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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葆琳 -【龍老大的鳳冤家(生肖姻緣之二)】《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9-27 00:08:18     標題: 葆琳 -【龍老大的鳳冤家(生肖姻緣之二)】《全文完》

龍老大的鳳冤家(生肖姻緣之二) 作者:葆琳

電視圈內數一數二的新生代製作人游綵鈺,靠著命理綜藝節目大紅特紅,
身為當紅炸子雞的她,眼前唯一的目標就是打敗圈內的製作天王周金龍!
好不容易,她終於盼到一個搶走他「黃金時段教父」光環的機會,
可節目都還沒製作,班底卻快被他給挖光了!可惡的傢伙,她絕不放過他!
這不知打哪兒冒出來的小火雞,竟沒憑沒據地對他呱呱叫,說他挖了她的牆腳?
呿,一個後生晚輩也敢隨便誣賴他、槓上他?哼,想和他鬥,她還早一百年呢!
不過,看她氣得七竅生煙的模樣倒是挺可愛的,唔……本老大就陪她玩玩吧!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9-27 00:08:40

楔子   

  「阿鈺,妳再考慮考慮。我覺得妳想的這個法子太冒險了……不,應該說,它絕對不可能成功的啦!」

  把半邊眉毛挑得高高的,我也曉得大毛說的沒錯,可是眼前的我難道還有第二條路可走嗎?要是上帝現在大發慈悲地從天上賜下一道聖諭,指點我一條光明之路,我又何嘗想踏上這條不歸險路?

  站在這棟富麗堂皇的知名俱樂部門口,我重新拉扯好自己那套昂貴的香奈兒細肩帶薄紗小洋裝。

  這是我精心挑選作為今日重點小道具的物品。所謂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如同男人習慣以西裝來武裝自己,對我來說,這套無處不勾勒出濃濃女性甜膩嬌香的柔美小洋裝,也是我的最佳武器。

  可不要以為本姑娘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作這種打扮,純粹是因應今日非比尋常的戰場,而我需要塑造出的風格,不是平常那個「洗練」、「聰明」、「能幹」的女強人游彩鈺。

  題外話:上列的形容詞,可不是本人在老王賣瓜,這是引用上周剛出的「疑週刊」報導中,記者筆下的「嗆辣新新世代--女製作人游彩鈺的私生活剪影」,它開宗明義的第一行,就是這麼寫的。

  雖然平常我對那本週刊深惡痛絕(大概所有圈中人,沒有一個會喜歡那群性好捕風捉影的狗仔大隊),但平心而論,那篇報導在「追蹤」二字上,確實是下了番工夫。內容扣掉一些五四三的繪聲繪影八卦(比如我和哪個男藝人拍拖、我幕後有哪個乾爹作後台),對「我」的崛起過程,以及我的經歷、歷練,倒是頗為翔實地作了報導,可供參考。

  言歸正傳,今天的游彩鈺,必須是個「傻大姊」、「迷糊」、「沒大腦」的游彩鈺。

  理由很簡單,因為我今天要「扮豬吃老虎」。

  「既然光仔他們辭職都辭定了,我們就算來找周金龍,又能怎麼樣呢?妳不會真以為用這種方法就能翻盤吧?」

  仍不死心的,還在我身旁嘮嘮叨叨的傢伙,綽號「大毛」,本名是毛國華。他是從我還是個小編劇助理時,就一路和我奮鬥到今天的好哥兒們、好夥伴。

  此人的脾氣好得不得了,哪怕在公司裡頭被我踹、被我踢、被我罵,還是笑嘻嘻的,絕不回嘴頂撞。坦白說,沒有他的存在,我一定會變成一隻地雷筒,走到哪兒,爆到哪兒。多虧有他作緩衝,外頭許多人才能免受池魚之殃。

  不過他脾氣好是優點,囉唆則是隨之附加的,一項避免不了的大缺點。

  「聽好了,大毛。」

  把雙手插在腰間,我牢牢地盯著這個身材非常「穩重」,個性卻溫和到會令我抓狂的好好先生。

  「你可能不介意把整個製作班底拱手送給別人,然後我們自己卻面臨三個節目開天窗的危機,急得像熱鍋上的跳舞小螞蟻,可是我很介意!我該死的介意到快從頭頂上噴出火,想讓全世界都跟我一起滅亡算了!」

  歇口氣,我換上迷死人不償命的甜笑說:「現在,我沒拿著機關鎗,衝進去掃射一番,你就該謝天謝地謝菩薩了。所以你不要再囉唆了,我自有分寸,不會把場子搞得太難看,讓大家在這圈子裡頭混不下去的。」

  似乎仍是頗不放心的大毛,搔搔腦袋瓜子,搖頭說:「阿鈺,我不是在替別人擔心,我擔心的是妳啊!才惡補那兩、三個鐘頭的麻將玩法,妳就想上牌桌和對方廝殺,這根本是無謀之舉。我是怕妳越不認輸,會輸得越多啊!」

  大毛,你真的是個好人。

  在心中,我攤開雙手,搖搖頭。

  我要是有大毛的好脾氣,一定會立志成為諾貝爾和平獎的得主。

  「從另一個角度來想,我現在又有什麼東西可以輸呢,大毛?培養一個班底不是一天或兩天能做得到的。就算我現在去四處徵人求才,找到的人也不見得能馬上帶兵打仗,而要我束手無策地待在家中痛哭流涕,小姐我嚥不下這口氣,也礙難照辦。打打算盤,我還不如冒這一次險,看看能否扳回一城,反正再賠也賠不了更多了。」

  拍拍大毛的肩膀,我笑笑說:「安心吧!我的運氣向來很好。說不定瞎貓碰上死耗子,真給我贏上一把,我們就可暫時脫離困境。我說過,非拿下黃金八點的時段不可,為了這個目標,本小姐是不惜一切代價的!」

  大毛長長地歎口氣,我當作沒看到。

  好啦、好啦,我承認自己鐵齒,我也很感激大毛的提醒,沒有人比我更瞭解自己是在作垂死掙扎,但是讓我掙扎一下也無妨吧?畢竟這一記重擊對我的打擊實在是太大了,就當我是深受重創後,亟需一點脫軌行為來挽回希望的笨蛋好了。所謂急病亂投醫,不是沒道理的。

  「我們進去吧!」

  裝出開朗樂觀的音調,我對著大毛、也對著自己,努力打氣道:「天無絕人之路,我們得相信明天會更好,是不?」

  不這麼想,我這雙發抖的小腿,怎麼走得進這扇門?

  這間採取嚴格會員制的俱樂部,光是想辦一張會員卡,就得花上六位數的年會費,而且還不一定能辦得到。申請的會員,還需經過層層資格審核,嚴厲的程度不亞於辦美國護照,讓人懷疑它到底是間俱樂部,或是喬裝成俱樂部的黑店?

  可是,想擠進這間俱樂部的人,還是大排長龍,畢竟裡面的人脈連結著台灣上流社會的大動脈,無論政商,大家都想在裡頭軋上一腳、攀點關係。

  我也是前幾個月,經由某有線電視台總監的「好心」推薦下,才不得已地申請了這張會員卡(心疼啊、肉痛喔,六位數字的鈔票就這麼飛了)。根據總監的說法,不辦這張卡,我會後悔一輩子,但我沒告訴他,當俱樂部通知我可以匯年費到戶頭時,我差點沒撞牆哭泣(原以為我的申請會被拒絕咧!)。

  把上述這些困苦過程擺到一邊,現在它倒是派上用場了!

  亮出那張美美的、黃金打造(純金999)的會員卡,順利通過俱樂部的警衛安檢,我帶著大毛走到會員交流時最常聚會的一樓沙龍。左看右找,竟沒發現我想找的那傢伙。莫非情報有誤?正當我這麼想時,俱樂部的老闆大人已瀟灑地前來打招呼。

  「游製作!真是稀客,從妳加入會員後,這還是我頭一次看到妳單獨來『夜舞』呢!今天吹的是什麼風啊?」

  我幹幹地笑了笑,他--「夜舞俱樂部」的老闆端木,恰巧是本小姐視為最棘手的典型。喜歡直來直往講話的我,沒辦法和這種一眼看不穿的人打交道。但不可否認的,見多演藝圈帥哥的我,到現在還是覺得此人埋沒在小老百姓間,真是糟蹋了那張俊美可口的傾城之顏。

  「不好意思,因為最近忙著製作新節目的企劃案……」隨口說說,我假裝不經心地問道:「今天沒人來打牌嗎?我聽說阿芳邀人來這兒打牌,想來湊個熱鬧的,可是怎麼不見半個人影?」

  「那妳還真是挑對時間來了,他們正好三缺一,找不到牌搭在跟我抗議,要我跟他們湊湊數呢!可是我的麻將功力尚淺,不敢和那群賭王、賭後們同桌,還在傷腦筋時,妳這顆福星就出現了!來吧,我帶路,包廂在這邊。」

  賓果!感謝妳沒晃點我,阿芳。

  「各位,我幫你們找到『失落的一腳』了!」

  端木為我們打開包廂門,映入眼簾的是兩男一女圍坐在牌桌旁的畫面。女的就是家喻戶曉的名主持人芳翾,男之一是最近主持某政論節目的當紅名嘴錢旺,男之二……就是我的目標,周金龍。

  撲通、撲通、撲通、撲通……

  要命,我為什麼挑這種時候開始緊張了呢?拜託,老天爺,別讓我的心跳聲傳到別人的耳中呀!

  「這位是游彩鈺,游製作,大家應該都認識吧?」

  當周金龍的眼睛朝我投射過來的時候,在我的意識裡,所有的人彷彿都在這瞬間消失了。

  我忽然想起不久前,命理大師告訴過我的那句話:「在妳的命中,注定有個龍年生的宿敵,他會擋住妳的去路。假如妳想躲過這一劫,要切記,千萬不要觸怒他,和他和平共處,妳就會得到意想不到的絕妙姻緣。」

  呃……難道這個命中注定的宿敵,就是周金龍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9-27 00:09:02

第一章   

  午後的情事所必備的場景,大概不外乎一張凌亂的床、一根抽到剩一半的煙、以及男人饜足後半靠在床頭邊的身影……

  「我們分手吧!」

  例外中的例外,偶爾也會冒出這樣冰冷的話語。

  周金龍略微訝異地停下吞雲吐霧的動作,回頭看著正從床上坐起的美艷女子。慵懶地拂開汗濕的飄逸長髮,外在形象打著「空靈」、「不食人間煙火」的她,此刻大剌剌地劫走他指尖間的香煙,放在紅唇中,深吸一口,吐出。

  「你幹麼一副意外的表情?我只是把你放在心中想說的話,提早一步說出來而已。」

  把煙噴到他臉上,女子倩笑。「你最近和我做的時候,都一副心不在焉、虛應故事的樣子。我看你已經感覺不到我身上的魅力了,那麼我也沒興趣死捉著一個天然按摩棒不放。」

  金龍扯扯唇角,沒有否認前半段的話,畢竟連她都感覺出兩人的關係到了一個瓶頸階段……但他沒打算提出分手,因為她還是她,一樣美麗、嬌艷、熱情、可人,最重要的是,她是個無可挑剔的好玩伴,從不作多餘、過分的要求,一輛轎車、一些珠寶便可以滿足她。

  「這句話挺刺耳的,只有妳會這麼乾脆大方地說出來。」

  兩人關係出了什麼問題呢?

  簡單歸納出一個結論,他們彼此都不想束縛對方,換言之,也沒有那麼強烈的慾望想要獨佔對方。

  當兩人在一起成了「習慣」,它也意味著失去了某種程度的浪漫、甜蜜,只有淡淡的情味。用「食之無味、棄之可惜」的字眼太過,最恰當的說法是他們都沒了「火」。

  「你不會也是那種天真笨蛋,以為美女就不會『放屁』、『拉屎』吧?」她把煙屁股往玻璃盤上一壓,俐落地翻身下床,拿起掛在沙發上的浴袍。「等我去沖個澡出來,我們就可以說拜拜了。」

  「小月,妳是真的要和我分手嗎?」不無惋惜地,他淡淡地說。

  專注地凝視他片刻,她哈地一聳肩。「我承認你是個很棒的情人,功夫一流,也挺大方的,要和你分手是有那麼點可惜。不過人一貪心就沒好事,和你在一起兩年,也挖夠本了,我可不想等到被你嫌棄,像只破鞋般地被丟掉。我沉月不被人甩,專門甩人。」

  「我是金山銀礦嗎?」周金龍揚眉一笑。

  她湊到他臉頰邊,送上一吻。「你不是,寶貝。你是我交往過的男人裡面,最標準的好情人。其實能和你在一起這麼久,連我自己都很訝異咧!我們的默契夠,那方面也很融洽,更難得的是,你和謠傳中那個花心周金龍截然不同,比我想像的要好多了。可是每段關係都有它的期限,我們不是能天長地久的那種關係,就讓我們見好就收,笑著說分手吧!」

  「好個無情的女人。」他歎息。

  女人無情,男人濫情。

  周金龍知道自己才是狡猾的那一方,因為他沒有用心經營彼此的這段關係,到最後還讓女方扛起分手的責任。

  「對,女人不學著無情點,永遠只能被男人耍得團團轉而已。我可不想浪費那麼多時間,在一個不可能娶我為妻的男人身上。」

  講到這一點,金龍也無話可說。

  真正的沉月,雖然和螢光幕中那個婉約端莊的沉月截然不同,但在他眼中,她依然是個不折不扣的好女人--性格不拖泥帶水、活力奔放,他會和她維持這麼久的關係不是沒有道理的。

  可是論及婚姻,金龍不免卻步。

  問題不在沉月身上,而是在他自身對「婚姻關係」所抱持的懷疑論述。

  太陽底下的萬物,哪樣不是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的?即使跳進婚姻與家庭的牢籠裡,難道就能約束一個永恆?假使只是為了埋葬彼此的一點寂寞,卻將各自的自由扼殺,遲早會落得兩人都窒息的下場。

  他不是抱持獨身主義的激進份子,只是單純地……還沒遇到哪個女人,能讓他產生「就算沒了自由也無所謂」的念頭。

  縱使單論交往的對象之廣泛,從圈內的女演員、模特兒、主持人、記者,到圈外的普通上班族或是女作家之流,金龍已經是出了名的「不挑剔」,但他還是不曾遇過那種能使他動了倦鳥之心,渴望歸巢的對象。

  「聽妳這口氣,該不會是已經有了想結婚的候補人選?」心機一轉,金龍好奇地問道。

  沉月微微一笑。「你才是一臉心懷不軌呢!幹麼?想要包個大獨家啊?」

  「這當然。每年調查『最想娶回家當老婆』的女藝人,都榜上有名的沈月沉大紅星,竟傳出紅鸞星動的消息,要是您能大發慈悲,允許我旗下的『緣來星期天』作個訪問單元,包管能締造最新話題,創新收視率。」恢復製作人本色的金龍,咧嘴笑說。

  「所以我才討厭和你們這些滿腦子全都是工作、工作的男人在一起,動不動就想要怎麼利用人!」

  「這叫做互相利用。妳也可乘機炒熱自己的行情價碼,保證妳通告接不完……這可是婚前才有的最後特殊待遇。」

  「是啊,等結過婚後,女明星的價值就跟暴跌的蔬菜沒兩樣,只能被人拿來當肥料了。」

  「哪裡有這麼美麗的肥料,我倒想見識一下。」

  一啐。「我會笨到那種程度嗎?周大製作。你的特別企劃案注定是派不上用場的,近期內我是沒有任何結婚的打算。將來的事,就等將來再說吧!」瀟灑地撂完話,沉月鑽進浴室去。

  他考慮片刻後,抽出自己口袋中的PDA,迅速地敲下一個簡單的企劃點子。沉月說得越是斬釘截鐵,相對地她突然閃電結婚的可能性也就越高,如果不先把企劃案做好,等到哪天狗仔隊爆出這條消息時,再來企劃就太慢了。

  這些年,他周金龍能爬到這頂級製作天王的地位,有絕大部分的原因,得歸功於他對「題材」的直覺。

  親兄弟明算帳,同業務員為了拚業績可以六親不認一樣,為了拚收視率,他也是絕不手軟,能拿到螢光幕前面出賣的,管他是恩人、仇人,都照賣不誤。

  特別是近幾年有線台如雨後春筍般地冒出來,共同競逐這塊縮小中的市場,因此經營無線台的假日綜藝檔是每下愈況,一年比一年辛苦。

  別提說要重塑二十多年前,動不動就可輕鬆達到三、四十%的高收視率了,現在這年頭,各家無線、有線電視台卯足全力,製作各項戲劇、綜藝節目,搶得頭破血流、人仰馬翻,若能在一周數百個節目裡,爭下個六、七%的收視點數,都可以大開慶功宴,舉行香檳派對了。

  縱然金龍手中的節目仍是電視台的金母雞,但想要維持一個節目的聲勢不墜,靠的便是製作人對籠絡收視群的直覺與日夜不懈的企劃努力,一刻也不能掉以輕心,否則就等著會說話的數字,給你一個最殘酷的教訓。

  就在金龍剛把點子記好之際,一陣輕快的春之樂章通知他手機響了。

  「喂,我周金龍。」

  『小周,我找你半天了,為什麼不接電話?』

  聽出電話彼端的人是誰,金龍調侃地說:「我怕芳大媽是來跟我要債的啊!」

  芳翾是目前綜藝圈內數一數二的主持大姊大,只要有她,不管那個節目是屬於談話型、綜藝型、甚至是搞笑短劇類,都能獨佔鰲頭。

  『厚,那點零頭小錢,你周大製作會放在眼裡嗎?那好,今晚十點,我讓你有一雪前恥的機會。來摸兩圈吧?』

  「還要打牌?我以為芳大媽已經金盆洗手了呢!」

  『上次跟你說說笑你當真啊?要我不打牌,等於要你不製作節目,是不可能的。你別想逃跑,就這麼定了,我們在老地方碰頭。』也不等金龍回答,她便把電話掛斷。

  看來今天晚上又得熬夜了。金龍對打牌沒有多大興趣,可是他不得不賣芳翾姊這個人情,誰教她從自己還是個小牌製作的年代,就已經一肩扛起他節目的興衰,以她的年資與大牌光環一路扶持到他能有今天的局面。

  在別的人面前,他可以是個高高在上的大製作,可是在芳翾面前,他永遠會是個小老弟、後生晚輩--金龍也絕無二話。



  「厚,好慢喲!金龍你好大的膽子,居然讓我等這麼久!」

  看著已經坐在包廂內的芳翾與另一名男主持人錢旺,金龍一笑,舉起手腕亮亮表說:「我不遲到個五分鐘,哪有理由請芳大媽與錢大哥喝酒呢?今天的酒錢就讓小弟作賠罪禮,我全包了。」

  「就會找借口。」

  芳翾一啐,搖搖頭說:「八成又是和哪個女人幽會,拚命躲狗仔,才會浪費時間在外頭的路上耗,對不對?哼哼,你就乾脆放棄這種遊走在名女人的床與床之間的生活,找個人定下來,讓那些狗仔沒緋聞可追嘛!」

  金龍脫下西裝外套,坐上牌桌,一邊鬆開袖扣,一邊嘲諷地揚起唇角。「大媽,現在又是誰在說天方夜譚了?我如果真的結了婚,那群狗仔們不從蜜月一路跟蹤到我和對方離婚為止才有鬼!有什麼比『幽會』、『偷情』、『外遇』更能炒熱八卦雜誌的賣量呢?」

  「呵呵,周老弟的話我有同感,我支持你!」

  「老錢,你別鬧了,再這樣下去,金龍真的會變成台灣最後一尾黃金單身龍。到時候,我就找你算帳!」

  「喂喂,芳大媽,妳這話有欠公允,不結婚的人是他,妳把帳算到我頭上做什麼?」

  「你們都一樣有罪!身為演藝圈的老前輩,不指引晚輩一條正確的人生道路,還在旁邊搧風點火,鼓勵他不婚,這不該被罵嗎?還有,金龍你也別在旁邊竊笑,玩了這麼多年,你還玩不夠啊?不要以為自己還年輕,再過個兩年,當你動了凡心,想結婚生子的時候,都已經老得沒辦法陪孩子玩樂,你一定會後悔的!」

  「芳姊說得太誇張了,我雖然坐三望四,也還沒有到垂垂老矣、發禿齒搖的程度吧?」

  挑挑眉,屬於短小精悍型的芳翾,送他一個白眼。「總之一句話,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

  「好了、好了,不要聊這麼嚴肅的話題。現在周老弟也到了,我們還欠一腳,阿芳,妳找了誰來啊?怎麼不見人影?」

  「風大師,就是最近在算命節目裡很火紅的那位。我上回去參加那個『命運天知道』的節目認識了她。她說話挺有趣的,而且剛好也是個非常熱愛國粹的人,我就和她說好今天要一塊兒打打牌切磋切磋……對耶,都這時間了,怎麼她還沒到啊?你們等等,我去打個電話問一下。」

  芳翾走出小包廂後,錢旺端起啤酒杯說:「講到算命節目,最近真的挺熱門的。自從那個什麼天知道的節目開播後,就打得我那個專講八卦的節目七葷八素的。果然大家都還是挺迷信的,那種節目八成八是女人在看的吧?」

  金龍聳聳肩。「收視率的表現確實不俗,這類節目就像什麼彩券分析、股票分析的,有它一定的市場。不過小眾始終是小眾,做成帶狀娛樂還可以,要想吸引主流收視群,還早。」

  「你也講得太老實了點,幸好這兒沒有其它同業,否則聽了你這種一針見血的評論,非吐血不可。」

  「我不是在刻薄哪種節目,相反地,我是在稱讚那名製作人懂得有線電視的節目經營策略。以市場導向的觀點,它本來就該捉住特定的收視族群不放,不能和無線台的大雜燴相提並論。正因為它做到這一點,所以成功了。」

  「呵呵,那小女生很能幹喔!」

  「誰?」

  「還有誰,當然是『命運天知道』的製作人游彩鈺啊!前陣子她替P視製作了一個短期的專題報導,找我當串場主持。那是我頭一次和她合作,是個很健談、很爽朗,給人不錯印象的製作人。對了,跟你年輕剛入行時給人的感覺很像!有一種天不怕、地不怕的味道。」

  「喔……」不感興趣地揚揚眉頭,金龍掏出煙來點上。

  「我聽說她最大的心願,正是要打敗你這個綜藝界的不敗天王製作,搶下黃金八點的收視寶座呢!」

  好個囂張的菜鳥製作!金龍一笑。「那我得小心點嘍!」

  「看你沒當一回事的樣子,人家可是挺認真的。T台和你打對台的節目,收視率一直無法提升,聽說高層又有意要換人做做看。據我得到的消息,這回的競爭者可多了,名單裡頭也少不了小游。說不定,真的讓她搶到這檔節目製作的機會,你又將多了個初生之犢不畏虎的對手。」

  「她多大年紀了?」純屬好奇。

  「我記得是七年級生吧?」

  吹了聲口哨,金龍涼涼地消遣一下自己。「要命,現在的年輕人爬得真快。想我的少年十五二十時,還不過是個小助理,她卻已經在製作節目了?是我資質太過駑鈍了嗎?我真該好好檢討、檢討。」

