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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葆琳 -【羊妹妹欺虎哥哥(生肖姻緣之一)】《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9-27 00:01:27     標題: 葆琳 -【羊妹妹欺虎哥哥(生肖姻緣之一)】《全文完》

羊妹妹欺虎哥哥(生肖姻緣之一) 作者:葆琳

她叫風曉暘……什麼?不是小羊啦!是曉暘!曉、暘!
雖然有個挺男性化的名字,但她發誓,她是貨真價實的女兒身喔!
怪只怪她挑在羊年的大年初一出生,所以她家的天才媽咪就隨便「賜」了她這個名,
呿!也太隨便了吧?可埋怨歸埋怨,她被叫「小羊」也叫慣了……
咦?母親大人又頒布新旨,說她今年犯桃花,要小心身邊的「大老虎」,不然會「羊入虎口」?!
拜託!都什麼時代了,還有人信這個嗎?說是這麼說啦,但母親大人的命令,她可沒膽子反抗,
所以囉,從現在開始,身邊的虎哥、虎弟們罩子請放亮一點,少來惹她這匹火爆小黑羊!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9-27 00:02:49

楔子   

  我叫風曉暘。

  雖然讀音一致,但絕不是瘋小羊。

  如果我有選擇權,我寧可自己叫什麼風花雪月的,也好過這個老是被人誤會為男性的名字。即使我的身材比一般女性高,即使我的聲音比一般女性低沉,即使我的胸部有點小平坦--我還是個真真正正的女兒身,瞭?

  至於我怎麼會被取這個名字,那全是我天才老媽的傑作。

  話說,在某一年當別人都在過除夕吃團圓飯時,她卻必須拋下滿桌的山珍海味,跑到大醫院掛急診;當別人都在電視機前搓牌九、麻將,樂不可支地賺回紅包錢時,她卻必須躺在病床上哭天喊地,掐著我老爸的脖子罵他混帳;當午夜十二點一過,四周鞭炮聲不斷響起時,據說某醫院的某間手術房裡也傳出不絕於耳的鬼哭神號……我老媽的,和熱呼呼、剛剛呱呱墜地的我的。

  因此我媽決定把我取名為「小羊」,好記錄我在羊年出生,並且害她在羊年一開春便得躺在醫院中度過。

  不過依我看,我媽其實還在記恨,因為我讓她少吃一頓豐盛的年夜飯。

  這點我是不怪她啦!

  畢竟人的一生能吃幾回年夜飯呢?飯雖然天天吃,可是假設人活到六十歲,也才只有六十回的年夜飯可吃,而我媽就硬生生的少吃了一回。這六十分之一的恨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太小咧!

  特別是我們風家人,血統中傳承著「吃飯皇帝大」的劣根性,把餐桌當戰場般,對於「吃」向來恐懼落居人後。往往在數分鐘內,就能把一桌菜餚以千軍橫掃的姿態給送入五臟廟中,慢一步的人只得啃著筷子含恨啖白飯了。

  這樣還不夠讓你明白我家人對「食物」的怨念?那我就說得更清楚一點好了,在我家中想求生存的話,先練好自己的筷子功夫再說。

  據說親愛的老媽那年躺在急診床上時,還不斷地哀嚎著:「我的蒜泥龍蝦、我的清蒸石斑魚、我的紅燒小肋排……」

  由這點推算,也許我沒被命名為「羊排」已經夠走運了。

  「小羊」這個名字一直沿用到我滿月--感謝我那親愛的老爸,終於翻案成功。

  三個兄長曾轉述當時的經過,只是一人一個調,很難拼湊出全貌,勉強形容的話,只好用「戰況激烈」四字。

  最後母親唯一能做的讓步,就是取了「曉暘」這個音同字不同的名字。

  好吧,人不能不知感恩,我乖乖地做我的「小羊」就是。

  我家族的成員很簡單,天才老媽、老爸、大哥、二哥、小哥及我。

  大哥早已成婚,和新婚妻子在南部過著甜蜜的雙人小家庭生活。二哥交了女朋友後,就在外頭租屋同居,一、兩個禮拜才回來露面一次。至於小哥……成天都窩在大學研究室內,也不知道是要做什麼改變世界的大研究,總之是神龍見首不見尾的神秘客。

  我呢,說好聽點是畢業在即的大學生,但真正的身份,則是家中的食客兼米蟲。

  不過這種情況也不會維持多久,靠著一點運氣和九點實力,本米蟲通過教師鑒定考,等暑假一放完,我就要到一間私立小學去當社會科老師了。

  老實說,大學的同學中有不少人都對我的選擇跌破眼鏡。

  這我就不懂了。

  誰規定老師一定得是戴著眼鏡,看來安分的乖乖牌才能做的?瞧瞧電視劇、新聞裡,多得是一堆特立獨行的老師呢!和那些辣妹、酷哥老師相較,我還算是「細腳」的啦!也不過就是頭髮燙成個大波浪,加上多穿了兩個耳洞罷了。

  況且,做老師多好,可以隨心所欲地「教育」那些小蘿蔔頭,也可以叫他們往東往西,諒他們不敢不從。

  好啦,上面這句話純屬玩笑,不必擔心寶貝兒子或女兒會被我這邪惡不良的女教師帶壞。

  想做老師,單純只因為我喜歡歷史、地理,覺得能一輩子被史地環繞著,是種幸福。倘若想走本行,卻不去挖墳挖地做考古研究,那就得留在大學中擠研究所的窄門,像我小哥一樣過著「不食人間煙火」般與世隔離的日子。雖然那種日子沒什麼不好,可我天生是耐不住寂寞的性子,成天被關在研究室內會受不了。

  我做老師的野心並不大,只要小蘿蔔頭們十個人裡面,未來有一個能養成喜歡收看「Discovery」、「地理探索」等頻道的習慣,或立志成為考古探險家就好。

  噯,就是千萬、千萬別成為像我老媽那樣的人……

  我老媽是何許人?

  只要打開電視,找一找目前最熱門的算命節目,大概就會看到她的身影了。

  看,她又在口沫橫飛地說了--

  「生肖屬羊的人,今年要特別小心桃花。十二生肖裡,羊兒一族的爛桃花特別多,多到連好桃花都會被淹沒在其中。所以要預防爛桃花上身,最好隨身攜帶一把小刀。這小刀不是普通的刀喔,一定要是刻著七字真言的。像我現在手上的這一把……」

  呃,我不是要歧視算命師這一行,但是像我老媽這樣,就太過火了點。

  小從上床的方位、今天的菜單,大到出國旅行的地點、機票買哪家航空,我老媽是無所不「算命」的。而且我老媽還不只算一種,她算的那套是自創的五行易理加星座、加生肖、加塔羅,凡是最流行的都融合在一堆的自立門派算命法。

  光是聽就已經聽得七葷八素了,何況還要按部就班地照算命結果去過日子。

  說真的,好比方才說的什麼桃花不桃花的……我不犯人、人不犯我,我就不相信我這只「小羊」會被什麼壞男人給騙去,生吞活剝地吃下肚。

  不要以為每個生肖屬羊的,就一定會像羊兒一樣溫吞、一樣軟弱、一樣注定是被「食用」的好嗎?這可是嚴重的「刻板印象」。

  眼前的我,不就是最好的證據嗎?

  所以,老媽妳別再說不肖女兒故意要拆妳的台了,那把什麼刀的,我是絕對不會帶在身上的,抱歉嘍!

  什麼?問我不怕爛桃花嗎?

  呵呵呵,前提得是我老媽的話能算數。

  (這句話若被我母親聽到,恐怕要斷絕母女關係了,唉~~)

  犯桃花就犯桃花吧!

  天底下有膽子的臭男人,不怕死的就放馬過來吧!我風曉暘會讓你們知道,什麼叫做羊拳、羊腿、羊騷味的厲害!附帶一提,有人被熏死也不干我的事,誰叫姑娘我就是白羊堆中的那只惡黑羊!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9-27 00:03:18

第一章   

  弘桃私立小學,並不是一間非常大的學校。

  校生人數從一年級算到六年級,加起來也不過三百人左右。但因為實施小班教學及菁英教學的經營理念,獲得一部分熱中孩子教育的父母支持,所以才會心甘情願地付出比一般公立學校要高出十倍的學雜費,讓孩子在這兒就讀。

  雖然昂貴的就讀費用形成的門檻,讓外界把弘桃小學列入「貴族學校」。不過假使期待會看到金光閃閃的校舍,或是豪華奢侈設備的人,恐怕將會大失所望。

  它的外觀就像是民國五、六零年代的普通公立小學,而且全是標準的木造校舍,連窗戶、樓梯都是老舊的木頭構造。唯一稱得上奢侈的,便是那座簇新的多功能室內體育館。

  或許是保養得宜吧,即使這一棟棟雙層木造校舍都已經上了年紀,但它光可鑒人的木頭地板、不會發出嘎嘎聲響的走廊、一塵不染的整潔外觀,在在使其有別於目前冰冷的水泥建築群,成為獨特的復古懷舊學校。

  每日上油蠟的木頭清香在空氣中飄散,每個角落都有扶疏花木作妝點,由這些小地方的用心處,可看出上從校長、下至工友,弘桃的大家族成員們,都非常喜歡這間樸實無華的學校。

  打從日據時代留下的習慣,所有的學生、教職員們進入校內都要換上室內拖鞋。

  柴壬虎也在玄關處把自己的鞋子脫下,取出一雙從自家帶來的拖鞋換上後,單肩背著塞滿各式參考書的大背包,往教職員室走去。

  今天,是開學第一天。

  「早安,壬虎。」

  他回頭,笑容可掬的簡芬芳身著輕柔的水藍洋裝,拎著包包走過來。

  到這間學校教書剛滿兩年,蓄著一頭烏黑及肩直髮的她,有一雙水汪大眼以及白嫩透紅的臉龐,端莊賢淑的氣質,讓人一猜就猜得到她教什麼--國語。

  「唉,暑假結束了,現在開始又要天天和那些混世小魔王們奮戰了。」

  和她並肩而行,為了配合對方說話的高度,壬虎必須低下腦袋。並不是簡芬芳很矮,而是壬虎高人一等的一八五身高,讓他不論走到何處,幾乎都要先向對方「低頭」。

  「沒想到連妳也會這麼說。」壬虎有些意外地笑說。

  「哎呀,為什麼你認為我不會說這種話呢?」倩然一笑,簡芬芳歪了歪腦袋。「壬虎是覺得我們為人師表,說這種話很不應該嗎?」

  「我不是這個意思。」他含蓄笑說。

  挑高一眉,簡芬芳的黑眸瞇了瞇。「你什麼都好,就是這點不好。」

  壬虎微詫,自己方才說錯什麼了嗎?

  「你就是太悶葫蘆了,什麼想法都往心裡放,話也只講一半。嗯,不是說要你學杜雲喬老師那樣風趣、幽默、擅於與人相處,不過有時候你真的給人一種高深莫測的感覺。該怎麼說呢?彷彿很難接近的樣子。」

  「我嗎?」

  壬虎不知道在她眼中,自己竟是難以接近的人。

  弘桃小學中,三十人左右的教職員裡面,半數都是已婚且步入中年的老鳥。算得上同年代的簡芬芳和自己,因為興趣、話題、想法都頗為相近,因此她到弘桃沒多久,他便已經喜歡上她。

  放學後,他常邀她去看獨立製作的電影、去名不見經傳的美味小店吃飯、或是到陽明山去看夜景,這些在外人眼中的「追求」動作,簡芬芳也不曾拒絕過,於是「自然而然」地,他們似乎成了「一對」。

  雖然到現在為止,他只牽過她的小手、點到為止地親吻兩、三次,還沒有發展出進一步的親密關係,但他覺得這是很正常的。潔身自愛的女性,本來就不該輕易地和男性產生肌膚之親,所以他也不介意簡芬芳從不請他進家門喝杯茶,或是不到他家拜訪的行為。

  他一直以為她是現代難得一見,深諳「矜持之美」的女性。

  在他腦海中,也已經開始盤算著交往多久後,可以向她提出婚約的請求?該買什麼樣的戒子才能討得佳人歡心?

  ……但是聽到她的這幾句話後,他莫名起了疑心。

  簡芬芳的心意,或許並不和自己同調。也許……是自己太過一廂情願地認定她是他的女朋友?

  畢竟,他們從未交換過什麼「我愛你」的誓言。以前他以為沒有這必要,她應該會明白自己的心意,況且要把「愛」字掛在嘴巴上,他總覺得有些怪。愛或喜歡,都不該是用嘴巴說,而是用行動表示的。

  但,真的是這樣嗎?

  會不會……自己的行動並未讓她瞭解?會不會……她只把他當成好朋友?會不會……她根本沒把自己列入「婚姻」的對象中?

  壬虎不由得皺起眉。

  霎時,明朗的夏陽也黯淡了幾分。

  「嗨,我剛剛是不是聽到自己的名字啊?兩位老師該不會偷偷在講我的壞話吧?速速招來!在說我的什麼壞話?」

  肩並肩的壬虎與簡芬芳中間,一名男子大剌剌地隔開介入。

  「杜老師你從哪兒冒出來的啊?」簡芬芳的雙頰瞬間泛出微紅,嗔怒地翻著白眼說:「還有,你說誰在背後說你的壞話來著?我和柴老師都不是那種人好嗎?少亂栽贓了!」

  「哎呀,好久不見,我們的小芬芬怎麼還是這麼丁點兒大呢?暑假沒有乖乖地天天喝牛奶,會長不高喔!」有著濃眉高鼻的深刻五官,以及令許多女人無法抗拒的孩子氣般燦爛笑臉的男人,在頰邊秀出個小酒窩,親暱地把手擺放在她的頭頂,取笑說道。

  「杜、雲、喬!」

  簡芬芳雙手插在腰上,才一怒瞪,便讓男子發出爽朗的笑聲說:「哇,好可怕!小芬芬要噴火了,我還是快溜吧!」

  「誰要噴火了?杜雲喬你給我站住!」

  一轉眼,簡芬芳追著杜雲喬的背後走遠。

  和他給人內斂、含蓄、嚴肅印象恰成反比的,是向來有如孩子王般在校園中縱橫的典型白馬王子杜雲喬。無論是他幽默風趣的談吐、或玩世不恭帶點灑脫的舉止,以及那種人來瘋的個性,都讓晚壬虎一年進入這間學校任職的他,迅速地竄升為校內最有人氣、最受歡迎的男老師。

  論外觀,長相甜美的簡芬芳與同樣長相英俊又討喜的杜雲喬,或許更像是一對戀人也不一定。

  尤其……看著他們笑鬧走遠的身影,他心頭不由得生出這樣的想法--假使我的情敵是杜雲喬,恐怕在別人眼中看來,我才是那個不知好歹的電燈泡吧?這個念頭讓他搖了搖腦袋。

  重要的並不是他人眼中的看法,柴壬虎提醒自己,下次要找個機會和芬芳好好談清楚。一個人煩惱,也不會煩惱出什麼好結果的。



  「老師!柴老師!」

  在壬虎剛要走進職員室前,一名綁著麻花辮的小女孩,跑得上氣不接下氣,揮動著手將他叫住。「快點!不好了,有人要掉下來了!」

  「什麼?誰要掉下來了?」

  一頭霧水的壬虎還沒問個清楚,就被小女孩拉著跑。「快點、快點!不快點去就來不及了!」

  到底是發生什麼事了?



  雙手倣傚著無尾熊般抱住樹幹,風曉暘的腦海中,驀地晃過母親今天早上的「鐵口直斷」--

  「曉暘,妳今天有土難,記住不要穿皮鞋出門,要穿著運動鞋,或許可以讓妳免去『灰頭土臉』的災厄。」吃早餐時,母親大人開啟尊口道。

  「媽,今天是學校開學日,妳要我穿著運動鞋去學校,未免太不成體統了吧?」指著自己的一身保守套裝。天知道為了給學生們一個好印象,她可是翻遍了衣櫃,好不容易才找出這一套衣服的。

  「那套裝的顏色不好,草綠色不適合。噢,寶貝……」母親掩住額頭,一副幾欲昏厥的樣子。「我不是昨天就告訴過妳,最好穿鵝黃或淺黃色的嗎?」

  「又是什麼今日幸運色嗎?妳明知道人家衣櫃裡的衣服不是白的就是黑的,要我穿什麼黃色嘛,根本是存心刁難我。」就連身上這套,也是前兩天特別去買的。

  曉暘把手上的三明治一口氣塞入嘴巴,再不出門,不知鐵口直斷的母親又要說出什麼話來了。

  「我吃飽了,去上班了。」

  「慢著!曉暘,妳沒把護身符帶在身上……」

  趁著母親還沒來得及攔下前,曉暘一溜煙地跨上自行車,逕自往捷運站出發。開學第一天,她可不想成為遲到的老師。

  然而,早起的蟲兒被鳥吃。她萬萬沒想到,太早到校會成了今日厄運的起點。



  通常母親的算命,十有八九都不會獲得驗證,可這一回還真是該死的準確啊!

  望著距離地面約兩、三公尺的高度,她知道若是現在把手鬆開,肯定會跌個七葷八素。唉,早知道就不逞強地爬到這樹上來取那顆天殺的羽毛球了。

  搶得開學頭一天第一位到校教師的榮譽後,一個人坐在空蕩蕩的職員室內,曉暘悶得慌,索性到操場上活動筋骨。剛好有幾名早到的小朋友在打羽毛球,於是她一時興起地加入,壓根兒忘記自己從過去就有「羽球殺手」的封號。

  凡是到她手上的羽毛球,都會被她一拍殺到半天高,甚至殺到無影無蹤……沒有準頭的差勁羽毛球技術,使得以前念高中時還被體育老師死命拜託,要她絕對不能再碰羽毛球拍。

  可惜當時她沒想到這一點。

  連續好幾球都平安無事地在空中飛來舞去之後,她忘情地一殺球--噗咻,那顆球就像長了翅膀似的,飛呀飛呀,飛得既高又遠,然後,幾個人啞口無言地看著那顆球飛到了校園中的大樹上,卡在小枝枒間。

  如果不是那幾雙無言控訴的小眼、如果不是身為教師的立場讓自己下不了台、如果自己的臉皮能厚一點……她當時只能無可奈何地虛張聲勢說:「不必擔心,沒什麼大不了的。這麼棵矮樹,我三兩下就可以爬上去,把那顆羽毛球拿下來,還給你們!」

  於是乎,在那些小眼睛的眈眈注視下,她鼓足勇氣,暫時拋開自己有懼高症,離地一公尺就會想尖叫的毛病,使出吃奶力氣地攀到樹身上,踩著一根不甚牢靠的細枝,慢慢地爬到能構到羽毛球的高度--

  悲劇,就在眨眼間發生。

  承受不住她重量的細枝發出哀鳴,喀地一聲斷裂。她靠著求生的本能,火速地抱住最靠近自己的大樹幹,整個人橫勾懸在上頭。

  就這樣……該要縱身跳下,讓自己摔個狗吃屎?或是該抱著這根樹幹天荒地老直到白頭?曉暘還在猶豫當中。

  「老師,妳等著,我去叫人來救妳!」一名好心的小女孩,大概看穿她進退不得的困境,自告奮勇地說。

  不過,那也是五分鐘前的事了。

  曉暘的雙手逐漸麻痺,早知道今天會有這種悲慘的遭遇,起碼換上母親大人指示的球鞋,而不是好面子地穿這雙矮跟黑皮鞋,感覺它們隨時要棄自己而去……老天爺,要是這回她風曉暘大難不死,下次她保證一定不會再違背母親大人的交代了。

  嗚嗚……不行了,雙手已經沒有知覺了……嗚呼……再見啦,這短短二十三年的青春人生……哀哉……

  「柴老師,就是她!你快點救救她!」

  突地,曉暘睜開重燃希望的大眼,拚命地回頭往下看,只見一名高大男子正仰起脖子看著她。

  看?別光是看啊!快想想辦法!曉暘擠出笑容說:「你、你好。」

  「妳好。」對方竟也老實地回話。

  好?看到我這副模樣,誰也知道我不好啊!曉暘滴下一顆汗珠,微笑地說:「不麻煩的話,能不能請你找個梯子給我,好讓我下去?」

  高大男子思索了一下。「不麻煩。不過妳為什麼不自己下來就好?這高度並不很高,妳放開手跳下來的話,三秒鐘就可以解決了。」

  解決?是要我解決自己的小命是吧?要不是顧忌對方是自己以後的「同事」,不願口出惡言的話,她早就破口大罵了!死要戴著「淑女」面具的她,繼續抽搐著唇微笑道:「我、我不敢,因為我有懼高症。」

  男人無法理解地把眉頭攢緊。「妳有懼高症,卻爬樹?」

  有誰規定懼高症患者不許爬樹的?……好吧,我在強詞奪理。曉暘眨眨眼,氣虛地央求道:「能不能先讓我下去,我們再慢慢談?」

  男人把唇抿緊,攤開雙手。「妳就下來吧。」

  「啊?」那、那雙手是什麼意思?他該不會是要她就這麼……

  「我保證會接住妳,妳就下來吧。」

  保證?你是開保險公司的啊萬一沒接住我,你打算怎麼賠我一條小命?開什麼玩笑,我死也不往下跳!曉暘用一雙瞠大的眼,死命地搖頭。

  「跳下來!」男人頗具威嚴的低沉嗓音號令著。

  鬼才會跳!曉暘撇開頭,裝作沒聽到。

  「堂堂一名成年人,這樣掛在樹上,成何體統?妳快點跳下來,不然等會兒全校師生都會在這兒看妳的笑話了。」蹙眉,男人用訓斥頑童的口吻說。

  笑話就笑話,總比要我摔死來得好!曉暘忘記不過幾分鐘前,她因為麻痺的手撐不住,差一點就自動投降的事了。我是絕對、絕對不會往下跳的!

  「數到三,妳不下來的話,就等著站在校長室門前罰站。」

  曉暘惱紅了臉,忿忿地對下面的人說:「我不是小學生,那種可笑的手段威脅不了我!」

  「妳若是我教的學生,現在已經乖乖跳下來了。連我的學生都沒有妳這麼可笑,明明手都酸得發抖了,還攀著那根笨樹枝不放!快下來,馬上就要到早自習的時間了,我沒有空看妳在上面耍冷!」

  曉暘一咬唇。該死的,這傢伙真不給人面子!雖然他說得不無道理……

  男人揚高眉頭,再次攤開雙手說:「最後機會,妳跳不跳?」

  「你、你……你真的會接住我?」

  忽然,男人咧開唇一笑。曉暘意外地發現他笑起來還挺……不賴的!

  不是長得很英俊,不過五官端正,眉是眉、鼻是鼻,黑眼清澈明亮,豐唇在微笑的時候很有男子氣概……

  一頓,曉暘怒斥自己:都什麼時候了,還有空管這傢伙長什麼德行?

  「我從不食言。」他堅定的口氣,頗有說服力。

  就信他一次吧?

  曉暘戰戰兢兢地嚥下一口氣,做了個深呼吸後,閉上雙眼說:「我、我要跳嘍,你要把我接住喔!」

  「來吧!」

  衝著這一聲,曉暘生平頭一遭把自己的命運交到他人的手上--放開那根救命的樹幹,放任自己的身體往下墜落。

  短暫又似永恆的一秒。

  咚!她緊閉著眼,依然能感覺到強勁衝擊的力道襲來,但並不如自己所想的那麼痛……一雙可靠的臂膀、一具堅硬而不失柔軟的軀體,將她擁住,牢牢的、緊緊的。撲通、撲通的穩定心跳,就在她耳邊響著。

  「瞧,沒妳想像的可怕吧?」

  同樣低沉的聲音,這回溫柔許多地在她耳邊響起。

  曉暘胸臆中滿是感動,抬起泛著淚光的感激小臉,此刻這男人在她眼中有如偉大的天神般,教人景仰、教人愛慕、教人無比的……

  無視她正陶醉於脫離險境的澎湃喜悅,那雙手臂鬆開,男人頂著一張嚴肅且無表情的臭臉,不客氣地說:「現在我可以請問妳,妳是誰,跑到我們校內的樹上吊單槓的理由嗎?」

  登時,曉暘那盈眶的熱淚,全被一道刮過後背的冷風給呼呼吹冷,吹得一乾二淨。

  那雙擦了又擦,光亮得可以當鏡子照的皮鞋,現在滿是泥沙。

  打理得整整齊齊,以髮夾束在腦後的長鬈發,像是被狂風吹過般凌亂不堪。草綠色套裝的裙襬上,沾著青草屑與樹葉,而腿上的絲襪綻線開了個大破洞。這就是風曉暘頭一次和同事面對面時,淒慘無比的模樣。

  原先計劃要神采奕奕,給人良好第一印象的曉暘,有股衝動想「鬼哭神號」一番。

  到底自己做錯了什麼,老天爺要這樣對付她?

  撇開這可怕的外表不說,現在全職員室內的同事,都曉得她一早來所發生的糗事了……

  弄出這麼大的騷動,要隱瞞也是不可能的吧?總之,那個自稱「柴壬虎」、「本校教師」的「救命恩人」,把她帶到保健室後就消失了。

  其實和嚴重受挫的自尊相比,她身上的傷根本不值一提。

  先是保健室女老師一邊強忍著竊笑,一邊替她手、腳上的小擦傷上了藥,還囑咐她下次要「小心點,不要再去爬樹」。

  接著便是她從保健室走回教職員室的一路上,不少在走廊上嬉戲的小朋友,都指指點點地笑著。

  「那個新來的女老師好好笑喔,掛在樹上下不來耶!」

  「我知道,是柴老師救她的,羞羞臉!」

  「那麼矮的樹,我用跳的就可以自己跳下來了!」

  嗚……曉暘握著拳頭,恨不能挖個地洞把自己埋進去算了。竟被小學生當笑話看,唉,往後她還怎麼做人喲!可悲的是自己還無法反駁。對,她真是太笨了,事前為什麼沒想到世界上還有一種好用的攀爬道具,叫做「梯子」?!

  慘的還在後頭。

  當她一腳跨進教職員室時,裡面大大小小二、三十道目光全都朝她投射過來。她脹紅著臉,無比尷尬地走到教務主任面前,迎接她的又是一陣笑。

  「啊哈哈哈……」

  頭頂禿得剩幾根細發的教務主任,上下端詳過曉暘的慘狀後,瞇起小小的眼睛,和藹地說:「現在的年輕人實在精力充沛啊!像我這把年紀,就算一早想來爬樹,也沒那份力氣。真令人羨慕啊!」

  曉暘抽搐著臉頰,自我解嘲地說:「哪裡,能在進入弘桃的第一天,就把自己弄得聲名大噪,我也始料未及。我保證,下次要發洩充沛的精力時,不會再去爬樹當猴子了,請主任放心。」

  「呵呵,幸好人平安無事,這是不幸中的大幸。風老師,早上的意外就把它忘記吧,現在開始妳要好好地展露自己的實力,我期待妳會有好表現。加油!」拍拍曉暘的肩膀,脾氣滿溫和的教務主任,轉頭向著其它教職員介紹她,並指引曉暘到自己的座位上。

  辦公室內並沒有什麼隔間,僅有以高、中、低年級分成三排成列的十張老舊辦公桌。曉暘是接任某一位因生產而離職的女老師職缺,不但接收了她留下的辦公桌,也接下了她手上升上小六的那班學生的導師職務。

  她椅子都還沒坐熱,身旁一名女老師便親切地靠過來說:「風老師,要不要我把備用的絲襪借妳?」

  「謝……謝謝。請問,妳是?」訝異地張大眼睛,曉暘綻開微笑。

  「簡芬芳,很土氣的名字吧?我現在是六三的導師,專科是國語。妳的專科是社會對吧?我們班的社會科以後也是妳上的,請多多指教。」

  「不,我才是,要請妳多多指教。」

  拉開抽屜,取出一雙嶄新未拆封的絲襪,長得很秀氣的女老師邊笑著說:「平常我都會多放個幾雙在這兒。妳之後就會發現教這些活潑過動的小學生有很多意外,會讓妳老是弄破絲襪。」

  原來是隔壁班的班導啊!感激地接下絲襪後,曉暘慶幸自己真是來到了一間好學校,同事們都這麼親切……除了那個叫柴壬虎的傢伙以外。話說回來,怎麼不見那傢伙的人影呢?

