意不達眼底地對著邵貴妃施禮,從容道:「即便如此,奴婢仍需要您的酒壺。」
  邵貴妃怔住,隨即秀眉一擰,咬牙切齒地道了句,「拿去!」便將那壺遞了過去。
  錦瑟姑姑伸手去接,還沒碰到,只聽一聲脆響,酒壺墜地,碎了。
  酒液沿著寶相花栽絨地毯流淌,可沒流多遠,便被寧夏編織的這張厚重的地毯吞浸了,尋不著痕跡。
  邵貴妃鳳眼微眯,眼尾張揚地上挑,挑釁地看著錦瑟姑姑,及她身後那個穩坐於主位上的後宮之主。
  到底她是皇帝的寵妃,囂張慣了,沒人奈何得了她。
  錦瑟姑姑咬緊牙關,袖籠裡的拳捏緊了,大喊一聲,「傳太醫!」
  好好的千秋宴被攪得氣氛冷如臘月寒霜,皇后示意容嫣坐。不過邵貴妃還站著,容嫣不至於不懂禮數,站在一側靜候。
  太醫來了後,檢查了皇后的手,又撿起容嫣的酒杯及錦瑟姑姑送上來的破碎翡翠壺碎片嗅了嗅,中指蘸了些嘗嘗,登時眉頭皺起,肅然道:「這酒裡加了生南星。」
  生南星?容嫣可不懂這些,但瞧著邵貴妃突變的臉色,她也覺得不好。
  「生南星微苦,雖有毒但毒性小,是祛風止痙、活血化瘀的良藥。少服無礙,更何況只是皮膚接觸,按理不該如此……」太醫喃喃道。
  皇后聞言長出了口氣,淡然道:「常人服用有益,可對我不行,我自幼便服不了這劑藥,兒時險些因此喪命。起初是服用不得,自打嫁入端王府有了小世子後,更是連碰都碰不得。」
  「沒能將皇后藥物禁忌謹記於心,下官失職,請皇后降罪。」太醫叩拜惶恐道。
  「這怨不得大人。」皇后淡笑,示意他起身。「都是在王府發生的事了,入宮後你未能了解也情有可原,不知者無罪,不怪你。倒是貴妃……」話未完,她撩起眼皮瞥著邵貴妃。
  不知者無罪,知者甚至是故意為之者,豈不是罪無可赦了?
  這僅僅是碰到了手,若飲下去,後果不堪設想。
  要知道邵貴妃雖地位不如皇后,卻是比皇后還早兩年入端王府,但凡留點心,這事她不可能不知道,更何況她向來將皇后視為眼中釘。
  且不說這些,方才她神情忽變的那一瞬,便已經說明一切,她是知道的。
  「不是我!這生南星不是我放入酒中的。」邵貴妃解釋道。
  皇后盯著她不語,目光銳利得讓人有種赤裸裸暴露在她面前的感覺。
  邵貴妃蹙眉,急了。「酒是我斟的,可藥不是我放的,不知是誰蓄意陷害。」
  「現在說這些還有用嗎?」皇后淡然道,「你若覺得被陷害,咱們可以徹查。」
  「我說了不是我!」邵貴妃大聲喝道,隨即神色一冷。「你若是不信,那便請皇上來評評理!」
  「好。」皇后應聲,語氣平靜得可怕。「不必請他,你我同去建極殿。」說罷,由小宮女攙扶著從主位上走下來。
  這事可大可小,在事件未查清前,眾人自然都走不了。皇后體諒容嫣有孕,遣她回寧氏身邊稍作歇息。
  可邵貴妃不幹了,吼道:「她也得去!她也逃不了干係!」
  容嫣心驚,卻也反駁不得。
  倒是皇后哼笑道:「怎麼?還想找個人推託嗎?酒是你斟的,杯子是錦瑟遞給她的,她可有機會?況且你手裡的翡翠壺她更是連碰都沒碰到。」
  這些邵貴妃何嘗不懂,剛剛還不如這酒直接讓皇后喝掉,省心些!她冷瞪了容嫣一眼,朝門外去了。
  皇后款款而下,經過容嫣身邊,貼在她耳邊,用只有她能聽到的聲音道了句「謝謝」,便頭也沒回的去了。
  人雖走了,可眾人皆忐忑不安。那可是皇后,她的安危關係於一國,誰若想害她,不要說自己的命不要了,怕是九族也不保。
  容嫣能理解她們的心情,這不是現代法治社會,一旦牽扯後宮隱私,皇室很可能隨便找個人出來承擔這一切,她甚至連反駁的機會都沒有。
  不過好在事情發生在今日,眾目昭彰,這麼多人的嘴可沒辦法堵,只怕皇帝想包庇邵貴妃也難了。想到皇后方才的那句「謝謝」和所經歷的一切,容嫣莫名覺得心涼。
  見她呆愣不語,寧氏以為她嚇著了,攬著她的肩悄悄安慰。
  「沒事。」容嫣笑道,直覺告訴她,不僅她沒事,誰都不會有事,除了邵貴妃。
  果不其然,一個時辰過去,錦瑟姑姑便帶著御前的人回來了,言道大家受驚,請各位回去。昱榮郡主忍不住問了錦瑟姑姑兩句。
  錦瑟姑姑冷笑,道了句,「多行不義必自斃。」便再沒言其他。
  不過這一句,大夥都懂了。
  宮中的事傳得快,人還未出宮門便瞧見迎上來的虞墨戈,久候多時的他一見到妻子便奔了過來,細細端詳,問道:「可還好?」
  容嫣莞爾,「好。」
  虞墨戈瞧她臉色如常,點了點頭,又與祖母和母親招呼,帶著一家人回去了。
  這一日過得心驚肉跳,於容嫣而言像作了個夢,楊嬤嬤更是快把膽子嚇破,入夜給她備了水,要為她洗洗晦氣,從裡到外都換了個遍。
  剛從淨室出來,容嫣只穿單薄的寢衣,有點涼。她回梢間時虞墨戈正在桌前寫什麼,瞧她縮著肩進來,他撈起架子上的衣衫兩步迎了上去,一把將她裹進來,動作迅速得容嫣怔住了,再瞧著拖地的長衫,噗地笑了。他拿的是他自己的衣服。
  虞墨戈可不覺得好笑,驀地將她抱起,送到了拔步床裡,輕輕把她放下,像對待一件易碎品似的,眸中的疼惜濃得化不開。
  容嫣不解,伸手撫平他皺著的眉頭問道:「怎麼了?」
  背對著燈光,他英挺的輪廓顯得落寞,容嫣看了好不心疼。
  他長嘆一聲,低聲道:「沒事。」
  不可能沒事。容嫣拉著他不叫他走,他只得暗了燈陪她躺下來,撫著容嫣枕在自己胸口的頭,他平靜道:「給我講講今兒的事。」
  容嫣想抬頭看他一眼,卻被他阻止,她只得躺在他懷裡緩緩道來。
  「……那酒是我故意灑的。」講到最後,她補了句,「我就是覺得哪不對,貴妃拿著那酒擺弄了許久卻沒喝一口。其實我也沒想管這些,可皇后若真的出了事,只怕我們這些人都逃不了干係。好在皇后看了我一眼,召喚我過去。」
  「所以她給你喝了?」虞墨戈問道,聲音極冷。
  容嫣知道他想的是什麼,自己能看出那酒有問題,皇后如何看不出來。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9-21 00:12:12

第五章

  「是,不過她還是要回去了,所以趁她接手的機會,我佯裝沒拿穩,把酒灑了。」這便是為何皇后會對她說那聲謝謝,「虧得是灑在手上,不然皇后若是飲下,後果真是不堪設想。邵貴妃這一舉,太糊塗了。」容嫣感嘆道。
  頭頂上,虞墨戈冷冷地道了句,「不是她糊塗,是有人太精明了。」
  容嫣忍不住,猛然坐起來,許是太急,肚子有些不舒服,畢竟今兒折騰了一日。
  虞墨戈緊張地拉她躺下,溫柔的大手撫在她的小腹上,溫柔嗔道:「輕點。」
  她卻拉著他問道:「這話怎麼說?」
  虞墨戈盯著她不語,眸色卻越來越深,深不見底。
  她突然明白了,能走到今日,邵貴妃可不是那麼沒腦子的人。「你的意思是,這酒裡的藥是皇后自己下的?」她壓低聲音問。
  他依舊不語,她卻徹底明白了。
  皇后好計啊!趕上這麼個日子,這麼隆重的場面,所有人都可以作為邵貴妃害她的證人,即便邵貴妃是冤枉的,也不會有人信。畢竟是她親手斟酒,酒從她壺裡出來,她又是在場唯一知道皇后接觸不得生南星的人。
  這麼多的證人,即便皇帝想要包庇邵貴妃也不行了,縱使皇帝可以一意孤行,但逃不過內閣的上諫。
  邵貴妃這罪,妥妥地坐實了。
  所以,自己不過是皇后的一顆棋子。只是她不理解的是,自己這顆棋子太無足輕重了,即便自己不灑那杯酒,皇后也有辦法躲開的。
  她想不通,是因為她不清楚自己夫君與他們之間的糾葛。
  虞墨戈知道皇后急著封容嫣誥命必有所圖,但他如何也沒想到皇后今日會讓三品之上的誥命夫人全部留下,待他知道時已經來不及,後宮外臣不可入。他連容嫣會參加千秋宴都不曾知曉,如何能囑咐內臣加以關照?這當然不可能。
  皇后之所以這麼做,目的就是要讓所有人知道,他虞墨戈是站在皇后、站在陳湛這邊的。她越是與容嫣親密,越是可以增加他與荀正卿之間的隔閡。
  生南星,那不僅僅是皇后的禁忌,也是一劑滑胎藥,如果容嫣喝了,那邵貴妃的罪孽又深了一層。不過皇后不是心思簡單的,她知道他能看破這一切,所以把酒討了回來,並以此來告誡虞墨戈,他和他身邊的人都逃不了她的掌控,生死,只是她一念間的事。
  不要說重生以來,就是上輩子虞墨戈也從不知怕為何物,可如今他真的怕了!苟存於世四十年,他第一次有了種被人捏住的感覺。
  如果今兒不是妻子把酒故意灑落,真不知皇后接下來會做出何事。
  他最不願見的便是把她卷進來,可她到底還是被卷進來了。
  虞墨戈低頭看著妻子,眼中風起雲涌,可最終還是按捺了下來。他默默拉起她的小手,親了親,道:「對不起。」
  「什麼?」容嫣不解。
  「沒什麼。」他親了親她的額頭,「日後我會保護好你,定不會讓今兒的事再發生。」
  這種事真能避免得了嗎?容嫣想著,但還是甜笑以對,抱著他朝他懷裡鑽了鑽,嗅著他身上淡淡的味道,好不安心。
  即便他不說,她也知道這一切沒那麼簡單,可是只要有他在,她便什麼都不怕了。
  【第六十三章 喜歡的人不是他】
  果不其然,第二日邵貴妃欲圖謀害皇后的消息便傳遍京城每個角落,成為坊間最熱的話題,不過到底涉及皇室,沒人敢大肆宣揚。
  當然,也有不怕死的,把這件事和國本之爭扯上關係,關於邵貴妃謀權的檄文在文人之間傳播。
  邵貴妃已被禁足,但罪名始終未定,這自然是陳佑禎為其包庇的緩兵之計。可再如何緩,邵貴妃是逃不掉了,如今朝臣聲討,陳佑禎頗為為難。
  其實他這個皇帝做得沒有想像中那麼自若,他何嘗不憋屈?皇后不能改立,連自己愛子想立為太子都不行,於是乾脆躲進後宮,不露臉了。
  外面的事還未平息,英國公府裡也翻起一陣波瀾——
  虞瑤到底還是知曉葉寄臨給女兒送鐘繇真跡的事了,這意思再明顯不過,於是她乾脆帶著禮物去葉府拜訪。
  她本想借侄媳婦的光,隨容嫣一起去的,只是打容嫣在宮裡折騰了一番,身子不大爽利後,便被虞墨戈留在府裡養著,誰都不敢打擾她。
  自從吳奚來過後,葉府都對這位千金小姐印象頗好,陳氏也很喜歡她,既然兩家都不反感那便把話攤開了講。
  趕巧那日葉寄臨也在,提及此事,他平靜未應,不過葉家人明白,他這是默認了。
  終於有能讓葉寄臨中意的人了,葉府眾人好不欣慰。
  能得此佳婿,虞瑤更是心滿意足,可是——
  從葉府回來的第二日,姑奶奶所居的跨院便鬧開了,連老夫人都到了。下人來找寧氏時,容嫣正和她在一起,聽聞事關表小姐,容嫣略感不安,於是兩人一同去了。
  方入二門,才繞過影壁,便聽正房裡一聲怒喝——
  「說,這東西到底是哪來的?」
  容嫣隨寧氏入了正房,只見虞瑤立在堂中央,單手叉腰指著徐氏懷裡的女兒怒不可遏。徐氏則把外孫女護在懷裡,一面柔聲安慰,一面勸女兒休要生這麼大的火氣,把孩子都嚇到了。
  「嚇她?她主意可大了,我若能嚇得了她,還至於到今兒這地步?」虞瑤扯著嗓子大喊。
  性子直便算了,怎麼嗓門也這麼大。寧氏瞧著自家小姑嘆了聲,趕緊上前去勸。「氣性怎麼這麼大,有話好好說,也不怕外面聽著。」
  這話給虞瑤提了醒,掃了眼外面探頭探腦的丫鬟婆子,擺手打發出去。然瞧見門口佇立的容嫣,一時窘迫,脣角頗是為難地挑了挑道:「侄媳婦也來了。」
  容嫣含笑點頭,進門給徐氏施禮,見她懷裡哭得梨花帶雨的吳奚,她上前給她拭了拭淚,勸了兩句。
  哭得淚眼朦朧的吳奚也顧不得其他,一把將容嫣拉住,哭訴道:「表嫂,你要幫幫我。」
  幫?如何幫?幫什麼?容嫣都不知道究竟發生什麼事,不過還是哄道:「不哭了,有祖母在,什麼話咱們好好說。」
  「就沒見過這麼不懂事的孩子!」虞瑤斥了句,看著容嫣,心一橫道:「真不好開這口,不過早晚也得知道,對侄媳婦我便也不忌諱了。前些日子我去了葉府,見了葉家老太太和三夫人,想說說兩個孩子的事,得兩位夫人待見,葉家二少爺對奚姐兒印象也不錯,於是一拍即合。這多好的事,且不說葉府地位如何,那二少爺可真真是文曲星降凡,連中三元的狀元郎,同科入翰林院他是最年輕的一個,能嫁於他那得是幾輩子修來的福啊!可偏偏這……這丫頭居然拖後腿,告訴我她不嫁!」
  虞瑤恨得手指頭直要去戳女兒,卻被徐氏給護住了。「你個潑皮似的,打小火爆脾氣,當了娘親了還不改!你自己都說,那是緣分的事,他們就是沒這緣分,奚姐兒說不嫁就不嫁。」說著,她撫了撫吳奚的背。
  「母親!」虞瑤氣得直跺腳,「我說那話是何意思您還不懂?不就是怕被人家回絕給自己撐臉面的話嗎!什麼是緣分,人家答應了就是緣分,人家不應就是沒緣分,沒你個小丫頭說話的分!」
  「我看你是想女婿想瘋了!葉家二少爺就那麼好,你非逼你女兒嫁不可?」
  徐氏這是鐵了心要護外孫女,虞瑤氣得直咬牙,目光一轉瞧見旁側的容嫣,忙拉著她道:「侄媳婦在這,咱們就問問她,葉家二少爺到底好不好!」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9-21 00:12:22

第六章

  這……容嫣好尷尬,這話哪輪得到她說。自家表弟,怎麼可能不好;可這老王賣瓜自賣自誇的話,她可說不出口。
  見兒媳為難,寧氏把容嫣又拉了回來,護在身後,勸道:「小姑,你這是何苦,天下好男兒到處都是,不必非要盯著葉家二少爺不放。」
  虞瑤實在無奈,泄了氣,緩聲道:「大嫂,這我也懂,我也不是非盯著他不放。可事情已經到這地步,我都跟人家談妥了,她竟扯我後腿。雖說婚姻大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吳奚你摸著良心說說,為娘的是不是讓你先瞧瞧這葉二少如何?我是你親娘,我能不為了你好?既然都答應了,可你瞧瞧你幹這好事!」
  「我何嘗答應了!」吳奚突然爆發,從外祖母懷裡探出頭喊了句。
  「沒答應?沒答應你收人家字畫!」說著,虞瑤拿出兩幅卷軸。
  容嫣認出來,那是葉寄臨送給吳奚的,但吳奚並沒收下。
  「姑母,這事我能解釋,奚姐兒並不是收下,只是暫借。」
  「好,暫借。那這個呢?」說著,虞瑤從西側小幾上拿起一隻紅漆描金木匣,二話不說,直接打開拿出了一根精秀的牡丹戲蝶掐絲金簪,樣式別緻,很適合小姑娘佩戴,只是略顯華貴了些。不過以吳奚的身分,戴它也不算過了。
  容嫣不解,瞧著那簪子不明所以,直至虞瑤靠近她才發現,那嵌在蝴蝶身上的不是紅寶石也不是珊瑚,竟是紅豆!
  平常人家是有用紅豆做飾物,可沒人會用紅豆配這般華貴的簪子,因紅豆的意思是相思。
  「你都收了人家東西,還好意思說沒答應。」
  「我沒收他東西!」吳奚氣鼓鼓地回了句。
  還是這句話,虞瑤啪地一聲把盒子朝小幾上一摔,冷森森地又重複了方才容嫣入門前道的那句,「這東西到底是哪來的?」
  吳奚被這砰然一聲驚得心直狂跳,可還是嘴硬,死不肯開口。
  虞瑤瞥了眼女兒身邊的小丫鬟月橘,月橘驚恐地搖頭,示意自己什麼都不知道。
  真是撬她嘴的心都有了!虞瑤瞪著女兒,心裡氣悶。平日裡瞧她乖巧,實則擰得很,到底是自己把女兒給慣壞了,為所欲為,一點也不體諒父母的心。
  她回京這麼些日子,正兒八經就出去兩次,一次是去寺廟一次是去葉府,其他日子只去過翰墨軒,還是在一群下人簇擁下去的,也不過去了三次,哪有機會買東西。所以這必然是他人送的,瞧那紅豆也知必是男人,然回京後除了葉寄臨她還見過誰?這不是葉寄臨送的又是誰?只是她不肯承認而已。
  她若還死強到底,自己便去找葉寄臨問個明白,豁出去這張老臉不要了!
  虞瑤又瞥了一眼那木匣,因她摔得狠,簪子都跳了出來,她好似在夾層裡發現了什麼。抽出來,竟是張紙條。她迫不及待地打開,才瞧清了「相思」兩字,便猝不及防地被吳奚奪了過去。
  這一搶,虞瑤突然意識到不對,登時身子一僵,說不出話來。她能說什麼?總不能當著大夥的面,說她女兒和外人有私情。
  可她覺得不對,別人也看得出來,一個個都不禁望向吳奚,包括護著她的徐氏。
  吳奚覺得自己像是被看穿了一般,無處隱匿。她無措地四下環望,最後目光對上了容嫣,櫻脣翕動,欲言又止。
  容嫣沒躲,淡定地道了句,「我和奚姐兒聊聊吧。」
  西廂次間裡,容嫣面對吳奚,問道:「把你手裡的東西給我看看吧。」
  吳奚不肯。
  容嫣嘆息。「我既然把你叫來,便是猜出這人是誰,你還有必要藏著嗎?」
  「表嫂,你如何知道的?」吳奚驚愕不已。
  容嫣不知道,她只是想試試,可這麼一問她倒是肯定了答案,這人她認識。
  「你每次出門都有我在,見過誰、說了什麼,我會不清楚嗎?」
  吳奚頓時頹靡不堪,這下容嫣是真的知道答案了。
  「是秦家小少爺吧。」
  「是。」
  「東西是他送的?」
  「是。」
  「還有你手裡的字,是他寫的?」
  好似也沒什麼可以隱瞞的了,吳奚漠然把手裡的字條遞給了表嫂。
  容嫣展開,果不其然。「畫堂流水空相翳,一穗香搖曳。教人無處寄相思,落花芳草過前期,沒人知。」
  畢竟養了秦翊五年,她認得他的字,是他的沒錯。
  容嫣默默收起紙條,還不待她繼續問,吳奚眼淚撲簌簌落下,啜泣解釋道來。
  那日在緣品居相遇,兩人便對彼此留意。不過吳奚常在深閨,並不清楚這種悸動的含義,只當是偶然,直到在翰墨軒,秦翊誤撞進了她所在的雅間時,她才真正面對這種微妙又讓人著迷的感覺,她見到他會緊張,可她卻發現自己喜歡這種緊張。
  兩人匆匆過禮便分開了,除了雅間裡的月橘沒人瞧見,連月橘也未察出異常。
  從那以後,她心裡便像揣了只小兔子般平靜不下來,打著各種理由去翰墨軒,明知不可能卻盼著再見他一眼,這便是少女的情竇初開,連希冀都是甜美的。
  可人她沒看到,卻莫名地收到了翰墨軒小廝偷偷遞給她的紙箋。心裡的企盼讓她興奮不已,緊張得手都抖了,不過果真沒讓她失望,是他給她的。由此,翰墨軒的小廝便成了溝通兩人的「紅娘」。
  「秦翊怎麼這般荒唐!」容嫣扶額,無奈嘆了聲。
  吳奚為他解釋,「表嫂,這不是他一個人的事,我也在意他,表嫂你幫幫我們吧。」
  「我如何幫你們?這不是我能說了算的。」
  「表嫂,您一定有辦法的。我聽表姊說過,當初她與昌平侯世子爺便是您撮合的,您也幫我一次,您若了了我的心願,我這輩子都記著您的好。」吳奚再次落淚。
  容嫣真不知該說什麼好,給她抹著淚,解釋道:「你和爭暖不一樣,我是她三嫂,我有理由為她做主,可你畢竟是吳家小姐,況且你覺得你們真的合適嗎?」
  「為何不合適?我不過大他一歲而已,而且我們都到了能夠婚娶的年紀,為什麼不能在一起?」
  「他是庶出,你知道你將來要面對的是什麼嗎?」
  「我知道,但我不在乎。」
  「那你父母呢?他們不在乎嗎?」
  吳奚一時梗住,母親心心念念的是葉家二少爺,怎麼可能同意。可就是如此,她才需要人幫啊!
  「表嫂,我知道你以前疼秦少爺,就算是為了他幫幫我們吧。」
  這話一出,容嫣臉冷凝了下來,她深吸口氣,垂目半晌平靜道:「對,我疼他,秦翊是我看著長大的,我對容煬怕也不及對他用的心多,我是盼著他好,也盼著他能娶如你這般溫婉嫻淑的妻子。說句掏心的話,如果我還是他嫂嫂,即便明知是高攀我也要為他爭取。可如今我不是了,相反我是你表嫂,我要站在你的角度和虞家的角度去對待這件事,我不能幫他。」
  吳奚也知道自己說錯話,表嫂夾在中間何嘗不為難,但她實在沒辦法了。
  見她難以抉擇,容嫣嘆了口氣,淡然道:「雖然知道你愛慕的是秦翊,可我今兒與你進來不是為了說他,是為了葉寄臨。他是我的親人,我不想他傷心,難得見他中意一個姑娘,我想問問,你真的對他一絲念頭都沒有?」
  吳奚沉默良久,最終還是搖頭。
  容嫣沒什麼好說的了。至於吳奚與秦翊的事,畢竟是跟著自己才發生的,她會替她與姑母說的,但接下來的事,她也無能為力。
  之後吳奚被徐氏接到東院去。虞瑤得知真相後直嘆自己教女無方,寵壞女兒,更怨那個秦翊,不自量力,做出如此卑劣之事!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9-21 00:12:32

第七章

  容嫣不願聽她詆毀秦翊,不過礙於她為母之心,為了虞家安寧,她什麼都沒說。
  虞瑤自然不想放棄葉寄臨,請求容嫣不要把這事告訴葉家。容嫣猶豫著不知該不該答應,只得婉言安慰姑母不要想太多,更不要責怪吳奚,少女春心萌動,人之常情。
  回去的路上,寧氏全程沉默,若有所思。
  容嫣理解,再豁達的婆婆在面對兒媳提及前夫家人時,心裡定然不舒服,所以這也是為何容嫣不能幫吳奚,更沒為秦翊多言一句話的原因。
  這一晚過得特別長,她心事重重,焦躁不安,偏偏虞墨戈被事耽擱,入夜才回。
  他連衣服都沒換便先去梢間見妻子,屋裡的燈略暗,該是睡了。他挑起拔步床的紗帷卻沒見著人,一回頭,妻子正窩在羅漢床上抱膝睡著了,身上只披了件外衣。
  剛從外面回來,帶著秋夜涼氣的他不敢靠近,捉住她的手喚道:「嫣兒?怎麼睡這裡?」
  「你回來了。」容嫣揚起淡笑,在燭光下,她似散著淡香的清酒,讓人心魂俱醉。
  即便帶著秋夜涼氣,他還是忍不住抱了抱她。
  容嫣不覺得涼,反而一日繚繞的煩躁情緒頓時煙消雲散,她貼在他身上深深呼吸,這才是她最安心的地方。情感真是微妙,甚至可以超越血緣關係。
  她默默環住虞墨戈的腰,不想放手,他腰間的綬帶微涼,卻觸感真實,真實得她心裡偷偷暗生思念,她想他了。
  瞧妻子像只小貓似的黏著自己,虞墨戈低頭撫著她的背關切道:「怎麼了?」
  容嫣搖頭,他卻捏著她下巴抬起她的頭,讓她直視自己。「到底怎麼了?」
  她笑了,「我想你了,特別想。」
  「好不知羞!」他揶揄地捏了捏她下巴,眼中卻是寵溺無限。
  她握住他的手,涼涼的,卻彎眉甜笑道:「偏就不知羞,你又奈何得了我?」
  奈何?虞墨戈笑了,這可是她問的。他驀地彎腰,就在雙脣將要相觸的一剎那,她竊笑一聲錯開了,抽手直接輓上了他的脖頸。他怔了一瞬,隨即托著她打橫抱起,朝著拔步床走去。
  她窩在他懷裡,她的縷縷氣息竄入他心頭,撩得他心癢難耐,但他了解她,撒嬌往往是掩飾,她必定有心事。
  虞墨戈將她輕放在床上,她卻輕巧的蹦了起來,鞋還在羅漢床前,她只得跪在床沿為他解衣,綬帶、玉佩、常服、中衣……
  除了裡衣,只余鞋襪未脫,她想下地幫他,剛探出一隻玉足便被他捉住。
  他含笑送她回床上,倚著床欄慵懶而坐,一雙長腿搭在床沿,將她拉進懷裡,溫柔道:「你還是說吧。」
  容嫣垂眸猶豫,她不想用這些事煩他,後宅裡的瑣碎哪及得過他心中的青雲鴻鵠。可人是需要交流的,事放在心裡久了,總想找個人說說。她斟酌了好些,卻發現她最想傾吐的對象還是他,他不僅是她的愛人,還是她的知己。
  她望著他微啟紅脣,腦袋裡瞬間閃過寧氏不豫的臉色,到了嘴邊的話還是咽了回去。
  「是因為吳奚和葉府?」他突地淡然問。
  容嫣一驚。「你知道?」
  「嗯。」他笑著拉過妻子的小手在掌心摩挲。「姑母早些天去葉府,我知道,今兒回來也聽方嬤嬤提了一嘴,好像葉府也有意聯姻。」
  「是,本以為是樁好事,可吳奚無意……」容嫣感嘆,便將今兒的事道來,只是沒提吳奚求她時說的那些話。
  「寄臨婚事了了,我便也安心,難得他中意一位姑娘,哪知又出了個秦翊。」容嫣心情低落,乾脆枕在丈夫腿上躺了下來。
  「這也未必不是好事。」虞墨戈驀地道了句。
  「為何?」容嫣驚異要起。
  他卻按著她,撫著她的頭解釋道:「你想著自家表弟,我自然也要想著自家表妹。你比我了解葉寄臨,他會這般輕易喜歡上個姑娘嗎?你說得對,他也許只是想讓人安心罷了,讓葉府安心,也讓你安心。」
  丈夫的話觸到了容嫣的心,她何嘗沒有過疑慮,只是對葉寄臨的愧疚讓她盼著他能有個好歸宿,所以下意識不去想那些,一心想著他身邊也該有個疼惜他的人了。
  「葉寄臨的心思我可以理解,他是想對前事有個了斷,給眾人一個交代。可這方式不對,也許二少爺會善待吳奚,但我還是不想自家表妹冒這個險,這對誰都不公平。」
  「你我誰都左右不了。」容嫣嘆道,「姑母若是要嫁她,英國公府攔不住,人家畢竟是吳家的女兒。」
  虞墨戈淡淡嗯了一聲。
  「如今又多個秦翊,事情更麻煩了。」容嫣長吐了口氣。
  吳奚與葉寄臨斷了還好,若是姑母一意孤行把她嫁入葉家,夫妻同床異夢各有所思豈不是更苦不堪言。這滋味容嫣太清楚了,好多時候她對虞墨戈的依賴和親近不僅僅是因為愛戀,還源於一種因內心安全感的缺失而引起的惶恐,這惶恐便是秦晏之帶給原主的。
  所以,容嫣能理解吳奚對秦翊的那種感覺,她對虞墨戈也有過。但是,她和虞墨戈能走到今日,絕非因兩次相見所生的悸動,那是一種沉澱。
  不過若是他兩人也能如此,容嫣倒是為他們慶幸。其實出身、地位、門第,這些對於容嫣而言算得了什麼?還有什麼比自己與虞墨戈的婚事更驚世駭俗的嗎?
  誰不願意有情人終成眷屬,只是這事容嫣管不了。人不是萬能的,世上有太多無奈的事,她幫爭暖名正言順,幫吳奚,不管到頭來嫁與不嫁,或者嫁與誰,人家都會道她存有私心,因為不論是葉寄臨還是秦翊都與她脫不了關係。
  也正因為脫不了關係,即便她不參與,也沒辦法完全置之度外。
  今兒寧氏的表現不是很清楚了嗎?她未必會怨自己什麼,但這畢竟是個結。還有,如果不是因為自己是葉寄臨的表姊,姑母會如此寬厚地對待自己嗎?吳奚和秦翊是因她相遇,秦翊與她曾經又是那般親密的關係,換了誰都免不了對她產生一絲懷疑,覺得她從中參與。連吳奚不也覺得自己疼秦翊,就該幫秦翊嗎?
  還有葉府,他們又會如何想?
  「算了、算了。」容嫣索性不想了,起身去脫虞墨戈搭在床邊的皂靴。
  虞墨戈沒有拒絕,默默地看著擺弄自己的妻子,直到她把他鞋襪都褪下,喚春熙伺候他洗漱時,他把她抱在懷裡徑直躺下,像哄孩子似的拍著她的背。
  「累了一日了,你還是去洗洗吧。」
  「嗯。」他闔目繼續拍她。「等你睡了我再去。」
  容嫣突然笑了,不管多煩心,有他在便永遠都是晴天。「有你在真好!」她長嘆一聲,忍不住抬頭親了親他的下巴,害羞的又鑽進他懷裡安心睡了。
  這輕輕一吻如投進湖中的一顆石子,激起虞墨戈心中的漣漪,久久不能平息。
  他知道她煩心,並且很開心她能講給自己聽,溝通才是夫妻之間最不該缺少的。可他心裡的話,卻不知道該如何對她講。
  「嫣兒。」他啞著嗓音喚了聲。
  懷裡人含糊地嗯了一聲,似睡非睡。
  「徐井松不走了,南下……」
  這結果大夥早預料到了,她沒應聲,可頭頂的人也始終未再言語。她迷迷糊糊地問了句,「然後呢?」
  虞墨戈沉默半晌,終於吸了口氣,親親她頭頂,柔聲道了句,「沒有了,睡吧。」繼續輕輕拍著她。
  兩刻鐘後,懷裡人呼吸漸漸均勻,攥著他衣襟的手也無意識的鬆開了。他默默起身,站在床邊看了她須臾,最後目光落在她小腹上,拉起被子蓋上。
  他隨後穿上鞋,揀起搭在花梨架上的外衫,悄然出門,消失在無盡黑夜中。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9-21 00:12:42

第八章

  容嫣垂眸猶豫。她不想用這些事煩他,後宅裡的瑣碎哪及得過他心中青雲鴻鵠。可人是需要交流的,事放在心裡久了,總想找個人說說。她斟酌了好些,然卻發現她最想傾吐的對象還是他。他不僅是她愛人,還是她知己。
  她望著他紅脣微啟,腦袋裡瞬間閃過寧氏掛著豫色的臉,到了嘴邊的話還是咽了回去。
  「是因為吳奚和葉府?」他淡然問。
  容嫣驚。「你知道?」
  「嗯。」他笑應,拉過妻子的小手在掌心摩挲。「姑母早些天去葉府,我知道。今兒回來也聽方嬤嬤提了嘴,好像葉府也有意聯姻。」
  「是。本以為是樁好事,可吳奚無意……」容嫣感嘆,便就此將今兒的事道了來。只是沒提吳奚求她時說的的那些話。
  「……寄臨婚事了了,我便也安心了,難得他中意位姑娘。哪知又出了個秦翊……」
  容嫣心情低落,乾脆枕在丈夫腿上躺了下來。
  「這也未必不是好事。」虞墨戈驀地道了句。
  「為何?」
  容嫣驚異要起,他卻按著她,撫著她頭解釋道:「你想著自家表弟,我自然也要想著自家表妹。你比我了解葉寄臨,他會這般輕易喜歡上個姑娘嗎?你說得對,他許只是想讓人安心罷了。讓葉府安心,也讓你安心。」
  丈夫的話觸到了容嫣心底,她何嘗沒有過疑慮呢。只是對寄臨的愧疚讓她盼著他能有個好歸宿,所以下意識不去想那些,他身邊也該有個疼惜他的人了。
  「葉寄臨的心思我可以理解,他是想對前事有個了斷,給眾人個交代。可這方式不對,也許二少爺會善待吳奚,但我還是不想自家表妹冒這個險,這對誰都不公平。」
  「你我誰都左右不了。」容嫣嘆道。「姑母若是要嫁她,英國公府攔不住,人家畢竟是吳家的女兒。」
  虞墨戈淡淡「嗯」了聲。
  「如今又多個秦翊,事情更麻煩了。」容嫣長吐了口氣。吳奚與寄臨斷了還好,若是姑母一意孤行把她嫁了,夫妻同床異夢各有所思豈不更是苦不堪言。這滋味容嫣太清楚了,好多時候她對虞墨戈的依賴和親近不僅僅是因為愛戀,還源於一種因內心安全感的缺失而引起的惶恐。這惶恐便是秦晏之帶給原身的。
  所以,倚在丈夫身邊,容嫣理解吳奚對秦翊的那種感覺,她對虞墨戈也有過。但是,她和虞墨戈能走到今日,可絕非因兩次相見所生的悸動,那是一種沉澱……
  不過若是他二人也能如此,容嫣倒是為他們慶幸。其實出身、地位、門第,這些對於容嫣而言算得了什麼?還有比自己與虞墨戈的婚事更驚世駭俗的了嗎?
  誰不願有情人終成眷屬,只是這事容嫣管不了。人不是萬能的,世上有太多無奈的事了。她幫爭暖名正言順,幫吳奚,不管到頭嫁與不嫁,或者嫁與誰,人家都會道她存有私心。因為不論是寄臨還是秦翊都與她脫不開關係。
  也正因為脫不開關係,即便她不參與也沒辦法完全置之度外。
  今兒寧氏的表現不是很清楚嗎?她未必會怨自己什麼,但這畢竟是個結。還有,如果不因自己是寄臨的表姐,姑母還會寬厚地對待自己?吳奚和秦翊是因她相遇,秦翊與她曾經又是那般親密關係,換了誰都免不了對她產生一絲懷疑,覺得她從中參與。連吳奚不也覺得自己疼秦翊,就該幫秦翊嗎?
  還有葉府,他們又會如何想……
  「算了,算了。」容嫣索性不想了,起身去脫虞墨戈搭在床邊的皂靴。
  虞墨戈沒拒絕,默默地看著擺弄自己的妻子,直到她把他鞋襪都褪下,喚春熙伺候三少爺洗漱時,他把她抱在懷裡徑直躺下了,像哄孩子似的拍著她背。
  「累了一日了,你還是去洗洗吧。」
  「嗯。」他闔目繼續拍她。「等你睡了我再去。」
  容嫣突然笑了,不管多煩心,有他在便永遠都是晴天。「有你在真好。」她長長嘆息一聲,隨即忍不住抬頭親了親他下巴,害羞似的又鑽進他懷裡安心睡了。
  這輕輕一吻便是投進湖中的一顆石子,激起虞墨戈心中的漣漪,久久不能平息。
  他知道她煩心,並且很開心她能講給自己聽,溝通才是夫妻之間最不該缺少的。可他心裡的話,卻不知道該如何對她講……
  「嫣兒。」他啞著嗓音喚了聲。
  懷裡人含混地「嗯」了聲,似睡非睡。
  「徐井松不走了,南下……」
  這結果大夥早便預料到了,她沒應聲,可頭頂人也始終未再言語下去。
  「然後呢……」她迷迷糊糊地問了句。
  虞墨戈沉默半晌,終了吸了口氣,親親她頭頂柔聲道了句,「沒有了,睡吧。」便繼續輕輕拍著她。
  兩刻鐘後,懷裡人呼吸漸漸均勻,攥著他衣襟的手也無意識鬆開了。他默默起身,站床邊看了她須臾,最後目光落在她的小腹,拉起被子蓋上。隨後穿上鞋,揀起搭在花梨架上的外衫,悄然出門,消失在無盡黑夜中……
  秋闈榜隨著桂花飄香終於出來了。
  吳文銘不僅榜上有名,更中第六亞魁,英國公府上下歡喜,虞瑤一顆心也算落下了,因著女兒愁郁了好些日子的臉,可算露出些許喜色。
  小廝報容家小少爺也中了,雖不及吳少爺卻也是第十的好名次。要知道在他之前,除了吳文銘與他同歲,他可是年紀最小的了。
  容嫣當然也知科舉不易,容煬在容家耽誤了好些,能有這個名次,她已經很滿意了。只是葉府的寄穹表弟,趕了個最末,不過對二舅母蔣氏而言,他能考上就算阿彌陀佛了。
  除了他們三,容嫣突然想到了同期的秦翊,想問問,卻當著虞瑤和大家的面開不得口。倒是老夫人徐氏高興之餘不經意道了句:「也不知今年解元是哪家的。」
  「回老夫人,我看著了。」小廝討立刻回了句,頗是討好地掃視諸位主子,然看到容嫣,突然愣了個神。
  「是誰?」虞瑤好奇問。
  小廝有點後悔了,結巴道:「是,是,是秦家,秦家小少爺,秦翊。」
  這話一出,大夥都驚住了,包括容嫣。而驚愕間心裡竟涌起一股自豪感,是原身對秦翊的期待,他總算沒辜負他曾經的「嫂嫂」。不過隨即,這股子自豪便被容嫣壓下去了,紋絲不露。
  虞瑤有點不可思議,沒想到這秦小少爺還有點能耐。她下意識看了眼自己女兒,見吳奚臉上的平靜有點崩不住了,眼眸裡分明閃著喜悅,她一股怒氣又上來了。
  這些天她以等候秋闈結果為藉口,暫時沒與葉府繼續談婚事,卻也沒推掉。她把女兒關了起來,好話歹話都說盡,就差「威逼利誘」了,吳奚就是不吐口。不管是對葉府的婚事還是與秦翊的事,她咬緊牙關就是不言一句。
  如今弟弟的中榜,她也長出了口氣,這些日子,她等的也是這件事。
  瞧著姑母那模樣容嫣便知道她母女倆必然又要針鋒相對了,容嫣不想攪進去,和徐氏與寧氏招呼一聲,道要去見弟弟了。
  虞瑤聞言趕緊拉著侄媳婦,訕訕道:「這事,還是先不要讓葉府知曉了吧。」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9-21 00:12:52

第九章

  該不該知曉這話都不能由自己來傳。容嫣莞爾,輕聲道:「姑母,今兒放榜想必家弟要拜師,我是去府學見弟弟,不回葉府。」說罷,她對長輩福了福身,告退了。
  因為聯姻的事,容嫣盡量避免回葉府。回去,免不了被祖母和舅母問及吳奚。其實容嫣是該給外祖母個交代的,畢竟當初是她帶吳奚去的葉府,別人不知,老太太清楚目的為何。
  但在吳奚沒做決定之前,她不能開口。隱瞞,是於葉府不公;但坦誠,必然會攪得英國公府上下不寧,她便成了那個挑事的。
  如今就待吳奚母女做個決定吧,期望最終別損了彼此的顏面。
  自打上次在府學胡同裡被跟蹤,虞墨戈心有餘悸,不管她走到哪都帶著一隊護衛。如今有孕,出行也由顛簸的馬車改為更穩的轎子。
  榜單貼在貢院,生員考生都聚在那,熱鬧程度不次於春闈放榜,如此便顯得府學過於冷清了。好比師者,讀書時眾生追隨,恭敬趨之;考學後,還能一如既往的不多了。
  師恩大於天,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容煬考學前容嫣便囑咐過他,不管鄉試結果如何,他首先應該稟告的便是自己的老師,所以他今兒一定會來的。
  容嫣在對面的酒樓定了雅間,去府學迎容煬。護院得知是英國公府的三少夫人,便恭敬請入門,送她去門廳稍侯,他去尋容小少爺。
  出門前,楊嬤嬤給了他份封紅,護院喜滋滋地說了幾句恭賀的話去了。
  不過半刻鐘,忽聞門外護衛與人交談聲,楊嬤嬤好奇開門,怔了下,隨即藹然笑道:「小少爺,是您啊。」
  說罷,身子讓開,只見門外人探頭望瞭望,眉眼一彎,歡欣笑喚了聲:「嫂嫂!」
  是秦翊——
  容嫣下意識笑了,隨意一股子複雜的情緒翻涌上來,她臉上的笑漸漸凝住,越來越淡,最後輕嘆了口氣道:「進來吧。」
  秦翊幾乎是跳進來的,在她面前,他永遠像個孩子。
  「嫂嫂,您是來找容煬的?我方才見他和先生在崇聖祠談話呢。」
  「嗯,好。」容嫣淺笑道,「你呢?如何來了。」
  「今兒下榜,我來給老師見禮。」秦翊乖巧應,笑得越發像個孩子了。
  容嫣想起來了,同樣尊師重道的話,在秦府時她也對他說過。難得他都記得。她欣慰點頭,莞爾道:「恭喜你,高中解元,果然沒叫我失望。趕明會試、殿試咱都得頭魁,也來個連中三元,便不枉我對你期待一場。」
  有多久沒聽到這般親切的話了,好似又回到過去,秦翊心燃了起來,激動得英俊的小臉登時亮了,連大聲呼吸都不敢,生怕一個用力便把這溫馨打破。
  心裡暖意融融,秦翊哽著嗓子,像個小娃娃似的吸了吸鼻子,道:「嫂嫂,您說過的每一句話我都不敢忘,謹記於心。這世上只有您待我最好,我絕對不會辜負您的。」
  他委屈小模樣,再加上這話,容嫣心裡被撞了一下,好不疼惜,可眼下不是疼惜的時候。她笑容頓斂,冷哼道:「每句話都記得?說得真好,那我說沒說過不許再喚我‘嫂嫂’!」
  容嫣神情突變,驚了秦翊一跳,愣住了,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
  「我往昔是如何教你的?行事坦蕩,要做個謙謙君子,可你呢?」容嫣怒其不爭地呵斥,指著秦翊問:「《荀子•樂論》是如何講君子的?」
  「君子以鐘鼓道志,以琴瑟樂心。」秦翊垂目,低聲應。
  「還有呢?」容嫣繼續問,威嚴得像個先生。
  小時候她經常考他課業,答對了她會獎他糖,笑容宛然如花;答錯了她也不怒,則陪他一起背誦。那時候,他最喜歡的事便是被她考,所以功課學得極認真,不過他偶爾會佯做出錯,這樣她便會陪著他,在他身邊多留一會……
  往昔已然成為往昔,秦翊默默嘆了口氣,回道:「君子樂得其道,小人樂得其欲……」
  「呵,果然是解元啊,記得這般清,既然都記得,這書你都念到哪去了!」
  這一聲喝,秦翊似乎明白她想說什麼了。默認般垂頭不語,門廳裡靜默得只聽得到容嫣因氣憤而急迫的喘息聲。
  「你自小孤苦,我拿你當親弟弟,甚至對容煬也沒有對你用心。我圖什麼,還不是心疼你在秦府過得不如意,想叫你爭口氣,堂堂正正挺直了腰桿做人嗎?可你都做了什麼?私相授受,這是君子該做的嗎?不過才參加了秋闈你便覺得自己了不得了?還是你覺得自己一定能夠拿下解元,所以就有資本放縱了?你貪玩也好,縱情也罷,但為何要去招惹人家千金小姐!為所欲為,這豈是君子之道!」
  「我喜歡她也不可以嗎?」秦翊陡然抬頭道了句。
  「可以。」容嫣顰眉道,「但是喜歡要用這種方式?虧你讀了這麼多年的聖賢書,你這麼做對得起人家姑娘嗎?」
  「可我不這麼做就沒機會了。」秦翊急切道。「我知道吳夫人去了葉府,她定是想把她說給葉家二少爺。我知道我眼下比不及他……」
  「既然如此,你就不該幹預,喜歡就該成全對方。」
  「不對。」秦翊反駁,「喜歡應該是兩情相悅,她不喜歡葉寄臨。」
  「如果沒有你出現……」
  「可我已經出現了。」秦翊截了她話。她驚訝,隨之神情越發牴觸。他嘆息解釋道:「這就是命,我出現了,我們心悅彼此。我知道我現在不如葉寄臨,但五年後我未必不如他,可是吳奚等不了了。我為自己爭取,我不覺得錯。」
  「可你這樣讓彼此陷入難堪,是自私啊。」
  他不言語了。容嫣無奈,十五歲的少年,她能理解他的衝動,但衝動不是理由。「如果你真喜歡她,就該為她著想,不是隻想你自己。」
  「嗯。」秦翊驀地抬頭,粲然而笑。「我知道該如何做了,我不會讓嫂嫂您失望的。」
  但願吧。如今他們沒關係了,即便有,他已經到了能夠自己做決定的年紀,她管不得他了。容嫣微微頜首,見門外容煬已經來了,她迎了出去。走到門口她頓住,回首望了眼秦翊平靜道:「再說最後一次,你兄長已經娶妻,日後別再叫我嫂嫂了。」
  說罷,便扭頭去拉容煬,就在姐弟二人離開的那一瞬,身後人低聲笑道:「早晚還是會叫。」
  聲音不大,可容嫣還是聽了個清楚,她猛然轉頭,不可思議地對上秦翊那雙純澈的眼睛,他依舊笑容純真地望著她,讓人摸不透他到底在想什麼……
  姐弟二人許久沒單獨在一起了,飯桌上,瞧他滯滯扭扭地,容嫣撇嘴笑了,道:「想說便說,與姐姐還忌諱?」
  「我就是太想你了。」 容煬咧嘴一笑。「眼下科考結束,我可算能歇歇了,可我還是見不著你。」
  「怎麼?在葉府待得不好?」
  「好著呢。可再好也抵不過親姐姐,我就是想你。」容煬囁嚅道。
  可也是,他也不過才十三歲,每日要過著寄人籬下的生活。明明答應過他不學業有成自己便不嫁的,還沒待他鄉試開始,自己便撇下他了。容嫣給弟弟夾了菜,溫柔道:「好。等六小姐出嫁,英國公府忙過這段日子,我便與你姐夫商量接你來住段日子,姐姐也想你。」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9-21 00:13:03