  「人家是在美國跳級唸書,二十歲就從南加大念完大眾傳播學位回台,一開始也是從小編劇助理做起。但她也是佔了滿大的便宜,她父親是那間有線電視台的大股東,讓女兒在基層干了兩年,累積一定實力後,就資助她成立製作企劃公司,搶得現在的時段開節目,迅速地嶄露頭角。」

  「錢大哥知道的消息還真詳盡。」金龍好笑的眨眨眼。「該不會對人家有意思吧?」

  「嘿,你別害我!什麼有意思?這些全都是從『疑週刊』看來的二手消息。是說,我是年紀大了,沒那個體力花心,要不然就來追追看嘍!」

  「我把這句話告訴嫂夫人也可以嗎?」

  「饒了我、饒了我!我不想這麼早就入土為安。」

  兩個男人八卦得正高興時,芳翾卻一臉不悅地走進來說:「壞消息,我們被放鴿子了!風大師說她的車子臨時拋錨,現在要去修車廠看狀況,恐怕是趕不過來了。這下怎麼辦?三缺一,怎麼打?」

  「車子拋錨也不是人家願意的,那我們就下回再--」

  錢旺的話還沒說完,馬上被芳翾一口否決。「不行!我已經悶了一個禮拜,好不容易等到今天。不管,我非得摸它個八圈不可!」

  「要不然就在這兒找人湊湊數……我記得端木應該會打牌吧?」提起這間俱樂部老闆的名字,金龍徵詢其餘兩人的意見。「找他,你們覺得怎麼樣?」

  「嗯……他的牌技不怎麼樣,但現在也只能勉強湊合湊合了。」芳翾莫可奈何地說。

  不一會兒,他們找來了端木,卻被他極為高明地托詞溜走。金龍也知道,光是芳翾那惡名昭彰的賭後頭銜,就可以嚇跑一堆人了,何況今天還多了個錢旺。有這兩個演藝圈知名的天王賭徒坐在桌邊,其餘的人都只能喝西北風,注定是穩輸沒得贏。

  所以,願意陪他們打牌的,也只有像他這種抱定「賠錢」的「純陪客」了。

  「端木說要幫我們去找人,該不會是騙我們的吧?都已經去了十幾分鐘,連個鬼影也沒看到!」芳翾不耐煩地嘟起嘴。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這裡是他的俱樂部,我想他不會放我們鴿子的。」錢旺安撫說。

  「我去外頭看看吧?」

  金龍自告奮勇地起身時,恰巧包廂門也再度被打開了,端木笑咪咪地說:「各位,我幫你們找到『失落的一腳』了!這位是游彩鈺,游製作,大家應該都認識吧?」

  還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方纔還在他們話題中出現的「菜鳥製作」,不知是上天的作弄還是巧意安排,竟然從天而降地出現在這兒。金龍默不吭聲地打量著眼前的「小菜鳥」,從她這副「粉紅芭比」的打扮,實在很難和錢旺口中的「爽快」、「健談」、「能幹」等等印象連在一起。

  「唉呀!好久不見,小游,我剛剛正和金龍聊起妳呢!」

  「錢大哥好。」

  「小游,妳評評理,我和風大師約好要打牌,她竟半路給我凸槌,這有沒有道理?她要是那麼鐵口直斷,早該算出今天不要開車出門才對。改天妳得幫我唸唸她,告訴她,我要抗議!」

  「阿芳姊別氣,我一定會幫妳轉達。妳不嫌棄的話,讓我來代替風大師充充場面吧?」

  初看她的應對進退,還算合宜,比一般時下的年輕人要來得得體多了。

  就金龍自己對女性的品味來說,這個游製作太年輕了。

  他喜歡的女人要像熟爛的果實一樣,自然而然地散發出誘人的果香。舉手投足間都有著濃冽、香郁、頹靡的氣息,一副品嚐過成千上百男性的滋味,對於男人是什麼東西再瞭解不過的眼波,帶點神秘的笑容……

  而游彩鈺呢?

  那雙眼睛太大、太明亮、太直接。

  臉蛋雖然清秀,卻沒有予人遐思的空間,就像一朵綻放在春天的大波斯菊,赤裸裸地袒露靈魂而不懂得含蓄、修飾。

  以花來比喻女人,那麼金龍必須承認,自己是喜歡火紅玫瑰或嬌艷蘭花的俗氣男人。

  「游製作,妳光顧著和熟人打招呼,冷落了某位仁兄喔!我來幫妳介紹,這邊這位是--」

  「我知道。」搶先截下端木的話尾,游彩鈺衝著金龍微笑說:「黃金時段的教父製作人,周金龍、周大製作。您好,我是游彩鈺,久仰你的大名,很高興今天能有這機會認識你。」

  「彼此彼此。」淡漠地一點頭。

  是他的錯覺嗎?

  金龍微微蹙起眉頭,他好像看到游彩鈺的眼中浮現一絲敵意,但他無法十分肯定,也許是水晶燈光下所產生的幻差。

  「那我就不打擾各位,大家慢慢玩吧!」端木在臨走前,一眨眼說:「等會兒我再派人送宵夜過來慰勞各位。」

  門關上後,游彩鈺和她的同伴,一名頗有噸位的男子,走向牌桌說:「這是我的好夥伴大毛,因為我的麻將功夫還不到家,我請他陪我一塊兒打牌,可以嗎?」

  芳翾與錢旺都不置可否地聳聳肩,金龍只好開口說:「假如這位仁兄能謹守『觀牌不語真君子』的規矩,我們主隨客便。」

  「謝謝。」燦燦一笑。

  果然是錯覺吧!

  金龍掃開先前的疑慮,開始捉牌。



  她說她功夫不到家,並不是騙人的。

  第一盤打不到一半,除了游彩鈺以外,桌上的其餘三家,全都處於傻眼狀態。因為她不僅連基本的術語,像是門牌啊、吃、碰都莫宰羊以外,甚至每次輪到她打牌、摸牌,她都得請益身後的軍師,也因此,平常他們可以打一圈的時間,現在卻只能打上一盤!

  「抱歉,我真的是生手,請大家不要介意。」補上個無敵甜笑,她說。

  芳翾大歎口氣;錢旺默默地苦笑。

  「妳要不要乾脆讓妳身後的夥伴代打,妳坐在一旁看牌、學牌,會比較好?」金龍暗點她,不要太白目,快點下桌。

  「可是人家都說一回生、二回熟嘛!」她繼續傻笑,眨眨長睫毛說。「芳姊和錢哥都不介意,對不對?」

  可是我介意--他總不能這麼說吧?否則不就變成他這個老鳥在欺負新人了?真不曉得這大小姐的腦袋中裝的是什麼?依他看,她能製作出高收視率的節目只是運氣好而已,一點兒也不像是錢旺所說的「實力取勝」。八卦雜誌的報導,充其量也是篇七拼八湊,寫出來歌功頌德的廢物罷了。

  「芳姊,你們玩這個是要算錢的嗎?」

  金龍聽到這個白癡加三級的問題,已經開始在心中祈禱--誰都可以,快來打通電話,把這天才小姐召回她該隸屬的那顆星球吧!

  「是啊,剛剛沒告訴妳,這是我們的習慣,打一千底的。」芳翾唇角抽搐著,滿臉尷尬地回道。

  「那多無趣啊!」

  無趣?打牌就是賭錢,誰管它有趣無趣啊?金龍拋出手中的牌,摸回另一張,是一餅。不錯,湊成了個順子。

  「妳說玩錢很無趣,不然要玩什麼呢?該不會是脫衣麻將吧?輸一盤脫一件?」錢旺賊笑著說。

  「拜託,少來這套!」一翻白眼,芳翾嘟起嘴說。「金龍脫我還能接受,誰想看你的滿腹腸肥啊?」

  「好過分,我這也是正港的台灣鮪魚肚耶!」

  游彩鈺清清喉嚨,拉回三人的注意力,說:「萬一我贏了,我可以要求金錢以外的東西嗎?」

  「妳想要什麼?」芳翾好奇地笑問。

  「……這個嘛……等我贏了再說好了。」

  算她聰明!

  金龍悶笑在肚子裡。照她那胡亂無章的打法,能打贏這桌上的誰呀?不可能、不可能!除非大家全都閉上眼睛陪她打這一場。這個想法可不是他才有的,他光看芳翾姊扔出的牌也知道,她一樣沒把游彩鈺放在眼中。

  喀啦、喀啦、喀啦的,好一陣子,場子中只剩單調的搓牌、砌牌聲。

  「胡了!」游彩鈺高興地大喊。

  「哇!這樣也能胡?」錢旺傻眼地看著。

  「這就叫做新手的運氣。」芳翾笑了笑。「下次可不會這樣嘍!我們不會放水的,小游。」

  「大家不要那麼狠嘛,對人家手下留情一點。」

  「呵呵,牌桌無君子,妳自求多福吧!」錢旺說。

  結果話才說完沒多久,游彩鈺的好手氣有如神助,一會兒自摸、一會兒胡牌。打完八圈後,出人意料的竟是她一家通吃三家,獨贏了!

  「感謝各位承讓啦!」

  看她笑逐顏開,金龍後知後覺地想到:該不會一開始,她就故意裝得很笨拙,好讓大家都疏於對她的計算,所以扔出了一堆好牌給她吧?……假如真是如此,這個游彩鈺似乎是個意外的「狠角色」。

  「我真不敢相信會有這種事!」錢旺哀嚎著。「我這個殺遍天下無敵手的人,為什麼會輸在妳這個連暗槓都不懂的新手底下?」

  「好久沒輸得這麼慘了。好吧,我也認了!妳說妳贏了不要錢,那要什麼東西呢?」芳翾也是敗得灰頭土臉,只能搖頭歎息。

  「我可是個製作人呢!當然希望錢旺哥和芳翾姊答應我,哪天我製作了新節目,你們可以為我助助陣啊!」

  「喂、喂,妳怎麼可以把工作扯到這上頭來呢?」錢旺調侃地笑說。

  「我不是要強迫你們接下,而是拜託兩位考慮考慮嘍!」

  「光是考慮,那有什麼問題?只要妳的新節目企劃點子夠有趣,我也有檔期,我答應妳,一定給妳這個面子!」

  「哇!謝謝妳,芳姊對我最好了!」

  親暱地給女主持人一個擁抱,游彩鈺轉頭看向金龍,雙眸閃閃發光地說:「至於周大製作人嘛……我可以提出一個非常大膽的要求嗎?」

  「只要妳不是要我把節目讓給妳,我都悉聽尊便。」既然輸了是事實,金龍也爽快地說。

  游彩鈺滿意地點點頭,湊近金龍的耳邊說:「麻煩你,把我的製作班底還給我,不要再用那種骯髒的手段挖我的牆角,行嗎?」

  金龍一愣。挖牆角?什麼意思?

  「我已經故意小聲地說,不讓你在芳姊和錢哥面前下不了台了,我勸你最好識相點,答應我吧!」講完這句話,她笑容璀璨地直起聲,當著其餘兩人的面,大聲地說:「你怎麼說?周製作,這要求你能不能辦到啊?」

  ……被擺了一道!

  金龍瞇起眼,重新估量眼前這張得意洋洋的小臉蛋。好一個「游彩鈺」,從先前到現在,她都在裝乖喵,如今這才是她的真面目吧?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9-27 00:09:21

第二章   

  贏了、贏了!

  彩鈺小心地控制臉皮,不讓自己的囂張笑容浮上檯面,但心裡頭可是高興得手舞足蹈。

  好吧,這叫小人得志。

  彩鈺知道自己贏得不夠正大光明,雖然麻將技巧是她惡補出來的,但是靠著自己從小就是心算高手的本事,記清規則後,要打出一手好牌並不難。加上自己前段故意採取「拖」字訣,採取技術性混戰政策,搞得其餘三家心浮氣躁,自然也使對家多了許多不必要的失誤機會。勝利,就這麼手到擒來。

  即便是「贓」到的勝利,依舊是扎扎實實的勝利,對吧?

。但你無論如何都要和我槓上,不給我一條生路走的話,我將別無選擇。」

  他瞇起眼,看著彩鈺火冒三丈的小臉,還是一語不發。

  「人說逼急了狗也會跳牆,不要太小看我們這些小製作的應變能力了,我一定會讓你知道,哪怕遭受這種不入流手段的打擊,我也不會輕易退出的。相反地,你更加堅定了我的決心,我一定會拿下T台的時段,和你堂堂一決勝負的!」

  再跨前一步,彩鈺牢牢地瞪著他說:「快把你的錢拿走,我不稀罕你這種人的一分一毫,叫我用我都嫌髒!」

  男人皺起眉頭,深邃的黑瞳底部竄出兩道火苗。

  「喂、喂,怎麼好端端的,你們兩人竟然動起肝火了?發生什麼事了?」錢旺試圖做和事佬地說。

  「是啊,小游,你們之間是不是有什麼誤會啊?」芳翾也急忙緩頰。「不然,把事情說出來,我和錢旺來評評理,幫你們調停?」

  「謝謝你們,芳姊、錢大哥。」

  深吸口氣,見周金龍不肯把支票拿走,彩鈺索性將它直接塞到男人的西裝口袋中。退一步,對著其它兩人說:「我也不是三歲孩子了,需要別人來為我主持什麼公道。再說你們和周大製作也有交情,聽了這件事你們只會對某人失望,而且也會被牽扯到這趟渾水中。雖然人家卑鄙,我還不想淪落到用以牙還牙、以眼還眼的幼稚報復方式。」

  雙手一攤,她自嘲地笑說:「看樣子今天是白費功夫,做了件不必要的蠢事了。你是對的,大毛,我們還是回去自己想辦法吧!」

  說著,彩鈺越過周金龍的身邊,往包廂門走去時,卻被他一把把住胳臂。彩鈺火速地抬起頭,想要喝叱他放手,但和他四目相交的瞬間,卻被他臉上的表情震懾住。

  長這麼大,彩鈺沒見過光是一個眼神就能讓自己嚇到噤口的人。

  「一會兒罵人卑鄙、一會兒罵人不入流,既然都被妳侮辱到這種程度,我倒是改變心意了。」

  掀起一邊唇角,面無表情、雙眼如炬的周金龍,轉頭對芳翾與錢旺說:「不好意思,接下來我要和游製作談點同業的事,請二位先離開吧!游製作,也麻煩妳清一下場,要不我們沒辦法打開天窗說亮話。」

  「大毛是我的夥伴,有什麼話可以當著他的面談,無妨。」現在要她單獨和他在包廂中相處,彩鈺有股背脊發涼的感覺。

  「喔,這年頭還真是變了,離不開保母、無法獨當一面的製作人,也能夠大剌剌地卯起來跟人嗆聲?好吧,我就放寬點尺度,容許妳帶著奶媽一起談好了。」

  士可殺不可辱,彩鈺聞言臉色一變,立刻說:「大毛,你暫時先到外頭等我。我們談完之後,我再去找你。」

  「阿鈺……」毛國華擔心地拉拉她的手臂。

  「我不會有事的。」彩鈺刻意瞪周金龍一眼。「諒他也不敢吃了我!」

  男人微微一笑。「放心,我有副極端挑剔的胃口,對於乾癟、無汁、骨瘦如柴的噴火小母雞,我可是一點兒興趣都沒有。」

  「啊哈,那真是彼此彼此!我對於自以為年輕、英俊、瀟灑,實際上早是風乾橘子皮的陰險老惡狼更是敬謝不敏!」

  耐不住兩人間針鋒相對的火爆氣氛,芳翾與錢旺速速退散,而滿面愁容的大毛也在彩鈺再三催促下,遲疑地離開包廂。

  門一關上,包廂內的氣溫驟降三度。

  彩鈺硬起頭皮,努力不讓男人身上散發的駭人氣勢逼退自己。

  「現在包廂裡已經沒有其它人了,你說要打開天窗說亮話,不知道你想說的是哪門子的亮話?周大製作。」她抿唇冷道。

  「就從妳斬釘截鐵地說我挖妳牆角一事說起吧!」

  掏出煙盒,周金龍叼著一根煙,斜揚起一眉說:「妳是怎麼『確認』我挖妳牆角的?我可以跟妳保證,現在我的製作公司內,全都是我自己的老班底,妳絕對找不到半個原先隸屬於妳旗下的人在裡面上班。」

  她雙手抱胸,先一嗤鼻,再忿忿不平地說:「今天我才到公司,就收到我家上從編劇組長、下到編劇助理們的辭呈。我當然找他們來問個清楚,下周就是我要和其它製作公司到T台競比企劃腳本的大日子,為什麼會挑這個節骨眼集體離職?結果,他們異口同聲地說是被你的『金龍傳播』給挖角了!你在挖角之後,肯定是忘記要他們封口,他們招供得可快了!」

  「……妳對自己的手下,沒有簽署競業禁止條款嗎?」迴避她最後的問題,周金龍在吞雲吐霧間,淡笑問。

  彩鈺臉一僵。「我不喜歡用那種方式來約束屬下,不忠心的人,簽署再多的條款,他一樣會背叛。我信賴我的手下。」

  「那麼,妳現在就必須為自己的天真付出代價嘍!游製作。」

  陡地張大眼,彩鈺啞口無言地瞪著周金龍。他的雙唇在性格的臉龐上蕩漾出一抹深深的嘲諷,闐黑雙瞳有如兩池深不可測的暗潭。

  平心而論,他說中了一個重點--她現在是自食惡果。

  不甘心的、仍作最後垂死的掙扎,她脹紅著臉說:「我只是相信自己的手下而已!如果不是你花大錢來挖--」

  他再次輕鬆地要出一記回馬槍。「過程如何都不重要,重點是--妳的人被挖走了。這箇中原因妳下往自己身上去找,卻追到我頭上要我高抬貴手,不是挺奇怪的理論嗎?假使是我花的錢使得他們動心要離開妳,那麼妳何不再誘之以利地把他們留住呢?」

  她怎麼會沒試過?她跟每一個人都談過了,要他們再重新考慮,如果是薪水的問題,可以慢慢再商談。可是他們裡面沒有一個人點頭,全都拒絕了她的提議。這也是讓她最感吃驚的地方,她不明白周金龍是要了什麼手段,讓他們堅持非跳槽過去不可?

  「根據我的看法,問題根本不是錢吧?」

  彩鈺咬著唇,蹙起眉頭,狐疑地反問:「你幹麼假惺惺地在那邊作分析?你應該最清楚你自己所玩的把戲!我才想知道,你究竟是用什麼東西引誘,把他們給挖走的?」

  弓高雙眉,一笑,他點頭說:「結論又回到這兒了是吧?那,妳先回答我這個問題:我挖妳牆角的好處在哪裡?要挖妳的牆角,起碼也得等到確定妳是我的敵手之後吧?現在妳能不能拿到T台的節目,八字都還沒有一撇呢,假如妳沒拿到,我豈非白費工夫?」

  「那是因為……我是其中最有希望拿到節目的人啊!你想在芽冒出來之前,就先把我給摘掉!」彩鈺逞強地回道。

  哈哈兩聲,周金龍聳聳肩說:「好大的口氣,不愧是新新人類的思維。恕我冒昧,假如我真要摘芽,什麼時候都可以摘。我讓妳拿到了節目,接著在第一集開播時,搬空妳的人馬,讓妳大唱空城計,這不是更具殺傷力嗎?現在妳對我還算不上威脅,我花那麼多心思算計,對我有何好處?」

  「……」

  「不要再強詞奪理了,如何?妳連犯了好幾個錯誤,一是過度相信,二是過度盲目,三則是過度自信了。世界不是繞著妳轉動的。我可以跟妳打賭,再過幾天、幾個月或幾年,妳都不會在我的製作群中找到任何妳的舊部屬,因為我周金龍從不信賴別人培養出來的班底,我只用自己的人。況且,我的人也不會坐視空降部隊的出現,他們肯定會和我造反,所以我不想、也無意去挖誰的牆角來自找麻煩。」

  他站起身。「在我走之前,給妳最後一個忠告,當作是今天輸麻將的代價。妳最好再徹查一遍,那些離職員工到底是被誰,或者是為什麼而走的?他們既然搬出我來當擋箭牌,想移轉妳的注意力,想必這裡頭還大有文章。

  「不要再張大眼睛作白日夢了,游小妹妹。好好地醒來,面對妳身處的殘酷世界吧!否則就算妳被人當成石頭踩過去,也只能怪自己笨得像石頭。」

  走到門邊,周金龍握住門把,忽然想到地說:「對了,妳剛剛說要和我一決勝負,不是嗎?我可是非常期待咧!不知道傑出的新生代製作人游彩鈺小姐,會做出什麼樣精彩的好節目呢?拜託妳,快點製作出一個能把我這前浪打死在沙灘上的節目吧!如果妳遲遲都辦不到,往後我就叫妳吹牛鈺嘍!」

  彩鈺面如白蠟地看著他離開,腦海中陷入一片狂風暴雨……周金龍字字如刀、刀刀見血的話語,打得她毫無招架之力。

  其一:是我自己太相信光仔他們沒錯。

  當初開這間製作公司的時候,我為了討好這些比我資深的編劇們,希望他們能來為我效力,所以主動廢棄競業禁止條款,並沒有強制約束他們在離職的三個月內,不得到其它製作公司去。

  我以為這麼做,能讓他們對我這製作人產生向心力,結果卻正好相反……

  這只是為他們開啟了方便跳槽的大門嗎?

  周金龍區區的三言又兩語,還將她夜郎自大的心戳出好幾個血淋淋的大孔。

  其二:人家眼中,根本沒有我這號對手,我卻剃頭擔子一頭熱地鑽入這被害者情境中,無法自拔,甚至連最簡單的事實都差點忽略、沒看到!

  他現在一定把我當成了愚蠢、好面子的笨女人,只會自鳴得意、自欺欺人又自以為是!

  其三:最氣人的,是連我自己也這麼覺得。

  我怎麼怎麼怎麼會這麼的短視,一下子就讓情緒凌駕了自己呢?這下可好,要是周全龍真是清白的,我先前所罵他的字眼,豈不是……跟他磕頭謝罪都不夠彌補我的莽撞?

  是啊!

  仔細想想,光仔他們招供的速度太快了,而且口徑一致。倘若這些說詞都是事先串供好的,全部是為了拿來當煙霧彈的……

  我居然連著被耍了兩次嗎?

  光仔他們為何翻臉無情到這種程度?我一直都當大家是好夥伴的!

  ……難道,連這點也是我一廂情願?我沒注意到他們對我早就心生不滿,甚至早有異心……

  到底是誰挖走他們的?

  敵人還藏在暗處,身份不明,還在圖謀什麼?

  暗箭何時會再射出?

  我能躲得過嗎?

  彩鈺搖頭甩開這些消極負面的灰色想法。

  不能再自亂陣腳下去了,現在周金龍的說詞與光仔他們的說詞截然相反,哪邊的說詞才是真相,再過不久一定會明朗。可是在那之前,她得冷靜下來,不可再意氣用事,讓情緒先操縱了自己,尤其是眼睜睜地看著下周就是要比企劃案的重要時刻,此時此刻不容許自己再判斷錯誤、踏錯腳步了。

  雖然光仔他們的行為讓她不免心灰意冷,事到如今她也完全不再考慮要挽留他們,繼續做夥伴共同奮鬥。可是她對T台的黃金檔期還沒死心,而且她還有大毛在,還有幾名沒被挖走的工作人員,在這剩下的短短五、六天中,她要創造一個奇跡!