  「那個……請問一下,柴……老師的辦公桌,不在這兒嗎?」曉暘張望著。

  簡芬芳笑笑說:「妳說壬虎啊?他今天負責早自習的巡邏工作,現在不在位子上。他就坐我們前面再前面的那個位子,是五二的班導。」

  壬虎?好親熱的叫法。曉暘心想這兒的工作氣氛似乎非常的「家族」?男、女老師都直呼其名咧!不曉得那個高頭大馬的柴老師是教什麼的?該不會是體育吧?

  曉暘想像那傢伙有如魔鬼體育老師一樣,斥令孩子們罰跑操場的模樣,不由得莞爾……還真合適。

  但,當她追問簡芬芳這個問題時,得到的卻是和預想截然不同的答案。

  「數學」?!

  簡芬芳眨眨眼,爽快地回答說:「嗯,他可是大的數學高材生,從應用數理系畢業後,還在一間科技公司工作過一段日子,後來才轉任教職的。」

  唔!輸了!居然聽到自己高攀也攀不上的第一學府名號。本以為體能輸給柴壬虎,好歹自己腦袋還略勝一籌的,想不到……人外有人,那個看似四肢發達的傢伙居然連頭腦也非常發達呢!

  曉暘暗自一吐舌。糟糕!竟犯了最惡劣的毛病--以貌取人。

  好吧,我承認自己很黑心,誰叫那傢伙看光我的糗態,我只是想找一點平衡點呀!……這真是愚蠢,不管那傢伙教體育或數學,老實說都與我無關啦!曉暘氣憤地搖搖頭,決定不再去思考有關柴壬虎的事。

  「啊,我知道了!」簡芬芳低呼著。

  「知道什麼?」曉暘頭一歪。

  「妳會問起柴老師的事,該不會是因為早上被他救了之後,對他一見鍾情吧?」

  雙手合掌,簡芬芳甜笑著說。

  「什麼?!」曉暘雙眼圓睜。

  「英雄救美人,不是非常浪漫的事嗎?呵呵,沒關係的,要是妳想打探任何和壬虎有關的事,都可以問我喔!」

  曉暘頭頂冒出N條黑線。「妳誤會了,簡老師,我一點兒都沒有那個意思。」

  「噯?」

  曉暘無比客氣地微笑著說:「我很感激柴老師救我下來沒錯,不過……對於那種無時無刻都端起老師面孔教訓人,個性一板一眼的人,我恐怕會招架不住。所以,謝謝妳的好心,我想是用不著了。」

  簡芬芳啊地張開嘴。

  以為她沒聽清楚,曉暘索性說得更明白。「柴老師絕對不會是我中意的類型。」

  「那真是個好消息。」突兀地,從曉暘身後傳來冰冷的低沉聲音,說道:「因為對一名會攀在樹上,自己下不來的糊塗女教師,我也敬謝不敏。」

  不……會……吧?

  曉暘戰戰兢兢地回過頭,恰巧望進柴壬虎嚴肅的黑眸中。他揚起一眉,盯著她們說:「以後兩位老師要談論有關我的話題時,大可在我面前說,聽到妳們這樣私下討論實在不是件愉快的事。失陪了。」

  現在曉暘百分之百的肯定,自己和柴壬虎的八字犯衝!

  等等,該不會這傢伙是屬虎的吧?

  母親大人曾說,屬羊與屬虎的人天生不對盤,屬羊的人注定要被屬虎的人吃得死死的,還說什麼羊兒和老虎在一起,注定是「羊入虎口」!

  難道……

  瞪著柴壬虎掉頭離去的背影,曉暘狐疑地抬起一眉。

  「抱歉,好像是我多嘴誤事了。」簡芬芳賠罪地苦笑說:「平常壬虎也不是火氣那麼大的人,對於這種閒話他竟然這麼認真,害我嚇了一跳。其實,我很少看他講話這麼不留餘地的。妳可不要見怪喔!」

  一聳肩,曉暘笑笑,表示自己一點兒也不介意。

  管他是肖虎、肖豬、肖牛或肖狗的,要是把母親大人的「鐵口直斷」一一當真,那自己這只「小羊」還能活到今日嗎?不、不、不,她絕不會讓那種早八百年前就該被唾棄的說法給左右的。

  即使柴壬虎真是屬虎的,她這隻小羊的氣勢也絕不會輸給他的,哼!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9-27 00:03:45

第二章   

  寬敞的教室內,十五張課桌椅被擺放成圓圈狀。坐在中央的曉暘把課本合上,對著一雙雙專注的小眼睛說:「好了,今天的課就上到這邊為止。現在是每天的短劇時間,今天輪到哪一組表演啦?」

  「有!」興奮地舉起胖胖的小手,班上體格最粗壯的男生嚷著:「老師,是我……」

  「很好。邵友強,你們那一組要表演什麼?」

  「等會兒老師看了就知道啦!」

  拉著兩個小朋友,搬了兩張桌椅放在中間,兩名小男生和一名小女生就展開對話了--

  「偶是阿強,全世界的老女人都愛我,我最英俊瀟灑!」揚起胖胖肥肥的小指,劭友強嗲聲嗲氣地一開口,全場的小朋友就哄堂大笑。

  「呸呸呸!你這沒良心的負心漢,我要和你分手啦!」小女生哭哭啼啼地拿著鉛筆充當的麥克風哭訴。

  「分手就分手,反正我可以再找別的女人!」

  「後,就素這樣啦!他一直在外頭花心,一直對我始亂終棄啦!大家評評理,這樣公不公平?」

  「請問一下,阿麗,妳現在是不是很後悔和這種小男人在一起?」

  「偶素不後悔啦,可是他這樣子粉沒良心、粉惡劣。」

  「妳說誰沒良心啊?」

  看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地吵起架來,班上的小朋友們個個都笑得樂不可支,但曉暘可就笑不太出來了。

  「卡!」她舉起一手說:「老師有疑問。」

  停下鬧劇的表演,邵友強笑嘻嘻地說:「什麼疑問啊?」

  「老師記得,我要求每一組去準備一出有關新聞時事的短劇。不管你們是要演搶劫、酒醉肇事或立法院的吵架都可以,可是老師看不出來今天你們這一組的表演,和時事有什麼關係?」

  「老師,妳真落伍!現在最紅的新聞就是他們啊!」邵友強理直氣壯地插著腰說:「我家裡的大人都在看他們吵架耶!從這台轉到另一台,都是他們。我阿爸最喜歡的就是一邊看、一邊跟著罵。」

  唉,曉暘知道小朋友說的並沒有什麼不對,他們只是單純的依照老師的要求,把自己所見、所聞的演出來而已。可是正因為「單純」,從他們角度所呈現的往往是更「赤裸」、「可怕」的真相。

  「好吧,那……看了這則新聞,誰有什麼感想要說嗎?」雖然自己教的是社會,但曉暘覺得它並不代表唸唸過去的歷史事件就好。她希望透過這些日常新聞小短劇,能帶動小朋友發表自己意見的風潮。

  畢竟這些孩子都小六了,很快就要上國中,進入青少年最危險的時期。如果沒有養成用自己腦袋思考的習慣,往後也不知該怎麼去判斷對、錯、好、壞。

  所以曉暘從不主動發表自己的看法,她一定會先讓小朋友們說出自己的想法,以免孩子們察言觀色後,說出大人想聽的話,而不是他們真正的感受。

  「有!」邵友強馬上就跳出來說:「我以後要傚法小鎮,娶年紀大的女人,這樣就可以上很多電視,紅遍全台灣!」

  曉暘苦笑。「有人的想法和邵友強一樣嗎?」

  「我覺得不好。」班長彭嘉玲搖頭說。

  「為什麼不好呢?」

  「因為……會被人家笑老少配啊!」小女孩皺起眉頭說:「還會被人罵瘋子。就算能上電視,我也覺得不好。」

  「可以出名,有什麼不好?」邵友強反駁說。

  「我爸爸賺很多錢,也很出名,可是不會被人罵瘋子,也不會被笑。我要像我爸爸一樣,讀很多書,去美國留學,然後回來就做總經理!」戴著眼鏡的劉國偉,抬起下巴回道。

  「去美國了不起喔,我今年暑假去過日本!」最搞不清楚狀況的陳大平開口。

  「我也去過,我去台南外婆家!」最愛美的黃欣欣也說。

  眼看著小朋友們吵吵鬧鬧地快要鬧翻天了,曉暘馬上出聲說:「好,那今天回家的課外作業,就是每個人去問十個大人。問他們覺得為了出名、上電視,做什麼都可以嗎?可以的理由是什麼?不可以的理由是什麼?然後把調查結果交回來。」

  「老師!找不到十個人問怎麼辦?」

  「我家只有爸爸、媽媽和姊姊三個人耶!還有姊姊大我一歲,算不算大人?」

  小朋友紛紛追問著,曉暘只好把標準放寬,允許他們問隔壁班的小朋友或是其它科的老師,這才終於讓班上的學生們下再七嘴八舌地抗議。這時候下課的鐘聲也響起了,她收拾著課本,準備走出教室。

  「老師、老師!那妳覺得出名好不好?」當下,馬上就有反應快的學生跑來問她這個問題。

  曉暘一眨眼,打個太極拳說:「這個問題,等大家的調查都出來了,才能講。」

  「為什麼?現在講嘛!」學生纏著她直到走廊上。

  「因為老師也要回家想一想啊!」

  「啊,老師好詐……」

  「所以你們不要想偷工減料,快點去找別人問吧!」

  擺脫了學生的纏問,曉暘走回辦公室的路上,和隔鄰的簡芬芳打了個照面。

  「風老師,你們班每次快下課前,都特別熱鬧,到底在討論什麼啊?」她好奇地問道。

  於是曉暘便把自己班上的小活動,以及今天發生的問題一五一十地說給她聽,兩人一路交換意見地走回辦公室。

  「……呵呵,我總算知道,為什麼你們班上的學生,總會跑來問些和國語八竿子打不著的奇怪問題了。原來是這麼一回事啊!風老師,妳可真會給我們其它老師找事做。」

  一吐舌,本著「一皮天下無難事」的嘴上功夫,曉暘笑道:「抱歉、抱歉,誰叫簡老師這麼受我們班上的學生愛戴呢!他們只有妳能依靠啦!我知道美如天仙、心地更是善良無人能比的簡芬芳大美女,一定不會介意幫他們這點小忙的!」

  「嘴真甜,但我可不會上當喔!」

  簡芬芳把課本放在自己桌上,故意裝出生氣的臉說:「除非妳請我吃飯,要不然以後我都不回答那些怪問題了。」

  「唉呀,不要這樣嘛!好姊姊、好芬芬、好……」

  「不行。一頓飯,否則免談。」

  曉暘正想再求情時,頭頂卻被人用書本敲擊了一下。

  「誰啊?」好大的膽子,竟敢偷襲她風曉暘!

  教授自然科學的杜雲喬,唇角揚起,戲謔地笑道:「風老師,請問一下,剛剛我路過貴班,卻被學生捉進教室內盤問一個非常奇怪的問題,我不知道小鎮和麗麗和我的自然科學有什麼關聯?妳能解除小生的疑惑嗎?」

  噗哧一聲,簡芬芳忍俊不禁地笑出來。「看吧,不光是我受害,還有很多老師也是受害者呢!妳看看該要怎麼收拾殘局才好,風老師?」

  「喔,看來似乎頗有內情,說來聽聽。」杜雲喬幸災樂禍地挑挑眉。

  「還不就是……」

  聽著簡芬芳把自己闖的禍轉述給杜雲喬聽,曉暘暗自啜泣,看樣子這一次的破財之災是逃不掉了。

  「哈哈!原來如此,那這一頓絕對不能少。」逮到小辮子而洋洋得意的男人立刻把住曉暘的脖子說:「來來來,今天妳不乖乖請我們吃一頓好料的,我是絕對不會放過妳的。」

  「救命啊……」曉暘掙扎著。

  「妳喊救命也沒用,正義是站在我們這邊的!為什麼我要幫助你們班上的學生做問卷調查呢?」杜雲喬勒得更緊。

  「不要那麼小氣嘛!『開口』之勞不足掛齒,看在我第一個月的薪水都還沒到手的分上,饒了我吧!」曉暘又是求饒、又是耍賴地央求著。

  「呵,那妳就好好反省,居然沒同大家商量,就把我們都拖下水!」一邊搓著曉暘的臉頰,杜雲喬玩上癮地逗著她道:「我非狠狠剝削妳一層羊毛不可!」

  「我要告你虐待小動物,杜雲喬!」

  「去告啊!也不想想是誰先對不起我們的?」

  在他們沒注意到的時候,辦公室內的人都已經好奇地聚集過來,向簡芬芳探聽他們兩人在鬧什麼。結果不久後,全辦公室的人都加入了要求曉暘請吃飯的行列,鬧得不可開交。

  在這當中,只有簡芬芳忽然失去了笑容,悄悄地遠離環繞著曉暘與杜雲喬的圈子,坐在自己的位子上,靜默地看著一手親暱地搭著風曉暘的肩膀,一邊高談闊論地指定著要吃什麼、什麼好料的杜雲喬。

  這時,結束課程回到辦公室的柴壬虎,望著亂糟糟的辦公室,發現了表情有些落寞的簡芬芳,於是走到她身邊說:「他們在吵些什麼?」

  強顏歡笑地抬起頭,簡芬芳搖搖頭說:「再過不久,你就會知道。」

  她說完這句話後,剛好被逼得無路可退的曉暘終於答應要請客,於是辦公室內瞬間響起一陣鼓噪的歡聲。

  「大家聽好了,今天放學後,風老師要請大家去歡唱卡拉OK,凡是聽到的人都有分,沒聽到的就很抱歉啦!」杜雲喬儼然成了曉暘的發言人,高聲宣佈道。

  他瞥見柴壬虎站在一旁,不忘記添道:「壬虎,你也有分,可別落跑,今天我一定要你多唱幾首歌。」

  柴壬虎一聳肩,雖然不知道為什麼風曉暘忽然要請客,但既然有人自願做冤大頭,他也不會客氣就是。

  「柴老師也會去唱歌啊?」曉暘悄聲地問著身旁的杜雲喬。

  杜雲喬一眨眼。「妳等著聽,他可是意外地擁有一副好歌喉喔!尤其是伍佰&China  Blue的歌,更首首是拿手招牌。」

  曉暘心想:令人訝異的不是他的歌喉好或不好,基本上柴壬虎會去唱KTV就讓人大吃一驚了。果然是人不能貌相,海水不能斗量呢!

  「就這麼敲定了,下午六點,在XX路上的○○KTV集合!」



  夜晚的涼風吹得人好舒服,尤其是方才在KTV包廂內,被震耳欲聾的音樂聲、吆喝聲及快要把人壓倒的熱氣所籠罩,現在這徐徐的風與寧靜的夜晚街道,反而成了曉暘最好的紆解去處。

  坐在KTV門外的長椅上,她伸了個大大的懶腰。

  她真沒想到,原來當老師的人都累積了那麼多壓力,才不過在辦公室吆喝一聲,結果擠到KTV來唱免錢歌的老師們,竟陸陸續續來了十二、三個。依她看,要不是今天正逢假日前夕,明天不用上班,否則弘桃小學明日因為醉倒而缺席的老師人數,恐怕會讓j教務主任跳腳不已。

  說得也是,和自己這種剛到校不到兩個禮拜的菜鳥相比,那些教書教了好幾年的老師們平常所累積的壓力,大概是自己的兩、三倍不止吧!

  「啊哈,被我逮到了吧!說什麼要去上廁所,結果卻偷溜到外頭來透氣了,曉暘老師。」

  「杜老師,你終於被裡面的娘子軍釋放了嗎?」

  一手拎著啤酒,舉手投足間有種難以言喻的瀟灑韻味的男人,不請自坐地搶去曉暘身邊的位子,並說:「再不離開,我會唱到喉嚨沙啞,成為泣血杜鵑了!不過現在包廂內的情況,和杜鵑窩也沒什麼兩樣。」

  曉暘哈哈笑著,非常同意他的說法。

  講實在話,進入弘桃沒多久,曉暘便能理解為什麼杜雲喬會成為校內最受歡迎的男老師了。

  不光是那足以媲美明星的外表佔便宜,他渾身上下都找不到什麼討人厭的理由。

  論教學,即使算不上認真,但也不會打混摸魚到叫人看不過去的地步。論人品,除了似乎頗為花心的這點外(剛好坐在他身後的曉暘,曾不只一次聽見他在講電話,對像聽來像是女性,而且還不是同一個人),也從沒什麼尖酸刻薄,或令人討厭的自以為是等等缺點在眾人面前展露過。

  能和學生們一起瘋,又擁有懂得把握住學生的心理,讓他們自然而然聽話的本事,學生們自然喜歡他。

  而,要是被這樣的男人追求,不要說是校內的女老師了,大概有不少女性都會心動吧?

  誰不喜歡幽默、風趣又英俊的伴侶呢?

  「怎麼?這麼認真地盯著我瞧,是想和我來一段辦公室戀情嗎?小心,別太迷戀我,我可不是正人君子喔!」黑眸爍現笑意,不著痕跡的老練調情手腕,實在很高明。

  曉暘嘟起嘴。「為什麼男人只要一有空隙就想鑽呢?」

  「好曖昧的話喔!我可以想歪嗎?」

  曉暘還他一個白眼。

  嘻嘻笑著,杜雲喬呷了口啤酒,接著說:「認真地回答妳的問題。我想也許是雄性的本能在作祟吧!妳知道嗎?在大自然界的生物中,雄、雌體多數是沒有一對一的觀念的。為了留下子嗣,雄性會不斷地和不特定數的雌體交配,藉著重複的高次數,好讓自己的物種在淘汰率高的生物煉中,得以存留下來。妳會發現,凡是逐漸絕種的生物,都是因為不致力於繁衍,或違背這種使命的。」

  一笑,他斜睇曉暘一眼。「所以體內原始本能濃厚的男人們,一看到窈窕淑女,當然會努力地追求啊!而且只要對方肯給機會,不上壘就太失禮了。」

  「把自己的劣性推到大自然身上,還真像是個教自然科學的老師。」曉暘抿笑著說:「我覺得說穿了,男人就是缺乏安全感的動物,以為只要多交幾個女朋友,多給自己準備一點備胎,便能高枕無憂,絕不會落得孤家寡人。」

  「呵呵,好嚴重的歧視喔!現在有不少女孩子也一樣,把交男朋友當成是辦信用卡,老想著要多辦幾張,以免要用卡片時,哪張卡突然被銀行給鎖住了。」杜雲喬一眨眼。「難道風老師辦卡只辦一家,從不分散風險嗎?」

  「會將信用卡和男人相提並論,杜老師應該是個不相信愛情的人吧?」

  「在這種年代,妳還相信永久的、專一的愛情嗎?」

  曉暘覺得這話題似乎不是三言兩語能說得清的,再加上她也不是很在乎杜雲喬是專情或多情,因此決定就此打住。

  他很健談、很風趣,卻也很狐狸……她對於那種有著滑溜觸感的男人,向來是敬謝不敏的。

  「不談這個了,我要回去唱歌,你呢?」曉暘拍拍屁股,從長椅上起身。

  杜雲喬忽地出手拉住她,黑眼勾魂地鎖定她。「這麼膽小?還沒講到真心話,便想逃嗎?」

  這種激將法,曉暘可不會上當。「我便是膽小又如何?和你較量,我的經驗還不夠豐富,不逃難道等著被你吃掉?」

  「也許妳會發現,做獵物也沒什麼不好。」眨個媚眼,他做得挑逗而不低俗。

  一瞬間,曉暘還是克制不住地紅了臉。她真佩服世界上竟有人能把費洛蒙控制得如此收放自如。幸虧她沒喝多少酒,還不至於被他給弄亂心緒。理智告訴她:是撤退的時候嘍!

  硬是把手抽回來,曉暘笑笑。「我媽媽曾經警告過我,今年要小心爛桃花,所以我打算潔身自愛一年,等明年你若還有興趣,再問我這句話,我會考慮一下。」

  「搬出母親大人的名號,看樣子我不放棄也不行了。」也跟著起身的杜雲喬不愧是情場聖手,懂得何時進、何時退。他表現風度地一彎腰,做出「請」的動作說:「那就讓我們繼續回去加入杜鵑窩的行列吧?」

  他裝模作樣的表情,軟曉暘不自覺地笑出聲。她還是無法討厭這個有點狡猾、又不是太狡猾的男人。兩人才往KTV回走沒幾步,便發現了簡芬芳的身影。她靜靜地站在KTV的玻璃門後,可能已經等了好一會兒了。

  「杜……老師。」

  迅速地瞥視過曉暘一眼,簡芬芳低垂下頭,看著地板說道:「那個……我想和你談談……不知道方不方便?」

  曉暘敏銳地察知自己成了礙眼的「燈泡」,馬上開口說:「那我就先回包廂去了,不打擾。」

  快步走離的她,隱約聽到身後的杜雲喬徵詢著簡芬芳的意見,兩人似乎決定離開KTV到外頭去談。

  那兩個人該不會是一對吧?通常在學校這種較為封閉的職場中,談校內的戀愛,比例好像比外頭要高呢!如果他們真是一對,那往後自己可得和杜雲喬保持一點距離才行,否則萬一讓簡芬芳誤會就糟了。

  唉,怎麼事情好像一下子就從單純變得複雜了呢?曉暘希望這不是什麼「暴風雨前的寧靜」才好。



  一回到包廂內,曉暘意外地發現全場安靜了許多,理由無他--柴壬虎手持麥克風正在高歌伍佰的名曲「挪威的森林」,從音箱中播放出來的配樂與歌聲,已經可以和真正的歌手一較高下了。

  悄悄地越過幾名陶醉於歌聲中的老師,曉暘隨便找了個沙發上的空位就坐下。她真沒想到原來嚴肅的柴壬虎還有這種絕技,原本還對杜雲喬的話半信半疑,現在她可是真的要佩服得五體投地了。

  低沈得恰到好處,沙啞中帶著豐沛情感的歌聲,一點兒都不像他的外表那樣食古不化,反而……溫暖得讓人想從心中發出感動的歎息。

  為什麼那麼一板一眼的人唱起歌來卻這麼動聽啊?曉暘不覺地在心中抱怨著,總覺得被柴壬虎給要了(雖然自己根本沒被人家放在眼中)。

  「奇怪了,簡老師跑去哪裡啦?」

  右手邊一名資深的女老師小聲地和另一位女老師對話。

  「不曉得耶,剛剛就沒看到她的人影,是不是去洗手間了?」

  「奇怪,男友在唱歌,怎麼挑這時候去廁所?」

  男友?曉暘瞪大眼睛,衝動地開口。「誰是誰的男友?」

  「風老師不知道嗎?啊,說得也是,因為最近比較少看到他們一起出去。就是簡老師和柴老師啊,他們有時候下班會一起去看電影、吃飯什麼的,應該是在交往吧?他們兩人是沒正式公開過這件事,可是私底下大家都這麼想啊!」

  那……可就很奇怪了。曉暘雖沒多嘴到說出簡芬芳剛和杜雲喬離開的事,但仍然在心中畫上了大大的問號。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三角關係」?

  「說不定人家吵架了,最近才會各走各的?」

  資深女老師聳聳肩,對同事的話不表贊同或反對。「年輕人就是這樣,分分合合的,沒結婚前就要定下來,好像會要他們的命似的,和我們那個時代的人比起來,現在的人真是輕浮多了。」

  間接被人這樣指責,曉暘覺得很不公平。其實哪有什麼年代的鴻溝,不管是什麼年代都有輕浮的人與穩重的人吧?可是又不好當場反駁,只好捧起果汁,裝作沒聽到。

  兩個老師又閒聊了一些八卦後,忽然轉頭問著曉暘說:「妳呢?風老師。要是我們校內兩大單身漢讓妳挑,妳會挑誰?」

  曉暘一愣。「抱歉,我沒聽清楚耶!」

  「就是柴老師和杜老師啊!要是他們同時要和妳交往,妳會和哪一個交往?年輕人的眼中,應該還是會挑像杜老師那樣引人注目的人吧?」

  那可不見得!曉暘笑了笑。「我不知道耶,兩邊都不錯啊!可惜他們不會看上我的啦!」

  「啊呀,妳怎麼對自己這麼沒自信啊!風老師。妳眼是眼、鼻是鼻,即使不像簡老師皮膚那麼白,可是也很有魅力啊!至少眼睛漂亮、鼻子也挺,身材又高挑,不錯了啦!」

  「謝謝。」

  暗自吐個舌,曉暘絕非抉乏自信的人,只是頗有自知之明。姑且別說「見人就追」的杜雲喬,但她有把握柴壬虎是絕不會看上自己的。因為自己給他留了個那麼糟糕的第一印象,要改變那種人的觀點,想必難如愚公移山。

  說著說著,兩位女老師又回到原先的話題說:「總之,現在的人就是太注重外表了。我覺得柴老師長得沒有杜老師俊俏,可是很有男子氣概啊!」

  「問題是他太沉悶了吧?要日夜相處在一起,選一個比較風趣的人不是愉快多了?」另一個女老師道。

  「男人重要的是『肩膀』,要承擔得起一個家的重擔。杜老師在這一點就及不上人家柴老師。上一次不是發生學生在外頭偷竊被捉到警察局去的事嗎?那回的事是柴老師去警察局解決的,而那學生可是杜老師班上的呢!」資深女老師說。

  「啊,經妳這麼說,我想起來了……教務主任打電話給杜老師,要他回學校一趟,結果被杜老師拒絕了是吧?好像說什麼他不方便。結果旁邊的柴老師聽到,馬上就陪教務主任一起過去了。」

  「對對!就是那件事。我看根本是杜老師嫌麻煩,所以才找借口不去的。事後他雖然也有把學生叫過來溝通,可是卻絕口不提人家柴老師幫的大忙,也沒跟教務主任解釋『不方便』的理由。好心幫忙,對方卻連聲謝都沒說,我要是柴老師,下次別人班上學生的事就絕對不再管了。何必呢?反正人家也不感激你。」

  「王老師,妳這麼說對杜老師也不太厚道。也許他只是忘記了,或者也可能他根本不知道是柴老師幫他去處理的而已。柴老師固然很認真,但是杜老師也沒有少做一份工作嘛!」

  資深女老師哼了一聲,說:「我就是看不慣一些年輕老師那種自我本位主義的作風!」

  曉暘悶不吭聲地喝著果汁。介入這兩個老師的討論就太愚蠢了,自己的立場是菜鳥老師,還是安分點,什麼話都別說的好。

  不過豎起耳朵聽,也能有所收穫就是……

  想不到柴壬虎還有頗為令人意外的「古道熱腸」心。好吧,事情都過去兩個禮拜,曉暘決定不再那麼「討厭」柴壬虎了,即使他有不通情理的一面,其實也不是什麼大罪過。

  至少有一點是曉暘必須向他學習的:對學生的「熱心」,自己還遠不及他。

  既然不做敵人,那做做朋友總無妨吧?

  這時一曲方歇的柴壬虎剛好放下麥克風,曉暘看見他朝自己走來,嚇了一跳,後來發現原來是沙發上的空位都被佔去,就剩她左邊有一個位子。

  她稍稍挪開屁股,而他也不客氣地坐在她身旁。

  尷尬的氣氛默默地蔓延。

  「呃……你的歌唱得很好聽。」曉暘決定付諸行動,主動伸出友誼的手。

  柴壬虎的濃眉輕輕往上一抬,掩飾不住意外。「謝謝。」

  見他又閉上尊口,曉暘絞盡腦汁,想著下一個話題。

  「你要不要喝點……」

  「妳要不要喝……」

  兩人同時開口,講同一句話,這種莫名其妙的默契,讓兩人都呆愣住,並同時笑了開來。

  曉暘把菜單放在他面前說:「不必客氣,儘管點吧!反正是我請客的。」

  笑起來表情下再那麼嚴肅的男人,放鬆唇角地說:「我沒那麼渴,不過既然是妳請的,那我就不客氣地再要一瓶啤酒好了。」

  「哇,你當真啊?!」曉暘瞪大眼。

  「我是個不開玩笑的人,風老師。」放下菜單,柴壬虎挑起新話題說:「還有件事我想找妳商量。」

  噢,這「友誼」還真是進展神速呢!曉暘以為他會講「客氣』,沒料到這麼快就有「商量」找上門了。總不能在此刻才吝嗇起來吧?