第十章

  容煬興奮點頭,討好似的給姐姐盛湯添菜,瞧他高興的模樣,她又想到了秦翊。有親人如同沒有,哪個不是可憐的。
  還要回葉府報喜,吃過飯容嫣便讓弟弟回了,容煬想拉姐姐一起去,容嫣搖頭。推脫道:改日吧。便遣人送弟弟。
  難得出來,容嫣不想回去太早,便繞的皇城主街。路過燕歸坊,鶯鶯燕燕之聲不絕於耳,曲調婉轉抑揚,唱盡浮華與清歡。
  其實容嫣聽不大懂,可被這珠圓玉潤的唱音勾著,被這縷縷桂香引著,她轉進去了。秦晏之曾說,「容嫣」最喜歡這的曲子;不過於她而言,印象最深的卻是這裡的蓬燕糕,那是虞墨戈常給她買的。
  容嫣帶著楊嬤嬤去了二樓包間,好巧不巧地,偏就是正月十五陳氏帶她來的那間。那是陳氏第一次給她相親,也是她第一次見姑姑,更是在京城第一次於他會面……一晃大半年過去了,她竟真的嫁他了,不僅嫁了,還有了個小東西。
  四個月了,容嫣的肚子已經微微隆出了個不易察覺的弧度。小東西偷偷在長,連個動靜都沒有。和他父親一個脾氣,做事悄無生息地。難不成真的是個男孩?
  想到日後一個高高挺拔的大虞牽著一個小小團子似的小虞,容嫣忍不住笑了,越發覺得可愛得不得了,恨不能小東西馬上出來才好。
  正想著,眼神瞥見窗外天井處的一抹月白,她微微怔住。定睛再瞧,可不就是小東西他爹,她自個夫君嗎!
  她下意識去召喚,然看見他身後的陌生面孔又縮回來了,眼見著他們進了天井對面三樓閣間。
  今兒不是應該在都察院嗎,怎來這了?
  容嫣看了眼楊嬤嬤和門口的侍衛,眉頭不由得蹙了起來……
  「……通政司把票擬呈上去,荀正卿以為萬無一失,豈知竟毀在了貴妃手裡。批紅沒過,徐井松去不了浙江了。」虞墨戈給陸延真斟茶道。
  陸延真接過茶,言謝。「為何?邵氏不是向來聽從首輔的嗎?怎突然改了主意。」
  「因為她想讓我去。」虞墨戈淡然道。
  「這……」陸延真驚愕,忽而想到了前些日子皇后千秋宴所發生的事。坊間傳言貴妃欲害皇后,是虞少夫人幫皇后躲開了一劫。雖後來皇帝澄清,是尚膳監的小太監所為,杖斃了幾人後便再不提此事了。可大夥並不買賬,貴妃圖謀不軌的謠言越演越烈,她必然要記恨皇后,連帶著把虞少夫人也記恨了。
  「難不成這事,真是因少夫人……」陸延真脫口道。
  虞墨戈笑了。「你這才回來幾日怎也犯上糊塗了,哪裡是衝著容嫣,她是衝著我。」他盯著杯裡的茶沫,平靜道:
  「皇后那日當著眾人面籠絡容嫣,便是要逼我站隊。果然,她目的達到了,不管首輔如何認為,貴妃是如是想了。所以她不叫徐井松南下而調我,不過是給皇后難堪,去其羽翼。豈知她是中了皇后的計,皇后巴不得我去呢。我去,不但解決了我這個潛在的‘危險’,還破了荀正卿的計劃。」
  「如果沒有荀正卿,貴妃根本算不過皇后。誰曾想到往日敦親純善的皇后城府竟這般深。」陸延真感嘆道。
  「都是被逼出來的。況且與敬王聯合,她聰明必然有助於敬王繼承大統。」虞墨戈淡淡應。
  陸延真可不這麼認為,冷哼道:「聰明?這都算計到你頭上了。」
  虞墨戈看了他一眼,勾脣而笑。皇后可沒他們想得那麼簡單。不過眼下她不是重要的,荀正卿才是。
  荀黨聚集沿海,均是抗倭主力。倭寇一日不剿滅,朝廷對他們的倚賴便一日不能松懈,他們都是荀正卿的護身符,他哪裡捨得倭寇盡剿。所以,這也是他的軟肋。
  「你真的要去?」陸延真又問。「昌平侯世子呢?」
  「他不行。抗倭與征討不同,我若去必然是以副都御史的官職兼任總督,督統一方軍務。況且西北未平,而前些日子聽聞山東寧王有異舉,京城離不開他。而且,算我私心,他將與家妹完婚,不忍他離京。」
  「那你捨得?」陸延真無奈。他可是知道這位少將軍如何珍視他那位嬌妻的。
  虞墨戈聞言,笑而不語。唯是捏著那盅茶沫已盡的陽羡,細品慢呷……
  擔心妻子又等自己在羅漢床上睡著,虞墨戈提早回來了。容嫣見了丈夫含笑迎上來,幫他更衣淨手,又端了水來。
  虞墨戈接過杯子,摸了摸妻子的頭問道:「不必辛苦,由下人來便好。」
  「我是你妻子,凡事都由他們做了,還要我作甚。」容嫣笑眼彎眯,忽而又顰眉問:「怎麼?可是嫌我伺候得不好?」
  「哪裡敢啊!」虞墨戈挑眉,抱住了妻子貼在她耳邊道:「我是受寵若驚,喜歡還來不及呢。」
  容嫣抿脣笑了。「喜歡,那我便日日如此,可好?」
  「好。」他柔聲應道。見妻子又忙著要去為他布菜,他一把將她拉了回來,警覺道:「你今兒不對啊,這麼開心可是有何喜事?」
  「有啊。」容嫣展眉道:「容煬中榜了。」
  「還有呢?」他含笑繼續問。
  還有?容嫣凝眉,隨即溫婉而笑,拉著他進了稍間。她推他坐在圈椅上,她撒嬌似的主動坐在了他雙腿上輓住了他的脖子,笑容清媚,雙眸楚楚盯著他錯也不錯,恨不能把他刻在眼底,封印在心裡。
  這赤裸裸的目光撩撥的虞墨戈心癢,他摟著她腰捏了一把,笑道:「說吧,到底賣的什麼關子。」她可不會無故撒嬌的。
  容嫣炙熱的目光越來越溫柔,柔情似水,把人心都看化了。她默默抬起他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良久,笑著道了句:「他今兒動了。」
  「呵。」虞墨戈忍不住笑出聲,只覺得妻子憨得可愛。「他才多大就動了。」
  容嫣凝眉不悅。「真的動了,下晌小憩,他像小魚倏地一下就過去了。我以為是錯覺,可他來去了好幾次,楊嬤嬤說,那真的是胎動。」
  「真的?」虞墨戈也不禁好奇。手直接從她衣襟裡探了進去,撫摸著她的小腹。
  往昔他對這個看不著觸不到的小東西沒有任何感覺,可今兒他真的摸到了,她肚子果真隆起來了,而且他會動,他是真的存在的……
  一時間清冷沉靜的人竟也歡欣得像個孩子。看著他,容嫣笑容凝住,她枕在他肩頭輕聲軟語道:「你喜歡他嗎?」
  「嗯。」
  「那你捨得他嗎?」
  虞墨戈手微僵,還未來的及開口,她繼續問:
  「你捨得我嗎?」
  「你捨得我嗎?」
  容嫣靠在他肩頭又問了句,他不言語,熱掌緩緩地在她小腹上摩挲。二人如是僵持了半晌,她抬起頭看著他,從峻峭的眉,到英挺的鼻,最後落在顏色淡淡的薄脣上……
  都說薄脣無情,薄倖冷淡,可她偏就喜歡他這雙脣。她靠近他,在他溫軟的脣上落下一吻,他愕然蹙眉,對上她的視線,他目光溫柔幽邃。這雙眼她也喜歡,她吻了他的眼,可這鼻她也喜歡,還有額,還有精緻硬朗的下巴,還有他的臉頰……
  好像沒有她不喜歡的地方,唯獨他耳根下的傷疤,那是他在戰場上留下的……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9-21 00:13:13

第十一章

  她愛惜地捏了捏他的耳朵,纖纖細指插入他的發間,抱著他的頭幽幽道:「怎麼辦,我舍不得你,我……」
  話沒說完,連同尾音陡然被他封住了,雙脣相觸,輾轉纏綿。可他越是想把她話堵住,她越是要告訴他,她就是舍不得——
  她抱緊了他,小舌頭挑過他薄脣皓齒,引著他,掠奪他,霸占他,和他糾纏不休。動作不算靈活,但足夠熱情激烈,好似卯足了勁要把他降服一般,瞬間點燃了血液,沸騰澎湃。
  虞墨戈徹底怔住了。他從來都不知道自己內斂的小妻子竟有這般激烈的情感——
  她才不管,她說過,她是個自私的人,她占有欲很強,她喜歡的絕不分享,尤其是他。不分給任何人,不分給任何事,他只能是她的。
  什麼理智,什麼道義,什麼宏圖,什麼忠貞,什麼朝堂……統統都是扯淡,她就是不放他,誰也別想奪走他!
  扣在他發間的細指輕動,她將他玉冠解開了,墨發瞬間被釋放。如同他壓抑的慾望,再容不得被忽視,登時爆發。他猛地將她扣向自己滾燙的身子,用同樣炙熱的方式回應她,霸道地闖入,直衝霄漢,將她吞沒占有……
  她究竟還是抵不過他,癱軟地敗下陣來,嬌柔地埋在他肩窩,化作了春水似任他狂風吹拂,波翻浪涌……
  良久,他抱著筋疲力盡的她回到床上,撩起她腮邊粘了汗跡的發絲,在她潮紅的小臉上親了親,她順勢攬住了他,二人相擁躺下。
  她呼吸未勻,帶著略重的喘息道:「我今兒去燕歸坊了……」
  「嗯,我知道。」他淡淡應。
  她微頓,隨即恍然。對啊,他一直派人暗中跟著她,自己的一舉一動他怎會不知。包括她在門外聽了他和陸延真的談話,九羽雖默認,但不可能幫她瞞著他。
  「你真的要去浙江?」她小手扣在他胸口,抬頭問。
  二人對視,被妻子那雙晶亮的星眸盯得說不出話來,他頑笑伸手遮住了她的眼睛,長睫在他掌心眨動,癢癢的。
  她推開他手,又問了一次。
  「兵部上書了,但司禮監還沒批紅。」他笑容輕鬆道。
  她才不信他真的輕鬆,牽掛那麼多,如何輕鬆。她又躺回他臂彎裡,柔軟微涼的小手在他腰間撫摸,偶然摸到胯骨上方的一處半指長的疤痕,她停住了,覆在那久久不肯離去。
  「這是怎麼傷的?」她輕聲問。
  他猶豫片刻,應道:「在天鎮營救先帝時落下的,韃靼的箭穿透鎧甲擦肉而過,所幸沒傷到骨頭。」說著,他玩笑似的補道:「技術不佳啊,再偏半寸我可能此生都站不起來了……」
  她手突然僵住,隨即狠狠地掐了他一把,沒留情。可掐了也不解恨,她伏在他袒露的胸前咬了一口,留下兩排淺淺的牙印。
  他突然笑了,捏住她小下巴晃了晃。「你還真夠狠。」
  「我再狠也沒你狠!」她撐著他跪坐,垂眸看著那排牙印,深吸了口氣。
  「去吧!」
  他沒聽清,拉著她手問:「什麼?」
  「我說如果一定要去,你便去吧,不必擔心我……」她翻開他手掌,一根根手指挲著,指腹和魚際的薄繭觸感清晰,棄武這麼多年都沒淡,她知道他從來沒放棄過。
  她抬眼看了看博古架最上方托座上的那把雁翎刀,完全想象得出震動山河的鼉鼓聲中,與日月同高的旌旗下,虞墨戈橫挎秋水的氣勢,英武凜然,眼若流星般炯炯威懾眾生。
  他是天上麒麟,文墨根本困不住他……
  她還記得識他伊始,徐井松規勸他的話。當初她也想說,只是她沒立場,如今她是最親近的人,她更不該因為自己的私心攔著他。
  喜歡是不捨,但也是成全。
  沒有什麼比成全他更讓她滿足的了。只是,仍有點難掩的失落……
  不是有點,是很多,多得都快把她淹沒了。她彆扭極了,窘得撲在他胸口把自己藏了起來,任他如何叫她都不肯起來。
  從激情到釋然,他完全明白她的心路歷程。她在為他想……
  有妻如此,夫復何求。
  虞墨戈心裡好不過暖,可看她嬌憨的模樣又想笑,明明舍不得還非要委屈自己,就算她想成全他,也得問問對如今的他而言什麼才是「成全」。
  他把她拉進懷裡,捧著她小臉柔笑道:「我也舍不得啊……」
  京城秦府,秦晏之接待了前來恭賀小少爺高中解元的同僚友人後,闔家為秦翊慶賀。闔家,也不過是就秦晏之,荀瑛,和秦翊自己而已。
  荀瑛雖及不上容嫣用心,但對這個小叔也算過得去,面上和秦晏之離心離德,但該為小叔慶賀她也沒半點敷衍。
  晚飯後,無話再對兄弟二人講,荀瑛兀自回了正房,而秦晏之則去了書房。自打在寺廟遭遇容嫣夫婦後,荀瑛便把秦晏之的東西搬到了東廂房,二人從掩飾到光明正大地分居了。所以他時而宿在東廂,時而留在書房。
  秦翊沒回後院,而是跟著兄長去了書房。秦晏之囑咐了他日後的課業,便聞弟弟道了句:
  「兄長,我要提親。」
  秦晏之愣住,盯了弟弟,忽而笑了,打趣道:「人生四喜,後兩者便是‘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不過人家那金榜可是狀元郎啊。你這不過才中了解元便想著娶親了?莫急,再等兩年,兄長必定為你尋位良淑千金,說門好親事。」
  「謝兄長操勞,眼下便有。」秦翊鎮定道。
  秦晏之驚住,警覺問:「你可是中意哪家的小姐了?」
  「是。」秦翊爽朗而答。
  「誰家?」
  「山東知府吳鳳庭長女,吳奚。」
  秦晏之蹙眉,不過片刻便恍然懂了。「英國公府的表小姐,虞大人表妹,對吧。」那姑娘他見過,在寺廟,容嫣身邊。
  「是。」秦翊坦然,面不改色。
  秦晏之冷笑,哼道:「秦翊,你是不是故意的。」他瞪著弟弟,眼眸越發地寒了。「你明知道我和容嫣不可能了,這是要‘另闢蹊徑’?」
  秦翊對視兄長,從容得超乎想象,他嘴脣輕碰:「是。」
  「秦翊!你就那麼在乎容嫣?」秦晏之摔掉手裡的筆,墨點甩出去,在秦翊霜白的直綴上濺了鋒利的一筆,像條刀傷。
  秦翊低頭看看,笑了,平靜道:「比您想象中要在乎得多。」
  弟弟的一舉一言讓秦晏之驚恐,搖曳的燈光下,他臉色扭曲。「秦翊,你,你莫不是……你喜歡容嫣?」
  「喜歡。」
  「秦翊!」秦晏之簡直崩潰了,壓抑著吼道:「你怎麼可以,那是你嫂嫂!」
  秦翊望著兄長,忽而笑了,語氣無奈道:「兄長,您想多了吧。我喜歡她,因為她是我最親的嫂嫂,而且她永遠是我嫂嫂。」
  秦晏之啞口,目光窘然落在他衣衫的墨跡上,情緒漸漸平息,冷漠道:「這麼說,你就是為了能夠繼續她做你嫂嫂,才要娶吳家小姐?」
  秦翊猶豫片刻。「算是吧。」
  「秦翊,你混啊!你當婚姻是鬧著玩的嗎?」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9-21 00:13:23

第十二章

  「我沒胡鬧。」秦翊鎮定解釋,「我對吳家小姐有好感,許沒那般深刻,但這不妨礙我娶她。情不深,但意真。我是真心實意要娶她為妻,而且不管現在還是日後,我都會加倍對她好,絕無二心。不論我們的結合是因為什麼,她都是我妻子,我會做一個丈夫該做的,寵愛她,珍惜她,讓她此生都不後悔嫁給我,這是我的責任。」
  秦晏之簡直不知道自己這個弟弟腦袋裡到底想的是什麼,他無可奈何道:「夫妻之間便是責任嗎?」
  「不是嗎?」
  這一句反問再次讓秦晏之無言以對。對啊,夫妻之間沒有責任還叫夫妻嗎?可不應該僅有責任啊。感情呢?
  「我知道兄長您顧慮什麼。眼下我們是沒有感情,可日後未可知啊。您這樣想,即便我不娶她,日後您給我說了親事,還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和那姑娘怕是連面都不用見,更是何談感情?到不若我和吳奚,起碼現在對彼此還有好感。而且感情是需要相處的,日久才會生情。」
  秦晏之搖頭。「不行,我還是覺得你這是利用。你就能保證一定會對她生情?」
  「能。」秦翊站在角落裡,燈光打在臉上,晦暗不明。他寒聲道:「兄長,您要知道人和人之間不是只有愛慕這一種感情。我不能保證我會愛得刻骨銘心,但我說過了,我會做一個丈夫該做的,甘願為她付出,絕不讓受半點傷害,與她相守一生。」
  相守一生。秦晏之突然覺得好生諷刺。不管弟弟是有意無意,他是句句戳中自己的痛處。這話說的不是自己又是誰?
  和容嫣成親五年,他是她的丈夫,卻根本沒有擔起一個做丈夫的責任,他一直在逃避。若如秦翊所言,他對她有一絲疼惜,他們也不會走到這步。明明可以互相扶持廝守一生,如今卻帶著無盡的悔恨和愧疚。
  當時的自己為何就意識不到那是自己的妻子呢?
  秦晏之被弟弟的一番話帶入苦悶之中,久不能自拔。他垂目擺了擺手,嘆道:「這事還要斟酌,容我再想想吧。」
  秦翊知道他苦慮什麼,並不在意,唯是疏朗道:「您慢慢想,不過您沒得選,吳奚我娶定了,我今兒來只是與您知會一聲。」說罷,也不待驚愕兄長反應過來,他又道:
  「兄長,我也勸您,對您夫人好些。我不想拿她當嫂嫂,但您娶了她便不能不拿她當夫人。她是你妻子,她沒半點對不起你的地方。你已經負了一個了,還想再負一個嗎?別到她也走了,你才知道追悔莫及。」
  話甩下,秦翊揖了一揖,挺拔著脊背徑直推門離開了。
  秦晏之思緒亂成一團,過往今夕未來攪成一團,他甚至都提不起精神顧及弟弟所言提親的事。他撿起地上的筆,羊毫筆尖劈了,湖穎金貴,瞧這樣子是再不能用了。這筆還是父親從善璉得來的,他有點悔,但來不及了。
  他望了那筆良久,終了深吸了口氣,扔下。遣下人拾掇好書房熄燈,他兀自朝正房去了……
  正房西稍間裡,荀瑛方洗漱罷,正要上床歇下,突然見秦晏之闖進來嚇了一跳。她嗔怒地剜了門口的小丫鬟一眼,小丫鬟瑟瑟低頭,下巴都垂到胸口了。
  「你不用怪她,是我執意要進來的。」秦晏之道,隨即遣小丫鬟關門退下。
  荀瑛急了。「你進來做什麼?」
  「我房間我不該來嗎?」他淡然道。
  她冷笑。「你房間?好。瓔珞!」她喚了一聲,門口的小丫頭又惶惶進來了。她咬著牙道:「把東稍間的床給秦大人鋪好。」
  「不必了。」秦晏之打斷她。「東稍間的床我搬出去了。」
  呵。荀瑛要氣炸了。他這算什麼意思?鐵定了要和自己搶房間,好,給他。「您請,我去次間成了吧!」說罷,連被子都沒拿,揀著剛褪下的外衫,恨恨地瞪了他一眼朝次間去了。
  秦晏之頓了片刻,跟了過去,還沒邁出稍間便見她整個人氣呼呼地縮在貴妃椅上,小小的一團,好不委屈。秦晏之心突然一慟,兩年前的那幕再現——曾經的她也是為了躲他,蜷在外間的羅漢床上,可憐得讓人心疼。
  他後悔當初沒邁出那一步,今兒還是這個門檻,他遲疑不決,終了邁了出去……
  突然被抱了起來,荀瑛嚇得驚呼一聲,無意識輓住他脖子。隨即反應過來,連推帶搡地掙扎要下來,撕扯間她不小心撓到他右下頜,秦晏之疼得嘶了聲,兩條血紅的抓痕立現。
  荀瑛驚恐呆住,然秦晏之卻似什麼都沒發生一般,幾步便回到床邊將她放下。
  「秦晏之!」荀瑛怒吼著竄了起來,還沒坐穩便又被他按住,隨之抱著她躺了下來。懷裡人努力掙扎,偏就掙不開,往昔瞧著文弱的人哪來的力氣。
  秦晏之被她掙得耐不住了,卻唯是貼著她柔聲道了句:「睡吧,往後我再不走了。」說著罷,他猶豫著,頗是木訥在她頭輕輕地吻了下。
  這一吻,把荀瑛徹底定住了,她簡直不敢相信,一動不動。半晌過去,頭頂呼吸聲可聞,她確定自己不是做夢,心裡防線徹底坍塌,她哇地一聲竟哭了。
  她越哭越烈,秦晏之慌了,他哪哄過人啊。無從開口更無從下手,只得僵硬地摟著她,胳膊緊了緊……
  夫人哭了,門外的瓔珞可笑了。夫人大人總算和好了,她心裡無比踏實,悄悄暗了燈火,退出去了……
  然除了她,遊廊幽暗處還有一人在笑——
  庭院裡的燈籠被廊檐遮擋,光線在秦翊臉上劃下黑亮分明的界限,半張臉都在陰暗中瞧不見他神情,唯見幽光裡的脣角微勾,浮出一絲莫測的笑……
  秦翊一早便來給兄嫂問安。正房裡,荀瑛給秦晏之理著系帶,這些日子的憔悴一掃而盡,臉頰多了兩抹紅暈,顯得氣色極好。
  倒是秦晏之,眉心微攏,盯著面前忙活著的妻子若有所思。
  「兄長,早。」秦翊淡然道。
  秦晏之望見弟弟,眉心越發地深了,凝了抹不自在的窘迫。不過秦翊只當沒瞧著,目光對上荀瑛,笑容粲然,招呼了句:「夫人今兒氣色真好。」
  這話一出,荀瑛臉更紅了,抿笑睨了他一眼,再望向秦晏之時,幸福無限。秦晏之錯開目光,對瓔珞道:「去吩咐下人準備早飯吧。」
  秋闈前,秦翊一直在府學和國子監,每月只回來一次,坐不過兩個時辰便走了。和兄嫂同桌用餐的次數屈指可數。
  荀瑛一早聽嬤嬤道,昨晚小少爺去書房和大人說了些話,大人才回的正房。想來必是秦翊說和的,於是她看著小叔越發地親昵了,不住地勸他多吃些,還特意讓嬤嬤給他盛了碗蓮粉燕窩羹送到他面前。
  秦翊恭敬接了。「謝謝夫人。」
  荀瑛斂笑,嗔道:「我和你兄長成親這麼些日子了,你總該喚我聲嫂嫂,夫人夫人地稱呼著,怪見外的。」
  秦翊彎眉,笑意溫潤。「都說長嫂如母,您不過才大我兩歲而已,可面若桃李,瞧著比我還小呢,我哪喚得出口。」
  好歹成婚半年了,還是頭回知道小叔嘴這麼甜,荀瑛一時赧顏笑了。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9-21 00:13:34

第十三章

  不要說她,連秦晏之這個做兄長的也不知道弟弟這麼會哄人,於是看著他的目光越發地警惕了。這可不是他的性子——
  見兄長望著自己,秦翊猶豫著道:「兄長,昨晚的事,您想的如何了?」
  秦晏之盯了他須臾,搖頭道:「日後再說罷。」
  話落,秦翊眉頭皺了起來,荀瑛看得好不心急,問道:「什麼事啊?可能與我說說?」
  秦翊猶豫著,低聲道:「我想提親。」
  「好事啊。」荀瑛欣喜道,看著丈夫問,「為何還要等呢,說說,是哪家姑娘?」
  「還是算了吧。」秦翊撩眼皮看了眼兄長,悻悻道:「還是聽兄長的吧。」
  「為何非要聽他的?」荀瑛不忿道。
  秦翊苦笑,語氣無奈道:「我自幼無母,嫡母身子不好,一直靜養;父親南巡,而祖母又在通州,年歲大了行動不便。這事總不能勞煩祖父,所以除了兄長,這世上我也再無人可依靠了……」
  少年本就長得俊,失落起來更是絞著人心,好不酸楚。
  荀瑛搖頭,疼惜地嘆了聲。「這話怎說的,你還有我啊,你都說長嫂如母,況且這本就是女人家張羅的事,求你兄長作甚。放心,有嫂嫂在,我幫你。」
  「真的嗎?」秦翊瞪大了眼睛迫切道,瞧著他興奮的模樣,荀瑛心都被點亮了。篤定道:「那是自然。」
  秦翊好不激動,一改往日的鎮定,滿目感激得像個孩子,竟手足無措起來。他越是這般,荀瑛那股子天性的同情越是被激發,笑意柔和。
  到了此刻,秦晏之突然好似明白弟弟一反常態的目的了,包括昨晚的話……他暗自冷笑,竟被個小孩子算計了,他無奈搖頭,深嘆了一聲。
  然眼下荀瑛才沒功夫關注她,追問道:「你中意的到底是哪家的小姐啊?」
  「山東知府長女,吳奚。」
  荀瑛茫然,不是京城的她還真不認識。
  秦晏之冷哼,補了句:「英國公府的表小姐。」
  英國公府?荀瑛瞬間頓住,神色掛了幾分尷尬。寺廟發生的那幕再現,她想起來了。
  看著蹙眉的她,秦翊哀嘆了聲。「我知道夫人如何想的,人家是吳家嫡女,英國公府的表小姐,我不過是庶出,若非兄長扶持,我一無所有。」說著,他自嘲似的冷笑,「也一無是處……」
  「休要這般妄自菲薄,你可是金榜題名的解元,前途無量。」荀瑛定了定神,平靜道,「這事容我再想想。不過你放心,你是我小叔,我們是一家人,我必會盡全力成全你的。」說罷,她淺淡笑笑,顰起的眉心蓄了抹思慮。
  秦翊再次言謝,悄然瞥了眼兄長,恢復他該有的淡定,勾了勾脣角……
  南行的詔書一直沒放,到底是去還是不去,虞墨戈始終也沒撂下準話,容嫣不好追問,只能在心底做最壞的打算。
  爭暖和昌平侯世子的婚事定在九月底,起碼在這之前虞墨戈不會走。
  這些日子,為避嫌容嫣盡量少與虞瑤所在的跨院走動,整日都跟著寧氏一起籌備爭暖的婚事,事無巨細地跟著婆婆學,極是認真,也幫寧氏料理了不少細節上的事。除了晚上回繁縷院,她陪寧氏的時間竟比虞墨戈還長。
  婆媳本就沒什麼矛盾,這段日子齊心忙活,不但芥蒂解除,倆人越發地親近了。
  有葉府協助,容嫣的紡織業發展得有條不紊。關於賬務上的事她偶爾也會咨詢婆婆,坦然相對從未所有隱瞞,寧氏欣慰容嫣的信賴,容嫣也佩服寧氏理財手段。
  「你仔細學著,日後這公府中饋早晚要交到你手上。」寧氏一面理著賬簿給爭暖算計嫁妝,一面對兒媳道。
  容嫣為她研墨,笑應。「不是還有大嫂嗎,前幾日樾哥兒回來,我瞧她精神好多了。」
  寧氏手裡的筆微頓,平靜道:「她不行,我了解她。她眼下是看開了,實則心裡這個結還是打不開,她管不了這個家。」說著,溫慈地看了眼容嫣的肚子,柔和道:「國公爺指定這孩子是未來世子,其實還不是要把公府交到墨戈手裡。這孩子是個福星……」
  不止孩子,他們一家三口都是有福氣的。寧氏又想到了長子,雖然虞墨戈沒對任何人講出虞晏清的身世,但她心中有愧,於是語氣似帶了三分哀求道:「嫣兒,日後你若當了家,看在母親的面子上,勞煩你照拂你大嫂和虞樾,莫要記恨他們。」
  這話好不傷感,容嫣忙安慰道:「瞧您說的,都是一家人我記恨他們作甚。再說樾哥兒回來還特地來繁縷院給我道歉,這小半年不見,變化可是大呢。」
  虞樾是變了,穩重多了,但道歉這事怕還是他母親讓他去的。程氏被嬌寵慣了,任性脾氣急,可平心靜氣時她也不是看不出深淺,容嫣在這個家的地位她清楚得很,心裡不論如何想,面上她知道該如何做。
  寧氏只希望大兒媳能夠一直清明下去,別犯渾才好。只有她和虞樾安穩,流放邊疆的大兒子才能踏實。想著,她長嘆了聲:「也不知他們一家人,可還有團聚那日。」
  聞言,容嫣心咯一下,研墨的手定住。她想到了寶靈寺裡撤下的虞晏清的長明燈……
  「怎麼了?」寧氏瞧她臉色忽變,忙問道。
  容嫣掩飾地笑笑,隨即道:「小東西好像動了。」
  「真的?」寧氏驚喜道,「這還不到五個月便這般不老實,看來還真是個小世子,隨他父親。我懷墨戈時,還差一月便要生了,他日日在我肚皮裡翻騰,迫不及待地要出來,終了可不就是提前了半月……」話說到這,她眉頭又皺了起來,嘆聲:「……你這都快五月了,也不知墨戈如何打算的。」
  話題被轉開了,容嫣鬆口氣,笑道:「您放心吧,他能耐著呢。」
  寧氏被她逗笑了,點了點她。「傻媳婦,也就你這般信任他,他可是……」
  「我可是什麼啊?」門外幽沉之音傳來,二人偏頭望去,虞墨戈來了。「母親,您想說我什麼?」他含笑問。
  自打娶親後,虞墨戈整個人都明朗多了,經了容嫣調和,母子關係也親密不少。她欣慰地看著小兒子,笑道:「你可是好福氣,娶了個好媳婦!」
  「母親一語中的,所言極是。」虞墨戈淡笑道,「不過,這話往後可不能當著她面說,不然她可是不拿我當回事。」
  「人家何嘗不拿你當回事了?」寧氏嗔笑道。
  虞墨戈看著嬌妻,學起往日撇嘴的樣子,佯做不悅道:「你瞧瞧她,整日賴在望峴院,我這都從府衙回來有一陣了,左等右等不見人。為妻者,不恭迎自家夫君便罷了,還晾我這般久,您說她可拿我當回事了。」
  喲,合著是在這等著自己呢!寧氏無奈,自己居然還當真了。他這哪是在說妻子,這分明是在埋怨自己扣住了人,礙著他們小夫妻。
  寧氏瞪了兒子一眼,含笑對兒媳道。「你快回吧,不然我罪過可就大了。」
  「母親聽他胡說,他往日都得酉時才回,今兒是他提前了,怨不得別人。」容嫣瞥著丈夫勸道,可手裡的墨錠已經放下,朝丈夫靠近。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9-21 00:13:45

第十四章

  寧氏慈笑擺了擺手,遣他們回去了。
  二人出瞭望峴院,才走進通往繁縷院的遊廊,虞墨戈一把將妻子打橫抱了起來。容嫣嚇了一跳,嗔道:「你這是做什麼,快放我下來,都被人看到了!」剛說完,只見東院老太太房裡的兩個小丫頭迎面走來,瞧見二人掩笑垂頭,福身避讓。容嫣都窘死了,趕忙把臉遮住。
  可遮了又如何,誰還不知道是她啊!虞墨戈覺得好笑,佻然道:「看吧,我抱我妻,有何不可?」
  「這又不是別院,只有你我。沒個正經,也不怕傳出去被人家笑話。」容嫣埋在他胸口怨道,下意識攥緊了他衣襟穩住。
  虞墨戈滯了片刻,忽而道:「你可想回別院?」
  「什麼?」容嫣問,瞬間反應過來他說的是哪,除了宛平別院,還有哪。
  往日一幕幕浮現,曾經那種對彼此的悸動再次涌來,容嫣不得不承認,她對那段日子有所留戀。她抬起頭看著他,期待道:「我們要回去嗎?」青窕已經出了月子,再休養一段日子便要回宛平,那是不是她也可以和她同回,還有鄭莊頭那裡,她好久都沒回田莊看看了……
  「我們真的要回去嗎?府衙走得開嗎?」
  二人對視,虞墨戈笑笑沒應,唯是抱著她目視前方繼續往回走。容嫣看著他緊繃的下頜,只覺得他那個笑好不勉強。
  她凝眉不解,朝他懷裡貼得更近了。他衣襟被她攥得緊,懷裡好似有東西一直在硌著她手。她偷偷瞄了一眼,是本硬冊子,明黃的封面,龍紋錦帛裝裱……她好像猜到那是什麼了。隨著他行走,那冊子微動,一個恍惚的「浙」字映眼而入,她確定了……
  容嫣希望是自己看錯了,可方進門,虞墨戈便將詔書給了她。
  白字黑字赤朱印,再容不得她不信。
  「到底還是要去了?」她把詔書放回桌子上,淡淡道。
  虞墨戈不知該如何與妻子解釋。荀正卿之所以不倒,是因為荀黨的勢力盤根錯節,如網般,牽一發而動全身。然這張網大都集中於沿海諸臣,他們是抗倭主力,是朝廷的防護,皇帝動不得他們,自然更動不得荀正卿。
  所以這便是為何抗倭連連大捷,卻始終屢剿不盡。倭寇不能盡,一旦盡了,荀黨無所憑恃,荀正卿更是沒有了維持的資本。
  所以這是個倒荀的機會,不過荀正卿自然更清楚。貴妃攪了他的局,他沒能攔住皇帝,便只能從虞墨戈身上下功夫。他摸不透虞墨戈的心思……
  其實荀正卿也無需這般愁,畢竟兵權分離,雖統兵權在五軍都督府,但調兵權則在兵部,捏在他自己手裡,調哪方的兵,調多少的兵還不是他說得算,一切盡在掌控中。
  兵權分離,其結果便是兵不識將,將不識兵,可以避免擁兵自重,防患武將勢力割據。
  但問題是,虞墨戈不同,英國公府在行伍中如神話般存在,軍中沒人不識得他,況且統兵權可是握在昌平侯的手裡。他這調兵的魚符一放,只怕後果不堪設想。
  所以對虞墨戈南下,荀正卿也是有所顧忌的……
  見丈夫沒應聲,容嫣勉強笑笑。「我說過會支持你,必然不會干預的。」說著,她上前幫他換下常服,喃喃道:「你是以副都御使的身份兼任浙江總督,雖派你的目的是抗倭,但你本職依舊是督統一方軍民政務。你是封疆大吏,又不是要掛帥出征的將軍,我沒什麼好擔心的。我記掛的也不過是女人家的那些瑣碎,比如你出門在外吃不吃得好,可休息得好,不過想想你比秦撫台位置還要高,大夥指不定如何捧著你呢,我也沒這個擔心的必要……想來你眾星捧月地,還不得比在京城過得滋潤……」
  容嫣兀自說著,將衣服掛了起來。知她莫若己,虞墨戈明白她說這些揶揄的話不過是在放寬自己的心,他拉住她手笑了。配合道:「就一點都不擔心我。」
  「擔心。擔心虞三少您流連在外,便不想回這個家,不願瞧我這糟糠妻了。」
  「呵!好生的酸啊。」虞墨戈笑了,捏著捏她圓潤的小臉,「我還不知道你心眼這麼小啊。」
  「小著呢!」
  她笑笑,撇下一句,再不給虞墨戈開口的機會,轉身去吩咐嬤嬤布置晚飯了。她不敢再跟他聊了,心裡又酸又疼,她真怕一個忍不住把心裡話都說出來。
  從傍晚到入夜,她總是有意無意避開這話題,聊了爭暖的婚事,聊了她自己的生意,到上床時,她已經沒什麼話可說了,背對著他安安靜靜地躺下,睡了。
  躺了許久,二更梆子響起時,虞墨戈翻了個身,貼著她背把她拉進懷裡,他下巴抵在她肩頭,盯著她側容問:「睡了嗎?」
  「睡了。」她應。
  他微怔,隨即親親她絨絨的小耳朵,大手沿著她中衣衣擺探了進去,撩開錦綢的肚兜,直接覆在了她隆起的小腹上。她本就嬌小,小肚子的隆起整個被他的大掌包住,掌心的熱度暖了微涼的皮膚,她好不舒服,許是肚子裡的小東西也有同感,倏地有小魚劃過的感覺,很輕,但也很明顯。
  可她沒告訴他,依舊闔目佯睡,一動不動。
  他又親親她耳垂,頸窩,肩頭,吻細密且溫柔似水。他手上游,握住了她胸前的酥軟,輕揉緩動,親昵無限。她喉頭髮緊,可依舊緊繃著身子不動。
  「嫣兒。」他在她耳邊輕喚。「跟我說說話吧。」他想聽她說話,她這樣他心不安。
  可她不想說,嗓子澀得也發不出聲來。他手停住,她感覺得到他在頭頂看著她。
  「嫣兒。」他又喚聲,溫柔中夾雜一絲感傷。
  她終於開口了。「睡吧,明個十五你還得早起上朝呢。」說著,把他覆在自己胸前手拉了出來,理著被他弄亂的衣襟,朝裡挪了挪。
  身後,他許久都沒有聲音,好像連呼吸都聽不到了。她納罕,方想回頭看看,便被他一把扯了過來,壓在了身下。
  剛被理好的衣衫又亂了,不僅亂了,隨著他倉促的親吻,一件件被急迫地褪了下來。容嫣愕然看著他,驚得不住掙扎。他卻單手掐住她兩隻細腕,推至頭頂,另一隻手熟練地解開二人腰間的系帶,一個挺身,直直闖入。
  容嫣顰眉哼了聲,他停下來,溫柔地在她眉間親了親,壓抑著緩緩衝撞。
  慾望越是壓抑,越是噬骨。好不容易結束一次,慾望得已宣泄,可噬骨的感覺還是不盡。他捧著懷裡人親吻,埋在她胸前啃噬……真恨不能把她吞到肚子裡,揉進體內才好,這樣不管他走到哪都能帶著她,此生不離。
  容嫣感覺得到他慾望又起,沒拒絕,任他擺弄,可就是一聲不出。
  心裡突然有點涼,虞墨戈動作漸漸停下來。小心翼翼地給她整理後,抱著她拉過被子,她像只受傷的小貓,軟綿綿地窩在他懷裡,想找個安全的地方。
  明明是他把她傷了,可她還是無限依賴他,這種信任讓他心疼。她明明就不願自己走,偏要裝作堅強的模樣,她懂事得讓他生氣,很生氣,氣自己沒辦法讓她完全放鬆。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9-21 00:13:56

第十五章

  她就不能和自己撒個嬌,說她不想他走;埋怨他撇下自己,氣他不顧孩子……如果這樣他一定會花心思去哄她。可她偏偏就什麼都不說,這樣他更內疚。
  「嫣兒,對不起……」他親親懷裡人。
  她含糊應了聲,乏累得再挺不住,睡著了。夢裡,她恍恍惚惚飄到了海邊,廝殺聲中,眼前出現了一個熟悉又陌生的背影,那人手握雁翎刀奮勇殺敵,她不受控制地喊了一聲「父親!」那人聞聲轉頭,隨著陣陣刀光閃過,容嫣看清了,竟是虞墨戈!
  自打確定虞墨戈南行,容嫣每夜都在做這個夢,時而驚醒,嚇得她滿頭大汗。然再看到枕邊的他,她長舒口氣,鑽進他懷裡抱緊了他……
  詔書是下了,可因為荀正卿拖著,南行的日子始終定不下來,倒是爭暖的婚期先到了。
  成親頭一晚,爭暖興奮得睡不著覺,第二日一早天不亮便起了,兩隻眼睛竟帶了黑眼圈。寧氏看下人給女兒梳妝畫眉,竟出了神,不自覺眼圈紅了。
  容嫣進閨房時,寧氏單指試試眼角,含笑道:「你怎也來這般早,帶著身子多歇會。」
  「歇的日子有的是,爭暖大喜可就這麼一日。」容嫣含笑,把給小姑準備的賀禮送了來。她才揀出一對紅寶石牡丹耳墜子,便聽聞門外有歡笑聲。是程氏和孫氏到了。
  程氏看到容嫣微怔了下,笑道:「三弟妹來的可早。」
  「大嫂二嫂也早。」容嫣點頭。
  自打樾哥兒被送到衛所去,程氏便把自己關在後院養身子,平日裡孫氏會去陪她。丈夫都不在,妯娌兩個相伴。容嫣了解程氏的脾氣,所以越發覺得孫氏好性子。可後來聽寧氏道,她照顧程氏實則是三分體恤,七分情面,因為孫氏是程氏遠方表妹,無親無故,自小養在程府,孫氏嫁入英國公府也是程氏促成的。
  程氏看著容嫣手裡的耳墜子嘆道:「好精緻的紅寶石啊,這質地,琳琅閣可是少見。」
  一旁的寄雲笑了,回到:「這是皇后誕辰那日,娘娘賞給三少夫人的,說是進貢的。三少夫人想圖個好寓意,便給六小姐帶來了。」
  程氏嘖聲,對著驚喜的爭暖道:「到底還是你三嫂疼你,如是,倒顯得我們賀禮淺了。」
  「都是情義,哪來的輕重。」寧氏補了句。結果容嫣手裡的耳墜子給爭暖帶上了,端詳著如琬似花的女兒,她越發地不捨了。她終於想明白,想要去疼女兒的時候,她又要嫁了。
  眼見婆婆情緒不對,孫氏拿出一隻木柙插話道:「這是送你的,雖比不上你三嫂的,卻也是二嫂的心意。」說著,揀出木柙裡的鏤雕雙鳳金絲鑲嵌脂玉對鐲。鐲子很精緻,只是樣式有不算新。
  程氏瞧見,眉頭不禁蹙了起來。「你還真拿來了。」她對著孫氏嗔了句。「不是不叫你送這個嗎,當年的嫁妝,你還當個寶貝似的。人家爭暖身上哪個比不及你這鐲子,你在瞧瞧三弟妹送的,也不怕人家說你小家子氣。」
  這話說得是一點情面沒留,孫氏握著捏著鐲子的手僵在那。容嫣瞧得出她是在忍,只是她不知道為何要忍。
  爭暖看看二嫂,笑著接了鐲子,道了句「謝謝二嫂。」連個猶豫都沒有,雙雙套在了手腕上。
  程氏撇嘴,瞪了一眼孫氏便笑著給爭暖梳妝去了。
  天微亮時,老夫人徐氏也來了,後面跟著二夫人婆媳,三夫人,還有虞瑤和吳奚。
  吳奚見了剛剛披上霞帔,正帶鳳冠的表姐眼神痴迷,不由得笑嘆了句:「表姐真美。」
  爭暖透過銅鏡和她對視,臉紅了。而二夫人袁氏則噗地一聲笑了,「瞧把你羡慕的,你的好日子也快了。」
  府上都知道虞瑤有意和葉家聯姻,雖還未正式提親,不過也是日程上的事。而至於吳奚與秦翊的事,也只有老太太和寧氏婆媳三人知曉。
  眼下又提這話,吳奚瞥了母親一眼,別彆扭扭,臉色難看極了。袁氏還到她是姑娘家害羞,可程氏瞧著不對,她害羞,她娘虞瑤臉色怎也這般差!
  寧氏舍不得女兒就這般嫁了,於是在英國公府設宴,宴請賓客及迎親人後,再風光地將女兒送上花轎。所以迎親隊伍還沒來,親朋同僚倒是來了不少,虞墨戈隨二叔和孤鳴招呼。
  昌平侯世子這也頗是用心,爭暖雖是續弦,可排場上也不能差了。昌平侯府給足了體面,迎親隊伍頗是壯大,其聲勢趕超頭婚,連五軍都督府的前後軍大都督都跟來了。迎親的送親的並在一起,英國公公府簡直匯了半個朝廷。
  虞墨戈款待諸位同僚,容嫣則隨母親與嬸母嫂嫂們接待親朋女眷。
  英國公和老夫人已經高坐正堂,等著新郎來給奉茶。
  趙子顓身材頎高,一身大紅喜服襯得人挺拔俊朗,卻又帶著十足的英氣。他從馬上翻身而下,才穿過英國公府的儀門,便聽聞身後有唱和聲響起,眾人望去,竟是首輔來了。
  眾人有點怔,趙子顓也不例外。從朝堂上講,荀正卿和昌平侯是文官武職,無甚交集;從私下裡講,二人也沒什麼交情,所以他們可沒請他,也請不動他。
  荀正卿下轎,對著神情不解的新郎官道了賀,目光便對上了虞墨戈,他沉穩一笑,道:「我是來送親的。」
  送親那便是英國公府的客。虞墨戈沒含糊,坦然伸臂,淡定道:「謝首輔賞光,您請。」
  荀正卿瞄了眼趙子顓,含笑道:「今兒是世子大喜,自然新郎先請。」說罷,遣下人抬了賀禮,跟著趙子顓入門了。
  虞墨戈跟在他身後,神情略重。
  自己的成親他都未曾來過,家妹出嫁,他竟來恭賀,怕這目的再明顯不過了……
  首輔親自來送親,這超出了所有人的意料,大家都驚愕不已。本還歡慶的「半個朝堂」此刻一時沉寂了許多,紛紛對他施禮,不免拘謹了些。
  荀正卿也意識到了,微笑,略顯和顏道:「今兒可是大喜的日子,沒那麼多虛禮。」說罷,讓出焦點的位置,退到一旁。
  趙子顓穩步邁入正堂,對著主位上的英國公及老夫人行磕頭禮,奉茶。老夫人笑吟吟地遞上了封紅,趙子顓接下,又給寧氏行禮。
  寧氏看著女婿,嗓子有點緊,小聲道了句:「往後爭暖便交給你了。」飲下了茶。
  吉時未到,眾人入宴。虞墨戈請首輔入上席。
  荀正卿與老國公招呼,敬過酒後,便喚虞墨戈坐在了身邊。
  「你的喜宴未能參加,今兒恭賀,也算陪個不是。」荀正卿舉杯笑道,說著,飲下了。
  虞墨戈回敬,笑道:「首輔大人嚴重了,我大婚的賀禮您可是送到了,酒也喝過了。」
  荀正卿微怔,隨即反應過來。虞墨戈成親第二日,他可不是請過他,在棲雁閣,而且他的大禮便是左僉都御史一職。想來不過是幾個月前的事,如今的虞墨戈已經是三品副都御使,不久便要作為封疆大吏南巡了。
  荀正卿笑笑,切入今兒的話題:「南巡的事,你可想好了?」
  虞墨戈搖了搖頭,無奈之意盡顯。「此事可容得我去想?皇帝詔書已下,我沒得選。」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9-21 00:14:07