  她可是游彩鈺,而游彩鈺是不會被任何事給打倒的!

  縱然全製作公司跑得一個人不剩,她也要想辦法拿到T台的綜藝節目檔期!

  她要證明給周金龍看,總有一天,她會成為他最大的對手與威脅到他寶座的對象。也許她現在還不成氣候,可是她會以此為目標,積極進攻的!



  「結果他答應把班底還給我們了嗎?」

  毛國華一見到彩鈺走出來,迫不及待地上前追問,彩鈺回他一抹苦笑。

  「還是不行啊?」

  嗯地點頭,接著又搖頭。「其實有點兒一言難盡。我想……或許我被光仔他們誤導了,說不定挖我的牆角的不是周金龍,而是另有其人。」

  「什麼?!周金龍否認了他有挖角嗎?」大毛皺起眉頭,嘟囔地說。「如果不是他,那是誰挖了光仔他們?」

  「你說的問題也正好是我想問的呢。大毛,你有沒有注意到光仔他們和誰接觸過,或是有什麼奇怪的舉動?平常你待在公司的時間比我多,應該會比較知道他們的動向吧?」

  「沒有哇,一切都很正常。」毛國華搔搔腦袋。「我說彩鈺,會不會是周金龍想混亂妳的焦點,所以才故意否認這件事,讓妳更摸不著頭緒?畢竟他的目的本來就是想打擊我們,妳要是聽信他的話,會不會反而更掉入對方的陷阱中呢?到最後,賠了夫人不打緊,連兵都一併送給他了。」

  彩鈺不是沒思考過這一點。「所以我決定了,大毛,從現在開始,我把『命運天知道』暫時交給你負責,我要閉關到下周。」

  「閉關?做什麼?」

  「當然是寫T台的企劃。我不再尋求別人的幫助了,天助自助者,我要靠自己來寫!」

  「阿鈺,妳一個人不行吧?讓我也幫點忙。」

  「不。我可以,也非這麼做不可。『命運天知道」是我們公司的招牌,我們不能兩個人都困在寫企劃當中,放下節目不管。大毛,你願意幫這個忙,就是對我最大的幫助了,拜託你嘍!」

  「……如果妳堅持這麼做……我知道了,妳放心,我不會讓『命運天知道』開天窗的。」

  「謝謝!」

  現在沒有後顧之憂,彩鈺總算可以放手一搏了。



  完成了。

  整整熬了四天三夜,看著激光打印機吐出一張張完美的演示文稿,彩鈺好久沒有這麼充實的感覺了,這大概是從自己寫完畢業論文以來,最具有成就感的一回了。她翻閱著一張張成本分析、市場分析以及節目企劃概念的演示文稿,作完最後一次的總檢查後,將它鎖到辦公室中的保險箱裡。

  剩下的,就是等禮拜一和T電視公司的高層會面,爭取這難能可貴的機會了。根據側面的消息,另外應該還有兩家製作公司會參與,不過彩鈺對這份企劃有莫大的信心,她相信自己會成功的。

  從咖啡壺中倒出一杯濃濃的咖啡,她閉上眼睛坐在寂靜的個人辦公室內,眼前不由得浮現一個男人的身影……

  周金龍。

  這幾天,有好幾次碰到瓶頸的時候,彩鈺都是靠著他那張臉,重燃起熊熊的鬥志。舉凡他叼著湮沒把自己放在眼中的態度;他揚起唇角冷嘲的臉色;他凝視著她時,那雙冰冽的黑瞳,在在都刻在彩鈺的腦海中,揮之不去。

  最使她懊惱萬分的,並不是自己被他嘲笑的字字句句。

  因為他所說的話有許多是她無法反駁的正當論述,俗話說忠言逆耳,要是把它當成老前輩對晚輩的教誨,那彩鈺還能心服,甚至感謝他一語驚醒夢中人。有他那些言語的刺激,她才能熬過這幾天的單打獨鬥、孤軍奮戰。

  她所不甘的,是自己沒被認可為他的敵手、對手。

  或許他在演藝圈的資歷、歷練都非她能及,她在許多方面也都還不夠成熟,年輕又莽撞。可是她覺得這些缺點都可以被一一克服,只要給她時間去歷練……她總會擺脫年輕不懂事的刻板印象。

  到那時候,她一定要讓周金龍把她當成對手不可!

  彩鈺執著於挑戰周金龍的地位,反過來說,並不是因為她討厭周金龍,相反地,她早在進入這個圈子之前,就已經把他視為生涯的目標了!

  沒有人知道,尚在求學時代時,她就極端欣賞周金龍靈活的製作風格、千變萬化的企劃巧思,還曾以他個人為題,寫過一篇長達五、六萬字的專題報告給教授,作為該科的期末評鑒,並得了個A的評語。

  她敬佩的不光是他獨到的眼光,還有稱霸黃金檔期的手段。總之……在同校學生都崇拜湯姆?克魯斯或麗芙?泰勒等等明星,紛紛以這些明星來作專題時,彩鈺第一個想法就是以「周金龍」為報告主角。多一個人也好,她希望教授們也能知道,台灣有這麼一名厲害的製作人。

  可能是期待得越高,跌得越慘,所以彩鈺一聽到光仔他們口中說出「金龍傳播」是挖角對像時,才會失望、憤怒到失去理智。

  她無法容忍自己心中地位崇高的製作之神,竟是會要這種低級手段,企圖阻礙新人前途的卑鄙惡徒!

  回頭想想,自己的情緒化實在是留下太大的敗筆了。撇開周金龍到底有沒有挖角這一點,自己那天的種種行徑都暴露出年輕人魯莽、心高氣傲、外強中乾的缺點,遑論周金龍不把她當對手,現在的彩鈺也覺得當天的自己真是糟糕到極點。

  為什麼禮拜一還不快點到呢?

  她好想早一天洗刷周金龍眼中對她留下的錯誤印象,倘若真的被她拿到製作權,彩鈺第一個要通知與宣戰的對象,就是他!

  你等著,周金龍,我一定會努力地追上你!

  彩鈺彷彿可以看到那張性格颯爽的臉龐,掛著游刃有餘的微笑,來響應自己的挑釁。

  叩、叩敲了兩聲門板,毛國華在門口問著:「彩鈺,我可以進去嗎?」

  連忙掃開腦海中的那張臉,彩鈺坐直身。「可以呀!」

  提著一袋香噴噴的熱包子,有著憨厚笑臉的胖胖男人,訝異地眨眼說:「妳怎麼沒在計算機桌前?」

  「我、完、工、啦!」高興地從椅子上跳起來,彩鈺抱住好夥伴的肩膀說:「大毛,謝謝你這幾天的代班,現在一切都沒有問題了。我相信我們一定可以拿下T台的時段!」

  「真的啊?東西在哪裡?也給我看一下嘛!」男人高興地追問。

  「在計算機裡面,你知道我的密碼,自己打開來看吧!至於打印好的部分,我已經鎖進保險箱了,懶得再去拿出來。」彩鈺拿起一顆熱騰騰的包子,咬一口。「好好吃!以後你不必再這麼辛苦,天天幫我半夜送包子了。」

  「我也只能幫妳這麼點小事而已,沒關係的啦!」毛國華體貼地說。「既然妳好不容易完工了,就早點回家去休息吧!妳已經有好幾天沒回家了,對吧?明天是禮拜日,睡到日上三竿也沒關係,一定要睡飽、養好精神,禮拜一就看妳的了,阿鈺。」

  「嗯,包在我身上!」解決完一個包子,彩鈺拍拍手。「那我先走了,辦公室就留給你關嘍!」

  「好。開車小心,路上千萬別打瞌睡。」

  「我不會的,拜拜。」

  把關門的動作交給大毛,彩鈺打了個大呵欠,伸著懶腰走出了辦公室。



  禮拜一大清早,彩鈺就到了公司裡,她慎重地從保險箱中取出企劃案,放進公文包中,等待著企劃組長大毛過來和她會合,再一起出發到T台。可是時間分秒過去了,辦公室裡也陸續有人上班打卡,就是等不到大毛的人影。

  「小鄭,你看到大毛沒有?」彩鈺探頭到自己的辦公室外面。

  負責處理雜務的年輕男子搖頭。「沒有耶,毛哥通常是第一個來上班的,怎麼會沒見到人呢?」

  「真糟糕!我再不出發到T台,會趕不上會議時間的。你幫我打通電話去催催他。」

  「好。」

  彩鈺在辦公室內做最後的確認動作,小鄭不一會兒便跑來告訴她,說自己無法和毛國華取得聯絡,他的手機沒開。

  「奇怪,大毛到底在做什麼?」再次低頭看看手錶。「不行了,我不等他了,我先去。要是你們聯絡到他,告訴他,我在T台的會議室等他,知道嗎?」

  「好的。」

  ?著手提包,彩鈺火速衝出辦公室,趕往停車場。

  以速限邊緣的飛車之姿,她在二十分鐘內趕到T台時,已經是會議前的五分鐘了。幸好沒有遲到!

  先在大廳櫃檯辦理了來賓證後,電視公司派出一名節目部經理來接待她,在他的引領下,彩鈺忐忑地走進會議室。

  「您好,我是『游傳播公司』的負責人游彩鈺。」

  「『游傳播』是嗎?妳請坐。」

  首先對在場的幾名電視台高層打聲招呼,互換過名片後,彩鈺坐在長桌的一端,發現在場已經有其它製作公司的人員到場,也禮貌性地與對方握手、交換名片。

  還在寒暄之際,就聽到門口邊又傳來聲音--

  「不好意思,我們是『二毛傳播』的。」

  「二毛傳播」?這是哪一家傳播公司?彩鈺沒聽過這一家。她好奇地回過頭,對上那兩名後到的男士時,當場如遭雷擊。

  「大……毛?你、你怎麼會……」

  毛國華若無其事地笑笑。「妳早上沒檢查傳真機嗎?阿鈺。我昨天就已經把辭呈用傳真的方式通知妳了,現在我已經不是『游傳播』的一員,而是『二毛傳播』的負責人之一,請多多指教。」

  彩鈺的思緒一片空白……

  她萬萬沒想到,最後的猶大竟是毛國華!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9-27 00:09:41

第三章   

  S台最大的二號攝影棚中,來賓席擠滿了前來參觀錄像的一般觀眾,助理們正一一安撫著那些興奮而聒噪不休的人們。觀眾從十三、四歲到六、七十歲都有,要怎麼將這些年齡不一的人在短短三十分鐘內,訓練成為配合度極高的觀眾,就全靠有經驗的工作人員來「調教」了。

  「來,大家看這邊,這個大字報上會寫著『拍手』,就請大家配合著『拍手』。我們來練習一次。」

  啪啦、啪啦……稀稀落落的掌聲,經過兩、三次的練習後,已經變成頗具渲染力的掌聲了。

  「等一會兒我們開始錄像之後,看到on  air出現,也請不要喧嘩站立,我們會有時間讓大家歡呼的。請注意,自己的手機一定要關上,否則在錄像過程中響起,旁邊兩名彪形大漢的保全,會把那個壞孩子請出場外喔!」

  詼諧的口吻,讓觀眾席內響起幾許笑聲。

  當一切的準備動作都差不多完成之後,助理阿朱走向站在攝影棚角落、三台攝影機後方的周金龍。

  「周製作,時間差不多了,我可以去請芳翾姊和小B過來了嗎?」

  「嗯,順便請第一組特別來賓作準備。」

  「我知道,那我現在就去。」

  以目前金龍擠得滿滿的工作表,實際上要每個節目都全程參與錄像是不太可能的。

  在公司內,他這個董事長底下,還有三名跟隨多年的副手,他們都能獨當一面地撐起各自節目的重責大任,所以現在金龍最注重的還是自己手中這個老字號,也是目前全台收視率始終傲視群雄的「緣來星期天」。凡是這節目的製作事宜,他再忙也會親身參與,從錄像到事後的剪輯、檢討,從不錯過。

  週末假日八點到十點的120分鐘節目,經常是從早上一路錄像到晚上的全天候錄像行程,這並不包括一些耗時、費力的外景單元拍攝工作。僅是這個節目的製作小組中,就有十名編劇全年在思考著各式各樣的新奇點子,務求不斷地捉住觀眾的向心力。

  製作費用方面,金龍一向不惜砸下重金。

  從佈景到燈光講究完美氣氛,攝影機三台同步,還曾使用過SNG車、直升機全景拍攝。這些、全部,都是為了維持「緣來星期天」--星期天唯一不能錯過的節目,這個金字招牌。

  當然,現在台灣的製作環境,要和歐美日相比,還有很大的進步空間。想吸引廣告主掏錢出來也不是件容易的事,而且觀眾永遠都是喜新厭舊的,但正因為這樣,金龍才會著迷於製作這一行。

  如同越難摘下的花兒,人們總是會越讚歎它的美麗一樣。對金龍來說,要滿足廣大收視群眾的胃口,這永遠會是高挑戰性的課題,他可以永遠樂此不疲地挑戰下去。

  「錄像開始!」

  現場導播的一聲令下,攝影棚中瞬間洋溢著熱鬧、歡樂的氣氛,樂隊演奏出的熱門音樂迎接出兩名節目主持人。

  銀色鎂光燈中,巨星的風采、主持人的笑語如珠、歌手賣力的演唱以及詼諧逗趣的諧星們,共同在鏡頭前編織出一個能讓人放鬆心情、開懷大笑的慶典。等到週末,將會有許多人守在那隻小映像盒前,等著和這場慶典邂逅,享受一個沒有壓力的夜晚。

  若說明星的責任是帶給人們歡樂,那麼製作人就是孕育出這場歡樂的子宮。



  「好,錄像結束,大家辛苦了!」

  在全場的掌聲中,結束本集錄像。金龍照例先和導播商量何時要做剪輯後制的工作,並約定好看片的時間後,才到後台的休息室裡,慰問辛勞的主持人們。正在卸妝的芳翾一看到他,就神秘地向他招手,要他靠過來。

  「小周,你上次和小游的糾紛,有沒有解決?」

  「糾紛?那只是一點誤會而已。」

  「這麼說來,你已經把誤會解釋清楚了?」

  「……」

  在那種狀態下分手,金龍也不知道那位嬌嬌新人類是否真的懂了他的話?坦白說,他也不是很在乎……反正是他沒有做的事,別人要栽贓到他頭上,他又能拿對方怎麼樣呢?只要那個游彩鈺沒到處放話,繼續誣蔑他的人格,他可以當作沒這回事。

  在這圈子裡,什麼黑函、放話、惡意中傷的風風雨雨,已經光怪陸離、多到不得不使人麻木了。

  起初剛聽到她的指摘時,金龍心裡是無奈多於生氣的--「又一個弄不清楚狀況的菜鳥」,當時他是這麼想的。這種事雖然不多見,可是大部分的人只會在私底下流傳這些謠言,金龍倒還是頭一遭被人當面指控他挖牆角。

  也不知該稱讚游彩鈺是率直到了家,或是白目過了頭?

  倘若她後來沒再多說那些話,沒有觸怒了他,讓他產生「挫挫」這小東西囂張銳氣的念頭,他恐怕不至於說出那麼大一串可以說是滿傷人的「評論」。自尊脆弱一點兒的,大概會覺得自己被罵到體無完膚吧!

  不過……瞧游彩鈺那種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樣,金龍也不擔心她會就此一蹶不振,從此不能再爬起。搞不好,哪天又可以看到她揚著那氣焰高張的小下巴,誓言要把他逐下製作天王的寶座呢!

  一笑。

  金龍覺得後者會發生的可能性,頗高。

  「你不回答,我就當你們誤會瓦解了。」芳翾歎口氣。「那孩子最近很可憐呢,我希望你們要是有什麼誤會,最好早點化解,不要讓小游積壓那麼多煩惱。我昨天看到她的時候,她整個人憔悴到我連問都不敢問她。」

  「她發生什麼事了?」瞧芳翾說得誇張成這樣,金龍感到納悶。

  「你不知道嗎?」芳翾倒是吃了一驚。「小周啊,不是我要說你,你現在對圈子裡的消息越來越不靈通了。成天悶在公司和自己家裡,你是打算清修當和尚不成?不問世事,也等你剃了頭再說嘛!」

  「芳姊,我這幾天忙著計劃來年開春的特別節目,妳又不是不知道。」

  「噢,對喔,又到了這個季節了。」點點頭,芳翾不再調侃他,正經八百地說:「T台那個和我們打對台的節目,再做幾集就要下檔,你是知道的吧?接檔的節目呢,T台週一召集了幾家有興趣的製作公司,互比企劃案,而小游也參與競案。」

  「這件事我聽過。」

  芳姊一擺手。「精彩的還在後頭呢!這是我從T台高層的口中聽來的。到場的共有五家傳播公司,大家作完演示文稿後,有三家確定淘汰。最後留下的是『游傳播』與另一家叫『二毛』的傳播。T台高層非常訝異,因為兩間傳播的企劃相似度有百分之七十,兩邊的案子都很吸引人,差別就在……製作費用。『游傳播』一集的製作費用,比『二毛』要高出十萬塊。可想而知,最後T台就啟用了r『二毛』。」

  聰明如金龍,隨即一點就通。「那家『二毛』,是原先『游傳播』的內部人員出來開的吧?」

  「沒錯。」芳翾點頭,咋舌說:「在業界中,這是最糟糕的情況。年紀輕輕的小游大概受到相當大的打擊。所以上回見到她時,她宛如一個失去動力的娃娃,整個人無精打采的……聽說連日來的沮喪,已經影響到『命運天知道』的製作了。」

  「為什麼她不向T台的人指控,說對方竊取了自己的企劃案?」

  「小周,你也知道,創意這種東西要說屬於誰的,是很難舉出證據的。對方也很坦白地告訴T台高層,自己曾經是『游傳播』的一員。現在的企劃案,是大家共同討論出來的點子,是他們的心血。可是他們百分之百沒有抄襲『游傳播』底定的案子。事實上,兩個案子一比對,也確實無法說哪裡有抄襲之處,只能說點子雷同而已。」

  「……如果想提出訴訟,也不是不可能的。點子是在『游傳播』中構思的,當編劇、企劃的工作,就是替公司想點子,點子就是公司的財產,怎麼能外帶?」金龍生平最討厭的,就是此類遊走於模糊地帶,企圖混淆視聽、顛非為是的惡行。

  「你說的也對,可是小游似乎無意興訟。她畢竟不像你我在這圈子待得久,經驗又豐富,很多事的處理對她而言是初次的經驗。我是不贊成她提告訴啦,勞民傷財的。不過你要是有心,下回見到她,可以給她建議啊!」  金龍聳聳肩。「那種年紀的嫩娃兒,跟我這種老人家玩的圈子又不一樣,我想我是沒這機會給她開導的。」

  再說,人家也不見得會感激。

  「話別說得太早,人與人的緣分是很難說的。搞不好就那麼巧,讓你遇到她。小周,我知道你這個人就是一張嘴得理不饒人,骨子裡還是挺心軟的,你就別太硬ㄍㄧㄥ了,好好地指引後輩一條生路吧!」

  金龍笑笑,對芳翾的善心提議,實在不便多說什麼。她不曉得,問題不是他要不要對游彩鈺伸出援手,而是游彩鈺願不願意接受他的援手吧?畢竟,在游彩鈺的眼中,自己可是頭號「敵人」咧!



  接到端木揚打來的電話時,著實令金龍吃了一驚。他吃驚的不是端木揚的電話--次數雖不頻繁,但端木偶爾也會打來寒暄兩句,多半是問候他為何久久沒到俱樂部來坐坐--而是他電話中所說的內容。

  簡潔地打過招呼後,開門見山地,端木就問他現在有沒有空,可以到俱樂部來一趟嗎?

  正在開車打算回家補眠的金龍,抬起腕表一瞧--都已經深夜十一點了。他當下反問端木,是什麼重要的事,會在這種時間找他到俱樂部去?結果……

  「她七點多就來了,喝到現在就是不肯放開酒瓶。」

  指著坐在「夜舞俱樂部」典雅小沙龍的吧檯前,喝得醉醺醺的游彩鈺,端木歎口氣說:「謝謝你肯趕過來,周董,因為我是真的不知該怎麼辦才好。她家裡的電話沒有人接,她公司的電話也一樣。她已經連續一個禮拜都在這兒喝得不省人事了,每次都是我送她上出租車的,我真的覺得再這樣下去不是辦法,所以才和你聯絡的。」

  「為什麼聯絡我呢?」金龍好氣又好笑地瞪了端木一眼。

  竟在電話中說什麼「有個人在等你,你要是再不出現,她的性命會有危險」這種話來恐嚇他。嚇得金龍立刻掉轉方向盤,飛奔到俱樂部來。牽扯到一條性命,畢竟非同小可。

  「你不要瞪我嘛,雖然看起來她沒有立即的生命危險,但是照她這種速度喝下去,早晚會急性酒精中毒的。」

  「那就不要賣酒給她!」

  「周董,你不要說笑了,這裡不賣酒給她,外頭的便利商店、超級市場哪裡沒有酒?在這兒喝,總比在外頭大馬路上喝要安全點兒吧?言歸正傳,我聯絡你的理由,是因為她每天坐在那邊喝悶酒,一句話都不肯說,可是每每她喝到人事不知的時候,你知道她會說什麼嗎?」

  「天知道。」

  端木揚揚眉。「『周金龍,你給我滾過來,我現在要見你!』、『周金龍,你快點過來啊!』、『周金龍,你死到哪裡去了?』以上三句話,無限重複。所以我只能假設,解鈴還需繫鈴人,你來,才能解開她借酒澆愁的行為。」

  「我又不是她的誰,這顆草莓也太嬌貴了吧?想見我,不會自己來找我啊!叫我來就來。」

  「也許人家不好意思去見你,酒後吐真言嘛!」拍拍金龍的肩膀,端木說。「她就拜託你了。雖然我很歡迎大家來這兒消費,可是拿酒當開水喝的醉客,對我們而言也是挺棘手的。你幫我這個忙,改天我一定答謝你。」

  「哼,你這俱樂部老闆還當得真辛苦。」金龍小小地反嘲一句。

  「哪裡,混口飯吃而已。」擺出「請吧」的姿勢,端木退後一步,用行動暗示「爛攤子」移交給他了。

  坐上賊船的金龍,不得已只好「好人做到底、送佛送上天」,他踩著緩慢的步伐,來到游彩鈺的身邊。一開始,也不知道該開口說什麼,索性先舉手,跟酒保要了杯冰山威士忌。

  「……周金龍……滾……過來……」她絲毫沒有察覺到口中的「周金龍」已經翩然降臨在自己身邊,還繼續對著手中的酒杯喃喃低語。

  金龍啜口酒,以涼涼的口吻,打破沉默說:「妳這麼想見我,我還真是受寵若驚呢,游製作人。」

  「……」

  蹙起眉頭,抬起一雙醺醺醉眼,費勁地把失焦的瞳眸,鎖定在金龍的臉上,宛如慢動作放影似的,她細眉漸漸舒展開,啊地叫道:「周……金……龍……可、可……讓我……等到你了……」

  口齒不清地說完後,還補上傻憨憨的笑臉。

  「很高興妳達成心願了。怎麼,妳專程在這兒等我,是想找我喝酒嗎?」

  搖了搖頭,晃了晃腦,游彩鈺在空中比劃著手指,小臉糾結成團,努力地思考著。末幾,她豁然開朗地一叫。「我、我想起來了……我要跟你磕頭……謝罪……你等等,先讓我離開……這椅子好高……」

  連站都站不穩的她,前顛後偃地搖晃起身,東搖西晃的模樣,教金龍看不下去,他扣住她的手臂說:「什麼叩謝?不要鬧了,妳先喝點水,醒醒腦袋吧!」

  「不、不行……」

  以出乎他所料的力量,她掙脫他的手,一邊尋找著能跪的空間,一邊嘟囔地說:「……我隨便就……罵……你不……對……是我不好……讓我跪……否則我良心不安……」

  也跟著離開椅子,金龍眼明手快地二度拉住她的雙臂,一邊阻止她真的在眾人面前對自己下跪(要不,誰知道明天會傳什麼八卦出去?),一邊說:「不要跪,我接受妳的道歉,這總行了吧?我原諒妳,那件事我沒放在心上。」

  「不!你應該要生氣的!」忽然從醉醺醺又轉為發脾氣的臉,她很「盧」地搖頭說:「我非跪不可!你讓我跪、我一定要跪,我、我、我……嗚嗚嗚,你不讓我跪,我就要哭給你看……」

  完了,沒什麼比一名又哭又鬧的醉女更難以應付!