  「你說。」

  「我覺得妳那個新聞演劇的教學點子很特別,可以借我移花接木到數學教學上嗎?」

  一開口,談的竟是這麼認真的話題。曉暘笑了。「願聞其詳,你想怎麼應用到數學課上?我很好奇。」

  原以為不怎麼健談的柴壬虎,滔滔不絕地把腦中的想法與曉暘分享,不僅是把曉暘的點子給融人到教學中,還改善了一些曉暘沒注意到的缺點,並且創新為一套有趣的課程。

  曉暘起初只是抱著聽聽而已的想法,結果不知不覺也津津有味地點著頭,和他一起討論、爭辯了起來。兩人聊得起勁,竟沒發現包廂中的人一一道別離去,到最後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啊?大家都走啦?」抬起頭,曉暘看一下腕表。「哇!已經十二點半啦?那不就得叫小黃才能回去了?」

  「我有開車,順便送妳回家好了。」柴壬虎站起身。

  匆匆拿起帳單,準備去結帳的曉暘說:「方便嗎?如果不順路,真的不必麻煩。」

  「跟我來就是。」

  思索一下,曉暘決定相信柴壬虎的為人,就搭個便車吧!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9-27 00:04:07

第三章   

  「那我就不客氣地接受你的好意,讓你送我一程嘍!」風曉暘愉快地綻開笑顏,捉著帳單說:「請先等等,我現在先去買單,我們在大門那邊見。」

  柴壬虎點頭,看她甩動著鬈翹的波浪長髮,高挑的身形像只矯健的羚羊般,拎著大背包離開包廂。

  這時他終於可以卸下面具,疲憊地歎口氣。

  結束了。

  孤獨地仰頭靠在沙發椅背上,盯著天花板,燒烙在視網膜上的一幕,仍是那般清晰……

  我是不是做錯了呢?

  假使在簡芬芳走出包廂的那一刻,當機立斷地追出去,是否就能挽留住她?

  女人會期望男人怎麼做?

  是在這關頭態度夠強硬的男人,抑或是懂得進退的傢伙?

  強硬和糾纏不休在她們眼中是不同的嗎?

  或者兩者並無分別,都是不受歡迎的?

  我真的不懂,該怎麼做才對。

  不,他自嘲地揚起唇角。

  現在再去想這些事也沒有用了。他沒有採取任何行動是事實,錯過最後的機會也是事實,看樣子自己不得不承認,一切已經結束了。

  從簡芬芳今日始終落落寡歡的一個人坐在角落,她黑黝的雙眼總是不停地追逐著某人的身影,到那人離開包廂,而她隨即也跟著走出那扇門的始末。這些,他都看得清清楚楚,也在心中做出了結論--

  終究,自己還是輸給杜雲喬了。

  我真是愚蠢,竟到今天才發現原來她真正喜歡的人是杜雲喬,

  無可抵賴的一幕幕,都不容許他再繼續自欺欺人。

  以前或多或少,他都曾嗅到簡芬芳的心中似乎另有他人。在他們獨處時,她偶爾會神遊太虛,不知在想些什麼。那種神情絕不像是在考慮什麼人生大事,反而像是懷春少女般的夢幻表情,想著並不存在的白馬王子。

  我還故意忽略那些事,勉強說服自己她只是有發呆的傾向,而不去深究她心中在想什麼。

  拖延著不去面對,問題也不曾消失,如今牌面已經掀開,謎底已經揭曉。

  樑上小丑是我,而茱麗葉已經找到了她的羅密歐。

  如果這就是簡芬芳的抉擇,那麼……站在好同事的立場,自己該要祝福他們兩人,希望他們一切順利。

  只是對一個剛剛發現自己失戀了的男人來說,要馬上振作精神表現出風度,實在不是件容易的事。

  裝作什麼也不知道、裝作什麼也沒看到、裝作自己未受打擊,搜集著破碎一地的自尊碎片,唱著一曲又一曲的情歌,喝著一杯杯苦澀的啤酒,躲在若無其事的面具後,他選擇以逃避現實的方式舔舐傷口。

  一天就好。

  縱容自己的懦弱,忘記自己曾看到的「事實」,就當這一切未曾「發生」,等到下週一去上班時,他會做好心理準備,去面對「現實」。

  煩悶地搔搔頭,壬虎離開包廂往大門走去。只要把那位新來的女老師送回家,他就可以回到自己的家中,徹底地沉浸在沮喪與失意當中,拿自己的沒出息當下酒菜,好好的醉一場。

  KTV的大廳,喧鬧地擠著一群群排隊等著進去狂歡歌唱的人。

  渴望一點寧靜的壬虎,遠離人群走到門外,邊看著熙來攘往的街道,邊等著風曉暘從裡面出來。忽然,有人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柴經理,果然是你!」

  過去在科技公司上班的女助理,興奮地拉著他。「你怎麼會在這兒?」

  扯扯唇角,壬虎淡淡地回道:「我和同事來唱歌。」

  「好巧喔!今天我陪張經理來招待客戶,沒想到會遇到你。柴經理現在在哪兒高就?聽說你已經不在業界了?」打扮入時的女助理,隔著鏡片的眼睛,難掩一絲好奇地探問著。

  壬虎點點頭,不多作解釋地說:「妳也不必再喊我經理,我早就不是妳的上司了。」

  「啊,說得也是!真是積習難改。」女助理尷尬一笑。

  「喲喲,這不是柴前經理嗎?」隔沒幾步路外,穿著昂貴西裝、打著領帶的油頭男子高聲招呼道:「真是好久不見啊!打從你離開我們嘉技後,也沒回來公司看我們。大家都很關心你的現況呢!怎麼樣,是不是找到更發財的公司啦?來來來,既然在這兒遇到就和我們喝一杯吧!」

  「張經理,」黑眸瞇了瞇,壬虎換上更冰冷疏遠的面孔,微一點頭說:「謝謝你的邀請,不過我正在等人,就不打擾了。」

  「哎,幹麼這麼客氣!」

  將女助理擠開的油頭男子,滿面紅光的臉湊過來,一邊搭上壬虎的肩膀說:「以前我們還是一起打拚的好夥伴,不是嗎?哈哈哈,真可惜你離開公司得早,要不然今天一定輪不到我坐這經理的位置。」

  「張經理,你喝醉了。柴經……柴先生他既然和人還有約,我們就不要強人所難,進去唱歌吧?」女助理試圖把男子帶開。

  「少囉唆!」

  男人奮力一推,把她推到一邊去。這般粗暴的舉止,讓壬虎皺起眉頭。

  而不諳察言觀色的男人,卻繼續把著柴壬虎的肩膀說:「喂!柴壬虎,我聽說你離開後,跑去做什麼小學老師,不會是真的吧?拜託,那種小廟容得了你這種大佛嗎?以前捧著金飯碗的你,真的吃得下那種又臭又硬的公家飯啊?依我看你是故作高姿態吧?」

  「張經理,你不要這樣,柴先生會很困擾的。」女助理連忙再上前勸阻,這次總算成功地把男人拉離壬虎身邊。

  「現在妳的上司是我,不是那傢伙!搞清楚!」男人凶巴巴地怒罵完助理後,還不死心地指著壬虎的鼻子說:「我再告訴你,柴壬虎,像你這種死硬腦子的人,走到哪裡都行不通的!別以為上頭的人會花大把鈔票再把你請回去,那是不可能的!哈哈,我這次拉到康海做我的後台,我會讓上頭的人看看,就算沒有你,我一樣可以讓公司賺大錢!哈哈哈!」

  「經理,你不要再說了啦……」女助理對壬虎送上歉意十足的眼神,扯著醜態畢露的男人的衣袖說:「我們進去了,張經理,讓客戶等太久不好。」

  這回女助理好下容易總算讓油頭男子聽進勸告,把上司送進KTV大門內,深深地朝壬虎一鞠躬後,消失在大廳的彼端。

  「柴老師,剛剛那是怎麼回事啊?」與女助理擦身而過,風曉暘巧合地看到最後一幕說:「是你認識的人嗎?」

  壬虎有意地忽略這句問話。「我們可以走了嗎?風老師。」

  也不等她點頭,壬虎率先往停車場走去。所謂屋漏偏逢連夜雨,對他而言,這真是最糟糕的一夜。



  雖然曉暘一直告訴自己,不必太雞婆,反正柴壬虎心情不爽或是有心事,都不干自己屁事。可是……曉暘從後視鏡悄悄地看著他陰鬱的側臉,總覺得無法不管,尤其是她很在意先前在KTV大門口處發生的爭執。

  曉暘不是不懂,每個人都有不想對他人說的心事,強硬介入他人的心情,從他人的角度來看,無非是「多此一舉」的大麻煩。

  但……再次瞥了身旁繃著臉的男人一眼,曉暘決心冒險一下。「當我多嘴好了,柴老師,你不想說可以不回答。剛剛的人是你以前的同事吧?那個油頭的傢伙好像在指責你什麼,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車內靜悄無聲。

  曉暘一吐舌。「好吧,我只是在想,你可能需要一個訴苦的對象,我很願意當垃圾桶,不過看來你並不需要。我閉嘴就是。」

  唉,早知道就別搭這便車了,氣氛真低迷。曉暘從來就不是擅長處理這種「僵硬」氣氛的人。她有點後悔剛剛草率地開口,現在人家搞不好把她當成「好管閒事」的八婆了啦!

  曉暘不由得祈禱車子開快點,快點回家就能擺脫這種尷尬。

  車子在市區中行走了一陣子後,開上高速公路。窗外繽紛的夜景與窗內死寂的氣氛形成強烈的對比。明明都過午夜了,台北卻燈火璀璨得像座不夜城。曉暘正專心地數著人造星光的數目時,一旁始終靜默的男人卻開口了。

  柴壬虎低沉而平穩的說道:「妳是從小就立志要做老師的嗎?風老師。」

  咦?曉暘吃驚地眨眨眼,搖了搖頭。「不,我只是喜歡史地而已。會做老師,是因為沒有其它更好的選擇。」

  「即使是誤打誤撞,」男人揚起唇角,卻不帶笑意。「我倒覺得妳挺適合做老師的。活潑外向,很快就能和學生們打成一片。」

  「哈哈,那是因為我從高中就開始打工當家教,所以應付小鬼頭早就已經習慣了。我也是被磨了好一陣子才抓到訣竅的,總之千萬別讓孩子爬上自己的頭頂,也不要妄想討好他們,反而容易讓他們聽自己的話。」掛在心頭上的重石登時減輕,曉暘愉快地回道。

  點點頭,柴壬虎注視著前方的車況,淡淡地說:「我在做老師之前,曾經在一間高科技公司工作過。剛剛的那些人,是我以前的同事。」

  看樣子重點來了。曉暘閉上嘴,安靜地聽著。

  「基本上,我的工作是偏向研發的,不過埋頭做研究在潮流轉變快速的業界,是很容易被打入冷門的。稍一不注意,花費上億經費所開發出來的產品,就會變成市場上的毒瘤,業務賣不動、老闆頻跳腳,最後壓力又轉回研發小組的身上。就某種層面來看,它也是風險高的投機產業。」

  雖然聽得有點懵懵懂懂,但曉暘還是努力去理解他所描繪的情景。

  「為了獲得最新信息,在同業間就得保持靈通的消息管道,要有靈通的消息就得增廣自己的交友圈子,不斷地建立人脈。白天研究,夜晚社交,回家倒頭睡四、五個鐘頭,隔天爬起來又重複著同樣的循環。逐漸的,我發現自己做研究的時間越來越少,而周旋在人心之間謀略的時間卻越來越長,我甚至不認識那個在鏡子裡總是一臉厭煩的人是誰。」

  輕搖頭,他露出一絲苦笑地說:「後來我索性辭去那份工作。有人罵我是科技界的逃兵,我也無所謂。不斷追逐開創最新的科技,在他們的眼中是偉大的使命,可是我竟拋棄這種使命,自然讓一部分的人看不過去,好比方纔的張經理。」

  「多奇怪啊,每個人本來就有權利決定自己要以什麼方式生活啊!竟因為這樣的理由而找你麻煩,那個張經理也太莫名其妙了!」曉暘覺得很不可思議,怎麼會有人因此而定柴壬虎有罪?

  「當老師又有什麼不對?」把手交叉在胸前,曉暘忿忿下平地說:「要培養下一代可是個吃力的工作,誰規定非得當科技菁英才是神聖的工作啊?」

  唇角噙著一抹神秘的笑,他忽然瞅了她一眼。

  「幹麼?我說錯什麼了嗎?」

  壬虎搖搖頭,表示沒什麼。接著把目光放回路況上,說:「那時我在公司有個論及婚嫁的女友,她一聽到我辭職,馬上就和我分手了。」

  曉暘蹙起雙眉。「你不會因為這樣,就覺得天下的女人都像她一樣的短視吧?」

  壬虎否認這一點,讓她放下心,繼而說:「對她而言,她願意嫁的是在科技公司當研發經理的我。一旦我不再屬於那間公司,我們的婚約告吹也是理所當然的。她還認為是我欺騙了她呢!」

  曉暘張大嘴,第一次對素昧平生的女人產生反感。「那麼她絕不是真心愛你的,和這種女人分手很正確。」

  「……但我並不意外她會有這種決定。」柴壬虎回憶地說:「一開始我和她會交往,便是因為她的精明幹練吸引了我。我知道以她的個性不可能接受像是小學老師這樣沒有野心的職業,更何況是還沒和她商量便辭去工作,也許錯是在我。」

  這下子曉暘也無話可說了。

  這傢伙何必這麼老實呢?即使女朋友無法接受他的工作,可難道連愛情也要一併抹殺嗎?何況他們還曾論及婚嫁耶!曉暘承認自己在這方面還是有點小古板。不是說嫁雞非得隨雞,只是愛情與麵包之間的平衡點若算得太精明,真的很難叫人相信他們之間有愛。

  「對,你是有錯。不過錯不是在於你換了工作,而是在於你根本不愛她吧?」忍不住衝口而出。

  柴壬虎頗戚意外地瞥她一眼。

  管不住嘴,乾脆一口氣說個痛快,曉暘不客氣地說:「為什麼她提分手時,你就接受了呢?換了工作又如何,重要的是,你依然是你,沒有變啊!她要嫁的是愛她的男人,可不是這個男人的工作啊!你有讓她知道為什麼你要換工作嗎?你有和她好好溝通嗎?你有為了挽回這份情感而做過任何努力嗎?」

  一頓,從他默默不語的表情,曉暘已經知道答案了。

  「人和人之間隔著兩層肚皮,你什麼都不說,她又怎麼瞭解你?你不去努力,馬上就放棄,那就不叫愛情了!」氣憤地把話說完後,曉暘不再開口。

  我何必這麼激動啊?這又不是我和他的問題。

  當車內重歸寧靜後,曉暘定不下心,浮躁地想著。

  這一點兒都不像我!為了別人的愛情這般忿忿不平,而且選定一段已經結束的愛情!我到底是怎麼了?

  看著車子開下交流道,再過不久就要到家了,可是曉暘卻擺脫不掉悶在胸口翻滾不已的那一口氣。

  加上下曉得自己在「氣」什麼,這種毫無眉目、沒來由的陌生情緒,讓她更加沮喪。

  柴壬虎把車子停靠在曉暘家巷子口的時候,曉暘還在努力釐清自己腦海中的一團混亂。

  「謝謝你今天送我回來,禮拜一見。」曉暘倉促地說完這句話後,不想和他視線交會地避轉開小腦袋,動手打開車門。

  「風老師--」在她身後,他喊住了她。

  「還有什麼事嗎?」低垂著視線,曉暘不自然地背對著他問。

  「我也謝謝妳。今天在車上的一席話,讓我獲益良多。妳……很多想法對我來說都滿有趣的,希望以後在學校也多多指教。還有,我為上次……妳大概不記得了吧?就是我指責妳是糊塗女老師的言詞,向妳道歉。」

  曉暘聞言,衝動地回頭。「沒關係啦,反正我也有不好。」

  他黑眸微瞇,溫柔地笑了。這是他們認識兩個禮拜以來第二次的笑容,這一笑,驅趕掉他端正臉孔上的嚴肅線條,也吹散了曉暘胸口中混沌的焦躁情緒。她傻愣愣地盯著他豐厚的唇,意識到男人在不知不覺中散發的性感氣息,然後一股微熱從耳根蔓延開來。

  「再見。」他說。

  車門在曉暘的面前關閉,而她站在空蕩的巷口,看著閃著紅色尾燈的車逐漸遠離,一個人摸著紅透的臉頰發呆。

  要命,我好像知道自己土氣的理由了。

  她有預感,母親所說的什麼桃花,正在這涼涼的夜色中偷偷地萌芽。



  「媽,我問妳,妳以前曾說過肖羊兒的天敵是老虎,這是真的嗎?」

  咚地,風母摔落了手上要盛飯的碗,憂心忡忡地回過頭說:「曉暘,妳是不是發燒了啊?」

  「我人好好的,妳咒我生病做什麼?」

  「不是生病,那妳怎麼會主動問我算命的事呢?」眼一紅、鼻一酸,握著飯杓,風母無語問蒼天地抬起頭,對著上頭的某神明說:「苦守寒窯十八年,王寶釧的心情我今天終於知道了。唉,我那食古不化、堅持不肯相信我的女兒,竟也會有相信我的一天,感謝您,上蒼!」

  「媽,飯快涼了。」

  「老婆,妳的鐵口直斷,我一直很相信的。這樣還不夠嗎?」

  風母扁扁嘴,給老公一個撒嬌的眼神。「女兒好不容易對我有信心,你先一邊涼快去。讓我好好地盤查一下,為什麼曉暘會問起這個?」

  曉暘翻翻白眼,早習慣了父母的雙簧,她動筷挾起一隻雞腿,說:「不要那麼小題大作,我幾時說過我不信妳來著?說盤查,好像我攜帶毒品或槍械似的。」

  風母揮揮手,認真地坐到女兒面前,一雙眼直盯著她的臉。「妳別想轉移焦點,曉暘,說!為什麼妳會突然問這個?是不是有好對象了?對方是誰?先把他的八字給我,讓媽測測,萬一是爛桃花,可千萬別沾上。」

  「八字?我還九字呢!沒有、沒有,沒有妳說的對象啦!」曉暘就怕母親大驚小怪,這不可好,掀起母親的好奇心之後,永無止盡的煩惱也跟著來了。

  「不要想騙我,我看一眼就曉得了,從妳的面相來看……妳的唇角多了一道紋路,這是戀愛的紋路,妳是不是在談戀愛了?」

  曉暘皺皺眉。「媽,妳幾時又變成會看面相的?」

  「雜學多聞是妳老媽的優點,妳不知道嗎?」啪地拍拍曉暘的臉頰。「談戀愛對女人來說是很重要沒錯,可是更重要的,是要談一場美美的戀愛,這樣才能讓妳的氣色紅潤、目光水澤生輝、唇朱而……」

  「照妳這麼說,每個發燒的人都在談美美的戀愛了,媽。」曉暘咧嘴一笑。「妳根本是在形容發燒的症狀嘛!」

  「戀愛和發燒本來就差不多。」風母一聳肩,接著搖頭說:「好了,別再給我繞圈子了,以為我會忘記是嗎?」

  「我說沒有,妳又不相信,我有什麼辦法?」匆匆地把飯扒進口中,曉暘拎起包包說:「週一的學校向來是最混亂而忙碌的,我沒空再和妳聊下去了,我走啦!」

  「曉暘!」

  不顧母親在身後追喊,一溜煙地,她跑得比羊兒還快。

  「孩子的爹,你說咱們家的小羊兒會不會被什麼壞男人給騙了?」一手拄著下巴,風母歎息地問。

  「孩子的媽,妳就別操孩子們的心了。一人一條命,妳自己不是也常說,富貴人自有富貴命嗎?曉暘那孩子別的不說,運氣最好,一定可以遇上貴人的。」深懂御妻術的風父,將老婆拉到懷中說:「妳來幫我看看,今天要打什麼顏色的領帶好。」

  「我沒空!」風母無情地把老公丟在一旁說:「等我幫曉暘安好保身符咒後,還得去替她燒香拜神,你今天就自己看著辦吧!」

  風父長歎一口氣。

  看樣子,她是非插手管女兒的婚姻大事不可了。曉暘,不是父親不幫妳,妳就自求多福吧!



  從早自習開始就忙得像顆陀螺在打轉,收作業、改作業、發作業,朝會、周會,以及下班後的導師會議,所有的事情好像都聚集在同一天內要處理完,連輕鬆地吃頓飯的時間都沒有。

  曉暘好不容易抽空能坐在自己位子上時,一名資深女老師就湊到她身旁說:「風老師,大八卦,妳要不要聽?」

  「是哪個藝人要結婚還是要跳樓了?」把便當盒蓋打開,她笑笑地說。

  「都、不、是!是咱們校內的大新聞……還是該說大醜聞?」左右瞧了一下,確定沒有「不該在場的人」之後,女老師拉了張椅子,坐在她身旁說:「今天早上,妳知道簡芬芳老師和哪個老師雙雙對對地出現嗎?」

  曉暘腦海中響起不妙的鈴聲,但仍強自鎮定地搖頭。「她和誰一起出現,很重要嗎?」

  「是杜雲喬老師!」彷彿在說什麼天大的醜聞似的,女老師昨舌道:「人家可親熱得很呢!也不管這兒是教室,牽著手就走進來了。不少人都看到了,她是搭杜老師的車子來的。還記得上禮拜五去唱歌的時候,那兩個人不是最早消失嗎?我們在想,說不定那天晚上人家就『好事』、『成雙』了。」

  「你們會不會太多心了?她也有可能是順路坐杜老師的車來上班而已。」曉暘無奈地笑笑。

  「就算是這樣……啊,不過新聞還不是到此結束。剛剛呀……」女老師再次作賊心虛地看了下四周,然後小聲地說:「我看到柴老師主動把簡老師叫到校園去,我看事情可複雜了。」

  一瞬間,曉暘覺得本來飢腸轆轆的肚子,一點兒都不餓了。

  「簡老師也真是的,都是校內同事,要變心也不要找窩邊草嘛!這下子要是讓柴老師和杜老師因為爭風吃醋而吵起來,肯定會鬧得不像話的。我個人是同情柴老師啦,他那麼認真的人,竟然被簡老師腳踏兩條船,一定會大受打擊的。簡老師就是年輕,禁不起誘惑,不管杜老師再怎麼帥,論可靠怎麼及得上柴老師呢?真是沒大腦!」

  「王老師,抱歉,我忽然想起來還有作業放在教室。恕我失陪!」霍地起身,再不離開,曉暘怕自己會當場叫王老師閉嘴!

  姑且不論誰是誰非,但在他人背後道長論短,曉暘實在無法苟同。無視王老師l臉錯愕,曉暘衝動地走到教師室外,也不知該往哪個方向走。算了,隨便去逛逛也好。

  柴壬虎……柴老師……曉暘歎了口氣,要是剛剛的八卦是真的,那他找簡老師去校園談話,大概會是另一種修羅場吧?

  曉暘想起他在談前任女友時,那種「往事已成雲煙過、是非對錯本無由」的口吻,也知道他不會像王老師說的那樣,給簡芬芳什麼難堪才對。八成,以他的個性,還會祝福對方呢!

  人老實就是吃虧!

  哪怕明明是對方的不好,還會認分地檢討起自己來。

  希望實情並非像八卦的內容一樣……問題是哪裡不一樣?

  我是希望簡芬芳和杜雲喬交往的事是誤會一場?或者我定希望大家所說的簡芬芳和柴壬虎正在交往,其實並不是真的?

  不。曉暘咬著唇,她知道自己並不是以同事的立場在看這件事,她心中其實在乎的只是「某人」會不會受到傷害而已。

  ……我再否認好像也沒用了,我在乎他,我在乎柴壬虎這個人!

  打從他在樹下接住自己的時候,她就已經非常非常罕見地將他放在心中的某一處了。從曖昧不清的假裝討厭,到後來清晰可見的耿耿於懷。從來,她不曾這麼在意過一個人,甚至是大學時代交往過的男友,也不曾讓她有牽腸掛肚的感覺。

  「啊……」

  不知不覺地,她居然走到校舍後方的小花園,映入眼簾的剛好是在幾公尺外的樹下,正在交談中的柴壬虎與簡芬芳。

  從這邊看過去,看不到他的表情。但簡芬芳正仰頭對他露出燦爛的微笑,接著又開口說了一些話,然後她伸出手,而他也一樣地展開雙臂--在曉暘的注視下,他們兩人宛如電影片中的情侶般,相互擁抱。

  一掉頭,曉暘急忙離去。

  一步、兩步,她急促的腳步轉換為小跑步,在眼眶中蓄滿淚水之前,她倉皇地落荒而逃。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9-27 00:04:25

第四章   

  「我喜歡妳。」

  站在校園內那棵五、六十年樹齡的老椿樹下,壬虎看著身前的簡芬芳,真摯地做出生平第一次的告白。就連以前論及婚嫁的女友,他也不曾這般正式地把自己的「情感」告訴過對方。過去他總以為一切順其自然,言語無法傳達的情感,對方自然會由他的態度中感受到。

  然而,風曉暘的一席話卻驚醒他這個夢中人。

  當她盤問自己,為什麼不去爭取最後溝通的機會時,他竟沒有辦法回答。

  是愛得不夠?是愛得不深?或是自己總在情感上做逃兵,不敢去面對最後的現實?如果真的喜歡對方,那麼為了挽回情感做最起碼的努力,到最後真的沒有辦法挽回的話,雙方也能了無遺憾地早早把它給完結,也算是對得起自己所付出的一段情了。

  因此,當他看到簡芬芳聽到自己的告白後,露出吃驚又為難的表情時,他微笑了。「妳無須為此感到困擾,簡老師。」

  她抬起頭,歪了歪頭,不解地看著他。

  「不管妳決定要接受或拒絕,只要那是妳最誠實的心情,我都會接受妳的回答。」不希望自己的情感對別人而言是負擔,也不希望讓喜歡的人感到為難,壬虎笑了笑。

  簡芬芳眨眨眼,低下頭,歎了口氣。

  雖然已經預想到她會說出什麼答案,他仍然把所有的思緒都放空,等待著她所做出的最後決定。

  簡芬芳沉默片刻後,轉過頭去,一手摸著老榕樹的樹幹,微微地笑說:「要是一年前的我,聽到你現在所說的話,大概會點頭吧,柴老師。那時候我們經常去看電影、吃飯……我覺得你真是個很好的男人。穩重、成熟、對女孩子很體貼、很紳士,沒有什麼讓人挑剔的缺點。」

  回過頭,她凝視著壬虎說:「就像這棵老樹一樣,給人一種可靠且屹立不搖的安定感。我那時候真的覺得和你在一起很愉快。」

  壬虎點頭,並不急著催促她把下文說出。

  做了個深呼吸,接著歎了口氣,簡芬芳才扯扯唇說:「可是我是個貪心的女人……和你在一起很好……但又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夠。怎麼說呢?……那不像我想要的……只要一想起對方,就會心跳不已……只要一想到對方,就會覺得世界上的所有事看起來都很美好……視線交會便能讓我臉紅……而一旦對方對我冷淡,我便會失魂落魄……」

  嚥下一口氣後,簡芬芳坦白地看著壬虎說:「我也喜歡你,柴老師,可是我想這是朋友之間的,而不是情人之間的喜歡。我很願意做你的朋友,可是無法和你成為情人,因為我已經愛上別人了。很抱歉。」

  壬虎很意外地發現,親耳聽到她的坦白,自己並沒有想像中那麼受到重創。比起自己那天胡思亂想地決定放棄這段感情,他此刻反倒能平心靜氣地接受事實。

  「妳不必向我道歉的,這種事畢竟勉強不來。」他淡淡地笑著說:「而且我想我知道妳喜歡的人是誰。」

  簡芬芳紅了臉。「我有表現得這麼明顯嗎?」

  「是杜老師吧?」

  她羞澀地點點頭。「那天去唱KTV的時候,我……去找他並且告訴他我喜歡他了。說來很好笑,我知道他身邊一直有很多女朋友,我也知道自己在他眼中不過是女同事而已,我一直以為不會有什麼希望的……可是我真的好痛苦,看著他在我眼前和其它女老師談笑風生,我就會非常地嫉妒,而且覺得自己很像只可悲的醜小鴨。所以我抱著玉碎的覺悟向他告白了。」