第十六章

  「抗倭是今上的心患,能派你南下,必然是對你重視有加,可不要辜負了今上啊。」
  「首輔大人說得是。」虞墨戈點頭,隨之嘆道:「只是這抗倭哪裡有那般簡單,南邊沿海的事您比我清楚,秦大人胸有韜略,智勇雙全,可依舊是平不了。想想我未曾謀面的岳父容伯瑀容大人,便是亡身於倭寇刀下。父母離世,拙荊久不能釋懷,如今我又要南下抗倭,她心裡必然感傷。我們新婚不久,她又有孕在身,實在是有愧於她。」
  這是要拿兒女情長來說事嗎?虞墨戈到底是個聰明人,他知道自己的顧慮。荀正卿看著他淡笑,應和著安慰道:「詔書已下,虞大人怕是迴避不了了。」
  虞墨戈斂容,鄭重道:「不知首輔大人可能相助?」
  荀正卿搖頭。「皇帝金口玉言,可是你我能左右得了的。虞大人此行是非去不可了。知道您有難處,我也於心不忍。你若信我所言,我便與你聊聊,南行避免不了,起碼可以提早歸來。」
  「那下官便先謝過荀閣老了。」虞墨戈斟酒,舉杯而盡。
  荀正卿抿了口,對他道:「抗倭不是一年半載能完成的,你看看秦撫台,去了一整年,越陷越深。你若想早日歸來,便不要涉足那般深,畢竟你是以總督的身份去的,職責是提督一方軍民政要。軍政緊要,民政便不緊要嗎?全力抗倭是好事,可你想沒想過,大肆舉兵帶來的後顧必然是沿海百姓民不聊生。南方富庶,舉國稅收沿海便占了三分之一,動亂必然會拖垮民生,若導致國庫赤字,更何來的財力支撐抗倭。所以抗倭這事不是一蹴而就的,要懂得循序漸進。」
  「閣老所言極是。」虞墨戈贊同道,「下官從未想過這些,如是說,這剿匪還真是急不得。」
  「對,急不得。除非你如秦赴台,抱著不平倭亂不回京的決心,把畢生精力都拋在那,不然我還是要勸你,點到為止。這是為了你,也是為了虞少夫人,她已經失去至親,你不想她再次經歷悲痛吧。放心,我會上書,讓你盡早去盡早回的,總不能讓虞大人瞧不見自己兒子出世吧。」
  「謝首輔體恤。」虞墨戈神色微亮,笑道。「下官知道該如何辦了。」
  荀正卿滿意點頭,又敬了杯酒。
  都是聰明人,不管彼此心思如何,眼下是給對方吃了顆定心丸,二人心領神會,話題又轉回到了喜宴上。
  虞墨戈這便陪著首輔,容嫣那邊也沒閒著,她跟著寧氏陪女眷。畢竟帶著身子容易累,寧氏心疼她,讓她先去耳房去歇歇,容嫣忙得手心出汗,黏膩膩地正要去淨手,言謝去了。然才經過檐廊,便瞧到角門裡竄出個少年來。
  「嫂嫂!」少年喚聲。
  容嫣驚愕。「小少爺?你怎來了?」
  秦翊笑笑。「我同荀大人來的。」
  「你跟他?」容嫣覺得有點可不思議。秦翊卻解釋道:「我昨個聽家裡那位嫂嫂道他今兒會來,我便求她替我言語聲,我今兒便跟著來了。」
  荀瑛能幫他,看來他和新嫂嫂的關係處得不錯,容嫣欣慰。隨即看了看左右,見身邊除了雲寄再無他人,她又道:「你為何非要來?莫不是為了吳奚?」
  「是。」秦翊倒是坦然,笑容燦爛。「而且,我也想看看嫂嫂您了。」
  「你這樣可不行,上次我說的話你都忘了嗎?你們不要給彼此造成難堪了。」
  「我知道。」秦翊認真道,「我只是遠遠瞧她一眼便好,不會擾她的。」
  秦翊不是糊塗孩子,況且女眷和男賓分席,他也應該沒這機會,不會胡來的。容嫣點頭,急著去淨手,欲和他道別,話還沒出口,便問身後有人喚了聲。
  「我說方才瞧不見你,三弟妹在這呢!」
  容嫣回首,是程氏。她輓著二嬸母袁氏,身邊隨著孫氏,還有身後的虞瑤母女——
  吳奚一眼便瞧見了秦翊,二人對視,秦翊神色淡定,吳奚努力安奈,不由得擰緊了手裡的帕子,盯著他目光錯也不錯。可就是這麼個眼神,讓程氏瞧了個著。
  沒人識得秦翊,大夥盯著這個俊朗如玉的少年打量,目光好奇,容嫣只得介紹道:「這是秦府小少爺,秦翊。今兒隨家人來送賀禮的。」
  話一出,大夥微怔。秦府?能想到的還有哪個秦府,自然是容嫣曾嫁過的那個秦府。
  秦翊從容施禮,溫潤而恭歉,翩翩少年郎不乏君子氣度,倒也頗招人喜歡。容嫣嫁進來前,大夥多少也對她有過打探,知道這位小少爺在她身邊養大,如弟又如子,眼下二人再遇,敘敘舊也沒什麼說不過的。
  幾人含笑回禮,唯是虞瑤有點愣。
  這便是女兒中意的秦家小少爺?長得果然俊,除了稚嫩未退,氣宇斐然倒也不比葉家二少爺差。他不是還中了解元?雖說葉家二少爺是狀元,可畢竟二人年紀差得多,待秦翊如葉寄臨那般年紀,還不定如何出息呢。拿出來這些算算,秦翊也算個不錯的選擇,只可惜……他是個不受待見的庶出。她可不想女兒嫁過去便一點地位都沒有,不但要看嫡母的臉色,連嫡出的姑嫂也要忌憚著。瞧瞧大房二兒媳婦不就知道了,說話沒她的份,還常被晏清媳婦壓著,頭都抬不起來。
  想到這,虞瑤臉色越發地難看了。可還有讓她更難堪的——
  程氏瞧著英氣的少年,忽而笑道:「這麼俊的小少爺可是少見,不愧是郡君養大的孩子,可惜我沒個閨女妹妹的,不然定要與你說親呢。」說著,眸光一閃瞟到了吳奚,打趣道:「姑母瞧中葉家二少爺了,我瞧著秦小少爺也不錯呢。」
  這話說得可有點失禮,不過大夥只道她是世子夫人當慣了,還當自己被人寵著,說話沒個顧忌。幾人臉色尷尬,沒回應她,卻也沒當回事。唯是虞瑤的臉色,陰沉到了極點。
  即便是玩笑也犯不上怒至於此吧,程氏瞥著虞瑤,然再瞧瞧赧顏嬌羞的吳奚,思及一早提到葉府時小姑娘的牴觸,她越發地覺得自己揣測是對的了。
  小姑娘與這秦翊之間一定有點什麼……
  眾人尷尬沉默,倒是袁氏開口了:「趕緊吧,吉時要到了,咱不是還要到閨房陪新娘子去,別耽誤時辰了。」說罷,她拉著虞瑤帶著幾個小輩去了。
  這一聊,容嫣也沒了淨手的時間,只得匆匆和秦翊道別,跟幾人去了。
  吳奚攙扶著容嫣跟在最後,穿過角門時忍不住朝後望了眼,秦翊還在。見她目光恨不能黏他身上似的,容嫣扯了她胳膊一把,直接把她拉過角門,墻壁遮住了她的視線……
  閨房裡,爭暖正抱著寶瓶等候時辰,連繡著金絲喜鳳的紅綢蓋頭都已經蓋好了,生怕哪一步落下,會耽擱了時辰似的。
  袁氏和虞瑤笑她,道還沒瞧過哪個姑娘這麼急著嫁人,恨不能馬上入了花轎才好。
  爭暖心情極好,聽她們逗自己不但不惱,在蓋頭地下還忍不住偷偷笑了起來。惹得嬤嬤連連嘆聲,哭笑不得道:「六小姐呀,您哭不出來便罷了,咱可不能笑啊。」
  「哦。」爭暖應了聲,可大夥完全想象得出她躲在蓋頭地下抿脣偷笑。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9-21 00:14:18

第十七章

  笑便笑吧,她能嫁得這般可心,何嘗不是修來的福氣。要知道有幾家姑娘能這般遂意,大都還不是父母媒人給選個門當戶對的,不情不願忐忐忑忑地嫁了,至於和對方磨合不磨合得來,全憑運氣……
  想到這些,吳奚越發地羡慕起爭暖來,落寞失神,也沒注意身邊的人,不小心被碰了下,手裡端著要給爭暖喝的蓮子百合粥濺了出來,不偏不倚,都落在了容嫣的裙裾上。
  吳奚愣了半晌才反應過來,把粥遞給嬤嬤,低身便要去擦表嫂的裙子。
  容嫣趕緊退了一步,拉住失神的她道:「別,不用了。」這些事哪用得著她做,於是喚雲寄來幫她。可這是粥,不是水,把她那件水綠的金縷細褶洋縐裙給擦成一塊塊艾綠色了。
  「還是去換一件吧。」袁氏勸道。
  容嫣搖頭,「無礙,吉時快到了,怕是回繁縷院換好便趕不回來了。」
  程氏哎了一聲,道:「還是換了吧,一會還得送親呢。不用回繁縷院,這離跨院近,穿過後面月門不就是了。去跨院換一件吧,還找不出個合身的?我隨你去便是。」
  說著,程氏拉著容嫣便要走,爭暖卻攔住了。「不行,你們兩個不能都去啊,母親不在,總得留一個嫂嫂吧。」
  「這……」程氏猶豫。
  「我去吧。」吳奚瑟瑟道,畢竟是她弄髒表嫂的裙子,而且她住跨院,再合適不過了。虞瑤點頭,勸女兒快去快回,容嫣也只得隨她去了……
  容嫣隨吳奚到了跨院。
  吳奚帶表嫂去了自己的東廂房,丫鬟婆子都去前院忙了,她遣自個的貼身丫鬟找身新裙子來。容嫣攔住,只道給她尋件合適的褙子,穿在外面遮一遮便好。
  小丫鬟應聲去了,隨來的雲寄則候在門口。吳奚看著表嫂,目光訕訕。褙子哪尋不來,她知道表嫂跟她來跨院可不僅僅是換件衣服這麼簡單。
  吳奚確實猜對了,容嫣是想趁這空檔和她說句話。
  一會兒送親,大夥齊聚,免不了還會碰上秦翊。在他們之間的事還沒理清前,不能讓人瞧出異常來,這畢竟關乎到英國公府的顏面,和姑娘家的名譽。
  吳奚明白表嫂想說什麼,也知自己方才不妥。這段日子表嫂一直躲著自己,她知道她還在因自己曾經口不擇言而惱自己,所以沒待容嫣開口便歉意道:「表嫂,對不起……」可後話還沒說出來,便聽聞庭院裡有人語聲。二人透過窗戶的府紗望去,只瞧見小丫鬟的背影,她遮住了對面人,正在說話。
  也不知對方說了什麼,小丫頭連連點頭,帶著那人來了。站在門口喚了聲:「三少夫人,小姐。秦家公子來了!」
  這話一出,容嫣心咯一驚,留下吳奚趕忙出來。她瞪著秦翊目光驚愕,帶著幾分怨意。
  她驚愕,秦翊也好不納罕,有些莫名其妙。
  「你如何來了!你這是你該來的地方嗎!我方才的話你都忘了!」容嫣三聲追問,秦翊眉頭越蹙越深,他茫然道了句:「不是嫂嫂您讓我來的嗎?」
  容嫣微僵,隨即更怒了。「還狡辯!我何嘗叫你來,即便叫你,又怎會喚你到這裡來。」
  「我……」秦翊一臉的愁悶,真是有苦說不出。「不是您喚小丫鬟引我來的嗎?再說,這是哪我根本不知道啊。」
  秦翊不是會撒謊的孩子,況且他頭次來英國公府,確實不該知這跨院住得是誰,就算知道,他怎就清楚吳奚一定會回跨院呢?容嫣越發覺得這事不對了。
  見容嫣沒回,吳奚待不住了,從房中探出頭來,一眼便和秦翊對上了。秦翊見了她恍然明白什麼了。正欲離開,卻聞二門處好似有婆子說話聲,容嫣趕忙把他拉進來。遣小丫鬟和雲寄去瞧瞧,若是沒人了趕緊送秦翊離開,可不能讓人瞧見了。
  小丫鬟應聲去了,房中只余三人。沒外人在,吳奚便也不必掩飾,盯著秦翊脣瓣開合,欲言又止。終了話沒說出來,眼淚先下來了。
  她委屈啊。這麼些日子,為了他她一直和母親周旋,就是不肯應下葉家的親事。她心裡有了他,便再裝不下第二個人了。她不明白母親為何非要攔著自己,秦翊有能力何必在乎庶出與否,況且她想嫁得是他這個人,二人兩情相悅,她不在乎那些世俗。就算真的要跟著他吃苦,她也心甘情願,苦和甜不是外人評價的,是自己品出來的。
  這些話她都說盡了,母親仍一意孤行,非把自己嫁給葉家二少爺不可。不是吳奚自己矯情,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她看得出葉二少爺對她的好不過是形式而已,連秦翊半分的心都沒有……
  被母親勸說,斥責,甚至把她關在屋子裡思過……這些日子經歷的酸楚在見到他那刻統統涌上來,她眼淚止不住了。
  秦翊瞧她這般莫名揪心,眉宇間籠了抹疼惜,他徑直上前。
  「別哭啊,是我不好,讓你為難了。」他柔聲道,可越勸吳奚心裡越酸,哭聲越發地大了。
  也顧不得容嫣在,秦翊抽出吳奚手裡的帕子,小心翼翼地給她抹淚,安慰道:「快別哭了,我知道你心裡難受,可再這般下去,把人招來就糟了。若讓人瞧見你我,你名聲還要不要了。」
  「不要了不要了!」吳奚憋著的氣突然爆發,「他們瞧見你我了才好,我就是與你在一起了,我就是與你有情了。如是,瞧他們還讓我再嫁他人!什麼名聲,若能以此嫁你,我寧願不要了!」
  「胡說!」秦翊喝了聲,可這番話說得他心暖。名聲對一個姑娘有多重要,堪比命啊。他沒想到吳奚對她用情這般深,忍不住握住了她手,緩了語氣道:「可休要說這樣的話,若是以這種手段娶了你,我可還算個堂堂正正的男兒。」說著,他瞥了眼一旁的容嫣,想到自己來這裡的經過,又道:「況且這事不止牽扯你我,若是被人發現,要置嫂嫂於何地?萬不要再說這種胡話了。」
  吳奚也是一時激動,可她真的快抵不住壓力了。她淚眼婆娑地望著秦翊,秦翊卻給她抹了抹淚笑了。「你如此待我,我感激不盡。你放心,我秦翊定不會負你,一定會娶你的。眼下你不必在為此憂心了,一切都交給我,你只需好生在府上養著,等我來娶你便是。」
  沒有哪個姑娘能抵過這話的,不要說吳奚,連容嫣的心都化了。但她更欣慰,秦翊有擔當如此,不枉曾經的「容嫣」疼他一場。
  本想置身事外,看眼見著二人情真意切,容嫣有些動容了。誰不願天下有情人終成眷屬呢。
  正感嘆著,門外雲寄匆匆跑了回來,惶恐道:「少夫人,大夫人還有二夫人她們朝這來了,已經到了大門口了!」
  三人怔住,這若被堵上,可是百口莫辯。人已經到門外,眼下走是來不及了,容嫣鎮定地看了眼秦翊和吳奚,想了想平靜道:「寄雲,你去跑一趟吧……」
  因為秦翊突然出現,時間被耽擱了。容嫣和吳奚還是沒趕上新郎來迎新娘,吉時一到,因著虞墨戈陪著首輔,爭暖便由孤鳴背出去的。眼下該是已經上了花轎了,寧氏和袁氏還得帶著大夥繼續招呼賓客,途徑跨院,見容嫣良久未歸,不免擔心,便順道來瞧瞧。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9-21 00:14:29

第十八章

  「我和喬嬤嬤去看看便好,你們先去前院吧。」寧氏莞爾道。
  「我們還是隨母親一同吧。」程氏笑道,說著,便已經輓著姑母虞瑤踏了一步。虞瑤也惦記女兒,點頭道:「是啊,一同去吧,都到門口了也不差這麼會兒功夫。」
  幾人點頭,虞瑤領在前頭,程氏輓著她的手始終沒撒開。眾人方一跨過二門,便聞庭院裡有呵斥聲。
  「……再狡辯,還狡辯!往日禮儀,我是如何教你的!」
  眾人聞言一愣,聽出是容嫣的聲音。幾人繞過影壁,便瞧見容嫣正怒目瞪著面前的少年呵斥,少年垂頭,卻也是一臉不服氣的無奈。
  容嫣還在指責,少年忍不住了,反駁了句:「我沒有!」
  這一聲,引得虞瑤瞧清了他。這不是方才碰到的秦家小少爺秦翊又是誰!只見她臉登時白得發灰,咬著牙不敢出聲。他如何在這,這可是自己的跨院啊!還有吳奚……
  她認出來了,自然別人也認出來了。這秦小少爺突然出現在跨院,可是有點說不清啊!
  「這是怎的了!」寧氏厲聲打斷了二人。
  容嫣佯做才發現眾人,先是一愣,隨即一臉尷尬地望著寧氏,還未待她解釋,一旁的程氏先開口了,她驚愕不已道:「誒,這不是秦家小少爺嗎?您如何在這啊?這……」
  秦家小少爺?寧氏聞言便也猜到是誰了,臉色沉了下來。
  瞧著她神情,容嫣也猜出她是誤會了。可眼下,她還就怕她不多想呢。
  「到底怎麼回事,秦家小少爺如何在這?」寧氏又問了句。
  容嫣怒其不爭地看了眼秦翊,恨恨道:「方才我和表妹來換衣裳,沒尋到合適的,我便遣寄雲去繁縷院取,我在這候著。沒多時,他便來了。這孩子,非說是被人引來的,叫我說還不是奔著我自個尋來的!」
  「嫂嫂!您不能這麼說,您不是不了解我,我何嘗與您撒過謊,我真的是要更衣,是英國公府的下人引錯了路,將引我到這來的。」秦翊一臉的無奈道。
  「別叫我嫂嫂!你還狡辯不是!英國公府的下人怎會不識路把你引到跨院來。」她嘆聲道:「都是我過去把你給寵壞了,你要見我,便找個下人喚我一聲也好,哪有直接往這院子裡闖的。就算我對你有養育之恩,就算你對我不捨,可我畢竟不是你嫂嫂了,況且這是英國公府,咱總得有點忌諱吧。是,就算咱們之間也沒什麼說道,可這畢竟是跨院不是我繁縷院,住著的可是我們表小姐,若是讓人撞見了可還說得清!你這不是害了我們表小姐嗎!」
  這話可給眾人提了醒。虞瑤終於忍不住了,問道:
  「吳奚呢?」
  容嫣驚道:「怎地,你們沒瞧見表妹嗎?」
  瞧著大夥一臉的茫然,容嫣解釋道:「方才沒尋著合適的衣裳,雲寄回繁縷院去取了,我擔心會耽擱時辰便讓表妹去後院爭暖閨房通知你們一聲,她沒去嗎?」
  「這麼說,吳奚不在?」虞瑤沒回到她問題,反倒問了句。
  見容嫣肯定地點了點頭,大夥又四下瞧瞧,確實沒瞧見人,虞瑤長出了口氣。她出了口氣,可有人精神頭提起來了。程氏眼珠都要穿過窗子探到各個房間裡了,她狐疑地又問了聲:「真的不在?不在又沒去爭暖那,她能在哪?許是跟我們玩躲貓貓,藏起來了吧!」
  不管他人如何想,這話聽在容嫣耳裡,可頗是意味深長啊。她心底哼聲,看著程氏的目光越發地冷了。可她還是笑道:「大嫂說得有道理,還真備不住這小姑娘藏到哪裡躲清閒去了呢!喬嬤嬤,不若您隨姑母找找吧。」
  找,必須找。外面沒瞧見人,程氏才不信這小姑娘不在,她定是藏起來了。於是囑咐身邊的小丫鬟,打著幫忙的名義,果真尋起來了。
  小丫頭進了東廂,絲毫不客氣,連櫃子都翻遍了也沒瞧見人。方要奔西廂去,只聞垂花門前,有人道了句:「這是在找什麼呢?」
  眾人瞧去,是吳奚。
  「你去哪了?」虞瑤問女兒道。
  吳奚茫然地看著眾人,托了托手裡的湖錦撒花百褶裙道:「我隨寄雲去繁縷院給表嫂找衣服去了。這……這是怎麼了?」
  瞧見吳奚遠離是非,虞瑤釋然,可還是帶著怨氣地拍了她一巴掌,怨道:「你表嫂不是讓你去後院,你跑繁縷院作甚,你腳怎麼就這麼長!」
  「母親,哪有這麼說自家閨女的!」吳奚嬌嗔,瞥了母親一眼。「我是怕趕不上,幫雲寄忙去了,還得虧我去了。才走到後花園雲寄便被嬤嬤叫去招呼葉府來客去了,我便替她把裙子帶回來了。」說著,她上前,把裙子遞給過去。此刻楊嬤嬤也到了,接過裙子要給容嫣換上,容嫣推辭了。
  「怕趕不上,不還是沒趕上!」虞瑤道了句,不過徹底是放心了。
  如是,倒也沒得說了。大夥都知道秦翊和容嫣之前的關係,就算遇上了,地點雖不算妥當,但也不是什麼可以拿捏的事。況且人家不是說了,他是被人引錯了路才到這的,管他是真是假,反正於彼此無礙,也沒人願再追究,畢竟前院還有客人候著呢,不能耽擱了。
  這事大夥不以為意,可有人偏就要挑起這個茬。
  「不對吧,公府的丫鬟竟會引錯路?就算錯了,引到姑奶奶的跨院,這也錯得太離譜了。」程氏哼道。「我看三弟妹說得對,秦小少爺是有備而來吧。」
  這話一落,大夥腳步又停住。寧氏不耐煩了,喝了句:「人家已經說走錯了,那便是錯了!糾纏這些有的沒的作甚!」
  眾人沒想到寧氏反應這麼大,袁氏上前嘆道:「不過個孩子,糾纏這些幹嘛,就算他奔著侄媳婦來的,也沒什麼,畢竟人家曾經親著呢。」她語氣好不殷勤,聽著是打圓場,可怎都讓人越品滋味越不對,寧氏睨了她一眼,袁氏無奈,不語了。
  不要說袁氏,其實寧氏何嘗不懷疑慮。走錯,哪就那麼容易走錯,還不是抱著目的來的。她不願兒媳再與前夫家的人牽扯,不是信不過兒媳,也不是她心胸不寬,她是不想兒媳攪進吳奚、葉寄臨、秦翊三人的糾葛裡。畢竟兒媳和每個人都有關係,被動地夾在中間處境為難,她不想兒媳操心,只她安心養胎。
  容嫣也如是想的,可偏就有人不讓她安心。
  程氏聽出來寧氏是有意偏袒,心裡更不舒服了,然她不敢針對寧氏,反倒對著袁氏似笑非笑道:「二嬸母,您也覺得他是來找三弟妹的?我瞧著可不像呢。」方才一進門容嫣便把話題往自己身上扯,把眾人的注意力都引在她和秦翊身上,偏偏就撇掉了吳奚,她以為避重就輕就可以糊弄過去嗎?
  「找三弟妹不往繁縷院去,偏來跨院,他怎就清楚三弟妹髒了衣服在跨院呢?什麼走錯,什麼找三弟妹,我看都是藉口吧。」
  這話旁人聽不懂,虞瑤可是聽了個激靈。秦翊來跨院,除了找自家女兒還能找誰。這事若是讓人挑開了吳奚名聲往哪放,還如何嫁葉府。
  虞瑤搜腸刮肚想找個話頭搪塞過去,卻聞容嫣開口了:「大嫂說得對,可不都是藉口,這事咱非得查得清楚不可!」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9-21 00:14:40

第十九章

  這……這老三媳婦怎也跟著較上勁了,大夥幫著她掩飾,她不見好就收,是怕事不夠大嗎?
  大夥驚愕,容嫣淡定。憑什麼她要「見好就收」,憑什麼要人「掩飾」,自己好不容易與寧氏和好如初,眼瞧著這事又被人提溜起來,挑撥她婆媳二人,她憑什麼要咽下這口氣。就算她想咽,人家容她嗎!
  此刻,耽誤太久,前院徐氏遣小丫鬟來喚大夫人一眾了。容嫣笑笑,輓著寧氏道:「母親,咱先去前院吧,這事過後再說。」說著,回首看了眼秦翊,又道:「小少爺,還請你今兒留步,待事弄清楚了,晚些時候回去。」
  於是,眾人去了前院。程氏不知道容嫣葫蘆裡賣的什麼藥,狐疑地跟在寧氏和她後面,寸步不離。直到迎親隊伍徹底離開,宴席散後,寧氏把一眾人留在了前院,她先送英國公及老夫人回去。今兒大喜,還是不驚動老人的好。
  瞧著母親妻子沒回,孤鳴也跟著來了,連三房的人也留下了,唯是不見虞墨戈。
  人越多,虞瑤心裡越忐忑,她真怕吳奚和秦翊的事藏不住啊。
  都到這份上了,藏得住才怪。程氏直截了當道:「秦小少爺奔著跨院去,為的絕對不止三弟妹,他為的該是表小姐吳奚!」
  「侄媳婦,你可不能這麼造謠啊!」虞瑤急了,凝眉瞪目道:「這話傳出去,你讓我們家奚姐兒怎麼做人,她可是你表妹啊!」
  「姑母,這不是我造謠,可您想想跨院還有誰?」程氏看著虞瑤,頗是哀然道。
  虞瑤怔住,隨即道:「就算他去跨院也未必是去見奚姐兒啊,你想,我們奚姐兒肯定是陪著新娘子,要麼在後院,要麼在前院招呼賓客,宴席不結束她不可能回跨院的。」
  「對啊,她本來不該回的,可她偏偏就是回了。奚姐兒無心,可他人有意啊。」
  程氏這一聲嘆,大夥都不約而同地看向了容嫣。尤其是虞瑤,若不是容嫣髒了衣裳,吳奚也不會跟著她回跨院,秦翊也去了跨院……況且,若不是她們進院去召喚容嫣一聲,那麼吳奚和秦翊不就遇上了?
  而秦翊和容嫣又是那種關係……這千絲萬縷,不得不讓人遐想啊。
  如果說方才容嫣還只是揣測,那麼她現在確定了,這一切都是程氏做的,而且她的目的就是要利用吳奚和秦翊的事挑撥自己和英國公府的關係。
  她笑笑,從容道:「聽大嫂這意思,是我把人引來,不顧表小姐名聲,設計讓他二人見面了?」
  「這可不好說啊,若是我們晚奚姐兒一步,瞧見的便是她和小少爺在跨院。這話若傳出去可不好聽,往後如何讓奚姐兒面對外人,尤其是葉府!奚姐兒和葉二少爺情投意合,都快訂婚了,若是葉府聽了謠言不願接納她,難不成要嫁給秦小少爺?我們都知道你疼秦小少爺,想給他尋個好姻緣,可這不明不白地,奚姐兒冤不冤。」
  程氏說得好不動聽,可吳奚不幹了。「根本不是這麼回事!我和秦少爺——」
  「閉嘴吧你!」虞瑤猛地扯住兒女喝了一聲,她真怕女兒一個衝動什麼都說出來。
  這般冤枉表嫂,吳奚能不說嗎!豁出去名聲不要了,就說是自己邀的秦翊,看他們又能如何!
  可容嫣沒叫她說。她看了眼吳奚,微不可查地搖了搖頭,吳奚會意,愕然噤聲。
  她噤聲,秦翊開口了。他對寧氏冷笑道:「大夫人,原來我在貴府眼中便是這般不堪啊。」
  寧氏蹙眉,安慰道:「小少爺多心了,我家大兒媳不是這個意思。」
  「那是何意思。這還不清楚嗎?我高攀您家不說,還要用這種卑劣手段誘婚。我今兒無意闖入貴府內宅,本想留下跟您道個歉再走。可眼下,我還真不能道歉了,今兒貴府不給個說法,我便不走了。」
  說罷,他撩著衫裾冷視眾人。少年稚嫩,卻帶了不應齡的沉著冷峻,讓人不容忽視。事到如此掩飾不了了。寧氏無奈嘆聲:「既然小少爺說是被人引去的,可還記得是誰。」
  「十三四歲,雙丫髻,身穿鵝青比夾的丫鬟。」秦翊淡定道。
  「這到哪找去。」袁氏道了句,「這英國公府的三等丫鬟少說百十來個,都是這個裝扮。」
  「三等丫鬟能去前院伺候的,也不多吧。」一旁都快被人遺忘的孫氏驀地道了句。程氏聞言,狠瞪了她一眼,可孫氏卻視若不見,接著道:「就是全叫來又如何,一個個瞧,總能認得出。」
  「不必麻煩了,人我帶來了。」門外忽聞虞墨戈道了聲,眾人望去。他身後,曲水正趕著一垂頭瑟縮的小丫頭入門。後面還跟著寄雲。
  寄雲一見到容嫣便走了過去,站在她身邊耳語幾句,容嫣與虞墨戈對望,二人相視淡笑。隨即,虞墨戈轉視秦翊,清冷問了句:
  「秦少爺,你瞧瞧是這個人嗎?」
  秦翊掃了那小丫頭一眼,雙丫髻,素白的中衣外穿著鵝青的比夾。望見她袖口沿的紅色污漬,他點頭。「是她,她請我去跨院,經過花廳時碰到了禮部陳主事夫人,她袖子上灑的是陳夫人的櫻桃汁,陳夫人沒計較。」說罷,他看了眼虞琅,「陳夫人能為我作證。」
  同為禮部主事的虞三爺點了點頭。可小丫頭卻反駁了句:
  「我沒引秦家公子去。」
  「還有臉皮說!」曲水搡了她一把,「是誰趁著忙亂收拾東西要跑路的,若不是我們少夫人找三少爺堵住你,你早逃了,你還不是做賊心虛!」
  「我不是……家裡來信,我母親病了,我要回去看看。」小丫頭瑟瑟解釋。
  曲水冷哼:「編,接著編!用不用我把你老娘請來,若真是病了,咱三少爺給你娘請大夫,醫藥費我曲水出!」
  曲水十六七,變聲期未過,沙啞的嗓子提高了音調反倒陰陽怪氣的,好不嚇人。小丫鬟嚇得直哆嗦,再不敢狡辯了。
  「是……是我帶小少爺去的跨院,可是,是他說要見三少夫人,說三少夫人找他。我才帶他去的!」
  話轉得真好,可容嫣不驚,平靜道:「嗯,好。咱不說你該不該領外人入內宅,他要找我,所以你帶他來了。那我問問你,你人在前院,如何知道我去了跨院的?」
  小丫頭一下子懵了。從後院到前院得經過望峴院,還有府裡的小花園,一盞茶的功夫都不夠,她如何得到消息,還能及時帶秦翊去?這時間根本不夠,除非她是與人商量好了的!
  「你個死丫頭,還嘴硬是不是!」她驚顫不語,曲水急了,浮誇地擼起了袖子。他不過想嚇嚇她而已,小丫頭還真怕了,一個激靈噗通跪倒,伏地磕頭道:「大夫人,三少爺,少夫人,您饒了我吧,我錯了。我再也不敢了!」
  她這一跪,把程氏的心都驚得提到了嗓子眼,她目光盯緊了那丫頭,面上卻淡定依舊。容嫣睨了她一眼,瞧著她不動聲色的倒也好生佩服,於是對著伏地的丫頭淡淡道:「說吧,到底誰指使你去叫的秦家小少爺。」
  小丫頭伏地不敢抬頭,汗涔涔而下,抖若篩糠。她猶豫著,終於挨不住了,顫聲道:「是,是二夫人……」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9-21 00:14:49

第二十章

  「你說什麼!」袁氏暴跳吼了聲。
  小丫頭聞聲嚇得跪地直往後蹭,袁氏瞪著她,眼刀子恨不能剮了她肉。她沉默良久,走到小丫頭面前,待她抬頭瞧她那一剎,袁氏揚手便是一巴掌,震得眾人耳膜都疼,更別提掄在小丫頭臉上的那一下。
  袁氏指著被打傻的小丫頭切齒寒聲道:「你再說一遍!」
  「你再說一遍!」袁氏指著小丫頭喝道,滿滿是嘶聲力竭的壓抑。
  平白無故被人算計進去,她如何不壓抑。這人心思也算夠深了,全府都知道她之前針對容嫣的事,如今這賬她不沾邊都不得不讓人懷疑,更何況這還帶往身上黏的。
  打經了上一事,袁氏明白大房在公府的地位根本不可能撼動,心裡如何不平不忿若想待得踏實,那便不能招惹虞墨戈。
  然她是這般想的,就怕人家不這麼認為——
  見小丫頭低頭不語,袁氏捏了捏發麻的手心,在一眾驚愕的目光下面對容嫣,信誓旦旦地解釋道:「侄媳婦,這事絕不是我做的,她這是憑空誣陷。」
  容嫣看著袁氏,目光清明。須臾,她莞爾笑了,沒應,卻轉到小丫頭面前問道:「我問你,既然你說是二夫人做的,她今兒整日與我們在一起,她是何時何地吩咐你的?」
  小丫頭沉默。
  「你不要以為不說就可以了,就憑你空口誣陷主子,公府如何懲辦你都不為過。」
  小丫頭喉頭動了動,緊張地撩起眼皮看了眼三少夫人又匆匆落下,虛聲道:「……不是二夫人直接吩咐我的……」
  「呵,真是給個桿便爬。」小袁氏不平,冷哼了聲。「你倒是說說,誰從中指使的你!」
  小丫頭臉色越來越差,慘白的嚇人,容嫣感覺得到她眼珠想要朝某個方向轉,可她不敢,狠咬著牙一氣呵成道:「是青筍,是她指使我的。今兒頭晌她來前院找我,告訴我吉時前一刻鐘帶著秦家小少爺去跨院,說是三少夫人在跨院等著他。她塞給我一個錦囊,裡面裝了幾顆小金豆子。平白剛給我這麼些錢,定不是何好事,所以事成之後我便跑了,想躲躲……」說著,她從懷裡掏出只小錦囊捧在掌心,錦囊的封口還繡著一隻破土的竹筍……
  袁氏登時面如死灰,那繡法,不是出於青筍之手又是誰。難不成真的是她?袁氏只覺得脊梁骨發涼。青筍自小便在她身邊伺候,伶俐通透又可人心,主僕感情極好,袁氏拿她當孩子什麼都與她講。背叛是不可能,難不成是那孩子是因前一事,瞧不過主子委屈所以要替自己報復大房?
  不對!那孩子不會那麼糊塗。袁氏瞧著小丫頭手裡略舊的錦囊,心裡嘀咕著。她四下望望,沒瞧見青筍,她今天不是……
  袁氏忽而冷哼一聲。揀過小丫頭手裡的錦囊掂了掂,道了句:「還真是青筍的,沒想到她這麼有錢啊。」說罷,她怒目一瞪,旋即便把沉甸甸的錦囊甩在了小丫頭臉上,大喝道:「扯謊,污衊,你還會偷竊!你真行啊!」
  「二夫人,這不是我偷的,真的是青筍姑娘給我的!」
  「閉嘴!」袁氏大喝。「你可真是睜著眼睛說瞎話!青筍給你的?青筍為六小姐昨晚忙了一夜吹了涼風,一早風寒高燒躺在床上,如何給你這東西!你見著她了?你哪見著她了?是在我西院還是在後罩房!」
  小丫頭大驚,她哪想到是這個結果!該說的都說了,眼下再無對策。她眼珠子轉動,再不敢瞧也瞧了,目光急迫惶恐地望向程氏。她這一望,大夥視線也跟過去了,心裡了了個半數。
  程氏急了。袁氏這不是使詐嗎!她今早分明見到青筍了!
  她開口便要反駁,可袁氏哪給她機會,一聲比一聲高地指著跪地小丫頭怒斥:「被堵在這了還不認,還想扯謊,你臉皮是有多厚!英國公府如何對不起你了,你要這般害人,害表小姐,害秦家小少爺,害三少夫人,連我你都想害!你這狼心狗肺的東西,虞家養你真是養了條狗,黑心的狗!」
  袁氏越罵越厲,一改平日的端莊。可也是,差點被人冤了她可不是滿肚子氣。而大夥誰不明白這話哪是在罵小丫頭,分明是指桑罵槐,斥責背後那個指使者。
  可小丫頭心虛,被主子這般指著罵,她知道自己沒活路徹底崩潰了,頓時嚎啕大哭起來。場面失控,眼見著小丫頭扛不住了,要吐露實情,程氏急得臉色蒼白,如何呵斥阻止那小丫頭也聽不進去。
  小丫頭道是程氏身邊的大丫鬟探梅來找的她,讓她在吉時前一刻鐘以三少夫人的名義務必將秦小少爺叫到跨院去。探梅告訴她,路上不要讓任何人見到,把小少爺送到跨院她趕緊離開公府,並給了她幾顆金豆子。那可是金子啊,小丫頭長這麼大哪摸過。為了以防萬一,探梅囑咐她一旦被抓回來,絕不可以把少夫人供出來,一口咬定是二夫人身邊的青筍讓她這麼做的,還給了她那個青筍的錦囊。
  眼下,真相大白。袁氏冷哼,虞瑤恨得直咬牙,怨程氏心狠,連旁日無牽扯的表妹都不放過,逼問毀了吳奚對她有何好處。
  答案容嫣清楚,她目的不是為了毀吳奚,是為了自己。她是想讓所有人都認為是自己給吳奚秦翊牽線,是自己壞了吳奚的名聲,讓虞瑤乃至整個英國公府都恨自己……
  秦翊突然出現跨院,他們便知曉中計了,只是不知道幕後是誰。所以當大夥進門的前一刻,容嫣讓雲寄偷偷溜走去找三少爺堵人,讓吳奚藏在跨院門廳,待大夥入門後,注意力都在容嫣和秦翊身上時,她溜出來佯做從外面回來。其實容嫣可以讓秦翊走,但她之所以沒有,就是要把這個隱藏禍患揪出來。
  其實她之前懷疑過袁氏,然當程氏提出搜房後,她改變主意了……
  人是揪出來了,可容嫣心並不踏實,她看了看坐在官帽椅上的寧氏。
  寧氏眉心緊擰,一言不發。容嫣清楚婆婆眼下的心境。寧氏自覺長子落魄都因她教子無方,故而內疚,所以她總是在有意無意地護著程氏。程氏病了,瞧著她好似把大兒媳關在後院,實則是想讓她遠離是非,安心養病;病好了,她忐忑大兒媳為事不盡人意,請虞墨戈夫婦多擔待,連日後都為母子打算好了,可還是沒攔住她胡鬧。
  思及寧氏曾經對自己說過的話,容嫣覺得婆婆有些可憐,用心良苦……
  事到如今,程氏百口莫辯,神情侷促而慌恐,羞愧得狼狽不堪。一旁的大丫鬟探梅看著少夫人心頭髮緊,咬著脣一步衝上前,跪倒在寧氏面前決絕道:
  「大夫人,這一切都是我做的,和少夫人無關,她什麼都不知道。是我瞧著少夫人困頓,瞧著小少爺心疼,所以心懷妒恨設計陷害三少夫人的。您罰我吧。」
  探梅這一舉,大夥都怔住。寧氏看了看程氏,又盯著探梅深嘆了口氣,無奈地擺了擺手。
  「算了……」
  算了?什麼叫算了?她還想要包庇兒媳嗎?袁氏心裡又急又惱。自己受了莫大委屈,是一句「算了」便能了的?她不服,虞瑤更不服。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9-21 00:15:15

第二十一章

  「好忠心的奴婢啊,這是要代主頂罪啊!」
  「姑奶奶,不是頂罪,真的是我,和我家少夫人無關。」
  探梅肅穆鄭重,一副非自己扛的架勢不可,眾人好不惱,一旁始終看戲的孫氏卻開口了。
  「若沒參與,那可是巧了。怎偏就大嫂撞了表小姐,灑了那蓮子百合粥呢。那麼多院子,大嫂偏就提出去跨院呢?」
  這話可給大夥提了醒,程氏可不就是故意的。如是,瞧你主僕還辯不辯得了!
  程氏自知逃不過了,瞪著孫氏的雙目赤紅,恨不能衝上撕了她去一般。然孫氏則神色冷漠,雲淡風輕。容嫣看著她,越發對這個不算親近的二嫂好奇了。
  事情水落石出,於秦小少爺也算有了交代。不能再讓外人看笑話,寧氏勉強含笑,對秦翊道過歉,安撫一番便遣人送他回去。
  秦翊臨行前看了眼吳奚,又看了看容嫣,淡然一笑,離開了。
  秦翊一走,寧氏指著程氏大喝:「還不給二嬸母和姑母道歉!還有容嫣,你看看你害了多少人,攪家不寧!你到底知不知錯!」
  寧氏這是又在給大兒媳找台階下啊!程氏若是乖乖認錯,礙著當家主母的面子,袁氏和虞瑤誰還能撕破臉來窮追不捨。罰一罰便真的就是「算了」。
  可有人偏給了台階也不肯下,程氏牙關緊要,胸口起起伏伏,怒瞪著容嫣和虞墨戈。切齒道:「給二嬸母和姑母道歉,可以,但給容嫣,絕不!」
  「程雪嬋!」寧氏拍案而起,怒不可遏。
  程氏滿腔的怨氣沸騰,一股腦地衝涌。她指著夫妻二人吼道:「我憑什麼要給她道歉,我今兒這一切還不是拜她所賜!虞墨戈,你為了娶她連你大哥都利用!若不是你誠心設計他豈會流放邊疆!」
  「他流放是他罪有應得。」虞墨戈淡漠應。
  「罪有應得?分明是你見死不救!明知道他根本不會行軍打仗,你不但不幫他,你還躲起來,你就盼著他有栽倒的那日吧!他不在了,你便可以成為名正言順的世子!」
  「雪嬋,休要胡說!」寧氏斥責。「墨戈何時說過要做世子。」
  「是,他沒說!可國公爺卻把世子之位給了他兒子!這與給了他有何區別?憑什麼?他們置我們樾哥兒於何位?就算晏清被剝奪了世子之位,那繼承的也該是虞樾!憑什麼是她肚子裡的孩子!」
  「她的孩子是孩子,我的就不是了?樾哥兒年紀小不懂事,不過衝撞了她而已,便要被送到衛所去?虞樾才七歲啊!你們知道他在衛所受了多少苦嗎?他瘦得不成樣子便罷了,那身上……」說著,程氏哽咽了,眼淚成對滴落。「……他身上青一塊紫一塊,全都是傷!人家七歲孩子都在舒適的書房裡讀書,我兒子卻操場上被日曬雨淋,你們這是在誅我的心啊!我心流著血,還得忍著痛讓他去給三嬸母道歉,就為了換個安穩,同樣是虞家的後,他已經卑微到何等程度!母親,樾哥兒也是你孫兒,你不心疼他嗎?」
  怎麼可能不心疼,可再心疼下去,他就會成為第二個虞晏清。寧氏哀嘆,沒應聲。
  程氏絕望地看著她,冷笑。「對,您為何要心疼他。您現在又有孫兒了,這個孫兒比我們樾哥兒強百倍,人家還沒出生便是世子於身,國公爺甚至整個英國公府都拿他當寶貝,當眼珠子寵,你當然沒心思顧及我們樾哥兒了。我們樾哥兒可沒那麼厲害的父親,他對您來說還有什麼用?我對您來說還有什麼用!沒用,我們對您是一無是處,甚至是累贅,您巴不得解脫我們吧!」
  「你……」寧氏急得大口喘息,顫抑不住地顫抖,容嫣瞧不過去了,上前攙扶,撫著婆婆的胸口安慰他。
  「瞧瞧,多和睦。容嫣,當初我也是這麼真心對她的。眼下呢?早晚你也會有我這麼一天!」
  容嫣實在咽不下這口氣了:「你怨我可以,但你不能這般對母親,你可知她為你操碎了心!」
  「操心?是,把我困在後院,奪走我兒子,減少我用度,讓全府人看我笑話,可真是用心。」
  程氏徹底喪失了理智,像一團熊熊烈火,怨氣沖天,恨不能把整間房子都點燃了。不止是點燃,她要這火無窮無盡地燃燒,即便燃到了天邊也沒辦法把一腔子的怨怒傾瀉出來。
  瘋了,徹底瘋了。寧氏盯著大兒媳眼眶通紅,她強忍著淚水不流,顧不得所有在場人。怒道:「我做的一切還不是為了你!為了晏清!」
  「母親,你還要提晏清嗎?」程氏突然平靜道了句,平靜到可怕。
  容嫣心猛然提起來,頓感不好,下意識便朝程氏而去。可還是晚了——
  「晏清死了,早就死了!死在流亡的路上了!」程氏歇斯底裡地吼道,這個被大家辛苦隱瞞了許久的話還是被她說出來了!
  程氏還欲發瘋,卻被「啪」的一個響徹的巴掌給震住了。
  堂上鴉雀無聲——
  如果說方才袁氏那巴掌足夠震撼,那麼容嫣這巴掌則驚得讓大夥懷疑人生。
  他們沒看錯吧!這個連說話都軟糯糯的姑娘,竟有這般爆發力,她居然扇了程氏,她大嫂?
  大夥一個個都被冰封了似的,久久回不過神來。程氏更是怔愣,半邊臉都紅腫了,也沒反應過來到底發生了什麼。倒是虞墨戈一個箭步衝了上去,把妻子拉進懷裡,托起她右手。
  白皙的掌心通紅,她得使了多大的力啊。
  「疼不疼。」虞墨戈低聲問,眉心的疼惜抑不住了。妻子手還在抖,他瞪著程氏,真是剮了她的心都有了。他拉著容嫣要回座位上,容嫣推開了。她盯緊了程氏,目光錯也不錯。
  「大嫂,咱說話得憑良心,母親如何待你你不清楚?她把你安置在後院是關著你?那是護著你,不想外界任何事煩擾你,讓你安心養病。樾哥兒是受罪了,可虞家哪個孩子不是這麼過來的,我孩子受寵,可我孩子到那日不也一樣要經歷這些。四少爺身子骨弱,你問問二嬸母他躲過去了嗎?況且這對虞樾不是壞事,虞樾回來變化多大您看不到嗎?溺子如殺子,你想寵他到何種程度?」
  「你說母親減少你用度是讓全府看你笑話?你說反了,母親掌一府中饋,這麼做是為了讓你自持,不讓府上人看低了你!況且母親可曾虧待於你,她把自己的體己都用來貼補你了。你說母親不在乎你們,你可又知她多少次屈尊懇請我不要記恨於你,讓我們體諒兄長不在,善待你和虞樾。」
  「這話許不該我一個外姓人說,可事實便是如此,因為兄長差點把整個英國公府賠進去,險些牽連全族,若不是三少爺替兄長將功補過,若不是母親為你撐腰,你覺得你今天有機會站在這嗎!」
  容嫣把這壓抑了滿腹的憤怒道了出來,她才不管程氏悔不悔改,她只想給寧氏討個公道。
  寧氏感激容嫣,卻也越發地認識到是自己對程氏的無限遷就害了容嫣,她不能一錯再錯了。她捏著椅背起身,目光寒涼地望向程氏。
  「是我太縱容你了,都是我的錯。」寧氏冷漠道,聲線連個起伏都沒有。「你搬出去吧,從今兒開始,你和虞樾再不是虞家人了!」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9-21 00:15:25