  四周的好奇目光越來越多,雖然他平日行事低調,媒體上也不常曝光,一時之間應該還不容易讓圈外人認出他是誰,可是他的人面極廣,萬一有熟人在場……

  「那這樣吧,妳不要在這邊跪,我們先離開,等到外頭後,妳要怎麼跪都隨便妳。」半哄半騙的,金龍滴著冷汗說道。

  「我不,我要在這邊……嘔!」

  說時遲那時快--這種武俠小說才會出現的場面,用在這當下真是再貼切不過了--金龍眼看著她毫無預兆地「貢獻」了攤濁黃苦水在自己嶄新的名牌西裝上,還來不及挽救,就聽到她連連作嘔,連自己的皮鞋也沒放過。

  我這是招誰惹誰了啊?

  但見罪魁禍首吐得七葷八素,他再怎麼鐵石心腸,也沒辦法痛罵,只好招來服務生,兩人一起先把她扛進俱樂部的房間,讓她躺在床上休息。七手八腳地安頓好她後,金龍鑽進浴室,把弄髒的西裝脫下,請俱樂部幫忙處理。

  「呼……」地喘口大氣,總算搞定一切。金龍身穿一件浴袍,坐在房間中的單人沙發上,點起了一根煙。

  這下子,不等到游彩鈺清醒,和她好好地談一談,今天這趟等於是白來了。金龍隱約也感覺到,她喝醉酒的部分理由是肇因於自己,姑且不論自己該不該扛起這份責任,這麼麻煩的事一回就夠了,他不打算再惹第二次。

  所以,索性把麻煩事一次解決了吧!



  不知不覺打起盹來的金龍,再次被驚醒,是因為床上安睡的人兒發出了淒厲的哭喊。

  「不要走!大家不要走!為什麼要丟下我?你們不要走啊!」

  八成是在作惡夢吧?金龍迅速地走到床畔,動手搖晃著彩鈺的肩膀,企圖喚醒被惡夢糾纏住的人兒。

  「游彩鈺,妳醒醒!」

  猛然睜開一雙盈淚大眼,她錯愕地看著金龍,花了三秒鐘才恢復說話的能力。「你……你怎麼會……我在哪裡?」

  「俱樂部。妳喝醉了,恰巧我坐在妳旁邊,不過妳大概不記得發生什麼事了。總之妳吐了我一身,所以我不得不開這間房讓妳睡覺,我則在這邊等自己的西裝處理好。」

  暫歇,以防萬一的,金龍又補上一句。「先聲明,妳一根汗毛也沒少,我從頭到尾只是坐在那邊打瞌睡,妳無須擔心。」

  木然的表情換上苦澀的笑容,她揉著紅通通的眼睛,略微瘖啞地說:「抱歉,給周製作添麻煩了。」

  和過去張牙舞爪的她比起來,少了點霸氣。這副小可憐的模樣,實在教人無法狠下心來不管。他忽然明白芳翾為什麼會特別交代他,有機會幫忙拉她一把了。和這個失去活力、死氣沉沉的游彩鈺相較,大家都寧願看到那個莽莽撞撞、有些天真又囂張的新新人類游彩鈺吧!

  「死小孩」也有「死小孩」的可愛之處。

  金龍歎口氣說:「妳不用想那麼多。頭痛不痛?要不要吃顆阿司匹林?」

  默默地搖搖頭,她抬起小臉,欲言又止地看著他,掙扎半天,好不容易才薄紅著臉頰開口。「我……有沒有說……什麼奇怪的話?」

  「有。」長痛不如短痛,金龍給她一個痛快,直接說:「妳一邊說要向我謝罪,一邊就在外頭想要下跪,也不管我怎麼勸就是不聽。」

  「……對不起,給你造成很大的困擾吧?」

  實在不習慣看她如此低聲下氣,金龍清清喉嚨說:「算了,我知道妳現在心情不好。不過人生難免有起有落,妳就看開點吧!」

  除此之外,他貧瘠的腦子也想不出更好的安慰語句。

  「……那個……我……」她緩緩地推開床單,從床上坐起身子,變換成跪坐在床上的姿勢。「非常抱歉,本來應該直接到你的辦公室去,可是我……沒有那份勇氣。趁今天這個機會,請讓我向您道歉!」

  哇,怎麼又來了?!

  金龍才皺縮起眉頭,她已經深深地低頭叩首。

  「我錯了,我不該隨便指責您做出卑鄙的事。你說的都是十分正確的事,是我自己太傻,被身邊的人欺騙。」

  要命,她怎麼會這麼「耿直」?這種事,有必要這麼認真地謝罪嗎?「好了,我知道了,妳的歉意我真的知道了,我原諒妳就是。」

  「……謝謝你的原諒。」仍不願抬起頭的她,低頭說:「這樣我總算可以面對自己的愚昧了。要是沒有向您致歉,我就沒辦法從這件事中學到教訓。」

  人非聖賢,孰能無過?金龍也不能說自己就百分之百沒有犯錯過,舉最好的例子,他就錯判了游彩鈺。憑借那一天的印象,他武斷地以為這小丫頭是屬於死不悔改的那種人,而他錯得可離譜呢!

  可能是自己對草莓世代的錯誤認知也不一定,他總以為現在的小鬼自尊心奇高無比,完全缺乏自我反省的能力。

  不過游彩鈺顯然深切地反省過了。

  「妳說的這件事,不光是指誤會我的這件事吧?」走到她面前,金龍蹲在床邊,視線抬到跟她臉龐差不多的高度,問道。

  彩鈺的肩膀微微一顫,她抬起頭,揉著紅紅的眼眶說:「我……被自己最信賴的夥伴給拋棄了……一夜之間……」

  「傻瓜,是他們背叛了妳,怎麼用拋棄這種字眼呢?堂堂製作公司的大老闆,怎麼可以說這種喪氣話?」

  她輕晃著腦袋。「不、不對,是被拋棄。大毛,就是那天陪我一起打麻將的夥伴,我一直把他當成自己的左右手,結果他卻告訴我,他早就對我心生不滿,是他主動約談公司裡的其它企劃,尋找志同道合的夥伴,相約一起離開我的公司,自組另一家和我競爭的。他說,他再也受不了我任性的領導,要拋棄我,不再管我的死活了。」

  金龍皺起眉頭。這大概是標準的受創症候群吧?因為一時的沉重打擊,導致原本極有自信的她,頓失所有的自信,甚至連講話都變得畏畏縮縮的。那名叫大毛的,想必也算計好了這些,以最惡劣的手段,給經驗尚淺、無力應付變化的她,最大的打擊。

  「我現在完全不知道,該怎麼去領導自己的人。公司裡的人,每一個好像都對我不滿,我不管做什麼都無法相信他們,我擔心他們是不是會和其它人一樣,丟下我不管……」

  怯懦的音調,她喃喃自語著。「剛剛的夢也是,我一個人被留在公司裡,大家都走了、都丟下我了、都不要我這個老闆了……節目開天窗、公司發生問題,所有的人都認為是我無能、是我的錯、是我不好……我不知道該怎麼辦……」

  「所以妳才跑到這個地方,一杯酒又一杯酒地灌?妳以為把自己灌醉了,就會天下太平了嗎?游彩鈺!」

  一叱,金龍站起身。「那天妳跑到我面前,想要搶回自己班底的骨氣到哪裡去了?妳先前所講的,對我所說的,要打倒我的膽量,全部都是虛張聲勢嗎?吹牛鈺,去照照鏡子,看看自己現在這副德行,妳這顆不可救藥的窩囊草莓!」

  要安慰她,也許很簡單。

  只要不斷地說:「沒關係」、「這不是妳的錯」、「妳不要擔心,我會幫妳」之類的話,就夠了。

  可是金龍不認為她需要的是這些東西。過去的她或許跋扈、囂張、傲慢,但起碼還有自尊。現在的她若沒有給子當頭棒喝,說不定就會錯過跌倒再爬起來的力量了。

  「游彩鈺!妳連基本的自尊都沒有了是嗎?那好,我可憐妳,妳就把手上的節目賣給我,再把公司收起來,躲回父母親的懷裡,做個永遠不敢再踏入社會的可憐蟲好了!」

  金龍在賭她的最終自尊。

  他相信當初有氣魄和他嗆聲的小製作之魂並沒死,只是被一堆酒精給泡爛了而已。雖然給敵人雪中送炭很愚蠢,但至少比坐視一名原本有前途的小製作,被一些唬爛、惡劣的手法給戲耍掉前途,要教人爽快多了。

  「妳怎麼說?要把公司賣給我,或是……努力地再爬起來,重新振作,製作出比那些背叛妳的混帳更棒的節目,好一雪前仇?吹牛鈺,快作個決定吧!」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9-27 00:10:01

第四章   

  把手上的節目賣給他?退出這個圈子?放棄自己多年的夢想?拋下自己想要成為像他一樣頂尖製作人的目標?那麼……

  我以後要做什麼才好?

  我還剩下了什麼?

  這麼多年來,自己一直是為了磨練成為更好的製作人而努力,現在要她說放手就放手,那麼自己究竟是為了什麼而努力至今?

  不要!我還不想認輸,我還不想絕望,一定還有我可以重新爬起來的地方!

  可是……彩鈺輕咬著下唇。現在的她該從哪裡爬起來呢?現在公司裡有經驗的編劇、企劃都離職得差不多了,還待著的,多半是攝影、剪輯這類技術工程人員。光靠她一個人,要如何帶領這瘸了腳的團隊繼續向前衝?

  固然重新找人、重新栽培人才是一個選項,可是迫在眉睫的是「命運天知道」的錄像存盤已經所剩不多了,自己哪來的美國時間一邊栽培人、一邊應付繁重的腳本撰寫與擬定企劃呢?所謂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現在的她也不敢再啟用任何有經驗、老資格的企劃人才了,深怕又會被那些人譏嘲、看扁,像大毛他們一樣,私底下對她這種新手製作人玩兩面策略。

  不,老實說,她現在也不曉得該怎麼帶老資格的員工了……毛國華句句指摘的缺點,就像是無情的棒槌,敲打掉了她原本極有自信、踩踏在上頭,覺得理所當然的「基盤」。

  她深信不疑地以為自己所提出的領導方針都是沒錯的,結果私底下卻被他們評得一文不值。

  「夢想性大過現實」、「眼睛長在頭頂上」、「欠缺實務,以為自己在美國學的那一、兩年,就能取代在工作上的歷練」、「動不動就更改企劃」、「心性根本還是沒長大的孩子」、「要不是有我們幫妳補破網,妳以為那些企划行得通嗎?」、「當兩年的小製作助理,便一步登天地開公司對別人發號施令,以為別人都是傻瓜呆子!」等等等。

  彩鈺知道自己從沒把大毛他們當「傻瓜」、「呆子」,可是他們卻產生了那種念頭,那麼,是不是意味著自己的溝通方式出了問題?自己所學到的、所自恃甚高的本科系正統出身的尊嚴,在這次的事件中,並不能幫助她處理任何的危機,只是讓她看清楚一個殘酷的事實--

  ……我自身的實力還不夠,所以無法讓手下的人信服於我。他們不服氣我的領導,自然會離開我。

  想讓自己的話在別人心中有份量,首先得鍛煉自己成為說話有份量的人。

  「周製作,就請你買下我的製作公司吧!」

  下定決心,彩鈺黑瞳堅定地望著男人。

  「是嗎?妳打算因為一次的失敗,便逃離這個圈子,早日金盆洗手,結婚嫁人,不再妄想當什麼製作人了嗎?」他語氣嘲諷,眼中不無失望。

  彩鈺搖頭。「然後,我還有個不情之請。」

  金龍挑高一眉,等她繼續往下說。

  「請你也一併買下我,讓我在你的製作公司內累積更多經驗。我想在你的身邊學習一段日子,可以嗎?」

  「哈啊!」他呵呵笑出聲。「妳是說,妳想為我工作嗎?妳不等於是在要求我,去訓練一名將來也許會威脅到我的新手?明知我訓練完妳,妳也不可能留在我的手底下,妳真相信我會嚴格認真地訓練妳,讓妳有機會冒出頭來嗎?」

  「我知道自己的要求非常厚臉皮,可是我覺得周製作會答應我的。」

  「何以見得?我可不是什麼善類,有機會可以打擊同業的事,我幹麼放著不去做?可以拿到妳的節目當然不錯,可是要我接收妳……妳這年紀的小孩,都像妳這麼天真啊?」

  「我不是毫無根據這麼說的。以前,你也曾經幫助XXX和○○○,讓他們擁有自立門戶的機會。你培養過不少傑出的編劇、企劃人才,這些你不會否認吧?所以,我覺得只要您肯接納我,就不可能把我放生,置我的死活於不顧。你若是那種會袖手旁觀、趁火打劫的人,剛剛也不會用那番激將法來刺激我了。」

  金龍沉默了下來,笑容隱去,一臉嚴肅的表情。

  「最後,讓我這麼有信心,相信您會嚴格認真訓練我的理由,是你自身的性格讓我如此堅信。從過去的觀察可以知道,你是個樂於接受挑戰的人,我覺得沒有什麼挑戰比這個更具吸引力了……想一想,現在的我根本無法給你帶來什麼刺激吧?在你眼中,我根本算不上對手。可是把我拉拔成足以刺激你的新人,你不覺得這樣子競爭起來更有高難度和挑戰性嗎?」

  彩鈺不放過任何能打動他的「可能」,滔滔不絕地說下去。

  「每個人最大的敵人是自己,但這很抽像,沒有具體的模樣。要是你按照自己的理想來塑造我、鍛煉我,也許我會成為你最有力的敵人,時時刻刻敦促你、砥礪你要不斷地往上爬,對不對?現在的您所在的頂端是那麼的寒冷,你一個人待在上頭,已經凍僵了也不一定。最近您的節目顯現出的疲態,也許就是缺乏刺激造成的?」

  彩鈺最後奮力一擊。「我還想東山再起!我一定會不負所望,努力變成能向你挑戰的人。拜託你了,周製作!」

  再次深深地一磕頭。

  半晌,周金龍終於開口說:「……我確實沒見過臉皮比妳更厚的人了,但這未嘗不可。我就試試看妳到底是『人才』或是塊『廢材』吧!如果妳不能達成自己口中所說的理想,如果妳敢抱怨一言或半句;如果妳以為自己年輕又是女孩子,我就會對妳手下留情的話,那麼妳就大錯特錯了,小游。」

  她緩緩地睜大不敢置信的眼。

  「我對旗下的新人要求極嚴,很多人都撐不過三個月就掛了,主動落跑。要是妳連三個月都撐不下去,我是連一毛薪資也不會付給妳的,這樣妳願意接受嗎?」

  這麼說……他答應了?欣喜若狂地,彩鈺撲上前去,抱住周金龍的肩膀。「謝謝你,周製作,不、不對,應該是『老闆大人』!我一定會努力的,我絕不會落跑!謝謝你、謝謝!」

  有些困擾地揚起一眉,金龍的手尷尬地舉在半空中。「妳對人向來如此熱情嗎?」

  連忙離開他溫暖的胸膛,彩鈺吐吐舌。「抱歉,我在國外待久習慣了,一碰到高興的事,忍不住就會想跟人抱抱。下次我會注意,不會再讓您感到困擾的。」

  「……真是個令男人高興的『好習慣』。」他一扯唇。「我是下怎麼困擾,不過妳到我的製作公司後,最好改改這習慣。我們那兒可是一堆豺狼虎豹,看到年輕又漂亮的水妹妹投懷送抱,他們可是不會客氣的。」

  年輕、漂亮?彩鈺眨眨眼。「周製作覺得我漂亮嗎?」

  「大小姐,妳似乎不怎麼懂得含蓄兩字。」他傷腦筋地搖搖頭。

  彩鈺嘟起嘴。「明明是你剛剛自己說的,為什麼我問就等於不含蓄?要稱讚人,就稱讚得爽快一點嘛,不要婆婆媽媽的。」

  「好、好,妳很漂亮、很可愛,行了吧?」

  「所以我不是乾癟小母雞嘍?」

  「那妳罵我是風乾橘子皮,怎麼說?」

  「老人家跟小孩子計較什麼?」

  「這句話輪不到妳來講。」

  「哼,我不趁今天講個痛快,等到明天你正式成為我的老闆大人了,我就算有一千萬個膽子,也不能放膽直言啊!」

  「我真高興這點常識妳還有,我以為你們這些草莓頭全被摘掉了。」

  「你再用草莓、草莓來侮辱我,我就要叫你芭樂、芭樂、臭芭樂!」彩鈺得意洋洋地說。「你這種硬邦邦、咬不動的老人類,除了芭樂,還有什麼更適合形容你?」

  金龍不客氣地以指尖彈了她一記爆栗。「囂張的小母雞!明天早上九點鐘,不許遲到,地址名片上有。」

  「早上九點?!」彩鈺臉色一白,抬起手腕。「現在都四點了耶!」

  「所以要睡回籠覺或是要回家,都隨妳的便。我等會兒領回西裝後,就要回去了。記住,要是遲到,後果自負。」

  彩鈺大大地歎了口氣,看樣子自己往後沒有好日子可過了。



  「大家注意這邊一下,這位是新加入的成員,游彩鈺。」

  九點鐘,「金龍傳播」的會議室中,坐滿各個企劃小組的成員。彩鈺剛到這間位於舊西區某棟商業大樓內的傳播公司時,一開始還被它酷似倉庫的外觀給嚇了一跳,而在這佔地三百坪的寬敞空間內部,卻是超乎想像的新穎。不輸給知名廣告公司的時髦室內空間擺設,以半屏的玻璃隔間所區分出的部門中央,有一處咖啡吧檯、一座沙包場以及外頭遊樂場才有的各式大型電動玩具。

  公司內部分為第一企劃、第二企劃及第三企劃部門,其餘的剪接、後制工程部門、技術部門、公關、會計等等就和彩鈺沒有多大關係了。

  「游彩鈺?」一名蓄著及肩半長髮的斯文男子,推推臉上的黑框眼鏡說:「妳是不是和○視那個『命運天知道』的製作人同名啊?」

  彩鈺早料到會有這種狀況發生,微微一笑說:「不只同名、同姓、同長相,我們還是同一個人。」

  此言一出,會議室內泛起一陣竊竊私語的討論。

  「周董,這是怎麼回事?你找她來『金龍傳播』要做什麼?」斯文男子率先對站在彩鈺身旁的金龍舉手發問。

  「就是這麼回事。」金龍兩手一攤。「我買下了『游傳播』,接收了她手上的節目,包含一些工作人員。而她……小游會在我們公司內工作。」

  「挖來了一個堂堂的大製作人?老闆,你該不會是打算再弄個企劃小組出來,給她接吧?不然,我們哪有多餘的位子給她坐?」嘴上有撮小鬍子的男子,馬上發難。

  「不。她來『金龍傳播』不是做製作人,而是助理。我看看……土亞,就讓她到你的小組內做企劃助理吧!你上回不是跟我說,『發發競技場』人手不夠嗎?」

  被點名的男子抬起頭,輪廓深刻帶點洋風的五官,給人爽朗的印象,他玩世不恭地咧嘴笑道:「真的嗎?LUCKY!」

  「不要高興得太早。給你一個新幫手的代價,是你得多做一個節目。我把原本『游傳播』底下的『命運天知道』交給你。關於那個節目的詳情,你再和小游溝通。」

  「唉,我就曉得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多一個人、多做一個節目,老闆你分明是要我做到累死才甘願嘛~~」

  「你不要的話,我再找別的人--」

  「不、不!在這飢不擇食的關頭,就算來只專幫倒忙的猴子我都收下!」轉向彩鈺,膚色黝黑的陽光男孩笑著說:「歡迎妳加入,大美女!我叫方士亞,綽號土亞,請多多指教。」

  「我是幫倒忙的猴子游彩鈺,請你多多指教。」小損一下當見面禮,免得馬上被看扁。

  「呵呵,妳挺幽默的。老闆,我很尬意她啦!」

  金龍一哼,指指角落的位子,對彩鈺說:「妳到那邊去坐吧。」

  似乎想強調自己往後不會對她有特殊待遇,周金龍在指示她入座後,注意力不曾再移轉到她這個小小的「企劃助理」身上。

  他以相當明快的速度,宣佈完今日的工作行程、各個小組的工作重點、需要他們完成的工作、檢討昨日播出的節目收視率情況,以及聽取各小組組長的演示文稿過後,宣佈散會。

  看他在幾名員工的簇擁、追問中,頭也不回地率先走出會議室,彩鈺默默地體認到,這就是自己目前和他的距離。雖然說要跟在他身邊學習……但她也曉得,忙碌如周金龍,怎麼可能讓她亦步亦趨地黏在他屁股後頭呢?他肯讓她留在「金龍傳播」裡「偷學」個幾招,就該感謝人家的善心、大方嘍!