  「一切還順利嗎?」從不曾發現外表溫婉的她,也有這樣激情的一面。壬虎終於知道為什麼常有人說「愛會改變一個人」,只是他似乎不屬於那類人罷了。

  雙頰嫣紅的簡芬芳綻開甜美的笑。「嗯!杜老師他……願意和我交往。」

  「那真是太好了。」

  簡芬芳點點頭,張著黑黝的水瞳,問:「你會祝福我們嗎?」

  壬虎歎口氣。「對一個剛失戀的男人,簡老師的要求會不會太多了?」

  「啊,我很抱歉。」

  微笑著,壬虎搖頭表示自己沒放在心上,並說:「我當然會祝福妳,希望妳和杜老師能一切順順利利。」

  「謝謝,我現在真的好想和全世界的人分享我的喜悅!杜老師的外表雖然吊兒郎當,不像柴老師一樣這麼穩重,不過我相信他會為了我而逐漸改變的。」簡芬芳對未來滿是憧憬地說道。

  「加油吧!」

  簡芬芳柔柔地笑了,她說:「柴老師也是,要快點找到你的真命天女。一個比我還能配得上你的、善解人意的好女人。」

  聳肩不語。壬虎不懂,為什麼人們總是在自己幸福的時候,都會想湊合別人的幸福?但暫時他不會再去碰觸情感的問題了。失戀的打擊雖沒使他一蹶不振,但要那麼快地遺忘一個人,他還沒那麼豁達。

  「以後我們還是朋友?」她抬抬眉毛,仰問道。

  「嗯。」

  她忽然張開雙臂抱住了壬虎,他吃驚地抬起雙手回抱住她柔軟的身軀,簡芬芳靠在他的胸口上說:「我很高興你今天主動找我,並告訴我你的心情。我更正以前我曾說過的話。你不是難以親近的人,只是你太慣於把自己的心事擱在心裡頭,不只是煩惱,連高興或不高興都不說。以後我們是朋友,你可不要再吝嗇把煩惱與我分享喔!當然,喜事的話,更要告訴我。」

  「好,我盡量。」他分開兩人的距離,拍拍她的肩膀說:「午休要結束了,我們回去吧!」

  「沒關係,你先回去,我還要去自然科實驗室找杜老師。」

  兩人在友好的氣氛下分道揚鑣。



  壬虎手上拿著學生的家庭訪問通知單,走向正低頭批改作業的風曉暘。

  弘桃每學期都會安排一次老師到府訪問。為求建立與學生家庭的良好互動關係,校長相當重視家訪的報告書,所以老師們也不敢有所懈怠。

  通常家訪會由兩名老師構成一組,事先和家長溝通好到府時間後,一起在課後或閒暇時上門訪問。

  他今年分配到的同組老師,是風曉暘。

  剛好壬虎也想跟她說聲謝,假使那天沒有她這樣推了自己一把(雖然她並不知道),自己也不會下定決心再和簡芬芳談清楚。最後他雖然是被拒絕的一方,但親口聽簡芬芳說出來,畢竟和自動放棄不一樣。

  「風老師?」

  她肩膀顫了一下,並未回頭地說:「有什麼事嗎?」

  「妳正在忙的話,我等會兒再說。」

  這次,她總算抬起頭回眸看他,只不過……

  「妳眼睛好紅,怎麼了?」

  風曉暘揉著眼睛苦笑道:「剛剛沙子跑進眼睛裡,怎麼都弄不出來,八成是被我揉紅的。不過現在已經沒事了。」

  「下次去保健室點個眼藥水吧,又不是小學生了,揉眼睛會傷到角膜妳不知道嗎?」認真的壬虎一板一眼地說。

  一吐舌,她重回前題,問:「叫我有什麼事?」

  「這個。」壬虎把通知單放到她面前。「我這邊的學生家長都聯絡好了。這是我排出的時間表,如果妳的也做好了,記得給我一份。沒有什麼問題的話,從下周開始每天放學後都有得忙了。」

  曉暘張大嘴。「糟糕,我還有好幾個家長沒聯絡上呢!」

  「沒時間讓妳摸魚了,這兩天務必要完成。」壬虎交代完之後,遲疑了一下。「另外有件私事,我想向妳道--」

  話還沒說完,風曉暘就突兀地將它給打斷。「我知道,我這兩天一定會處理完的。不好意思,其它事等會兒再說好嗎?我作業改不完了。」

  壬虎啞然片刻。「那妳去忙吧。」

  也罷,反正也不是非講不可的事。他走離開她的座位沒兩步,又蹙著眉回頭打量著。是他多心了嗎?總曼得今天的她好像有哪裡不對勁?……是多心了吧!

  甩開沒來由的困惑,壬虎公事一忙,也立刻淡忘這件事了。



  「……漢族、平埔族、高山族等族群。漢族群中又有閩南人、客家人以及……」將指定的段落念完後,學生抬起頭。「老師,還要繼續念下去嗎?」

  站在講台前的風曉暘動也不動。

  「老師?」

  「啊!嗯,不用了,謝謝你。那我們繼續看第46頁……」

  「老師,妳弄錯了吧?我念的是52頁耶!」

  曉暘臉一紅。「抱歉、抱歉,那讓我們繼續看第52頁。」慌張地翻著課本。

  學生們哪會輕易地就放過她呢?「喔喔……老師在想男朋友!」、「老師在發呆!」、「老師要扣薪水嘍!」群起哄鬧著。

  「好了、好了,你們不要取笑老師,快點看課本--」就在曉暘企圖力挽狂瀾的時候,下課的鐘聲也響起來了。

  學生們跳起來高呼萬歲,而無可奈何的她也只好在宣佈完回家作業後,沮喪地垂著肩膀走出教室。唉,再這樣下去怎麼得了?竟然在課堂上發起呆來了,曉暘覺得自己的「心病」似乎日益惡化了。

  才回辦公室,放下課本、教材,肩膀就被人拍了一下。

  「風老師,最近看妳沒什麼元氣,有什麼煩人的事啊?」杜雲喬笑嘻嘻地說:「連我一路走在妳後頭,妳都沒發現,一個勁兒地低頭猛走。」

  曉暘想裝出笑臉,可是臉皮就是不聽話。「我不要緊啦,只是一點小麻煩,但我會自己看開一點的。」

  杜雲喬挑挑眉,還想再開口時,正好看到簡芬芳走進職員室內,表情不是很愉快。連帶的他也收斂起笑臉,對曉暘說了句「打起精神來吧!」,便離開她的身邊。

  曉暘納悶地看著他走向簡芬芳,兩人低語了兩句,像是起了什麼爭執,接著就雙雙離開辦公室。

  這是怎麼回事?在心中晝個問號的同時,柴壬虎已收拾好桌上的東西,朝她開口說:「風老師,我在停車場等妳。」

  「噢,好,我馬上就好。」

  沒空去深思方纔的疑問,曉暘動手整理那些要帶回家的工作。

  進行家庭訪問已經進入第二周了。上禮拜都是去拜訪柴壬虎的學生,本周起輪到曉暘擔任導師的班級。在還沒有調整好心情的時候,得天天和柴壬虎碰頭,曉暘每天都覺得很辛苦。

  一方面要維持住同事的面孔,一方面又不能讓他知道自己的心意……

  唉,快點結束這種折騰人的日子吧!

  拿起學生的檔案夾,扛著要回家批改的作業,曉暘往外走的腳步顯得沉重。再忍耐一下,過了這一周,等家訪的日子結束後,她便可以隨心所欲地躲著柴壬虎了。



  「妳還好吧?看妳一臉疲累的樣子。」駕車的柴壬虎側眸問道。

  「我很好啊!」強打起精神,曉暘若無其事地笑道:「因為沒有家庭訪問的經驗,所以有點緊張而已。雖然平常和家長在聯絡簿上都有溝通,可是一想到要面對面地訪談,總覺得挺讓人忐忑不安的。」

  「只是把學生平常在校的狀況和家長溝通而已。妳上周不是也看到我和家長訪談的情況了嗎?只要照平常那樣子去做,妳不會有問題的。」壬虎細心地為她打氣。

  「謝謝。」

  幸好他沒有再提起……那天意外撞見他和簡芬芳在校園擁抱的事,曉暘一直沒告訴他們倆。有一部分是因為尷尬,也有一部分是不想讓柴壬虎誤會自己是偷窺狂。事後他少見地找自己攀談,一聽到「私事」二字,曉暘便聯想到他該不是要告訴她,他和簡芬芳水到渠成了吧?於是反射地躲開那話題,而柴壬虎好像已經忘了這件事。

  要我祝福他們,我可沒那麼好的風度啊!

  曉暘慶幸自己在對柴壬虎「有好感」的時候,便知道了他和簡芬芳成了一對。要是等到自己「再」、「更」喜歡他一點,或是到了無法自拔的程度,除了悔恨自己太晚和他相遇外,還會……

  我又能怎麼樣呢?「假設」我非常愛他,難道就能設計搶奪他嗎?

  曉暘不想介入誰的愛情成為第三者。

  她知道有些人認為「會被介入的愛情,就代表它本身根本不夠牢靠,不是第三者的錯」。但她不喜歡這種把黑白對錯,全都攪成混沌灰色的看法。

  介入他人的愛情,是自私且不管他人死活的任性作為。

  「只要我愛,沒什麼不對」的說法一旦被設為「無限上綱」,就好像做什麼都無所謂、都不犯法、都不是罪過,也成了最弔詭好用的借口。

  其實那就像是三歲的小孩子,看到旁邊的孩子在吃糖,自己想吃便不顧一切地搶奪過來,是一樣的道理。為什麼搶糖果是錯,而搶他人男友便是無所謂呢?曉暘無法理解這種詭辯。

  「今天拜訪的學生叫什麼名字?」

  回過神,曉暘翻開檔案夾。「白莘荃,我們班的副班長,是頗為乖巧伶俐的孩子。是個單親家庭,父母已經離婚,現在跟父親一起住。」

  「姓白?」柴壬虎嘀咕著。「不會這麼巧吧?」

  「你認識?」

  「不。我想到有位大學學長以前住在這附近,他也姓白,畢業後他就到美國去,我們好幾年沒聯絡了。」

  「他叫什麼名字?」曉暘看著家長的資料,問。

  「白旭華。」

  曉暘抬起頭。「一樣耶!」

  壬虎詫異地低語。「我沒想到他已經結婚,還有這麼大的孩子了。」

  「那你們可以好好敘舊了。」

  沒有接話的他將車子停放在路邊臨時車位上,兩人走進寧靜的住宅區內。這一帶是新興的住宅區,不少昂貴高價的獨棟住宅動輒數千萬。看樣子柴壬虎的這位學長,家境還頗富有的。

  循著門牌號碼,他們站在其中一幢三層洋房的鐵門前,前來應門的外傭很快地打開兩道鐵門,請他們到屋內客廳稍坐。不久,外傭端來兩杯紅茶和兩盤蛋糕放在曉暘與壬虎面前,正好白莘荃與他父親也一起下樓了。

  「您好,白先生。不好意思前來打擾了。」曉暘立刻起身,向對方致意,並說:「我是莘荃的班導,敞姓風,這位則是我的同事柴老師。」

  穿著一襲名牌休閒服,五官清瘦,戴著書香氣息的無框眼鏡的男人,在乍見曉暘身旁的壬虎時,露出驚訝的表情。「柴壬虎?你……你怎麼會跑去當老師了?」

  壬虎淡淡地一笑。「好久不見,學長。」



  「人生真是難以預料啊!」

  結束完訪談後,壬虎的學長硬是強留他們兩人一起吃晚飯。

  雖然白旭華的家中聘有外傭,但吃不慣外傭料理的他,向來是直接請外燴師傅每天定期送一次餐點過來,外傭只要把那些餐點熱一熱,便可以上桌了。五菜一湯的豐盛菜色,四人享用還嫌太過奢侈呢!

  晚飯後,曉暘和學生到他樓上的房間中話家常,而壬虎就和學長一起坐在客廳小酌。

  「我和前妻是在美國相識,孩子也在那邊生的。後來台灣的科技廠商有人找我一起開創新公司,我便又回到台北來了。起初我們住在新竹,但老婆不習慣那種鄉下地方,天天把孩子丟著,一個人到台北找樂子。因此我氣得和她辦離婚,她一離婚就拿著我給她的贍養費飛回美國了,只有過年過節時才會寄份禮物給莘荃。」

  「學長的公司我聽過,發展得挺不錯的。」

  「是啊,我在美國看風頭不對就轉行,現在不做半導體,改做通路了。」舉起酒杯和壬虎的杯子一碰。「倒是你,竟去教書,這真是浪費。你在教授們的眼中可是難得一見的天才,怎麼會放棄本行呢?就算要教書,也不必到小學吧?以你的資格,重新去考個博士當副教授也行。」

  壬虎笑而不答地搖搖頭。「我很滿意現在的工作。」

  「真的假的?」

  追問不出所以然的白旭華,惋惜地說:「你這脾氣還是沒改。以前,有一次教授要你改變研究課題,說那太冷門了,你卻是吃了秤砣鐵了心,無論教授怎麼死纏爛打就是不肯改。到最後連教授也拿你沒轍。」

  講起過去的歷史便一發不可收拾,白旭華滔滔不絕地說著,而壬虎只是笑著點頭或搖頭。從大學時代的糗事,不知怎地竟聊到了壬虎的情史上。

  「……你現在還和那個叫什麼來著……就是本校的校花啊……你和她還在一起嗎?」

  「沒有,我們分手了。」

  「不會吧?那時候大家都猜你們一定會結婚的,發生什麼事了?本校最石頭的男人總不會移情別戀,把人家拋棄了吧?」

  「學長不必亂猜測了。沒有什麼大風大浪,只不過是她沒辦法接受我辭去嘉技的工作,所以就分手了。」壬虎啜了口酒,希望能讓這話題就此打住。

  白旭華喃喃說著「原來如此」,話鋒一轉,又問:「那你現在沒有交其它的女友嗎?小學女老師可是男人心中賢妻良母的最佳人選呢!你該不會身在花叢,笨得不知花兒香吧?」

  「我又不是為了找老婆才到小學教書的。」扯唇一笑,他搖搖頭。

  「噯,話不是這麼說,有好的機會卻不懂得把握,就不叫男人了。」

  一抬眼鏡,白旭華感慨地說:「這幾年我可是一直在物色,看看有沒有機會再討個老婆呢!你也知道,做我們這一行的,不要說朝九晚五了,根本是朝七晚十二,有時等國外的電話就等到半夜,等我回家兒子都睡熟了,我們父子倆能相處的機會少得可憐。」

  聽著樓上傳來的笑聲,白旭華再歎口氣說:「我是個大人,能忍受孤單,可是孩子卻要跟我這老爸一樣受寂寞之苦,因此我很想為他找個母親,最好是能像那位風老師一樣,親切、活潑又樂於和孩子相處的。」

  壬虎皺起眉頭。「這麼說對女性並不公平,學長想找的是保母吧?」

  「你怎麼還是一樣正經八百的?我當然也會找自己中意而且孩子也中意的女性啊!誰規定討老婆不能一妻三『得』?做情人、做妻子、做母親的?」

  白旭華搭著壬虎的肩膀說:「講真的,那位風老師有沒有意中人啊?」

  「學長!」壬虎嚴肅地低喝。

  「我可不是光看她對莘荃好,才這麼說的。她叫曉暘對吧?人漂亮、個性也很大方,這年頭很少見到這麼乖巧的女孩了。」摸著下巴,白旭華瞇起眼睛說:「而且那雙長腿真是迷人,我敢打賭她的腿如果不是套在牛仔褲中,一定會更令男人心癢難耐。」

  「學長,請不要用這種角度評斷我的同事。風老師不是只有外表的女性,她也是有著專業教師素養的女子,你這麼說已經接近侮辱的程度。」壬虎放下酒杯說:「我們該告辭了。」

  「小柴,你在火大什麼啊?我只不過是說說而已……啊,難道你也喜歡她,所以不想看我追她?」

  「你怎麼還是搞不清楚,學長!問題不是我喜不喜歡她,我在乎的是你用那種眼光去看她!」

  「呵,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不覺得自己有錯!」

  壬虎想開口反駁時,偏偏風曉暘挑這時候下樓來。「你們在吵什麼?樓上都聽到了。」

  白旭華走上前去,笑著說:「我在徵求學弟的意見,可惜他似乎很反對。乾脆我就直接問本人好了。」

  「和我有關嗎?」曉暘眨眨眼,看看他,再看向柴壬虎。

  「不知道我有沒有這個榮幸,哪天能請風老師去喝杯茶?」白旭華做出屈膝捧心的姿態說:「妳願意賞光嗎?」

  一頭霧水的曉暘有些困惑地說:「白先生要找我喝……茶?」

  「喝茶是第一步,可以的話我還想請風老師去吃飯、看電影、逛街或是去欣賞美麗的陽明山夜景。」毫不浪費時問,立刻展開追求攻勢的白旭華,積極地凝視著她說。

  「我們回去了,風老師!」壬虎忽地一個箭步上前,不由分說地扣住曉暘的手腕。「學長,謝謝你招待的晚餐,我們不多耽誤你的時間了,再見。」

  不給曉暘弄清楚狀況的時間,她傻愣愣地一路被壬虎給拉到了門外,要不是使出小碎步跟在他身後,曉暘根本追下上他氣沖沖邁開的步伐。

  乖乖,他在生氣些什麼?臉色都變了!曉暘在心中暗道。

  好不容易,兩人走到停車的地方。

  「那個……柴老師,你可不可以放手?我的手好痛喔!」

  經她一提點,壬虎才慌忙地鬆開她。都是學長的一番話讓他失了理智。他低頭道歉說:「沒事吧?我太用力了,對吧?」

  「沒什麼,只是有點紅而已。」輕甩手腕,曉暘挑起眉頭說:「倒是,方才白先生說的話是什麼意思?那該不會是在追我吧?」

  壬虎煩躁地用手撥開額前的劉海。「不必理他,他是在鬧著玩的。如果以後他邀請妳出去,妳也一樣不必管他,當他是不認識的人。」

  「……那樣好嗎?他不是你的學長?而且也是我學生的家長。」不知前因與後果,曉暘單純地問道。

  「有什麼好不好的?要不要和他出去,與他是我學長或是學生家長一點關係都沒有。」一頓,壬虎蹙起眉頭,驀地想到。「妳有那個意思想和他出去的話,又另當別論。」

  他無法接受學長「物化」地討論風曉暘,所以生氣。

  然而他不顧風曉暘的意願,用「命令」的口吻干涉她的行動,顯然也不太合理……他幾時做過這麼魯莽的事?壬虎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著魔了?

  倘若……風曉暘想和學長交往呢?

  「喔,這麼說來白先生是真的想和我交往啊?」嘟起嘴,曉暘想了想。「白先生單身又有錢,人品也不錯,其實也沒什麼不好。」

  聞言,壬虎整個臉都僵直了。「妳是這麼想的嗎?」

  一聳肩。「恰巧我最近也需要一個能讓我轉換心情的對象,白先生看來沒什麼不好的啊!」

  壬虎有些失望。他原以為她……是個思想獨特的女孩。但她竟用這般草率的態度決定要不要和對方交往。就只因為有錢?就只因為人品不錯?

  「那就隨妳的意思去做吧!」壬虎拋下這句話,繃著臉,掏出鑰匙打開車門。

  無端端地被人擺張臭臉這麼說,曉暘也莫名地火大起來。「我當然會照我的意思去做!柴老師,不勞你費心!」

  什麼跟什麼嘛!

  曉暘氣呼呼地坐上車,賭氣地想:幸好沒愛上這種脾氣古怪的傢伙,要不然自己肯定會被他活活氣死!

  母親是對的,肖羊和屬虎的人,果然是天生相剋,以後她絕不會再違背母親大人的意旨,她會牢牢記住這個教訓,離柴壬虎遠遠的!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9-27 00:04:46

第五章   

  「我回來了。」

  有氣無力的,曉暘打開自家大門,連跟父母哈啦一下的心情都沒有。她越過客廳,只想快點回房間一個人靜靜。

  「慢著,曉暘,媽有要緊的事要跟妳說。」

  「不能等到明天嗎?我今天很累,想早點上床睡覺。」

  風母盯著女兒無精打采的小臉,唉唉地搖頭說:「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妳就是不聽媽的話,現在才會受情所困,對不對?」

  實在沒心情和母親說笑的曉暘,不否認也沒承認地說:「媽,妳把我叫住,就是想說這個嗎?」

  「哎喲,我可憐的小羊兒!」以雙手捧著女兒的臉蛋,風母捨不得地說:「不用擔心,有媽做妳的靠山!我已經替妳做了一個天底下獨一無二的強力愛情符咒,只要妳把它戴上,包管妳會遇到好桃花,而爛桃花全都會謝光光,妳再也不必為愛消瘦、為愛累了。」

  從圍裙口袋中取出繡著雞心形狀的小香囊,風母塞到她的手中說:「睡覺的時候放在枕頭底下,清醒的時候隨身帶著,一天二十四小時都不要讓它離開妳的身邊,這樣子它一定會幫妳擋掉所有讓妳不順眼的討厭鬼。妳不要不相信,這符咒有千萬人的驗證,證實它確實有效。」

  看著那符咒,曉暘重重地歎口氣。「媽,這話聽起來像是賣藥廣告。」

  「管它是藥是符,有效最重要。」輕輕把女兒轉過身,往房門推。「好了,我話都說完了,不吵妳,妳快點去休息吧!」

  世界上假使真有什麼愛情符咒……

  曉暘拿著那散發怪異香氣的「符咒」,呆呆地坐在床畔,兩眼發直地盯著前方的梳妝台想著,她第一件希望的事,就是自己再也不要被「柴壬虎」這三個字所左右。

  誰都無所謂,只要能讓她擺脫他的魔咒,不要再每天晚上因他而失眠、每天工作因他而發呆,那就是菩薩保佑了。



  一名身穿花店制服的年輕男子,捧著一束令人瞠目結舌的999朵玫瑰花束,在學生們爭相圍睹的目光中,穿越過一幢幢校舍,走到教職員室的門口,朗聲喊道:

  「請問,這裡有沒有一位風曉暘小姐?」

  正在和學生討論一道考試題目的解答,曉暘漫不經心地回了句:「是我,我就是風曉暘。」

  一大叢粉嫩的、鮮紅的、橙黃的玫瑰,在緞帶、彩紙與心形汽球的妝點下,冷不防地佔去她所有的視線。

  「風曉暘小姐,這是您的花束,麻煩您簽收一下。」把花束送到她面前,店員慇勤地遞出送貨單給她。

  曉暘先是一愣,接著搖頭。「會不會是弄錯了?今天不是愚人節吧?」

  「不會錯的,這邊是您的名字,這邊則是送貨的地址。」店員一副司空見慣的表情說:「花束裡面有卡片,您看了就會知道是誰送您花束了。」

  仔細一瞧,店員所言不假,上面是寫著她的名字。曉暘無奈地先簽收下那張單據,好讓人家回去交差了事,接著便把花束放在辦公桌旁,繼續和學生討論課業。等打發完學生之後,全辦公室的「閒人」都湊了過來,好奇地問著曉暘,是誰這麼大手筆送她這昂貴的花束?

  連曉暘自己也摸不著頭緒,她哪有辦法回答?

  費了番小功夫,找到那被花海所埋藏起來的卡片,她掀開香噴噴的粉紅色箋卡,默念著--

  日安,親愛的曉暘:幸勞地工作一天之後,是否願意讓我搞賞妳一下呢?比裡安尼餐廳,七點,

  白旭華  筆

  「比裡安尼?那不是超高檔的三顆星法國料理餐廳嗎?我在美食雜誌上看過報導,聽說東西好吃到會讓人想把舌頭都吞下去呢!」喜歡追求時尚的女老師,從曉暘身後看到了卡片內容,不由得低呼著。「風老師,妳去哪裡找到這麼個金龜啊?好羨慕喔!那間餐廳光是預約就要排上一個禮拜不止耶!」

  很顯然這是誇大其詞,要不就是白旭華插隊了。

  把卡片隨便放在桌上,曉暘指著花束說:「哪位老師想帶回去的,你們就自己拿吧!」

  「什麼?這麼漂亮的花束,妳不要啊?」

  一翻白眼。「我有嚴重的花粉症。」

  這是鬼扯,實話是:她才不要抱著這麼一大堆的花去等公車呢!男人愛要浪漫也請替收花的人考慮一下現實吧!誰來幫她出出租車費?

  曉暘隨口說:「我和一堆花待在同一個房間內太久,噴嚏就會開始打不停。」

  「那我要!」、「我也要分!」,幾個老師馬上像是見了糖的螞蟻,立即將它瓜分得面目全非。

  「發生什麼大事了?」杜雲喬剛回辦公室,對眼前不可思議的「搶花行動」嘖嘖稱奇地說:「有人花店倒了,把花轉送給我們嗎?」

  「才不是呢!是有人送風老師這一大把的花,真是羅曼蒂克啊!」一旁的女老師替曉暘回道。

  「噢,那位老兄還真捨得花大錢。」

  杜雲喬懶懶地評論,揶揄地看了曉暘一眼。「不過這一招能不能打動佳人的芳心,好像還有待觀察。」

  曉暘把桌上的東西收一收,不甚起勁的起身說:「我還要去做家訪,失陪了。」

  「啊,從今天起由我陪妳做家訪。」杜雲喬追上前。

  曉暘停下腳,心頭蒙上一朵烏雲,回頭問道:「是柴老師有事嗎?」

  「可以這麼說。」一眨眼,杜雲喬紳士地替她拎著背包說:「等到校外我再跟妳解釋,我們先走吧!」

  路途上,杜雲喬才告訴她,因為自己和簡芬芳有點小爭執,不方便一起進行家訪,所以柴壬虎便自告奮勇地和他互換了組別。既然他們兩人的班級都已經先完成了家訪,剩下的就是「護花」動作,對工作並無妨礙,因此教務主任也許可了。

  幾天前的曉暘,大概會追問杜雲喬為何和簡芬芳吵架?可是現在自顧不暇的她,光是料理自己的心情就費去所有心思,也無心雞婆了。

  對象是簡芬芳,也難怪柴壬虎會自告奮勇。

  想像他溫柔地對簡芬芳噓寒問暖、體貼備至,再想到那天他無端端生氣發怒的表情--這般顯明的落差,讓原本就低落的心情,一時間更是雪上加霜。

  人家都已經恩愛到光明正大地利用工作順便約會了,而自己還傻傻地因為他講的一句話、一點怒氣,便耿耿於懷大半天?

  那就隨妳的意思去做吧!