第二十二章

  「母親!」程氏愕然喚了聲。「你不能這樣!」
  「我為何不能?」寧氏盯著她,目光凌厲,寒氣逼人。她最後道了意味深長的一句:「你們本來也不是!」便再不給她還嘴的機會,看了兒子一眼。
  虞墨戈會意,遣嬤嬤拉著程氏下去了。程氏不甘,嘶聲力竭地喊著,可沒人再應她。轉過穿堂,她呼聲越來越遠,越來越淡了……
  堂上又恢復了平靜,眾人一聲不敢吱。寧氏撐著身子的手捏得發白,白得堪比她沒了血色的臉。她顫抖著,越抖越厲,終了撐不住一個不穩摔倒在地。
  「母親!」容嫣喚了一聲。
  虧的虞墨戈眼疾手快,把寧氏接住了。寧氏握緊了兒子的手,赤紅著眼眶啞聲問:「你說!晏清是不是真的死了!」
  虞墨戈僵住,隨即垂目,沉默了。
  寧氏懂了,雙目一闔,蓄了許久的淚終於落下了,之後這眼便再沒睜開……
  寧氏被送回瞭望峴院,大夫請來了,道寧氏是急火攻心,不過暫無大礙,需靜養。這事還是鬧到國公爺那了,他連個猶豫都沒有,把程氏趕了出去。回娘家也好,自立門戶也罷,總之再與他英國公府無半點關係。
  這可有意思了,大夥本以為會賜她一紙休書離開虞家,竟然直接趕出去。這感覺不像趕她一人,倒像把虞晏清一家子都趕出去了。這不得不讓人品味起寧氏最後的那句話:你們本來也不是虞家人。
  品味歸品味,瞧著寧氏眼下這狀態,誰也不敢多說什麼。
  容嫣那日回去,虞墨戈便把梁大夫請來了。得虧五個多月,胎兒已經穩定,不然若真把妻子氣出個好歹,虞墨戈絕不會饒了傷她的任何一人。
  當夜,二人歇息前,虞墨戈按容嫣坐在床上,他半跪在她面前用冷水給她敷手,小心翼翼。
  「你幹嘛那麼用力。」他凝眉嗔道,心疼不已。
  容嫣笑笑。「沒控制住。」
  虞墨戈哭笑不得,伸手捏了捏她圓潤了不少的小臉,柔聲道:「我可不知道你脾氣這麼大。」
  「所以你以後要小心哦。」容嫣彎眉軟糯糯道。
  他笑了,她卻沉默了,斂容哀然道:「我從小便沒有個完整的家,身邊每個關心我的人我都很在乎。母親對我好,我便見不得她受氣,只想護著她。」
  「可你也要護好你自己啊。」虞墨戈掐著她臉的手改成了撫摸,容嫣像個乖巧的小貓,臉頰在他手心蹭了蹭。他心都化了,一個起身坐在了床沿,將她抱在自己腿上,擁進懷裡。「我身邊的人我也很在乎,你若是傷到了我怎麼辦?」尤其在他不在的時候……
  容嫣心暖,伸臂輓住他脖子,埋在他頸窩裡撒嬌道:「以後不會了,一定讓你放心。」
  她小手揉了揉他耳朵,可半晌他也沒個反應。往常給他揉耳朵他都會舒服地躺下,今兒怎了?容嫣鬆開手臂,不解地看著他,虞墨戈峻峭的眉梢籠著抹淡淡的憂慮,他輕聲道了句:
  「你回宛平吧……」
  「回宛平?」容嫣詫異道,「為何?什麼時候?你和我一起嗎?」
  虞墨戈撫了撫妻子的背,低聲鎮定道:「我不能隨你了。」
  容嫣突然意識到了什麼,推開他的手從他懷裡掙開,星眸裡神思複雜。她突然意識到什麼了。「你是不是要走了?」
  「嗯。」他不想瞞她。「首輔來府上已說得清楚,此行我非去不可了。」
  他語氣裡帶著歉意,容嫣沉默良久,勾了勾脣。「我也知道避免不了。」她坐在他身邊,軟聲道:「我舍不得你,可你是良將,天降麒麟,沿海百姓有你是他們的福氣。況且只有你能完成我父親的遺願。最近夢裡我總是夢到他,也夢到你,這就是冥冥之中的定數,我身邊重要的兩個男人都要去抗倭。」
  「其實你不必這般委屈自己,你埋怨我也是應該的,是我對不住你。」妻子懂事得讓他心疼。
  容嫣含笑搖頭。「作為妻子,我當然要埋怨你,你看看我眼下都到何種地步了。」她指了指自己隆起的小腹,最近她小腹長得極快,不過才五個多月,衣衫已經快遮不住了。這怕也是虞墨戈讓她離開的原因吧,去了宛平別苑,便再不用遮掩了。
  虞墨戈撫著她小腹,戀戀不捨。
  她涼浸浸的小手扣在他的大手上,眼若明月,純淨見底。
  「若是換了以前我肯定要攔著你,把你安安穩穩地牽絆在我身邊,我不受相思苦,你也遠離刀山劍樹。可自從嫁進英國公府,被這氛圍浸染得我那小家子的是非曲直都變了。英國公一身正氣,二少爺精忠耿耿,連文弱的四少爺都是胸懷赤膽,更不要說尊祖了。
  我剛來的時候,總覺得孤苦的二嫂可憐,然如今想想,她才是豁達真正襟懷落落之人。想想她在府裡何其隱忍,卻從未抱怨過,依舊默默支持二少爺。因為她知道二少爺註定是個不平凡的人,所以這是種成全。」
  「你比及二少爺更是天資縱橫,有夫如此,我該引以為傲,怎會因兒女私情攔著你。我會和這小東西等你回來,你萬不能辜負我。」
  這話讓虞墨戈心竅頓開,通透無比,他身上所有亢奮的情緒被調動起來,可望著妻子,又若穆穆清風,拂面慰心,這便是知音的感覺。
  肉體廝守不若心魂契合,走到哪,彼此都不會孤單。
  虞墨戈望著她,目光裡沒有往昔的深沉,雲開夜明,他眸低只有整片星空……而妻子就是星空裡最亮的那顆,直達心底。
  他托著她小下巴在她水潤的脣上啄了一下,溫柔似水,卻化不開濃釅的情意。涼夜和靜,花香清幽,他抱著懷裡的妻子越吻越深,糾纏她柔軟的脣瓣,溫存細膩,如品清甜的甘露。這感覺似回到了初遇時,容嫣被這旖旎的星空漫盡,醉在其中……
  怕擾爭暖新婚,虞墨戈沒告訴她母親病倒的事。別看爭暖平日嘴巴不饒人,她心裡可是惦記母親。寧氏閉門養病這幾日,任誰都不想見,除了日日去請安的容嫣。她是不忍心兒媳帶著身子在外面候著。
  寧氏這一病雖無大礙,也頗傷元氣,昏迷兩日醒來便吐了一口黑血。大夫言道此為淤氣,排出便好了,可話是這麼說,卻還是因燥邪攻肺,落了個乾咳的毛病,且得養著。
  若是能安心養著便也罷了,白髮人送黑髮人,就算罪大惡極那也是自己的骨肉,哪個母親不會悲痛欲絕。這幾日她是一口藥都不肯喝,可急壞了大夥……
  容嫣親自端藥來,寧氏輕咳,目光柔弱無神。
  「往後別來了。」她虛弱道,「我這身子,不值得你們用心。」
  「母親休要這麼說,伺候您是兒媳應該的。」
  喬嬤嬤接過藥碗涼了涼,給寧氏喂藥,寧氏闔目偏頭,怎都不肯喝。痛心的她,活著都是種煎熬,她這是打定主意不想好了。嬤嬤看得痛心,紅著眼圈嘆道:「三少夫人說的是,兒女用心還不是盼著您早日好起來,您是有福的人,兒女孝順。」
  本是句勸慰的話,卻惹得寧氏掉了眼淚。容嫣料她是又想到虞晏清了,這些日子為他,她眼淚都快流乾了。「母親,我們不是有意瞞你……」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9-21 00:15:39

第二十三章

  寧氏搖頭。「不怨你們,踏上這條流放路還能回來的,寥寥無幾。他走的那天我便有這個心理準備了,只是沒想到會這麼快……去吧,去了也好,不用再受罪,來世投胎,也再不要有我這樣的母親了……」
  「母親。」容嫣心酸地喚了聲。
  「嬤嬤說得對,我有福,可這福氣都讓我自己糟踐了。我這是自作自受,我對不住兒女……」說著,又咳了起來。容嫣給她拍了拍背,寧氏順勢拉住了兒媳的手。「我更對不起墨戈和你,我庇護老大一家,卻害了你們。」
  「別這麼說,手心手背都是肉,哪個不疼。」容嫣輕聲道:「我還是之前那話,母親,你兒子不止一個,你若覺得對不住三少爺和六小姐,您便趕緊把身子養好了,別叫他們擔心。」
  寧氏沉默,良久,她道了句:「其實我不在,他們應該會過得更好。」
  「母親!」容嫣顰眉喝道,「您怎能這樣想呢!他們何嘗……」
  話未完,門口寄雲找來了,匆匆忙忙。容嫣出了稍間在明室和她聊了幾句,雲寄又風風火火走了。容嫣再回來時,臉色多了份豫色,寧氏忍不住問道:「怎麼了?」
  兒媳含笑搖頭。「沒什麼。」
  「還瞞我。」寧氏咳聲道。「是不是前院出了何事?」
  「真的沒有,只是這個月的月例銀子還沒發,幾個院子的丫鬟婆子有些急了。」容嫣淡笑解釋道,「不過沒關係,中公的錢已經備下了。」
  寧氏蹙眉,如果不是自己病倒了,前幾日便該發了,是她耽擱了。「這中公的事怎來找你?老太太呢?二夫人呢?」
  「二嬸母身子不適,祖母本來想應付幾日的,可她這麼多年不接觸,難免生疏勞神,倒是我常跟著您,總歸了解些,於是便歸我暫管了。」
  「二夫人病了?」寧氏驚異道,「什麼病?」
  「說是頭疼,我每次去也沒瞧見人,便也不攪擾她了。」
  袁氏頭疼?她才是讓人頭疼的。她這是躲著不願接啊!經了上次的事,除了自家西院府上任何事她都徹底不參與了。不管她是置氣也好,避嫌也罷,眼下關鍵時刻也不該讓個有孕之人管理這麼大個家啊!寧氏掌家,知道這上上下下瑣碎的事有多少,操心勞神,容嫣還如何養胎。
  寧氏急的又咳了起來,怒恨自己道:「怨我,都怨我,到什麼時候我都要連累你們。」
  「母親別說這些了。我知道您心疼我,我今兒來也是有事與您商量。」容嫣看了眼喬嬤嬤,喬嬤嬤明白,帶著小丫鬟們都下去了,關上了稍間的門。
  眾人一走,容嫣把杌凳朝前挪了挪,靠寧氏更近了。
  「母親,您和我去宛平吧。」
  「什麼?」寧氏不解。
  容嫣赧笑,撫了撫自己小腹,寧氏視線跟去,見她肚子又大了許多,明白了。
  「每天在府上周旋,早晚會被人發現的。眼下正是個機會,這風波剛過,三少爺想打著讓我排解心郁的名義去宛平別院養胎,一直到孩子生下來,錯開時間再回。您跟我一起去吧,別院就我一個人,我心不踏實,您陪我好不好。」
  寧氏無奈勾脣。她知道兒媳哪是缺人陪,就算找人陪也不會拉個臥榻的病人,她是想讓自己遠離這個傷心地,和她去宛平養病。
  程氏走了,爭暖嫁了,過些日子連虞墨戈也要南下,容嫣再去宛平,就只剩她和孫氏兩人了。孫氏本就是庶出媳婦,性子又淡泊,大房沒了主心骨,兒媳這是不放心自己。
  「你去吧,我跟著你自會拖累你。」
  「誰說的,母親去了是幫我。」容嫣笑笑,「你若是去了,我底氣更足了。有您在,我想待多久待多久。」
  話倒也是,若是自己打著養病的名義去宛平,只要病不好,她就可以一直留在那不回。她不回容嫣也不必回,那這樣不就給兒媳爭取充足的時間了嗎。等她到了該有的月份生了孩子再回,便誰也說不出什麼了。
  寧氏想得清楚,可還嘆了聲。「我這若去了,不但照顧不了你,免不了還要你為我操心。」
  容嫣聞言卻笑了,甜軟道:「您在京城我瞧不見您更擔心,您若想照顧好我,便快點好起來,往後三少爺不在,我和孩子還指著撐腰呢。」說著,容嫣握住了婆婆的手,懇切真摯:「我這也不止是為了您和自己,也為了三少爺,他南下不易,我不想他有所牽掛。母親,我知道您喪子心痛,可您已經沒了一個兒子了,接下來的日子您便疼疼您小兒子,為他‘辛苦’吧。」
  寧氏淚越流越凶,情緒激動咳得一聲比一聲高,話都說不出來了。喬嬤嬤在門外聽到,急的連門都不來及瞧,推門便奔了過來。
  「夫人啊,您不能再糟踐自己了,你若有個三長兩短,讓奴婢如何是好啊。」嬤嬤坐在床邊撐著寧氏的身子給她撫著背,急得眼淚都快下來了。
  寧氏卻搖搖頭,指著床頭小幾上的藥,咳聲中勉強道了聲:「喝藥。」
  嬤嬤微怔,隨即老淚縱橫地「哎」了一聲,含笑端過藥碗,一口口喂了起來。
  婆婆終於想開了,容嫣欣慰,只要一家人聚在一起心往一處用,便沒有解決不了的事。如是,虞墨戈可以無後顧之憂了吧。
  容嫣可算松了口氣,可突然又意識到個問題:她和寧氏都打著養病的名義去宛平了,孫氏怎麼辦……
  虞墨戈最近頗是忙,入夜才從外歸來,他聽聞母親肯吃藥了,陰沉了好幾日的臉終於浮出絲笑意。猜也知是妻子勸慰的,他竟難得道了聲「謝謝」。
  「便是這般謝我?」容嫣巧笑問。
  虞墨戈揚了揚眉,佻聲道:「那要如何謝?」
  她柳眉輕顰,抿著紅脣很認真地想了想,隨即又笑了,脣角小梨渦若隱若現。「沒想出來,且記著,日後再說。」她恬然道,聲音歡愉似跳動的珠玉,一顆顆墜落在他心底,帶了節奏般敲得他心也跟著活了。
  他微舔下脣,慵然笑道:「我不看不必日後,此刻便好。」話剛盡,他驀地抱起了妻子。
  「小心孩子!」容嫣驚呼,推搡著不叫他胡鬧,可他卻越抱越緊,極是任性。
  微涼的脣印在她額間,久久不離。他深嗅著她發間的淡香,如何用力都不滿足,渴望到貪婪。容嫣明白了,南下的日子越來越近,他是不捨。於是便也不在掙脫,依他去了。
  然虞墨戈抱著她才走到次間,便聽門外九羽報:「三少爺,二少爺回來了!」
  好端端地,虞抑揚怎突然回來了?容嫣驚詫地看了眼夫君,虞墨戈眼神頓時多了份神采。
  他應該是高興的,可她怎就覺得他並不輕鬆呢……
  虞墨戈安頓妻子歇下便去了前院,虞抑揚正在大書房等他。回來的晚,怕是國公爺已經歇下了,他沒去請安,也沒回自家偏院。
  兄弟相見,虞抑揚風塵僕僕,神色略顯憔悴,他定是得到消息不眠不休一路從遼東趕回來的。虞墨戈心情複雜,沉重地道了句:「辛苦了,二哥。」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9-21 00:15:50

第二十四章

  虞抑揚笑笑,硬朗的臉帶了絲抱歉。「對不住,你和爭暖的大婚我都沒能趕回來。」這一晃離京已有大半年了,他駐守遼東一次都未回過。若非前幾日突然得到虞墨戈急見的消息,而剛好經歷了一場寧遠大捷,他才借此報捷的機會回京。
  虞墨戈拉著二哥坐下,含笑道:「家裡的事二哥不必放在心上,遼東不寧,你也是為難。」說著,只聞門響,九羽帶著夜訪的陸延真來了。
  乍一瞧見他,虞抑揚有點怔,又看看三弟,恍然間好似明白了什麼。這半年來,他雖人不在京城,但偶爾還是會關注英國公府的事。虞晏清流放,三弟科舉高中,一路升到三品副都御使……他隱隱覺得蹊蹺,尤其是聽聞關於他依附首輔的傳聞,更是不能理解。
  自小便同在戰場成長,虞晏清了解三弟,他可以頹廢到做一個放蕩的紈褲,但絕不會沒有底線地去攀權附貴。他總覺得他背後有什麼秘密,然見到陸參軍這一刻,他好似想通了。
  「科舉,為官,如今又要南下,你到底在籌謀什麼,又是何打算?」虞抑揚鎮定問。
  虞墨戈沉默片刻,對視二哥。於他,如今沒什麼可以隱瞞的了。
  「我把一切都告訴你。」
  虞墨戈平靜道,遣九羽退出門外守候,與陸參軍把曾經營救先帝,大同失守,虞墨戈頂罪,他麾下將領如何獲罪……所有的一切都道了來。
  話畢,虞抑揚臉色發青,良久未語。
  「……你是說,當初先帝出征失利乃至被俘獲,是朝廷有人和元蒙勾結?」虞抑揚深沉道,「而是這個人,是當今首輔荀正卿?」
  「是。」
  「何以見得?」
  「陸參軍已經找到當初朝廷私販軍火的證據,荀正卿當初是兵部侍郎,除了他沒人有這個能力。況且當初先帝之所以會潰敗,是軍需跟不上,這還是兵部的責任。還有,當初一戰,二哥你雖未參與,但也作為援軍後備,你就沒發現元蒙根本不在意奪取城池,而目的好似只有先帝……」
  虞抑揚沉吟:「的確。我當初只覺得這是他們攻城的策略,然細思果非如此……難不成,這一切都是有預謀的?是荀正卿要害先帝?」
  「這可是弒君,他何須有這份心,又何嘗有這能力。」虞墨戈冷聲道,虞抑揚明白了。
  「荀正卿只是隔鷹犬,這個幕後人是當今的皇帝。」
  虞墨戈聞言點頭,然忽而又笑了,清冷森寒。「幕後是皇帝,但荀正卿也絕非鷹犬那麼簡單。二人是各懷目的,彼此利用。端王一繼位,追其兵部尚書責任,流放瓊州。由此,荀正卿上位,不但入了內閣,更是成為了首輔,權傾朝野。」
  「我明白了。」虞抑揚深吸了口氣,「這場御駕親征,就是先帝的一條不歸路,也是端王和荀正卿的計劃,可中途卻被你攪亂,你把先帝救回來了。所以端王記恨於你,他繼位後第一件事便是究你大同失守一案,雖然你只是為虞晏清頂罪,可他目的就是你。」
  「對。」陸延真忍不住發聲了,一向平靜的他很少見到如此激動。「他擔心當初營救先帝的將領會察覺異常,所以統統治罪,包括我——」他還記得自己是如何死裡逃生,得知兄弟枉死的消息,他撕心裂肺,只恨自己不能同赴黃泉。「虧得眾大臣將少將軍保下,他才逃離這一劫,可後來荀正卿上書,剝奪了他軍籍。」
  如是,便全都解釋通了。虞抑揚深嘆了一聲,目光凝重地看著三弟,想勸慰,卻無從下口,只得問了句:「如今喚我回來,可是有何打算?」
  虞墨戈點頭。「如今皇帝昏聵,可荀正卿卻清明得很。不僅僅是我,只怕整個英國公府他都不會放過的。可邊關不寧,他還要依靠虞家,所以他一直想通過虞晏清來控制英國公府。然虞晏清一走,他計劃破滅了。這麼些日子我與他虛與委蛇也不過是為了保住公府,可眼下我要南下了,他本該忌憚的,卻突然同意我抗倭,我擔心他另有目的,在我不在的這段日子會對公府不利。二叔和孤鳴久不沾軍政,三叔更不用說了,眼下這個家必須有個人來撐著,這人也只有你了。」
  「可是……」虞抑揚遲疑。
  「二哥。」虞墨戈打斷了他。「我知道你當初躲的是什麼,可虞晏清已經不在了,為了父親,你該回家了。」
  虞抑揚無奈搖頭。「這麼些年,我是在邊關待久了,已經想不起家是什麼滋味了。」
  這話說得虞墨戈好不心酸。自打虞抑揚得知自己非虞氏親生,又背上虞晏清的秘密,他便有意地疏遠這個家。可再疏遠他們也是一家人,前世他捨命援救自己,死在自己面前的那幕再現,虞墨戈下意識抓緊了二哥的手臂。「二哥,回家吧。」
  陸延真是不知道虞家這些糾葛的,他只當是虞抑揚不忍舍下遼東,於是懇切道:「二少爺放心,遼東連連大捷,有總兵在,暫且會安穩段日子。我也會常走動與遼東和京城之間,您不必為此掛心。」
  「對。」虞墨戈補道:「而且前陣子姑父偷偷傳來消息,道山東寧王疑有異舉,一旦他起兵,皇帝也一定會召你回京的。」
  虞抑揚聞言眉頭緊蹙。「寧王?果真嗎?」寧王可向來是崇仁尚禮,深受百姓愛戴的。
  若是沒有前世,虞墨戈也不會信,可在前世這確確實實發生了。寧王舉兵時,虞墨戈因虞晏清的貪墨案還被押在刑部大牢裡。皇帝和首輔忌憚他,必然不會啟用他帶兵,直到寧王兵臨城下,他們後悔已經來不及了。
  終了若非虞抑揚及時趕回京,英國公親自掛帥,與昌平侯並肩作戰,才平定了叛亂。可也正是因此,祖父大傷元氣,一病不起,還沒待虞墨戈出獄,便駕鶴西去了。
  也正是因為寧王起兵,八方援京,致使邊疆疏忽大亂,皇帝這才不得已將虞墨戈放了出來,開始南征北戰。啟用虞墨戈後,捷報是屢屢抵京,振奮之餘,荀正卿私心再起。平定倭寇後,他再次上書提出要他復套。
  父親虞琮便是亡在復套的路上,這也是英國公府的心病,他躊躇滿志地去了,怎知去踏入了人家的陷阱裡……
  這世,他絕不能讓這些事再次發生,他先將虞抑揚調回來了。
  「二哥,多與姑父聯繫,關注寧王的一舉一動,這期間他一旦起兵,務必要通知我。」
  前一世起兵,虞抑揚在遼東,趙子顓在西北,所以在他們回來之前,一直都是英國公維持著。這一世,他們都在京城,平定寧王輕而易舉,可虞墨戈還是要回,因為這絕對是個機會……
  三人又聊了會兒,陸參軍便離開了。已快到三更,虞抑揚一路奔波,虞墨戈讓二哥回去了。
  臨走前,他捏著二哥的手臂,嘆聲道了句:「即便為了二嫂,你也該回了。」
  虞抑揚銳利的眸色黯淡下來,他無奈笑了笑,回去了……
  孫氏聽聞婆婆肯吃藥了,傍晚去看了她,陪她吃了飯才回。二人聊天時,寧氏提到她和容嫣要去宛平,問及孫氏可要去。孫氏想想,拒絕了。人家是為了養病,她去算什麼,更何況她不想走,她得等那個她一直等著的人。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9-21 00:16:02

第二十五章

  成婚這麼多年,見面次數寥寥,他說不定什麼時候就回來了,即便幾率小到可能不會發生,但她還是想等他。萬一他就回了呢,她不想錯開。即便只能見他一眼,她也不會離開公府……
  入夜,孫氏洗漱罷歇下,忽聞小丫鬟攬月好奇道:「夫人,我方才好似聽聞二少爺回來了。」
  孫氏掀被的手定住,猛然轉頭道:「什麼時候?」
  「就剛剛,前院婆子說的。」
  孫氏看了看天。不可能,他不可能這麼晚回來,城門都關了。「東院呢?可有動靜?」
  「沒有。」
  那就是了。抑揚向來孝順,不會回來連東院都不去的。孫氏笑笑,上床躺下了。攬月也覺得許是自己聽差了音,給夫人暗了燈退出去了。
  昏暗中,孫氏輾轉反側,睡不著。
  她突然覺得自己應該去看看,若他真的回了呢?可方要起身,瞧瞧窗外,廊檐的燈籠已熄,庭院裡漆黑一片,她忽而笑了,自嘲地搖了搖頭,又躺了回去。
  她太想念他了,以至於這種想念成為了習以為常的感覺,她竟體會不出來了。她怨自己人生太苦,無父無母,寄人籬下,終於出嫁有了自己的家,然這個家依舊不完整。
  她也需要個肩膀,需要份溫暖,可摸著涼衾空枕,心裡好不酸楚。
  連容嫣都有孕了,可他們之間,什麼都沒有。
  孫氏還是下床了,她從櫃子裡拿出一件長衫回到床上,摟在懷裡睡了……
  虞抑揚進房時沒有驚動任何人,他遣守夜的小丫鬟回去歇著了,兀自一人走進那個熟悉得快要陌生的房間。
  房裡熏香裊裊,不似軍營冷冽得讓人心安,竟暖得讓他心莫名地慌亂。
  趁著昏暗的燈火,他悄悄走近妻子。妻子正恬然睡著,從被子裡露出半張小臉,他看了許久,默默掀起被子,然瞧清了她懷裡的那一刻心像被重物擊中,疼到窒息。
  她竟抱著他們成親時他穿過的直綴——
  虞抑揚再忍住不了,躺下來一把抱住了柔弱的妻子。
  「誰!」
  孫氏驚恐而起,順勢從枕頭下摸出一把匕首,連刀鞘都沒顧拔直直朝虞抑揚刺去。
  虞抑揚驚了一跳,反手握住了她的手腕。那是他送她的匕首,他記得她曾說過她經常做噩夢,所以他給了她這把匕首壓在枕頭底下辟邪,可這都三年了,她居然還放在枕下!
  一股愧疚混著酸楚涌上來,虞抑揚望著怔愣的妻子,道了句:「對不起。」
  聞聲,孫氏呆住,看清了面前的人,感受著手腕傳來的溫度,她知道這不是夢。她雙眸瑩瑩閃動,隨著手鬆刀落,再忍不住了,抱著丈夫大哭起來……
  虞抑揚一早攜妻去東院請安,國公爺許久不見這個孫兒了。二十幾年,國公爺對虞抑揚的關注並不多,看起來似忽略了他。其實不然,是這個孩子太讓人省心了,從不給家裡惹一絲麻煩,反而屢立軍功,壯虞家門楣。可惜他非親生,只能掛著庶出的名義,所以他的命運只能靠他自己,不過他是個好樣的。
  英國公難得舒心,問了些遼東的戰況。而國公夫人關注的則是孫氏。要說不容易,這孩子才是真的苦。嫁入虞家六年,夫妻二人用聚少離多來形容都嫌過,可她從沒抱怨過,安穩地做他虞家的媳婦。希望虞抑揚這次能多留些日子,也該陪陪妻子了。
  不多時,虞墨戈帶著容嫣也來了,還有二房和三房。
  問過安,容嫣淺笑端詳著二嫂,目光盈盈,看得孫氏好不窘,笑嗔道:「我臉上可沾了東西,讓三弟妹這麼瞧。」
  容嫣點頭。「沾了,沾了喜氣。」說罷,徐氏和袁氏都跟著笑了,孫氏更窘了,嗔了容嫣一眼,不過心裡還是甜如蜜。
  「老二這回要留多久,幾時走?」袁氏問道。
  孫氏視線不由得望向夫君,浮出個欣慰的笑。「說是暫時不走了,這不是三少爺要南下嗎。」這話一出,孫氏笑容突然凝住,小心地瞥了眼容嫣。自己夫君回了,她夫君又要走了。
  容嫣沒在意,含笑打趣道。「嗯,如是看,三少爺南下還算是做了件好事。」
  聞言,袁氏掩口笑了。「侄媳婦都想得開啊,若換了我們家這個,還不定要作成什麼樣呢。」說罷,睨了眼小袁氏。小袁氏臊得慌,扯著帕子嬌嗔了聲:「母親!又不是我不叫他去,人家不是沒用他嘛!」
  「喲,就好似人家遣他去,你就會許了似的。我還不知道你,你能有你倆位嫂嫂半分,我便阿彌陀佛了。」
  「母親,您是親婆婆親姑母嗎,淨是朝弄我。」小袁氏撒嬌,惹得大夥笑了。
  容嫣聽得出來袁氏是在捧著大房說話,打大房和二房那場矛盾後,兩房表面上瞧著是和好如初,其實袁氏還是忌憚著大房。
  不過話說回來,袁氏說得也沒錯,小袁氏真是修了幾世的福,今生才會這般順遂。未出閣是袁府嬌寵千金,嫁入英國國公府後,婆婆又是姑母,護著他,丈夫也疼著她,她嬌寵得如今做了母親的人了,還跟個孩子似的,一身的小脾氣。
  可誰不羡慕這身小脾氣,她身上的每一分不足,都是被包容的結果,被寵愛的憑證。
  人若太懂事了,往往也是一種可憐。比如孫氏……
  哪種生活更好,顯而易見。容嫣望著正與兄弟聊天的丈夫,突然起了個念頭,如果她也同小袁氏一般要求丈夫不要走,哪怕用肚裡的孩子逼迫他,他是不是就會留在自己身邊?
  容嫣很認真地想了想,結果還是放棄了這個念頭,而且意識到:她不是生來便懂事的,是因為這份深切感情讓她「懂事」了。愛之深不是把人鎖在身邊,而是成全他,她見不得他為難鬱郁。所以孫氏和虞抑揚的感情,是刻骨銘心的深刻,容嫣更羡慕的是他們……
  虞墨戈好似感覺到了那束目光,他轉頭瞧去,對上了妻子的視線。良久,他勾脣笑了笑。晨光柔和,逆光下,他整個輪廓都帶著金邊,宛若神祗……
  容嫣看著,心裡莫名其妙地燃了一把火,她突然想衝過去抱住他,告訴他:我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到自己在一個陌生的年代,成長,生活;經歷無助,悲痛,最後死亡……
  原來所謂的前世不過就是個「夢」,她就是真正的容嫣,她的存在就是為了遇到他,讓她體驗這種深刻的愛。
  容嫣從未這般肯定過。
  遇到他真好。就算前世經歷絕望,這一世仍有無數的劫難等著她去渡,她依舊無悔,依舊因為遇到他而感謝上蒼……
  虞墨戈瞧著笑容清淺的妻子突然含了淚似的,他不解,方要上前卻問下人通報:六小姐帶著姑爺回門了。
  容嫣回過神來,對著丈夫婉然一笑,隨大夥迎爭暖去了。
  按理三六九日回門,不過前些日子因寧氏生病,虞墨戈沒讓妹妹回,今兒第九日日,再不讓回可說不過去了。
  新婚夫婦瞧上去氣色頗好,爭暖跟隨夫君,溫柔盡顯,哪還有往昔那股子潑辣的勁,倒真真像個初嫁的小婦人。如是,容嫣越發地認為嫁個對的人有多重要。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9-21 00:16:12

第二十六章

  瞧著滿堂的人,爭暖不解地看著三哥問道:「母親呢?」
  虞墨戈平靜道:「母親這幾日傷寒,休息了。」
  爭暖向來是個聰明的,眉間蘊了抹警惕,拜過長輩便匆匆去瞭望峴院,見了母親眉頭擰得更深了。寧氏好言安慰她,稍稍打消了她的疑慮。
  寧氏拉著女兒問及在昌平侯府可待得還好?爭暖還未開口,竟難得臉紅了,抿笑點頭。見她嬌態,寧氏放心了,看來女兒嫁的沒錯。於是囑咐到:「好生孝敬公婆,過些日子昌平侯府二少爺也要成親了,你是世子夫人多幫著侯夫人,搭理些瑣碎的,這事要多學學你三嫂。」
  說著,寧氏看了眼容嫣,婆媳二人相對而笑。爭暖也跟著點頭。「母親放心,我也會和三嫂那般與婆婆相處的,況且侯夫人待我很好。」
  「嗯,那我便放心和你嫂嫂去了。」
  爭暖聞言怔住,問道:「你們去哪?」
  寧氏把去宛平的事和女兒講來。爭暖聞言,撅脣不悅道:「那我便有段日子瞧不見母親了,我不想你走。」
  「剛誇你,這會兒又鬧孩子脾氣。」寧氏凝重道。「就是我不走,你也不能沒事就往娘家來,可不能恃寵而驕,不知分寸。」
  「我知道。」爭暖笑了。「我也只是說說而已。」其實看見三嫂那被寬大的褙子遮住的小腹,爭暖也知道她們的打算,怎麼會攔著她們。
  「去了也好。」爭暖繼續道,「我聽昌平侯和世子提到,這京城要亂,宛平總歸安寧些。」
  「要亂?」容嫣忍不住問。
  爭暖點頭。「三哥沒提?聽聞山東寧王生了異心,這事雖知道的人不都,但如今朝廷瞧著風平浪靜,實則人心惶惶。」
  人心惶惶?容嫣還真不知道有這麼一檔子的事,難不成虞抑揚回來就是因為這個?如是,虞墨戈為何還非要南下呢?沿海邊關久治難安也不急這一時,然京中若是被威脅,那可是千鈞一發啊。
  容嫣想不懂,也未多問,唯是陪著二人聊了會兒,送爭暖回去了。
  她想問問虞墨戈,可再回繁縷院,他不在了……
  敬王府。
  虞墨戈許久沒來敬王府了,他被長隨引著去了墨韻堂,敬王陳湛正在會客。他侯了許久那人也才出,長隨入堂通報,敬王喚他進門,虞墨戈入堂,瞧清了敬王的客。
  是秦晏之——
  這倒是出乎虞墨戈預料。能和敬王在翰墨堂會面,便說明敬王拿他當自己人,作為首輔的侄女婿,他竟然支持的是敬王?
  二人互相頜首,算招呼過了。
  敬王解釋了秦晏之所來的目的,把他得到荀正卿通敵文書一事道了來。虞墨戈聞之點頭,道文書加上他的證據,荀正卿這罪名定然是落實了。
  扳倒荀黨終於有了著落,敬王心情亢奮,然虞墨戈卻深思良久而未語。
  敬王不解,對於虞墨戈他一直都是摸不清的。這位大人行為詭譎,他看不透他的意圖,若非皇后堅持,他都不知道自己該不該信他。
  「虞大人可是還有何疑慮?如今證據已全,您又要南下,只要您成功抵抗了倭寇,讓荀黨沒了可以操縱朝政的依靠,荀正卿便是迴天乏術,再無翻身之力了。」敬王肯定道。
  他說得沒錯,虞墨戈點頭,可敬王不清楚荀正卿真正的靠山不是荀黨,而是那個九五之尊的皇帝,他們才是利益共同體,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荀正卿若是倒了,難免不會牽扯出皇帝來。況且這個世道什麼是王法,皇權便是王法,他抗得過皇權嗎?
  不過這些虞墨戈沒辦法和同為皇室的敬王說清楚,因為敬王早晚是要被推上皇位的。所以,不管誰做了皇帝,敢質疑皇權的人,未來的皇帝都會視他為威脅。
  虞墨戈想想,清冷而笑。「王爺安心,下官知道該如何做。我今兒來只是想在臨走前勸誡您,想必您也聽說寧王的事了,請您務必不要參與,更不要有任何言論。」
  敬王不解。「王叔這可是謀逆啊,國本之爭已然是個麻煩了,他也要來添亂,我如何穩坐無動於衷。」
  「您放心,他成不了的。」虞墨戈淡笑,「但這於您而言,是個機會。」
  虞墨戈沒再過多解釋,三人聊了會兒,直到嚴恪忱來給敬王講學,虞墨戈和秦晏之才退了出來。
  在去往側門的路上,秦晏之突然喚住了虞墨戈,站在他對面斂容正色,鄭重地揖了一揖。
  虞墨戈慵然地看著他,神色清冷,不為所動。他猜到他想說什麼了。
  秦晏之望著虞墨戈,鄭重道:「抗倭乃家父心頭之患,也是……世叔抱憾之遺願。請虞大人定要全力以赴,沿海久治難安,只有您有這個能力。」
  「世叔」,他指的是容伯瑀吧。
  「秦侍郎的心情我能理解,可這抗倭之事還真不是我說得算的。」虞墨戈清冷道了句。
  秦晏之微怔,這不是他所預料的答案,畢竟在戰事上,虞墨戈從沒含糊過。他端詳著面前這個疏朗鎮定的男人道:「難不成是因為首輔?」
  虞墨戈聞言,脣角勾了勾,再沒說其它轉身離開了。
  秦晏之望著他的背影,目光良久未錯……
  南行的日子再不能拖了,要趕在運河結凍之前。虞墨戈打算安頓了母親和妻子再離開,然就在去宛平的前一日,首輔夫人孟氏來了。
  首輔夫人到訪,英國公府自然不能怠慢,英國公和夫人徐氏親自招待。對她,眾人不熟悉,虞瑤和容嫣可是熟,畢竟曾經在寺廟遭遇過一次。
  虞瑤瞧不上她居高臨下不可一世的模樣,可人家畢竟是首輔夫人,她奈何不了人家,於是便以外親的身份沒去見她,可怎知孟氏到此,點名要見虞瑤。
  這可是把虞瑤驚了一跳。怎地,事都過了這麼久了,這是要秋後算賬?
  當初敢針鋒相對,那是自己占理,還有那麼多人在他孟氏不敢發作。可人家畢竟權勢滔天,而她夫君也不過是個地方知府,他們若果真狠下心來拿捏,她也躲不過去。隨便尋個理由打壓,抑或給吳知府的仕途上添幾個坎,對他們輕而易舉,而自己是無能為力。
  富貴榮華,虞瑤都不在乎,但她可不敢拿夫君的仕途開玩笑,畢竟這牽連一家子,自家兒子才中了舉人,還有女兒未嫁,可不都得靠夫君的地位撐著。思及此,虞瑤有點心懷忐忑了……
  前院正堂,陪著徐氏的是二房袁氏和三房謝氏,大房寧氏還病著,容嫣代婆婆招呼,而這幾日未去都察院的虞墨戈也隨妻子來了。
  虞瑤一入堂便怔住了,堂上東側上位坐著的是首輔夫人無誤,而她身後站著的少年,竟是秦翊——
  虞瑤本就忐忑的一顆心亂得跟團麻似的,隱隱覺得不安。
  瞧見虞瑤,孟氏一改那日的凌然,熱切道:「吳夫人,您來了,我們可是有段日子不見了。」
  「是啊。」虞瑤淡笑應。「您是貴人,哪是我們說見便能見的。」
  這話說得可有點耐人尋味,孟氏聽著不舒服,不過面上依舊含笑:「瞧您說得,這往後啊,咱少不了常見的。」說著,她含笑道了今兒所來的目的。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9-21 00:16:22

第二十七章

  她是來為秦翊提親的。
  虞瑤愣住了,驚得簡直說不出話來。孟氏才不顧,兀自道來:
  「……我這是受秦府之託來的。貴府六小姐大婚,我聽聞秦小少爺在此鬧了個誤會,可正因這誤會,讓小少爺對您家千金一見鍾情,說來也是這兩個孩子有緣。秦小少爺與他兄長提及,非吳家大小姐不娶,這般執著,不要說他兄長,就是嫂嫂也為之動容。這不是,因為秦家在通州離得遠,他嫂嫂就求到我這,無論如何也要做這個媒人,給他提這份親。」
  秦翊還真會算計。虞瑤暗哼,面上笑道:「這可不巧了,都知道我們家和葉府有意,這若是反悔……」
  「和葉府可定下親了?」孟氏突然攔了她話。
  虞瑤踟躕,低聲道:「還沒,不過我們兩家都有意。」
  「有意,他到底是還沒提親。我們這不是正八經來了,三媒六聘,一樣不少。怎地我這媒人還不夠格嗎?」
  說罷,孟氏看了眼英國公和徐氏,二人只得含笑頜首,把虞瑤的話給堵住了。
  瞧著虞瑤一臉的懊糟,便知她心裡不痛快,這婚事她絕不想應。孟氏又笑了,吩咐人將定親禮的禮單送了上來,交給虞瑤。虞瑤不接,孟氏遣下人交給了徐氏。
  徐氏不知該如何是好,畢竟吳奚也不是他們虞家的女兒。她看了眼國公爺,托著禮單像托著燙手的山芋。
  「這裡小禮三十六,中禮六十四,大禮一百二,每一份可都是我們家荀大仁一一挑揀出來的,便是自家娶兒媳,也未瞧他這般用心。」
  孟氏這話讓堂上人具驚。首輔竟參與到秦翊的婚事裡?這明晃晃的醉翁之意不在酒啊。始終靜默的容嫣也察覺出什麼,下意識看了身邊的夫君一眼。虞墨戈淡然淺笑,悄悄地握了握她手。
  這事怕是虞墨戈也不清楚,她又望向對面的秦翊。秦翊站姿挺拔,恭敬而不乏氣勢,一副自信滿滿的模樣。
  他承諾吳奚的事做到了,只是沒想到會是這種辦法。
  英國公也品出了些味道,不禁問道。「首輔如此重視,我們受寵若驚,擔待不起。」
  「瞧國公爺說的,按理他在您面前還得自稱一聲晚輩呢。他呀,是中意秦姑爺,愛屋及烏也頗是喜歡秦小少爺,更何況我們秦小少爺也是個爭氣的,才十五的年紀便高中會元,這往後比起他兄長,只怕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呢。所以您家吳大小姐,日後必是個有福氣的。」
  見虞瑤不語,孟氏又道:「他二人若果真成了,你我兩家不也是拐著彎的親戚。吳大人德才兼備,在山東也有七八年之久,以他的能力早該回京任職了,你我兩家有了這層關係,不也是個便利。」
  這話順著聽是誘惑,可反過來便是赤裸裸的威脅啊:我可以讓你好,也可以讓你敗!
  到了這份上,虞瑤還有回絕的機會嗎?瞧著迷花眼笑的孟氏,虞瑤甚至覺得她這就是報復!
  話該說的都說了,眼下便是看對方表態了。對於英國公,雖然他是吳奚的外祖父,可人家畢竟是吳家人,有自己的祖母父,自己的父母,這事輪不到他管。他幹脆不做聲了,面無表情,靜止了般。倒是徐氏為自己的外孫灼急,可再急又如何,英國公都不言語她哪有立場,這事,只能看虞瑤自己的。
  雖然這其中的厲害關係容嫣並不懂,但她隱隱感覺還是不要和首輔扯上任何關係的好。她看看丈夫,虞墨戈只顧品著茶,置身事外,她也選擇沉默了。
  路是他們自己走的,沒人左右得了。
  終了,虞瑤也沒給個痛快話,但這份禮,孟氏是留下了。
  禮留下了,還容她們拒絕嗎?
  當日晚上,跨院便鬧開了。虞瑤將吳奚痛罵了一頓:那孟氏和何等人她不清楚,本來就不是什麼善茬,在寺廟遭遇可見一斑,況且這怨氣留下了,她若嫁過去,就算孟氏觸不到她,那荀瑛作為大嫂會給她好日子過嗎?
  真是自作孽啊!就算回了通州,她就沒想過表嫂容嫣是如何從那個家裡離出來的?他家那個嫡母韓氏是何等人,自己的媳婦都不放過,何況是個庶出的媳婦。
  越是心疼女兒越是恨其不爭,虞瑤罵女兒活該受虐,罵她進了秦家門便再別認她這個母親!
  話說得狠,吳奚向來乖巧內斂的性子,臉皮薄,經不住跑了出去。她要想去東院找外祖母,卻在路上遇到了從望峴院看寧氏回來的容嫣。
  乍一瞧見容嫣,她愣了會兒,站在原地便哇哇大哭起來。這一哭給容嫣嚇了一跳,趕忙拉她坐在遊廊的角亭裡哄了幾句。
  吳奚心裡委屈便一古腦地將母親的話道了來。
  聽罷,容嫣面色沉靜似水,沒有同情也沒有憐憫。她默默拉著吳奚的手,平靜道:「既然你選擇了他,就該預料到這一切後果,也該承受這一切。」
  「我不是說不想接受往後要面對的苦,我只是不理解事已至此,母親為何還要這般怨怒。」吳奚抽搭道。
  容嫣輕嘆一聲。「等你有了孩子就知道了,你就是她放在外面的心,她是疼你。」
  「可是我……」吳奚還要說,容嫣伸手示意,打斷了她。
  「吳奚,你願望達到了,秦翊也名正言順地提了親,於你而言你該高興才對。姑母是你母親,不管她對錯與否她都是為了你,眼下最傷心的該是她,你應該勸慰才對怎能就這樣跑出來呢?你這一哭,必然會讓人多心,秦翊已經為你二人正名了,你想讓所有人都知道你們曾經私相授受嗎?」說到這,容嫣心口壓著的石頭又沉了幾分,她顰眉冷色道:「這婚事,眼下只怕沒你想得那麼簡單,你若真喜歡秦翊,想踏實地嫁給他,什麼都別說什麼都別做,安安靜靜地等他娶你便是了。」
  這話把吳奚聽糊塗了,她追問,容嫣沒答,臉色越發地不好,瞧得吳奚再不敢言語一聲,摸了眼淚平靜了情緒和表嫂告別,乖乖地回跨院,給母親賠禮道歉去了。
  容嫣回到繁縷院,虞墨戈正坐在明室等她。院子裡丫鬟婆子在拾掇東西,為明個回宛平做準備。看著眾人忙碌的身影,虞墨戈如定住了一般,與這嘈雜格格不入……
  見妻子回來,他終於動了,溫柔笑笑,去抄手遊廊裡迎她。
  「母親那可都準備好了?」入了稍間,虞墨戈問道,難得地他親自為她脫下了外衫。
  容嫣含笑點頭。「都好了。宛平離京城也不遠,少了什麼缺了什麼再補也來得及。」
  「嗯。」虞墨戈應聲,目光落在妻子的肚子上,他輕輕撫了撫,輕聲道:「梁大夫明個也會跟著你同去,生孩子的事對他都囑咐過了。」
  容嫣突然一僵,舉眸驚詫地望著他:「我生孩子,你不回嗎?」
  虞墨戈驀地抱住她笑笑:「回,當然要回。」說著,他拉她坐下,為她卸釵解發,全然不用小丫鬟們,把她們晾在一邊。容嫣總覺得他今兒有點怪,連方才那個笑都勉強得很。
  透過銅鏡,容嫣盯著身後的丈夫,柔聲道:「我也只是問問而你,若回不來也無礙,我會遣人去給你報喜訊的。」離生產只剩四個月了,他哪可能這麼快便回來,怕是路上便要近一個月。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9-21 00:16:32