  「喲,以後妳就是我們第三企劃的一員了,叫妳小游可以吧?跟我來,我介紹其它成員給妳認識,順便帶妳看看公司的環境。周董應該還沒帶妳逛過吧?」方士亞一手搭上她的肩,親切地笑說。

  「謝謝……方組長?」遲疑了一下,過去的她,會很直接地稱呼他的綽號,但現在她得改改這習慣。

  「叫我方哥、土亞都可以。妳知道我的綽號是怎麼來的嗎?」他說著,跟她一起走出會議室。

  隨口說道:「名片印錯啦?」

  「哈哈,妳真行ㄟ!我問十個有八個答不對。就是當初我沒注意到名片上的名字,那個『士』他給我打成『土』,結果每個人都叫我方土亞,久了我的綽號就變成土亞啦!很傷腦筋對吧?以後妳拿名片時,也得小心檢查喔!哈哈哈!」

  ……呵、呵,彩鈺張開嘴巴乾笑兩聲;心想:他該不會是故意說這麼冷的笑話,好化解她的尷尬吧?如果真是這樣,那她得好好地感謝他的體貼了。

  「來吧,工作嘍!BABY。」

  扣掉愛說冷笑話的小瑕疵,新的「頂頭上司」似乎是個挺容易相處的傢伙。

  上午觀看完方士亞交給她的「作業」--以快速放影的方式,看完上一周所有「金龍傳播」製作的節目--彩鈺最感訝異的是周金龍旗下的節目,雖以綜藝為大宗,但其中也包含一部分的戲劇類與兒童節目。特別是後者,印象中是屬於徹底賠錢的社教類型,她沒想到他也有參與製作。

  「看完之後,有什麼感想沒有?」

  中午,方士亞好心地招待「新人」,介紹她到公司附近一間「超美味便宜」日式料理店,享用他們限量供應的中午套餐。看著那塊超大到要掉出海碗的炸豬排,與堆得如小山般的免費高麗菜絲,彩鈺是完全嚇傻了,因此誤以為方士亞在問的是這塊豬排。

  「我一定吃不下。」

  噗哧地笑出聲,方士亞啪地拆開雖洗筷,端起自己的炸蝦飯說:「我是在問妳,看完本公司的片子,有何感想?豬排吃不下,放著沒關係,等我解決完這份,再來幫妳。」

  「你還能吃得下啊?」彩鈺瞠目結舌地讚歎,他那碗炸蝦飯也很誇張,彷彿麵粉、蝦子都不要錢似的,拚命往碗裡塞。

  「沒關係,工作量大的人,一下子就會把熱量消耗掉,妳不用擔心會發胖。快點吃,不多吃一些,以後妳會沒力氣工作。」

  「我不是來到一間苦力工廠吧?」

  「呵呵!」一邊嚼著飯,方士亞笑說:「妳以前的公司怎麼樣上班我是不知道,但在『金龍』可是很拚的。我們都是一個人做三份工,根本沒時間讓妳喝杯下午茶、吃個點心。有時間吃飯的時候,就盡量把自己填飽吧!像今天晚上又要錄像,搞不好連吃飯的時間都沒有。」

  「這種經驗我也有過,但總不會是天天都這樣吧?」

  「在我們這邊,工作到半夜幾乎是常態了。」從口袋掏出自己的小筆記本,丟給彩鈺。「上面記的是這個月的工作。」

  隨手一翻,彩鈺差點沒把那一口豬排又吐出來。「為什麼要排得這麼擠?這根本是在虐待人吧?」

  「否則怎麼養得活我們這一大家子?『金龍傳播』的員工薪水,就是靠這些滿檔的節目換來的。不過妳安心吧,老闆雖然很會奴役人,可他給的薪水行情在業界也是數一數二的,尤其是節目的分紅或是收視率上漲的紅包,周董絕不吝嗇。」

  扒了兩口飯,方士亞才猛地想起。「是說,妳都能開一間自己的製作公司了,大概也不在乎這點小薪水吧?我不懂,妳幹麼把公司賣給周董,自己跑來當員工啊?」

  彩鈺心想遲早這些事都會傳揚開來,索性自己說出來。

  聽完之後,方士亞一臉不可思議,頻頻搖頭。

  「妳說想要再鍛煉自己,可是實際上,也有很多外行出資做傳播,做久了自然就懂了吧?妳何必放下原本好好的公司不要,繞這遠路呢?」

  「反正我還年輕,有繞遠路的本錢。」一聳肩,這算不算繞路,也是見仁見智。她不希望做一個只有出資,而被底下的人架空的傀儡,至少過去所犯的錯,往後要不能再犯。

  「妳該不會是那種完美主義者吧?」

  彩鈺一愣。「應該不是。」

  「不,妳的性格裡八成有點吹毛求疵……啊,我不是在說這是缺點,嗯,認真本來就是件好事嘛!認真的女人最可愛,妳是個好女人喔,小游。」

  「……我完全沒有被誇獎的感覺。」使勁把筷子戳進一塊豬排,鼓脹著雙頰,彩鈺嘟囔著。

  「瞧,這就是啦!不要往小地方挑剔嘛,我這明明是在讚美啊!」

  拍拍她的肩膀,方士亞大笑著說:「看完了那些錄像帶,回公司後,妳下午的工作,就是負責把妳看節目的感想、有無缺失,寫一篇報告給我。等我看完報告後,再決定妳現在可以負責哪些工作,瞭吧?」

  唉地大歎口氣,怎麼周金龍的手下和他一樣,也是怪胎一個?



  彩鈺很快就適應了「金龍傳播」的環境。

  這裡,一如周金龍的行事風格,不會花費多餘時間在人情世故、應對進退上,大家都是「能力王義至上」的信仰者,強調團隊工作的重要。一個人突出的表現,不會讓他獲得獎賞,反而是團隊獲得佳績,那麼小組成員就會得到特別紅利贈與,因此團體與團體中雖有競爭意識,卻沒有敵對意識,大家都在各自的節目中力求表現。

  除了頭一天,因為對她還不瞭解,所以方士亞並沒有交代給彩鈺什麼重要工作外,從第二天起,她就已經在數個節目當中,負責執行企劃的工作。有空的時候,方士亞也讓她參與點子討論的會議。

  充實無比的日子,讓她幾乎要忘記自己才剛到這間公司沒多久。

  「小游,走嘍!」

  方士亞在電梯前面一招手,彩鈺連忙和「命運天知道」的幾名老夥伴揮手說再見,趕到他身邊。

  「這邊錄像完之後,還要順道去T台。電視公司說要把『發發競技場』的時段做調整,我得去和他們商量一下。」

  「那,我先回公司嘍?」

  「沒車子妳打算怎麼回去?」兩人一起走出電梯,站在○視大廳。

  「搭出租車或是坐公車都可以啊!我還沒把『台灣珍美味廚房』的腳本傳給主持人陳桑,他現在恐怕急得跳腳了。」

  「好吧,那我就不和妳一起--」

  士亞舉起一手和彩鈺道別時,大廳的彼端傳來一聲招呼--

  「這不是游製作嗎?好久不見啊!」

  「光仔……還有大毛……」

  見到「二毛傳播」的「老夥伴」,讓彩鈺有種腦門被重擊的感受。以為自己早就走出的陰霾,在此時此刻,那場惡夢彷彿又甦醒了過來。

  她繃起了臉,勉強地點頭說:「好久不見,你們還好吧?」

  毛國華點了點頭,而光仔卻迫不及待地就說:「妳還在做『命運天知道』嗎?奇怪了,不是說妳把公司結束,賣給周金龍了?怎麼脖子上還掛著工作證呢?妳現在在哪裡高就?」

  彩鈺到了「金龍傳播」的事,相信他們早有耳聞,業界流通這些消息的速度可謂「風行草偃」。現在光仔故意追問,只是想令自己難堪而已。

  「小游,這些人是誰?」嗅到不對勁的氣味,方士亞跨一步上前,陰陰蹙眉道:「妳認識他們?」

  「這兩位是『二毛傳播』的製作與企劃,也是以前『游傳播』的夥伴。」幫他們兩方簡單地互做介紹,彩鈺勉強穩下心情,鎮定地說:「我現在待在『金龍傳播』,這位是我的同事與上司,方士亞。」

  「不會吧?!堂堂的游大製作人不是被誰給挖角,而是降格以求地窩在周金龍的腳下啊?唉呀呀,早說嘛!妳若是需要工作,我們『二毛傳播』也欠缺一些製作助理呢!」

  光仔的話才出口,毛國華就扯扯他的衣袖,要他別再往下說,並催促他離開。

  「有什麼關係?以前大家都是好夥伴啊!要收容前老闆有什麼問題?我們的新節目下個月十五號就開播了唷!游前製作不介意的話,看過節目之後,還可以給我們一點意見,我很期待呢!」無視毛國華使的眼色,光仔繼續往下說。

  「……我一定會收看的。』擠出一抹淺笑,彩鈺注視著對方輕蔑自己的眼睛,淡淡地說:「祝你們收視率長紅。那麼,我還有事要忙,不多聊了。我們走吧,方哥。」

  方士亞體貼地陪她走到門外後,拉住了她說:「很不好受吧?難過的話,我的胸膛可以借妳哭。」

  「哭?沒有什麼好哭的啊!」彩鈺苦笑了下。「我不是小孩子了,那種程度的嘲諷,我還受得了。」

  「妳真堅強。」方士亞凝視著她的臉,溫柔地說。

  堅強?也許這叫逞強才對。搖搖頭,彩鈺揮揮手說:「那我回公司去了。」

  「等等!」

  方士亞驀地低下頭,在她的額頭上印下一吻,教彩鈺驚愕地睜大眼睛。

  「對不起,偷襲了妳。」抬起頭,他仍然溫柔地筆著她的臉蛋說:「這是個有魔咒的吻,它會把妳心裡頭所有的傷心都趕跑,只留下粉紅色的浪漫情懷。」

  傻傻地摸著自己的額頭,彩鈺完全不懂他在說什麼。

  「我不是對隨便一個女孩都會下這個咒語,只對我心儀的女孩。我們認識也將近半個月了,我一直覺得妳很可愛。所以,妳願不願意和我交往呢?公司裡頭沒有不許同事交往的規矩,我們一天二十四小時裡有十多個小時都在一起工作,妳我就不用受相思之苦了,很便利吧?」

  方士亞在自己的唇上和她的唇上各一點。「答案,就等妳想清楚之後,再告訴我就行了。願意,就請給我一個吻,小游。」

  呃……如果他是想為她驅除方纔的不愉快,那麼他的確是成功了。

  此時此刻,彩鈺的腦海中,連「不愉快」三個字都不知道該怎麼寫了。

  最近的日子全被工作獨佔去,她差點都忘記自己還是個「窈窕淑女」,會有好逑君子上門追求也不奇怪。

  目送他開車離去後,彩鈺還揮不開那種雙腳踩在雲端、飄騰騰的感受。



  同一天,早超過下班時間,辦公室內已經剩下小貓兩三隻之際……

  「小游!」

  很難得的,周金龍叫住了她。

  在她到「金龍傳播」之後,兩人最多碰頭的機會,就是早上的例行會議時間。但會議上,只有老闆發號施令,以及組長們發表意見的分,當然輪不到她這「細腳」的企劃助理講話,因此他們幾乎只剩點頭、道早安的「交談」。

  「有事嗎?老闆。」

  「妳喜歡吃牛肉麵嗎?」

  「啊?」牛肉麵?為什麼會突然問這種奇怪的事?

  「我問妳喜歡或不喜歡。」

  「……喜……歡吧?」

  「那好,我開車到門口等妳。」

  「咦?」這是刮起了什麼風?不、不,今天的太陽下錯邊了嗎?

  「幹麼,妳對吃麵有意見?」

  「不。那個……這是老闆要請客嗎?該不會等到了麵店,有一台『妳上當了』的攝影機在等著拍吧?」

  金龍賞了她一記響頭。「小笨蛋!妳怕什麼?憑妳這副不上相的蠢樣,我還不想浪費底片呢!」

  這就稀奇了!他是當真要請自己吃麵啊?自己又沒做什麼特別值得獎賞的事,為什麼他會起心動念請她吃麵呢?彩鈺百思不得其解。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9-27 00:10:20

第五章   

  坐在人聲鼎沸的老字號牛肉麵店內,點了兩碗招牌清燉牛肉麵、一盤煎餃、幾碟小菜,以及率先送上的兩杯特大號生啤酒。金龍握起啤酒杯,朝彩鈺舉起。「來乾杯吧!」

  她小臉困惑地糾結成團,臉上滿是問號。「有什麼值得慶祝的事嗎?」

  「恭喜妳熬過這最難熬的兩個禮拜。」

  她眼中的狐疑色彩更濃。「你的試用期不是三個月嗎?現在才兩個禮拜,慶祝得也太早了吧?再說,我不相信每個待了兩個禮拜的新員工,你都會找他們出來請吃牛肉麵。一定有別的理由吧?」

  這小妮子心思還挺敏銳的,既然這樣也沒什麼好隱瞞的了,金龍放下酒杯,淡淡地說:「我都聽士亞說了。妳能毫不逃避地面對舊部屬的奚落,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目光短淺的人,會以為一時的勝利是永遠的勝利,妳其實不須把這種人放在心上的。」

  「老闆……」她恍然大悟,歪頭望著他。「你這是特地請我吃飯、想要安慰我嗎?」

  金龍耳後一熱,哼聲說:「妳明知道的事,何必多此一問?」

  「是你一副神秘兮兮、要講不講的樣子,我當然要先確認清楚,免得自己會錯意啊!你這硬脾氣真的需要改改,不是每個人都像我這麼有勇氣,敢來捋你的虎鬚,一定有很多人誤會你是個冷血無情的大惡人!」嘻笑著,她說。

  「我就喜歡別人誤會我冷血無情。」挑眉。

  「真是的,你幹麼這麼嘴硬?」噘嘴。

  「這不叫嘴硬,叫做聰明。如果你在別人面前一直做個好人,只要稍做一點壞事,別人就會捉住那點抨擊你不放;反過來說,要是你在外的形象是冷酷無情的,只要你做點好事,別人就會無比感動。」

  「這樣聽起來,你真像個令人討厭的傢伙。」

  「被妳喜歡上,我有好處嗎?」

  「怎麼沒有,我會幫你大力宣傳:周金龍是個心腸奇軟無比的大好人!」不服氣的她,用小手圈住自己的嘴,假裝大聲其實很小聲地說道。

  金龍忍不住被她臉上古靈精怪的表情給逗笑了,他搖搖頭說:「行了、行了,我這個老人類說不過妳這個新新人類。士亞給我的是什麼爛情報?竟然特地從外景地打電話告訴我,要我給妳打打氣,我看妳根本一點兒也沒有沮喪的樣子嘛!」

  「我是很沮喪啊,士亞哥真是坦率體貼又細心的好男人!」她嘿嘿地說著,表情卻不具半點說服力。

  「那妳還不接受他的追求?」

  彩鈺一驚,張大雙眼。「連這個他都告訴你了?」

  「算是事前報備吧!他知道我不反對同事問的交往,也沒規定大家非得公諸於世不可。純粹是基於尊重我這老闆的立場,所以通知我一聲他打算追妳。我覺得你們挺登對的,郎才女貌,同樣年輕有幹勁,士亞又是個腦筋靈活不死板的人。是他的話,該能應付妳這喜歡強詞奪理的歪腦筋才是。」

  麵攤老闆上菜的動作,暫時中斷了金龍的話語。

  半筋半肉、軟到入口即化的鮮嫩牛肉,搭配Q勁十足的刀削麵條,清澈見底、濃厚有味、絕不油膩的湯,光看就叫人食指大動。他迫不及待地拿起筷子,邊說:「先吃麵吧,涼了就沒那麼好味道了。要講什麼,可以等會兒再講。」

  「……老闆,你一定常常被女人拋棄,對吧?」

  丟出這句天外飛來的「炸彈」後,她若無其事地吃起面來,看也不看金龍一眼。

  這……他有說錯什麼去惹到她嗎?

  「小游,剛剛那句話,妳是什麼意思?」

  按捺住的「不解」,等到空空如也的湯碗被撤走後,金龍才重提舊話。「妳為什麼說我常被女人拋棄?」

  「因為很顯然的,周大老闆一點兒都不懂女人心啊!」啜口半冷不冰的啤酒,彩鈺哼地說。

  「妳從哪裡得到這個結論的?」

  「天底下沒有哪個女人,在聽到自己的初戀情人推薦別的男人,要她考慮和對方交往時,會覺得高興的吧?」

  金龍目瞪口呆。「誰是誰的初戀?」

  「說是初戀,不如說是喜歡偶像般的單戀,而且是遠距離的。」

  一笑,她大方地坦承說:「十年前我到美國留學前,最喜歡收看的就是你製作的『天才九十九』,那是我必看的節目。只是別人都崇拜主持人,我卻崇拜制播這些節目的人。還記得那時候只要是有關你的報導,我一定會留下剪報,貼在我的收集冊上,仔細反覆拜讀。」

  她所說的節目,金龍當然有印象,那是他獨立後,開設「金龍傳播」所接的第一檔節目,也是奠定下他日後黃金製作人招牌的節目之一。

  「還不止這樣,到了美國,我也照樣勤跑各大華裔錄像帶店,就是為了找你所製作的節目租借來看。總之那時候我瘋狂迷戀你的節目,甚至還被我爸媽嘲笑,說沒見過這麼不正常的電視兒童咧!」

  金龍沒想過她背後還有這段故事,此刻的心情與其說是「受寵若驚」,不如說是「不知所措」。

  「你不用一臉困擾,現在的我早已經脫離迷戀期了。現在的你,已經變成我的目標和敵人,我怎麼會再妄想要你做我的情人呢?不過,我更希望和你保持亦敵亦友的關係。」

  他呼地鬆口氣,卻馬上被彩鈺揪到這個小辮子。

  「怎麼,我是吃人女魔頭啊?你做出那麼如釋重負的表情,很傷人耶!」她翹起兩片小紅唇。

  金龍苦笑著。「天大的誤會!我是想到自己這輩子造孽的紀錄表上又多一椿,這次還是個差我十多歲的小丫頭,恐怕下輩子得做牛做馬來還嘍!」

  「你說的這些,是全部的實話了嗎?」她慧黠的黑眸,閃爍著些許惡作劇的光芒。

  「不然還有什麼?」

  她聳聳肩。「『原來我的魅力連辣妹也難逃』、『又多了個拜倒在我褲腳下的降臣』等等等,不都是你們這年紀的男人常有的想法嗎?難道你都不會想說,『就讓我滿足她少女時代的美夢,來段露水姻緣吧!』或是『幼齒的很滋補,不上白不上!』再不,『把握這千載難逢的機會,來談場轟轟烈烈的老少戀,重振雄風吧!』……」

  聽她越說越扯,金龍只得說:「瞧妳說的,好像我沒把握這機會乘機追求妳,是件罪無可赦的蠢事?」

  「不會啊,我還想請英國紳士協會寄張申請表格給你,我一定大力推薦你入會!」

  女人心,海底針。金龍心想,他一輩子也不會瞭解她們的情緒地雷區。

  「糟糕,我沒大沒小的毛病又犯了!」她輕掌自己嘴巴的模樣,嬌俏可愛,大眼睛眨巴眨巴地放電,卻故意板起臉來說:「請您大人有大量,不與小女子計較。感謝您今天的招待,我非常感動,深受安慰,絕對不會跳樓自殺的。我會繼續為您賣命,請好好鞭策我吧!」

  金龍束手無策地舉手投降。「妳別再氣了,我知道是我失言在先,我道歉。我不是說妳沒有女性魅力,是我老牛不敢吃嫩草。」

  紅唇一抿。「要安慰,不要用一碗牛肉麵來打發我,實質一點的獎賞如何?」

  「妳想要什麼?」

  「機會。其實我早已經想好一個單元的企劃案,想請『緣來星期天』的製作大人過目,卻苦無機會,正好今天你找我出來,真是天賜良機。你知道的,『二毛傳播』遞出的案子,和我的案子很類似,我知道他們案子的內容,所以--」

  「妳該不會是想用雷同的東西,和他們打對台吧?」金龍神色一凜。

  彩鈺瞪圓了一雙媚眼。「我是那麼沒格的人嗎?當然不是!我知道他們的內容是針對哪個年齡層設計的,所以我這個單元就是要搶同一年齡層的人,和他們的那套遊戲綜藝節目絕對不同路線,我保證!」

  「……說來聽聽。」給個機會無妨。

  小臉上迅速打亮了千瓦燭光。「名稱叫做『草莓族周記』,用類似針孔拍攝加紀錄片的手法,紀錄現在的草莓新世代挑戰古人生活的趣事。遴選一些草莓辣妹、草莓小帥哥,到偏僻、沒有自來水、電、瓦斯的地方,過著與世隔絕的日子,挑戰他們在沒有便利商店、沒有手機的日子裡,能熬幾天?熬到最後的一人為優勝者,可以獲得十萬元的生活基金。」

  「喔,像國外某些拍攝生存遊戲的節目?」

  「我是不打算做到那麼狠啦!但是帥哥美女的鄉下凸槌生活,不是挺有趣的嗎?學習使用柴木生火、煮飯、洗澡,加上要怎麼克服沒有電視機的日子,也許其中還會誕生一、兩對情侶,製造一點話題……詳情我都寫好企劃,全部存在這片MD裡,請老闆回去過目。」

  收下那片MD,金龍只問她一句話。「靠這個,妳對自己能打敗『二毛傳播』的新節目,有幾成的把握?」

  「百分之一百二十!」

  她恢復回以往生龍活虎的自信家言語,讓金龍一笑,把它放進身旁的公文包,笑著說:「我會告訴士亞,叫他不必擔心,因為妳的生命力和路邊的雜草有得比,心臟強到都長毛出來了,絕不可能會被『二毛傳播』的人幾句虧妳的話,就給打倒的。」

  「過分!心臟長毛是什麼意思?我是怪物啊!」

  「就妳對某些事情的處理方式看來,雖不中亦不遠矣。」

  金龍調侃她的同時,忽然發現自己似乎越來越享受和她鬥嘴的樂趣了。

  和同樣反應靈敏、一點就通、舉一能反三的人說起話來,絲毫不必顧忌對方聽不懂自己的諷刺,況且她跳躍式、無法預料的答案,常常都會令他既驚又喜。

  這點倒是他當初收她在自己旗下工作時,想都沒有想到的。

  往後她若獨立出去自立門戶,金龍會很思念這些與她吵架、拌嘴的光陰的。



  結完帳,金龍正要送彩鈺回家的時候,手機響了。

  「抱歉,等我一下。」

  把彩鈺留在車旁,金龍走遠幾步,接起它。

  『金龍!拜託你,現在可不可以到XX路的『花是花HOTEL』來接我?」電話那頭的女子,不等金龍開口,焦急地搶先嚷道。

  「沉月?」自從上次分手後,他已經好久沒聽到她的消息了。「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

  『我被捉包了!』

  「是狗仔隊嗎?」

  『嗯,我和朋友到這裡的時候很小心,是分別進房的。可是那些狗仔不知打哪兒得到的消息,居然埋伏在底下,還好被我看到了。問題是,現在我出不去,等會兒還有一場戲要拍,怎麼辦?』

  「妳不能單獨出來嗎?」

  『可以的話,我也想啊!可是我不知道他們是不是有我一個人進來的照片,要是連我出去時也被拍到是一個人,他們一定會寫什麼我和人直接約在裡頭幽會的故事出來。到時候不管我怎麼否認,人家都會懷疑我的啦!』

  「那不然妳要我去接,是想好腹案了嗎?」

  『在圈內,大家都知道我們有好交情。如果你來接我的時候,我們沒在裡頭逗留,直接走人,就算這消息真見報了,我也會說是我路上開車時,一時貧血頭暈,所以隨便開進最近的旅館休息,再通知我的好朋友送我到醫院做檢查,這樣可以吧?』

  「妳確定這行得通嗎?人家如果問妳為什麼不叫救護車呢?」

  『拜託!我可是沉月,能隨便叫救護車嗎?誰知道到時候會有多少台SNG車殺到那間醫院啊?反正,後續的理由我都想好了,只要你肯幫我這個忙,我就脫離困境了!你會幫我的忙吧?』

  歎口氣。「……把詳細的地址給我吧!」

  電話收線後,他向彩鈺道歉說:「在送妳回家之前,可能會在半途去接個人,妳不介意吧?」

  彩鈺一吐舌。「我是搭便車的人,哪敢抱怨啊?是誰,你的老婆大人嗎?」

  「以前有機會變成我老婆的人,現在人家甩了我,正和新男友在約會呢!有一點倒真的被妳說中了,我確實常常被女人甩,不曉得是不是真像妳說的,我是個完全不瞭解女人心的男人。」