  倏地,他冰冷的話語又在耳邊響起……曉暘一咬唇。她當時只是說說,其實根本無意接受白旭華的追求。可是現在為了讓自己盡早死心,或許她該和別的男人交往看看。

  誰曉得,說不定白旭華能讓她遺忘柴壬虎。



  因為不記得卡片上的詳細地址,曉暘搭的出租車在台北街頭迷了點路,才抵達比裡安尼餐廳。當她下車走向餐廳門口時,都已經七點半了。

  看著手錶,曉暘抱著「死馬當活馬醫」的心態,走到櫃檯前。

  反正對方要是已經離開,她也不必考慮拒絕的借口,就當這事從沒發生過。

  「您好,請問有預約嗎?」高挺英俊的領班,彬彬有禮地問道。

  「是一位白先生約的,不過他可能離開了吧?」

  「您是風小姐吧?」領班綻開親切笑容。「白先生正在等您,請跟我來。」

  有些受寵若驚的,曉暘隨著領班繞過玻璃隔開的玄關,往餐廳內走去。店內並非裝潢得金碧輝煌、金光閃閃得嚇壞人,反而偏向雅致、清爽的格調。淺綠色的壁面掛著多幅印象派畫作,沒有人會懷疑那是否為便宜的複製畫。

  「白先生,您等待的客人到了。」

  在被一片室內竹林隔開的幽靜空間內,西裝筆挺,儼然一派成功男人獨有架勢的白旭華,放下手邊正在閱覽的文件,優雅地起身說:「幸好妳到了,我正在想,一個人吃兩人份的餐點,回去後肯定得運動三天才能消化掉那層脂肪呢!」

  曉暘被他的氣勢稍稍震懾住。

  該怎麼說呢?在家中的白旭華,就像是一般的普通好爸爸。可是今天的他……是那身西裝,或是那自信昂揚的眼神?總之脫離了「普通」,也絕沒有「爸爸」的形象,而是有著難以小覷的「男性威力」,一投足、一言談,好像都可以叫女人傾倒。

  她不得不對他改觀。

  「抱歉,遲到了三十分鐘。」

  領班細心地替曉暘卸下她的薄外套,徵詢她的意見後,把外套暫放在餐廳的衣櫃中保管。她猜那將會是衣櫃中最便宜的外套……才花她九百塊而已。曉暘自認不是個虛榮的人,但也沒來由地紅了紅臉。

  常來這種昂貴餐廳吃飯的話,有多少薪水都不夠置裝的。

  「遲到是女性的特權。如果今天我等的是男性,只要遲到一秒鐘,我拍拍屁股就走人了。所以妳不用介意,我等得心甘情願。」

  兩人人座,他熟練地向領班要了一瓶香檳酒,並吩咐他們可以開始上菜後,又轉向曉暘說:「我希望這三十分鐘,不會是妳在猶豫要不要來。如果是的話,我很慶幸妳明智的最後決定。並不是因為妳救了我的肚皮,而是妳救了我脆弱的心靈。」

  天啊!同一個學校的學長和學弟,怎會練就出如此南轅北轍的「說話技巧」?和拙於言詞的柴壬虎相比,白旭華簡直是「舌粲蓮花」!

  「您太客氣了,白先生。不瞞你說,我以為那天你是在開玩笑的。今天本也不打算來……不過想想機會難得,就來吃頓美食吧!」

  「您真是個坦率的女性。」

  白旭華舉起香檳杯說:「讓我們為這句話乾杯吧!」

  「要是這個理由成立的話,恐怕我今晚會喝醉。我天生直腸子,說話沒大沒小的,常挨罵呢!」聳聳肩,曉暘也舉杯說:「就當是我為自己的遲到,敬您一杯吧!」

  兩人相視而笑,在水晶杯清脆的碰撞聲中,曉暘享受了一段她並未抱著多大期待的愉快時光。

  論食物,這間餐廳名不虛傳,確實有登上美食雜誌三顆星的實力。不管是前菜的爽口沙拉、滋味絕品的奶酪蝸牛,到濃郁的龍蝦海鮮湯盅或是主餐的鵝肝醬腓力牛排,沒有哪道菜可以讓人挑剔。

  論男伴,白旭華也遠比她所預料得要健談、風度翩翩。

  從兒子的教育問題,一路延伸到私事,曉暘述說了自己當老師的心路歷程,而他也多少講了一下自己與前妻的過往。服務生送上餐後甜點之際,曉暘才發現時間不知不覺地流逝,轉眼都快九點了。

  「今天非常謝謝你的招待。」也差不多該走人的曉暘喝著咖啡說。

  「哪裡,妳肯賞光我就非常高興了。坦白說,我以為小柴會把我那天的不當發言告訴妳,破壞我的機會呢!其實我說那些話並無惡意,奈何他的性子耿直,聽不進那類的玩笑話。」

  曉暘想起自己始終沒弄清楚那天他們兩人到底在爭辯什麼,把柴壬虎氣得臉紅脖子粗?

  「我保證不生氣,白先生肯不肯誠實地說出來呢?是什麼樣的玩笑話?」

  「呃……」尷尬地笑笑,白旭華搖頭說:「不太好吧?我很喜歡風老師,要是讓妳對我產生壞印象,可就得不償失了。」

  「可是您不說,我自己胡思亂想的話,說不定會把你想成更惡劣的人喔!」

  白旭華愕然,繼而笑道:「如果妳轉行做律師,一定也很高明。竟能把我逼得招供出不利於自己的證詞。」

  「覺得我很可怕?」

  搖頭。「更欣賞妳而已。」一頓,他歎口氣說:「那天我稱讚妳外貌迷人,很吸引我的時候,小柴生氣地說妳是具有專業素養的好同事,不希望我用那種品評物化的口吻來談論妳,就這樣。」

  曉暘也知道他不可能一五一十地把詳情都說出,但已經可以從這些話裡想像出個大概。原來……還有這層內情在啊!

  自己卻一點兒也不知道,還怪罪柴壬虎發什麼莫名其妙的脾氣。

  ……柴老師至少認同我的專業素養,光這一點就夠讓我高興的了。

  曉暘的心中泛起一波小小的感動。

  「都是可惡的小柴害的,這下子我在妳心中可要減分了。那傢伙從以前就是這脾氣,所以在校內也常得罪人。唉,那些個天才總是有些古怪的脾氣在。」

  「天才?」曉暘好奇地張大眼。

  「妳不曉得嗎?啊,或許是他現在教小學生,所以看不出來吧?他從進入我們科繫起,就備受教授們的寵愛了。成績拿高分是理所當然的,他還肯花費比普通學生要多一倍的努力去做研創的工作,就不得不叫我們這些學長心服口服了。大四在找工作時,國內外科技廠商的挖角大戰才叫精彩呢!最後他一畢業,就被當時最大的科技廠網羅去,我記得是領導一個研發小組吧!過不久我再聽到的消息,就是他升上部門經理了。」

  白旭華感歎地說:「可惜這麼一個好人才,竟然放棄高薪、前途似錦的職位,跑去做什麼小學老師,不是暴殄天物是什麼?」

  「做老師又有什麼不好的?」蹙起眉,曉暘總覺得這些科技人怎麼都同個論調?沒人規定非要做科技人,才算年輕有為吧?

  「妳別生氣,我不是說做老師不好,而是……舉眼前的例子來說好了,龍蝦是不是很昂貴的食材?當然今天它做成任何料理都很好吃,但是原本可做成一碗上千塊的海鮮湯,卻故意把它搗碎做成丸子,一粒賣二十塊,這不是很奇怪嗎?能做小學數學老師的人才,在普通師院、大學一捉就是一把,但能夠做精算、研發的,卻是擠過應用數學系這種窄門,還得有天分的人方可勝任。」

  白旭華點出最後一個讓曉暘無法辯駁的理由。「你們做教育的,不也是希望從小培養孩子有獨特的興趣,走專業的領域嗎?假使一名學畫的人才,拋棄他擁有天分的畫筆,去學人家打算盤,妳不也同樣會覺得很浪費他的天賦嗎?我所感歎的是這一點,而不是歧視老師這一行。」

  喝口咖啡,白旭華笑笑說:「我知道,小柴不是莽撞的人,他會作出轉行的決定,想必是經過一番深思熟慮。可是無論他是出於什麼理由,都改變不了多數人的看法--他做小學老師是種人才的浪費。由我這個開科技公司的老闆來說,更是如此。」

  啞口無語。曉暘還能說什麼呢?科技界太深奧,自己懂得不多,但她隱約也能理解到白旭華等人的看法。

  科技界的逃兵。

  這是他們給柴壬虎冠上的罪名。

  「即使白先生說得很正確,他教書是浪費自己的才華,可是我相信他絕不是厭惡了自己的本業,所以才離開。」

  她努力地站在壬虎的角度,說:「相反地,是因為他非常喜歡數學,離不開它,所以無法再繼續於那種環境中工作了。因為那環境變得無法讓他一本初衣衷地做自己想做的工作。我是懂得不多,但我懂得他的這份想法,因為我也是很喜歡史地,才會想到要來教書的。沒有什麼比培養出和我具有同樣喜好的下一代,更讓人覺得愉快的。」

  抬眸,曉暘微笑地說:「或許我的說法有些偏頗,白先生認識柴老師也遠比我久,但我相信他是這麼想的。」

  「……」男人沈默地注視她半晌,鏡片後的眼閃著幾許興味。「風老師,我冒昧地問一聲,妳是不是很喜歡小柴?」

  曉暘一驚,拿起水杯,掩飾地喝了口。「我是喜歡他沒錯,但請不要誤會,我喜歡的是柴老師的認真,也喜歡他那有些小頑固的脾氣、默默耕耘的工作態度。全是站在純同事的立場我才這麼說的,和男女之情無關。」

  看著她慌張閃躲的目光,男人做出了自己的判斷,瞇眼笑說:「是嗎?我猜要是小柴和我一起競爭追求妳,我的勝算恐怕是小之又小,不是嗎?」

  曉暘乾笑著。這種事絕不會發生的,柴壬虎身邊有簡芬芳在,她算什麼呢?



  壬虎坐在自家的計算機桌前,液晶屏幕上是一行行看了會叫人頭昏眼花的複雜運算程序,不過在他眼中卻是比任何遊戲都要來得有趣的數字排列。

  擾人的鈴聲響起時,他把紀錄儲存下來,走到客廳接起電話。

  「我是柴壬虎,你哪位?」

  『小柴,是我!』白旭華的聲音,愉快地從聽筒彼端傳來。

  挑了挑眉,壬虎知道今天他送花給風曉暘,也知道他約她去吃飯的事。這些都是處理完學生的某些雜事後,回到辦公室聽其它老師說的,那時候風曉暘已經和杜雲喬去做家訪了。

  現在的風曉暘可是全校女老師羨慕的對象呢!

  「有事嗎?學長。」該不會是打電話來報告他倆的約會經過吧?壬虎心不在焉地想著方纔的表達式子。還有幾個代數不正確,如果按照現在的式子去定,肯定會得到「無解」的下場。

  『今天我請風老師吃飯了。』

  這點他知道。忍住歎息的衝動,他揉著眉心說:「那恭喜你了,吃得還愉快吧?」

  『臭小子,我好像嗅到一點火藥味。』

  壬虎的指頭黏在眉心當中。火藥味?他?有什麼理由他要對學長……風曉暘和學長約會,並不關他的事啊!

  『唉,我真是舉世罕見的大好人,竟然對敵人雪中送炭。』

  越講越莫名其妙了。壬虎拿開話筒瞪著它,學長說的不是外星話,可為什麼他卻一個字也聽不懂?

  「學長,你有什麼話就直說,我實在不知道你在賣什麼關子。」

  『你真的不懂嗎?』半晌後,話筒彼方的人輕笑說:『如果我送你這個好處,改天你要怎麼回報我?』

  「什麼好處?」壬虎從頭到尾連個重點都沒聽到。

  「她真的很可愛,個性可愛,人也長得可愛。如果不是她心有所屬,我一定會再接再厲地把她追到手。講正格的,即使我家兒子不那麼喜歡她,我也覺得無所謂,人生能得一紅粉做知己,寧捨天下亦無求了。」

  壬虎接不上話,他走到窗邊,從十二樓高的住家看出去,夜景煞是繽紛璀璨。

  『你不好奇我是怎麼知道風老師的心中已經另有所愛了嗎?』

  「據我所知,風老師身邊並沒有男友,是學長誤會了吧?」壬虎盯著窗上自己的倒影,腦中卻浮現風曉暘的身影。

  秀氣的五官有著鮮明的表情,喜怒哀樂,一顰一笑都不具什麼女性的含蓄之美,可是卻很亮眼、很引人注意。不需要誇張的手勢,只要她一雙靈活的眼一轉,彷彿世界的燈都集中在她的臉上。

  自然而然的發光體,無疑會引來許多撲火的飛蛾吧!

  不過壬虎印象最深的,卻是那一晚她為自己打抱不平時,那副正氣凜然的模樣。激動暈紅的頰、鏗鏘有力的嗓音,以及瑩瑩發亮的眼眸……

  他不覺地揚起唇角。

  『……你曉得嗎?這就叫燭台下的黑暗。蠟燭燃燒自己點亮別人,當四周大放光明時,卻沒辦法照亮自己的腳邊--明明距離最近,卻反而看不清。』

  收回遠揚的思緒,壬虎搖搖頭。「學長你講這些事的重點是什麼?乾脆直接告訴我好了,不然我真的被你弄糊塗了。」

  『風老師呢,晚餐的時候表情一直很愉快,我們也聊得很高興,可是你知道嗎,我們談到什麼話題時,她才眉飛色舞,整個人都亮起來了?』

  想了半天,壬虎勉強找到個合理答案。「……你兒子?」

  『小柴,你是屬豬的啊!』吼了一聲,白旭華登時在電話彼端跳腳說:『看你這麼遲鈍,我真的很後悔幹麼這麼多此一舉!我要是黑心一點,就讓你一輩子遲鈍到死也不用管你的死活了!』

  這算不算侮辱?壬虎不懂,學長努力要暗示的是什麼?能令風曉暘眉飛色舞的話題,又和自己屬不屬豬有何關聯?

  「算了,算我倒霉,我早該知道要你解N次方程式,都比要你學機靈點要快。我不為難你了,總而言之,你要好好地對待風老師,她可是比誰都要站在你身邊、支持你的決定。我想你再也找不到另一個這麼懂你的女孩了,拜拜。』

  「學--」

  喀啦,電話一被切斷,壬虎也只能瞪著嗡嗡的話筒,無語問蒼天。自己是招誰惹誰了?

  「要我好好對待她?我難道會欺負自己的同事不成?」把電話放回去,壬虎皺著眉打算回書房,走沒兩步,他又停下腳。

  ……你再也找不到另一個這麼懂你的女孩了!

  白旭華的話縈繞在壬虎的腦海中,他回過頭瞪著電話,有股衝動想再撥電話回去,問清楚學長到底在說什麼?要是就這樣丟著不管,壬虎總覺得好像會錯失什麼很重要的消息。

  就在他死盯著電話的時候,忽然電話鈴聲再度響起,他差點以為自己有什麼神通,能隔空作感應呢!壬虎甩開那可笑的想法,三兩步地跨過客廳,捉起電話就說:「學長你別再鬧--」

  然而,話筒的另一方並不是白旭華。帶點羞怯及遲疑的,女性的低柔嗓音有禮貌地問道:「請問這是柴府嗎?我找柴壬虎。」

  他揚起眉,這聲音並不陌生。「風老師?」

  「啊!你就是?!真抱歉,我知道時間有點晚了,不該挑這種時候打電話,希望沒有打擾到你。」她急急地說。

  「沒有。沒關係,我向來不是早睡的人。」壬虎緩緩地回道。

  電話彼端一陣靜寂。

  「風老師?」她怎麼突然間一句話也沒有了?

  『……我打來是……是想謝謝你。』好不容易,她再次開口。

  「謝我?」

  『嗯,我聽白先生提了,關於你們爭論的事,以及……柴老師所說的……我想謝謝你袒護了我。那天因為不知道有這種事,我大概……有點……失禮了。』

  壬虎舒展開困惑皺緊的眉頭。「我也是,欠妳一聲道歉。那天我的脾氣也不知怎麼搞的,竟失控地……認真地說,我才是該道歉的人。」

  『我比較失禮啦!』

  「不、不,是我脾氣不好!」

  兩人爭先開口,又都同時閉上嘴。壬虎總覺得這對話似曾相識,不由得笑了笑說:「我們就別爭論這個了,那天的事就忘了吧?」

  『嗯,說得也是。』她在那方跟著笑笑,戛然歇止後說:『那麼,我沒什麼其它事要說了……晚安。』

  壬虎知道她要掛電話,他卻不想這麼快就結束兩人的對話,因此隨口問道:「今天和學長的約會還愉快嗎?」

  停頓了數秒。

  『……白先生是很健談、很善於營造氣氛的人,我們是談得很愉快。』

  在她回答前的空白間隔中,壬虎隱約聽到那端的嗡嗡警笛聲,說來也湊巧,外頭街道上也有警笛聲大作……一抹直覺閃過他的腦海,他推開落地窗,走到外頭陽台上。「風老師,妳在家中打電話的嗎?」

  「……是啊。」

  壬虎低頭看了看下方的人行道,並沒有看到什麼人影,是他想太多了。「下好意思,我還以為……那麼……妳和學長談得來真是太好了。」

  『……嗯。』

  又是一陣默不作聲。

  壬虎也找下到其它的話題,只好說:「那……晚安。我們明天學校見。」

  『……再見。』

  收線後,壬虎倀然地站在陽台。

  真是奇怪,我到底想聽她說些什麼呢?為什麼我會這麼的失落?這種感覺到底是來自何方?

  不經意的,他瞥見一道瘦高的身影,由樓下大門的台階處緩緩地走到人行道上。壬虎掃著陽台邊緣,瞇起眼睛企圖看清楚那名女子的長相。那頭鬈翹的波浪長髮在身後甩動的模樣,實在像極了……

  不假思索地丟下電話,壬虎捉起鑰匙,衝出家門。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9-27 00:05:13

第六章   

  他猛按著電梯鍵,偏偏它爬升的速度像烏龜。

  等不及的壬虎索性奔下樓梯,一口氣在兩分鐘內衝下樓去。他撲向大門,一把拉開,卻剛好看到長髮人兒的背影繞過馬路,正在招手攔出租車。

  慢著!不要上車……「風老師!」

  不曉得是距離太遙遠她沒聽到,或是聽到了卻沒有反應,總之,在壬虎拔腿衝向馬路的時候,她剛好坐進一輛車,無情地呼嘯而去。

  壬虎起初還追在車後跑了兩、三公尺,但是看到車子越來越遠,絲毫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後,他就放棄地緩住腳步。

  心臟疾跳得像要從胸口中迸出來了。

  漲裂的肺葉竭力地輸送氧氣。

  口乾舌燥,只為了一股莫名的蠢勁。

  氣喘吁吁地靠著馬路邊的招牌,他一邊搖頭,一邊瞪著空蕩杏然的深夜街道。

  我在幹什麼啊?

  低頭望著連鞋子都來不及穿,就把家中拖鞋直接穿出來的雙腳,壬虎既感荒謬、又感不解地笑著。

  就算那名長髮女子真是風曉暘,我追上她之後,又想做什麼呢?

  假使風老師有意親自拜訪他,那麼打從一開始就不會透過電話了,不是嗎?既然她不按門鈴,想必是她不想當面與他談吧!

  而我卻傻傻地,追著一道連是不是她都無法確定的身影。

  壬虎抓抓頭,仰天長歎,想著自己的莽撞。

  他不記得自己上次做出這般失常的舉措,是什麼時候的事了?但他可以肯定地知道,這絕非尋常,自己定是有哪裡不對勁了。為了什麼而奔跑?為了什麼而這麼焦慮?,為了什麼而……

  這種像無頭蒼蠅般,拚命的、豁出一切的、只因衝動而奔跑的行為,是否意味著自己想和風曉暘……

  不可能吧?怎麼會有這種事?我才剛擺脫一段感情,莫非所受的罪還不夠?

  雖然對自己的行為找不出合理的解釋,壬虎仍說服自己不要想太多。姑且不論自己對風老師有什麼看法,現在她可是學長在追求的人,自己哪有機會去和學長競爭呢?無論財力或人品,女人眼中的金龜婿,絕不是像他這種高不成、低不就的男人。

  晃晃腦袋,他苦笑地往家門的方向走回去。



  家庭訪問才結束,下一波校務工作的高峰期便是月考。

  趕不上進度的學生要課後輔導,需要出題的考卷也必須在印刷截止期限前呈給教務主任,再加上平日就有的工作量,大部分的老師在這段日子反而更加忙碌……雖然這麼說,並且壬虎也沒有把握事實真如自己所想的,但他感覺風曉暘似乎在避著他。

  每回自己前腳才踏進辦公室,就剛好看見她後腳離開。想跟她講兩句話,她就剛好匆忙地在做什麼需要緊急處理的事,否則就是在和其它同事說話。在她四周好像有什麼無形的阻力,讓自己老是無法和她碰頭。掃除公事上的交談,他們幾乎沒有其它對話了。

  假如這是巧合,次數未免也多得嚇人吧?

  當然他們早上在辦公室內會碰面,也會互道早安,可是也就只有這樣而已。有時一整天下來,他們也才交換過那麼一、兩句「早」、「下班啦」、「再見」。

  轉眼就這麼過了一、兩個禮拜,那種怪異的感覺也益發的明顯、清晰。

  等察覺時,他已經養成怪異的習慣了:隨時隨地都在搜尋著那抹身影。只要眼角看到近似風曉暘的影子,眼睛就會下意識地追逐過去。

  宛如盯著奶油的貓。

  這讓他無法再忽視,自己的心中已經有人悄悄進駐的事實。

  以往沒碰過這麼惱人的狀況,他很少刻意地追求,通常都是放任事態自由進展,對方若不排斥他的邀約,久而久之自然會走在一塊兒。他一直以為所謂的戀愛都是從日常生活點滴中,由情生愛逐漸轉變的。

  因此他不曉得,竟也會有這麼教人困擾的情況……如果兩人一直走不到一塊兒,那要怎麼順其自然呢?

  不,我連自己對她到底是不是愛,都無法確定。

  他在解難題上是高手,但那只限於數字,至於人類情感上的難題,他可是一點兒天分都沒有,甚至是不及格的笨學生。

  過去在大學時,有人認為他追到校花的事,是一大奇跡。其實那些人並不知道,嚴格說起他們的交往過程,他並沒有「追」,而是校花主動開口說:「我們交往看看吧!」

  他欣賞校花那種清楚自己要什麼,也勇於爭取的個性美,於是點頭答應。

  這麼一看,過去他在情感上屬於被動者,鮮少採取主動攻勢,對愛的態度也是消極的。以他過去的例子來看,當時對簡芬芳的追求已經算是很難得的「積極」了。而現在他陷入的困境,便是不知道自己該怎麼「主動」?

  有一點可確定的是,我在乎風曉暘,且遠超乎過以前曾交往的女友。

  這就是愛嗎?

  他不知道。唯一能確定的是--這和過去他所經歷過的愛情,絕對不一樣。

  現在大家都忙,無暇去思考這些問題,等後天月考結束後,他決定要靜下心來,好好地把這些困惑都想清楚。當然也要問清楚風曉暘,看她是否真的在躲避他?……答案若是肯定的,起碼也要知道自己做了什麼,讓她這麼討厭他,非躲著他不可?



  「請把考卷傳過來。」

  最後一科考試的鈴聲響起後,壬虎收集好所有學生的考卷,步出教室。

  「柴老師!」

  身後傳來輕柔的呼喚,他轉身看著簡芬芳。

  「你等會兒下課後,有沒有空?」

  壬虎苦笑著。「妳又和杜老師吵架了?最近你們是不是經常在吵架?」

  簡芬芳低下頭。「不好意思,你一定覺得很煩吧?每次我都找你商量,跟你吐苦水。可是我真的不懂,男人的想法是什麼?是我要求得太過火了嗎?可是他一點兒都不顧慮到我的心情,總是任性妄為。」

  「我覺得問題不一定是男人或女人,誰都有自己的個性啊!」和她並肩走著,壬虎親切地笑笑。「我的意見可能沒什麼參考價值,不過聽妳吐吐苦水可以讓妳心情好一點的話,我很樂意幫這個忙。」

  「謝謝。那等一下在老地方見?」老地方是指校外不遠處的咖啡店。

  壬虎點頭說:「好,我一會兒就過去。」

  簡芬芳笑著道謝,離開。壬虎現在對她已經不再抱著男、女之間的情感,而是將她當成妹妹般疼愛著,這種關係很意外地更適合他們。

  以前會因為客套或想給對方好印象所保留的心情,現在全都攤開來後,他們反倒就像親人般,能毫無阻隔地說著心中的話。他也發現了一些過去自己所沒認識到的她,她不像外表那麼溫柔、溫和,相反地,她有著教人吃驚的固執的一面,且她在喜歡的人面前,也是熱情、激動、妒忌心重的。

  由此可見,簡芬芳並未愛過他。因為她從不會對他身邊的女老師吃醋,現在卻會為了杜雲喬和某位女老師說話便生悶氣、打起冷戰、甚至爭吵。

  複雜的女人心、多變的女性面孔,他總算見識到了。

  所謂「幻滅是成長的開始」,而他對簡芬芳的「感想」與其說是「幻滅」,不如說是「改觀」。至於真正「成長」的地方,是他曉得了自己愛的不是簡芬芳的全部,而是愛上她舉手投足間所展現的那種「賢妻」特質罷了。

  一想到自己曾指責學長娶妻是為了當孩子的保母,壬虎就不覺汗顏。其實過去的他不也同樣的只是因為想娶一名良妻而愛上她?

  女人在這一點就比男人敏感多了,簡芬芳或許早已嗅出這一點,所以才會對他沒有感覺。

  「老師再見!」

  「再見。」

  掛著微笑走進教職員室內,壬虎I眼便看到坐在位子上的曉暘。她和杜雲喬不知在說些什麼,談得似乎很愉快。登時,笑容從他的唇角消失。

  「啊,柴老師,考試結束了,要不要去哪兒放鬆一下?我剛才正在和風老師商量呢!一起去唱歌,或是開車去兜風吧?」杜雲喬抬起頭招呼道。

  壬虎繃著臉說:「杜老師是打算一個人去嗎?」

  「嗯?當然不是,和大家一塊兒去啊!」

  扯扯唇。「把女朋友冷落在一旁?這樣不太好吧?」杜雲喬慍怒地挑起眉毛,和壬虎的雙眼在空中角力著,頗有要壬虎「閉上嘴、那不關你的事」的態度。壬虎沒有退縮,冷靜地和他對望。

  「嘖,真掃興!」

  最後,杜雲喬先轉開眼,低語著。「真不知道她是誰的女友?」

  不想計較他挑釁的話語,壬虎當作沒聽到。

  尷尬的氣氛下,他默默地收拾好公文包。照這種情況看來,今天不是找曉暘細談的好時機,看樣子只好擇日再說了。



  「為什麼你要對柴老師說那種話呢?」陪著杜雲喬走在校外的馬路上,曉暘基於大家都是好同事的情誼上,不得不雞婆道:「他也只是一番好意,不希望你冷落了女友而已。」

  「好意?」挑挑眉,杜雲喬抿著唇說:「天知道那是什麼好意。」

  這話好沖,曉暘頗為吃驚地張大眼,歪著頭說:「你和柴老師有過節嗎?」

  若非兩人有什麼爭執,性格向來開朗的杜雲喬,不會用這麼嚴苛的口吻說話才對。曉暘原以為剛剛的那一幕,是因為最近大家都很忙、火氣大,難免容易「擦槍走火」地衝到對方的心情。可現在看來,似乎不光是「忙」的關係,還有什麼她所沒注意到或不知道的事,在從中作梗。

  她是一點兒都不介意這麼忙啦!拜忙碌之賜,她好不容易可以喘口氣,放下滿腦子的柴壬虎。雖然現在在校內看到他,心情仍有波動,可是只要能躲開他,把心思寄放在學生上頭,日子還不至於過不下去。

  人家不都說,時間是療傷的良藥嗎?