第二十八章

  虞墨戈又笑了,低頭親了親妻子的頭頂。「回,我一定回。」
  次日便要去宛平了,容嫣窩在虞墨戈的懷裡,二人聊了許久,她知道他這次南下的不易。
  想想首輔如何會平白對秦翊的婚事用心,其實還不是想藉著他們之間的關係織自己權利的這張網。官場便是如此,任何千絲萬縷的聯繫都不會被忽視,荀正卿能走到今日,也是他步步為營的結果。
  容嫣為夫君而愁,她是真的希望虞墨戈能夠所向披靡,勢如破竹,將倭寇剿平,甫定百姓,更祭奠自己父親的亡魂……
  「其實你不必送我到宛平,你還要回京出師,太折騰了。」容嫣抱著丈夫道。
  虞墨戈拍了拍妻子。「沒關係,不然我不安心。」
  「我才到宛平你便不安心,那你南下這麼遠,我豈不是更不安心。」容嫣抱住了他的胳膊,今晚怕是二人在一起的最後一夜了吧。她嘆息,良久又道:「我有點後悔了,我不管你是勝是敗,一定得回來。」
  「嗯。這是自然,為了你們兩個,我一定要回。」說著,他手覆上了她的小腹。小腹鼓起,他一隻手掌已經蓋不住了,長得真的很快。
  容嫣也低頭看著自己的肚子,脣角小梨渦盛著幸福,她蓋住了他的手,軟語道:「不是兩個人,是三個……」
  小腹上的那隻大掌突然僵了一瞬,他隨即坐了起來,低頭看著自己嬌羞的妻子,滿目的不可思議。「三個?什麼意思?」
  容嫣笑笑。「我,加上兩個小東西,可不就是三個。」
  這話再明白不過了,虞墨戈也顧不上涼氣,一把掀起了被子,撩開她衣角,盯著那粉膩玉肌的隆起,興奮簡直耐不住了。「你是說,你懷了雙生?這,真的?」
  「是,下晌梁大夫來診脈時候說的。前些日子他便有所揣測,今兒更加確定了。」容嫣笑道。其實這不是沒可能的,容嫣的三舅父和姨母便是雙生,況且她也覺得自己肚子要比正常這個月份的孕婦大一些。
  容嫣說罷,只見虞墨戈盯著她肚子良久未語,滿眼的溫柔如水,都快溢出來了。緩緩地,他緩緩低頭,親了她隆起的小腹。
  他嘴脣微涼,久久沒離開她的肚子。容嫣感覺自己肚子上像綻開了一朵花,那種幸福的感覺滿眼至心底,她手撫著他的頭,恬然道:「謝謝你,給了我他們。」
  他沒抬頭,臉埋在她身上道了句:「是我該謝你,此生有你無憾……」
  這不也是容嫣想說的話嗎?虞抑揚回來的第二日,她便想告訴他,她的存在便是為了他。可是,為何非到分離這種感覺才會這般難以自已呢?她不喜歡這種感覺,她總覺得分離之前太過傷感不是件好事。
  「誰說沒有遺憾。」容嫣忽而道。
  虞墨戈終於抬頭了,不解地看著她。她笑道:「梁大夫道再過些日子他們會動得更明顯,不止是我,你手放在上面也可以感覺到。可惜,你是感受不到了。」
  「如是說,還真是個遺憾。」虞墨戈彎腰對著她肚子道,手再次覆了上去輕撫,然就在那一剎,虞墨戈感覺好似有東西在手心劃過,他驚得一動不敢動,對視看了容嫣一眼。
  容嫣也頗是驚訝,臉上的喜色耐不住了,她肯定地點了點頭,虞墨戈再次看向她小腹時,往昔的清冷一掃而盡,他像個孩子似的,抿脣而笑。訥訥不知所言,捧著她肚子竟道了句:「謝謝,兒子。」
  話一出,容嫣「噗」地忍不住地笑了。他就確定一定是兒子,若是女兒呢?她看著他痴痴的模樣,心裡越發地暖了,這是第一次見到他和孩子說話,然她豈知這可不是父子兩人第一次對話了……
  二人相擁,聊了許久,直到三更梆子敲了仍無困意。虞墨戈可舍不得妻子熬神,他抱著她輕拍,把她哄睡了。
  他盯著容嫣酣睡的小臉,親了親,翻身下床,撿起筆架上的筆站在高几前默思,直到天色的黯黑被衝淡了,他提筆書下了幾字,隨後折好,塞進了錦囊裡……
  第二日定在下晌走,容嫣趁頭晌準備馬車的功夫,回了趟葉府。旁人不瞧,她得去看看祖母。想來她為了躲吳奚和寄臨的事,有段日子沒去了。
  深秋入冬,天一冷沈氏頭暈的毛病就愛犯。這些日子,她身子不大爽利,往年調理十天半個月就過去了,今年尤甚,竟月余了還未緩過來。
  不過見到外孫女,沈氏精神頭好了許多。即便好,在容嫣眼中,她依舊是憔悴。
  「祖母,您可是因寄臨的事操心?」容嫣輓著沈氏的胳膊問。
  也別說沈氏喜歡這個外孫女,她總是能一語點問題上。沈氏嘆聲,點頭。「寄臨的事一直拖著,我這心裡也不踏實,昨個聽聞秦家小少爺向吳家小姐提親了。看來他此次又要耽擱了,想想這孩子也是,婚事怎就這般不順。」
  容嫣給沈氏撫了撫背,含笑勸道:「表弟只是還沒遇到那個對的人,他才多大,來日方長。況且祖母您也是愛操心,家都交給三舅母了,您享您的清福便是。表弟狀元郎,又是翰林學士,他的婚事還愁嗎?兒孫自有兒孫福,您啊,養好了身子才是最重要的。瞧你這樣,我都不敢走了,真想留您身邊伺候著。」
  「可別。你留不留也解決不了什麼,瞧你這身子,反倒讓我擔心。去吧去吧,三少爺都把路給你鋪好了。我放心。」說著,沈氏神色愈加黯淡了,她長嘆了一聲。「你這帶著身孕,便要他南下,朝廷也真是會挑人。」
  「向來能者委以重任,朝廷也是信任他。」容嫣沒過多解釋,淡淡道。
  沈氏點頭。「寄臨和你三舅也上書,勸不要讓三少爺去,可他兩個翰林學士,能有何力度。」
  「他們不讓三少爺去?」容嫣驚異問。除了荀黨一派,可是所有人都盼著虞墨戈去呢!盼著他大獲全勝,也只有他有這個能力。
  「是。」沈氏點頭。「寄臨不說我也清楚,他還是為了你,他不想你身邊沒個人。」
  寄臨若果真有此想法,容嫣感謝他,可三舅父呢?他沒理由不盼著虞墨戈平定沿海啊。
  祖孫二人又聊了會兒,容嫣還要趕回去不能多陪外祖母了。沈氏依依不捨眼眶含淚,眼睛都紅了。容嫣為了哄她,把本想再留段日子的喜訊告訴她:自己是懷了雙生。
  沈氏是驚得不得了。雙手合十,阿彌陀佛地連喚了好幾聲,直到佛祖保佑,外孫女總於苦盡甘來了,這是大喜。可她也深知懷雙生的辛苦,囑咐外孫女一定要照顧好自己,有事定要通知葉府,哪怕給她帶個消息也好。虧得宛平還有青窕在,她們姐妹也能是個伴。
  臨行前,容嫣看了弟弟,容煬不捨,回憶起曾經和姐姐在宛平過的那幾日,他好不懷念。容嫣摸了摸弟弟的頭,安慰道:「你這才下榜不就,等拜了師,我便遣人來接你,咱姐弟在宛平多住些日子。」
  有了這話容煬安心了,連連點頭,篤定道:「姐,過些日子我一定去找你。」
  和葉府告別,回到英國公已經晌午了。一切準備就緒,用過午飯一眾人便要出發了。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9-21 00:16:43

第二十九章

  寧氏行動不便,容嫣和虞墨戈去給英國公和老夫人道別。徐氏囑咐了她幾句,容嫣一一應下,二房和三房便來送她們。
  出門前,容嫣拉著孫氏道:「本要帶二嫂一起去的,不想二少爺回來了,這是好事,可往後段日子便要二嫂打理大房了。」
  「倒還與我客氣,你啊,照顧好自己最重要。」孫氏含笑,看了眼容嫣的肚子。容嫣目光隨去,也低頭看了眼,笑了。拉著孫氏的手伏在她耳邊道:「二嫂,二少爺回來了,你們也該要個孩子了。」
  這話聲不見大,卻也讓孫氏身邊的虞抑揚聽了個清楚。孫氏看了眼夫君,臉竟紅了。
  虞瑤和吳奚也來送他們,吳奚倒是想開了主動與母親親昵。然虞瑤則還在氣頭上,不理她。以姑奶奶這脾氣,瞧樣子可有得吳奚受了。不過這事還是如容嫣昨日所言,她既然選擇了,便要承擔這個後果。況且,有了利益的牽扯,容嫣已經沒辦法再正視他們之間的這段「感情」了……
  去宛平的路上,有喬嬤嬤照顧著,寧氏讓兒媳和兒子同車。他到了宛平馬上便要走,夫妻能多聚一刻便是一刻吧。
  容嫣靠在丈夫懷裡,只覺得這條路很長,長得把他們就這麼分開了,而又短得他們只剩這片刻相聚……
  昨夜,他們又談不盡的話,而眼下,他們誰也不言語半句。
  趕在城門關閉之前,大夥終於到了宛平……
  進別院的那一剎,容嫣有種記憶穿梭的感覺,恍若一切又回到了初始,她只是那個來履行契約的人,偷偷摸摸,小心謹慎,明明激動不安,卻又心懷期待,原來那個時候她便喜歡上這個男人了,只是她不清楚而已……
  真想再重新來一次,這樣他們便不用分開了。
  可結果是——虞墨戈把別院的一切都安置好後,便要準備離開了。
  寧氏皺眉道:「天都黑了,再留一夜又怎樣,何必這麼趕。」她心疼兒子和兒媳。
  虞墨戈淡笑,沉靜道:「明個一早得去兵部領調令,隨後還得入宮面聖,只能今晚回去。」
  「母親,讓他去吧。」
  容嫣莞爾勸了句,沒流露出一絲的不捨和難過,雲淡風輕,好似他只是要去一趟都察院,稍後便回一般。
  表情真的可以掩飾?虞墨戈目光落向妻子的手,她緊握的拳出賣了她。
  那拳居然可以那樣緊,緊倒纖細的骨節擠壓著血肉,要衝破這雙白皙柔弱的小手;緊倒他覺得他攥緊的是自己的心,緊得發疼。
  他想握住她的手,安慰它,撫平它的倔強,可他怕沾上那雙手便再不想分開了……
  三人誰也不在言語,一時沉默。
  寧氏再瞧不下去了,闔目擺了擺手,回前院了。
  門開門合,突然竄出一簇毛絨絨的雪團,直直跳進了虞墨戈的懷裡,是雪墨——
  大半年不見,小傢伙長了不少,它還記得他。雪墨毫無顧忌地黏在他懷裡,用頭蹭著他衣襟,喵嗚喵嗚地叫著,溫柔得像訴說思念的情人。它把爪扣在他的胸口,眼睛水亮地看著他,眷戀和愛意不加掩飾的流露,無論分開多久,它都知道他喜歡自己。
  它是他從路上撿來的,她也是他從路上撿來的。
  容嫣覺得它便是自己,她在貼著他胸口撒嬌……
  她輕輕地喵嗚一聲,告訴他:我舍不得你;
  喵嗚——我會想你的;
  喵嗚——我可能真的沒想象中那麼堅強;
  喵嗚——現在後悔還來得及嗎?
  喵嗚——我愛你……
  虞墨戈撫著雪墨順滑的背,垂目道:「……我知道。」
  他沒抬頭,聲音裡卻是冷清的涼苦,和凄凄然的酸楚。
  她最後的一根神經崩斷,下意識鬆開了緊握的拳朝他奔了過去,就在對上他目光的那一剎,他那通紅的雙目將她心刺痛。
  她生生地把淚水忍了回去,那雙本想抱住他的手改了路徑,從他懷裡接過雪墨。
  「去吧,我會照顧好它的。你也照顧好自己,我等你凱旋的消息。」她低頭道。
  他看著妻子扇動的長睫,淡淡應。「好。」
  睫毛越顫越厲,驚慌失措,像被風雨摧殘的蝶翼,努力,卻找不到方向,無助得讓人心疼。他手掌陡然扣住妻子的頭,在她額前留下深深的一吻。
  深到她髮髻的金絲簪花嵌入他手掌的皮膚裡,留下刻骨的印記……
  他放開她,可她依舊抱著雪墨沒抬頭。最終連個對視都沒有,他轉身走了。
  虞墨戈邁出房門那刻,雪墨蹭地從她懷裡竄了出來追著他去了。懷裡空空如也,它把她的魂都扯去了,追他去了……
  容嫣抖著肩啜泣,直到虞墨戈出了雲毓院的大門,她忍不住了,淚水急速滑落,過粉頰,經紅腮,流至下頜處再聚,融為一體,搖搖欲墜……
  淚尚有聚兮,人呢?
  虞墨戈走了,夜長寒涼,心更涼。
  人不在,她才知道她對他的依賴有多深,她才知道原來自己有多軟弱。剛剛穿來時的孤寂再次將她脅迫,它謔笑著扯扯她的衣角,挑釁地撩撩她的發絲,在這沉涼的黑夜中想要帶她一起沉淪……
  她想起當初容宅被盜,就是在這個房間,他問過她:「你怕嗎?」
  她當然怕。她不過就是個普通的姑娘,小女人而已,她怕得手心冒汗,怕得腳軟,怕得連連做了幾日的噩夢……
  不過再怕,她也挺過來了,可眼下,她挨不過去了。
  不曾擁有便不會因失去而感傷,然因他,她擁有整個世界,故而她懦弱無比,膽怯恐懼。
  在徹底沉淪之前,她起身,披了件衣服便朝外走,雲寄匆忙為她提燈。小路清寂,燈光幽幽,容嫣去了前院。
  喬嬤嬤還沒歇下,方給寧氏送了藥正欲出門。
  「嬤嬤,母親可睡了?」
  容嫣輕喚,喬嬤嬤驚了一跳,趕緊拉容嫣進來。「剛服了藥,還沒呢。」她憂心地摸了摸容嫣的手,涼浸浸的。「少夫人啊,這夜晚天寒,你不歇下怎來這了,仔細凍著。」
  容嫣淺笑。「睡不著,來看看母親。」
  喬嬤嬤光線下她微紅的眼睛便也明白了,帶她去了內室。寧氏最近恢復得很好,可夜裡一涼還是忍不住想咳,睡不踏實。見容嫣突然來了趕緊喚她過來,關切道:「這麼晚來,可是有事?」
  容嫣看著寧氏,良久澀澀一笑,乖巧問:「我能和您一起睡嗎?」
  寧氏心下一緊,好不酸。越和兒媳接觸她越發地喜歡她,喜歡之餘也頗是憐惜。寧氏也是年幼遭難,她能理解兒媳沒有雙親的彷徨無助,沒人疼,也沒人愛,什麼歸屬感、安全感,統統都是奢侈,好像被這個世間拋棄了一般。而她也真的被拋棄過一次——她那曾被寧氏介懷的五年,如今成了疼惜的緣由。
  不過她比自己聰明,她懂得珍惜身邊人。
  見寧氏沉默不語,容嫣有點悔了,覺得自己太唐突,於是笑道:「母親原諒,我任性了。」
  這怯怯的聲音更讓寧氏心軟,她無奈搖頭,溫慈笑道:「墨戈不在,你不與我任性又與誰去。」說著,她拉著她上床。「快來吧,你不嫌我便好。」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9-21 00:16:53

第三十章

  容嫣笑了,小心翼翼地給寧氏掖了掖被子,躺在了她身邊。
  寧氏看著她道:「你是想他了吧。」
  聞言,容嫣鼻子有點酸。
  寧氏拍了拍她,勸道:「老三也是,匆匆忙忙地就要走,也不陪陪你。可想想,他也無奈啊。朝廷的險惡,一點都不比戰場少半分,爾虞我詐,波濤暗涌,倒還不如戰場上刀槍來得光明。」
  「我理解。」容嫣輕聲道。
  看著懂事的兒媳,寧氏突然羡慕她。「如果當初我也能如你這般該多好,可惜撇不清過往,看透眼前,誤了世子爺……」
  她口中的世子爺是虞墨戈的父親虞琮吧。
  「母親給我講講吧。」
  「有何好講的呢,說來都是愧意,失去了才懂得什麼是最重要的。」寧氏深嘆,不由得咳了幾聲,容嫣趕緊給她拍了拍背。
  寧氏擺手,示意無事。容嫣看著她手突然想起她送自己的那對白脂玉鐲,那是虞琮送與她的,意義非凡。
  「父親對您很好吧。」容嫣忍不住問道。
  寧氏微怔,隨即抿脣笑了,還是頭次看她這般笑容會心。「世子爺待我,可不比老三對你差。說起來,父子兩人還真是像。不在乎世俗,也不在乎別人眼光,其實就是偏執得很。」說著,寧氏深色黯然,又悵然道,「他每次出征前都會把家裡安排得妥妥當當,他說,他也不知道哪一次便是最後一次……他這輩子最大的憾事,便是沒瞧見爭暖……」
  言語至此,容嫣聽著,不由得撫了撫自己的肚子。寧氏恍然意識到自己失神多話了,於是含笑拉了拉兒媳的被子,安慰道:「世子爺是世子爺,老三是老三,他們是父子,但不一樣。你也不要為老三擔心,他畢竟是以總督的身份去的,不必親自掛帥,哪裡用得著他衝鋒殺敵。」
  若是文官任此職,許會對殺場避而遠之,但虞墨戈是武將,改不了骨子裡的驍勇。
  「也不知他何時能回……」容嫣喃喃囈語。
  這誰也保證不了,連寧氏都清楚倭寇難剿,何況朝廷中更是阻力重重。想想當初,容伯瑀為國捐軀,秦敬修繼之,殫精竭慮,他到如今都未歸京一次,倭寇海匪屢剿不盡,兒子這一趟不易。待他平定沿海,還不知要多久,何況京中位極人臣的那位不倒,平倭永遠受牽制……
  「別想了,他會回來的,睡吧。」寧氏安慰兒媳。
  容嫣點頭,即便再無困意,她也得讓寧氏休息了。「母親你也睡吧。」她下床暗了燈,回來給寧氏蓋好被子。
  寧氏呼吸輕微,偶爾會咳兩聲,容嫣給她拍拍背。
  她本以為身邊有個人,便會把方才那種悲傷衝淡,然事實並沒有。
  望著紗帷外的黑暗,方才他走的那一幕反反覆復地出現,這顆心久久平定不下來,此夜註定無眠。
  也許寧氏說得對,分別不該在夜裡,夜本就是凄凄涼涼的,帶著感傷的味道。她該留他一晚,哪怕明早再說分別,應該沒這般難過了吧……
  她開始回憶他們之前的經歷,初識,她把他當成風流成性公子,她踢過他,他抱過她,她呵斥過他,最後還是敗給他……其實他對她從來沒有過半絲不敬,其實她從來都沒有厭惡過他;大雪天,無助時,他小心翼翼地照顧她,他給她敷腳,他給她擦過藥,他吹過她皮膚上的疹子,她夢魘的時候他像哄孩子似的哄她;他知道她想要什麼,她所有的決定他都支持,他尊重她任何選擇;
  他說:你嫁我吧。她以為他是衝動,原來他一個字都沒假過……
  他說:僅你一人,此生不渝。
  他說:不管日後是哭是笑,都有我陪著你……
  她想說,此生太短了,如果他真的和虞琮一般回不來了呢?她想說的話還沒說,那日的衝動,她的那個「夢」,還有那三個字……雪墨不是她,它根本表達不了她對他的思念……
  為何不說呢?怕他帶著牽掛而去?
  不對,他就應該帶著牽掛去,心中揣了份惦念他才會有所顧忌,他才會想著無論如何也要回來……
  可她最後連看都沒有看他。容嫣後悔了,悔得眼淚直流。聽著身邊寧氏漸緩的呼吸,她知道她睡了,怕擾著婆婆,她輕手輕腳地起床,披著衣服回去……
  她沒驚動任何人,走過檐廊穿過角門直奔後面的雲毓院去了。然還未靠近雲毓院的大門,腳下出現了一條頎長的影子……
  她駐足怔住了,盯著那條清冷的身影,從模糊的頭到被抻長的上身,腿,到他腳下……再從他腳上那雙熟悉的皂靴向上,劃過她為他系的玉帶,經過她為他穿的那件月白的直身和雲紋鶴氅,最後落在他薄脣,英挺的鼻,那雙深邃的眼……
  就在她以為這是夢的時候,他開口喚了聲:
  「嫣兒……」
  容嫣再控制不住了,忍肩頭的外衫墜落,她朝他撲了過去。虞墨戈大驚,趕緊上前接住她。她猛地撲在他懷裡,強烈的震動讓熟睡的小東西也嚇了一跳,惶惶而動。可他們還是感受到了母親激動的心情,漸漸安靜下來。
  「嫣兒,你去哪了?」他解開自己的鶴氅包住她。
  容嫣淚流滿面,盯著她,眸色流轉,瑩瑩地恨不能把他刻在心裡。她沒回答他,抱著他喊了聲:
  「虞墨戈,我愛你。」
  不管他懂不懂這句話的意思,不管他明不明白這三個字的含義,也不管他是否覺得莫名其妙,她就是要說!
  看著蹙眉怔愣的他,她又喊了一聲,「我愛你!」
  他還是沒有反應,她再喊!
  就在她喊出第三聲的時候,他捧著她臉猛然吻了下去。這一吻激烈得猶如廝殺,帶著狠厲,像似要把她降服一般,在她就要窒息那刻,他一把抱起了妻子,邁進了雲毓院的大門……
  昨夜都快到了城門虞墨戈才發現忙亂中竄上馬車的雪墨。許是不捨許是因夜寒涼,它一個勁兒地朝他懷裡鑽,黏著他,喵嗚喵嗚地叫。
  連貓都尚且如此,那人呢?他抱著雪墨思量片刻,隨即喊停車,卸車御馬急速奔了回來。
  也許騎馬趕路明早還來得及,他得回去陪她這一晚,他不在她一定睡不著的……
  二人回了雲毓院,容嫣抱著丈夫躺在床上,不問他為何回,不問他何時走,眼下他還陪著自己就好。虞墨戈親親妻子的額,把她緊緊地扣在懷裡,小東西們夾在爹娘中間,四口人相守。
  他哄著妻子,直到東邊的黛青漸漸把黑暗朝西方趕,好似也在催促虞墨戈離開。他望瞭望窗口沒起,繼續拍著妻子。心安,身暖,容嫣呼吸漸漸均勻。
  「嫣兒?」他喚一聲。
  容嫣沒動。
  「嫣兒?」他又喚了一聲,妻子還是沒反應。她真的睡著了,他輕輕托起她窩在自己懷裡的小臉,再次端詳心愛的妻子,指腹在她花瓣似的嘴脣上掠過,他低頭輕吻。
  他想到了妻子奔向他時說的那句話,他如何不懂。
  「卿卿,吾至愛也。」他貼在她耳邊道了聲。
  說罷,再次親了親她的臉頰,翻身下床了。可剛一起身卻發現自己被什麼牽扯了一下,他回首,妻子的小手正攥著他的鶴氅衣角。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9-21 00:18:37

第三十一章

  她還沒醒,虞墨戈摸摸她的小手,指縫裡全是汗,已經僵硬了。她攥了一個晚上——
  虞墨戈胸口一窒。往返在這世上四十年,他以為自己飽經滄桑,沒什麼能動搖己身了,然眼前這個女人竟讓他疼到心碎。為了她,他一定要回來,不會讓她苦苦等待自己的……
  容嫣沒想到自己會真的睡著,她醒來時天已經亮了……重要的是,身邊空空盪蕩,如果不是手裡還攥著他的鶴氅,她真的覺得自己是做了個夢。
  他怕驚醒她,所以脫下衣服走了,連個告別都沒有。
  也好,面對面免不了更悲傷。
  容嫣僵得手都麻了,她緩緩張開,有些吃力。鶴氅衣角都被她的汗浸濕了,皺巴巴地怎麼都捋不平,像她緊蹙的小眉頭如何都展不開……
  寧氏是一早聽下人說才知道虞墨戈昨個半夜回來了,然天不亮又駕馬離開,前後不過留了兩個多時辰。兒子十幾歲出征,她還從未見過如此踟躕過,他是真舍不得妻兒。
  入夜前容嫣和寧氏得到消息,虞墨戈頭晌面聖,下晌便領了調令南下了,一刻都沒耽擱。
  寧氏看看落寞的兒媳,笑著勸道:「早去便可早回……」
  早去便可早回。容嫣也是這麼告訴自己的,虞墨戈走後,她與寧氏相依在別院,日子過得簡單,除了照顧寧氏,便是和青窕走動。
  事瞞得了,肚子遮不住,青窕知她未婚先孕驚得不得了,越發覺得和離後的表妹不可思議了。
  直到肚子大得掩不住,容嫣便不再出門了,青窕常帶瀾姐兒來別院陪她解悶。得虧還有她們在,她也不至於太寂寞。
  臘月裡,趕上場大雪,連下了好幾日,直到天放晴路上的雪清理了,青窕才來別院。見表妹挺著肚子去迎她,步履略疾,她趕緊攙扶住皺眉道:「小祖宗,你可慢著點,這新雪未清,滑著呢。」
  容嫣笑笑:「這不是瞧見你高興嗎,瀾姐兒?」
  「可算放晴了,在庭院裡瘋著呢,如何喚都不肯走。姑娘家家的也沒個穩當勁,也不知隨了誰。」青窕嗔道,見表妹耐人尋味地看著自己,噗地笑了。她想起小時候自己拉著容嫣和寄臨玩雪,沾了兩個小傢伙一身,進屋化得小衣都濕了,自己被外祖母好頓訓。
  二人聊起小時候,只覺得那段記憶美好,兒時無憂。青窕笑道:「……想想你小時候也是憨,站在那一動不動讓我當靶子,眼看雪球來了也不知道躲,害得寄臨為了護你,也濕了一身。」
  「歸根結底還不是你淘氣,這到怨起我來了,要怪也怪你。」容嫣撅脣嗔道,然想到表弟,她又問:「寄臨如何了?」
  青窕知道她想問什麼,撇著嘴道:「還能怎樣,被晾了唄。三舅母且生你們家姑奶奶的氣呢!都說好的事,連個解釋都沒給,匆匆忙忙地把閨女嫁了,嫁給了秦小少爺。也不知急得是什麼,還怕我們搶人不成,誰稀罕。」說著,瞧了眼表妹,見她臉色不大好,嘆聲安慰,「安心,舅母怨不到你頭上,她也不是多中意吳小姐,只是覺得欠個解釋罷了。」
  容嫣不是介意這個。月初吳奚大婚,雖她和寧氏未能回去但多少也知道些。為了吳奚的親事,姑父吳知府從山東回來了,而且一回便再未走,留在京城。
  山東寧王異舉,免不了要殃及魚池,吳父做為一府知縣趕在這個節骨眼回來,不得不讓人多心。這事怕和首輔脫不了干係,他究竟打的什麼主意,容嫣不清楚,但她覺得吳奚這麼匆忙而嫁應不是自己所願。
  本是乾淨單純的一段情,被身後人這般利用,也不知二人眼下是何心境,只盼著他們能安分過好自己的日子,別因此攪渾了他們之間的感情。
  說句私心話,容嫣倒覺得葉寄臨沒娶成吳奚,不糾纏其間也是好事,不得不承認她從心裡還是向著自家親人。
  「寄臨婚事還真是坎坷。」
  「那是他自找的!」容嫣心疼表弟,青窕可是一點都不心疼,唯是恨其不爭。「有婚約的林家小姐病逝,只能怨天公不作美;可往後的呢?先說你吧,都知道他是憐惜你,不忍你被人指點,可憐惜也不能就娶呀,成親是兒戲?再說吳家小姐,人家心裡揣著秦小少爺呢,他湊什麼熱鬧!」
  「這也怨不得他,都是長輩給定的,他怎就知道吳奚心裡有人。」容嫣勸青窕,瞧她那氣憤勁兒又覺得不對啊,往日她可是極護著弟妹的,這會兒怎氣性這大。「表姐,你怎覺得你話裡有話呢。」
  被她看出來了,青窕無奈長嘆了聲。「還不是為我那堂妹,皎月,你可還記得她。」
  容嫣當然記得,譚府大爺家的小女兒譚皎月,寄臨狀元喜宴上,她見過那個知書識禮的小姑娘。「她喜歡寄臨是吧。」
  「何止是喜歡,簡直是一往情深!」青窕誇張嘆道,「這麼多年了,譚府誰不知道三小姐傾慕葉二少爺,相思已久,給她說了哪份都被推了,可愁死人了。」
  「那為何不成全二人呢?」
  「誰不想成全啊。我家大伯任太常侍少卿,伯母出身書香門第,我家堂妹雖說有點小孩子脾氣,那也是端方嫻雅的千金閨閣,純善得很,和他正是門當戶對,可人家不同意啊。所以我說他不是自找的嗎,人家中意他的他不要,非求那些不可及的。」
  「算了,個人有個人的造化,旁人急不得。」容嫣含笑勸著氣呼呼的表姐。
  青窕也不過感慨罷了,除了自己的兩個小東西她能管得了誰。她目光落在表妹的肚子上,忍不住笑了。「還是你有造化,人家要遭兩遍的罪,你一遍便成了,一胎便懷了兩個。怎麼說雙生的是我母親,我怎就沒懷個雙生呢。」
  「你下胎便是了。」容嫣逗她。
  青窕撇嘴。「我可不想再生了,生這小祖宗,我差點連命都沒了,你都不知道我當時有多害怕……」說著,她想到了表妹,問道:「三少爺最近可有消息?」
  「沒有。」容嫣笑笑。「沒消息便是好消息。」
  「可也是。不過我聽井松道這四邊不寧,連年出征,國庫虧空,今年的軍資又減了,可萬別耽誤到了三少爺那。聽聞因為造船的事,工部侍郎陳杭還在和秦晏之較勁呢,這都一年了還咬著他不放……」
  容嫣明白秦晏之的脾氣,守正清介,他的原則任誰都破不了。況且秦敬修還在杭州,戶部容嫣不擔心,她更擔心的是兵部,那可是牢牢握在荀正卿手裡。
  姐妹二人聊到晌午,青窕給寧氏問過好便回去了,留太久府上兩個小傢伙她不大放心。她方走,鄭德裕又來了。自打容嫣回到宛平,方便了鄭莊頭與她交流。
  鄭莊頭今年引進的棉種品質優勝,而且產量也高,從八月開始一直收到十月底。肅寧那便舅父遣人幫她盯著,紡織順利跟進,有條不紊。到了臘月,宛平田莊及鄭莊頭所收的散戶棉竟然供應不及了,得虧葉寄岑替她在肅寧簽下了產棉的田莊,勉強還夠得上。
  容嫣也沒想到紡織效率會這般高,這一要感謝從杭州請來的織造管理者,二來也得力於肅寧這個得天獨厚的地點。要知道,肅寧還是虞墨戈幫她選的呢。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9-21 00:18:47

第三十二章

  如今肅寧的布可再不是「幾與松之中品埒矣,其值僅當十之六七」。容嫣請的可是淞江的師傅,用的可是淞江的技術,其精品在北直隸便說是松江府織出來的,怕是非業內而不能辨。
  但容嫣的重心不在這些精品,而是需求量更大的平布。她翻著賬本問及產量,鄭莊頭道:「如今已產布五萬匹,及至年前八萬應是沒問題。」這產量驚人,鄭莊頭興奮得眼睛直放光。
  其實也屬正常,容嫣把小作坊歸聚在一起,集中管理提高效率,這產量也在預計之中。
  紡織運營三個月,除去各種費用和原始資金,第一年容嫣起碼要淨剩三萬匹。到了開春,賺得還會更多,如此,容嫣下一步的後續建染坊踹坊的計劃入夏便能著手開辦了。這可比原計劃提前了一年。
  這一切都歸功於她縝密的籌劃和井井有條的實施,按部就班,不浮不躁,鄭莊頭感慨之餘,憶起與容嫣相遇之初,他暗嘆:自己果然沒看錯人。
  鄭德裕正想問及東家對下一步運銷可有打算。
  容嫣面色沉靜,半晌無語。她寥寥又翻了幾本賬冊,隨即一一合上了。
  「暫不出售。」容嫣淡淡道。
  鄭德裕向來避諱,從不直視東家,眼下卻驚得他直愣愣地盯著容嫣。只見東家花瓣似的嘴脣輕碰,平靜地道了句:「捐五萬給朝廷……」
  九邊是朝廷防備元蒙難侵的軍事防備區,國之軍力八成都在九邊,加上軍屬和民戶,對棉的需求量不容小覷,秦晉商賈每每都是從蘇松地區收購,販賣北方。
  這些巨賈,都是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的主,容嫣在北直隸開展紡織的消息早被他們打聽著了,可哪個也沒把她放在眼裡。但商人便是商人,再不看好也不會放過任何契機,尤其還聽聞她是和京城葉家合辦的,便留了幾分心。
  這會兒,眼見其產量有追超江南之勢,一個個都紅著眼珠坐不住了。他們貪的可不是這幾萬批布,而是未來前景。若是能於她合作,都在眼皮子底下,還用得著再去江南販布北上嗎?
  幾家商賈登門葉府,然葉承稷攤手謝客:外甥女的生意,鄙人做不了主。
  他做不了主,那便找容嫣,可——
  望著英國公府的閥閱高門,龍威虎魄的侍衛,一個個還真是打怵。也不知誰打聽到容嫣在宛平休養,追了來。然到了才知,宛平虞家別院被護衛得風雨不透,簡直堪比軍事要地。
  再後來,大夥從葉家一個賬房那得知,人家近水樓台,仗著英國公府的勢力早把九邊的生意攬下了,別說合作,就是他們現有的生意只怕也會受到影響,這不是壟斷又是何!
  朝廷每年都要收購幾十萬匹棉布賞賜軍士用於邊境互市,這是官家的買賣,他們插不上,可軍屬民戶的需求若也被她攔截,那他們可真是無路可走了。
  是,她眼下還沒這個能力,然日後呢?有了需求保障便是個良性循環,況且她商界、官場、邊關,三方關係做支撐,簡直是壁壘般無以攻克。
  英國公府或者道虞大人,面上是為妻,實則還不是以權謀私。
  然臘月底,關於容嫣的消息又傳開了,她竟然舉五萬匹標布齎於朝廷,分文不取。
  這一舉不要說商賈,廟堂間也頗為震驚。於朝廷所需棉布幾十萬匹相較,五萬不多,但也足以應付九邊之一。官場,清廉者有心無力,貪枉者一毛不拔;商界,除了捐官沒人會做這虧本的買賣,故而如此魄力者少之又少。
  眾臣上書表彰,尤其是以嚴恪忱為首,高調頌揚。
  五萬匹布,折合現銀不過三萬兩而已,杯水車薪。他這麼做的目的很簡單,只是想說:人家媳婦這般支持,你們還好意思不照顧南下的虞大人嗎。抗倭,戰必勝。
  容嫣這個頭一開,有人利用起來了。趁人心振奮,皇后作為後宮之主,主動率領各嬪妃縮減用度,以資軍用,甚至拿出自己的珍奇珠玉。此行再次引起轟動,朝臣無一不贊其深明大義,慈德昭彰。連荀正卿也不得不主動揄揚其大義,唯是惱了邵貴妃。
  邵貴妃恃寵而驕,喜奢靡,怎肯心甘情願地被削減用度。這年關將至,本還打算做幾套新頭面,眼下瞧這樣是沒戲了。皇帝倒是不會虧她,但她敢收嗎?她這一收不越發地趁著人家賢良恭儉。
  得了好名聲又噁心了自己,邵貴妃氣得見天連個好臉都沒有。皇帝瞧著心疼,哄著美人道:「朕的好用都給你!」
  呵,好用,左藏庫那每月的一千兩?一年下來也不過萬兩而已,人家梁王妃入宮戴的那副頭面便是沒三萬下不來的,更別提梁王進貢給皇后的那顆夜明珠了!
  邵貴妃如是想,可面上還得感激著,抖著嬌滴滴的紅脣笑道:「謝陛下,皇后勤儉,臣妾哪敢驕奢,這好用臣妾可不敢收。」說罷,那雙紅脣在皇帝的臉頰上印下一吻,媚聲軟語道:「陛下還是把這‘好用’給泠兒留著吧。」
  皇帝微怔,隨即斜目詭譎地瞥了她一眼,挑脣笑了。「留著,朕的一切都是他的……」
  容嫣和皇后所為荀正卿自然不能忽視,不就是軍資麼,給!兵部上書,撥了二十萬兩銀子資與浙江。
  南下督查的巡按御史奉命傳達消息給虞墨戈,抵達浙江總督衙門時,撫台秦敬修也在。
  御史見過兩位大人後便將事情的來龍去脈道了來。聽罷,虞墨戈因戰事而陰沉了多日的臉頓時撥雲見日,明朗起來。
  秦敬修驚得不由得嘆聲:「嫣兒這是四兩撥千斤。二十萬兩,雖不為多,但如今戰事吃緊國庫不充,這已然是不易了。」
  虞墨戈望著案上的文書淡定頜首,沉默不語。
  這二十萬兩,他可以擴充軍隊,可以供給軍資,可以補修戰船……不管做什麼,他絕不能辜負妻子。五萬批棉布,這意味著什麼?這一年的辛苦容嫣都白負了,怕還要背上葉府的債。與葉府,他們定然是無所謂,但虞墨戈明白容嫣是個要強的姑娘,這筆債她會一直記在心裡。
  快至年關了,這個年他是回不去了,只留她和寧氏在宛平必然孤單,只盼她一切安好。還有不到三月便要生產了,他想到他對她的誓言……
  見虞墨戈沉思良久不語,秦敬修知他是在思念家人,於是在送御史出門前問道:「可要留家書給家人?」
  虞墨戈目光依舊盯著那文書,默默搖了搖頭。「不必。」他們之間不需要文字,他要留著這份積蓄的感情直到見她那日,他不希望那日太久。
  秦敬修嘆聲遣人送御史離開,房中只余他二人。相處兩月,因為容嫣的關係二人決口不提家人和往昔的事,眼下,秦敬修還是不禁嘆了聲:「容嫣是個好姑娘,也虧得她嫁給了你。」兒子沒這個福分,而他也不是她對的那個人。
  聞言,虞墨戈眸色柔了下來,然只是一瞬又恢復了冷冽。他目光幽沉地望著秦敬修,威勢內斂,卻有一種繼續積蓄的力量在他眼底雲涌。他鎮定地道了句:「秦大人,我要率軍親戰……」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9-21 00:19:00

第三十三章

  這五萬匹布於朝廷不算什麼,當真讓容嫣經營得有些吃力,虧得葉府一直撐著她,她才能繼續順利運轉。只要把這坎邁過去了,日後會越來越好的。
  休養兩月,因著躲開了那些雜七雜八的事,心一靜,寧氏的病好得也快,雖乾咳未痊愈,但她已經能夠在院子裡走動了。自打捐了布,容嫣晝夜不離賬本,鄭德裕來的次數又愈加頻繁,她陪寧氏的時間也少了。今兒大廚房做了些點心,她帶著喬嬤嬤去了雲毓院。
  一入明室,見兒媳還在握筆算著什麼,眉頭緊鎖,寧氏嘆了聲,過去奪下了她手裡的書冊。
  「歇歇吧,我聽下人說,你都在這做了一個頭晌了。」寧氏疼惜地看著她,還有兩個多月便要生了,可因是雙生,她這肚子大得跟足月似的,她得側坐扭著身子才能書寫。扭得久了,必然腰酸。
  容嫣方要起身招呼寧氏,沒站穩又坐回去了。寧氏驚了一跳,也顧不得自己還體弱,趕緊去扶她。
  「母親,我沒事。」容嫣拉寧氏也坐。她這一動,才發覺腿已經脹得發麻,想要去捶捶,可隔著肚子根本夠不到。雲寄明白她意思,趕忙蹲下身幫她捏了捏。
  不僅是腿腳,連她小手也因有孕而浮腫了。寧氏拉著她勸道:「錢什麼時候都能賺,不急這一時,若把你累壞了,賺多少都是白賺,得不償失。」
  「畢竟欠下的太多了,肅寧織工的工錢還沒支付。」
  寧氏無奈,輕咳兩聲嘆道:「有你為英國公府出力的,便沒英國公府幫你的。你人都是公府的人了,何必計較這些裡外,有公府替你擔著呢。」
  「我賺錢幫的是自己夫君,能不勞煩公府最好,畢竟中公還要養活一大家子人呢。」容嫣笑道,瞥了眼桌子上的點心,順手捏了一塊,咬了口。「嗯,真好吃,母親特地為我準備的?」
  寧氏知道兒媳的固執,她是不想再提了,於是頜首道:「是,你多吃點,還有你喜歡的芙蓉糕,我遣人用蜜代糖,你嘗嘗可喜歡。」
  「嗯,母親做什麼我都喜歡吃。」容嫣又咬了一口,表情恬然滿足。
  這般會哄人開心,寧氏心下柔軟,溫慈地看著她小腹道:「他們今兒可乖?」
  「不乖,可淘氣呢。也不知道隨了誰了!」容嫣撇嘴道。
  寧氏聞言掩口一笑,「還能隨誰,他們那個愛折騰的爹唄。別看他現在穩重,小時候三兄弟,就屬他主意多,最頑皮。」說著,她又想起什麼。「對了,我給公府去信了,道你行動不便,我身子未愈,新年便不回去了,國公爺也允了。抑揚說過了初三他會帶你二嫂來看我們,我讓他們將容小少爺也一併帶來。」
  「太好了,謝謝母親。」容嫣興奮道,忽而又問:「母親可提我雙生的事了?」
  「還沒。」寧氏應。「其實你也不必這般謹慎,瞧這肚子便一定是了,還怕鬧了烏龍嗎?」
  容嫣沒應,唯是撫著肚子笑笑。
  只有婆媳二人在宛平,這個新年過得比較冷清,但比起去年那些糟心事,容嫣已經很滿足了,唯是有些擔心還在浙江的虞墨戈,也不知道他可能因著是新年歇一歇。
  初二那天青窕來了,她明個便要回京看望父母了,容嫣勞她去葉府的時候替自己給外祖母和長輩們拜個年。
  臨走前,青窕拉著表妹目光楚楚,神情抉擇,欲言又止。
  容嫣知道青窕的脾氣,心裡藏不住事,她問道:「有話便說吧。」瞧著她還是猶豫不決,容嫣推推她。「不說算了,快回去吧。」
  青窕急得心火急火燎地,眼看著都快被她推出門外了,她迫聲問了句:「三少爺可來信了?」
  容嫣手一頓,猛然抬頭,下意識問道:「他怎麼了?」
  她神色驚惶地看著青窕,青窕嚇得趕緊擺手。「沒事沒事,我只是問問而已,問問你可有他消息。」
  虞墨戈的消息都是從英國公府傳來的,他唯是每隔些日子便會遣人來宛平抱平安,其他什麼都沒有。「二十九那日得到平安信了。」
  「二十九?」青窕沉吟算計,笑了。「那該是沒事,我昨晚看了井松拿回來的塘報,說是三少爺親自率軍出海,不過有段日子了,想來還能給你保平安那他便是沒事。」
  「出海?」容嫣幾乎喚出聲來,他到底還是去了。「塘報可還說其它了?」
  「沒有。」青窕搖頭。「嫣兒別怕,三少爺身經百戰,你前個不是得到他平安的消息了。況且我與你說這些,不是要惹你憂心,你想塘報當捷訊,自然三少爺一切順利。想想他可是曾經的鎮朔大將軍啊,所向披靡百戰不殆,他親征,戰必勝。我是覺得,他定是為了能早日回來,所以才親自出海的。你安心等著,沒準便快了。」
  「我明白。」容嫣微笑點頭,她知道青窕是想要勸自己,可這顆心如何都放不下來。欲速則不達,望他不要為趕回來而亂了方寸。
  初四一早寧氏便張羅起來,昨晚得消息虞抑揚今兒晌午到。得知容煬也會跟著一同來,容嫣已經期待了好些日子了,還特地讓楊嬤嬤做了些他喜歡的吃食。
  巳時末,寧氏便在門廳裡候著了。容嫣也想跟來,畢竟門廳不如臥室暖,她沒讓兒媳來。
  透過窗格朝外往,街上人不多,又飄著小雪,天陰沉沉地壓抑。可寧氏的心情卻很好,留了幾個月,終於能見到家裡人了。虞抑揚雖不是親生,但畢竟是她一手帶大的,曾經的她也沒想到自己也會有一日這般盼著他來。往昔的她精神頭都放在晏清身上,把他們都忽略了,放下執念,她才意識到身邊不止晏清一個人,每一個親人對她都無比重要。
  二兒子終於和兒媳團聚了,女兒嫁得良婿,容嫣也將產子,只待虞墨戈回來,他們一家人便團聚了,她可以兒孫繞膝,盡享天倫。她滿足得不得了,可滿足之餘也有些惶惶心虛,她罪孽太深了,何以能夠享受這些。
  寧氏望著飄雪天出神,好似魂都飄上九天,她在與佛祖祈禱。她太期待這些福氣了,可為了兒子,她寧可用這福氣去換,她只要他一切順利安好……
  她正虔誠地祈禱著,便聽門外護衛道:「二少爺來了!」
  寧氏趕緊迎了出去,只見虞抑揚正攙扶著妻子下馬車。二人見了寧氏一愣,匆匆趕了上來。
  「母親,你這……你身子好了?」孫氏給寧氏請過安後,驚訝道。要知道前兩日來信還道她勉強下床呢,然眼前人,除了未恢復往昔的風采,卻也是好端端的一個人了。
  寧氏抿脣笑了。「我可不是勉強下床,然昨個聽聞你們要來,睡了一覺,全都好了。」
  一向端莊的母親竟也會打趣了,夫妻二人不禁掩口笑了。只聞馬車裡又有人道了句:「看來還是我們來的晚,早來,母親便早就好了!」
  這聲音寧氏再熟悉不過了,她激動地抬頭瞧去,是女兒爭暖——
  她趕緊朝女兒去了,見她走得急,爭暖慌忙從馬車上跳下來,都未曾用人攙扶。她迎上了母親,因著走得急,寧氏又輕咳了兩聲。爭暖小眉頭一皺,嗔道:「瞧瞧,真不禁誇。母親快進屋歇著吧。」說罷,又看了眼身後的馬車,見容煬也跟著下來了,對著寧氏恭敬施禮,幾人一同入了別院。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9-21 00:19:10

第三十四章

  容嫣早便在房裡候著了,沒想到爭暖也來了。冷清了這麼久,她巴不得能熱鬧些呢。
  容煬久不見姐姐,這會兒興奮得也顧不上了,直直朝姐姐奔了過去,然還未靠近一個急剎定住了,怔怔地看著姐姐挺著的肚子,才意識到姐姐如今可是金貴著,魯莽不得。
  虞抑揚和孫氏瞧著她肚子好不驚訝,不是才該六個月嗎?這怎看著都是要生了呢。
  就知道他們會是這個表情,爭暖可是清楚得很,不過還是輓住了容嫣的胳膊不解問道:「三嫂,我瞧著大嫂和四嫂快生的時候,肚子也沒這麼大啊,你這不是還有近兩月呢嗎。」說著,她用手調皮地撫了撫嫂嫂的肚子,笑嘻嘻道:「沾沾孕氣。」
  容嫣瞧她那模樣,點了點她小鼻子。「好不知羞!才剛嫁人便急了。」
  「能不急嗎?」爭暖撇嘴道,「連二嫂都懷上了,可不是就差我了。」
  這話一出,寧氏容嫣都愣了,不由得望向孫氏。孫氏抿脣赧顏,臉紅得似躲牡丹,嬌滴滴地艷。倒是虞抑揚,頗是滿足地挑脣,溫情瞥了眼妻子。
  寧氏更是高興,把孫氏從虞抑揚身後拉了過來,激動得無以言表,唯是念叨著:「佛祖保佑,佛祖保佑啊……」
  眼見著晌午了,喬嬤嬤傳了飯來,幾人做在桌前便吃便聊。能讓二兒子和兒媳來,寧氏自然也沒想隱瞞,兩人都是自己的孩子,她信得過。於是把容嫣懷孕的事講了來,自己之所以身子骨好了卻未告之英國公府也是為了能拖延時間,一直陪到容嫣生產。
  終是一家人,對虞抑揚和孫氏的信任,容嫣沒得說。唯是讓弟弟知曉,她有點不好意思,覺得自己長姐形象都沒了,況且他才多大啊。不過容煬倒是比她想象中鎮定得多,不但鎮定,頗有些洋洋得意的不以為然,要知道除了楊嬤嬤,他可是第一個發現她和虞墨戈異常的人。
  其實寧氏把幾個親近的人喚來,也是有私心的。越臨近生產,容嫣越發地焦躁,她自己是沒覺得,寧氏可是看出來了。從科學角度講,這是雌性激素影響。但寧氏不懂,她只覺得是兒媳臨產的緊張,所以親人多一些,她必然會放鬆。
  所以,容煬多留些日子,而且孫氏也不走了。
  這可不成,容煬留下便算了,虞抑揚才回來兩月余,怎能讓夫妻二人分開。容嫣婉拒,二少爺含笑解釋道:「她在這我陪你們我也安心,實在不忍留她一人在公府?」
  「二少爺這是要出門嗎?」容嫣不解問。
  虞抑揚點頭。「山東異動,前些日子寧王暗中遣人入京,打算約魏國公為內應,意圖謀反。但被魏國公揭發,將來者和消息一同上報朝廷。往昔只知寧王有這蠢蠢之心,沒有落實,魏國公這一事便是證據,寧王的罪行可以定下了。這也是個契機,如此挑開,先下手為強,不待他舉兵,朝廷便有理由討伐了。所以,昌平侯守京師,我代英國公府隨廣寧伯出兵討伐。明個便要離開了,我這也是臨出征前來看看母親。」
  「寧王到底還是舉兵了。」容嫣嘆道。
  「其實在便有此謀逆之心了。表面上他頗受敬仰,實則他養精蓄銳策劃已久。我在遼東時便對他有所聽聞。據說他暗中在府私募軍士,皆不隸籍兵部,沒有逆心,他如何要做這些。」虞抑揚解釋道。
  「那此行可有把握?」寧氏憂忡問道。
  虞抑揚望著母親,輕搖了搖頭。「這還真是說不好。寧王將山東封地治理得井井有條,與朝廷相對封閉,便是姑父任知府對他都知之甚少。況且他到底有多少軍士,如何裝備,我們摸不清底。」
  「哎。」爭暖忍不住嘆了聲。「若是三哥在便好了,沒有他攻不下的城。」
  她倒是給寧氏提了個醒,問道:「這可是謀逆啊,這危及京都的事,他們都沒有調你三弟回來嗎?」
  「沒有,倒是首輔去書,另三弟鎮守浙江,安心抗倭。」
  還抗倭呢!人家都要直攻京都,焚巢搗穴了,還舍不得讓虞墨戈回來。到底哪輕哪重啊,容嫣真是不懂朝廷的決策。皇帝若都換了,豈還容得下他們,要知道一朝天子一朝臣,還真當哪個皇帝都無所謂嗎?若真是無所謂,那國本之爭,至於爭這麼些年也不立個太子。
  提及國本之事,虞抑揚又道:「未過臘八,敬王赴泰山為新年祈福,險些被寧王截取……」
  「等等——」容嫣驚詫道:「敬王赴泰山?早便知寧王有異心他還去山東?這不是羊入虎口嗎?」
  虞抑揚哼聲。「皇帝下的令,他不得不去。」
  看來皇帝還真是不待見這個兒子啊,都是骨血,為了小兒子陳泠,他就這麼不想敬王陳湛好?虎毒還不食子呢。
  被封閉這些日子,竟然發生了這麼多事,容嫣現在理解寧氏那話了,朝廷的混亂程度還真不是戰場能夠比及的。
  用過晌午飯,虞抑揚便要回了,畢竟第二日他又要出征了。孫氏依依不捨,眷眷扯著虞抑揚的胳膊不忍撒手。往昔他走便走了,可眼下不是她一個人等他了,她肚子裡還有一個。
  二人濃情不捨,容嫣觸景生情,又想起了自己和虞墨戈分開的時候。於是越發地思念他了——也許真的是因生產之日將近而情緒不定吧。
  總是,她企盼著他能早日回來。可她越是企盼,現實越讓她失望,從臘月二十九開始到正月十五上元節都過了,他一個消息都沒有,連報平安的人也不來了……
  元月馬上便要過去了,容嫣肚子已經大到晝夜難安。白日裡,小傢伙們急著要從肚子裡爭出來似的,不得消停,而且她身子越發地笨了。到了夜裡,她只能朝一側睡,經常壓得肩膀發麻。她身子本就嬌小,雙生肚子又太大,每每翻身都要人幫她,於是夜裡雲寄和春熙輪班陪她。
  不過身上遭的這些罪這些她都能忍,便是心裡的郁結打不開——已經月余了,虞墨戈還是一點消息沒有,不僅僅是給她報平安的人不來了,連朝廷的邸報裡也沒了他的音信,更多的關注都在寧王謀逆案上。
  謀逆案是大,但向來邸報上對抗倭的消息就沒斷過啊……容嫣百思不得其解。
  孫氏關心丈夫,每日都遣護衛去衙門獲取邸報信息,打聽虞抑揚討伐寧王的情況。是夜,聽聞二嫂道朝廷依舊沒有虞墨戈的消息,容嫣失落地回雲毓院休息了。
  心裡亂糟糟的,身子也跟著黏膩似的,這兩日都是楊嬤嬤幫她擦的身子,今兒喚了沐湯想要清洗。楊嬤嬤吩咐下人把沐室的地龍燒熱,與雲寄伺候在旁。
  洗個澡可真是不容易,楊嬤嬤攙扶她入浴桶,小心得連呼吸都屏住了,直到她坐穩了才長長地吁了口氣。
  水溫正適,浸在其中,容嫣整個人都放鬆了下來。因水的浮力,好似肚子也輕了很多。
  楊嬤嬤解了她發,幫她輕柔頭皮以解乏去疲,容嫣仰靠在浴桶邊,意識隨著水波盪漾,晃得迷離,這段日子休息不好,眼下身子泡得舒坦,連困意都泛了上來。她闔目睡著了。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9-21 00:19:20