  「聽起來好錯綜複雜喔!」她皺起眉。

  「上車,路上我再告訴妳。」

  「我可以聽嗎?哇,好棒喔!周大製作人的獨家情史告白,這個一定可以轟動的!」

  「不許拿來做節目的題材!」

  牢牢地釘完她這句話後,兩人坐上車,往「花是花HOTEL」出發。講述自己的情史很簡單,只要短短幾句話就能交代完。偏偏彩鈺這個好奇寶寶,不斷地追問他除了沉月以外的其餘情史。結果開到旅館門口附近時,她已經追問完他長達二十年的情史紀錄了。

  「啊,真的有狗仔耶,就躲在那邊的騎樓下!我們不必遮吧?反正我們又不是主要目標。」

  「沉月就是希望他們能拍到我進旅館的畫面。」

  「你這前男友也太好心了點,你們都分手了,你還來幫她收拾爛攤子,不怕現任女友吃醋嗎?還是說,你現在的女朋友是這麼寬宏大量的人?」她斜瞥他一眼說。

  「很遺憾,在經歷過無數慘痛的教訓後,我暫時對女性採取保持距離的作法,好保護我脆弱的心。」

  「喔……那今天說不定你大方救助沉月後,她會重新發現你的好,對你舊情復燃,兩人又可破鏡重圓喲!」

  把車子停放在旅館的地下停車場內,金龍拿起手機撥電話通知沉月他們已經到了,接著才回答彩鈺前面的問題。

  「又不是小孩子玩扮家家酒,說分手就分手,說重合就重合。第一,我們分手的理由並不是我人不夠好,而是她渴望一個能更以她為世界中心的男友,這點我顯然是不合格的。目前,還沒有女人能介入並取得我心中的第一位,我的戀人與終生的伴侶是『事業』。」

  彩鈺揚起眉說:「人又不可能工作一輩子,總要退休的,到時你怎麼辦?」

  「連明天我是否還有一口氣都不知,煩惱這些也太早了。等到我能活到退休之後,再來考慮退休之後的生活吧!」

  講到這邊,他們聽到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往這方向而來。金龍推開車門,下車迎接沉月。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她,紊亂的髮絲黏在汗濕的額頭上,脂粉不施的臉色發青而蒼白,正符合她想描述的「病懨懨」狀態。

  「告訴我,妳的臉色是怎麼製造出來的?」

  沉月翻翻白眼。「我以為可以騙過你呢!好吧,我是沖了一會兒的冷水,總不能在照片上拍出一張紅潤、滿面春光的臉吧?」

  「我還帶了個小道具,不介意吧?」指指車上的彩鈺。「是我公司的人,接到妳電話時,我正要送她回家。」

  端詳一會兒後,沉月眨眨眼,湊到金龍身邊小聲地抱怨道:「你也太過分了吧?和我分手之後,竟交了一個這麼年輕的辣妹妹,存心要給我難看是吧?人家不會以為你是嫌棄我老,才拋棄我的?」

  「號稱全台最美麗的女星,也會在乎年輕不年輕的問題啊?」

  「只要是女人,到死都在乎!」

  拍拍她的肩膀,金龍笑說:「安心吧,她不是我的小女友,真的是公司的員工而已。妳不要再亂說話了,快上車,妳拍戲的時間不是快到了?C視的○○攝影棚,對吧?」

  「對、對,拜託你了!」一骨祿地,不需人吩咐,沉月迅速跳上金龍車子的後座,還和彩鈺打了個招呼,握了握小手。

  按照沉月的計劃,金龍刻意放慢車速,好讓守候在旅館門前的狗仔們拍到沉月被他載走的畫面。緊接著,他們從後視鏡中,看到那些狗仔還不死心地追過來,耗費金龍一點時間,專繞小巷弄,好不容易才靠著幾條單行道的秘徑,成功地甩掉他們,並在十五分鐘內把她送到C視。

  「我愛死你了,金龍!」

  一下車,沉月立刻抱著他遞上一個熱情感謝的唇吻,在金龍還來不及罵人前就倏地離開,揮手說:「再聯絡嘍,拜拜!」

  她或許以為這是出血大方送的「沙必死」,可是金龍絲毫不感謝,他只擔心有沒有人路過,不小心撞見這一幕,那麼明天就有好戲可看了。

  上車時,他做好心理準備,以為會被彩鈺奚落一番,想不到她卻悶不吭聲,繃著一張臉不知在想什麼,一句話也不說,讓車上的氣氛直落到最低點。當金龍把車開抵她家門後,拉起了煞車桿。

  「謝謝你送我回來。」她冷冰冰地說。「還有,你的唇上還沾著唇膏。再見。」

  怪丫頭!好端端的,怎麼忽然就吹起了低氣壓?金龍抽出一張面紙,擦拭著自己的唇。他今天全被女人給耍得團團轉,是不是該去買張什麼平安符來祛祛邪、保平安?



  「老闆,方便打擾一下嗎?」

  金龍抬起頭,看到土亞那張春風得意的笑臉,揚起眉。「有好消息報告嗎?昨天的收視率我已經看到,沒有特別高啊!」

  當作自己獲得許可,方士亞三步並兩步地來到他面前。「不是那種喜事,而是另外一種。謝謝老闆幫我美言,今天小游告訴我,她願意和我交往看看!很遺憾的是,她還沒接納我到願意親我的地步,但以後我會繼續努力,直到小游全心全意地接納我,也愛上我為止。」

  金龍詫異到手上的筆都掉落到桌上了。

  兩天前吃飯的時候,她還沒有表現出什麼想和士亞交往的意願,現在卻……不,想想也沒什麼好奇怪的。女人的心思本就常常搖擺不定,昨天覺得不好的,今天或許就喜歡得不得了,根本沒有常態可言。

  「恭喜你了,加油吧!不過絕對不可以把私事帶到工作上來,一旦有公私不分的情況,我會馬上把她調離你的手下。」

  「是,謹遵聖旨!」

  誠如士亞所宣言的,金龍在往後的幾天,並沒看到他和彩鈺在上班時間表現出任何親暱的行徑,宛如一般同事的打打鬧鬧是有,但絕不會在公開場合打情罵俏。大概除了像金龍這樣原本就曉得他們交往的人以外,其餘同事都還被蒙在鼓裡,不知道他們已經是「非比尋常」的關係了吧?

  不過在下班時間,或是中午吃飯的時候,金龍偶爾會撞見他們手牽手的畫面、親密融洽地在某間小館子用餐或站在公司的停車場附近說說笑笑……看來似乎交往得頗為順利。



  「早安,老闆。」

  為了處理幾件待審的企劃,提早到辦公室的金龍,在停車時巧遇到也來上班的士亞。他點點頭。「喂,你怎麼一個人來啊?不是應該要體貼小游通勤的辛苦,接送她上下班才是?」

  「就是說啊!老闆。我跟小遊說,讓我接她上班,她就不必搭捷運了,可她卻說不行。她說以前開車是她身為製作人,必須保有機動性,現在的她只是個製作助理,卻囂張地開車來佔用停車位,會給別人不好的印象。搭我的車也一樣,下班順路還無話可說,但怎麼可以讓上司為了接她而繞過大半個台北市區呢?她說這樣就是公私不分,所以不許我去接她。」

  唔,小丫頭挺爭氣的嘛!看樣子嬌嬌女是痛下決心,要從頭到腳洗心革面了。

  金龍掛上愉快的微笑,重擊士亞的後背,給他鼓勵說:「這就沒辦法了,我是站在小游那邊的。她說得有理,公私要分明,你就往別的地方繼續努力好了。」

  「唉,說得容易。我和小游大部分的時間,不是工作就是出差,假日也不例外,哪有時間真正約會?頂多是吃吃晚飯、吃吃午飯……老闆,你說,要是女朋友把工作看得比你還重,你會不會有種不被她所愛的感覺?」向來爽朗的大男孩,皺起兩道苦眉說。

  「我高興都來不及了,這代表她不會煩我、纏著要我陪她去逛街、血拼。再說你們天天都碰面,不是件求之不得的好事嗎?」

  士亞搔搔腦袋瓜,悶悶地說:「我好像問錯人了,就知道老闆根本不懂。」

  「喔,你這句話很侮辱我唷!說,我哪裡說得不對了?」

  士亞摳摳臉頰,吶吶地說:「我一開始也覺得自己太奢侈,天天能見面就很高興了。可是當你越是喜歡一個人,你不也會希望對方能夠更積極一點,想多製造點兩人獨處的機會嗎?在公司,開口閉口都是談工作,只有那麼點時間談情說愛,而且因為大部分的地點都在公共場合,也不能講太露骨的情話……我當然會心生不滿嘍!」

  歎口氣,士亞攤開雙手。「可是呢,好像只有我會產生這種念頭,小游她則是一副可有可無的態度,讓我不明白她到底是喜歡我才和我交往,或者只是因為我提出了要求,她看在同事的分上,不好意思拒絕,所以才點頭的。」

  「哈」地一笑,金龍擺擺手表示下可能。「前面的問題,只有她本人才知道。但是後面,那是絕對不可能的。小游不是那種會『不好意思』、『扭扭捏捏』裝可愛或裝客氣的女孩。」

  不知被她吐槽過多少次,金龍覺得自己最有資格這麼說。

  「是嗎?」士亞狐疑地揚起眉頭。「可是她在我面前卻很客氣耶!我不是說她裝客氣,而是真的很客氣。連我要請她吃飯,她都說不必,說她習慣GO  DUCH,最後我們都是各付各的。」

  「有這種事?」

  莫非她是心疼男友的荷包?金龍心想:好哇,和我出去的時候,就挺不客氣的,結果在心儀的男人面前,就恢復小鳥依人的乖巧模樣?這怎麼可以!改天要跟她抗議一下。

  「我覺得你太急了點,士亞。多給她一點時間吧,有些時候退一步也是種體貼,不要一直步步進逼。」

  「好吧。我就照老闆說的,再放慢點腳步好了。」沮喪地垂下雙肩,士亞搖搖頭說:「我還是頭一次碰到交往超過一周,還只能停留在牽牽小手階段的女孩呢!」

  至少和金龍年輕的時代相比,士亞是不該抱怨的。想當年,他和初戀的女友,別說親吻了,連牽手都是超過半年才辦到的。因為他們倆各自就讀校風保守的男校與女校,要是在校外牽手被發現,可是一支「大過」跑不掉。

  「很好。那我就順便再幫你一點兒忙好了!」

  士亞眼睛一亮。「老闆願意讓我們湊個年假出去玩嗎?」

  金龍咧嘴,壞壞地笑說:「想得美!我是要告訴你,彩鈺要暫時離開你的小組,我要讓她負責製作『緣來星期天』的新單元,她以後會忙著那個企劃案,沒有時間再做你的企劃助理了!」

  「什麼?!老闆!這根本不叫幫忙,你是在拆散鴛鴦啊!」士亞仰天哀嚎。

  「閉嘴。」不留情地換上公事面孔,金龍用「沒得商量」的口吻說:「你就趁這機會,好好地放慢腳步吧!要是讓我發現你為情而拋棄公事,讓收視率掉下來,你就等著挨罰吧!」

  「老闆,你一定是惡魔投胎的!」

  一笑,不以為意,金龍最後叮嚀道:「這件事我還沒和小遊說,你可別在她面前露了口風。我打算在會議上宣佈,當作認可她在工司內這一個月以來的表現。」

  「真的不能再商量喔?」

  金龍一叱:「快給我進去上班,方士亞!」

  唉地垂下頭,越商談越沮喪的男人,踏著悲傷的步伐進入公司大門。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9-27 00:10:41

第六章   

  彩鈺以為金龍早把自己的企劃案拋諸腦後了。

  自從上回兩人一起吃過牛肉麵「大餐」後,接下來的兩周,她日也期待晚也盼,就是不見周大製作人的召見。她不知道是否是自己的企劃案不夠打動他,他打算就這麼默默「忽視」下去,還是他忙得忘記看自己的企劃……正當她打算厚著臉皮再去敲他的門,直接聽他意見的時候,他竟在早上的例行會議上,當眾宣佈了這「天降之喜」--

  「關於『緣來星期天』其中的天王會客室單元,因為大部分的明星都已經訪問過一遭,近來這單元的收視也不如以前那麼理想,所以在和主持人商討過後,我決定採用小游的新企劃單元,原名是叫做『草莓族周記』,這名字還有討論的空間,但是內容方向大致底定,沒有問題。小游,從本周起,妳就異動到『緣來星期天』的製作群底下,專門負責這一個單元。詳細的工作內容,等會兒到我辦公室來談。」

  「是!」她高興得跳起來。「謝謝老闆,我會努力的!」

  「很好,就保持這種氣勢吧。」金龍淡淡地對眾人說:「其它人,沒有問題的話,我們就散會吧!」

  她真想在會議室內高呼三聲萬歲,不過怕自己的行為「太囂張」,彩鈺只好帶著一臉傻笑,暈陶陶地接受大家的恭喜與加油聲,飄飄然地走出會議室。會議室外,士亞正等著她出現。

  「小游,恭喜妳了。」

  「謝謝。」

  她腦海中已經擠滿許多要進行的工作,從甄選單元的主要成員,找一些有潛力的帥哥、辣妹之外,她也在考慮該怎麼尋找適當的拍攝地點。如果距離台北很遙遠,到時候不免要來回奔波……可是沒水、沒電的地方,現在全台灣大概只有離島某些很偏遠的地方了……

  「妳一點兒都不會感到難過嗎?往後我們就沒辦法像現在這樣,天天在一起了。』士亞感慨地看著她洋溢光輝的小臉。

  經他這麼一說,彩鈺眨眨眼,懷著歉意地仰起臉蛋。「士亞,關於這件事,我想和你談談。你今天晚上有空嗎?」

  「如果妳可以等的話,我八點以後就沒事了。」

  「好,那我在公司等你。」她匆匆地說:「我得去找老闆了,晚上見。」

  彩鈺幾乎是「逃」離了他的身邊。

  現在的她,真的不知該如何去面對他那悲傷的雙眼,一股油然而生的自責,教她無法注視他的眼。當初草率地作出交往的決定,實在是太莽撞了。經過這兩個禮拜的「相處」,現在她已經非常清楚自己的心意了。

  她不可能、也沒辦法和方士亞做一對「戀人」--因為她的心早被別的男人給佔據了。



  一整天忙著和金龍確認新單元的製作小組成員,最後確定由彩鈺帶領一名製作助理、一名編劇外加兩名攝影師,專門負責這個新單元。首先,彩鈺得排出工作表,提出預算清單,接著還要和其它人開會討論他們的時間安排。其它人(像攝影師)都還有其它單元的工作在,當然要以他們目前的工作為優先,因此光是怎麼「喬」出大家都能滿意的時間,就讓彩鈺一個頭兩個大了。

  當她還被滿桌子需要安排的行程表給困在公司內時,方士亞已經從攝影棚回來了。「小游,我好了,妳準備好要離開了嗎?」

  「給我五分鐘收拾一下。」手忙腳亂地,把桌上的字條全都掃進資料夾中,她打開公文包,準備帶回去晚上加班。

  「好多東西喔,這些全部都是非今天晚上處理不可的嗎?」

  「嗯。因為上檔的期限距離現在只有一個月的準備期,扣掉要錄像的一周時間,實在沒有時間多蹉跎。」

  「唉,以後我們連在公司碰面的機會,都變少了呢!」

  彩鈺笑了笑,沒有回答。

  「我收好了。今天到遠一點的地方吃飯,可以嗎?我來選,沒關係吧?」

  「全權交給妳作主嘍!」

  論外貌、論風度、論性格,方士亞是個無可挑剔的好人、好男人、好男友候選人--選他做戀人,自己應該會是幸福的。即使他有點怪,喜歡說冷笑話,可是他在交往期間一直很尊重自己,不強迫自己做什麼,也沒有一般男人急急好色的動作出現。

  為什麼自己就是無法對他產生「情感」呢?彩鈺自己也不明白。或許,這就是「情感」是勉強不來的亙久真理吧?

  她挑選一間離公司遙遠,有著情人專用包廂的港武飲茶餐廳,這樣就不必擔心外人的眼光,可以輕鬆自在地談話了。侍者送上一籠籠的小籠包、珍珠燒賣、蘿蔔糕與招牌鳳爪,彩鈺則替兩人分別倒了一杯金萱春茶。

  「讓我以茶代酒,謝謝你這個月來對我的照顧,士亞。」手捧小白瓷杯,她掛著一抹真誠微笑說。

  「用不著如此客氣,我才是,讓妳幫了許多忙。但我最高興的,莫過於我們因此而有機會交往。妳有時下女孩的靈活思考,又比其它同年紀的女孩性格成熟,妳對工作的熱誠,也總是教人感動……唉,就是不夠迷戀我的這一點,讓人非常無奈。」他也舉起小杯子,和她輕輕一碰。

  喝乾那杯茶,握著空杯,彩鈺鼓足勇氣地說:「關於我們倆交往的事,我想今天是個說開來的好機會。」

  士亞臉色一黯。「妳不會是想要分手吧?」

  「……」彩鈺不想說得太明白,因此以默認的方式,靜靜地望著他。

  放下杯子,他大歎一口氣。「可以告訴我理由嗎?是我哪裡做不好,還是妳覺得我逼得太急了;真的沒有轉圜的餘地嗎?」

  她當然曉得事情不可能像她所盼望的,一提出「分手吧」,方士亞馬上就點頭說「好」,然後不再追問任何原因,她還不至於一廂情願到這種地步。她現在已經懂了,在假設任何結果之前,第一個要考慮到的,便是對方的心情。

  以前的她,就是不懂得為他人著想,才會引來那麼多的不滿。

  「不好的人,是我。」

  婉轉地,彩鈺以不刺激他的口氣,娓娓述說:「答應你提出的交往請求時,我很狡猾地利用了你的心意,想藉此遺忘一個男人。對方不知道我還在喜歡他,而我也以為喜歡他的事早就已經過去了,可是當我看到他和別的女子親吻的畫面時,忽然間,我的眼底都燒紅了……我好嫉妒、好嫉妒,嫉妒到我怕我會做出什麼不該做的事,所以我想要一個能讓我忘記他的男人。」

  方士亞點點頭。「結果,我沒辦法讓妳遺忘他,是嗎?」

  「我們剛交往的第三天,你送我回家的時候,想要吻我道晚安,你還記得嗎?」低垂著頭,彩鈺說。

  「妳把我推開的那一次?」

  頷首。「你低頭靠過來的瞬間,我腦中看到的卻是那個人。那時候我就知道自己不可能再和你交往下去,因為我已經陷得太深,沒辦法忘記那個人了。可是才三天就要說分手,我再怎麼厚臉皮,也沒那個勇氣跟你說。」

  「怪不得從隔天開始,妳甚至連讓我送妳回家的次數都越來越少。」

  「……我怕你又要跟我來個道別吻,一直拒絕總是不好看吧!」咬咬唇,再次地低頭。「真的、真的非常抱歉!我知道自己罪無可赦,拖到今天才這麼說,你一定既失望又憤怒。如果打我能出氣的話,就請你打我吧!幸好這裡沒有別人在場,你可以痛快地打。」

  挑眉,士亞捲起衣袖。「喔,是妳說的,我打妳也沒關係?」

  「請!」

  「要去了喔!」

  閉上眼睛,她咬緊牙關,等著激痛降臨--但,落在自己臉頰上的,卻是輕輕的一吻。

  她詫異地張開眼睛。「士亞?」

  男人苦笑著。「傻瓜,我怎麼可能真的動手打妳呢!也許妳真的做錯了事,拿我當別的男人的替代品,而且在發現不合用之後,還不遵守七天內退貨的約定,跟我硬拗。但,碰到妳這種澳門來的客人,我也只好自歎倒霉,希望有下一個識貨的人出現了。」

  「……謝謝你。」她哽咽得擠不出更多的話語。

  「我可是難得的優良好股,妳現在放手,以後可是要後悔的。」咧嘴一笑,他舉起筷子說:「今天我要不客氣地吃垮妳,妳等著買單的時候,刷爆妳的信用卡吧!」

  彩鈺破涕為笑,揩著眼角的淚水,說:「那我只好快點祈禱你不是台灣大胃王嘍!」

  「哼哼,把菜單拿過來,我會讓妳知道厲害的!」



  出乎意料的,沒有任何難堪的對罵場面,也沒有不歡而散的尷尬。早早放下心中重石後,彩鈺享受了一頓氣氛難得融洽(以往總是緊張加愧疚,讓她在士亞面前宛如變了個人),終於可以在他面前「原形畢露」,不再裝乖乖牌的愜意晚餐。

  他們說說笑笑地走出餐廳,士亞掏出車鑰匙說:「最後一次,讓我送妳回家吧?」

  「不了。再虧欠你更多,我可不知道要怎麼才還得起呢!」彩鈺吐吐舌頭。「你還是把精力放在未來要追求的對象上吧!」

  「是嗎?好吧,那我就不勉強了。」他打開車門,上車前忽然想到什麼地叫住彩鈺。「有件事我挺好奇的,告訴我,妳口中所說的『喜歡的男人』,該不會就是我們老闆吧?」

  彩鈺嚇了一跳。「你、你怎麼會猜到的?」

  連周金龍本人都遲鈍得沒發現,為什麼方士亞會知道答案?彩鈺覺得自己遮掩得挺好的啊!