  「沒什麼,只是受不了成天被人拿來和他比較,真可笑,她要是覺得柴壬虎那麼好,當初為什麼不繼續和他交往就好?既然和我交往,那又何必企圖將我改造成像他那副德行?我就是做不來他那種悶葫蘆。」

  走著走著,杜雲喬突然停住腳。「乾脆和那種女人分手算了!曉暘,妳不覺得我們兩個比較速配嗎?怎麼樣,要不要和我交往?」

  曉暘好氣又好笑地挑高眉。「這種話讓女友聽見,她可要傷心死了。再說,很抱歉,我可不想捲入別人的愛情漩渦裡。」

  「唉,妳傷透我的心了。」

  「杜老師,你就是這點習慣不好。明明沒那個意思,卻老愛說這種會讓人誤解的話。這種性格,女人會很不安的。」

  「……女人都是這麼需要安全感的嗎?」杜雲喬的臉色黯淡下來。

  「誰不喜歡有安全感呢?」

  他歎口氣。「安全感又是什麼?像柴老師那樣?」

  「這個問題你該去問你的女友吧?每個人對安全感的定義、需求都不同啊!」曉暘一歪頭。「對了,我還沒見過你的女友,下次聚會什麼的,一起帶來露個面,介紹介紹吧!」

  「妳在說什麼啊?妳不是天天都看到她嗎?」

  「天、天?是我認識的人嗎?」

  「妳怎麼會不認識簡--」話聲消失在他的喉嚨中,他整個人忽然像被定格住,動也不動地直視著前方,表情憤慨。

  曉暘跟著轉頭看去,在他們前方不到兩公尺處的,是柴壬虎和簡芬芳肩並肩的背影。柴壬虎還很細心地以一手擱在她的肩膀上,好讓她能避開人潮,不被撞到。那登對的模樣,真是……令人心痛。

  他們兩人並未發現到曉暘與杜雲喬,還繼續往前走著。就在曉暘咬著唇,強忍著心頭陣陣的悸痛時,杜雲喬卻不發一聲地往前衝去,強硬地分開那對「儷人」的距離,同時還掃住簡芬芳的手腕。

  「你幹什麼?」簡芬芳驚呼。

  曉暘連忙追上前去,這場景似乎有點古怪蹊蹺。

  「被我捉到了吧?」杜雲喬瞇起一眼說:「簡芬芳!妳這是什麼雙重標準?我和女老師說句話,妳都說不行,妳自己就可以和舊情人在馬路上公開約會?妳把我當成什麼了?」

  「你莫名其妙!我和柴老師幾時是情人了?」

  「去問問校內的其它老師怎麼想吧!你們以前不是走得很近嗎?難道妳敢說他不是妳的舊情人之一?!」

  簡芬芳甩開他的手,轉身,連撞到一旁的曉暘也沒停下腳步,紅著眼眶,逕自往反方向跑去。

  「妳給我等一下!」

  杜雲喬隨後追過去。

  他們兩人像在拍攝連續劇般,不顧眾人目光睽睽,在大馬路上就演起了追逐攻防戰。

  好不容易男方終於把女方攔下,可是女方竟當眾給他一巴掌,而且激動地吼著,但距離太遙遠根本聽不分明。起爭執的兩人互辯了數分鐘之後,最後男方還做出了讓人難以置信的舉動--他一把抱住了女方,低頭封住她的雙唇。

  曉暘看得一愣一愣的,她太訝異了,以至於腦海一片空白。

  這……足……啥咪東東啊?!

  杜雲喬和簡芬芳?那……那柴壬虎呢?

  「看這情況,似乎沒有我們能插手的餘地了。」站到她身邊,柴壬虎淡淡地說:「情人間的問題,只有情人自己才能解決。」

  回過頭,曉暘抖著唇問:「你……你怎麼還這麼冷靜啊?簡老師不是你的女朋友嗎?你看到這一幕,怎麼還能無動於衷呢?」

  「我?」柴壬虎納悶地望著她說:「我並沒有和她交往啊!為什麼妳會這樣問?」

  「可是我明明看到你們兩人在大樹下擁抱--」啊!要命,她怎麼說出來了!曉暘一臉「糟糕了」的表情。

  他瞇細了眼。「難道妳……一直以為我和簡老師……」

  認命地點點頭,曉暘補充完他的話說:「我還以為你們是一對。」

  壬虎歎口氣,不由分說地擒住她的手腕,認真的黑眸盯著她說:「我們到咖啡店去好好談談,風老師。」



  結果去咖啡店變成了去柴壬虎的家。

  畢竟在那裡人來人往的,萬一遇到熟人,也不方便談什麼。壬虎提議要換地方,曉暘就問:「柴老師一個人住吧?到你家談,方不方便?」於是壬虎便開車載她一起回家。

  曉暘還是頭一次參觀單身漢的住家,屋內遠比她自己的房間要整齊乾淨許多,她好奇地在客廳中左看右望時,壬虎站在開放式的餐廳中,以老練的手法煮著研磨咖啡。

  「柴老師不和父母同住啊?」她看著端出兩杯咖啡到客廳來的壬虎問。

  「他們都住高雄,我是因為上大學的關係到台北來,後來找的工作也都在這邊。他們在老家和我兄嫂一起住,自在得很,也不想搬到台北。」

  「柴老師還有哥哥?」

  壬虎笑了笑,對這「身家調查」一點兒都不在意地說:「我是次子,父母是種田的,不過這兩年已經改種花了。哥哥和嫂子一起經營花材批發的生意。還有個弟弟,不過他現在正在當兵。」

  「噢!」曉暘眨眨眼,看不出來他是農家子弟出身的。

  「還有什麼特別想知道的嗎?」壬虎問道。他將糖和牛奶罐放在她面前,自己則捧起黑咖啡。

  曉暘紅了紅臉。想問的事多如繁星,一旦解除了心中那道「誤會」,現在她可是迫不及待地想要瞭解他的一切呢!從他喜歡吃什麼、喜歡做什麼休閒活動、喜歡看什麼書、喜歡聽什麼音樂……總之有關柴壬虎的任何事,她都想知道!可是真把自己一籮筐的問題搬出來,怕不把人家給嚇壞了。

  見她不語,壬虎切入主題說:「那天妳看到的,純粹是友誼的擁抱。我和簡老師做同事也兩、三年了,我不否認自己對她有好感,也想過和她結婚挺不錯的。但那是我單方面的想法,後來我才知道她根本不那麼想。」

  將自己和簡芬芳的情感轉折娓娓道來,連同自己告白失敗的事,壬虎也說了。以前的他,大概不會這麼坦誠吧!但是面對曉暘,他總是能暢所欲言。不知道這算不算是受她的「影響」?因為她總是那樣自然而然地把心情表現在外,所以不知不覺連帶地也使壬虎覺得有「誠實以對」的必要。

  「我……還一直以為你們在交往……哈……哈哈,怪不得人家說偷聽沒好話,我這叫偷窺沒好……啊,我聲明在先,不是我有意要偷窺,是不小心撞見的,真的!」曉暘脹紅臉急急道:「我真的沒有那種偷看他人隱私的嗜好喔!」

  壬虎看她窘迫的模樣真是可愛透了。他曉得有些男人在此刻能說出些俏皮話逗弄人,無奈他實在擠不出什麼像樣的玩笑,只得淡笑說:「我知道,妳不用這麼緊張。」

  呼……她吐出一口氣,繫在心頭多日的死結終於解開。

  真好,原來他身邊還沒有「特定的人」出現。

  他還是自由的!

  這定說我也還有機會?

  且慢,萬一他不喜歡她呢?當然,曉暘知道他把她當成好同事,也知道他覺得她是個挺不錯的老師,可是……

  在柴壬虎的眼中,我是個有魅力的「女人」嗎?我有吸引他的魅力嗎?和簡芬芳相比,我粗線條、心思不細膩、又沒女人味,簡直沒地方可以和他心目中的理想女性沾上邊!

  霎時,雀躍的心跌落谷底。

  「有件事我一直很在意,不知道風老師願不願意回答我?」

  還在谷底掙扎的曉暘,抬眸。

  「妳記得前不久,有天晚上妳打電話給我的事嗎?」

  曉暘睜大眼,她大概知道他想問什麼了。

  一定是那天!唉,她就知道不該笨得跑到人家家樓下打電話。只是她實在沒那個勇氣去按門鈴啊!憑著一股想跟柴壬虎道謝的衝動,搭上出租車就跑到人家家門前之後,她才恍悟到一個可能性--萬一壬虎家中有「人」,那麼自己厚臉皮找上門的舉動,豈不是搬石頭砸腳?

  猶豫了半天,曉暘決定做個膽小鬼,用手機在他家樓下打給他。

  照理,他不該發現的。

  如果不是湊巧有警車經過……唉,曉暘那時候就祈禱他不會注意到。想來,自己當初含糊的回答,還是不能解除他的疑惑吧?

  不、不,現在已經不是檢討過去的時候了!

  怎麼辦?等會兒他問起的話,自己該欺騙他,或是直接說出口……說「我喜歡你」?啊,不行,這樣跳太快了,他八成會當她是個瘋子!

  「妳真的是在自己家裡頭打電話的嗎?」

  來了!

  曉暘還沒想到什麼好理由,只好反問:「你怎麼會覺得我不是呢?」

  壬虎苦笑著,沒料到問題會被丟回來。

  「我不是在懷疑風老師的話,只是……那天我好像看到一個很神似風老師的身影,在我家樓下出現。」

  曉暘整張臉都紅了,她竟不知道自己已經被活逮到。

  「那個人真的不是妳嗎?」他溫柔地追問。

  呃……再硬撐就很難看了。曉暘無法直視他一雙清澈的黑眼,只好低頭看著自己絞在一起的十指說:「是我。」

  半晌,他才又開口說:「妳不想上來直接和我講的原因,是不想看到我的臉嗎?這和妳這陣子逃避我的舉動,有關係嗎?」

  倏地睜大眼,曉暘馬上抬起頭說:「不是的!」

  從唇畔漾起輕笑,微瞇的黑瞳爍現感性與智能的光芒。「聽妳這麼說,我放心多了。如果我面目可憎到會令妳厭惡的程度,我會認真考慮去整型的。」

  「你在說笑嗎?」曉暘錯愕地問。

  「我不說笑的。」他以一副極認真的表情說。

  「你一定在說笑!」曉暘還是難以置信。為了她而整型?他?

  「外表容易改變,但內在就改不了了。我還比較擔心這個問題。」他繼續一臉嚴肅地說。

  曉暘沉默片刻,想讓自己混沌的腦袋理出個頭緒,雖然答案已然浮現,但她很難相信天底不會有這麼「好康」的事……她真的沒聽錯他的話中話?他願意為她整型、希望她不討厭他的內在,這總歸出來的結論,左想右想也只有一個答案--

  「我……該不會是被……暗示有人喜歡我吧?」萬一不是,那就糗大了!

  他微笑著。「我以為這麼說已經夠淺顯易懂了。要我說得更簡單明瞭一點嗎?」

  曉暘正襟危坐,倣傚他的一本正經說:「麻煩你,柴老師,請用最容易明白的方式,告訴我吧!」

  「咳」地一聲,他清清喉嚨,端正了一下坐姿,宛如在「面試」似的,說:「我,柴壬虎,不知道有沒有這個機會……能和風曉暘小姐……交往?」

  騙人的,這絕對不是真的!曉暘忍不住唇角蠢動的笑意。「你想和我交往?」

  「是的。」

  「可是我既不像你的前女友一樣精明,也不像簡老師一樣女人味十足喔!」曉暘的心在飛騰、翻動、滾舞著。

  他搖搖頭。「妳就是妳,不必像誰一樣,這樣就好了。」

  她的腳現在肯定是踩在雲端上。

  「那……你靠過來一點。」

  他把身子往前傾。

  「再靠過來一點。」

  他不懂她在計劃什麼,但仍老實地把上半身都朝她的方向伸過去。「這樣還不夠嗎?」

  「把眼睛閉上。」

  壬虎笑了,他終於懂了。他「悉聽尊便」地合上雙眼。「這樣可以嗎?」

  「可以了。」

  曉暘先是盯著他的臉,接著盯著他的鼻,最後落在那雙她老早就想「一親芳澤」的性感雙唇上頭,也跟著閉上雙眼,緩緩地把臉朝他的方向移去,十公分、三公分,然後……以自己的唇印在他柔軟而有彈性的唇上。

  灼熱的他的溫度,火燙的他的氣息。

  這是真的,面前的他不是夢中的他,而是活生生的他。

  當曉暘忘情地貼著他的唇時,壬虎抬起手來,扣住她的後腦勺;當她心滿意足地想離開時,他追上前去纏住她的雙唇,在她驚訝的呼聲中,以自己的唇舌貪婪地需索著她的。

  曉暘的腦海一片空白了,連思考的能力都沒有。

  只知道他的吻,好柔、好甜、好美。

  難捨難分的一吻結束後,壬虎抬起頭,凝視著她紅嫣嫣的雙頰,以及水汪汪的大眼,說:「現在,我可以聽妳的回答了嗎?風曉暘、風老師?」

  被胸口中滿漲的幸福填得飽飽的,她傻傻地笑著。「我的回答?還用得著說嗎?是、是、是!一百個一千個願意,我願意和你交往,柴壬虎、柴老師!」

  這一刻,她真的相信天底下沒有比自己更幸福的人了。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9-27 00:05:32

第七章   

  為什麼當初第一眼看到他時,竟會覺得他很討人厭呢?

  (是因為我的第六感在作罷,害怕他將會改變我這二十三年來的人生嗎?)

  為什麼現在卻會覺得他長得又酷、又帥、世界第一,其它男人連他的一根腳趾都不如呢?

  (是因為我偏心嗎?可是這眼、這眉、這唇,他身上的每一個部位,我都好喜歡、好喜歡。這叫情人眼裡出西施嗎?)

  為什麼這麼棒的人,竟會近在咫尺?只要一伸手,就能碰觸得到,只要呼喚,他便會睜開雙眼;只要親吻,他便會笑著響應。

  (奇跡。我生命中最大的奇跡,就是你。)

  探出手去,忍不住騷擾著睡夢中的男人,她瞇起眼嫉妒著那佔據他意識的夢魔,玩弄著他濃黑的眉毛,以及此她自己還要鬈翹的長睫。

  夢囈著含糊的埋怨,男人轉開臉,翻身正躺。

  枕在他臂彎中的她索性坐起身,頑皮地趴在他身上,用自己的長髮搔著他的鼻頭。男人起初像揮蒼蠅似的,舉起手撥開,可她仍不死心地繼續戲弄他。

  「嗯……」他微蹙著眉,張開惺忪的黑眸。「怎麼了?」

  「早安。」她神清氣爽地賴在他的胸口,小巧的下巴擱在交疊的雙手上,笑嘻嘻地說:「我醒了。」

  「……現在……幾點?」

  她攔住他想要起身的動作,頑固地說:「我、醒、了!」

  男人呵口氣,伸了伸懶腰。「好,妳醒了,讓我去拿手錶……」

  瞇起眼,她嘟起嘴。「嗶!嗶!你有一件重大的任務,柴壬虎先生。」

  「任……務?」他揉著眼睛,搖搖腦袋,顯然還不是非常清醒。

  他那半睡半醒的模樣,和平日嚴肅、一絲不苟的形象大相逕庭,看得她嘻嘻猛笑地說:「你最大的任務,就是要給我一個早安吻!」

  「……妳把我叫醒,就為了這個?」他好氣又好笑地說。

  「怎麼,你覺得這很不重要嗎?」她瞇起眼,一副他若敢點頭,她會氣得掐死他的表情。

  男人放柔了眼神,低語著:「我有那個膽子嗎?」邊說邊吻上她的唇。

  所謂的早安吻,向來部不可能僅止於吻……

  他的手從她光裸細滑的肩,一路下滑到她的後背,在她腰間輕一使勁,柔軟的身軀便燙貼在自己同樣裸裎的胸前。

  她嚶嚀一聲索求他的唇,同時也在他懷中不安分地扭動著,雙手繫在他的頸項間,十指深入他的短髮內,揉搓著。

  哈啊……哈啊……的喘息聲中,他稍微拉開兩人的唇說:「就一個早安吻而言,這個顯然太熱情了點。妳是真的希望我起床嗎?我懷疑妳有強烈的企圖,要誘惑我繼續留在床上。」

  「嗯……」她伸出粉紅小舌在他的下唇一舔,使壞地盯著他說:「那你下床啊,我又沒把你的手腳綁住。」

  男人眼一瞇,低吼一聲:「妳這個明知故犯的壞女人!」接著便將她易地而處地撲倒在身下。

  得逞的愉快笑聲,低低柔柔地在臥室內迴盪著,但沒多久,那笑聲便被壓抑的曖昧呻吟給取代了。

  引燃的火焰,一發不可收拾。

  「壬虎……可以了……我要你……」

  他一笑,封住她的小嘴,並在她來不及喘息的剎那間,以自己昂揚的慾望穿透了她的身子。

  終於,在一陣陣小小的爆發竄過四肢五體後,她緊攀住他,抵達最極致璀璨的歡愉高潮。

  「呼……」

  趴在床上,她像匹飽餐一頓、心滿意足的大野狼,不知道「客氣」怎麼寫,頤懶地說:「我要喝水。」

  率先下床的男人隨手套了件睡褲,揚起眉笑問說:「還有其它吩咐嗎?任性的女王陛下?」

  「嗯……早餐的荷包蛋,我要半熟的那種,還有火腿不要煎!」她撒嬌地抬起臉,紅暈未褪的粉臉在晨光下閃閃發亮。

  壬虎禁不住倚前偷香了一下她的臉頰說:「需要我送到床上來嗎?」

  「那當然!」

  「妳這個被寵壞的惡婆娘。」拍了下她的屁股,說歸說,他也曉得是自己寵壞了她,所以沒得抱怨,只能認命地到廚房去準備早餐。

  從正式交往開始,短短的兩、三個禮拜內,他們便已經進展神速到「過夜」的程度。曉暘並不後悔這麼快就和他有了親密關係,事實上,她還覺得再不快點下手搶標,萬一又像以前一樣,老是被什麼誤會啦、前女友之類的事左右動搖,白白浪費彼此的生命,那才叫不值得呢!

  現在和壬虎相處的每分每秒,都是最重要的。

  她抱著枕頭傻笑地想著,況且,沒人知道原來他是這麼棒的情人。不但不會囉唆,也不會假正經,而且該做的「功課」,可是一分功夫都沒有少呢!

  「曉暘,今天妳打算怎麼過?要去看電影嗎?還是逛街?」從臥房門口探頭進來,他在準備早餐的空檔間,問道。

  「不知道耶,晚上還要回家吃飯。對了,你要不要來?我媽說要見你一面。」她伸伸懶腰,該下床去沖個澡,順便更衣了。

  「我可以去嗎?」他有絲意外。

  她好奇地瞥他一眼。「幹麼那麼吃驚?你又不是罪犯,為什麼不能去我家?不過你要是覺得會有壓力,不去也沒關係。」

  壬虎一笑。「不,我很高興。我還以為妳打算讓我做地下男朋友呢!因為妳一直遲遲不肯提有關自己家人的事。我還在納悶,這是為什麼?」

  她臉一紅,等他進了她的家門便會知道為什麼了。

  唉,為什麼自己的老爸、老媽,不能普通一點呢?就算她想說,也不好意思講,母親是專門在電視上宣揚「迷信」的算命師,而父親則是……

  「那我就抱著醜女婿見泰山的心情,前去叨擾了。」他神情愉快,一臉期待地說:「我一直想看看是什麼樣的家庭,能教育出妳這麼特別的女孩子,

  今日總算可以解開我的好奇心了。」

  唉,希望他到時候不會由「希望」變成「失望」才好。



  風家人住在台北街頭處處可見的普通公寓中。曾經送曉暘回家幾次,可是她都堅持要在巷口下車,從沒有機會讓他一睹她家的「廬山真面目」,但今日一見,並沒有什麼「特別」之處,他不知道她有什麼好擔心的。

  「三樓,就是我家。」

  指著那間陽台上懸掛著許多盆栽、花卉的屋子,曉暘掏出鑰匙打開公寓大門。但是在壬虎要踏進去之前,她拉住他的手腕說:「你要記住,千千萬萬不要透露自己的出生年月日,也絕對不要提什麼血型、星座或是自己的生肖喔!」

  「我可以問為什麼嗎?」看她神秘兮兮的樣子,壬虎也跟著小聲問。

  曉暘吐舌,拍拍他的肩膀。「等你進去後,就會知道了。」

  見她一副「你自求多福」的表情,壬虎不由得懷疑自己是到了什麼「地方」來拜訪了,說出生辰八字有什麼可怕之處嗎?

  步上三樓,曉暘開了門,喊道:「爸、媽,我帶他回來了。」

  出來迎接他們的,是個子嬌小的婦人與一名相當高大、慈眉善目,正步入中老年的男士。從兩人身上都可以看到一點曉暘的影子:遺傳母親的美貌與父親的高挑,造就了今日的她。

  「您好,風伯父、風伯母。」總之,還是先打招呼吧!他中規中矩地低頭行禮說:「我是柴壬虎,今天謝謝你們的邀請,晚輩厚臉前來打擾。」

  「你就是柴壬虎啊!」風母上上下下端詳了一會兒。「原來就是你啊!」

  風父攬著妻子的肩膀說:「孩子的媽,不用急著站在玄關說話,你們兩個都進來吧,等會兒邊吃飯邊聊。」

  「你不說我都忘了。來來,快點進來吃飯,菜都要涼了!」

  事前被曉暘「驚嚇」,他還以為會遇上什麼可怕的雙親,但一餐飯吃下來,氣氛融洽、相談甚歡,壬虎實在不懂她有什麼好緊張的?飯後,他們移到客廳,邊用水果邊話家常的時候,風母忽然說:「壬虎,你屬什麼的?」

  「我?」他用眼睛掃了一下身旁的曉暘。「我是屬--」腳突然被踹了一下。

  「噢!」

  「噢?那是什麼生肖啊?」風母奇怪地看著他。

  壬虎還來不及回答,一旁的曉暘便說:「他屬兔的、屬兔,大我四歲。」

  「兔?」風母狐疑地點點頭。「那麼生日是幾月幾號啊?」

  曉暘再次強出頭地說:「媽,妳不用問這個了,反正是很配、很合的星座。」

  壬虎一笑。「風母對星座、算命有興趣?」

  「是啊!我研究此道多年,只要你把基本資料告訴我,我馬上就可以算出你未來三十年的人生。其實我很想算個一輩子啦,不過教導我算命的師傅說,天機不可洩漏太多,不然會有厄運降臨到自己身上,所以我才放棄的。」

  接著風母便搬出了一堆算命的法寶,堆在壬虎面前,一個個仔細講解起來。坐在他身邊的曉暘,露出歉意的表情,偷偷地跟他說:「對不起,我實在說不出口,我媽是個算命師兼……算命狂。」

  「曉暘,妳別讓壬虎分心!媽正要告訴他這五行八卦的奧妙之處呢!」風母眼尖地一瞪。

  「媽,妳說得夠多了,人家對這個沒什麼興趣,會覺得很無聊的啦!」

  「不會的。」壬虎下介意地回道:「所謂的五行八卦換成數學的角度思考,便是等同機率與比例的一種程序。以前我在校內還做過相關的研究,尋找出先人是如何應用數學智能在這方面的,他們能這麼巧妙地將命理、天文與數學結合在一起,不得不教我們佩服。那並不是什麼迷信,而是有數理根據的。」

  風母啞口半晌後,馬上興奮地說:「哎呀,你真是孺子可教!我家那個傻丫頭不管我說破了嘴,她就是覺得這些東西不管用!來來來,我再跟你多說點!」

  這會兒,換成曉暘傻眼了。

  她還以為壬虎會被老媽的算命狂熱給嚇跑,想不到他……等等,莫非他很擅長和長輩相處?能三兩下就把老人家的心給哄得甜蜜蜜的,不必奉承也能讓老人家心花怒放?果真如此的話,她還真是小看了他。

  還以為他木訥得不懂這些,結果根本是她多慮了。

  「……孩子的媽,時間有點晚了,人家明天還要上班呢!妳就不要再拖著柴先生聊天了,以後還會有機會再聊的。」大約過了十點,坐在一旁的風父出口勸阻老婆繼續搬出新道具。

  「噢,都這個時間了?」風母熱情地握住壬虎的手說:「你下次一定要再來我家坐坐,我再告訴你這套我自創的算法!這也不是毫無根據的,你聽了就知道。」

  「好,謝謝伯母。」壬虎轉頭對風父說:「今天真的非常謝謝你們的招待,我就先告辭了。」

  「在你走之前,柴先生,你知道這是什麼嗎?」忽然從身後掏出一把槍放在桌上,風父親切地笑著。

  壬虎臉色一變,額前滴下冷汗。「那,是把槍。」

  「爸!你沒事把傢伙掏出來做什麼啊?」曉暘動手要搶,但被父親一喝叱又縮了回去。

  「柴先生,我是幹什麼的,現在你知道了吧?」

  總不會是黑道大哥吧?壬虎戰戰兢兢地回道:「風伯父是警察嗎?」

  「沒錯。」把桌上的槍拿起來,對著壬虎,風父若無其事地把下扳機,一簇火花瞬間由槍口頂端冒了出來。「而這不是槍,是個打火機。」

  屋裡除了風父之外,其餘的三人都一臉錯愕。

  「槍對一名警員而言,是他即便死也不能落到歹徒手裡的重要夥伴。在我心目中,曉暘和我的槍一樣,都是我重要的寶貝,這樣重要的寶貝,誰都不願意隨隨便便交給他人的。」

  壬虎終於明白風父想說什麼,他立刻回道:「我對曉暘的心意是真的。我想保護她不受任何事傷害,也發誓我絕不會做出任何讓她傷心的事,請伯父放心。」

  風父凝視著他片刻,然後看看曉暘,總算露出笑容說:「我相信我女兒的選擇,如果她挑上你,那麼我這個老人家也沒什麼話好說的了。她是在我們一家人的寵愛下長大的,或許有些小任性,這些都請你多包容。」

  「哪裡。」

  好不容易通過這一關,在兩老的目送下,曉暘陪他走出家門,站在自家公寓的樓下,她咧嘴笑說:「我爸的舉動,是不是讓你嚇了一跳?」

  「原來伯父是警察,這我倒是沒想到。警察與算命師,妳真的有一對很奇特的父母。」

  「是啊!但我爸不只是警察,他現在可是XX警局的分局長喔!」她俏皮地挑高眉。「這樣子你還敢和我交往嗎?」

  壬虎搖搖頭。「要我和分局長交往,我不敢,但分局長的女兒……我想這點膽量我還有。」

  「呵呵,算你聰明!」曉暘掐他一把說:「要是你說錯答案,我就把你摔出去!本姑娘可是從小在父親的耳濡目染下,有著空手道黑帶的實力喔!」

  「那真是失敬啊!」一頓,壬虎好奇地問:「妳爸媽一定很引人注目吧?畢竟擁有這麼南轅北轍的背景。」

  「講到他們的相遇才叫傳奇呢!當年我媽是個剛出道的小算命師,因為一樁破不了的命案,我父親的長官求助於我母親,於是締結了他們這樁婚姻的起源。很有趣吧?」

  曉暘從小不知聽母親說過幾次,熟得都能倒背如流了。

  「不過真正讓我佩服的,是他們到現在都還恩愛如當年。一生只要能找到一名值得讓自己信賴的對象,相互守候到老就夠了。他們可是我的理想喔!」曉暘講完後,紅了紅臉,她好像在暗示要他求婚似的?

  「我也覺得能做一對像妳父母那樣的夫妻很棒。」他握住她的手說:「讓我們一起努力吧?」

  曉暘喜孜孜地點頭,但願彼此廝守、白首偕老的那一天,能早點來臨。



  一邊把批改完的作業堆到旁邊,手上的紅筆一邊飛快地在作業本上修正著學生寫錯的答案。曉暘希望能在下課前改完這些作業,這樣今天晚上就可以悠哉地在壬虎家度過了。

  「嘔」的聲響,由隔鄰傳來,她停下筆。「簡老師,妳人不舒服嗎?」

  最近似乎很少看到簡芬芳露出笑臉,仔細一瞧,她今天的臉色真是蒼白得出奇,好像隨時都要倒下似的。

  「有點頭疼罷了,我去一下保健室。」她顫巍巍地起身。

  「要不要我陪妳去?」曉暘連忙扶著她。

  她搖頭,虛弱地一笑。「我不要緊,謝謝妳。」不曉得是逞強,還是真的沒問題,只見她緩慢地步出教職員室。

  「真奇怪,明明是頭痛,為什麼會抱著肚子呢?」曉暘一個人喃喃自語著,恰巧看到杜雲喬進入辦公室內,她立刻起身走向他。「杜老師,借個臉說話。」

  一把將他拉到外頭沒有干擾的地方,曉暘劈頭就問:「你和簡老師該不會又起什麼爭執了吧?」

  涼涼地掀起一眉,他諷笑道:「是不是她又跑去跟柴老師抱怨什麼了?」

  「沒有。」曉暘反瞪他白眼。「你用不著以那種口氣說話吧?從上次吵架過後,我看你們不是又好好的了?這次又是為什麼而吵架?該不會又是你做了什麼讓簡老師傷心的事吧?」

  往常總是一副風趣、幽默笑臉的男子,陰鬱著一張俊臉,低聲地說:「妳放心,以後她再也不會『為我』而傷心了。」

  「你有跟她好好道歉、好好懺悔了嗎?」曉暘以為他這句話是深自反省的意思,萬萬沒想到他接下來的答案竟和她所想的背道而馳。

  男人扯高一邊唇角。「哎,我是知道錯了,錯的不是我也不是她,而是一開始我們兩人的交往便是個錯誤。我已經向她提出分手了。」

  曉暘震驚地蹙起眉頭。

  「坦白說,我已經無法再忍受地處處都要限制我、干涉我生活的做法了。我是做她的男朋友,可不是做她的『學生』,但她無時無刻都想糾正我。我真不懂,要是她覺得我輕浮、沒有責任感,她當初為什麼要跟我提出交往?已經天天上班、回家都在一起了,她卻還是不相信我沒有背著她和其它女人交往,總是拿我當嫌犯對待。我、受、夠了!」

  揮開額前的劉海,男人雙手交叉地橫在胸前說:「在一起兩個人都不快樂,那何必在一起?早一點分手,對她、對我,都是件好事。」

  這該怎麼說呢?曉暘承認自己心中同意杜雲喬的說法,她也覺得他們成天這樣吵,乾脆分手才叫痛快。可是……眼前這是單方面的說法,萬一簡芬芳並不這樣想呢?