第三十五章

  夢裡,她身周溫暖,暖得好似躺在他懷裡。他籠著她,熱掌輕柔地撫著她,從胸前到頸際,偶爾還不經意地撩著她的下頜,她安逸得又朝他懷裡沉了沉,一個濕漉漉的吻落在了她脣瓣上……那感覺安心又熟悉,就在他匆匆離開的那一刻,她伸臂去輓留。可,空的——
  水嘩的一聲響,容嫣猛然驚醒,瞪大了眼睛看著正朝桶裡添著熱水的春熙。因她添水,帶起陣陣水波,水面在容嫣胸口起伏,好似在舔舐著她的皮膚,如輕撫一般。她下意識摸摸了脣,濕漉漉的,還是水……
  小姐這舉動,把春熙嚇了一跳,差點沒掉了手裡的水舀。她訥訥道:「小姐,我怕水涼,給您添些熱水……」
  容嫣淡淡一笑,搖了搖頭。楊嬤嬤瞧著差不多了,道:「你這帶著身子不宜洗太久,清爽了便出來吧。」說著,趕緊下手去撈她,雲寄已經展開衣衫站在一旁,只等她一出來便給她裹在身上,仔細別涼著。
  浴桶高度及容嫣腰際,她得踩著浴蹬才能跨出來,然就在她出來的那一刻,身上的水成柱急速下流,沿著邁出的腿聚集在了腳邊,她腳底濕滑,一個不穩朝後仰去——
  這一晃,嚇得楊嬤嬤「嗨呀」一聲,和同樣手疾的雲寄一起伸手,把容嫣給截住。一個推著她腰背,一個拉著她手,可算是把人給穩住了。
  容嫣也驚得一身冷汗,方泡熱的身子涼颼颼地。
  「小祖宗啊,我就說別洗別洗,我給您擦擦便罷了,您這若是一不小心,還要不要老奴活了。」楊嬤嬤嗔道,趕緊扯了夾襖又給她包了一層。
  容嫣大口出氣,也是良久沒反應過來。她托著肚子坐在沐室的榻上,驚悸的心漸漸甫定,朝楊嬤嬤彎脣笑笑。「沒事,我——」話未完,肚子裡的小東西猛然一個翻身似的,不僅肚皮動了,兩腿間好似有股力道要頂出來似的,不過瞬時便緩過來了。
  「怎麼了?不舒服?」她這一停,把楊嬤嬤嚇得魂都沒了,煞白著臉問。
  容嫣撒嬌似地笑了,搖頭道:「沒事,就是頭髮太濕,水都流進眼睛裡了。」
  她這麼說,雲寄趕緊上前給她擦頭髮。幾人折騰了好一番才把容嫣送回到了內室,楊嬤嬤安置她歇下,神色複雜,亦嗔亦疼惜地道:「小姐啊,往後咱穩著點吧,奴婢這心可經不起這麼嚇了。好歹就剩一月了,咱怎麼都挨過去了,好不好。」
  「好。」容嫣含笑點頭,拉著嬤嬤手。「讓你擔心了。」
  楊嬤嬤心疼,便也沒了顧忌,慈愛地摸了摸容嫣的小臉,就像是對自己的孩子一般,拳拳不捨,更多的是憐惜。哄她睡後,春熙留在稍間候著,楊嬤嬤便和雲寄去了外次間,趁著天還早藉著燈光給還未出世的寶兒做小衣裳。
  雲寄繡好最後一隻虎頭鞋的小須子,捻起來給楊嬤嬤看看,嬤嬤微笑贊了聲「好看」,便又低頭縫她的小衣服了。雲寄看得出來楊嬤嬤笑得勉強,她心裡有事,而且壓得她憂心忡忡。再加之方才那幕,只怕她心力交瘁,神經一崩便會斷。
  其實雲寄又何嘗不是呢,笑意也不過是彼此聊以慰藉罷了。她看著那雙小鞋,長嘆了一聲,囈語似的道:「總不能就這麼瞞下去吧!」
  這話出口,楊嬤嬤針腳一頓,抬頭瞪了雲寄一眼,斥道:「在這你還敢提!」
  雲寄趕緊朝裡屋瞥了一眼,捂了嘴悄悄道:「小姐這不是睡了嗎,應是聽不到的,不是還有春熙在嗎。」
  楊嬤嬤也看了眼稍間,幽黑寂靜,她無奈嘆聲,涼苦得很。
  「三少爺還真是不省心……」
  「三少爺如何了?」
  稍間門猛地被推開,次間的光登時竄了進去,然只探到了容嫣的膝蓋,便再上不去了。容嫣整個人都隱在稍間的幽暗中。
  楊嬤嬤只覺得一陣涼風沿著脊梁骨上爬,放下手裡的活匆匆奔了過去。容嫣撫著門從稍間緩緩邁出來,站在明亮處,楊嬤嬤和雲寄這才瞧清了她清冷的臉。
  她掃了眼楊嬤嬤,目光清泠泠地投向雲寄。
  「說吧,三少爺到底如何了。」
  她又問了一遍,楊嬤嬤急得心像被火撩了似的,瞟了眼房間裡瑟瑟低頭不敢動的春熙,強笑道:「三少爺能有什麼事,您聽差了吧。我這正和雲寄給小少爺們做衣裳,隨口便提到三少爺了,盼著他早日回來——」
  「楊嬤嬤!」容嫣突然收回目光顰眉盯緊了她。「你們還要瞞我嗎?」
  她話語平靜道凌厲,連絲猶豫都沒有。楊嬤嬤明白這副神情,更了解她。只怕今兒是逃不過去了……
  可逃不過去又如何,她不會說的。寧可讓小姐怨,她也不說。
  她不說,有人說了。雲寄怕了,沒領會到楊嬤嬤的意思,更驚於容嫣的神色,她怯生生嘟囔了句:「三少爺,失蹤了……」
  「寄雲!」楊嬤嬤轉頭喝聲,嚇得寄雲一個激靈,再回頭時,只見容嫣一個不穩貼靠在了門框上,一點點地,一點點地下滑——
  一刻鐘後,整個別院燈火通明,雲毓院更是喧擾起來。孫氏輓著寧氏焦急的候在次間,梁大夫則在稍間裡給容嫣把脈。罷了,他神色凝重,憂慮頗深地對寧氏道:「……胎像不穩,有欲產之勢。方才聽嬤嬤道,少夫人今晚閃了身子,眼下又心悸不平,只怕不是何好跡象。雙胎本就難養,咱還是按三少爺之前囑咐的來,提前將穩婆喚來吧,以防萬一。」
  梁大夫話畢,寧氏方喚人去接已尋好的穩婆,只聞房裡小丫鬟急喊道:「大夫人,大夫人……少夫人,少夫人要生了!」
  小丫頭尖銳的聲直直刺入寧氏耳朵了,她顧不得趕緊衝進房間。孫氏和梁大夫緊隨其後。
  楊嬤嬤正跪在床前,一手握著容嫣的手,一手給她擦臉上滲出的瑩瑩汗珠。她哄勸道:「沒事,沒事,別怕。奴婢在呢,奴婢陪著您……」說著,她回頭解釋道:「大夫人,少夫人開始絞病了,只是有點急,疼得厲害,瞧這樣只怕生得……要快。」她想說「難」,可當著容嫣面還是咽下去了。
  孩子沒有一下子便生出來的,這容嫣也懂,都要經過這個疼痛的過程,待骨縫和宮口全部打開,才會到瓜熟蒂落之刻。可是,這過程太難熬了,而且她陣痛程度和頻率似乎有些異常——
  孫氏有孕,寧氏怕她孕身衝撞了容嫣,也擔心會驚到她便讓她去西廂房了。她自己坐在容嫣床邊,楊嬤嬤讓開位置,她握著容嫣的手勸道:「不怕,女人生孩子都要經歷這一遭,母親陪著你,穩婆馬上就到,咱挺過去便好了。」
  容嫣疼得小臉煞白,額頭和小鼻尖上全是汗。她傍晚剛洗過澡,頭髮還未乾,再被汗一浸,整個人水澇澇的,似剛從湖底撈上來一般,虛弱的可怕。
  她是真的虛弱,可還是咬著牙問道:「母親,墨戈……真的失蹤了?什麼時候?哪……」
  寧氏強撐著笑解釋道:「他只是沒了消息而已,這常有的事,勿要擔心。出兵打仗斷了聯繫很正常,往昔他南征北戰也不是沒這時候。可他勢如破竹,一時酣戰,忘記了呢。別擔心。」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9-21 00:19:31

第三十六章

  到這時她們還在瞞自己。容嫣嘴脣都快咬破了,不是疼的,是急的。她吃力地搖了搖頭,攥著寧氏的手越發的緊了,緊得寧氏指尖充血脹紅。「即便他沒信,何以邸報也沒了消息。母親,你便告訴我吧,不然我心不安……」
  寧氏實在瞧她痛苦。她何嘗不懂兒媳的心情,她得到這消息也未過一月,正是虞抑揚出征討伐那幾日的邸報上寫的,虞總督親戰出海,擊退小撮倭寇後,乘勝直搗海盜老巢。可這一去便再無音訊,寥寥有敗軍落魄而歸,但始終沒有見到虞墨戈,數來已有兩月多了。秦撫台多次派人出海尋找,全無音訊,到如今依舊生死未卜,好似憑空消失了一般。
  寧氏方為兒子祈福平安,便發生這種事,她覺得這是老天對她的懲罰。她罪孽之深牽連的兒子,可她不能再牽連兒媳和孫兒了,所以她一直隱瞞這個消息,為了她們母子撐到現在。
  可眼下是隱瞞不住了,她把事情告之容嫣。本以為兒媳會接受不了,一蹶不振哭嚎不止,或者以她虛弱的身子挨不過這個打擊,昏厥過去。
  然她揣測的一切都沒發生,容嫣依舊蹙眉忍著疼,可眸色裡卻異常地寧靜,她咬牙聽過了一襲洶涌襲的陣痛,緩了緩,鎮定道:
  「母親,穩婆來了嗎……」
  虞墨戈走之前,不但吩咐好了梁大夫,連穩婆及後續的伺候婆子和乳娘,凡是能想到的,他都備好了。
  寧氏說過,虞琮從前也是這般,臨行前安排妥帖一切,因為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回得來。想必虞墨戈也是這份心思吧。
  張穩婆沒多時便到了。她提前已知道是雙生,心裡直打鼓。這雙生本就難接,又早產,最要命的是,她知道自己所要接生的孩子是誰家的,這若是出星點問題,等著自己的指不定是什麼呢,想想都後脖頸發涼。劫數,劫數,真是個劫數!
  從別院後門進去,護衛直接帶穩婆入了雲毓院,瑤台瓊苑似的樓閣,晃得張婆睜不開眼,大戶人家她也不是沒去過,不過這般奢華的還真是第一次見,於是頭皮越發的緊了。大戶人家的女人可是嬌貴呢!只怕半分力氣都不肯使。
  然見到容家少夫人的那一刻,她不由得吃了一驚。她進屋時方趕上她一襲陣痛,容嫣一聲不吭,唯是咬著下脣努力隱忍,疼得她臉色白得發青,汗津津的,像虛浮了一層寒霜。
  不過個把時辰,便疼成這般,穩婆知道她這胎不好生。果不其然,陪著她候了兩個時辰,宮口不過開了四指,眼看著東方都泛著白晃晃的邊,日頭努力撐開天際,要探出頭來。可容嫣這孩子還是不肯出來。
  怕寧氏經不住,又在內室裡礙著婆子們的手腳,喬嬤嬤拉她在明室候著。二人在外,只聽得到穩婆和婆子們的句句安慰,聽不見容嫣一聲。
  寧氏擔心容嫣身子虛,給她送吃食,客如何端進去便是如何端出來,她根本吃不下。梁大夫只得吩咐準備參湯給少夫人吊著。
  日頭終於一鼓作氣,新生般跳出了天際,寧氏望著東稍間忽而聽得室內婆子喚了一聲:「開了,全開了。」便欣喜地指揮著容嫣使勁……
  已經挨了一夜,容嫣終於等來了這一刻,可此刻的她渾身疼得有如被馬踐踏被車碾壓一般,她怕自己挨不住了。忍得眼睛充血,淚水汗水把眼睛模糊,什麼都看不到了,可又因此什麼都看清了……
  她看清了他站在她面前,穿著他離開時的那件鶴氅,他摸了摸她臉,在她耳邊輕聲道:「卿卿,吾至愛也……」
  「……他這輩子最大的憾事,便是沒瞧見爭暖……」
  寧氏的話突然在腦海里浮現,耳邊則是婆子們一聲聲的鼓勁:「用力!就差一點,再用力一點……」
  就差這一點!她不能讓這也成為他的遺憾,她一定生得下來。虞墨戈,你也一定要回來……
  容嫣攥緊了楊嬤嬤的手,指甲都陷進了嬤嬤的肉裡,她奮力咬牙抬首,頃刻間,輕鬆了——
  一聲啼哭從稍間傳來,聲音不算大,但足夠把所有人的心都振奮了。
  「是個小千金!」婆子歡天喜地把孩子抱了出來,送到寧氏面前。
  寧氏搭見孩子的那一瞬,一口氣長舒,體內沒了支撐,軟塌塌地栽倒,好在喬嬤嬤一把攙住了。「夫人,不能倒啊,還有一個呢——」
  寧氏強撐著身子去看孩子,追到門口問道:「少夫人如何?」
  「少夫人生小千金用盡了力氣,且得緩緩,可只得閒兩刻鐘,不然裡面那個會憋住,若過了一個時辰,便難保了……」張婆子抹著汗道,她努力想鎮定,然瞥了眼昏厥邊緣的容嫣,還是橫下心來問道:「若是果真超了時辰,夫人,保大人,還是保孩子……」
  「保大人!」
  就在寧氏腳底一軟要倒時,門外忽而聽聞一聲醇厚低音。這聲音裡還裹著不可置疑的凌厲。
  寧氏心登時一緊,猛然回首:是虞墨戈,他回來了……
  「母親,我回來了。」
  虞墨戈對著怔忡的寧氏淡淡道了句,腳步連停都沒停直直奔著稍間去了。抱著小千金的婆子滿心歡喜地湊向三少爺,以為他會第一時間來看看孩子,然他罔若未視,風一般從她身邊擦過,推開內室門入內。
  產房穢濁,男人不該入內,可瞧著凌然的三少爺,哪個敢攔。不要說氣勢,就那眼神都恨不能把自己剮了,張婆子喉頭不由得咽了咽。
  虞墨戈瞧見妻子那刻,不止是心,每一處都宛如刀絞,痛若凌遲。他撲倒妻子面前,跪在她床邊,握起了她的手……
  渾噩中,如墮霧裡,容嫣找不著方向。她好像聽到有人在喚她「嫣兒,嫣兒……」聲音越來越明朗,連感覺也清晰起來,有人在撫她的頭,在吻著她已經握不起拳的手心,好像有什麼滴在手心裡了,潮潤潤的,但不是汗……
  容嫣緩緩睜眼,偏頭,一眼望見了手心裡捧著的他的臉。這感覺有點恍惚,她頓住了,直到手心裡有了他胡茬刺膚的感覺,她終於明白了,他回來……
  她想看清楚他,於是瞪大了眼睛,可越瞪淚水流得越凶。
  「嫣兒,你受苦了。」虞墨戈喉嚨裡堵了塊石頭。
  容嫣摸了摸他消瘦的臉,哽咽道:「我就知道你一定會回來的……」
  方才的隱忍在這一刻都忍不住了,她嚎啕起來。張婆見了,眸色一亮。能嚎就好,能嚎就是還有勁兒,這孩子生得了。她抹了把冷汗,瞧著方才虞少爺那眼神,若這母子出了何事還不得要了自己命。她趕緊奔到床尾,撐著容嫣的腿勸道:「少夫人莫要哭了,再忍忍,攢著力氣咱把孩子生出來,孩子都急了,等著見爹娘呢!」
  肚子再次有了動靜,虞墨戈坐在容嫣身後讓她靠著,被他攬在懷裡,容嫣所有的希望和毅志都燃了起來,夫妻二人一起用力,兩刻鐘後,隨著一聲啼哭,第二個孩子也出來了……
  「恭喜,三少爺,三少夫人,是位小少爺!兒女雙全,龍鳳呈祥,天之吉兆啊……」張婆子樂得嘴都合不攏了,吉祥話一句接著一句。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9-21 00:19:42

第三十七章

  容嫣想看看孩子,真的是一點力氣都沒有了,她靠著丈夫的身子越來越沉,眼皮越來越黏,只聞得耳邊溫柔的一聲:「嫣兒,謝謝……」便雙目一合,沉沉地睡去了。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容嫣再睜開眼睛時,外頭一片黛青,也不知是方入夜還是天未醒。身上清爽多了,她下意識摸摸肚子,沒有了——這才回憶起如夢似的生子過程。
  除了孩子,她好像還見到他了。她緊張得方一動,驚醒了床尾盤膝仰靠床欄的虞墨戈,他猛地驚醒,下意識抱住了她的腳。
  容嫣這才感覺到,自己雙腳一直在他懷裡。這兩日她昏睡,天寒擔心她腳不過血,他便一直攬在懷裡暖著。
  「你醒了?可算是醒了,我還以為你不要我們爺仨,就這麼睡下去了呢!」他捏了捏她腳尖,還好,是溫的。「如何?渴了?還是餓了?」
  「累了。」容嫣目光柔柔地看著他,半撒嬌半感慨道。
  虞墨戈微笑,把她腳放在被子裡,沿著床沿趴過去,頂著胡渣的脣在她額頭深深一吻。笑道:「嫣兒,辛苦了。等著,我去遣人把孩子抱來。」說罷,他起身走了。
  他還穿著剛回來時那身粗棉的玄青直綴,瞧著不似他的衣服。
  「你也歇歇吧。」容嫣朝著他背影道了一聲,虞墨戈回首,默然點了頭便出去了。
  容嫣想要翻個身,可腰腿還酸得很,一邊的楊嬤嬤趕緊上來,激動得摸著眼淚道:「小祖宗啊,你可算醒了。三少爺這兩日寸步不離地守著你,奴婢上不得前,都快急死了。」
  「嬤嬤操心了,我好好的。」容嫣笑道。
  楊嬤嬤抽了抽鼻子,又哼道:「還好呢!若不是三少爺回來,還不知道小少爺怎地生出來。」
  「孩子如何?」容嫣抬頭急問,早生了近一月,也不知健康與否。
  楊嬤嬤扶著她肩膀按了下去,笑道:「好著呢!小小姐和小少爺都好著呢,小是小了點,沒人家足月的壯實,可啜起奶來,可帶勁兒呢。穩婆說了,這孩子不在大小,能吃奶,幾日便養過來……」
  楊嬤嬤這便安慰著,寧氏和喬嬤嬤已經把孩子抱來了。
  兒媳生了對龍鳳呈祥,母子平安,兒子也回來了,喜事一件接著一件,寧氏一身輕,病都去了大半。她不是第一次當祖母了,可還是忍不住喜由心生。
  寧氏把孩子放在容嫣胳膊彎裡,容嫣總於瞧清了自己這兩個小東西。因是早產又是雙生,兩個小東西加在一起瞧著都不及人家青窕家的小外甥,又紅又瘦,小腦袋沒比拳頭大多少,容嫣小心翼翼地從襁褓裡摸出了兒子的小手,細細的小手指輕搭在母親食指上,透明得好像能看到骨頭。
  容嫣偏頭去親了一口,微微一碰,生怕他碎了似的,隨即眼淚便啪嗒地掉下來了。
  寧氏趕緊給她擦淚。「月子裡可不能哭啊,仔細傷了眼睛。」
  為母者,見到這一幕哪有不心疼的,疼得想把自己的心肝都掏出給他們。「我對不起他們……」說著,容嫣越發地控制不住了,低聲抽搭起來。
  母子連心,兩個小東西在襁褓裡晃了晃小腦袋,也跟著哇哇地哭了起來。聲音不大,跟剛抱回來的雪墨差不多。這一哭,容嫣心裡更難受了,眼淚流得更凶。
  寧氏知道兒媳情緒不穩,趕緊讓乳母把孩子抱出去了,還是想讓她穩穩吧。
  孩子出來時,正迎上沐浴更衣過的虞墨戈。寧氏發話,不洗漱不叫他抱孩子,好不容易匆匆了了,這怎孩子又抱出去了。見兒子來了,寧氏趕緊讓兒子進來,她帶著一眾人出去了。
  虞墨戈看著流淚的妻子,反而笑了,也不顧忌,直接躺在她身邊把人攬在懷裡哄著。「瞧你這母親當的,方見面便把孩子惹哭了。」
  容嫣被他說得苦笑不得,乾脆就著他新換的衣服抹了把淚。仰頭看著他,星眸閃動,良久問道:「你到底去哪了?又是如何回來的?怎就你自己?你不是失蹤了嗎?你從哪回來的?你……」
  虞墨戈伸指壓住了她脣:「你這麼多問題,叫我如何答,咱們一個個來……」
  兵部批給虞墨戈的軍隊根本不足以控制住倭寇,他沒有調兵權,地方衛所的兵也不為他用,若非因容嫣捐贈而朝廷撥了軍款,虞墨戈怕也挺不到今日。
  不過,這一切都在他意料之中。
  荀正卿怎麼可能安心放他去抗倭,所以虞墨戈南下的目的也不在這——
  「你的目的是羅平。」容嫣舉眸望著丈夫問道。
  如果不是當初跟著他一同南下杭州,聽聞了海上霸主羅平的事,她也不會想到這。寧氏對她說虞墨戈剿匪失蹤那刻,她便疑心了。
  旁人不知,她豈會不了解丈夫,表面上不為所動,其實他從心裡便支持秦敬修對羅平的招撫,所以怎麼可能會突然去剿匪。況且羅平的勢力絕不在倭寇之下,虞墨戈的兵力連倭寇都平不了,何以平羅匪。
  自己丈夫可不是這麼不計結果,魯莽行事的人。
  果然,虞墨戈摸了摸妻子的頭,含笑道:「不管是兵是民抑或是匪,只要同心抗倭,便不是敵人。倒是有些人,哪怕是親人手足,也會相殘。」
  這頭一句容嫣倒是懂,他是想爭取羅平一起抗倭,抵禦外敵,故而失蹤也不過是瞞過朝廷的幌子而已。但這後半句,她可是聽不懂了。
  「‘有些人’是誰?」容嫣納罕問。隨即恍然,難不成是指寧王叛亂?她突然意識到,虞墨戈這般匆忙回京,只怕也不只為了自己吧。
  容嫣還想繼續問,卻被丈夫按住了。「你才醒,身子還弱。好生養著,以後的事咱們慢慢說,乖。」他親了親妻子的脣,把她滿腹的話都壓了下去。容嫣無奈,只得意味闌珊地頜首,窩在了他懷裡。
  她確實累了,有多久沒有靠在他身邊,感受他的熱度和呼吸,此刻她只想抱著他再不分開了。可是——
  「三少爺!」門外熟悉的聲音響起,容嫣聽出來了,是九羽。
  虞墨戈凝眉看著妻子,沒應。九羽慌張又道:「三少爺,時辰到了,不能再耽擱了。」
  九羽性子沉穩,若非急迫他不會這般惶恐。容嫣望著丈夫,眸底千般不捨,卻還是勸道:「你去吧,我和孩子等你回來。」
  虞墨戈望著妻子,眉心蹙得越發的深了。良久,他淡淡一笑,與妻子耳鬢摩挲溫柔地道了句:「快了,待一切都結束,我再不與你分開了。」說罷,翻身下床,頭也未回地出了大門。
  他也是不捨,不然不會在千鈞之際特地回宛平看妻子。多虧他提前回來了,不然錯過她生產他必定悔恨。他陪了她兩夜,可這根本不夠,即便是一生都不夠。所以,為了這個承諾,他必須去親手結束這一切……
  虞墨戈突然離開,都個招呼都沒打,寧氏得知後好不怨兒子。然為了不給兒媳添堵,也不敢多言,每日唯是把話題都放在兩個孫兒上。
  容嫣想要親自喂養兒女,無奈她奶水偏就不來。越是不來她越是急,然越是急這奶便越不生。好在喬嬤嬤尋了些催奶的法子,產後第八日,容嫣終於有奶了。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9-21 00:19:52

第三十八章

  可奶水有是有了,還是少得不足以喂養兩個孩子,看著懷裡的小傢伙們,她當娘的眼淚又忍不住掉了。自打生了孩子,她都不知道哭了多少回了。
  寧氏瞧著她不解,勸道:「瞧你,咱又不是請不起乳母,保證把孩子給你養得壯壯的。」
  容嫣搖頭。「他們選擇了我,可我這個母親卻對不住他們。沒給他們康健,連親自喂養都不成,我都不知道如何彌補才好。」
  「可萬不能這麼想。」寧氏嘆道,「他們能來到這世上,做你的兒女,是他們的幸事。你若總是抱著虧欠的心思,和當初我對晏清有何區別。」看著兒媳怔愣地望著自己,她又笑道:「你只是眼下瞧著他們可憐,再過些日子,把他們養壯實了,或者再大些,淘氣起來有的你煩的。聽母親的,安心養你自己的身子,咱們虞家的孩子都是福星,哪個也錯不了。」
  被寧氏勸得安心,容嫣抹淚笑了。軟聲道:「我現在能理解母親了,養孩子真是不易。」
  「對啊。」寧氏笑著點頭,然想到此刻不知身在何方的兒子,她臉色黯了下來,沉吟道:「孩子便是離開自己身子的那顆心,沒有‘身子’護著,永遠牽腸掛肚……」
  楊嬤嬤帶著下人照顧得體貼,容嫣月子坐得穩,只是一直沒瞧見雲寄。嬤嬤道打那日她說錯了話,便內心愧疚。尤其引起小姐早產,險些害了小姐,她悔郁彌深,自罰似的把自己關在後罩房,沒兩日便病倒了,在後罩房折騰了三天才緩過來。即便如此,她還是不敢見小姐。
  她是什麼性子容嫣怎麼會不清楚,其實她一點都沒怪她。過去便過去了,眼下不是母子平安嗎,想必她吃了一回虧必會長個教訓。於是讓楊嬤嬤寬慰寬慰雲寄,不必耿耿於懷了。
  況且,若不是她說出來,自己還被蒙在鼓裡呢……
  二月春分,容嫣出了月子。她身子恢復得還好,只是這心裡忐忑不寧,自打虞墨戈上次回來又離開後,如人間蒸發,一點消息都沒有。唯一讓她稍稍安慰的便是兩個孩子眼下胖了許多,能瞧出個囫圇模樣了。
  姐弟兩長得倒是像,只是眉眼狹長,挺鼻薄脣,怎麼看都找不出像自己的地方,用寧氏的話說:簡直跟他們爹爹小時候一模一樣。
  每每聽到這話,容嫣都會嘆息:這個兩個小東西,真是白生了。可嘆息之後,心裡卻是無限的滿足。若是虞墨戈看到長開的兒女們,他得有多高興。
  有孩子陪伴,寧氏和容嫣一天天過得還算歡心,可孫氏卻是愁眉不展。因為邸報上關於虞抑揚的消息越來越多了,且每有一個是好的:不是寧王攻破了河間,便是把虞抑揚逼退到了保定……
  朝廷軍節節後退,寧王大軍卻勢如破竹。再這麼下去,寧王早晚要兵臨城下,京城難保……
  寧王叛亂,只是兄弟之間的皇位爭奪,並非改朝換代。民眾雖受苦,卻也不至於苦不堪言,誰做皇帝不一樣,該怎麼活還是怎麼活,寧王再不賢,還能昏聵過今上?所以最慌的莫過於紫禁城內,和朝堂之間。
  而身為將軍的虞抑揚除了平定寧王,他也沒有任何選擇。
  容嫣看得出二嫂的憂慮,可她怎就覺得這事沒那麼簡單。虞抑揚在遼東抵禦悍勇金兵,稱得上是常勝將軍,怎麼會連個非正規的叛軍都抵不住。還有虞墨戈呢?沿海抗倭依舊,除了秦敬修沒有一絲關於他的消息,所以他一定在北方,且以他和二哥的關係,他不會看著二哥陷於困境而不救的。即便他不救虞抑揚,他也不會置妻兒母親於不顧吧——
  要知道宛平可是京城的南大門,是寧王北上的畢竟之路,虞墨戈豈會把自己最重要的人安置在危險之中,應是他從未擔心過寧王會跨過這戶門吧。
  於此,容嫣更是不明白自己夫君到底在籌劃什麼了……
  果不其然,二月剛過,細柳出芽,漫山桃花只待怒放,已越過保定攻入了順天府的寧王大軍,被隔在了涿州。
  涿州距京城百里,若破,京城岌岌可危。
  皇宮內外無不惶惶,朝廷上下更是雞飛狗跳。京城裡,唯一安靜如常的便是敬王府了。
  陳湛按虞墨戈囑咐,穩坐王位,任朝中如何紛亂他一概不參與,不但不參與,乾脆連面都不露了,以身體抱恙為由深藏府中。
  他藏了起來,貴妃急了。
  陳湛被封王,躲在自己府邸連個頭都不冒,老老實實做他的縮頭烏龜。寧王攻不進來便罷,一旦攻城,只要陳湛肯伏首稱臣,那他這個叔父也不會冒天下之不韙,對一個沒有威脅的人趕盡殺絕。倒是一直被皇帝想要立為太子的陳泠,她自己的兒子危如累卵。他母子倆還不得是案板上的魚肉,任人宰割啊。
  越想越是怕,邵貴妃真悔沒給自己兒子也討個王爵之位,好也有個退路啊……
  她想找退路,可偏就有人非要往上推他們母子。這人不是別人,正是皇帝自己——
  就在桃花盛開,紅艷了京城之際,寧王援軍已到,破了涿州直奔宛平。眼看著大軍浩湯推進,氣勢糾糾,皇帝膽都快碎了。大同,宣府,遼東……所有他能想到的兵馬他一概往回調,可根本來不及了。昌平侯攜子守衛京中,連不被荀正卿看好的徐井桐也提起十二分精神,戎馬金戈,鎮守南大門……
  朝中慌亂,群首瞻望內閣第一人荀正卿。
  荀正卿倒是鎮定,然他一句話,皇帝不鎮定了。
  「為鼓舞士氣,請陛下御駕親征,討伐叛軍,名正言順——」
  御駕親征?陳佑禎冷哼,他真拿自己當那個曾經出征討伐韃靼的皇兄了?他可沒那麼傻,也根本做不到。然朝中眾臣皆與首輔同心,群臣跪地苦諫,陳佑禎如何不肯,然荀正卿又開口了。
  「陛下若是不肯,請禪位於二皇子陳泠。」
  原來他是在這等著自己呢,陳佑禎心中萬般無奈,突然笑了,狂笑不止。而邵貴妃聽聞則哭了,哭得撕心裂肺。她是想要兒子繼承皇位,可不是這麼繼承,而且還是在這種情況之下。
  朝廷如今一片混亂,連京城百姓都開始惶惶不安,躲的躲,逃的逃。就在此時,虞墨戈突然出現了,不僅僅是他,還有他身旁的昌平侯世子,以及瞧著眼生的一眾人……
  「你們身為臣子,不守護君上,庇佑百姓,到這來作甚!」陳佑禎指著建極殿前的一眾人呵斥道,聲音朗朗,中氣十足,直衝雲霄。
  虞墨戈淡然一下,仰視著皇帝慵然而道:「回陛下,昌平侯世子領左掖軍五千,護於紫荊城外,侯爺則都統五軍營戍衛皇城。何來的不護君上,不庇百姓?」
  「護城?護城便應該帶著五軍營及三千營的精銳騎兵南下攔截寧王,何以在此耀武揚威包圍皇宮,目的昭昭,你當朕不知嗎?你是想逼宮吧!」
  陳佑禎目眥盡裂,指著殿下怒吼。然卻被虞墨戈身後,一聲清越的「父皇」驚住了。
  陳湛從眾人身後繞出,從容鎮定道:「父皇此言差矣,您德厚流光,深明大義,主動禪讓怎麼能說是逼宮呢。」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9-21 00:20:03

第三十九章

  「你!陳湛!」陳佑禎怒不可遏,青筋暴跳吼道。
  敬王卻不慌,施大禮,一副恭敬模樣應:「兒臣在。」
  他越是淡定,陳佑禎越是暴怒。怒氣衝頂,他臉色像是被熱水燙過,紅得怕人。他一聲不語,然半晌後,竟漸漸趨於平靜……他托著嘶啞冷漠的聲音居高臨下道:「你現在是沒逼宮,可我若是不同意禪位於你,你接下來如何?」
  果然和虞大人預料中的一模一樣,陳湛淡然應道:「父皇如是不同意,兒臣自然會退居敬王府,不在踏出府邸一步,至於逼宮,兒臣絕不會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來。」
  「僅此而已?」陳佑禎不能相信,警惕問道。
  「僅此而已。」陳湛回道。「至於他們,也會隨我一同退出紫禁城。但這之後,我非君主,對他們下不了任何令,他們自然也不會聽從與我,他們還是您的將臣。」
  將臣?護他入皇宮,威脅君上,他們還會是自己的將臣?他們確實不是「逼宮」,他們只是「要挾」而已。陳湛若走,他們一定也會跟著撤軍,不僅僅從皇城撤軍,甚至從順天府撤軍,那麼寧王便會長驅直下,入宮為王。
  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
  寧王不會留下他的,他只有死路一條……
  陳佑禎冷笑,想當初他是如何心思深沉的一個人,從皇兄手裡得了這天下,竟沒想到最終沒算過自己的兒子。這算不算「青出於藍」啊!
  陳佑禎目光轉視虞墨戈。只憑陳湛,他是想不出這一切,更無從安排的。背後支撐的只有他。「說吧,我若是同意了又會如何。」
  這回回聲的不再是陳湛了,而是他對視的虞墨戈。「臣乃陛下之臣,陛下若是同意禪讓,臣定會輔佐新君,擊退叛軍。」
  「你確定能夠平定寧王?」
  虞墨戈淡定道:「臣確定。」
  話畢,建極殿安靜得只聽得到空中飛過的群鴿之聲……
  陳佑禎還能說什麼?他已經走投無路了……
  「不行!」殿門外,一聲渾厚的喝聲劃破寂靜,荀正卿一身朝服穩穩走入殿門,不亢不卑地經過眾人,站在天子腳下,虞墨戈面前。
  「虞大人,您隱藏的夠深啊。」荀正卿冰冷道,隨即陰測而笑。「寧王即將兵臨城下,你說退,他便會退,難不成你們是沆瀣一氣,狼狽為奸?」
  荀正卿言語激憤,虞墨戈卻不以為然,淡淡應了句:「不是。」
  「既然不是,你又何以保證能夠一舉擊退叛軍?便是以這五軍營和三千騎兵嗎?是你小看了叛軍,還是高估了自己?」
  虞墨戈搖頭。「也不是。」
  「那究竟為何!虞大人,你敢說嗎?」荀正卿眼神狠厲,步步緊逼。
  虞墨戈看了眼敬王,又望向仍居高臨下警覺的陳佑禎,沉思片刻,鎮定道:「沒什麼不可說的,既然陛下想要知曉,臣必知無不答,無以隱瞞。」
  「寧王能夠肆無忌憚,是因為他有後備軍及整個山東府做支撐,若是把山東平定,攔截援軍,他沒了根基和支援,前進不得,後退無方,只能束手就擒。」
  荀正卿聞之冷哼。「說得倒是輕巧,平定山東,你當時紙上談兵,動動脣舌便可嗎?」
  虞墨戈輕睨了他一眼,唯是對陳佑禎道:「山東部署以備,只待一聲令下,但這聲令,我怕是隻能聽新帝的。」
  「不可能!」荀正卿堅定道,內心卻是匪夷所思。「調兵令握在我兵部手裡,你何來的軍隊部署?」
  「我沒有軍隊,我只有匪人千萬。」
  「虞墨戈!」荀正卿幾乎撕破了喉嚨道。「你竟然勾結匪徒!」
  「勾結了,如何?」虞墨戈臉色登時冷了下來,目如霜劍,逼視荀正卿。「首輔大人,您若是再拖下去,便是我想抵抗,也來不及了。」說罷,他再次望向陳佑禎——
  陳佑禎努力鎮定,鎮定,再鎮定,可顫抖的雙脣還是出賣了他。他喉嚨滾動,盯著自己這個不待見的長子陳湛,眸低那種恨,無以言表。終了,隨著他一聲長嘆,對著黃天大喚一聲:
  「讓!」
  陳湛順利繼位。
  陳佑禎望著兒子,到底還是沒有算過他。其實陳湛一直在籌劃著這一日,寧王叛亂不過是個契機而已。
  許這也是一種輪迴吧,端詳兒子的那張臉,不管是輪廓亦或是神情,他越發覺得他像極了自己的皇兄陳佑禛,像得他不敢再看,寬袖一擺,回後宮去了。
  邵貴妃聽聞建極殿前的皇帝禪讓,立書將皇位傳給了陳湛,她瘋了似的追到了乾清宮,哭嚎著嗔怪皇帝背信棄義,明明說好了會把皇位傳給兒子陳泠的,是他金口玉言道:自己的一切都是陳泠的。
  陳佑禎已經夠心煩意亂了,被她吵得腦仁疼,指著邵貴妃喝道:「對,朕的一切都是他的,如今寧王叛亂,這國之危難也是他的,他肯收、敢收嗎!」
  他是不喜陳湛,但如今邵貴妃所為更讓他厭惡。承平盛世她繞著自己討皇位,面對國難,荀正卿提出御駕親征時,又畏畏縮縮不敢接了。眼下見皇位給了陳湛,又來胡攪蠻纏,她拿自己當什麼?陳泠的墊腳石?還是她邵氏權貴之路。她好意思說自己背信棄義,她邵氏又何來的信和義!
  陳佑禎越想越是心寒,一聲冷哼,再不看邵貴妃一眼,遣侍衛將怔愣住的她拉出去了……
  此刻,臨危受命的陳湛按虞墨戈部署,傳達軍令,一面攔截寧王大軍北上,一面調集山陝各衛所兵力直搗山東。
  具體事宜交給了五軍都督府,由昌平侯指揮。眼下,陳湛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待皇帝退位詔書一下,陳湛便先行繼位,登基大典推至寧王叛亂平定後。建極殿上,陳湛穩坐皇位,帶著超出年齡的鎮定掃視一眾大臣,當目光落在首輔荀正卿身上時,停住了,灼灼似要把他穿透一般……
  荀正卿依舊挺直,從陳湛繼位的那時起,他便知道這一刻會到。不過他並不怕,樹大根深,有他有聯繫的勢力盤根錯節,他不信陳湛有這個魄力能夠扳倒自己,何況他豈來的罪名?
  他所想,陳湛自然明白,雖說罪行罄竹難書,但無論提出哪個都會有人主動替他攔下,但有一個罪名是任何人都不敢觸及的——
  「荀正卿,你可知罪!」陳湛厲喝一聲。還未進入變聲期,新帝嗓音裡還帶著那麼些稚嫩,可稚嫩也壓不住他的凌然憤怒,掩不了天子的氣勢。
  荀正卿深吸了口氣。「臣,何罪之有!」
  「何罪?」陳湛冷笑。「且不提你這些年貪贓枉法,怙寵擅權,只當我朝養了條巨蠹,我今日便要問你通敵叛國之罪!」
  「通敵叛國」,這可是滅九族的一等罪名。朝臣皆驚,惶惶然連頭都不敢抬。
  就知道他會提這個,荀正卿冷哼,是不是接下來便要拿出自己與遼蒙的往來書信了?他回首看了眼自己的侄女婿秦晏之,視線對上,秦晏之冷漠鎮定,然鎮定之下竟莫名生了些許不安……
  他為何看自己?難不成他知道自己盜他通敵文書一事?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9-21 00:20:13

第四十章

  果不其然,證據拿出時,荀正卿異常冷靜,漠然道:「這是蓄意構陷!文書不是我的,更不是我寫的!」
  「你——」陳湛咬緊牙關才沒讓自己發出聲來,他謹記虞墨戈和嚴閣老的囑咐,淡定……
  他淡定,秦晏之可淡定不了了。喚聲道:「不可能,這是從你書房尋到並拓下來的!你想否認,可字跡否認不了!」
  荀正卿意味深長地看著他,笑了。「我不否認,是我的字跡。」他鄙夷地看著秦晏之道,「竊入我書房?嗯,這種鮮恥寡義之事你也做得出來。可誰能證明你拓的是什麼呢?書房裡盡是我的文書字跡,隨意你拼湊,想拼什麼便拼什麼,便是想拼份謀逆詔書來拓也不是不可啊!」
  「我還沒那麼有‘雅致’!有原件為證。」秦晏之切齒道。
  「那原件呢?你拿不出來,只憑一份拓書,什麼都證明不了。若是可以,我也能證明你通敵叛國!」說著,荀正卿從袖裡拿出份一模一樣的紙箋,不疾不徐地舒展開來,竟是一份極其像似的通敵文書,唯一不同的是,上面的筆跡是秦晏之的……
  秦晏之驚得腦中一片空白,認清了那紙箋上不是墨跡而是青雀頭黛,他瞬間都懂了。這兩篇拓文出自同一人之手,那個既能進荀正卿書房,自然也能進自己書房的人。
  荀瑛,她到底還是姓荀!
  荀正卿一時占了上風,荀黨也理直氣壯起來,氣勢咄咄地斥責起秦晏之來,道他恩將仇報,忘恩負義,簡直不知禮義廉恥為何。什麼難聽的話都說出來了,秦晏之一介書生,本就性子耿直,被反駁得無地自容,咬牙恨到了極致。
  朝堂一時亂了起來,清流派與荀黨爭執不下,唯有嚴恪忱默聲地瞥了要耐不住起的陳湛,轉視望向虞墨戈,二人對視,虞墨戈頜首點頭。
  「不管是不是構陷,畢竟嫌疑在身,若首輔大人自覺清正,便不介意隨下官都察院走一遭吧。」虞墨戈含笑道。
  荀正卿未言,荀黨不幹了。
  「為何要與你走!閣老清正,憑什麼要去都察院!」
  「清者自清,荀大人是心虛了嗎?」清流派接言道。
  「心虛?坦坦蕩蕩,何來心虛。首輔大人若是走了這趟,往後名譽受損,你可抵償得了!」
  「哼,我看是不去才更讓人遐想無限吧!」
  「你們……」
  「可以。」荀正卿伸手制止了雙方爭執。「虞大人,我隨你去便是。」他淡淡道,目光盯緊了虞墨戈。
  查,往深了查,他倒要看虞墨戈敢不敢把真正的幕後之人挖出來!
  荀正卿冷哼了一聲,撩起官袍便邁出了建極殿。然就在他要出皇極門前,都察院左都御史彭軻跟了上來,喚住了兩位押送荀正卿的部下。他審視著這位首輔大人,驀地笑了。
  「荀大人,還真是風水輪流轉啊!」彭軻沒頭沒腦地道了句,見荀正卿不應,他接著道:「您是貴人多忘事。去年的這個時候,可不是您在陛下面前參劾嚴大人,他被移送都察院停職受審。今歲,便輪到您了。」
  荀正卿聞言哼笑,滿目蔑意地瞥了他一眼。彭軻不以為意,依舊笑道:「不過您放心,您二人不同路。嚴大人當初是清清正正來,磊磊落落走。至於您,我都察院的大門必不會讓您白進的!」
  說罷,他面色一冷,呵斥下屬脫下荀正卿烏紗帽。下屬戰兢不敢,彭軻狠瞪了二人一眼,較高哪位才忐忑伸手。荀正卿惡之,一把拍開了他的手,兀自脫下了官帽,甩袖離開了……
  京城,秦府。
  「荀瑛,你好深的心思啊!」秦晏之坐在正堂上,對著妻子冷道。
  荀瑛直視丈夫,而他卻不看她,唯是面無表情的望著門外那方有限的天空。
  他當初只顧著得手書信,竟都忽略這些細節。她如何有的荀正卿的書房鑰匙,她又如何出門他還要帶著青雀頭黛和油紙,她是有備而來。
  「你騙了我。」秦晏之寒聲嘆息。
  荀瑛從容道:「是你利用我在先,你娶我為的不過就是那幾封書信。」
  「是。」秦晏之漠然點頭,「那我們算扯平了,兩不相欠。」
  兩不相欠。這話說出來如刀剜心,血淋淋地疼。其實她從來都沒怪過他利用自己,她反倒覺得能夠借此機會嫁他是件幸事。她不在乎他心裡有沒有她,她喜歡他就好,日久生情,即便生出的是親情,也能相濡以沫廝守一生。
  至於那幾封信,她是故意為之。然她那麼做並不是為了報復,只是不想有一日他真的和叔父針鋒相對。都是至親,秦晏之她舍不得傷,可叔父再自私,他也把自己當女兒養大,養育之恩不可負。
  「我知道你想要原件,我有,可以給你。」
  荀瑛話一出口,秦晏之目光陡然落在她臉上,與她直視。妻子臉上依舊平淡,可眼圈卻因隱忍而紅了,她強把淚奈了回去,努力鎮定道:「我可以給你,但你要答應我一個條件。」
  「說!」
  「叔父的罪是躲不了了,這是他咎由自取,但我希望你能夠救我荀氏一族……」
  荀瑛的淚還是留不住了,泉涌而下,一雙清明的眼模糊了,流露出恐懼和絕望。秦晏之的心莫名顫了一下,有種柔柔牽扯的感覺。荀瑛的目的達到了,生活這一年,不管他們之間產生的是何種情愫,他們之間再不是陌生人了。
  他稍稍緩了語氣,柔和道:「你放心,你已嫁我為婦,自是我秦家人,我定會護你平安的。」
  「不是。」荀瑛搖頭。「不是我一人,我不在乎我自己,但我不能讓荀家無後。九族啊,你知道這要牽連多少人嗎?除了叔父這一枝,他人都是無辜的!就算叔父作惡,可我堂兄他沒有啊!他問心無愧做自己的七品監察御史,不僅沒參與叔父任何一件事,他甚至都從未接受過叔父的蔭庇……他是無辜的啊……」
  秦晏之皺眉:「我又有何逆天之力,能改變皇帝的決定?況且他是通敵叛國啊!,他躲不過的!」
  叔父究竟做過什麼荀瑛比任何人都清楚,她當然知道他逃不過。她繃不住了,大聲嚎啕,噗通一聲跪在地上。這一跪,不但驚了秦晏之,連同站在門外不敢入堂的秦翊夫妻也嚇了一跳,吳奚慌忙要入門攙扶大嫂,卻被秦翊一把拉住了,朝著妻子默默搖了搖頭。
  吳奚心急,不僅僅是為這個對她還算不錯的大嫂,更為自己的父親,要知道父親可是荀正卿從山東調回來留在京城的,荀正卿若倒了,只怕他父親也要受牽連。
  第一次,吳奚悔了,為自己的一意孤行而後悔。若不是自己非要嫁給秦翊,父親怎會被攪進來。
  可就算吳奚不嫁給秦翊,寧王在山東叛亂,也必不會放過吳鳳庭的。
  看著憂忡的妻子,秦翊心疼,把她抱在懷裡安撫:「別擔心,你父親不會有事的,還有虞大人和表嫂在呢。」
  對啊,還有三哥和表嫂。吳奚眉心舒展,她恨不能現在便奔回英國公府,可突然又想起來,表嫂在宛平還未回呢……
  門外人有門外人的心思,而正堂裡,秦晏之和荀瑛還在僵持。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9-21 00:20:22