  「第六感不是女人的專利。」他舉出食指左搖右晃地說。

  「真的只是你的第六感?不是我表現得太露骨了吧?」摸著自己的臉頰,彩鈺憂心忡忡地問。

  士亞高揚兩道濃眉。「妳照照鏡子,在額頭上寫了『我愛周金龍』五個字喔!」

  「騙人!」臉一紅,彩鈺急忙掏鏡子。

  士亞哈哈大笑。「安心吧,我會這麼猜,其實是妳和我在一起的時間,有三分之二的話題是工作。而一講到工作,妳一定會提到老闆多麼多麼厲害,哪裡、哪裡的點子很棒,一副妳是他最大的信徒,只差沒親吻他走過的路面的樣子。我靈機一動,才會這麼猜的。」

  彩鈺張大嘴,半晌,氣得掄起拳頭捶他。「臭士亞,你給我記住!」

  笑著閃躲她的粉拳,他邊說:「這點小報復,就當作是小費吧!另外,我還有個小小請求,希望妳不要拒絕我。」

  「什麼要求?」

  「給我一個紀念之吻,當作我們交往結束的象徵吧?」他指著自己的唇,說:「前提是,妳如果沒有太討厭我的話。要是妳討厭我,討厭到連靠近我都不想,那就算了。」

  都被他這麼挑釁了,彩鈺哪有立場能拒絕?她踮起腳,拉抬自己的身高,迅速在方士亞的唇上烙下一個打帶跑的輕吻。

  「再見。以後在公司內,我們還會是好同事吧?」伸出手,彩鈺問。

  輕握住她的小手,士亞點頭說:「我也這麼希望。還有……雖然很不甘心,但對手是老闆的話,我的勝算確實滿小的。我不敢說妳一定能順利地奪得老闆的芳心,別看老闆那副來者不拒的模樣,他其實很古派,在他眼中,妳這點歲數的女孩子,都會被列入『不予考慮』的範圍。可以想見,妳要挑戰的那道牆是很高的,妳若能不氣餒,才會有成功的一天。加油吧!」

  看他上車離開後,彩鈺摸著溫暖的手心,一如他溫暖的鼓勵。

  我又何嘗不知道,在周全龍的眼中,我就像個剛出生的嬰兒一樣,是沒有資格在他面前做「女人」的。

  不。甚至連她一開始在心中對周金龍的看法,也從來都不是「男人」。

  最初,他是個遙不可及的目標與小女孩的「夢中情人」;後來,他成為了她的「敵人」;日子過沒多久,他又變成自己的「上司」。在這種種角色的轉換當中,曾幾何時自己竟然開始以一名成熟女性的目光去看待他……如夢乍醒,那人竟在燈火闌珊處。

  他對她來說不再是高不可攀,也不再是生疏、陌生的,他有了血肉、有了喜怒,也有了他自己的人性缺點……他是完美(在工作上),也是不完美(在愛情上)的人。

  結果,說來說去,自己竟還是繞回年幼時的青澀夢想,希望他能注意到自己,喜歡上自己,愛上自己。

  現在的她不再是懵懂而沒有能力去改變現實的少女了。

  彩鈺抱起沉重的公文包,伸手招了輛出租車。雖然她現在還不知道,要用什麼方法才能讓金龍瞧見自己「女人」的那一面,但她相信自己的第一步已經成功地跨出去,這份新工作會讓他們之間的距離縮得更短、拉得更近。



  「妳覺得這新人怎麼樣?」

  「個性好像不夠突出,外貌雖然不錯,但這邊這個女孩似乎比較有個性。』

  坐在會議室內,彩鈺和金龍交換著數張履歷表。這些都是他們透過各大經紀公司,指明找來的新面孔。

  一開始,彩鈺雖然想找「圈外人」,但金龍反對。他認為純粹的圈外人不懂電視媒體的生態,到時候很可能會在拍攝節目時造成很多的困擾,所以他主張找一些有志朝演藝圈發展的新人--曝光度還不高,但有高度配合力的。

  彩鈺則不以為然,她覺得固然那些人懂得電視節目的拍攝方法,但是他們很可能會為了凸顯自己的存在,過度強調自己的「演出」,而讓整個節目失真。

  兩人針對這議題爭執不下七、八次,最後他們折衷,各退一步,選擇一半的演藝圈新人,一半剛出社會、還沒就職的新鮮人來參與這個單元錄製。

  「好吧,那就這個女生,和這邊這個染金頭髮的男生。」金龍把篩選出的人選挑出來,放在旁邊。

  「還有這個、和這個……這樣總共是四女三男的組合,和我們當初規劃的一樣。」

  「通知他們的工作,就交給小孟去做吧!」

  彩鈺收拾起桌面上凌亂的履歷表,接著搬出一疊資料說:「這邊是我挑選的拍攝地點,請老闆過目。今天若能決定出最後的幾個地點,我打算趁明天的週末假日親自跑一趙,勘驗一下。」

  「這上面還有離島的地點,妳打算坐飛機去嗎?」

  「是啊!可是要是拍攝地點在離島,雖說拍出來的效果會很棒,但製作成本會高出很多的。」

  「……我的顧忌剛好和妳相反,如果挑在本島,可能會讓那些小鬼摸黑溜出拍攝地點,到外頭狂歡,到時候哪個狗仔就會逮到機會,說什麼節目中的『荒山野嶺』全都是騙人的。這種單元要求逼真的效果,當然最逼真的,就是把他們丟到孤島上去。」

  「可是……成本……」

  「第一次,就大手筆一點吧!」挑出資料中那座風光明媚的知名島嶼。「當然,還得先和當地的公所聯絡一下,看看有沒有哪裡是不許進行拍攝工作的。妳說週末是嗎?妳一個人去?」

  「嗯,其它人都有別的行程要忙,就我專職這單元,時間最充裕。」

  金龍沉默地思付片刻。「多訂一張機票,我也和妳I起去吧!」

  「可是老闆週日的時間,不是要留在攝影棚內參與『緣來星期天』的現場錄像?」彩鈺訝異地張大眼。這是公司內大家都知道的慣例,他從不缺席該節目的錄像。

  「我們週末一大清早出發,週日一早回來。記得先把妳想看的地方都一一記下,行程會很趕的。」

  「是。」

  老闆說了算。彩鈺不曉得為何金龍堅持要去,但她心裡挺高興的,這是從上次在俱樂部喝醉酒之後,他們第二次有機會「共度良夜」。不過……吐吐舌,這回可不像上次,兩人擠一間房就是了。



  週末,天氣晴朗無雲,是個出外遊玩的好天氣。

  彩鈺一早就到機場辦登機,她和金龍約好直接在機場碰頭。也不知道是太興奮或太緊張,昨天晚上她幾乎沒怎麼好睡,但亢奮的情緒讓她一點兒睡意都沒有。站在機場的入口處,她低頭看著手錶。算算時間,金龍也該出現了,怎麼還不見他的人影?

  「小游!」

  揮揮手,身著休閒短袖襯衫與牛仔褲的他,看起來比實際年齡年輕好幾歲。平常總是嚴肅地往後梳的頭髮,今天也隨意地讓它垂在額前,性感端整的五官在陽光下顯得神采奕奕。

  相形之下,自己這身沒什麼情調的舊T恤、休閒短褲以及平底涼鞋,實在稱不上有「女人味」。她又何嘗不想穿薄紗連身洋裝、踩著美美的小高跟鞋……但今天是工作,她計劃跑遍那座小島勘驗場地,要追求行動的舒適,就只好捨棄女人的愛美天性了。

  「讓妳久等了,我們走吧!」

  不曉得他們倆並肩而行的模樣,看在他人眼中,會是一對情侶或是單純的上司與下屬呢?彩鈺在心中竊笑,要是拿這問題問金龍,他八成會回答:應該是年齡相距頗多的哥哥與妹妹吧!

  「妳在偷笑什麼?」

  「沒什麼,看樣子,今天應該可以很順利地進行調查了。」

  「希望如此。」

  飛機在經過幾十分鐘的飛行後,橫越過湛藍的海洋上方,遠離美麗的福爾摩沙上空,緩緩降落在離島的小機場上。彩鈺事前就和當地公所的人取得聯繫,拜託他們在週末時抽空,排出商談的時間,但她沒想到對方會積極地派人到機場慎重迎接。

  「啊哈哈,電視劇的拍攝,以前都是到大島去,很少跑來我們這座六福島的!」老村長在和他們見面時,興奮地說。

  所謂的大島,就是設有機場,離島內最繁華的大島。但彩鈺所看上的,是這個位於離島群邊緣,算是最偏遠的一座小島--六福島。六福島上的人口只有一百多人,島民多數靠捕魚為生,島上到目前為止連電力設施都沒有,大家都靠油燈、水井等最原始的方式生活。

  「希望以後你們這節目可以多多替我們六福島做宣傳,讓我們也能多一點觀光收入。我們島上的風光很漂亮,雖然什麼住宿設備都不齊全,但是離大島也才一個小時的船程,很近的。」

  金龍客氣地點頭。「非常感謝您能答應讓我們在島上拍攝,我們會盡量做到不打擾各位的生活。」

  「哪裡、哪裡,要是需要臨時演員,我們可以免費幫你們喔!呵呵。」

  「謝謝,那有需要的時候,就有勞各位了。」一頓,金龍放下茶杯說:「由於今天的時間有限,那我們就打擾到此。接下來還必須去看看現場……您說會替我們安排的導遊是哪位?」

  「德仔,你過來一下!」村長招來一名黝黑、矮小的男子。「他叫德仔,我們島上每個地方他都很熟,而且他還知道很多我們島上有趣的傳說。德仔,別忘了帶他們去看看那顆美人石。」

  「我知道,村長。」露出老實笑容的男子,一躬身說:「我來做兩位的司機,先帶你們去那間可以借你們拍攝的房子看看吧!」

  「麻煩你了。」

  依據計劃中所需要的「遺世獨立」,彩鈺理想中的拍攝地點,當然得是一棟遠離島上其它居民的房子,因此當她看到德仔帶他們前往的,獨立於海邊的小山丘上,可以俯瞰到整片海洋,連成一氣的數棟平房時,她當下就喜歡上它了。

  「這些都是空屋啦!以前我們島上人口不像現在這麼少,可是大家有的搬去大島,有的索性跑到台灣去住了,所以就多了這麼多的空房子。這個屋主是村長的親戚,妳不必擔心,盡量使用,不會跟妳收錢的。」

  彩鈺興奮地拿起數字相機,啪擦啪擦地拚命猛拍。這些資料是要用來和攝影師討論,將來哪些地方要設置針孔攝影機,哪些又是得靠人工拍攝的。

  「德仔先生,如果我們在這邊使用小型發電機,會不會吵到你們?」

  「不會啦,這邊離村子還很遠,不會吵的。隨你們愛怎麼用,就怎麼用吧!不過千萬要小心火燭喔,這邊取水很不方便,失火就糟糕了。」

  「好的,我一定會注意的。」彩鈺滿心期待地轉頭看向金龍。「你覺得呢?可以嗎?這棟屋子。」

  金龍一笑。「妳臉上都寫著『就是這裡』了,還需要問我意見嗎?」

  「你是老闆啊!」

  「企劃是妳的,妳覺得好就好。」他摸摸她的頭說。

  這下子彩鈺更困惑了。「我以為你是要來監督我的工作,難道不是啊?」

  「小笨蛋,再怎麼說妳也是個女孩子,而且長得年輕貌美的。我怎麼可以讓妳為了工作,一個人出差來到偏僻的離島呢?萬一出事了,我就算花再多的錢也賠償不起啊!所以我是來當妳的保鑣的。」

  「原來是這樣啊!我還以為……」金龍不夠信任自己,不放心她一人處理這件事呢!

  「以為什麼?」

  彩鈺搖搖頭,開心地笑了。「知道你認可我的能力,相信我能一個人處理好這些工作,這真是比什麼都來得更棒的生日禮物了!」

  他大吃一驚。「妳今天生日啊?」

  「對啊,老闆居然都沒發現,真過分!」

  「那……現在講生日快樂,會不會太晚了?」金龍苦笑地問道。

  彩鈺微微笑道:「不必了,老闆已經送我一個很大的禮,一個我這輩子都不會忘記的生日禮物。」

  「我有嗎?」金龍想了想。「啊,我知道了,妳是指這個單元對吧?可別高興得太早,要是妳不好好製作這個單元,到時候收視率不佳,我可是會收回去的。」

  才不是呢!彩鈺在心中吐槽說:我收到的最大禮物,就是你進入了我的世界,你這個呆頭鵝、大笨蛋、芭樂頭!

  德仔見他們講到一個段落,插口說:「你們這邊看完的話,我再帶你們到附近逛逛。我們村內有顆美人石,那裡很漂亮喔!而且還有個古早古早的有趣傳說。」

  「是什麼樣的傳說?」

  「啊就是在很久很久以前,村裡有一個醜女叫『阿丑』,她喜歡上村子裡最有人緣的大帥哥,但因為自己長得醜,不好意思跟暗戀的人說,所以她就每天坐在一塊大石頭上,偷偷地看著在海邊捕魚的他。結果後來那個大帥哥發現了石頭上的『美女』,愛上了她,就把她娶回家了。大家都說,是那塊石頭的魔力,只要女孩子坐在那上面,向心愛的人告白,一定會讓對方愛上自己的。」

  金龍哈哈笑著。「多奇怪啊!哪有這種事?」

  德仔也跟著笑說:「其實是因為那塊石頭在太陽下山的時候,剛好是背對著日頭的,坐在上頭的女孩子臉也看不清楚,所以帥哥看走眼了,哈哈哈!」

  「我們去看看吧!」

  彩鈺雙眼閃閃發亮。如果善加利用的話,這個傳說的地點也許可以成為日後新單元中的噱頭呢!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9-27 00:11:00

第七章   

  「哇,這真是太漂亮了!」

  即使是像金龍這樣缺乏「美感」,也鮮少對什麼事物有所感動的木頭,此時此刻倒是打從心底同意彩鈺的這句話。

  姑且不提那個「高度可疑」的石頭傳說,美人石這顆位於黑色礁石群中的雪白大石頭,位置相當顯眼。站在美人石上望過去的景色更是心曠神怡,碧綠、深藍、水藍色的海,伴著白色浪濤一波波湧來,低頭還可以看到礁石群中一些小魚兒在透明的水窪中自在悠遊。

  「我想下去,可以嗎?」指著黑色礁石區,彩鈺問著他。

  金龍有些擔憂地皺起眉頭。「小心點,海邊的石頭部很滑,不要掉下去了。」

  「我又不是三歲小孩子,會注意的。」

  踩著輕盈的腳步,她從美人石上滑下去,小心翼翼地避過幾處佈滿青苔的岩石,往靠近海潮的地方前進。

  金龍緊張地圈起手。「不要再過去了,小游!」

  「我知道,我只是要取景而已!」她回頭也對他嚷著,接著舉高手中的相機,對著幾處難得一見的畸形怪石猛拍。

  真是的,怎麼會這麼熱中工作呢?身為老闆,能擁有這麼「打拚」的員工,都是求之不得、再高興不過的。但金龍也不希望她因為工作過度而倒下……回台北之後,還是再多派一位製作助理給她吧?

  雖然這在「金龍傳播」中,幾乎已經是違反慣例的舉動--過去在公司裡,能分派到兩位以上的製作助理,至少都必須是「組長」以上的職務。姑且不論現在彩鈺的層級,僅就她到公司內還不到三個月的資歷來看,他的舉措很可能會引發員工之間「偏心」的揣測。

  金龍在心中對自己抗辯:這單元的規模,本就是公司內少見的大手筆,就只靠彩鈺一個人扛起製作的大大小小工作,這麼做也並不理虧。

  就這麼決定吧!

  「老闆,看這邊……CHEESE!」

  不知何時,她相機的鏡頭竟朝著自己,金龍連忙說:「妳拍我做什麼?」

  彩鈺惡作劇地笑道:「喲,哪來一個大美人站在石頭上?姑娘,『妳』貴姓啊?小生我有榮幸和『妳』作伴嗎?」

  喝,居然玩起他來了?金龍倒豎眉頭。要玩是吧?裝出凶巴巴的聲音說:「『你』又是哪裡來的登徒子?」

  「唉呀,別這麼說嘛!我很『尬意』妳,妳要不要嫁給我做『牽手』啊?」見他也「下海」瞎鬧,她樂不可支地繼續用粗粗啞啞的聲音嚷著。

  「你要是可以摘到天上的星星,要我考慮也不是不可能。」雙手插腰,金龍豁出去地陪她玩。

  「星星沒有,我捉個海星給妳好不好?」彩鈺低頭往腳邊的石縫、水洞中探頭去找。

  「誰要海星那種東西……妳不要鬧了,小游,快點上來吧!我看海水快漲潮嘍!」金龍作戲作到一半,忽然換回原本的口氣,因為他發現水線比方才似乎更高漲了。

  「再等一下,我看到一枚很漂亮的海貝。」蹲下身去,她探手往海水裡撈。

  這時,德仔晃回他們身邊,看到底下的情況,唉呀地大叫。「不可以啊!那邊的水灘不能隨便下去玩!你們這些外地客不知道,這邊的淺水岩石區,不時會有海蛇出沒,那些可是有毒,被咬到會死人的!」

  「什麼?!你怎麼不早說!」金龍臉色一變,立刻動身爬下美人石,往彩鈺所在的位置走去,一邊喊說:「小游,不要再逗留了!快點回--」

  「啊!」

  金龍瞪大雙眼,就在他面前下遠處,她忽然發出尖叫聲,一手從海水中抽出,一尾黑白花的噁心生物就這樣被她高高驚甩開來,接著,她便因為腳底打滑而整個人栽到另一端的礁石上,狠狠地撞跌一跤。

  「小游!」

  恨不能飛奔過去的金龍,以最快的速度跨過兩人之間的距離,趕到她身邊。「妳還好吧?沒事吧?有沒有撞傷哪裡?」

  把她從水灘裡搶救出來,已經渾身濕淋淋的她,在金龍企圖扶她起身的時候,面色轉青地呻吟著。「好、好痛……我的腳……我的腳……」

  「哪裡?哪邊……」

  金龍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這才發現她短褲底下的右小腿處,被尖銳的礁石狠狠地劃破了一道口子,正不斷地流出鮮血。

  該不會骨折了吧?想也不想地,金龍背對著她說:「妳用手環住我的肩,小游,我背著妳爬上去!」

  「老闆……」她哽咽著。

  「振作點!現在沒有時間讓妳哭哭啼啼的,快!」

  好不容易,她爬上他的背,金龍使出從年輕鍛煉到現在的過人體力與臂力,將她整個人扛起,謹慎地沿著乾淨的石塊,慢慢地爬回到安全的陸地區。

  一上岸,他馬上問德仔,最近的醫院在哪兒?德仔回答在大島上,於是他簡單地用自己的休閒衫替彩鈺綁住流血不止的腳,接著抱她直奔岸邊,等待兩小時巡迴一趟的船。

  「怎麼樣,還好嗎?」等待船泊的過程中,他都緊緊地握著彩鈺的手。

  彩鈺虛弱地點點頭,說:「雖然被蛇咬到,可是不怎麼痛,只是麻麻的。倒是腳快痛死了……對不起,老闆,我太不小心了,還給你惹麻煩……幸好相機掛在脖子上,所以沒摔到。」

  「笨蛋!」急得怒火攻心,金龍鐵青著臉叱道:「這種時候,妳還管什麼相機?命比較重要,懂不懂?」

  被罵得不敢再開口的彩鈺,乖乖地點頭。

  「德仔先生,請問一下,船還要多久才會到?」他轉頭問著身旁的男人。

  「我已經有發無線電要他們快一點了。周桑,你也要記住,到醫院後,第一件事就要告訴他們,小姐有被海蛇咬到,這樣才能做檢查,看看那蛇是有毒還是沒有毒的。萬一是有毒的,不在四個鐘頭內打血清治療,會死人的喔!」

  「我知道了,謝謝你!」



  經過一陣忙亂、焦急的等候過程,再搭乘一段晃晃蕩蕩的船後,金龍終於抱著彩鈺踏上大島的土地,直奔島上最大、設備最齊全的醫院(當然,這醫院和台灣本島相比,還是有段差距)掛急診。

  「腳沒有什麼大問題。」急診室的醫師看過後,說:「打針破傷風,清乾淨之後,縫合起傷口就可以了。表皮有單純的撕裂傷,而骨頭的X光片顯示,它沒有斷裂,只是有些許挫傷。」

  「是嗎?太好了!」金龍握著彩鈺的手,總算放下一顆心。

  醫師欲言又止地開口。「麻煩的是……這小姐手臂上被海蛇咬到的傷口。那時候咬到妳的,是這種身體一節一節,有著環狀斑馬紋的蛇吧?這是有劇毒的海蛇,必須注射血清……」

  「那有什麼問題?你快點替她注射啊!」金龍忍住大吼的衝動,怒道。

  醫生為難地說:「問題就是,本院的血清庫存剛好沒了,現在無法替她作治療,恐怕你們只有回本島去……我已經叫護士去打電話了,看看能不能請本島派直升機過來,直接把她送回去。」

  金龍愣在原地,怎麼會有這種蠢事?!

  「李醫師,他們說現在直升機有一輛在執行別的任務,另一輛正在維修,就算趕過來,也要三個小時以後,他問我們要不要等?」

  「不行!三個小時就來不及了!」

  金龍腦中響起德仔的叮嚀,從被咬到現在,都超過一個鐘頭了,再等三個小時,彩鈺的性命就有危險了!

  「可是,就算你現在僱船直接送回本島,也一樣要花三、四個鐘頭的時間。」護士小姐好心地說。

  「把電話給我,我來跟他們說!」金龍腦中只有一個念頭,他絕對不會讓彩鈺的生命被死神帶走!無論要花費什麼代價,他一定要救她!他不會讓她死在一條該死的海蛇毒牙下!

  在電話中和公家的值勤單位咆哮了一陣子,始終無法獲得肯定答覆的金龍,最後打電話給另一家民間出租直升機的公司,以自己的關係,請對方立刻派架飛機過來(當然費用是由他自付),暫時解除一小段的危機。

  現在就不知道,直升機來接他們之後,可不可以及時把彩鈺送進醫院內?



  回到台灣,把彩鈺送到待命的救護車上時,她已經呼吸困難,陷入半昏迷的狀態了。一路上,金龍都在呼喚著她的名字,企圖幫她保持清醒的狀態。

  「再加把勁,我們就快到醫院了!等到了醫院,注射完血清後,妳就會沒事的!」他不斷地安慰著她。

  「……板……我……要是死……」從戴著氧氣罩的口中,她氣若游絲,斷續地說。

  「胡說!妳不會有事的,不許說死這個字!」金龍激動的扣著她的手,低頭看著躺在擔架床上的她。

  「……我……一直……在……騙你……」

  「不要再說話了,什麼事都可以等到妳脫離危險之後再說。」在這生死關頭,就算她詐欺他一億,他都不在乎!

  「……一讓我……說……我一定要一讓你知道……」

  嗡嗡嗡的救護車鳴笛聲,幾乎把她微弱的音量都蓋過去了,金龍只好低頭靠近她的嘴邊說:「好,我都知道,妳不必擔心工作的事,我會處理的。」

  「……我……喜歡……你……」

  金龍緩緩地瞪大眼,下意識地握緊她的小手。在這要命的瞬間,他竟無法回答她「死前」的告白。一是,他不敢相信自己耳朵所聽到的;二是,她也許只是被死亡兩字嚇到,所以揪住他作這種告白;三是,她不是已經有了方士亞這個男友,為什麼會……

  不,推翻上面所有的借口,他真正想到的只有一個:她才二十來歲,而自己不但大她十多歲,還是坐三望四級的「老」人家,怎麼可以讓她這朵鮮花插在自己這塊牛糞上呢?

  「……我只想……要你知道……我……」

  她忽然急促地抽筋起來,身旁的護理人員迅速檢查她的生理狀況,高喊著什麼「昏迷指數」、「脈搏」、「血壓」之類的專業術語,並將金龍推到一旁。

  「不要死!彩鈺,妳不要死!」

  見狀,他也跟著心慌意亂了,他拚命地喊著:「妳一定要撐下去!如果妳撐下來了,我們就交往看看!只要妳不怕我這個歐吉桑會帶壞妳,妳就快點醒來,我一定會讓妳看見更廣闊的世界的!小游!」

  可是在救護車上的她,並沒有因此而恢復任何意識。當救護車抵達醫院門口後,護士們迅速地把她推進急診間內,將金龍隔離在外,他也只好孤坐在候診室內做著生平最初也是最後的禱告,請求老天爺不要將她帶走!