  「那麼,你對她已經沒有半點愛意了?」

  杜雲喬扯扯唇。「現在我都很懷疑她是否愛過我,而我是否愛過她。」他搖搖頭,不願再多說地挺起身,道:「妳的盤問到此結束了嗎?那我要走了。」

  「等一下!」拉住他的衣袖,曉暘抱著最後希望說:「方纔簡老師因為身子不舒服而去保健室了,我看她那副樣子不很尋常,你要不要去探望她一下?如果你心對她還有一絲依戀,那就去看看吧!」

  沒有回答的杜雲喬,投給她莫測高深的一眼。「妳現在和柴老師在一起,很快樂嗎?」

  曉暘不解他何以轉移話題,老實地點點頭。「我們很快樂。」

  「我希望妳說的是真的,因為……我和她分手之後,一直覺得對妳很抱歉。」他自嘲地說:「我希望妳不會和我一樣倒霉。」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杜老師?」

  把自己的手腕由她的捉握中掙脫,他瞇著眼說:「打敗我的,不是有實體的男人,我是輸給了虛幻的影子。那道如影隨形的影子其實是有根據而被塑造出來的。如果和我分手了,我想她會去尋求誰的依靠,不是很清楚了嗎?妳聽不懂也無所謂,總之自己小心。」

  等到他走遠,曉暘還愣愣地站在走廊上。

  杜雲喬所說的,莫非是簡芬芳在和他分手後,會重新回頭去找壬虎嗎?他是在警告自己,他們兩人有舊情復燃的可能?

  不會的,我相信壬虎,他既然已經和我在t起,那就絕不會……

  曉暘甩甩頭,決定不要把杜雲喬的話當真。她和壬虎的情感,不會那麼輕易就被動搖的,絕不會!



  「他們兩人分手了?」

  壬虎坐在計算機桌前,喀噠喀噠地敲打鍵盤的手停頓,難掩意外地說:「這些日子都沒有聽到簡老師抱怨,我還以為他們倆進行得很順利呢!」

  啜著紅茶,坐在他椅子旁邊的曉暘,邊翻閱雜誌邊說:「是杜老師親口說的,我想錯不了。況且這兩天你不覺得她特別沒有精神嗎?」

  「……最近我很少遇到她,沒發現……唉,她一定很難過吧?當初她是那麼高興能和杜老師在一起。」感慨地說完後,他繼續敲打著鍵盤。

  曉暘好奇地窺看他的神情。「喂,你要不要打個電話給她?」

  「我?為什麼?」壬虎眼睛盯著屏幕,心不在焉地回問:「妳希望我打嗎?」

  翻翻白眼,她當然不希望他打電話嘍!只是與其事後猜測他有沒有去安慰簡芬芳,不如讓他公開地在自己面前打這通電話。好吧,她多少還是被杜雲喬的警告給嚇住了。

  無論怎麼「信賴」對方,愛情是容不下一粒沙子的,何況簡芬芳曾是壬虎喜歡的對象。

  「我不會打的。」

  「咦?」

  不知何時壬虎已經停下手,他轉頭低下視線,望著她笑說:「如果她找我求助的話,站在好同事的立場,我當然不會拒絕。不過我不會自己打電話去安慰她的,一來她連告訴我這件事都沒有,便是不希望我知道,二來我沒有理由在自己女朋友的面前,去安慰別的女人吧?即使我的小女友是這麼明理、這麼善良、這麼大方地希望我這麼做。」

  他睿智而平靜的眼中有著把她的心全都看透的瞭然。曉暘放下雜誌,伸出雙手纏上他的脖子。

  「我很黑心對不對?竟然用這種手段刺探你。」

  「妳只是不安而已。但我保證現在我的心中就只有妳一個人。」

  她啄了一下他的唇。「謝謝你原諒我。」

  「不客氣。」他吻了回去。

  兩人相視而笑,自然而然地交換了一個又一個的熱吻,並從椅子一路發展到地板上,兩人糾纏在一起的唇不捨離分地愛戀著。當他的手伸到她的裙底下時,她的手也溜到他的皮帶上……

  惱人的電話鈴聲,很殺風景地挑這個時候響起。

  「不要管它。」她誘惑地用腳勾著他說道。

  壬虎卻是無法放著電話干擾而不管的人,他輕輕地在她的臉頰上一親,說:「一分鐘,不,三十秒,妳可不要動,等我回來馬上繼續。I

  曉暘笑了。她翻過身,趴在地上等著他去接電話回來。等了等,她聽到壬虎在客廳講電話的聲音,似乎很焦急,隱約感到有什麼大事發生了。

  於是她走到書房的門口察看,而此時柴壬虎也結束電話,一臉凝重地回過頭說:「抱歉,看來是無法繼續了。」

  「發生什麼事了?」她點頭,不敢開玩笑地問。

  壬虎先是歎息,接著帶著一絲憤慨地說:「簡芬芳自殺了!」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9-27 00:05:54

第八章   

  這簡直像是哪部電影的場景。

  不管在報章雜誌,或是在連續劇中,曉暘每次看到那些自殺的人,總是很想搖晃他們的肩膀,質問他們到底在想什麼?人生中有那麼多的事可以做、可以努力,為什麼要輕易地用這種手段結束自己的生命?

  是的,人難免一死,人不可能永永遠遠地活下去,所以更該把握這有限的人生,為自己做點什麼、為世界做點什麼、為自己曾活著的這件事,寫下一段又一段值得回憶的故事啊!

  書或許可以棄筆不寫,因為筆無論何時都可以重新拾起。可是一旦放棄生命,是不可能有再重拾的機會!

  匆匆忙忙地換上外出的衣服,壬虎開車載著曉暘前往醫院。

  選擇服藥自殺的簡芬芳,在被人發現後已經送醫急救。聽說目前狀況危急,意識仍然不清,但還有機會可以救回。

  在車上,壬虎還告訴曉暘,發現簡芬芳自殺的人,正是杜雲喬。剛剛那通告知柴壬虎這消息的電話,也是杜雲喬打的。

  據說是杜雲喬在返家後,聽到簡芬芳在自己錄音機上所留的話:心裡覺得很奇怪,前往她獨居的套房中探望,便發現她混合著紅酒,已經服用了一整罐的安眠藥,躺在地板上陷入昏迷。

  經過三十分鐘的車程,曉暘與壬虎走進醫院的急診室,看見了在走廊的家屬等候區,雙眼渙散、神情憔悴的杜雲喬。他大概也沒想到,這段面臨破裂的情感,竟會把簡芬芳逼到這種地步,結果他整個人也已經是瀕臨崩潰的模樣。

  壬虎一走到他面前,看到他那副德行,二話不說地就先給他一巴掌,說:「你清醒一點!現在不是讓你失魂落魄的時候。她怎麼樣了?急救得如何?」

  無神的眼並沒有因此而振作,杜雲喬扭曲著臉,空洞地望著他們,喃喃地說:「……她在錄音機上,說了『再見』兩個字。」

  「我沒問你那個!簡芬芳現在人呢?」揪住他的衣襟,壬虎搖晃著他咆哮。

  曉暘有些被驚嚇到,她沒看過這麼激動粗暴的壬虎。不過,這攸關一條人命,也怪不得他會這麼氣憤杜雲喬的不知振作。她決定默默地待在一旁,不打算開口介入地退開。

  「……她為什麼要死啊?我都已經和她分手……她還不高興嗎……她到底還希望我怎麼做?……為什麼、為什麼每個人都要用這種手段逼我?」杜雲喬忽然笑了起來,臉上的表情卻像在哭。「你索性把我打死,哈哈哈,這樣子我也不用再應付這些煩人的女人了,哈哈哈……」

  壬虎見他無可救藥,歎口氣將他放開,任由他倒坐在長椅凳上。轉頭對曉暘說:「妳看著他,我去問醫生看看情況如何?」

  「好。」



  時間分秒地過去。

  窗外的夜色逐漸被晨曦的薄霧所取代,而經過一番急救後,簡芬芳的生命跡象總算穩定下來,意識雖然尚未恢復,但醫生宣佈她已脫離險境,可以轉到恢復室中觀察。壬虎在醫生的建議下,決定到病房中陪伴她,以免她醒來後仍存有自殺的念頭,再做出什麼傻事。

  曉暘則一直坐在急診室外的長椅凳上,和杜雲喬一起。

  自從被壬虎打了一拳、說了那段莫名其妙的話之後,他始終埋頭在自己的手掌心內,不動、不語。連她問他要不要進去陪簡芬芳,他也都沒有回答。莫可奈何的她,也只好繼續看守著他。

  說看守很難聽,但曉暘知道壬虎之所以要她待在這邊,是怕萬一簡芬芳有個什麼三長兩短,連帶著杜雲喬也要尋死尋活的話就糟了。

  幸好曉暘學過一點空手道,要是杜雲喬真的抓狂,她會賞他一記手刀讓他安分一點的。

  「……以前妳曾問我是否相信愛情,對不對?」

  在第一道晨光由急診室的窗口投射到地板上時,靜寂的男人打破沈默地說。

  「我的母親,也是自殺死的。」

  驚訝寫在曉暘的臉上,但她沒有回嘴。這種時候,就讓想說話的人一口氣說個痛快比較好。

  杜雲喬抬起頭,眼睛看著前方,彷彿在看著遙遠的那段過往。

  「在我上小學六年級時,她和我父親離婚了,原因是我父親在外面有了女人。起初剛發現父親有外遇時,我母親成天又哭、又鬧的,弄得我父親更是不想回家。我家裡就我一個小孩,我爸不回家,我媽就把她全部的精力都放在我一人身上。我為了逃避母親的咳聲歎氣、連連抱怨,也經常借口學校有事,或是留在朋友家玩,反正可以拖延就盡量拖延回家的時間,就是不想面對我母親的淚水。」

  瞇起眼,他淡淡地描述著父母爭吵近兩年後,好不容易離了婚,母親又是如何的自暴自棄,鎮日都把自己喝得醉醺醺的,根本不管小孩的死活。

  有一天因為母親喝醉,而肚子餓想煮泡麵來吃的小杜雲喬,不慎引發一場小火警,父親便以母親「未善盡監護職責」的理由告上法庭,且爭取到杜雲喬的扶養權,將他由母親身旁帶走。

  「我在父親身邊待了一年,都未和母親見過面。在我念初中一年級,上學期的某一天,我母親埋伏在校外等著我。我知道母親那時候又喝酒了,她蓬頭垢面,像個瘋婆子似地站在學校的大馬路邊,拚命地叫著我的名字。當時我沒有理她,我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做才能救她,她已不像是我的母親,而像個歇斯底里的陌生人。」

  他苦笑著。「不,在當時中學生的我的眼中,母親更像個地獄來的、糾纏不休的惡鬼。」

  曉暘不難想像那種場面。難堪、不耐又懼於他人目光的兒子,無情地對久未謀面的母親背轉過身子。

  是苦?是厭?不,那只是一種「不知所措」吧!

  「那天晚上我母親便跳樓自殺了。她在遺書上寫著:這是個沒有愛的世界,我的丈夫、我的孩子都不愛我,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杜雲喬再次埋頭在自己的手掌中,哽咽地說:「為什麼這世界要有愛這種東西?我痛恨它,我希望它根本不存在!每個人都拿『愛』當成凶器,宰割著自己和別人,踐踏著他人的人生。我不需要愛,我只要自己就夠了!」

  普通人一生面對一次這樣的掙扎已經太多,而杜雲喬卻遇上了兩次。同樣都是為了得不到他的愛,而自殺的女人。

  一個是母親,一個是女友。曉暘知道在別人眼中,他是運氣不好,可是在當事者眼中呢?這是造物者給他的試煉?獅或是無情的戲弄?

  「我以為她與我母親不一樣。」

  激動的口吻退去,杜雲喬搖著頭說:「她看來懂事、成熟、賢淑且個性溫柔,和我母親截然不同,有著溫馨的家庭味道。她對我告白時,嬌羞地紅著臉,彷彿是上帝派來拯救我的天使。那一瞬間,我想我可以為她,試著去相信愛,不再和其它女人玩著有性無愛的肉體遊戲。我發誓我會努力地去愛她,也想讓自己相信她的愛。」

  臉色一暗。「可是才過不久,我就知道上天再一次地證明『愛』是個笑話,它讓人誤以為可以主宰另一個人的一切。」

  他轉過頭看著曉暘說:「風老師,妳還是相信愛情嗎?」

  曉暘毫不猶豫地點頭。她知道杜雲喬有痛恨愛的理由,但她相信那是因為他們愛的方式錯了。他的母親、簡芬芳或是杜雲喬自己,都是以錯誤的方式在愛著人,所以被他們所愛的人,也感受不到愛的喜悅,只有痛苦。

  雙眼泛著紅絲的男人,瞇細眼,唇角揚起。「真好,妳比我幸運多了。我這輩子都不會再相信愛情了。」

  看到他站起身,曉暘也隨著站起來。

  「我要走了。」

  「杜老師,你下去看一下簡老師嗎?」

  男人笑笑,似乎已經恢復了平日的模樣,將傷痕纍纍的心再次以滿不在乎來粉飾。「她不會想看到我的。有妳和柴老師在,我想她不會有事的,一切就拜託你們了。再見。」

  「等等!你……不會做傻事吧?」因為他一下子轉變得太豁達了,曉暘有些懷疑他的舉措該不是「看破紅塵」吧?

  抬起手,揉了揉她的發頂,杜雲喬說:「傻瓜!操什麼心?我不會跳樓的。」

  「笨蛋,這可不能拿來開玩笑的!」

  看她慍怒的模樣,杜雲喬以前所未有的柔和表情說:「當初我沒有追妳,真是一大敗筆。現在妳已經找到妳的幸福了,可惜我不能分一杯羹。」

  曉暘不知該怎麼安慰他。

  總不能說:好,我把我的幸福分一半給你吧?這種話打死她也說不出口的。她很小氣,這份幸福不能與任何人分享。

  當杜雲喬離開醫院的時候,曉暘還不知道,這便是最後一次的「再見」了。



  簡芬芳鬧自殺的浩息,很快地就在教職員室內傳開。

  消息是怎麼走漏的,曉暘不清楚。只知道那天和她分手後,杜雲喬到校長室去遞了辭呈。雖然校長口頭上有挽留,但是牽扯到教師間的「情感問題」,要減低緋聞的衝擊力,最好的方式還是讓簡芬芳和杜雲喬分開來。

  因此,兩相權衡後,校長還是同意了。

  按照規定,辭呈遞出後還要繼續上課一個月,直到新聘的接任老師到校接手。不過杜雲喬利用過去所累積的年假,硬是從隔天起就不再到校上課,弄得校內其餘老師們為了補兩名老師的缺額而人仰馬翻。

  畢竟杜雲喬及簡芬芳不光是有專任的科別,也各自擔任班導的工作,而這些空缺全部都得從現有的人手中補足,工作量不可謂不大。

  連曉暘也接了非專任的自然科教學課,並分擔部分簡芬芳班上的輔導工作。

  最難熬的,還不止於此。

  在學生面前,老師們都說簡芬芳是病假,可是學生們總有自己的門路或管道,一些耳語還是不可避免地傳揚開來。

  「老師,聽說簡老師割腕自殺,是不是真的啊?她為什麼要自殺啊?」

  今天也是,曉暘實在不懂這些小鬼頭從哪兒聽到這麼八卦的謠言,個個儼然都成了八卦報的狗仔,追問這些和他們的課業一點關係都沒有的事。

  「簡老師是盲腸炎住院,不是什麼自殺,你們要問幾次啊?去去,快點回去教室,這一堂是自習吧?」

  「老師好小氣喔!都不跟我們說!」

  「這跟小氣有什麼關係?誰要是再胡說八道,我就要罰寫作業了!」

  一哄而散的學生們離開後,曉暘才歎口氣地走回辦公室。希望這些「天真無邪」卻很「殘酷」的學生們,在簡芬芳回來後,不會魯莽地提出這種疑問。

  否則,連簡芬芳也要被逼得辭職了。

  「怎麼了?好好的歎什麼氣?」

  抬起頭,看到壬虎的笑容,曉暘鼻子一抽,真想撲在他的胸口……最近一陣忙亂,校內的事情多,而壬虎又為了照顧簡芬芳,下班後便往醫院跑,他們兩人聚少離多,她真的好懷念他的味道。

  「是不是太累了?要是覺得累,就去保健室休息,我去幫妳代班。」他一手放在她的肩膀上說。

  曉暘搖搖頭,又點點頭。

  「這是什麼新的猜謎嗎?」他莞爾笑問。

  她放鬆肩膀的力量,小聲地說:「我是累,但不是因為累才歎氣。我們好像很久都沒有獨處了,我得了『柴壬虎慢性缺乏症』。」

  他黑眸竄過一絲情慾,低頭在她耳邊說:「午休的時候,我在音樂教室等妳。」

  曉暘訝異地張大嘴,她沒想到他竟這麼大膽。

  「我也一樣,得了慢性的風曉暘缺乏症啊!」在她鼻頭上一點,不好在職員室內做出什麼親熱舉動的他,靦腆地轉身離開。

  留下她一個人吃吃地傻笑。



  「……啊……啊嗯……」

  靠著窗,糾纏在陰暗的音樂教室內的兩條人影,激烈地動作著。

  「噓,小聲點……會被人發現的。」

  「嗯嗯……哈嗯、哈嗯……」

  修長白皙的腿纏著男人的腰,全身像是無尾熊般掛在他身上的她,不住地搖頭喘息說:「……是你……啊嗯……害我忍……啊啊……」

  男人乾脆用自己的唇,堵住她又要抱怨、又要呻吟的忙碌小嘴。奮力一挺,將她推擠到窗台支撐住,加快腳步在她的體內馳騁慾望。

  在他唇下,她發出歡愉的喘息,她的指甲在忘我的快感中,深深地陷入男人的手臂,留下了激情的證據。

  「我真不敢相信。」

  激情過後,她嫣紅著臉,拉扯著被解開的內衣,一邊說:「我們竟然在神聖的教室內做這種事,要是讓人看到,我們兩個不身敗名裂才怪!為人師表,怎麼能做這種事呢!」

  「這句話,妳幾分鐘前就說過了。」

  她不滿地嘟著嘴。「那你好歹也該阻止我一下啊!你何必配合我呢!」

  「妳是說,當妳抱著我親吻我的時候,我沒有推開妳?或是妳扒著我的襯衫,在我的汗衫上面又吻又咬的時候,我沒有喝叱妳?還是妳用自己柔軟的身子在我身上磨蹭時,我沒有立刻義正辭嚴地提醒妳,我們身在何方?」

  他已經整頓好自己的衣物,轉過身去幫她著裝說:「我記得以上這些『舉動』我都做了,可是某人還是不肯把她的身子拉離我。我雖然是君子,可不是個太監,心愛的人在我面前拚命地引誘,我怎能有辦法坐懷不亂呢?」

  仔細想想,好像是這樣沒錯。

  唉,都怪太久沒和他在一起,她簡直成了「撲虎」的餓羊!

  「好了,除了妳紅通通的臉和亮晶晶的眼外,不會有人看出妳做了壞事。」拍拍她的屁股,將她從地上拉起來說。

  「你今天還得到醫院去嗎?」小心地不讓自己的口氣裡,有太多埋怨。

  「是啊!」

  再歎口氣。「簡老師還好吧?」

  因為簡芬芳不願意讓家人知道自己自殺住院,所以堅持不讓壬虎與校方通知她住在台東的家人。壬虎又下放心她一個人住在醫院,怕她胡思亂想又會尋短見,因此幾乎每天都前去探訪。

  其餘老師們也不是不關心,但是大家都各自有家庭,其餘單身的老師也不像壬虎和簡芬芳那麼熟。結果就是沒人能分攤壬虎的「工作」,自然而然的,照顧簡芬芳竟成了他的責任。

  知道這種情況也不是壬虎願意的,因此曉暘不好說些什麼。不然壬虎會以為自己和一個躺在床上的病人爭風吃醋呢!

  「還可以吧。昨天已經可以下床走動了,醫生說她再過兩天就可以出院。」

  簡芬芳最大的問題並不是身體上的傷害,而是她極度不配合院方的治療,消極地不願吃藥、不想吃飯,宛如在做著慢性自殺。如果不是他極有耐性地哄她、盯她,怕到現在還離不開病床呢!

  「出院?」曉暘臉一亮。「她可以回家休養了嗎?」

  「嗯。」壬虎有些為難地看看她說:「不過……她精神狀況還不是很穩定,我想暫時一段日子,我下班還是會順道去看看她。可以嗎?」

  曉暘咬著下唇。「我說不可以,你就真的不去嗎?」

  「……」他沒回話,臉上浮現十分困擾的表情。

  「真拿你沒辦法。」曉暘眼睛一轉。「那我和你一起去看她好了。一個人關心,不如兩個人關心,這樣子說不定她會好得更快。」

  「妳願意?」

  勾著他的手臂,曉暘燦爛地一笑。「噯,她也算是我的同事啊,這點同事之誼,我還有吧?以後碰到我可以和你一起下班的日子,我們就一起去看她,然後再一起回家。」

  壬虎也回以溫柔的笑說:「妳可不要太逞強,累壞了。」

  「哼,你可不要小看我這『小羊』的韌性,我的體力比你所想的要好太多了。」曉暘撂下話後,立刻說:「打鐵趁熱,就從今天下班開始,我們去探望她吧!」

  點頭同意的壬虎嘴上沒說,但心中卻是鬆了口氣。

  不管曉暘表面上多麼的開朗,他還是很擔心她會不會因為自己照顧簡芬芳,而懷疑起他對她的愛……天生認真的個性,就是無法做到「棄朋友於不顧」的他,不是沒想過要和其它女子劃清界線,無奈事態的發展,實不容許他在此時丟下孤單的簡芬芳。

  幸好,曉暘是這麼的善解人意,她總是會在動搖的時候,主動地想辦法化解開那道令人不安的陰影。如果曉暘不主動開口,他還真不知該怎麼要求她,陪自己一起去照顧簡芬芳呢!

  無法把這份感謝的心翔實地說出來,壬虎只能不發一語地將她牢牢地抱在懷中。

  「怎麼了?」她仰起小臉,狐疑地問。

  壬虎笑笑,再次抱住她。他真的好愛好愛這個率直、坦誠而不造作的她!要是可以,他真希望現在就將她綁架到教堂內結婚,讓她不只是在形式屬於他,在神的見證下也是屬於他的!

  但……腳踏實地的壬虎還是先放開了她說:「午休結束的鈴聲響了,走吧!」



  在他們進入病房前,壬虎不忘先告知曉暘,目前簡芬芳的情況不太好,無法像以前一樣普通地談笑,甚至對什麼事都很冷淡。即使看到她掛著一副無動於衷的表情,也不要太在意。

  算是做過心理建設的曉暘,在乍見簡芬芳那雙空洞且凡事都無所謂的表情時,也還是嚇了一跳。

  壬虎卻像是對簡芬芳的「冷漠」早巳習慣,逕自走入房間,向她說:雲下天風老師也來看妳了,她一直很關心妳的情況呢!曉暘,妳說是不是?」

  「嗯,是啊!」曉暘走到她面前,努力地微笑說:「你們班上的學生都在問,不知道什麼時候簡老師才會回來上課,大家都很想念妳。對了,你們班上的女學生,還親手折了紙鶴,說是要祝妳早日恢復健康,我今天一起帶來了。」

  從背包中取出一大串粉紅、粉黃、粉藍色的紙鶴,曉暘將它放在簡芬芳蓋著被子的腿上。但簡芬芳卻連看都沒有看一眼,沒有表情的臉部就像是失去知覺的娃娃般,毫無反應。

  「好體貼的學生。」壬虎見曉暘有些尷尬,替她找台階下。「對了,差不多是吃飯的時間了,曉暘,妳幫個忙,去把餐盤領過來。」

  「噢,好。」

  迫不及待地走出病房,曉暘這才知道要照顧「失去心」的簡芬芳,並不像自己所想的那麼容易。一想到壬虎那麼有耐心的,對曾經拒絕他的女子付出這樣的心血,她就不得不佩服。

  要是我還不相信他、懷疑他的動機,那他不是太可憐了嗎?

  在心中給自己加油打氣,曉暘告訴自己,如果連舊女友他都無法棄之不顧,那麼對現任女友的自己,壬虎更不可能背叛了。她應該要為自己能擁有這麼一名新好男人而感到驕傲才對!

  餐盤端回病房後,壬虎拉了張椅子,像在誘哄著行動不便的病患般,一口口地餵著簡芬芳吃飯。

  這段時間實在沒什麼事好做的曉暘,則坐在旁邊的小桌子旁批改作業,直到她看見壬虎起身把餐盤端出去,她才坐到簡芬芳的身邊說:「我不知道該不該告訴妳,但杜老師已經離開學校了。」

  簡芬芳的視線淡淡地掃過曉暘的臉。

  被這個動作所鼓勵,曉暘一股腦兒地告訴她,有關杜雲喬跟自己所說的那些事,並說:「我不知道妳現在在想什麼,但我知道杜老師真的曾經努力地愛著妳,只是你們的心意無法溝通罷了。現在杜老師離開了,妳也要振作起來,好好地為將來的人生繼續努力。不要再想做什麼傻事了,過個幾年,妳會發現人生還有許多美好的事在等待著,不是嗎?」

  簡芬芳冷冷地看著她。

  曉暘歎口氣:心想自己這麼說,大概還是無法讓她瞭解吧!但是就在曉暘起身要從椅子上離開時,她卻說話了。

  「我知道他的母親是自殺的。」

  一愣,曉暘緩緩地把視線移到簡芬芳的臉上,她不再沒有表情,那柔美的外貌因為一縷恨意而扭曲著。

  「剛開始和他交往時,我便已經從他那裡聽到這件事了。」簡芬芳咬著牙說:「我知道他很介意這件事,一直認定母親是因他而自殺的,所以我要讓他再嘗一次這種痛苦!看著我為他而死,他便會知道和我分手是多麼愚蠢的事!我的人生因為他全都被攪亂了,變得一塌糊塗,他什麼便宜都佔了,事到如今才說我們不適合彼此?!」

  她仰頭發出笑聲。「哈哈哈哈!我就是要他一輩子都在痛苦中打滾,讓他一輩子都無法再去愛別的女人!哈哈哈……」

  從渾身發冷到極度憤怒。

  這笨女人知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好事?

  明明曉得杜雲喬身上的創傷,竟還故意往他的傷口上撒鹽?天底下怎麼會有這麼惡毒的女人啊!