第四十一章

  荀瑛跪在丈夫面前苦苦哀求,秦晏之眉心越攏越深。這件事不是他不辦,而是他真的辦不到。自古律法如此,通敵叛國就是逆天大罪,誰能違背律法,更是有誰撼得動皇權。
  秦晏之無奈,然荀瑛卻依舊苦苦哀求,她哭嚎著,仿佛要把全身的力氣都散盡一般。許是哭得太用力了,許是荀正卿受審這些日子,她寢食難安,勞心傷神,她一口氣沒喘勻,暈了過去。
  秦晏之愣住,只聞門外秦翊大喚一聲「兄長!」他才猛然緩過神來,抱著妻子奔向了後院,秦翊匆忙去請了大夫。
  半個時辰後,大夫不愁反喜地從房中出來時,秦晏之心陡地一動,他恍若猜到什麼了。
  果然,荀瑛有孕了。偏偏就趕在這個時候,趕在這個節骨眼,趕在他躊躇之際——而大夫接下來的話,讓秦晏之又傻了一次:
  荀瑛不僅有孕,而且已經三個月了。也就是說她早便知道了,但是一直沒告訴他,她留了一手把這個孩子當做勸服自己的籌碼。
  秦晏之站在床邊俯視妻子,荀瑛也看著他,目光祈求瑩瑩閃淚。二人對視良久,秦晏之無奈冷嘆。
  她贏了……
  「你求我沒用,只有一個人能幫你……」
  虞墨戈失蹤一個月,終於在寧王退兵之際回宛平了……不過他回宛平可不是為了寧王,而是為妻子。
  今兒,容嫣該「生」了!
  清明節,容嫣帶弟弟祭奠過父母便送他回去了,學業不能耽誤。弟弟走了,可清明的小雨卻淅淅瀝瀝地下個沒完,連著幾日不見個陽光,只覺得屋子發陰,心裡也黏膩膩的不清爽。
  兩個多月了,容嫣用盡了辦法可依舊奶水不足,要靠乳母供養著。這會兒乳母把大寶小寶喂飽了,給他們母親抱了來。
  之所以叫大寶小寶,是因為他們父親到現在也沒給他們起個名字。
  二月末虞墨戈倒是回來過一次,不過也只是為阻隔寧王而路過,匆匆看了那麼一眼。然再之後,一個多月了,他杳無消息。
  容嫣看著床上的兩個已經長開的寶貝,心裡別提多踏實了,數來這幾日便是他們名義上該出生的日子了,寧氏早已準備好了一切,只待尋個恰當時機把消息放出去……
  正想得出神,床上小寶突然嚎了起來,容嫣趕緊抱起他哄著。若說有沒有偏心,還真是有,她偏就更疼小的這個,其實也原因也無他,只是小寶生得晚,身子弱,而他又極黏著母親,若非餓極了是決不吃乳母奶一口,只吃母親那點不多的奶水。可不像大寶,才不計較是誰,吃得香,睡得好,身子骨也比弟弟長得快。
  眼見著小寶如何都哄不好,容嫣沒辦法,只得抱著他坐在床上,半解衣衫喂他吃了幾口。嘴上滿足了,小寶也安靜了,眼睛漸漸闔上可吮吸的動作依舊不止,生怕他一睡著母親便離開了似的。
  這種依賴感讓容嫣異常的滿足,而這種滿足感是無以言表的,這便是母愛吧。有孩子真好,而且是和自己心愛人的孩子……
  容嫣越看越是喜歡,恨不能把小寶揣進心裡才好,她低頭輕輕親了他一口,溫柔道:「娘親最疼你。」
  「那別人怎麼辦?」
  身後,熟悉的聲音傳來,把容嫣下了一跳,她抱緊了小寶猛然回首,一眼便撞進了那雙雲霧散盡的深眸裡。虞墨戈正撩著紗帷低頭看著她,脣角勾起,蓄著他那抹慣常的慵然。
  容嫣雙眸閃動,望了他半晌才回過神來,明明心裡耐不住喜悅,卻佯做不悅地嬌嗔道:「何時回來的,怎連個聲音都沒有。」說著,她拍了拍懷裡的兒子。
  「剛回的。」虞墨戈淡笑應,也跟著看了眼她懷裡的孩子。小寶已經睡熟了,吮著母親的小嘴無意識鬆開,容嫣半邊酥軟便完全落在了虞墨戈的眼底。方被他吃過,豐腴上還沾著半透明的乳汁,別有一種撩人心弦的誘惑。
  見他錯也不錯地盯著自己,容嫣乜了他一眼趕忙去拉衣服,卻被他長臂一伸連人帶孩子都摟進了懷裡,他坐在床沿抱著妻子,又問起了方才的問題。
  「你最疼他,旁人怎麼辦?」
  容嫣有點糊塗了,旁人?她恍然明白了,看了眼身邊躺著的女兒,笑道:「都是娘的心頭肉,自然一樣疼了。」
  不過這問題顯然沒讓虞墨戈滿意,他眉頭微蹙,搖了搖頭。
  容嫣不解,茫然地望著丈夫,虞墨戈挑了挑眉毛喚乳母抱著兩個孩子去東廂睡去了,他貼在妻子耳邊問:「那我呢?」
  這話一出,容嫣沒忍住,「噗」地笑出聲來。
  敢嘲笑自己?虞墨戈胳膊一攬便把妻子抱在自己腿上,懲罰似的顛了她一下,鍥而不捨問:「那我呢?」
  容嫣哭笑不得,輓住他脖子軟語道:「你也一樣,可以了吧。」
  虞墨戈終於滿意了,扁嘴點了點頭,壞笑道:「那我也要被疼。」
  「被疼?」容嫣怔愣地看著他,見他目光毫不掩飾地探進了她半解的衣衫裡,循著方才的那抹秀色去了,她明白過來,小眉頭顰起便要去推他,卻被他猛然欺身壓在了床上……
  容嫣是抱著「疼他」的心思配合的,可明顯他是貪心不足,從床尾生生把她撞到了床頭,只因曠得太久第一次急了些,他便扯過她又來了一次。這些她都能忍,可他竟然和兒子搶那本就不多的口糧,這她可忍不了了。
  她推搡著伏在胸前的頭,嬌喘著拒絕,就在她要抽身逃離的那刻,他追了上來,挺身而入。二人僵住,他趴在她耳邊低沉的嗓音壓抑道:「嫣兒,我好想你……」
  氣息吹在耳邊,如同電流竄進心裡,酥酥麻麻地,容嫣徹底化成了水,攀住了丈夫的肩回應道:「我也想你……」
  如此思念,太消耗體力了,容嫣乏得睜不開眼,蜷在丈夫懷裡沉沉睡了去。從晌午一直睡到了晚霞將天邊盡染,紅得似容嫣臉上的潮潤。雨終於停了,雖然已是夕陽,可日頭終究是出來了……
  容嫣在滿室旖旎紅光中緩緩睜眼,看清了房間和身邊空盪蕩的枕,她愣了一會兒,猛然起身。晌午一幕恍若夢境,可身上的酸痛告訴她,這不是夢,他回來了。可人呢?
  他又不辭而別了?
  容嫣急得掀起身上的被子,連外衫都不顧穿便朝門外奔去,然剛到門口便登時立住了。雨後清新的空氣撲面而來,庭院裡,虞墨戈正抱著大寶站在石榴樹下,他指了指樹上的花骨朵,又對著女兒一本正經地說了什麼,見女兒沒反應,他俊朗的臉立即板了起來,懲罰似的點了點女兒的小鼻尖。
  大寶不懂父親的意思,卻很喜歡他的觸碰,竟咧嘴笑了,這一笑虞墨戈的清冷瞬間瓦解,他朗朗大笑,抱著女兒親了又親,逗得女兒竟笑出聲來……
  瞧著這一幕,容嫣心暖得一塌糊塗,活了兩世她才知道什麼才是真正的完滿,這一幕美得讓她心動,只覺得即便此刻再次離世,她也無憾了。
  不過玩笑可不能開兩次,老天可舍不得破壞這一刻的溫馨,他們還有未完的路要走呢。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9-21 00:20:32

第四十二章

  虞墨戈也注意到了正房門口的容嫣,見她醒了,先是對她溫柔一笑,隨即眉頭又蹙了起來,把孩子交給了乳母,徑直奔到了妻子面前,一把將她打橫抱了起來,嗔怪道:
  「怎出門都不穿個鞋,你才生了孩子多久,也不怕地涼侵寒。」
  容嫣沒應他,卻像小貓似的窩在了他胸口,蹭了蹭,撒嬌道:「我以為你又走了。」
  這話直直撞向他胸口窩,說得他好不心疼,他親了親妻子的頭,柔聲道:「我不走,日後再不走了。」說罷,便將她抱進了房間裡……
  虞墨戈說到做到,他還真就不走了,以致京城傳言四起,道虞家三少夫人生了,而三少爺,則跑到宛平伺候月子去了!
  當然,打趣的成分很大,但這還是羡煞了一眾姑娘們。有夫如此,婦復何求啊!直道容嫣必是菩薩身邊的龍女,幾世修德才嫁如此郎君。
  可也有人說了,容嫣一胎便生了個龍鳳呈祥,是虞家修來的福氣才對。
  不管是誰前世修了德行,總之是把英國公府樂得上下歡喜。英國公尤其振奮,他早便得知了孫媳生子的消息,無奈壓抑了兩個多月,眼下終於可以不必顧忌了。然這一放開,他竟要討軍出征,揚言要給曾孫兒掙下一片坦蕩前途來。
  要知道小寶,可是他親點的未來世子爺啊!
  同僚好友,京中權貴,皆爭先送上祝福,連新帝都特地遣人送了恭賀詔書來。陳湛登基在即,虞墨戈作為一等功臣,這會兒他家出了這般喜事,這不是吉兆又是何?況且自打容嫣生子後,寧王節節退敗,陳湛穩握大局,連已晉升為太后的齊娀瑤都道這是天助新帝也,給了如此暗示,於是她點了好些恩賜直接送到了宛平——
  故而,容嫣這個「月子」坐得,是相當的隆重了。
  端午一到,容嫣出了「月子」,虞墨戈便要回京了,畢竟朝廷好有許多未完之事在等著他。容嫣也想隨他去,可她還是有些顧慮。別看兩個孩子早產又是雙生,三個多月的功夫長得也未比滿月孩子大多少,但從孩子的眼神和狀態上,還是瞧得出蹊蹺來。
  況且二嫂已懷胎七月,而虞抑揚一路討伐寧王,眼下還在山東,故而容嫣還是決定和寧氏待孫氏生產後再回京。
  說不分開,不分開,可到底還是要分開。體驗過了一家四口的天倫之樂,容嫣不捨得丈夫走。不過此去非彼去,他只是回家而已,自己早晚也是要回去的。
  她不捨,虞墨戈自然更不捨,從原本只惦記的妻子一人變成了如今的兩人——妻子,女兒——他可不惦記那個小東西,整天霸占他妻,連和妻子親昵的機會都少了。不僅少了,為了護他那口口糧,連親近的樂趣都少了許多,虞墨戈覺得上輩子他一定是欠了他的!
  至於名字,虞墨戈早便取好了,只是容嫣竟一直不知。在她離開京城去宛平的前一晚,虞墨戈書下了幾個小字留在了她的錦囊裡。
  「石韞玉而山輝,水懷珠而川媚。」虞墨戈帶著對兒女的期望和祝福給他們起名為「韞玉」和「懷珠」。
  容嫣看著手中的紙箋頗是不屑地笑了。「你怎便知是一男一女呢?若是兩子,或兩女呢?」
  虞墨戈笑了,點了點女兒的小額頭道了句:「那便要委屈另一個咯!」
  呵,他還嫌兒子不夠委屈。
  因寧王叛亂未平,陳湛又是臨危繼位,為避免朝堂動亂,荀正卿的案子一直被壓著。畢竟荀黨勢力範圍太廣,非常時刻,惹不得他們。
  不過眼下,陳湛登基大典已畢,寧王被虞抑揚及趙子顓聯合大同總兵一直逼回了山東,寧王雖依舊負隅頑抗,但已是強弩之末,氣數將盡了。
  如是,荀正卿的案子,該提上日程了。
  京城「倒荀」進行得是如火如荼,以嚴恪忱為首的清流派勢力迅起,荀黨則人人自危。而宛平的日子,卻過得異常的寧靜。
  端午節過了第六日,才迎來第一場雨。雨後天晴,寧氏帶著兒媳及孫兒一同去河邊散心,拋了五彩百索後便回府了。
  然才一入了門廳,便聽下人報:今兒別苑來了位客,據說是從京城來的,姓荀……
  「秦夫人,您大老遠從京城來,有話便直說吧。」
  容嫣坐寧氏身邊,淡然望著客位上的荀瑛道。記憶裡的荀瑛姿容嬌艷,可眼前人,瘦得脫了相不說,臉色發暗,瞧上去身體狀況不大好。
  荀瑛紅著眼睛,木然望著兩位夫人,一個下意識動作讓容嫣猜到了什麼。看著她覆在小腹上的手,容嫣揣測:她有孕了。都是過來人,她眼下這精神和身體狀況,確實對胎兒不好。
  幾欲開口,荀瑛話還是沒道出來,淚先流了。她撐著椅子起身,隨即噗通一聲跪倒在地。
  「虞夫人,您救救我吧!」
  容嫣顧不及她說的是什麼,趕忙上前去攙扶。為娘之人最見不得糟踐孩子,況且秦家好不容易有後,不衝著別人,便是衝著郡君和秦敬修,容嫣也不能讓她這般。
  「秦夫人,您快起來吧,春寒未盡,地涼啊。」
  荀瑛搖頭,說何也不肯起。容嫣嘆聲:「便是不為你自己,也為孩子想想吧。」
  這話一出口,荀瑛頓住,隨即淚水流得更凶了。她咬脣搖頭,臉色白得發青,像似虛飄的魂魄要離體一般。「沒了,孩子沒了。」荀瑛捂著臉哭道。
  容嫣驚住,回首看了寧氏一眼,忙問道:「如何沒的?」
  「整日為叔父奔波,月初在都察院昏倒,醒來便沒了……」荀瑛低聲啜泣。
  今兒才初九,這也沒幾日的事,她不好好在家養身子,大老遠地來宛平,容嫣猜也猜她為的什麼了。
  容嫣起身坐回了座位上,望著虛弱的荀瑛道:「秦夫人,你若還跪著,咱今兒便什麼都別說了。」
  荀瑛無奈,只得嘆聲被小丫鬟攙扶著起身坐回了椅子上。
  「虞夫人,求您幫幫我,我叔父罪有應得,可我族人無罪啊。求您幫幫我們荀氏一族吧,滅九族這太殘忍了,婦孺老者,他們都是無辜的,不該承受這罪啊。」
  「早知如此,何必當初。這是荀正卿造下的孽。」寧氏冷色言語道。
  容嫣垂眸,她不是生在這個時代,對於滅九族的事她其實很難接受,但她又能奈何。「秦夫人,這件事您真求不到我,我一深閨婦人,何德何能幫得了你,這豈不是笑話嗎。」
  荀瑛起身搖頭。「不,虞夫人,你能幫我。你可以說服虞大人幫我,只有他能勸得動皇帝。我去找他了,可他不肯見我,只有你能幫我說上話了,我窮途末路實在是沒有辦法了。」
  容嫣沉思良久,深吸了口氣,望著荀瑛,冷靜道:「不行,我不能幫你。」
  見荀瑛怔住,她接著道:「我左右不了三少爺,也不想左右他。伴君如伴虎,今兒他為你叔父求了情,豈知他日再翻起此案誰來為他求情。荀正卿獲罪無可厚非,通敵叛國,這可是滅九族的事,何況他險些害死了先帝。你讓三少爺幫荀正卿,無疑是讓三少爺惹火上身。」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9-21 00:20:41

第四十三章

  荀瑛不喜歡容嫣,是因為秦晏之心裡一直有她,拋出去這一點,其實她很佩服容嫣。一個敢於和離,敢於從商,敢於和整個世俗對著乾的女人,她應該是個有膽識,胸襟開闊的人。可這番話,分明是個小家子氣的女子才會說出來的。怕引火上身?她真的怕嗎?況且以虞墨戈如今在皇帝面前的地位,他用得著怕嗎?
  這一切都是推辭罷了。她就是不想幫——
  這已經是荀瑛最後的希望了。她心涼透了,下意識去摸了摸自己小腹。可觸手空盪蕩的,什麼都沒了。
  沒了也好,免得這孩子來到這個世上便要背負著荀家的血脈,帶著一半的罪惡。
  荀瑛再沒說什麼,她勸不動一個誠心不想幫她的人。所有的辦法都試過了,真到了懸崖邊上,反倒釋然了。她漠然告辭,帶著下人離開了。
  荀瑛一走,容嫣匆匆回了後院,第一件事便去見了自己的兩個孩子,她抱著大寶小寶,親昵不夠。跟來的寧氏瞧在眼裡,知道她是因荀瑛的事慟了心。
  「其實話也不必這麼絕,你和墨戈說說也無妨。其實荀瑛說得也沒錯,我聽聞荀正卿的兒子便是個耿直廉潔之人,從未與他父親同流合污,這樣的人,去了確實可惜。何況還有那麼多的無辜之人。」荀瑛今兒的話,勾起了寧氏的往昔的痛處,她動了惻隱之心。
  容嫣聽了婆婆的話,摸著小寶的臉道。「母親,我心也沒那麼狠,可這事真是改變不了。哪位新帝登基不是大殺四方?心慈手軟必留後患。這話三少爺倒是能說,可咱不得不為後來做打算,兔死狗烹,未來的事誰也說不好。」
  「話是這麼說,可新帝……應該不會吧。」寧氏疑慮道。
  容嫣搖頭。「母親想想,寧王當初在山東是如何受人敬重,可為了權勢連親情都不顧,更是視百姓如草芥,這一路北上多人因征戰而家破人亡。新帝許不會,可如今在位的不止新帝一人,還有與他一同把持朝政的太后。還有……」她看著寧氏良久,沉聲道,「只怕荀正卿的案子,也沒那麼簡單……」
  這樁案子,果真越是查越是棘手。整個三法司上層都急得焦頭爛額,如今他們是明白荀正卿那句話的含義了:這案子越往深了查越是讓人心寒,以至於誰都不敢再向下進行了。
  這一切虞墨戈了然於心,荀正卿真正的幕後是陳佑禎,他二人聯手,企圖讓先帝亡在御駕親征的途中,只可惜是虞墨戈破了他們的計劃,把先帝救了回來。可即便如此,先帝還是負傷,回京不過一年多的功夫便駕崩了,如是,這皇位才傳給了其弟弟陳佑禎。
  皇室之間見不了光的事太多了,虞墨戈管不了,但他必須給自己冤死的將士們正名。故而這些日子,他始終沒有斷了繼續查案。
  而荀正卿,正是咬死了陳佑禎這顆大樹不肯撒口,即便不能自救也要拉著一個送他去地獄的。
  刑部和大理寺已經開始不作為了,只剩下都察院還在撐著,虞墨戈來到牢中見荀正卿,將這些年來收集的所有證據擺在了荀正卿面前。
  荀正卿看著眼前的一張張文書,平靜道:「我認,都是我做的。」他非但一點反駁都沒有,甚至神色極其蔑然。
  虞墨戈深吸了口氣。「我知道荀閣老您想的是什麼,也知道您背後是誰,可是又能如何?如今的皇帝是敬王,你的靠山已經退位了。」
  荀正卿冷笑,隨即笑聲越來越大,笑夠了,他戛然而止:「虞墨戈,你信不信,不出今日,新帝便會招你入宮,他會對你說,放棄對我的徹查,因為他不想他父親被推上風口浪尖。」
  聞言,虞墨戈點頭。「我信,因為我來之前皇帝的已經傳我入宮了,我入宮前再見你一眼便是要你親口認下這罪。荀大人,不要以為你拉著太上皇,皇帝便拿你沒轍了,你太低估他了。」說罷,虞墨戈拿著荀正卿的認罪書走了……
  建極殿暖閣,陳湛等了虞墨戈許久了。見虞墨戈到了,他匆匆起身,還似在敬王府一般,全然沒有一個皇帝的威勢。對於他而言,嚴恪忱虞墨戈永遠都是他的老師,恩人。
  作為皇帝依舊能保持赤子之心,虞墨戈甚是欣慰。在寧王和陳湛之間,他之所以選擇陳湛,不僅僅是因為他繼位名正言順,更多的是因為這個孩子的仁智。
  陳湛糾結半晌,也沒說出句話來。虞墨戈笑了,沉著道:「陛下,您喚臣來,可是為荀正卿一案?」
  「是。這案子我已有所了解,也知道背後的秘密。虞大人,不瞞您說,我想為您一眾將士翻案,可我下不去這個狠心,那畢竟是我父皇……讓一個皇帝去承受這些罪名,情何以堪。後世如何評價他我管不了,但作為人子,我沒辦法下這個決心,畢竟他身份特殊。況且,他已經退位了,荀正卿也被抓了,此案一定要追根究底嗎?」
  面對陳湛不是皇帝命令而是試探的語氣,虞墨戈淡然一笑,猜到了他的顧慮,揖禮回應道:「陛下,您是皇帝,這一切自然由您做主,臣是您臣子,您若讓臣查,臣便查,您若想就此罷休,臣只能遵旨。但臣要勸諫陛下,事實是掩蓋不住的。還有,比起名正言順,天下更企盼賢明之君。」
  這話一出,直直戳向了陳湛的心窩,面前這位虞大人算是把他看透了。暖閣裡一時靜默,只聞自鳴鐘清脆的滴答聲,節奏不緩不慢,有條不紊。
  半晌,陳湛抬頭,會心而笑,道:「虞大人,那便辛苦你了。」說罷,便遣宮人送虞大人離開了。
  虞墨戈一走,暖閣碧紗櫥裡的太后齊娀瑤坐不住了,一臉怒容地走了出來,見了新帝便劈頭喝道:「你怎能就這般讓他走了!」
  陳湛看了她一眼,平靜道:「不然呢?兒臣還有何理由攔他。」
  齊娀瑤恨其不爭,坐在陳湛給她讓出的椅子上喝道:「適才咱不是說得好好的,萬不能讓他再查下去了,難不成你真要給你父皇定罪?那是你父皇啊!」
  「兒臣知道,但父皇確實有錯在先。」
  「有錯?什麼錯?」齊娀瑤冷哼反問。「你是想說,你父皇害死了先帝,篡奪了皇位?你便是想讓虞墨戈查出這些來然後公之於眾,讓全天下人都知道你父親的罪行,讓全天下人都指摘他這個皇位是蔑倫悖理不仁不義得來的,讓天下人都覺得你作為逆臣的兒子繼承換位名不正言不順?如是,你覺得你和寧王還有區別嗎?你知道你之所以能夠勝寧王,便是勝在這個名正言順上!你這是在斷自己的路!」
  「我與寧王勝在‘名正言順’,那我與陳泠呢?」面對太后的指責,陳湛唯是淡淡地問了句。齊娀瑤沒想到他會反駁自己,一時愣住了。陳湛繼續道:「您說這些,虞大人早便猜出來了,他方才最後一句話您沒聽懂嗎?他是想告訴我,我勝寧王不僅僅在於一個簡單的‘名正言順’,而是一個‘賢’字,便是因為這個‘賢’,才讓眾臣忠心耿耿地追隨於我。他們對我如此期待,我豈能負他們。母后,您的顧慮我也懂,不管歷朝歷代的君主如何,我只想做個坦蕩之君。」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9-21 00:20:52

第四十四章

  聞言,齊娀瑤一時無語,她瞧著眼前這個曾經在自己面前唯唯諾諾的少年越來越陌生了。陳湛也看向她,二人對視間,門外宮人來報,嚴閣老來了。陳湛對著太后揖禮,便出了暖閣。
  齊娀瑤望著「兒子」的背影,默默搖了搖頭。
  不對,他說得不對。這些冠冕堂皇的東西在皇權中根本不適用,她看得太多宮中的勾心鬥角爾虞我詐了,無論皇室朝廷,便沒有一個乾乾淨淨純粹的人。她經歷了太多的坎坷,她不相信人可以一生坦蕩,都是扯淡,都是妄語,人就是自私的,不用手段根本什麼都的不來。
  新帝太天真,他還是太小了,不懂得其中的利害。不行,他可以不在乎這個皇位,但是她這個做母后的不能不在乎。她們二人已經捆在一起了,她必須保住他們的位置,不容人有半點質疑。
  既然新帝不忍心攔住虞墨戈,那只有她出手了……
  荀正卿沒有想到陳湛會真的同意虞墨戈繼續往下查,大勢已去,他不得不交代一切了。
  果不其然,陳佑禎所有計劃都同虞墨戈查出來的一般,他通過荀正卿和外敵勾結,目的便是要讓先帝的御駕親征之路有去無回。
  先帝本來已經被韃靼虜獲,但誰都沒想到虞墨戈會率五千精兵將皇帝解救回來。雖然先帝病逝,陳佑禎順利繼位,但他總是擔心虞墨戈及那五千將士在解救先帝的過程中察覺出異常,威脅自己的皇位,故而將大同失守案重新翻了出來,將曾經解救先帝的將士統統處以極刑,除了被眾大臣保下的虞墨戈。
  若知今日,當初的虞墨戈便不該保……
  陳佑禎悔,荀正卿更悔。虞墨戈是個將才,他想他成為自己的一顆有利的棋子,豈止他竟是一把利刃,到頭來捅了自己一刀。他悔,這步棋自己到底是走錯了。
  其實沒錯,虞墨戈到現在也不得不承認荀正卿的城府非常人所能達,他的確很聰明,也很會利用人。同樣的路數,前世他不是走得很好嗎?將整個英國公府把弄在股掌間,不管是虞晏清、英國公,抑或是虞墨戈,他們每一個人都在為他效命。
  所以,他只是敗在了虞墨戈先知了這一切。
  既然先知,同樣的錯誤必然不能再犯,虞墨戈堅信是那五千將士的亡魂感天動地才讓自己重生,為的便是給他們洗冤。這一刻終於要到了,虞墨戈的心願也要了了……
  六月剛入初伏,孫氏生了,是個男孩,這小夥子在娘胎裡留不住了,也不等他爹平定寧王從山東趕回來,提前半個月出來了。
  其實虞抑揚早便可以回來了,只是趙子顓在濟南一戰負傷,被送回京城,於是作為總指揮的虞抑揚只得留了下來。
  孫氏這個月子不算好,整個月子裡都在伏天,房間悶熱極是難熬。可在難熬,看見懷裡的小東西什麼都值了。
  荀正卿的案子牽扯的人太多,又與皇帝有關,極是難辦,故而虞墨戈來宛平見妻兒的日子有限,每每都是匆匆見了一眼便走了,瞧著他們夫妻不捨,父女眷戀的模樣,孫氏不忍,一出月子便要回京,不要她們再陪自己了。
  七月初,在宛平留了大半年的容嫣和婆婆二嫂終於回來了。
  他人倒還好,英國公簡直是望穿秋水,還沒見他這般盼過一個人,連自個身份都不顧了,竟然主動隨兒孫們去門廳應兒媳孫媳——其實迎的是誰,大夥心裡明白著呢!瞧老太爺那眼神,便沒從小寶身上挪開過!恨不能直接從乳母手裡把孩子接過來。
  哎,只能說大寶是個心寬的,而抑揚的兒子還小,不然瞧著不挑這位曾祖父的理才怪!
  終於到了正堂,老夫人拉著寧氏和孫媳聊天,逗弄孩子。而英國公卻接過小寶,一聲聲「韞玉」地喚著,瞧著老頑童似的曾祖父,小寶也咧嘴笑了,這一笑,下面也沒禁住,直接尿在了曾祖父的身上——
  國公爺架著小寶的兩隻小胳膊,凝神屏息地盯著曾孫下面的小東西,眼看那尿一滴不落地全都澆在了他的袍裾上。大夥都看愣了,直到小東西偃旗息鼓,國公爺舉起小寶便朗聲大笑起來,開懷地喚了聲:「是我虞家的種!有勁兒。」便也不顧兒媳孫媳,兀自抱著小寶便朝東院去了。
  大夥都沒反應過來,容嫣哭笑不得,只得讓乳母趕緊跟去了……
  一直到晚上虞墨戈回來了,小寶還沒回繁縷院。
  虞墨戈先去給寧氏問候過,回來見了妻女好不欣慰,抱著女兒親昵不夠。容嫣心裡可還裝著兒子呢,眼見入夜了,她擔心小寶會鬧,又不好去接,便讓虞墨戈去看看,然虞墨戈卻逗著女兒無動於衷。
  容嫣不高興了,坐在院子裡面生氣。
  虞墨戈放下女兒貼了上來,攬著妻子道:「那小東西矯情,讓他留那便好了。」見妻子瞪了自己一眼,他又哄道,「你都不知祖父多盼著他呢,整日念叨著,如今好不容易回來了,你便讓他親近親近吧,不然他心裡的相思可是結不了呢!」
  說話的功夫,虞墨戈雙手便沒閒著,在妻子身上可勁地揉捏,恨不能把她捻進身子裡似的。容嫣被他揉得無可奈何,也不知道到底是誰相思結不開!
  她一把握住丈夫徘徊在她腰間的手,嗔道:「小寶打生下來便沒離開過我,今兒頭一日,若是鬧了呢?祖父如何安撫得了,會擾他休息的。」
  「總得有離開那日吧,今兒便是第一日。」虞墨戈抱起妻子便朝房裡去,容嫣抓著他衣襟便道,「那若是他鬧了呢?」
  「鬧了便鬧了,到時再說!」
  月余不見妻子,他還管得了那麼多,抱著她直直入了稍間,放下了拔步床的帷帳……
  伏天剛過,悶熱並未盡褪,兩人旖旎不久便一身的黏膩,虞墨戈一件件解開妻子的衣衫,唯留胸前水藍的肚兜。因哺乳她胸大了很多,豐腴誘人,然想到小兒子,他一股嫉妒翻上來,隔著那片水藍一口銜住了,報復似的用牙齒輕捻著……容嫣想推開他,偏就推不開,只得任他放肆去了……
  怎麼擺弄都不夠,虞墨戈急迫地想要更多,他掐著妻子盈盈一握的細腰,猛地朝自己撞去,二人緊密貼合,直達目的地。他喉嚨裡發出滿足地一聲低哼,隨即便動作起來,容嫣意識早被他纏磨得淺淡,連魂都快被他撞飛了……
  門外忽而一聲啼哭傳來,容嫣登時清醒過來。她胳膊撐著起身便道:「小寶……」
  虞墨戈狠頂了她一下,她無力又倒了回去。「不是小寶。」他壓抑道。
  「是……」
  「不是……」
  夫妻倆爭執,依舊沒停下折騰。門外哭聲越來越大,乳母實在受不了了,趴在門口試探道:「少夫人,小少爺哭鬧,國公爺讓奴婢抱回來,可奴婢,奴婢實在哄不住了。」
  乳母抱孩子入門的時候,虞墨戈正敞著衣襟坐在床邊,目光陰森森的,瞧得乳母沒再沒敢抬頭,趕緊把孩子交到少夫人手裡,逃似的跑掉了。
  小寶到了母親懷裡,果然不哭了,吧嗒吧嗒小嘴趴在母親肩頭一面享受著母親安撫,一面望向床上那個和他長得一模一樣的人,見他正瞪著自己竟一點都不害怕,反倒咧嘴笑了。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9-21 00:21:00

第四十五章

  虞墨戈突然有種被兒子嘲笑的感覺,他瞪著小寶哼了一哼:六歲便把你送到衛所去,看你有的得意!
  小寶好似感受到了父親的恐嚇,縮著頭朝母親懷裡去,小手扒拉著母親的衣襟,容嫣懂了,便抱著他坐在羅漢床上喂起奶來。
  這一局,小寶勝!
  看著兒子,虞墨戈好不心堵,掀起被子翻身睡下了,只留給母子兩一個氣鼓鼓的後背。瞧著她容嫣忍不住「噗」地笑了,低頭逗著兒子道:「你爹比我們小寶還像孩子呢,是不是呀!」
  不管是家裡還是朝廷,都有條不紊地朝著好的方面發展,包括容嫣的紡織業,當初捐給朝廷所欠下的債還未入夏不便已還清了,接下來幾月從生產到銷售到棉種植都邁入正規,產量突飛猛進。趁著帶孩子去見外祖母的機會,她與二舅父和表兄商議了一番。以眼下的狀況,他們完全可以考慮接下來的建染坊踹坊的計劃。而且,容嫣決定想要找機會再次南下……
  帶著孩子回了葉府兩次,可都沒瞧見葉寄臨。據說新帝繼位後他新任吏科都給事中,官職不高,但身為言官,權利頗大。他可是朝廷培養的重點對象,故而這些日子忙得很。
  人是沒見著,不過好消息倒聽說了。寄臨和譚皎月訂婚了。
  這可有點始料不及呢,要說皎月傾慕寄臨這麼些年,寄臨都無動於衷,怎突然就想開了。容嫣想起吳奚的事,不免問了幾句。
  外祖母沈氏忍不住笑了,沒多解釋,唯是嘆道: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層紗。
  不必多言,容嫣懂了。
  身周的人、事都沒變,可好似又都不一樣了,她突然有種苦盡甘來感覺,想必一切都要過去了……
  荀正卿的案子馬上便要落錘,然中間又出了件事延遲了。這事到也極是重要,拖不得,那便是為新帝陳湛選妃立後。
  陳湛已經十五了,到了可以成家的年紀,何況皇帝不可無後。
  皇后人選早在他是敬王的時候便定下了,便是吏部尚書家的嫡孫女謝婉。她與陳湛同歲,本打算及笄後便入敬王府為妃,眼下,便不必為妃,乃直接冊後了。
  謝婉人如其名,生得貌美且品行端莊溫婉,頗是符合為後的品質。太后齊娀瑤也極是中意,不過天下蕙質蘭心的姑娘多得去了,她喜歡這姑娘,還不是因為禮部尚書是她的親舅父,這瓜寧還得喚她一聲表姑母。
  冊封儀式早便開始籌備,日子定在八月十五。
  皇后的冊封禮可是相當的隆重,是僅次於皇帝登基的冊封大禮,不僅朝廷文武百官都要入宮朝賀,命婦們也要著冠服入後宮朝拜。
  是日,虞家男女一早便準備好入宮了。除了姑母虞瑤不誥命,其它人皆有品級在身。
  去的路上,容嫣百感交集。這不是她第一次入宮朝拜,一年前皇后的千秋宴她依稀在目。當時的兩個主角,一個被打入冷宮,一個成了當今太后。那時也是她第一次被攪進權利的中心,感受到了權利爭奪中的勾心鬥角。
  其實這些事在她身邊始終沒斷了發生,只是虞墨戈把她保護得太好,不叫她知曉罷了。不管面臨何等危機甚至險境,他都不會牽扯上她,唯是獨自一人抵擋。
  想著想著,容嫣不禁嘆了聲。慧極必傷,昨個夜裡虞墨戈趴在她懷裡溫存時,她發現他竟生了白髮,而且好多,容嫣挑了小半個時辰還沒挑盡。
  他才二十六歲啊,容嫣急的想哭,可虞墨戈卻不以為意,滿不在乎的神情好似這一切都是理所當然的。除了和自己在一起時他偶爾會放下警惕露出純真一面,容嫣真覺得自己丈夫根本不似一個二十幾歲的人,他心智太成熟了,怎會有人生來便如此沉穩。
  不對,沒有,沒有人生來便是如此。越是人生的不幸,軌跡的坎坷,才會讓人如此沉澱下來,他能沉澱到這般,那得經歷多少苦痛啊。想想容嫣都覺得心疼,心疼到她想對他好,對他好,還是對他好。
  這種感覺,好似虞墨戈便是她第三個孩子一般,她定要照顧好他……
  想到這,容嫣竟然有點想迫不及待地見到他了。昨晚上聊天,他好似說想吃香茶木樨餅,還有果餡椒鹽金餅,這都是他小時候愛吃的,大了便很少吃了。容嫣覺得應該問問方嬤嬤,學著給他做,他不開心時起碼有吃食可以哄他……
  這幾日因為處理不完的公務,他陽羡喝得太多了,總是睡不踏實。今晚說什麼也讓他喝茶了,她給他按摩,讓他放鬆下來……
  還有小寶,能讓他隨乳母還是隨乳母吧,夜裡喂奶換尿布,免不了要折騰幾次,每次他都會醒。今晚就送去,還是不要擾他了……
  今兒可是八月十五,去年八月十五容嫣被姑奶奶虞瑤拉著聊了半宿,都沒能陪他,今天無論如何也要陪他過……
  深思飄著,不知覺中已經到了皇宮。
  皇后冊封禮繁複,從太陽露頭到明晃晃地頂在頭頂,儀式才算結束。朝拜後,朝臣退下,後宮裡命婦也準備返回。
  太后懿旨到,宣一品之上誥命留下,前往坤寧宮赴宴。
  虞家一品命婦只有國公夫人,寧氏也不過二品而已,和老夫人招呼過,容嫣便隨著寧氏和二嬸母三嬸母回去了。然還未出宮門,一位宮人迎了來,瞧她裝束便知品級極高,容嫣看著她眼熟,忽而想起來了,是太后身邊的錦瑟姑姑。
  錦瑟朝著寧氏等人揖了一揖,恭敬含笑道:「虞少夫人,太后有請。」
  「虞夫人,我們許久不見了。」齊娀瑤頜首含笑。
  容嫣拜大禮,抬頭望向北座上的太后。和去歲相比,太后無甚變化,不過到底是母儀天下了,眼神中多了份當初被隱匿的凌厲。
  「今日是皇后冊封大禮,天人共喜。不過妾身無能,受太后盛邀,誠惶誠恐。」
  「你若是道自己無能,可叫我朝這些誥命夫人何以自容了?」太后挑脣道,隨即拍了拍身邊皇后的手,莞爾道:「今歲初,南北戰事吃緊,朝廷不堪重負,是虞夫人毀家紓難捐贈了五萬織棉,這才解了燃眉之急。」
  「這事我聽祖父提過,他道虞大人是龍虎將才,而虞夫人興辦實業更是巾幗不讓須眉,二人為國效力,堪稱伉儷之表率。」皇后婉然道。
  容嫣望著年歲不大,卻頗是鎮定的小皇后,施禮道:「皇后娘娘過譽了。妾身一深閨婦人,哪裡就懂得這些,不過是懷著私心不願夫君前線吃苦罷了,如此陳贊妾身擔不起。太后抬舉了,區區五萬,杯水車薪,何以解得了國難。還是太后慈德昭彰,屈尊為儉,不但籌備了軍資又鼓舞了人心。」
  太后抿笑,端雅道:「虞夫人自謙了,若普天下的婦人都有你這份‘私心’,何愁國之不勝。」說著,便邀她入上席。
  虞少夫人所為,一眾命婦無不聽聞,見她被太后厚愛,沒個不羡慕的。想到虞墨戈如今在朝廷地位,席間各位對她頗是親近。
  容嫣一一應付,面上平靜,心裡不寧。按理說太后這番話倒也沒得挑,且不說她當初捐贈到底為國解決多大的問題,但齊娀瑤利用這次機會博得了名聲,在聲勢上確實幫了她。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9-21 00:21:10

第四十六章

  太后親近自己,自然也不為過。可也偏是這件事,讓容嫣深刻體會到太后的城府之深,再思及千秋宴那幕,容嫣越發的不安了,她總覺得她做出何事都是有目的的。
  心裡不寧,人免不了略顯焦躁,容嫣總是下意識地朝坐在宮殿一側,遠離自己的國公夫人。徐氏也看到她了,料她是出來太久記掛兒女,於是朝她微笑示意莫急。
  好容易挨到了散席,一眾命婦辭拜,皇后隨著太后回了,容嫣可算松了口氣,回首看了眼徐氏便朝她去了。祖孫二人輓手而出,身後,錦瑟又跟了上來。
  「虞少夫人請留步,太后請您移步後殿一敘。」
  該說的都說了,還有什麼可敘的。此刻,容嫣越發地肯定心裡的揣測了,太后今兒絕對是有目的的。
  心中忐忑,但人家是太后,又身在宮中,容嫣豈敢不遵。她凝重地看了眼徐氏,徐氏問道:「可要我在宮外等你。」
  容嫣猶豫須臾,莞爾道:「祖母也累了,您先回,不必等孫媳。還勞祖母回府幫孫媳瞧瞧兩個孩子,若是哭鬧了,便請三少爺回來,他哄得了。」說罷,福了福身便跟著錦瑟去了。
  徐氏望著離去的容嫣,見她拐進了殿門外的遊廊,轉身便匆匆離開。宮外,三位兒媳一直在候著她,見她初來忙迎了上來,寧氏左右瞧瞧,問道:「母親,嫣兒呢?」
  徐氏看了她一眼,上了馬車便迫聲道:「走,去都察院!」
  虞墨戈下了朝便回了都察院,這幾日忙得很,眼看皇后冊封禮已畢,荀正卿的案子也該結了,只要真相公布於眾,那麼接下來他便可以著手為將士洗冤。
  雖忙,但他還是沒忘記今兒的日子,八月十五,舉家團圓,他打算批過最後一本卷宗便回去,想必祖母她們也該到家了。
  他昨日訂了點心,九羽去取這會兒也該回了。他不禁抬頭朝窗外望了眼,竟見祖母和母親匆匆而來。
  徐氏一見了虞墨戈,連口氣都沒喘便把今兒的事道了來,眼看著他臉色愈來愈差,徐氏知道此事非同小可。
  本來她還真沒覺得太后留容嫣有什麼問題,和那些命婦想法一般,她反倒覺得這是份榮耀,直到聽了容嫣那句讓虞墨戈哄孩子,她意識到不對,虞墨戈何嘗哄得了孩子。
  寧氏不安,詢問兒子。虞墨戈含笑安慰了兩位夫人,便遣九羽送她們回去了。
  兩人一走,虞墨戈趕緊換下人備車,他整理了案頭所有關於荀正卿的卷宗文書,入宮面聖……
  傍晚時分,建極殿被籠上了漫漫血色的紅,半分不讓人覺得暖。陳湛凝神盯著案頭的卷宗,深嘆了一聲,說沉重也罷,說釋然也好,該來的總歸來了。
  「虞大人,便按你的意思做吧,我既然答應了你便不會生悔。」陳湛篤定道。
  虞墨戈微笑點頭。「因寧王叛亂,這案子拖了近半年之久,如今塵埃落定,不及下月便可結案了。」
  陳湛笑笑,體貼道:「這段日子辛苦虞大人了,煩你還一直記掛著,今兒封後大典又是八月十五,朝臣都回去過節了,您還在忙著,想來我倒是有些過意不去了。」
  「陛下嚴重了,臣只是覺得案子不宜再拖,該早些了了,如是陛下也能安心理政。既然陛下閱過認可,那臣也無甚憂懼,暫且告退了。」
  「好。」陳湛笑道,回首看向身邊的宮人。「送虞大人。」
  「陛下。」虞墨戈喚聲,對著陳湛揖禮。「恕臣無禮,今兒聽聞內婦有幸被太后召入後宮一聚,來前家丁報尚未歸家,眼看已近關宮門的時辰,望陛下恩准,臣欲候她同行。」
  陳湛恍然。「可以,今兒十五一家人團聚重要,我遣人去太后那問問,虞大人在建極殿值房稍後便是……」
  虞墨戈去了值房,然這一等便是半個時辰。眼看著日頭便要隱入地平線,莊嚴的鐘鼓聲響起,聲聲渾厚,在重重疊疊的宮墻之中跌宕回響,虞墨戈再坐不住了。
  一直候在門口的內使不得已入門,無奈道:「虞大人,時辰到了快關宮門了,您該回了。」
  外人不得夜留皇宮,這是規矩,朝臣也不行。虞墨戈必須要走,踟躕間門外送信的宮人終於來了,虞墨戈識得,這是太后身邊的楊公公。
  楊公公入門,一臉殷切,開口便道:「虞大人久等了,下晌太后和尊夫人聊天,才剛還好好地,不知是天熱還是怎的,尊夫人突然暈倒了,太后怕她有疾。這不,奴家剛請了太醫,便來告之您一聲。」
  聽聞容嫣暈倒,虞墨戈心驚,卻還是努力讓自己平靜,沉著問:「我夫人如何?」
  「虞大人且安心,太醫道尊夫人只是有些乏累罷了,不過且得休息。尊夫人也是,明明身子不適也不肯說,硬著頭皮陪太后聊天。太后疼惜,怕她挨不住便將她留在坤寧宮了,這不眼看著城門便要關,便讓奴家來知會您一聲,您先請回,待尊夫人緩些了,太后便會送她回去。」
  「不勞煩太后,我今兒帶她回便好。」虞墨戈道。
  楊公公皺眉。「哎呦,我說虞大人,這眼看著城門便要關了,從內宮到這哪還來得及。不是奴家多嘴,尊夫人今兒也累了一整日了,便是心疼心疼她,也不該折騰夫人了。」
  虞墨戈聽出來了,今兒這人太后是留定了,他帶不走的。
  候著送他出宮的內使還在等著他,一臉的急迫,第二遍鐘鼓聲已經響了,再不走就真的來不及了。
  虞墨戈想了想,問道:「陛下呢?」
  楊公公道:「今兒八月十五,陛下與皇后娘娘陪太上皇賞月去了。」
  聞言,虞墨戈點頭,看了楊公公一眼冷靜道:「那便勞煩楊公公回稟太后,我明個再來拜見太后。」
  「哎呦!」楊公公又嘆了聲。「還真是不巧了,明個要去祭祖,一早太后便要出發,只怕沒時間見虞大人了。要不,您後兒個來?」
  朝服袖筒裡,虞墨戈攥緊了拳,他努力安奈才把一腔子的怒氣壓下。雖然不知道太后到底打的什麼心思,但是他清清楚楚地明白一件事:她這是把容嫣當人質扣下了——
  而且她並不著急,顯然是要磨著自己的耐性。她太懂得如何掌控人了,她深切地知道每個人的軟肋在哪,懂得如何拿捏。
  眼下虞墨戈還能怎麼辦,就算他豁出命不要,皇宮他也闖不了!
  就在鐘鼓第三次響起時,內使不得不催了。虞墨戈望著北方,深深吸氣,屏著這口氣跟著內使出了宮門……
  回到英國公府,虞墨戈只道容嫣和太后聊得久耽誤了出宮的時辰,安撫眾人後,他獨自回了繁縷院。
  容嫣今晚不回,擔心孩子會鬧寧氏來接孫兒們去她的望峴院。她也是有話想對兒子說。
  「嫣兒果真是因為耽誤了時辰嗎?」書房裡,寧氏看著眉心不展的兒子問。
  虞墨戈望著母親良久,搖了搖頭,略顯無奈涼苦。
  母子二人沉默。入秋了,夜裡風涼颼颼的,直直吹進了虞墨戈心裡。他靠在椅背上望向窗外的圓月,手裡下意識地摩挲著一塊碎玉。那是他和容嫣第一次相遇,她碎的那塊……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9-21 09:25:05