  太過分了!想到那天杜雲喬憔悴的臉,再看到簡芬芳得意的狂笑,曉暘忍無可忍地動手揮了她一巴掌,清脆的聲響在病房中迴盪著。

  簡芬芳被這一巴掌打得臉歪了過去,她憤怒地撫著臉頰,回頭瞪著曉暘。但是當她一看到曉暘身後所站的男人後,馬上委屈地掉下淚說:「我知道,妳打我這巴掌,是因為妳懷疑我在勾引妳的男朋友,是不是?」

  「妳在說什麼啊?」曉暘氣憤地握起拳頭。「我是在教訓妳--」

  「曉暘!」壬虎快步地走進病房內。「妳怎麼會對簡老師動手呢?她還是個病人啊!」

  「我--」曉暘看看他,又回頭去看那個仍在啜泣中的女子,這會兒自己可真是百口莫辯了!她氣憤地一跺腳說:「你不要被那女人的假哭給騙了,她剛剛說的話你沒聽見,我可是聽得清清楚楚!她分明就是故意要用自殺這種手段,好刺激杜雲喬的良知!」

  見簡芬芳仍在嚶嚶啜泣,曉暘怒吼著。「妳有膽就再把剛剛說的話,在壬虎面前再說一次,少在那邊假惺惺地博取同情了!」

  「曉暘!」

  這一次壬虎不假辭色地說:「妳說得太過分了,向簡老師道歉!」

  「我?向她道歉?」

  「沒錯。不管如何,懷疑他人在博取同情,這種說法太不厚道了,妳應該道歉。」壬虎無法判斷誰是誰非,只能針對自己看到、聽到的部分說:「而且……先動手的妳也不對。」

  曉暘咬著牙,瞪著他。「你是真心這麼想、這麼說的?」

  壬虎沒有回答,但表情已經說明他的「認真」。

  「原來在你心中,我是個會毫無理由便動手打人的女人引那我也沒什麼話好說了!」一轉頭,曉暘冷著臉向簡芬芳說:「我向妳道歉,很抱歉打了妳,不過妳要是不懂得反省,那麼妳這輩子不管愛上誰,那人都只會不幸而已。再見!」

  拎起背包,曉暘強忍著淚,不願示弱地衝出病房門。

  我不會哭的,我絕對不會哭的!

  一旦哭了,便是承認自己的失敗,而她並不認為自己有什麼失敗之處。她稱讚自己的勇氣,鼓勵自己的士氣,她絕不會輸給一個以踐踏人心為樂的女人!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9-27 00:07:05

第九章   

  瞧,這就是愛情!

  簡芬芳嘲諷地望著風曉暘氣沖沖的離去,在心中揚奏著勝利的凱旋樂章。說天長、話地久,都是輕而易舉能辦到的。可是一旦面臨考驗,又有幾個人能不被動搖?像她,縱使再多的保證,她再也不會相信男人或愛情了。

  最好每個人都像她一樣,被愛?得遍體鱗傷,被恨燒得滿目瘡痍,這樣大家都能體會此刻她心中是什麼樣的苦滋味了!

  一回過神,發現壬虎若有所思地注視自己的表情,簡芬芳心一顫地低下頭去說:「我……無所謂的……你可以去追她……沒關係。」

  壬虎搖了搖頭,歎口氣說:「現在她在氣頭上,即使我追過去,她也聽不進我的話。」

  「……其實她也沒錯罵我。」簡芬芳扭著手,細聲回道。

  她想到一個更好的點子了,她要破壞這兩人的情感,將壬虎從風曉暘的手中再奪回來!

  「我是該被罵的。我拒絕你在先,被杜雲喬甩在後,照理說本來就沒有麻煩你的理由。你心中一定也覺得我是個厚顏無恥的女人吧?」她抬起一雙含淚的眸子,凝視著他問道。

  「我沒有那麼想。」

  易如反掌!簡芬芳在腦中獨白著--

  過去柴壬虎本來就喜歡我,是因為我拒絕了他,他才退而求其次地去追風曉暘。然而他一定還定喜歡著我的,不然他不會天天來看我、照顧我。

  只要再施捨他一點笑容、一點暗示、一點機會,他便又會是我的了。

  那個自以為是、喜歡教訓人的風曉暘,將什麼也得不到。壬虎的愛、壬虎的心、壬虎的人,此刻風曉暘所擁有的幸福,未來全部都會轉變為她簡芬芳的所有物!

  「你真的沒有那麼想嗎?」

  壬虎再次地點頭。

  簡芬芳扯著唇角,搖搖頭。「我不信,你怎麼可能繼續把我當成好女人?像我這樣的……我這樣的……嗚嗚……你不可能還把我當……朋友的……」

  小聲地啜泣著,她等待著壬虎採取行動。果然不久後,他遲疑地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柔聲說:「不要傷心了,我們和以前一樣是朋友,妳不需要感到難過,一切……都過去了。」

  當他靠得夠近時,簡芬芳撲到他的身上,放聲大哭地說:「壬虎、壬虎……只有你會對我這麼說,你總是這麼好……我當初為什麼竟沒發現你的好……我現在好後悔、好後悔喔……」

  把著他的雙手,梨花帶雨的她不住地泣訴:「要是時間再重新倒轉一次,這次我一定會選你的!現在我終於知道自己以前是多麼的愚蠢了。我根本不該相信杜雲喬的謊言,他是個沒骨氣的傢伙!他根本不懂什麼是愛,我根本就被他騙了!那個騙子!」

  她把壬虎的手貼在自己的臉頰上,搖頭說:「求你不要丟下我一個人,求你陪著我,我需要你,壬虎。」

  始終沉默、安靜地注視著她激動演出的男子,緩緩地皺起了兩道濃眉,語重心長地說:「行了,妳可以不必再演戲了,芬芳。」

  淚水錯愕地停止,她仰起臉,抖顫著下唇。「壬……虎?」

  他苦笑著,坐上床畔,抽了張面紙拭去她臉上的淚痕,溫柔地說:「妳是那麼地愛杜老師,怎麼可能說出那麼惡毒的話呢?妳並不是真心那麼想,現在的妳是過於激動了。」

  不該是這樣的!簡芬芳以為他會安慰自己,然後……「我已經不愛他了!」她咬著唇,憤怒地回道。

  「是嗎?可是妳的臉上還寫著對他的愛。」

  她下意識地摸摸臉,但隨即發覺自己的愚蠢,簡芬芳懊惱地抬眸。「我為什麼要愛著一個連我自殺都不關心,拔腿就跑的男人?他現在人在哪裡?他根本就不敢來見我!」

  「他一直在外頭等著,直到醫生宣佈妳脫離險境為止,他都在這間醫院裡。而且他也是第一個發現妳的人,是他叫救護車將妳送過來的。我想這畢竟意味著什麼,不是嗎?」

  簡芬芳抿抿唇,拗氣地說:「他只是怕我死掉,化成冤魂回來找他!」

  「也許那是原因之一,但是妳應該比我更清楚杜老師會怎麼想。他之所以走,真的是因為他想逃嗎?」

  她鬆開了緊抿的唇,垂下頭,胸口悶痛著。

  「有沒有一點可能,是因為他不想要再讓妳受折磨,再重蹈同樣的覆轍呢?你們交往期間,不斷地爭吵,給彼此帶來快樂了嗎?加上最後妳的自殺……我也是男人,如果我讓心愛的人這麼痛苦,我想寧可壯士斷腕也不要再讓彼此痛苦,唯一的法子就是我走。」

  壬虎也低下頭,看著她的臉說:「妳覺得呢?我說的是不是正確的?」

  簡芬芳的眼眶再次紅了,這回並不是強裝出來的淚水,而是積壓在心頭多日的淚。她想起了自己抱著必死的決心打那通電話,並且痛苦得想死的那一刻;也想起了自己和杜雲喬第一次約會時的快樂;甚至想起了他們在熱戀的時候,難捨難分的片段。

  為什麼當初美好的日子,會輕易地就破碎了呢?

  壬虎撫慰地拍拍她靠在自己肩膀上的腦袋,說道:「還記得我向妳告白的那一天嗎?」

  忍聲哭泣著,簡芬芳哽咽地點點頭。

  「妳那時興奮地描述著自己多麼喜歡杜雲喬、和他交往的喜悅,當時妳的表情是由衷快樂的。那時候我就知道,我並不是那個能點亮妳生命的人。所以我也知道了,剛剛的妳並不是真正的妳,而是為了想掩飾這些痛苦所強自捏造出來的妳。」

  呵……呵呵……簡芬芳搖搖頭,萬萬沒想到拆穿自己謊言的不是別人,而是過去的自己。

  抬起她的下巴,壬虎認真地凝視她說:「打起精神來,我不希望那個我所認識的簡芬芳竟被這點挫折就擊倒了。早一日回到原來我們所認識的,那個親切和善、溫柔善良的簡芬芳,那位讓弘桃學生們所愛戴,讓校內眾多單身漢--包括我在內,都為之傾倒的簡芬芳吧!」

  「……謝謝你,壬虎。」沒有他的戳破,自己差一點就要走上一條錯誤的道路了。以自身憤世嫉俗的一面,破壞自身道德良知的一面。

  「需要朋友的話,我永遠都是妳的朋友。」他還以要她「不必客氣」的表情,說道。

  「但,我需要的情人,不會是你?」她替他說出另一句為了顧全她顏面,而被保留的話。

  壬虎綻放出一抹和煦的笑。「妳是知道的,我已經名草有主。」

  多好!

  竟能讓男人心甘情願地這麼說。

  簡芬芳妒忌風曉暘的好運,但也接受了現實。既然失去過一次的機會,被自己拒絕過的男人,如今已找到懂得欣賞他的好、珍惜他的情的女人,無論怎麼感歎選擇錯誤,都只能「歡喜做」、「甘願受」了。

  「你誤會風老師了,她打我是因為我說了最不可原諒的話。」摸著自己的臉頰,簡芬芳決定坦誠地說出一切原委。

  數分鐘後,壬虎聽完。知道自己鑄下的誤解不知讓曉暘多麼難過,他匆匆地告辭,離開病房。

  而簡芬芳則開始收拾著行李。

  明天她就辦理退院。

  學校的工作,她也要辭去。

  暫時地,她想一個人好好地思考一下,在沒有外人打擾、沒有熟人的地方,靜靜地思考一番。等走出這段感情陰霾之後,她再決定將來的路途要往何處去。

  下一次,她一定會走得更穩,不會再跌倒了。



  一早。

  大概也沒怎麼好睡的曉暘,帶著眼眶下方的黑眼圈走出家門,便馬上看到了等在樓下的柴壬虎。

  她揚起一邊眉毛,接著便把頭轉向另一邊,裝作沒看到地往前走。

  「曉暘!」

  他出聲叫喊,她當作沒這回事。

  「曉暘,妳還在生氣嗎?」

  廢話!不生氣才怪!難道他以為昨夜的行為,是一聲道歉就能解決的嗎?他不知道她都快氣得肺出血了!

  「好,妳生氣的話,就用拳頭打我好了,看妳要打幾拳都沒關係。」

  霍地踩住煞車,差點讓身後的男人撞上前。曉暘轉過頭去,高抬的眉絲毫無意放下來,冷冷地看著滿面「懺悔」的男人。見他鬍子沒刮,衣服也是昨天的那一套,她猜大概從昨夜到今天早上,他都一直在樓下等吧?

  一絲心軟竄過她的心底,可是她告訴自己,不能這麼快就原諒他。如果這回不狠狠地欺負他,讓他徹底反省,那麼下次他隨隨便便又誤會自己的話,再要這種高姿態也沒用了。

  馴獸的首要原則,便是絕不能心軟。

  「你知道最讓我生氣的一點,是什麼?」瞪著他,她問。

  壬虎深感歉意,說:「我誤會妳了,我竟沒有先問清楚是怎麼一回事,就要妳向簡芬芳道歉。」

  「才不是呢!」曉暘哼地說:「你要我為打她道歉,沒關係,我可以道歉,因為打人是不好的行為。真正讓我生氣的理由,是在於你『不相信』我的為人!你把我的『動手』視作毫無由來的『暴力』!」

  縮縮脖子,壬虎苦笑著。「我沒那麼想。」

  「明明就是這樣!」單手插腰,一手戳著他的胸口,曉暘忿忿不平地說:「我好歹也是受過空手道訓練,從小又在我爸的耳濡目染下,最痛恨無端端使用『暴力』的人!而你居然把我和那種人混為一談,我、絕、不、原、諒、你!」

  一扭頭,她忿忿地衝向公車站牌,剛好一輛公車到了,她立刻跳上去,將壬虎拋在後面。

  「曉暘!」

  追過來的他,無奈地看著公車噴出白煙的車尾,揚長離去。



  到學校後,曉暘也將他當成隱形人一樣,實施徹底的「無視」冷戰。

  他靠過來,她就走人。他想跟她說話,她立刻轉頭跟旁邊的老師聊起天。他埋伏守在她上課的教室外,等她下課,曉暘就故意磨蹭到上課鐘響,他不得不離開為止。

  兩人僵持了一整天,曉暘以為他會在下班時採取什麼新的行動,結果他竟然不見人影,心中期待落空的她,怒火沖天地回到座位上,準備收拾東西下班的時候,忽然看到桌上的一張紙條。

  上頭什麼名字也沒寫,就只寫著一條數學公式。

  曉暘瞇起眼,很清楚這會是誰玩的把戲,她猶豫著要不要將它丟進垃圾桶內,後來還是捨不得,默默地將它帶回家。

  晚上吃過飯後,她一個人坐在書桌前,翻著以前的數學課本,老實地解起那表達式來。

  「……把X代入……Y除掉……最後的答案是……」

  她看著顯現出來的數字,一愣。

  「520」?莫非是「我愛妳?」

  曉暘瞪著那紙條三秒鐘,而後爆出狂笑。算他天才,竟想得出這種詭計。不過她還是不要這麼快便原諒他,誰知道,說不定明天會出現更勁爆的數字呢!

  將紙條細心地收在抽屜中,這天晚上她不僅能舒服地入睡,還睡得又香又甜。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9-27 00:07:13

第十章

  隔日。

  壬虎沒有埋伏在她家的樓下。

  想不到壬虎竟是那麼容易就「放棄」的人,這讓她有些失望。本來還想讓這場「冷戰」早點結束的,看樣子他不急是吧?好,那就看誰撐得久!

  曉暘抱著新的決心去上班,但人還沒有走近,便在校門口看到了可怕的新聞採訪車陣仗,眾多記者不曉得是為了啥事,居然多到幾乎讓她必須用「擠」的,才能擠進校門。

  辛苦地穿越過那層人海,曉暘捉到第一個見到的老師就問:「怎麼回事?我們學校發生什麼大事嗎?那堆記者來幹麼的?」

  「都是來採訪柴老師的。」

  壬虎?「他做了什麼?!」

  「不是什麼可怕的事,瞧妳嚇成這樣。好像是獲得什麼沃華數學協會的獎賞吧?據說是相當難以得到的獎。真不曉得他是怎麼辦到的,但是他既然那麼厲害,幹麼待在小學教書呢?」一聳肩,那老師又說:「反正聽說是很高的榮譽,因此吸引了許多記者來採訪。」

  曉暘眨眨眼,這該不會是說……他變成什麼偉大的人物了吧?

  「妳可以去看一下啊!大家都很好奇,有些沒課的老師都跑去會議室了。他們準備在那邊讓柴老師和媒體記者見面,不然繼續讓那些人騷動下去,會影響到校內學生上課的。」

  將背包放在辦公室後,曉暘便跑到會議室去。一如預料的,那兒也已經有許多人圍在四周,以及有許多支架設好的麥克風和一堆對著柴壬虎的攝影機。

  「謝謝大家對我得獎一事的關心。」

  正對著鏡頭侃侃而談的壬虎,先是簡單地敘述了一下,這獎項主要是表揚自己利用這兩年時間所研究出的一種新運算方式。它可運用到目前計算機運算的簡化上,好幫助儲存、計算更大量的資料。目前雖然還未到落實的階段,但前景可期。

  有記者追問道:「您得到這獎項後,還打算繼續留在小學教書嗎?」

  壬虎有絲困擾地笑笑。「目前的工作我很喜歡,暫時還不打算離去。」

  另一個記者則追問:「聽說該獎項是在美國頒發的,您是不是要飛到美國親自去領獎呢?」

  「這恐怕有困難。」

  「您不去領嗎?」記者訝異地間道。

  「咳咳,謝謝大家的關心。」此時,一名曉暘不認得的外國男士,操著純正中文說:「渥華協會在台分會,X日將會在XX飯店替柴先生舉行頒獎典禮,到時候歡迎大家前來觀禮。」

  看著話題從自己聽都聽不懂的深奧數理,轉到更沒有建設性的人身問題上,曉暘吐吐舌,悄悄地離開會議室的門邊。

  啊啊,真沒想到……轉眼問壬虎竟成為眾人矚目的焦點。剛剛看他在鏡頭前說話的模樣,好像距離自己很遠、很遠。

  她不由得懷疑,這麼厲害的他,和自己速配嗎?自己高攀不上他的天分啊!

  也難怪今天他沒出現在家門前,想必就是這個原因吧?曉暘猜想今天大概也收不到他的「道歉函」了。

  下班的時候,她的桌上又擺了一張同樣的白紙,上頭還是一樣勁秀的筆跡,書寫著一道數學式子。

  這天的解答是「8513」--伴我一生。



  第一張是「我愛妳」。

  第二張是「伴我一生」。

  第三張是「7374619」--「今生今世到永久」。

  ……一直收到第九張,忽然變成了一張邀請函。

  曉暘看看左右,見四下沒人,她把邀請函打開來,裡面是邀請她參與「柴壬虎先生獲獎慶祝酒會暨頒獎禮」的入場卡片,而且一旁還有一張親筆寫的小卡--

  曉暘,原諒我了嗎?

  如果妳願意原諒我,我想和妳一起分享迄份喜悅,請來參加典禮。

  壬虎

  傻瓜!

  她早就原諒他了。

  其實一開始她就沒有真的生氣,也知道他是不輕易許諾,而一旦許諾絕不會食言的人。要是他是輕易便會移情別戀的男人,那麼她也不會看上他了。

  可是……曉暘歎口氣,她實在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去參加這典禮?那天的記者會已經把她嚇到了,要是再親眼看他像「大人物」似地站在鎂光燈的焦點下,接受眾人的喝采與道賀,她怕自己會縮得更小、更小。

  去?還是不去?



  猶豫到典禮舉行的前一刻,曉暘身上明明已經穿著一襲小禮服了,人卻還在家中坐著。風母和風父也收到了邀請函,見她遲遲不行動,索性自己出門參加典禮了,結果現在家中就只剩她一個人。

  看著手錶,也差不多該是開始頒獎的時候了。

  曉暘打開電視機。

  假使到會場自己會忍不住替他高興到哭,那還不如守在電視機前,看他的風采,偷偷在家中哭吧!

  隨便找了個二十四小時轉播的新聞台,曉暘立刻就看到了實況轉播的會場。裡面冠蓋雲集,記者正站在鏡頭前,講述著這是十數年來台灣首位獲得此殊榮的傑出人士等等,曉暘壓根兒沒把那些話聽進去。

  她一雙眼睛全盯在屏幕中那小到不能再小的人影--今日壬虎一身白襯衫、黑西裝,好不俊挺!

  接著鏡頭轉到頒獎台,她看到壬虎從某位白髮蒼蒼的外國男士手中,接過那座有著透明三角狀的獎座,然後舉著它迎向眾多的閃光燈。啪嚓、啪嚓、啪嚓的強光此起彼落,壬虎穩重如昔地微笑著。

  「現在請受獎者發表感言!」屏幕中傳來司儀的聲音。

  壬虎走到麥克風前,把獎座放在一邊,清清喉嚨,略帶沙啞的聲音低沉地由電視機的音箱中傳出來。

  「協會理事及各位來賓,謝謝大家今日到場。這項殊榮對我來說,無疑是相當大的肯定。我只是個熱愛自己所學的傻子,不敢奢想竟會獲得這麼大的榮譽,也覺得自己在這門深奧的數學學問中,仍是搖搖晃晃學走步的孩子,還不成熟,期待前輩們能多多指導、指教。」

  一波掌聲響起,暫時蓋過了壬虎的發言。他等候著掌聲結束後,又繼續開口。

  「另外,我想藉這個場合,說一件和這個數學獎無關,但卻是我人生中另一個重要的課題--對我而言,它和數學同等重要,不,甚至可能更重要的。曉暘,妳在聽嗎?我知道自己不可原諒,但我還是要說上一千次、一萬次,我愛妳,請妳原諒我!我愛妳,請妳嫁給我吧!」

  我的老天!

  他、他知不知道這會上電視?他曉不曉得將有多少人會收看到這一幕?

  噢,她不要活了!萬一是認識他們的人看到這新聞,她一定會被那些人笑死的。當著兩千萬人口(好吧,兩千萬太誇張,那一萬人也夠嗆吧?),她被那個數學傻瓜給求婚了!

  明天她不要去上課了!

  走進弘桃校門,八成會被學生們追問:「老師,妳要不要嫁給柴老師啊?」

  人家是丟臉丟到外婆橋,自己則是丟臉丟到太平洋去了!

  驀地手機鈴聲一響,曉暘以為是壬虎打來了,忙不迭地將它接起,但開口說話的並不是低沉的男聲,而是柔柔的女音。

  「風老師,是我簡芬芳。」

  她打來做什麼?曉暘眨眨眼,難道她是專門來嗆聲的?「妳好。」

  「妳還沒原諒壬虎嗎?為什麼在他受獎的典禮上,妳竟沒有站在他的身邊?妳人在哪裡啊?」簡芬芳劈哩啪啦地一口氣說道。

  「我……」

  「還什麼我啊、妳的,妳要是遲遲不動,那麼我可要把壬虎搶過來了!」

  她在彼端抱怨道:「雖然他竟不解風情地拒絕我,說什麼他已經名草有主,不能接受我的愛,害得我遭受一次失戀打擊不夠,連吃第二場敗仗。但是我沒見過比他更笨的傻瓜,竟願意伸出援手幫助曾對他無情的女人。他的好,不用我說妳該比我清楚,妳不要的話,多得是女人要搶!」

  「不許搶!他是我的!」不聽則已,聽了便火冒三丈。

  「既然會這麼說,那還不快點出發去會場找他!去原諒他!」簡芬芳沒有跟著發怒,反而笑了。

  這會兒,曉暘才知道她不是來「嗆聲」,而是來……推自己一把的?

  「我還要跟妳道歉,那天我不應該將自己的怨憤加諸在妳和壬虎身上,想要轉移自己的悲哀,轉嫁自己的不幸給你們。是壬虎讓我清醒的,我差點就做了無可挽回的錯事。拜託妳,不要讓我在壬虎面前抬不起頭,錯的是我,原諒他吧!」

  聽到她這麼說,還繼續生氣就太小孩子氣了。

  「簡老師……」曉暘猶豫地問:「妳不回弘桃了嗎?」

  「嗯,我現在是從台東打電話給妳的。我回老家已經兩天,現在過得很好。當然,在台北發生的事,我想我一輩子也不會忘記。可是總有一天我可以淡忘這些,重新過我的日子。謝謝妳問起,也順便幫我向壬虎問好。」

  最後曉暘只告訴她要「加油」,便結束了這通電話。

  好了。

  該做的事、非做不可的事,現在只剩一件了!

  撩起裙襬,套上運動鞋,不顧自己身著亮片緊身小禮服的「不合宜」打扮,風曉暘在街頭以跑百米的速度狂奔……無視於街上跑來跑去的小黃車,也無視於眾人對她側目的眼光。

  她現在只想用這雙腿,用她最直接的心情,去迎接與面對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一刻。



  那雙球鞋沾滿了灰塵。

  精心去美容院梳整的髮髻早就散落,長髮狼狽地披散在裸肩上。

  女主角氣喘吁吁地站在滿室賓客的面前,在眾人議論紛紛的注目下,宛如分開紅海的摩西般,她排開眾人,一步步地往男主角邁進。

  男主角臉上難掩詫異,但笑容璀璨,眼神閃亮著幸福的光輝。

  「柴壬虎。」

  「是。」

  「我……雖然屬羊,但脾氣很不好。」

  「是。」

  該死的!也不用這麼坦白吧?「我有怪癖,喜歡吵醒正在睡的情人。」

  「是。」

  哼!算了,不計較!「我不太擅長煮飯,但很會搞破壞。」

  「是。」

  「如果這些缺點你都能容忍,而且還覺得願意把自己的一生幸福,都敗在我這個黑心小羊的身上的話。那……」深呼吸一口氣,她大聲地說:「我就是你的老婆了!」

  男人先是閉上雙眼,沉醉在這喜悅的一刻,接著他攤開雙手,承抱住她朝他飛來的身子,緊摟著她在大廳內旋轉,並高興地呼喊著:「她答應嫁給我了!」

  全場都為這對新人祝福鼓掌。

  在掌聲中,他們互相親吻著彼此,將這段日子分離的時光,以最火熱的吻來彌補。

  角落。

  風母正盯著掛在牆上,簡介歷屆得獎主經歷的木牌直瞧。她拉拉身旁不斷鼓掌的老公說:「孩子的爸,這上面寫著柴壬虎是「974年生的,那不就是說他屬虎的嗎?我們家的小羊欺騙我,她竟然敢說他是屬兔的!完了,這下子我們的寶貝女兒要被大老虎給吞了!」

  悠悠笑著,風父拉過妻子的手,指著前方吻得難分難解的情侶說:「孩子的媽,妳為什麼不這麼想呢?天下之大,無奇不有,我們可是養出一隻得天獨厚的天才小羊,因為現在她已經逮到她的大老虎,還牢牢地咬著他不放呢!」

  「……厚,經你這麼一說,似乎有點道理。」

  風父大膽地下斷語。「往後,妳會看到咱們的乖女兒怎麼把老虎戲耍在掌心的,放心吧!」

  誰規定羊配老虎,吃虧的一定是羊兒呢?是不!


  【全書完】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9-27 00:07:47

後記   

  諸位安安~~

  《羊妹妹欺虎哥哥》其中的「欺」字,讓我傷了很大的腦筋,到底是該定義為「欺負」或是「欺騙」呢?乾脆就讓大家自由心證好了。

  不過欺負也是一種愛情,要說是「羊妹妹愛虎哥哥」也沒什麼關係。(笑)

  這對主角,直接地說,並不是葆琳筆下普通的主角典型。

  不曉得有沒有人和我一樣,偶爾去吃牛排的時候,最想吃的並不是當中那塊肥厚多汁、味鮮可口的牛排,反而是放在鐵盤上配菜的地瓜。地瓜很便宜,我知道,但它一樣很可口啊!尤其是配著牛排時,溫熱的鐵板讓地瓜鬆鬆軟軟的甜美滋味保存下來,咬下去就滿口香味……實在很教人垂涎三尺。

  我想曉暘和壬虎,在一般的愛情小說中,大概會被踢到配角的位置去吧?畢竟他們的愛沒有另一對那麼「風風雨雨」、「激烈火辣」呀!呵呵。

  但是換換口味,把地瓜當主菜吃吃,不也挺有意思的?

  出於想吃「地瓜」的心態,這一次我捨棄了「主角們」的故事,而挑了這對「配角」當這本書的主角,可別說我太貪吃了,呵呵!

  寫了那麼多本小說,不只是寫主角,也寫了不少配角。

  每當在寫那些配角的時候,腦中總是會這麼想:「當他們是主角的話,又會有什麼故事發生呢?啊,一定是這樣、這樣,那樣、那樣。」

  如果有不錯的點子,搞不好下回能升格當主角?(笑)但是這種好事並不經常會發生,更多的情形是為了「橋」好難纏又不好伺候的主角們,就已經耗去我所有的力氣了。

  故事中的簡芬芳,不曉得有沒有人會覺得她很討厭?

  嗯……但如果她才是女主角呢?是否會影響大家對她的看法?

  其實我們每個人都是自己那本書的主角,同時,也會是別人書中的配角。

  不是經常會有這樣的經驗嗎?看著一本小說,對主角的遭遇感到萬分辛酸,對於搞破壞的配角就破口大罵,但我心想,在背後,那些配角也許都有自己的理由吧!或許為了自己的愛、或許為了自己的慾望、或許為了自己的什麼、什麼……只是沒被一一道出而已。

  就好像我在做自己這本書的主角時,就會看不到自己在別人書中的定位,這種盲點似乎無所不在。

  萬一自己成了別人書中的「惡配角」怎麼辦?(唉呀!)

  呵呵,其實也不能怎麼辦啦,畢竟別人對我的觀感,實在不是我能掌控的。只是,以後對於出現在「我」書中的其它配角,無論他們有什麼樣的作為,我想我或多或少都能瞭解了。

  希望自己的書是精彩的,有趣的,或是枯燥乏味的?全都操之在自己手上,一輩子就盡心寫好「我」這本書,那麼別人的故事、別人的角色,就由別人去安排嘍!

  回歸主題,下一對主角的生肖,有沒有興趣猜一猜啊?

  猜中的免費送!

  送:風母算命大法!

  以上純屬玩笑,不要太認真啊!

  希望大家還喜歡這個系列,期待下次再相見,拜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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