第四十七章

  「母親,你信命嗎?」虞墨戈幽然問。
  寧氏默默坐在兒子對面,輕嘆道:「曾經不信,如今……」她沒接著言語,反問兒子道:「你可信?」
  「不信,我從來都不信,但我卻發現我改變不了任何。」虞墨戈看著手裡的玉,對寧氏道,「母親,我曾做過一個夢,夢裡我蒙冤入獄,祖父戰亡,公府落魄,我眼看著二哥死在我面前,而我,則死在至親手裡。當我醒來的時候,為了不讓這一切成為事實,我極力改變命運。我以為自己有了先知,便成為神一樣的人,可到頭來我發現,人就是人,不是神。」
  「是容嫣的事讓你想到這些嗎?」寧氏溫慈道。
  虞墨戈點頭。「是。但不止是她,還有這些日子來我所查的案子。我以為我能把命運攥在手裡,可結果發現根本攥不住。有些事不是先知便能夠改變的。比如皇權,我到何時都撼動不了,包括天道。都說天道輪迴,可我不想再經歷輪迴了,我只想守住這一世。」
  寧氏聽不懂他的話,但她從未見過兒子如此失落,她緊張道:「到底發生了什麼?可是容嫣出了何事?」
  「她沒事。」虞墨戈直視母親,好似如此,他便也能說服自己一般。「皇后想拿她做交換的籌碼,而條件我也猜得到。在我沒答覆之前,她不會把嫣兒怎樣的,我只是不知道該選什麼。」
  如何選?一個是重生之後,他生存意義及價值所在;一個則是他此生摯愛,靈魂的伴侶。他預測不了答案,已知的人生已經過去了,他該過他未知的人生了。
  寧氏還是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但是他明白兒子的抉擇。她起身走到兒子身邊,自打母子生疏後,這是她第一次主動親近他,她摸著兒子的臉,腦海里全是他幼時纏著自己的模樣,眼淚汪汪地,扯著她的裙角撒嬌道:「娘,娘,我要吃糕,甜的。」每每這時,她便會抱起他,親親他的小臉,帶他去小廚房「偷」甜點吃,吃滿足了,母子二人喜滋滋地……
  這麼些年,他看似運籌帷幄,一切盡在掌控中,可天曉得他付出多少,他有多累。他默默把這個家撐起來,她都快忘了他也是個孩子,她的孩子。
  「我兒說得對啊,你是人,不是神。人哪有那麼大的本事,這世間不能兩全的事太多了,反倒是因為不能兩全,所以才會更該珍惜。你不必苛求自己,按自己的意願來,不管你如何選擇都不會有人怪你,嫣兒也不會,你要知道,她是你妻,是你兩個孩子的母親。」
  見兒子再次陷入沉思,寧氏摸了摸他耳朵,笑道:「還有兩個小的在等我,不陪你了。」
  虞墨戈點頭,陰霾盡散,笑容如兒時一般乾淨,淡然道:「母親辛苦了……」
  容嫣跟著錦瑟姑姑入了後宮,轉了幾條宮巷,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被帶到了何處。
  入了間兩進的院子,錦瑟引她去了前殿次間,道了句「虞夫人請稍侯,娘娘在歇晌,醒了奴婢便來請您。」說罷,離開了。然而這一等便是兩個時辰,直到夕陽西垂,鐘鼓聲響徹皇城,她也沒見到太后,包括錦瑟。
  小宮女一問三不知,她想出去卻又被攔了下來。其實也是,大內禁地,她能去哪呢?怕是連繞都沒繞出去便被當賊人捉了。
  對於今天的事,容嫣有心裡準備。從太后留她那刻,她便清明了。自己有何值得她籌謀的,說到底還不是為了虞墨戈。她不清楚丈夫到底和太后之間有何糾葛,但太后能想到用自己來威脅,手段如此不堪,想必這事定然小不了。於她,她得鎮定。
  入夜,宮女來伺候時,容嫣已經放棄追問了。自己只是個籌碼,太后沒必要對她多言什麼。當然,在虞墨戈沒做出決定前,她也不會將自己如何。躺在床上,容嫣嘆息,也不知道這場拉鋸戰要持續多久。
  她闔目,想讓自己的心安靜下來,然卻發現根本沒那麼簡單。從來沒與孩子分開這麼久,容嫣想他們想得如百爪撓心,躁得很,連身體都開始不受控制。
  越是想象小寶哭鬧的模樣,胸越是脹得慌。自從開始喂奶,她奶水通暢多了,今兒一天沒喂奶,摸一摸都已經硬了。伺候入寢的老嬤嬤瞧她中衣胸口處隱約濕了,猶豫再三,瞧不過去還是開口道:「夫人,您揉一揉吧,不然您傷了不說,奶若回去便沒了。」
  一個下晌,這還是第一個主動和她說話的人,容嫣心裡活泛了起來,面上卻赧顏道:「謝謝嬤嬤關心,可我不會啊……」
  嬤嬤瞧她臉紅了,想來是沒遇到這種情況。於是朝外看看,見只有一個年歲不大的小宮女在,喚她去打熱水來,嬤嬤站在容嫣身邊給她講了起來。
  容嫣按她方法揉著,顰眉忍痛。嬤嬤道了聲「恕罪」便伸手碰了碰,「嘶」了一聲。不怪她難忍,都硬得發燙了。
  「夫人,您這樣可不行,奶水得擠出來,不然如此下去不出今夜您定會燒起來的。」
  容嫣勉強一笑,為難道:「……下不去手啊。」
  嬤嬤糾結,終了心一橫坐在她身邊道。「您若不忌諱,奴婢幫您吧。」
  等的便是她這句,只要她肯接近自己便好。容嫣莞爾點頭,臉不禁又紅了。嬤嬤打量這位虞夫人,長得明艷絕色,性格又溫柔乖巧,好不招人喜歡。於是心也軟了,陪她坐在床榻上。
  嬤嬤幫她疏通,可二人如此靠近總是這麼沉默著也頗為尷尬,容嫣開了話:「嬤嬤,謝謝您。」
  「夫人客氣了,奴婢被遣來便是要伺候您的,您若出了何事,奴婢也逃不過責罰。」
  容嫣點頭,又問:「瞧樣子,嬤嬤可是照顧過有孕的娘娘?」
  「沒有。」嬤嬤搖頭。「宮裡貴人哪有自己喂養的,我是招進宮的乳母,因為伺候小公主便留下來了。」
  容嫣記得陳佑禎沒有女兒,倒是先帝陳佑祁有個小女兒。陳佑祁駕崩時她也不過兩歲,父親離世,母親一病不起沒多久也去了,於是陳佑禎繼位後,皇后齊娀瑤主動將她養在身邊,視如己出。其實想想齊娀瑤也沒有那麼狠心,她也有她良善的一面,只是人生的大起大落和權勢的誘惑讓她執念太深,迷失了心智……
  見容嫣想得出神,嬤嬤嘆道:「夫人,何事都不要往心裡去,哺乳最怕的便是心火太盛,內火一盛必然會導致乳癰。對你不好,對孩子也是。」
  容嫣笑笑。「我倒是也想心寬,可眼下這狀況容不得啊。」
  想來也是,被軟禁於此,那個邪火不得騰騰地起啊。嬤嬤嘆了一聲,「都說嫁個富貴高門享榮華一生,豈知高門也有高門的苦,夫人若嫁的不是英國公府,豈會招這般劫難。可想想,天下哪有那太平的人家,就連高高在上的皇后也有她的不得意,太后更是有太后的。」
  「連九五之尊的皇帝都要敬畏太后,她能有何不得意。」容嫣佯做無奈道。
  嬤嬤搖頭,嘆息更深。「太后若果真那般順意,豈還能有今兒這事。」
  容嫣看了嬤嬤一眼,問道:「嬤嬤何意?難不成我被困和皇帝有關?」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9-21 09:25:17

第四十八章

  「不提了,不提了。」嬤嬤噤聲,認真地給容嫣揉著。容嫣則一把握住了嬤嬤的手,懇求道:「嬤嬤,我已經被困這了,見不著外人。您便與我說說太后到底因何困我於此。」
  嬤嬤苦笑。「我一奴才,如何知道這麼些。我方才那話也只是想說陛下和太后並沒有看上去那般融洽罷了,便是親母子也有鬧矛盾的時候不是。」
  這話倒是給容嫣提了醒,她穩了語氣又問:「嬤嬤說得也是,怕我今兒被困,皇帝都不知道吧。」
  「這我便不清楚了,我只知下晌皇后陪陛下去見太上皇了,倒是沒去見太后。明個是祭祖日,陛下要代太上皇去登山祭祖。」
  祭祖?容嫣突然反應出什麼……
  以陳湛對虞墨戈的態度,他不可能容忍太后威脅他的,況且他也用不著威脅,所以這件事只怕陳湛是一無所知。然同在宮中,太后瞞得住一時,不可能一直瞞下去,虞墨戈隨時都可以將此事告之皇帝。除非,他見不著皇帝,而且有一段日子見不著——
  所以太后才利用了這次出宮祭祖的機會。可祭祖多說也不過三日,期間皇帝會留宿行宮,那麼讓虞墨戈見不著皇帝的辦法便是不讓他出行宮……
  想到這,容嫣脊梁骨一陣發寒,看來太后要軟禁的人可不僅僅是自己——
  到底是何事能讓齊娀瑤下如此大的決心,連皇帝都要控制起來?
  容嫣顧不得再想其他,她得讓虞墨戈提早知道這個消息……
  小宮女端來熱水,嬤嬤用巾帕幫容嫣熱敷。容嫣推開,接過巾帕道:「今兒多虧嬤嬤了,我自己來便好。」
  「夫人另側淤堵還沒開,我幫您吧。」嬤嬤道。
  「一直勞煩您怪過意不去的,您帶她們歇下吧,我大致懂該如何做了。」
  見容嫣赧顏而笑,嬤嬤道她是不好意思了,便含笑作罷,帶著小宮女退出了寢室,候在房間門外。見眾人走了,容嫣把巾帕扔回了盆了。她從床上下來,忍著胸口脹痛連件衣服都沒披便坐在了窗下。
  天已入秋,夜裡寒涼。她便這麼挺著,為了產奶她不停地喝水,胸脹得發燙,她連碰都不碰,到了後半夜她開始冷得發顫,四肢無力,去斟水的時候直接從椅子上摔了下來。
  一陣乒乓聲將門外人驚醒,連忙奔了進來。見容嫣俯撐在地,嬤嬤趕緊上去攙扶,這一扶不要緊,容嫣栽在她懷裡整個人都在打擺子。嬤嬤伸手摸摸,她竟熱得發燙,低頭看了眼她胸口,腫脹是一點沒消。
  嬤嬤急死了,一面悔怨自己就該留下幫她,一面趕緊找人去稟告太后請太醫來……
  容嫣在宮裡虞墨戈不可能放心,他一夜未睡,派人盯著宮裡的動靜。天色剛由墨黑轉為青黛,東邊那條界限越來越清晰時,九羽匆匆來報,宮裡有動靜了。
  未時末宮裡不停地請御醫進宮,聽說是太后病了,可他打聽來太醫開的都是與婦人哺乳相關的方子。宮裡最近哪有新生兒,連乳母都不需要,想來病的許是三少夫人。
  虞墨戈本就忐忑的心揪了起來,如被刀剮著。曾經娶容嫣時他便擔心過,她許會成為自己的軟肋,許會受己所累,於她於己都不是最佳的選擇。可終了一切理智都沒抵過他對她的感情,他還是決心娶了他。他努力保護她,小心翼翼,幾次提心吊膽,幾次劫後餘生……可生在這個環境中,他根本防不勝防,百密一疏,她還是被牽連進去。
  她若是有事,怕今生的恨比前世更加強烈!
  想到這,虞墨戈突然愣了,這個潛意識的想法讓他惶恐!這個念頭不是已經給他做出選擇了嗎?說到底竟然是容嫣比復仇更重要……
  生者尚存,逝者已矣。
  他想用這個念頭給自己壯底氣,義無反顧地去救妻子……可,那是五千壯士的英魂啊!
  虞墨戈久久未語。眉心籠著陰霾,眸色越來越深……
  忽而,他反應出什麼。眼神頓亮,盯著九羽道:「今兒太醫院誰當值?」
  九羽蹙眉,恍然道:「陳有生,陳院判——」
  寅時,虞墨戈帶著九羽暗訪太醫院時,天已微微亮了。二人從太醫院側門而入,悄聲經過署內大堂,直入南廳。
  南廳次間的燈還亮著,陳院判正伏案書著什麼,見了虞墨戈先是一怔,隨即長出了口氣。
  「您來便不用我去了。」陳院判書完最後一筆道。
  虞墨戈眉心緊蹙,看來自己揣測得沒錯。「陳院判可見到我夫人了,她眼下如何?」
  陳院判搖頭。「太后喚的不是我,是劉御醫。您且放心,尊夫人是著了涼,又因乳癰而引起高燒,已經用了清熱散結的藥,劉御醫也會一直監護著,不會有事的。」
  虞墨戈一顆心算落下了,然還沒待他言語,陳院判又接著道:「劉御醫出診,尊夫人道她暫時回不來,又記掛著家中幼兒。提及令公子生口瘡而不能吮乳,煩劉御醫給開個方子,我瞧劉御醫忙著,便由我代為了。」
  說著,他把方寫好的紙箋遞了過去,淡定道:「……此藥磨為末,新汲水調貼於小兒手心腳心,效即洗去便可。」
  虞墨戈心忽地一沉,接過了紙箋。
  藥方只有兩字:「硫黃……」
  硫黃……留皇……
  虞墨戈望著那藥方許久,直到陳院判喟然道了聲:「尊夫人很聰明。」他才抬頭,淺淡一笑,頜首致謝後帶著九羽匆匆離開了……
  他當然知道容嫣聰明,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虞墨戈突然心生一種無盡的滿足感和自豪,自己何德何能,今世娶了這樣一個女人。
  可容嫣的聰明也一樣讓他心疼,因為聰明她更懂事,因為懂事她付出得更多。他只希望她一直做他的嬌妻,在他的守護下無憂無慮,然她卻一直在為自己付出。
  虞墨戈攥緊了手裡的紙箋,望著東方即亮的地平線,眸色深沉而堅定。待著一切都過去了,他也要為她付出一切……
  皇陵建在北山,此次北行只為陳湛初登皇位祭祖,故而由太常侍和禮部主持,宗親隨行。至於眾大臣,太后和皇帝旨意,國之緊要之時不得耽誤國事,故而內閣除禮部尚書均不在隨行之列,虞墨戈自然也不必同去。
  不但不能同去,虞墨戈及嚴恪忱等人早便被人監視起來,沒有任何與皇帝接觸的機會。虞抑揚還在山東未反,北方胡虜則趁國亂南侵,昌平侯世子傷勢方好便與前幾日北上了,遼東一樣不消停,唯一稍讓人安心的便是沿海抗倭有羅平相助,秦敬修勢如破竹。即便四方皆平定,於此刻的京城而言,仍是鞭長莫及。
  留皇,這根本做不到。況且祭祀大典,關乎社稷命運,他也阻攔不了。
  但嫣兒的方向指得對,這件事皇帝的態度才是關鍵……
  東方,日頭已經露出金芒,宮殿鐘鼓聲響,皇帝便要啟程了。虞墨戈站在三法司大門外鎮定沉思。
  都察院內的燈籠還亮著,眼見著小吏一盞盞地熄滅,像似倒計時一般催促著自己。「一定有辦法的……」虞墨戈告訴自己。
  不遠處,九羽匆匆趕了過來,方見虞墨戈便在他耳邊道了聲:陸延真回來了……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9-21 09:25:27

第四十九章

  行進隊伍浩蕩,扈從儀仗,車乘連綿,一路禮制繁瑣,從城內到城外北山,竟走了一整日的路,到行宮時已然是下晌了,安置妥當後陳湛稍作歇息便帶著皇后去給太后請安。
  帝後同來,太后欣慰。尤見陳湛與謝婉這兩日同寢同食,相重相敬,連看彼此的眼神中都掩不住濃情親昵,齊娀瑤覺得這皇后她是選對了,只要她得聖心,那麼謝家和齊家便能皇恩永固。為了家族榮寵,她可謂是煞費苦心。這麼些年勾心鬥角、忍氣吞聲,終於壓過了貴妃,藉著陳湛坐上了太后的位置,她怎麼可能容人動搖……她想到了皇宮裡被她軟禁的容嫣。其實對這位虞夫人,她還是有種惺惺相惜的感覺,不討厭她,甚至很欣賞。可無奈的是:誰叫她偏偏就嫁給了虞墨戈。
  眼下她也忐忑,若是虞墨戈答應自己的條件還好,若是不答應她也不是很清楚該如何處置這個惺惺相惜的女人——或許說她心裡有答案,只是因相惜而暫時逃避罷了。所以她選擇晾虞墨戈些時日,分離得越久,思念越深,深入骨髓他便知道自己該選擇什麼了……
  太后想得出神,心不在焉。陳湛笑笑,恭敬道:「母后怕是今日路途勞累乏了吧,您且休息,兒臣不擾您了,明個一早祭祖兒臣來迎您。」
  太后慈笑點頭,眼眸一轉側目瞥向了陳湛身邊的小皇后謝瑤。視線對上,謝瑤先是一愣,隨即目光無措,小臉登時酡紅嬌艷,微不可查地點了點頭便隨陳湛一同退安了。
  祭祀前不能食葷,不能同房。帝後二人各自安置了寢殿,不過入夜,皇帝還是將皇后召喚來了。儀臣不敢管,報到太后那裡,太后笑笑,淡然道:「皇帝自有分寸,他懂得該如何。」儀臣踟躕不肯走,太后無奈只得遣了錦瑟去提點一番,這才算了了。
  伺候皇帝歇下,皇后也躺在他身邊。
  燈火熄了,陳湛屏息,瞪著眼睛望著明黃的承塵,直到眼睛漸漸適應了黑暗忽而門外有何聲音。這聲音細微得根本不易察覺,可他卻騰地起身,跪在床上警覺地四下環望,那神情宛如覓食的豹,可眼中又布滿驚恐……
  這一舉把皇后驚到了,昨晚他也亦是如此,但她沒敢問,今兒耐不住了。
  「陛下,您是要找什麼嗎?」她跟著起身問。
  陳湛推開她,示意安靜,謝瑤嚇得連呼吸都不敢了,直到身邊人緩緩躺了回去她還直愣愣地坐在那。陳湛看著她僵直的背,手覆了上去。突然被碰,謝瑤驚得一個激靈。
  「睡吧。」陳湛摩挲著她背安撫,拉她躺下了。
  謝瑤哪睡得著,攥緊了被子小聲喚道:「陛下……」
  「嗯?」陳湛輕應。
  「方才……」
  「方才嚇到你了?」陳湛偏頭看了她一眼,見她還僵著,便伸出胳膊將她摟進懷裡。陳湛懷裡暖融融的,嗅著他身上龍涎的味道,謝婉緊張卻又無比安心。成婚這兩日皇帝一直待她體貼,她極是滿足。「沒有,我是擔心陛下。」
  陳湛沉默,良久嘆了聲道:「這麼多年,都養成了習慣了。都道皇子至高無上,可誰又知皇子的苦。我出身低微,比不得陳泠,自小無人憐惜便罷了,可還是免不了成為人家的眼中釘。你知道我身子為何弱嗎?是因為九歲那年我誤飲了‘不幹淨’的東西被毒害的,養了足足五年才恢復。可從那以後,這些事便沒斷過,下毒的,闖敬王府的,還有離府被行刺……你知道我每天晚上都不敢在自己寢殿的床上睡,而是躲在床腳,蜷成一團。有時候冷得實在忍不了了,可我還是不敢上床……」說著,陳湛似無所依靠一般抱緊了懷裡的人,他明明高她那麼多,可眼下卻像個孩子一般貪婪她的溫軟……
  但凡是個女子感受到丈夫無助時沒有不心軟的,謝瑤也是個普通的姑娘,即便麵對的已然是九五之尊的皇帝,可她還是莫名地疼惜他。
  太后無數次囑咐她要取悅皇帝,還爭奪皇帝的心。可眼下還用刻意討好嗎?心裡被一股子柔情添滿,她也抱緊了他,柔聲軟語道:「陛下,臣妾陪著您。」
  「你一直陪著我好不好……」陳湛像個撒嬌的孩子,臉埋在她頸窩蹭著,謝瑤心都化成了水。
  兩人同齡,但相對而言,同齡女子往往比男子成熟更早。懷裡人是天子,可他也是個孩子,他也有怯弱的一面……若非信賴他如何會把這一面暴露在自己面前。
  一種類似於天性的憐惜升起,謝瑤什麼都不顧了,推開陳湛,撫摸著他的臉,淚眼婆娑卻堅定道:「臣妾是陛下的人,無論到何時,妾身都會陪著您。」
  陳湛攥住了她的手,眸色清澈而篤定道:「只要你支持朕,朕立誓此生不負你……」
  第二日清早,帝後來請太后,三人同去皇陵。
  祭壇提前已經準備好,方陣已列。皇后跟隨太后在下,身著袞服的皇帝獨自一人登上祭壇。時辰即到,按照儀式,皇帝先祭天地,隨後面向皇陵祭奠宗祖。
  由欽天監儀臣唱和安神已畢,皇帝行叩拜大禮,他身後太后皇后及一眾臣子皆隨之伏地而拜。
  繁複禮儀皆過,最後則是皇帝對先祖上祭辭。陳湛面向皇陵,良久未動,儀臣再次唱和提示皇帝。陳湛回身轉身遠眺南方,眼見遠方塵土飛揚,浩浩湯湯的行軍聲似在山中回響,他深吸了口氣,神色肅穆,對著天地鄭重而拜,朗朗之音響徹天地道:
  「今高祖六世孫陳湛,向天地諸神請罪!」說罷,還沒待眾人反應過來,他伏地施禮;隨即再拜,喝聲道,「今高祖六世孫陳湛,代父向先祖及先帝請罪!」
  這話一出,旁人沒懂,太后可是懂了。她怔了住,開口便吼道:「皇帝!先祖面前不得妄言!」
  陳湛連看都沒看她一眼,伏地覆拜,再次朗聲道:「今陳湛,代父及陳氏一族,向枉死的五千英魂請罪!」
  「陳湛!」太后忍不住了,目眥盡裂,赤紅著雙眼吼了一聲。
  齊娀瑤顧不得忌諱,顧不得禮儀,顧不得太后的威嚴,更是連個婦人的顏面都不顧了,奔著祭壇便要衝上去。婦人不得登祭壇即便她是太后也不行,眾人將她攔下,連皇后也惶恐地去拉她。
  「皇帝,你胡說什麼!這是祭祖!你忘了你的身份,忘了你身在何處了嗎!」太后扯著嗓子吼道。
  陳湛淡定如常。「母后,我沒忘。就因為我沒忘,所以必須將這些告之天下!」
  齊娀瑤仰視陳湛,冷笑道:「陳湛,你是皇帝的位置坐夠了嗎?」
  「‘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雖令不從。’你只知‘名’正言順,您可曾想過我不能以德正己身何以號令天下,何以一統江山。您以為父皇的那些事瞞得住嗎?四方戰亂,九邊不寧,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天下需要出力的地方太多了,我不會如父皇,把心力都用在飾垢掩疵上,讓謊言耗盡精力。
  謊言需要另個謊言去圓,罪行需要新的罪行去掩飾,無止境。他圖謀皇位陷害先帝,如此罪行他不曾悔改,偏就要用那五千將士的英魂去遮掩,罪惡滔天,接下來您還想我用何等罪行繼續掩飾?僅僅滅荀正卿的口?這怕不夠吧!刑部大理寺都察院凡是介入案件的人,哪個我應該放過?還有眼下這些人……他們如今也知道了,您想讓我滅他們的口嗎?」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9-21 09:25:38

第五十章

  陳湛這話給大夥嚇了個激靈,眾臣皆伏跪在地,屏息不敢言語。
  然憤怒過後,齊娀瑤竟異常的平靜,她不斷後退,距眼前人越來越遠……直到她退進了禮部尚書謝兆及宗族王公一列中駐足,在一眾人的簇擁下冷笑。
  「即便你今日說了又如何?你放眼看看,如今在場的哪個會聽你的。」
  陳湛掃視,果真無一人敢與他對視。他明白了,今兒祭祀果真是她設計好的,她想困住自己。陳湛盯著太后不語,面色陰沉,眸中的恨意毫不加掩飾。
  而齊娀瑤卻平靜地與他對視,緩了語氣道:「你我母子一場,我敢對天地祖先道,我未愧對你一絲一毫。我盡心盡力,為你我鋪路,我們好不容易熬到今日,你便這般說毀便要毀了?這成果不是你一人的,你有徵求過我的同意嗎?」
  「您不是也未徵求意見,把我困到這了。」陳湛冷道。
  「那是因為你一意孤行!」齊娀瑤喝聲。
  陳湛堅定道:「我不是一意孤行,我是還天下人一個公道!」
  「皇權即是公道!」
  陳湛實在無話可說了,默然嘆息。齊娀瑤再次緩了語氣,畢竟她和陳湛是一體的,若是他不保,自己也好不了。「湛兒,聽話,你還小,這裡面的事你還不懂。聽母后的,就這一件事,就這一件事你不要管了,讓母后來做好不好。只要這件事一過,你還是你的皇帝,不管前朝後宮,母后再不插手任何一事。你向來最聽母后的話了,我們有緣成為母子,我珍惜你,你便不能疼惜母后嗎?母后為的不也是你。」
  「你為的是你的地位,為的是你齊家榮耀!」
  陳湛本不想說這些,因為不管她為了誰,畢竟她照顧了自己這麼多年,也成就了自己。然她不可能就此罷休的,她今日能插手此事,日後必然也會左右朝政。
  眼下,是齊娀瑤無話可說了,她只能按原計劃行事。本來還是護衛皇帝的錦衣衛,眼下卻紛紛上前,「請」皇帝下祭壇,回行宮「歇息」。
  陳湛沒動,依舊眺向南方,隨即目光掃視眾人。冷道了句:「事實你們都已經清楚了,即便這事過了,太后會放過你們嗎?」
  這話夠狠,眾人心慌。
  太后的狠絕大夥瞧了個清楚,若是陳湛什麼都沒說,他們什麼都不知道,即便軟禁了皇帝,過後也太后也不會奈何他們。眼下便不一樣了,陳湛說出了這個天大的秘密,且他方才所言沒錯,一個罪行另一個罪行去掩飾,太后今兒此舉為的便是掩飾罪行,那麼往後的日子,他們誰能逃得過去。
  眾人惴惴,一時都僵住了。太后依舊喝令,然此刻,那浩浩湯湯的聲音越來越響徹,越來越近,一眾人都屏息愣住了。
  隨即一隊人馬出現,為首者朗道一聲:「臣救駕來遲!」
  太后徹底懵了,眼前人不是虞墨戈又是誰!
  怔愣間,大部軍隊隨之而來,朝東西兩側將皇陵包圍。為首將者勒馬駐於祭壇前,二人下馬,大夥瞧清了,是虞孤鳴和徐井松。二人連夜聚集,率三千營騎兵及虞璟所掌的神機營,同京城戍衛的衛所士兵匯集。太后怕打草驚蛇,只是調動了五軍營部分兵力,眼下,根本不是他們的對手。即便應付得過,然接下來跟上的幾位內閣大臣,讓她徹底絕望了——
  嚴恪忱如今已為首輔,他帶領眾臣叩拜皇帝。
  位高權重的朝臣都聚齊了,陳湛面對諸位,神色黯淡。望了虞墨戈一眼,將所有一切真相都道了來。講述邏輯清晰,有理有據,一個細節都沒放過,好似是他親身經歷一般。
  不是他親身經歷,但有人經歷了。陸延真昨夜潛入行宮,不但將所有的一切都告之皇帝,連證據也一具呈上。
  說罷,眾人還在驚愕中沒緩過來。陳湛下一個舉動更是讓大家為之惶惶——他竟然兀自解下了冕冠。
  「父親謀害先帝,乃罪人也,即日起貶為庶人,不歸祖且再不得踏入京城一步。而作為竊國賊人之子,湛沒資格繼位,故今日將帝位歸還,請眾卿擇賢而立。」說著,他將冕冠遞給了身邊的宮人。
  宮人戰戰兢兢不敢接,眼看著陳湛要撒手,他捧住了,一臉苦楚地看了看陳湛,又望向首輔嚴大人。
  嚴恪忱望著垂目哀然的陳湛,深嘆了一聲,屏足了氣力對著位於正北的新帝道:「陛下不徇私情,揭發父君罪行,還天下之公道。您道擇賢而立,然天下賢士有匹及今上者乎?從賢,您當之無愧;從名,即便先皇被貶庶人,然您依舊為皇室血脈,景帝無子,您繼承皇位,名正言順。」
  一襲話落,陳湛激動淚目。
  好一個名正言順!齊娀瑤如何都沒想到會是這個結果,自己苦心算計為的便是這四個字,然到頭來都是枉然,嚴恪忱的幾句話把她所有一切都否定,她的擔心都是多餘!
  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不過還好,陳湛還是皇帝就好,只要他是皇帝自己就不會被動搖。
  可是——
  「陛下,今日之事該如何處置?」虞墨戈對著已重新帶上冕冠的皇帝道。
  陳湛望著太后,心如死灰,從她想控制自己的那刻,他們母子情分已斷。「太后今日企圖囚禁朕未果,看在昔日情分上不予追究,但她身為父親正妻,父既獲罪貶為庶人,她也沒理由再居太后一位。」
  「陳湛!」齊娀瑤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吼道:「我可是你母親!」
  「我母親是陳良妃。」陳湛反駁,沉靜似水道。「你雖是我嫡母,但我如今繼承的皇位不是父親的,而是伯父景帝的,所以,太后理應是伯母孝端皇后,而不是您。父親已為庶人,您還是他的嫡妻,所以您和皇室再無一點瓜葛!」
  齊娀瑤簡直崩潰了,一直以來的努力在此刻付諸東流,她如何能接受。然不接受又如何,她敗就敗在太「努力」了,要知道這天下的主人只能有一個。即便沒有今日之事,她手伸得太長,早晚也會淪落至此,這天下姓陳不姓齊。
  陳湛冷淡,眾臣漠然,齊娀瑤環視四周,目光對上了虞墨戈。她漸漸朝他靠近,虞墨戈不躲,她貼近他陰鷙道:「虞大人,這便是您的選擇,您別後悔。」
  「我不悔。」虞墨戈睥睨著面前人,清冷道。
  齊娀瑤冷笑點頭。「我還道你多看重您夫人,不過如此。」
  虞墨戈勾脣,慵然搖了搖頭。「我夫人當然最重要,她若不安全無恙,我如何能坦然站在這。」
  齊娀瑤不相信。
  「你以為你把她關在春熙殿我便找不到她了」虞墨戈看著她道,「她這會兒應該已經到英國公府了吧。」
  不可能!沒人知道她在哪,昨個本安置她在壽安宮,可中途病倒太醫來後,她才將她挪到了堪稱冷宮的春熙殿。除了皇后她沒告訴任何人……
  皇后——
  齊娀瑤猛然望向皇后,她的表侄女謝婉。謝婉被她盯得心神不寧,滿顏愧色地躲開了她的目光,轉而抬頭望向了祭壇上的陳湛。陳湛朝她微微頜首,她展眉笑笑。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9-21 09:25:48

第五十一章

  如此,齊娀瑤算明白了,自己設了計,結果邁進了人家的局。
  輸了,徹底輸了。
  齊娀瑤最後看了眼陳湛,通紅的雙目含著淚水,她顫抖著脣幾開幾合,最後還是什麼都沒說出來,在侍衛的押送下,木然回了行宮……
  該解決的都解決了,陸延真平反在即,案情他再了解不過,接下來的事便交給他與嚴閣老,虞墨戈迫不及待地要回家了。
  記掛了三天兩夜,他想妻子快想瘋了……
  虞墨戈提前回城,趕到英國公府時天已黑,他火急火燎地回了繁縷院,推開正堂大門愣住了。
  房間裡昏暗,冷清清地,他把五間都尋遍了也沒看著妻子。東西連動都未動,好似便沒回來一般。
  院裡連個丫鬟都不見,虞墨戈徹底慌了。明明陸延真告訴他,皇帝已經下令將人送回來了,怎麼可能不見人?身上還帶著病,人能去哪?
  他匆匆便要去望峴院詢問寧氏,卻被剛入門的寄雲撞見了。
  「三少爺?」寄雲喚了聲。
  虞墨戈一把攥住寄雲胳膊,迫聲道:「少夫人呢?容嫣呢?」
  寄雲有點驚,訥訥朝北面指了指,小聲道:「……夫人,在後院,陪小少爺。」
  扔下寄雲,虞墨戈狂奔而去,到了後院不顧下人和乳母阻攔,直直衝進了東廂房。「」的一聲稍間的門開了,驚得床上人猛然坐了起來,接著便聽到帷帳內傳來柔柔的哼唱聲,寧靜祥和,像似淙淙的流水,安撫人心……
  把受了驚嚇的孩子再次哄入夢鄉,容嫣挑開帷紗,見丈夫一動不動地站在那她怔了一下,隨即緩緩下床,一面理著寢衫一面嗔道:「孩子方睡下你便弄出這麼大的動靜,吵醒了又難哄了。」
  說著,她已到了他身邊。房中昏暗,也瞧不清他是何神情,見他身上還穿著朝服,便伸手幫他更衣。
  「以為你今晚不回來了,我便來陪孩子,你今晚要睡哪?回去嗎?」
  這話聽著好似兩日今早才分開,什麼都沒發生一般。她抱住他的腰去解綬帶,蘭香混著淡淡的乳香在虞墨戈鼻下繚繞,他忍不住了,一把將她抱住,緊得都快將她按入身子裡揉進骨頭裡了。
  他也不是第一次這麼緊緊抱著自己,容嫣習慣了,可胸前脹得她耐不過。搡著他道:「輕點,疼!」
  虞墨戈突然反應過來,鬆開,反手覆在了她額頭。觸手溫涼,已經不熱了。
  「你沒事了?不燒了?」他關切問。
  容嫣笑笑,捉住額頭上的那隻大手握在自己的掌心。「不燒了,昨個用了清熱的藥,宮裡嬤嬤幫我疏通開,燒便退了。這毛病來得及去得也快。」的確去得快,當她聽聞皇帝遣人來接她的時候,她一股火全退了,身子爽利了大半,她知道他們要成了。
  人是不燒了,畢竟身子還弱,虞墨戈好不心疼。於是打橫將妻子抱了起來,想要送回床上,可才到了床邊,瞧見床上兩隻小小的團子滾得裡一個外一個,他眉頭一皺,靜默片刻,當即轉身抱著妻子朝外走。
  「哎,哪去啊!」容嫣扯著他衣領疾聲問。
  虞墨戈勾脣笑笑。「回房睡覺啊。」
  「不行,你回去吧。我不能回去,我得陪著孩子。」容嫣堅持,可人家哪理她,腳底下步子是越邁越大。掙扎無果,出門時她一手扒住了門框不肯撒手,虞墨戈不得不停下來。
  「我不回去,我今兒好不容易才回來,乳母說大寶小寶想我想得哭了兩夜了,我得陪著他們。」
  「他們想你,我也想啊。」
  這語氣,怎聽著頗是委屈呢。
  容嫣可憐兮兮地望著丈夫,喃喃道:「可我也想他們啊。」
  「那你便不想我了?」
  嗯?
  容嫣一時愣住,不知該如何回答。出神間手沒抓住門,被虞墨戈帶了出來。他挑了挑脣,徑直抱著妻子大步回了繁縷院……
  把妻子悄悄放在床上,虞墨戈坐在床邊看著她。容嫣身子還虛,方才為了掙脫自己,額頭都出汗了。他吩咐下人備水,他擰了帕子伏在床邊小心翼翼地給妻子擦拭,神情專注,手輕得像是在對待易碎的珍寶一般。
  容嫣被他的專注吸引,也望著他,眸中盈溢著滿足……
  這眼神看得虞墨戈莫名心疼。她太容易滿足了,自從婚後,除了她生產那幾日,他好像從來沒這樣照顧過她,上次給她擦額頭還是在通州酒樓她流鼻血的那次。自己好像確實對她的關注少了點。
  擦過額頭,他又擦了臉頰,耳後,頸脖,胸口……細緻入微,最後連手都給她洗過了。自己又不是不能動,容嫣幾次拒絕都被他按在床上,他什麼都不說,唯是耐心地做著,好似他的目的根本不在於擦。
  他目的確實不在此,他是心裡過不去想要彌補。這些都是她生病時,他應該守著她為她做的。
  「對不起。」他柔聲道。
  容嫣心忽地一動,端詳面前人。這個英俊的男人,平日裡什麼都不會做,眼下正小心翼翼地照顧自己,動作溫柔得人心都軟了。她笑了,找了個舒服的位置躺下,問道:「為何說對不起?」
  他看著手帕的眼神微頓,低聲道:「一次次把你牽連進去,沒能照顧好你。若非嫁給我,你也不用遭受這些……」
  「嗯,倒也是。」她漫不經心道了句。
  虞墨戈動作突然停下,抬頭盯著她,有點怔。容嫣瞧著他那樣便想笑,她忍住了,一本正經道:「這可不是一句‘對不起’便能了了的。既然你意識到了,日後都聽我的便是,不若從現在開始吧。」
  呵。方才還疑惑,這會兒虞墨戈好似已經猜到自己的嬌妻心思轉到哪了。他耐心地擦了她最後一根手指,把巾帕扔回了盆裡,慵然而笑。
  「好啊,那你說說,我如何聽你的。」
  相處這麼久,容嫣能不知道他這笑裡的含義嗎。於是起身輓住了他頸脖,蹭著他臉頰撒嬌道:「只今兒隨我便好,讓我去陪孩子吧。」
  就知道她打的是這個主意!虞墨戈佻笑,彎腰將妻子壓了回去,看著妻子懇求的小臉,他忍不住啄了兩口,哄道:「乖,往後我都聽你的,但今兒不行。」說罷,褪去外衣一個翻身躺在了妻子身邊,攬她入懷。
  容嫣惱啊,他怎就不理解為母的心情,這兩日她想孩子都快想瘋了,回到家她連繁縷院都沒回,直接去寧氏那把孩子接到了後院。守著他們連飯都沒吃,喝水都舍不得錯眼。即便孩子睡著了,她還在看著他們,若非虞墨戈回來怕她會一直看著他們到天亮。
  可她同樣不理解為夫的心。她病未愈,身子這麼虛,他又哪裡捨得她啊……
  「還是好好歇歇吧。」虞墨戈抱著妻子,把人攏在懷裡。
  他懷裡溫熱,必是著急一路騎馬趕回來的,身上還帶著些許塵土的味道。容嫣嗅著莫名地安心。她努力想裝淡定,然真的可以嗎?這兩日她也嚇壞了,她被困的地方可是皇宮,那可真是個吃人連骨頭都不吐的地方,若是想讓一個人消失,那便是真真切切地消失了,連理都沒錯說去。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9-21 09:26:00

第五十二章

  在那她的命根本都不算命,即便自己被害了,連個冤都伸不得。
  皇權之下,一切都是天經地義。
  她曾經崇拜自己的夫君,然面對皇權,他也一樣有無力的時候。這是現實,是這個時代的特徵。伴君如伴虎,誰也不會僥倖一輩子,何況虞墨戈是如何周旋其中的,她不是沒看到,太累了……
  太累了……
  夙願已成,身上的擔子卸下,緊繃的神經終於可以放鬆的那一刻,虞墨戈是真的感覺到累了。他心不在朝政,較之倒是馳騁沙場那種酣暢讓他感受到快意。不過眼下不行了,那時他百戰不殆是因為無所牽掛視死如歸,但現在他有了牽掛,而且還是三個,他可是舍不得……
  那麼繼續留在朝廷?虞墨戈哼笑。朝廷沒有一勞永逸,他今兒解救了皇帝,明個便可安枕無憂?沒那回事。想立足,那便要鞠躬盡瘁,不管為奸為忠,甚至是皇帝——
  想到皇帝,虞墨戈更為感慨。他果然沒看錯人,陳湛不僅有為帝的賢德堅韌,更有為帝的精明和手段。
  其實他早便看出了齊娀瑤的野心,與其說是齊娀瑤利用他,倒不若說是他利用齊娀瑤。在齊娀瑤面前他隱忍,恭恭敬敬一忍便是數年;不僅如此,他還能夠接納齊娀瑤的表侄女做皇后,最後為己所用。
  對於揭發陳佑禎的案子,他非如此不可嗎?他當真捨得放棄隱忍數年而謀來的皇位?他被人壓迫太多年,對頂峰的渴望比任何人都強烈。他之所以這麼做,是因為他知道他根本不會失去這個皇位。
  景帝無後,有資格繼承皇位的只有他和陳泠,然荀黨一倒,滿朝都是支持他的臣子,陳泠抵得過他嗎?所以這皇位,只能是他的。
  他這麼做,不但自主除去其父罪行被挖掘的隱患;更是在繼位之初便博得了賢明之君的讚譽,開了個好頭;而且輕鬆地除掉了企圖將他當做傀儡的太后;最後,他幫了虞墨戈,也贏得了虞墨戈身後一眾將領的支持。
  他很聰明,他深知英國公府的感召力,深知贏得虞墨戈便是贏得了軍事上的支撐。
  所以,陳湛才是最後的贏家。
  他贏了,是天下人之幸事,因得一世明君。但對虞墨戈並非如此了。
  虞墨戈今日是他軍事上的依靠,可能明日就會成為他權利上的忌憚。皇帝最怕的便是「功高震主」,即使虞墨戈沒旁的意思,也免除不了日後皇帝對他的戒備。
  他不怪陳湛,這是歷朝歷代的必然存在。
  皇帝絕對沒有選擇,該做出選擇是他自己……
  虞墨戈看看懷裡的人,還說自己不累,這會兒便已經睡著了。她撩撥著妻子的青絲繞在指尖,這感覺多好啊,還有比守著妻兒更美的嗎?
  前世的債已經還完了,他該還這輩子的。這輩子,他只欠她一人……
  先帝的案子被揭開,陳佑禎貶為庶人,帶著齊娀瑤和已經神志不大清明的邵氏離開了京城。荀正卿罪無可赦,斬首示眾。至於夷滅九族的問題,虞墨戈嘗試了,無果——
  「法不容情,況且他何情之有。如此滔天大罪,連天子都未曾逃過,朕若開了他的恩,往後憑何來震懾臣民!」
  陳湛如是說的。
  虞墨戈承認,新帝說的沒錯。他也越發地認識到新帝斷事果決,該狠的時候絕不會心軟。這對朝廷也許是件好事,但虞墨戈覺得他不該留了,不管為了自己還是妻兒。於是在處理罷所有案件後,他上書請辭。
  皇帝誠摯輓留,然虞墨戈意決,三去三往,終了嚴恪忱為他進言,陳湛無奈同意了……
  是日,一身輕鬆的虞墨戈回府,他心情莫名地好,可一入門便瞧見妻子正抱著小寶愁眉苦臉,急得一臉苦水。
  「小寶欺負你了?我替你收拾他!」
  正愁找不找機會呢,虞墨戈輓袖便要去接孩子。瞧這架勢容嫣嚇了一跳,忙抱著孩子躲開了,對著丈夫嗔怒道:「胡說!他才多大,能欺負我嗎!」說著,溫柔地看著小寶恬然道:「我們小寶最乖了,對不對。」
  小寶聽母親哄著,咧開小嘴嘻嘻笑。虞墨戈醋意上來,不高興了。放下袖子哼道:「你就慣著吧,早晚有他氣你的時候。」
  「我們小寶才不氣娘親呢。」容嫣說罷,親了小寶一口,小寶更高興了,咧開的嘴口水都流出來了,眯著的小眼睛還不忘看看父親,挑釁似的。
  虞墨戈實在瞧不過他那得意樣了,喚乳母來把孩子抱走,他拉著容嫣進了房間。
  容嫣惱氣,他坐在羅漢床上,把妻子抱在腿上哄著。問道:「到底因為什麼不高興了?」
  「哎……」容嫣深嘆了聲,輓住丈夫的脖子無奈道:「紡織量越來越大,建染坊踹坊的事不能再拖了,我還得南下……」
  「那便去啊。」虞墨戈道了聲,說得好不輕巧。
  容嫣瞥了他一眼,果然當爹的都不往心裡去。「哪就那麼容易,你撇下孩子是哪都能去,我可舍不得,這一走又不知要多久。」
  虞墨戈笑了,道了句:「那便帶著他們。」
  呵,這說得更輕巧了!
  「你可知帶著他們有多麻煩,丫鬟,嬤嬤,乳母,大夫,婆子哪個少得了,和搬家也無異了!」
  「那便搬吧。」
  「哎——」容嫣推開丈夫,不悅地盯著他。「我好生與你商議,你偏逗弄我,不和你說了。」
  容嫣推開他便要走,虞墨戈握緊了她腰不叫她動,依舊笑著。
  「我沒逗弄你啊,我說真的,那便搬去吧。」
  「我搬去了,你怎麼辦?這日子還要不要過了。」容嫣撅脣道。
  虞墨戈看著她嬌滴滴的櫻脣,忍不住親了一下,聲音無限溫柔道:「我隨你一起去。往後,你走到哪我便跟到哪,你說什麼便是什麼,我保證言聽計從。」
  這話裡有話啊!容嫣狐疑地打量他,眼神一瞟瞧見了他懷裡明黃色的東西,問都沒問徑直掏了出來,果不其然,是份詔書。
  他辭官了——
  容嫣驚得直接從他懷裡跳了出來。
  「這……這,這以後……以後你如何……」她驚訝得嘴巴都不好使了。她直視他,只見他眸色純澈得一望見底,容嫣從沒見他笑得這般輕鬆過。
  虞墨戈看著發愣的妻子,長臂一伸將她拉了回來,翻身壓在了羅漢床上,捏著她尖尖的小下巴道了句「以後給你當賬房啊……」說罷,俯身吻了下去。
  一吻綿長,容嫣快透不過氣,可她心底無比暢快。
  怎能不暢快,不必擔驚受怕,再不必分離,她企盼的那天終於到了……
  「我負責賺錢養家,你負責貌美如花。」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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