  「老闆,我聽說小游被毒蛇咬到,這是怎麼回事?她不是和你去離島嗎?那怎麼會?」面色凝重的方士亞趕到醫院,見到金龍劈頭就問:「現在小遊人怎麼樣了?有沒有事?」

  搖搖頭,金龍揉著太陽穴說:「醫生已經幫她注射血清,只是她還是持續昏迷不醒。他們說要繼續觀察,所以她人還在隔離室裡。」

  「怎麼會發生這種事呢?」士亞一手搭在金龍的肩膀上。「老闆,你要不要先回去休息?我看你臉色也很差,這邊有我在就行了。」

  「不……我答應她,絕對會陪著她,直到她沒事為止。」抬起愧疚、滿是紅絲的眼,金龍口氣沉重地說:「我還有件事必須向你道歉,士亞。我知道,小游是你的女人,可是我--」

  「什麼?!小游幾時變成我的女人了?」

  金龍壓低一眉。「你們不是在交往嗎?」

  士亞抓抓腦袋,苦惱地說:「怎麼,你沒聽小游跟你說嗎?那丫頭,該不會打算一直隱瞞你下去吧?她也真是的,既然已經確定自己的心意了,又何必拖拖拉拉的呢?這樣子教旁人看了也焦急。」

  「士亞,你不要繞圈子,是什麼事她沒跟我說?」

  歎口氣,說:「我們倆早就分手了啦!就在你交代她接手新單元的那天。算算到現在,也分手將近半個月,老闆你都沒有發現,連中午我們都各吃各的,沒在一起了。」

  「……我以為是小游這陣子很忙,所以你們才沒……等等,你為什麼甩了她?當初我不是叫你要好好地對待她的!」忿忿地從椅子上起身,扣住方士亞的衣襟,金龍咆道。

  「老闆,冤枉啊!我才想找你算帳好不好?」士亞掙開他的捉握,無辜的臉上滿是好氣又好笑的神情。「提出分手的是小游,不是我。她提出分手的理由,還是因為你咧,老闆!」

  「我?」金龍一愣,繼而想到她在救護車上的告白。「難道,小游跟你說,她喜歡的人是我,所以要和你分手?」

  「叮咚叮咚叮咚,你答對了!」

  兩手一攤,士亞無奈地笑說:「看樣子你知道小游的心意嘛!幹麼還一副完全沒發現的樣子呢?難道你以為小游會是心裡喜歡一個,卻還繼續和另一個男人交往的人嗎?她很早就跟我認錯,說她是想利用我來遺忘你,結果做不到……她最後還是選擇老闆你了。」

  頹然地坐回原位,金龍把臉埋在雙手手心中,搖頭低語:「那丫頭,怎麼這麼傻。選我這個年紀差她這麼多的老男人有什麼好?適合她的,應該是和她年齡差不多,更有--」

  「什麼?!老闆,你就為了『年齡』兩字,在煩惱自己該不該和小游在一起嗎?」士亞大聲嚷道。

  金龍抬起頭。「是啊,有何不對?」

  「當然不對呀!你是哪根神經燒壞了?」士亞此刻才想起金龍是自己的「老闆」,立即轉換成較溫和的口氣說:「我是說,偉大英明、神聖威武的大老闆,你怎麼會在這節骨眼上變得糊塗了呢?男人的夢想,就是擁有可愛、精力充沛的小美嬌娘,有這種機會能把到幼齒小妹妹,人家流口水都來不及,羨慕死你的艷福不淺了,你卻往外推?」

  金龍皺起眉。「這不是開玩笑的,光是想到我成年的時候,她可能還在幼兒園玩扮家家酒,甚至可能還包著尿布,我就產生一股罪惡感,哪裡來的艷福?」

  「那又怎樣?她現在不是小娃娃,而是個成年的女性了!」士亞昨舌道:「撇開年齡不談,老闆不喜歡小游嗎?不覺得她有女性魅力?難道你對她真的絲毫沒有感覺?」

  「……」他不是柳下惠,見到美麗的她當然會有慾望,只是他一直強迫自己不許把她當成「對像」。

  「不說話,就代表你有那個意思。」

  士亞雙手抱胸,一抿嘴說:「好吧,我再問你,要是小游捨棄女性的自尊,主動向你告白,你打算怎麼辦?還是把她推開,推到另一個男人的懷裡頭,你才甘願嗎?要是你說『是』,那很簡單,我就馬上把你擠掉,這次我也不再客氣,我會用盡各種方法把小游搶過來。趁她被你拒絕,傷心欲絕的時候,安慰她、佔有她,讓她懷著我的孩子,這樣我就可以名正言順地把她娶回家當我的女人了!」

  彩鈺,懷孕、生子……這幾個字所勾起的聯想畫面,不知怎地,在金龍胸口掀起了漫天瀰漫的酸味。

  我一定會拿下T台的時段,和你堂堂一決勝負的--囂張到令人牙癢的她。

  我現在完全不知道,該怎麼去領導自己的人--因為受到背叛而脆弱哭泣,令人心疼的她。

  哭?沒有什麼好哭的啊!我不是小孩子了,那種程度的嘲諷,我還受得了--努力自挫折中站起來,堅強可愛的她。

  我……喜歡你--在生死關頭,以全副的靈魂努力地做著最後的告白,教人無法不動容的她。

  每一個不同的她,無論笑著、哭泣、生氣或哀傷,她的每一面都刻劃在自己的腦海中,那麼地深、那麼地強烈,他怎麼有辦法眼睜睜地看她被別的男子搶走,然後成為他生命中的過客,揮揮手不帶一片雲彩地離去呢?

  「你是對的,士亞,我真是太愚蠢了。」雙瞳重現昔日自信的光彩,金龍堅定地抬頭說:「我竟差點因為自己的成見,就放棄一名會為我帶來光與熱的重要女子。她讓我重新對生命感到熱誠,我不能沒有她!」

  「老闆,這句話,你告訴她本人會比較好喔!」

  點點頭。「我會這麼做的。」

  這時候一名護士從恢復室裡頭走出來。「游彩鈺的親友在哪裡?」

  「我是!」金龍毫不猶豫地上前說:「她恢復意識了嗎?我們可以進去看她了嗎?」

  「她的意識還沒恢復,但是脈搏、呼吸、心跳都已經恢復正常,沒有什麼大礙。醫師說要將她轉入普通病房,請你先去辦住院手續。」

  「謝謝!」



  躺在鵝黃色被單中的睡美人,彷彿被招去某個不知名的國度般,在床上沉沉地睡了十幾個鐘頭,直到隔天的午後,她才嚶嚀甦醒。

  始終坐在她床畔守護的金龍,發覺床上有了動靜,起身探望她說:「小游?彩鈺?妳醒了嗎?」

  「……我……怎麼了?」迷濛的眼瞳先是在金龍的臉上,接著移到四周。「這邊是哪裡?」

  「妳在鬼門關前走了-遭,還記得嗎?這邊是醫院的病房。醫師說妳得在這裡住個兩天,確定妳是真的平安無事了,才能出院。」他輕輕撥開她額頭上的劉海,說道。

  「……病房?……可是這裡好豪華……」

  現在的醫院,凡是特等病房的裝潢,早已揚棄單調的白色佈置。現在這間病房內,要不是那張病床以及床頭的各種緊急呼救裝置,還真看不出是身在醫院內,會誤以為是哪間旅館的房間呢!

  「妳等會兒再說話,先讓我請醫生過來看看妳。昏迷那麼久才醒來,總要做點檢查才安心吧!」

  「那麼久?我,昏迷多久了?」她雙眼尋找著時鐘。

  「大概全部的時間算一算,將近一天了。」

  「咦?」她驚訝地想爬起身。「我、我、我睡了一天?那,你的節目呢?老闆,你不是應該要去攝影棚的嗎?!」

  「我的工作妳不必替我擔心,現在妳只要擔心自己的身體就好。好了,別再開口,否則我要生氣了。等醫生來檢查過妳之後,妳想說什麼,我會全部洗耳恭聽,乖乖躺下!」

  動手重新把她壓回床上,金龍一聲令下,她也只得乖乖地等醫師的診斷。

  測量過體溫、脈搏,檢查過她的瞳孔,醫師問過幾個問題後,給了個令人十分高興的答案。

  「沒有什麼其它的影響,大概是年輕、身體有本錢,加上血清發揮很大的效用……如果妳今天飲食正常,沒有什麼特別不舒服的症狀,或許可以在明後天出院回塚療養了。」

  「謝謝醫師。」

  總之,是逃離死神的魔爪了。

  送醫生離開病房後,金龍重新回到她的身邊,開口問說:「肚子很餓吧?從昨天到現在妳只有打點滴,一定餓得受不了吧?我去找護士商量,看能不能先讓妳喝點粥什麼的。」

  彩鈺靠在床頭上。「那個……我一個人也不要緊……拜託你……不要再為我耽誤公事,快點去攝影棚吧!人家一定會覺得很奇怪,向來最敬業的老闆,人怎麼不在?我不希望你為我再犧牲什麼……這次的直升機費用,還有這特等病房的費用,我也會自己出的。」

  看樣子,這小妮子醒來後,已經忘記她在救護車上所說的囈語了。

  「沒關係,現在的我有了比工作更重要的事要處理。」

  「什麼事會比工作更重要!」她生氣地繃起小臉。

  「我的人生。」金龍簡短地一句話就堵住她的怒火。「聽好了,游彩鈺,我現在鄭重地向妳提出我的答案。」

  「啊?」

  「感謝妳不嫌棄我這年紀虛長N歲,過去有過許多不良紀錄的老男人。為了回報妳的愛意,我決定接受妳的追求,讓我們除了是老闆與下屬,除了是朋友與敵人之外,我們做一對情人吧!」清清喉嚨,他慎重地說。

  彩鈺瞠目結舌地看著他,好半晌才說:「你、你說的是真的?」

  「再認真不過。」

  她搖頭。「我不會是睡一睡,被人用小叮噹的任意門,轉送到別的星球去了吧?還是,你是外星人假裝的周金龍?為什麼我覺得這一切都不是真的?」

  金龍伸手扣住她的兩邊耳朵,拉近兩人臉蛋與臉蛋的距離。「那就讓我證實一下,我是真的還是假的……」

  在她張開的小口來不及說出任何一句「問話」前,金龍奪走了她的唇舌,佔有她灼熱火燙的氣息。

  她是活生生的……

  為了確信她的心臟仍在跳動,金龍把她的胸口攬在自己的胸口前,讓兩顆同樣因為親密接觸而撲通、撲通、撲通跳動的心,傳達彼此的激動。

  她是千真萬確地活了下來……

  一思及自己差點因為一點愚蠢的固執己見,就失去了懷中的她,他不知不覺地在唇上加深了渴求。他吸吮著、舔舐著,宛如要把她整個人都吞下去般,熱情而火辣地親吻著她,久久不放。

  直到他發現懷中的人兒已經快要因缺氧而暈過去之際,他才緩緩地分開兩人的唇,在她的頰邊印下細吻,並說:「現在妳相信我所說的話,以及我是真的周金龍了嗎?」

  「……不可能……」

  「嗯?」聽不清楚她咕噥的細語。

  她嘟起嘴,雙頰嬌媚地漾著紅暈說:「除非你再吻我一千遍,否則我永遠都不可能相信你是周金龍!」

  哈哈地笑開來,他照做了,雖然不是一千次的吻,起碼是能讓她神魂顛倒,無法再狡辯的熱吻。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9-27 00:11:32

第八章   

  「都準備好了嗎?」

  提起放在床上的小包包,彩鈺回頭對金龍笑著說:「拜託,你推輪椅來做什麼?我又不是不能走,只是稍微有點不方便而已。」

  「醫生說能不牽動傷口,就盡量不要去動到它。反正醫院有提供,妳就乖乖上座吧,小公主。」

  拗不過他,彩鈺一屁股坐進輪椅。「我開始後侮了,要是住到你家,往後我的日子肯定要被『暴君』管得死死的。」

  「這件事我們已經討論過數百次,妳死心吧!除非妳腳上的傷口拆線,否則妳就等著被我養得白白胖胖的。」推著她離開這間住了三天的病房,金龍咧嘴笑說:「可別小看單身生活了二十年的男人廚藝!」

  「你當我是小白豬在養啊?」嘟嘴。

  「妳實在太瘦弱了,距離我理想中的女性身材,還有一大段空間。」挑眉。

  「敢情你是楊貴妃的迷?」諷笑。

  「我只是個喜歡峰峰相連到天邊的普通男人。」咧嘴。

  「色老頭!」她瞇起眼,啐道。

  金龍低下頭,在她耳邊吹氣,沙啞地說:「對,我就是個色老頭,現在我的重大秘密被妳知道了,我要立刻帶妳回家關起來,省得妳四處趴趴走,洩漏了我保藏多年的本性。」

  彩鈺薄紅了耳根,和他多年的「調情」經驗相較,自己只有「甘敗下風」。原以為她觀察這個男人這麼多年,現在又在他身邊待了一個多月,大致上已經知道這人的「底」了,想不到他還隱藏起這麼多面具,讓她除了吃驚還是吃驚。令人訝異的事,永遠在發生。

  可是不管是此刻調情的他、過去一板正經談論工作的他、幽默地和她吵嘴的他、甚至是毫不留情地在初次見面時就給她上一場震撼教育的他,好像都無法在她的心中造成任何的減分效果。看了越多面的他,她就越為他著迷。

  有人常說愛是會隨時間銳減的,但對她來說,卻是與時俱增,彷彿永遠都不會厭倦於發現「新?周金龍」。

  對。

  喜歡、喜歡、喜歡喜歡喜歡喜歡喜歡……時時刻刻,她胸口鼓動的聲音都在大聲嚷嚷著這個事實。好像一道原本不可以跨越的柵欄被取走後,所有藏在胸中的「洪水猛獸」一口氣全跑出來了。

  熱度之強、濃度之高,在在讓她不敢置信,原來自己是這麼這麼地喜歡著這個男人。

  少了壓抑,沒了屏障,可以隨心所欲地喜歡他之後……她就好像一輛不斷加炭進去燒的蒸汽火車頭,噗嚕嚕地一頭跌進這個愛的軌道,以全力在向前衝刺,連是不是太快、會不會太缺乏理智、要不要加裝個煞車避震器等等這些基本的問題,她都無法去思考。

  所以,即使她心頭有根小小的刺,令她對於周金龍和自己交往的起因,產生了小小的懷疑……不,其實是滿耿耿於懷的……她也極力不去思考這個答案。

  是不是他對我有愧疚感,才會說出讓我們做一對戀人的這種話?

  因為,在受傷之前,她完全看不出金龍有半點「喜歡上」她的跡象,他一直都把她當成「員工」、「下屬」一樣,連一滴滴、一咪咪的暗示或是挑逗都沒有啊!

  或許他覺得對她有責任,才會……

  不要!彩鈺猛地搖搖頭。她不要再想下去了,管他是不是因為愧疚,總之現在他是她的了,她才不會笨得用這種蠢事來苦惱自己,笨得放開他呢!

  「有什麼不對嗎?」金龍把她推到自己的奔馳車前。

  「沒、沒什麼,我只是在幻想,不曉得周大製作人的家,會是什麼模樣?該不會亂得像豬窩狗窩吧?」

  「這妳可猜錯了!我平常不是在公司就是在外頭,因為很少回家的關係,那間房子一點兒『家』的氣味都沒有,比旅館還像旅館,妳看了可別失望。」

  「哈哈!那我的任務,就是替房間加上一點人味嘍?好,我會努力製造垃圾,讓它變成全天下第一亂的狗窩!」

  「到時候,我會把妳連同那堆垃圾一塊兒打包,送出門去。」把她安置在前座乘客位上,綁好安全帶,他笑說。

  「過分!明明是你把行動不便的我綁架回去的。」

  原本彩鈺是打算回自己家,但是金龍一得知她是獨居在外頭(雙親早移民到美國去,偶爾才會回台灣,打點在台的投資生意),馬上就「下令」,要她在出院後到他家休養。雖然她的腿傷沒有嚴重到影響行動能力,可是至少也得靠枴杖過一陣子,他幾經衡量,總是不放心讓她一個人在家。

  他說:「就算我家平常也是唱空城計,但至少我每天早上出門前、晚上回家後都還可以照顧妳,也可以為妳準備吃穿。要是妳無論如何都堅持要回自己家,那我就和妳一起回去,住妳家!」

  最後她不得不讓步,答應回他家一起住。誰叫她的窩凌亂不堪,根本不是個能見人的地方。

  「好了,大型環保垃圾,我們回家嘍!」

  彩鈺希望自己臉上的表情沒有太露骨的高興,從得知要住到他家的那天開始,她就已經在偷偷期待著,想要一窺金龍私生活的真面目了!



  「歡迎光臨我的小窩!如何?還算可以吧?」

  不愧是他自豪地說「屋子乾淨得一塵不染」,這間屋子裡,根本沒有什麼能積灰塵的東西嘛!

  客廳空蕩蕩的,擺放著一台42吋液晶電視、高級視聽音響組合、一組沙發與茶几,就沒了。沒有花花草草,也沒有普通會擺放的展示櫃、書櫃等東西,純粹就是黑、白、紅的單色組合,比裝潢雜誌上的空間還要來得冰冷。

  但,從另一個角度來看,這屋子也很有他的風格,「俐落」、「簡潔」、「不拖泥帶水」,絕沒有容納多餘事物的空間。

  「可以把我放下來了吧?」被橫抱在他的胸前,彩鈺紅著臉說。

  「等等,我直接送妳到房間裡。」

  跨過客廳,他來到另一頭的幾道房門前說:「這邊是浴室、那裡是洗手間,最裡頭的是我的房間和書房,這邊就是妳的房間了。床單和枕頭套是全新的,妳要是還缺什麼,跟我講一聲就行了。」

  輕輕地把她放在床上,他微笑地說:「累了妳可以先睡一下。晚餐準備好後,我會來叫醒妳的。我把枴杖放在這邊,還有妳的行李……好啦,妳休息吧,我不吵妳了。」

  他急急退出房門的模樣,讓彩鈺感覺有點奇怪,可又說不出來怪在哪裡?她只好當作是自己多心,開始動手整理帶來的行囊。



  晚餐時,彩鈺訝異地看著滿桌子豐盛的菜餚。「這些真的全部都是你弄出來的?你會變魔術吧?這根本不是人的料理,而是神的料理!太豐富了!」

  「妳慢慢享用。」慇勤地為她拉開椅子,桌上也已經有一碗盛好的飯。

  「你不坐下來一起吃嗎?」

  「這幾天堆了些工作,我現在要去公司一趟。可能會弄到有點晚,妳不要等我,早點睡吧!」他拿起車鑰匙,淡淡笑說。

  「好好喔,我什麼時候才能回去工作……對了,我還沒有和阿財說,有關租借發電機的問題,啊,還有我的相機……」想起一件,另一件就會跟著冒出來,彩鈺想到那些需要緊急處理的工作,再不處理便會來不及進行拍攝了。

  「這些妳都不必擔心,我已經找人幫妳處理好了。現在那些新人也在接受行前講習的工作,一切都很順利。等妳腿傷養好,一回到公司上班,就可以直接進入狀況,展開錄像了。」他拍拍她的肩膀。「不要急,當作難得的假期,享受無所事事的樂趣吧!」

  本來還期待他會給自己一吻的……

  彩鈺「哀怨」地看他離開家門,寂寞的感覺緩緩爬上心窩底。

  可能是他急著去工作,沒有想到要那麼做吧?摸摸自己的嘴唇,自那天醒來過後,他就沒有再給她熱吻了,是不是她的魅力還不夠呢?

  好!那從明天開始,她要把自己打扮得美美的,讓他更加心癢難耐!



  隔天,當她醒來的時候,金龍已經消失得不見人影。

  桌上只留著張條子說:冰箱內有沙拉、三明治,午餐我已經做好蛋包飯和濃湯,放進微波爐裡,熱一下就可以吃了。結果她的色誘計劃只好延到晚上。

  好不容易左盼、右盼,終於盼到他下班回家,但見他一進門就毫不拖延地在廚房忙東忙西,自己又不好意思去打擾他,所以只好乖乖坐在電視前面等他忙完。豈料,他弄出一頓豐盛料理後,又丟出一句「我還要回去工作,妳一個人吃吧!」,接著再次上演一遍「消失記」。

  同一模式反覆三天之後,彩鈺終於忍不住了!

  她現在已經可以不靠枴杖,腳也不再那麼痛了,如果要她繼續留在這兒,只是等著他回來「喂飯」,那她寧可回自己的狗窩去,起碼不必天天懸掛著一顆期盼的心,希望他會對自己甜言蜜語,結果又高高地摔落到地面,跌個鼻青臉腫。

  她翻出自己的小包包,動手把衣物塞進去,算準他回到家的時間,然後坐在客廳等候……

  「我回來了!妳肚子一定餓了吧?今天晚餐是清蒸鱸魚,人家說受傷的人吃這個最--妳拿著行李做什麼?」他提著兩袋新鮮食材,錯愕地看著她。

  把包包斜背在肩上,彩鈺從沙發上站起,悶聲說道:「我要回去了。謝謝你這幾天的收留,我把床單都洗乾淨了,要是有落下什麼東西忘記帶走,大概也不是什麼重要的東西,你就扔了吧!」

  和他擦身而過,她朝大門走去。

  咚地,兩袋東西掉到地上,他追趕上來,一把扣住她的手說:「妳在生什麼氣?好端端的為什麼要走?」

  「不走,難道還繼續留在這兒當惹人厭的貪客?」她揚起泛紅的眼角,一瞪。

  「誰、幾時,說妳是食客了?」

  「不用嘴巴講,態度就表現得非常明顯了!要是你那麼勉強,連看我一眼都不想看,碰我一下都不想碰,只是為了一點點愧疚就和我交往的話,那我寧可你狠狠地甩了我,讓我一口氣死了這條心還痛快些!」她爆發出累積多日的困惑、怨念,不顧一切地嚷道。

  「本來我還想繼續當縮頭烏龜,裝作沒這回事。可是……這麼樣委曲求全的事,我不希望你做,我自己也做不來。不管我多想和你在一起,要是得到了你的人,卻得不到你的心,那我只會把自己變得更悲慘而已。夠了!不要再裝了,你不需要強迫自己和我在一起,沒關係!」

  她使盡吃奶的力氣,想要甩開他的捉握,可是他不僅不放手,還握得更緊。

  「妳在胡說八道什麼?我有沒有半點強迫,我自己最清楚,我想和妳在一起,這和愧不愧疚一點兒關係都沒有好嗎?」

  「胡說的人是你!即使你嘴巴說得再好聽,但事實是--從我到這個家以後,你幾乎是拚命地在外流連,不肯回來!算算這三天,我看到你的時間,加起來還不到五個小時,而且你每次都是一做完晚餐就溜走,到半夜三更才回來!要不是不想看到我,你會這麼不想回來嗎?」

  咬住下唇,彩鈺不想用淚水來博取他的同情與施捨,她已經夠難堪了,她不想連最後的自尊都被自己踩碎。

  「我的腳現在已經沒事,不痛,也不需要用枴杖了。所以,你真的可以不必再收留我了。我明天去醫院拆線後,會直接到公司去報到的……如果我的工作還在的話。」最後那句話,是彩鈺最後最後的小小願望。拜託,不要讓她連「金龍傳播」都待不下去!

  「妳的腳真的沒事了?」

  「是的。」

  「……那,我終於可以不必忍耐了!」他如釋重負地說。

  這句話像是噩耗的鐘聲,重重地敲在她的腦門上。她飲下啜泣,抽出手,往大門口走去。只是,她的手連門把都還沒碰到,她的人就被攬入一個堅實、火熱的胸懷裡,一道陰影覆下,她連驚叫的時間都沒有,雙唇就失去了自由。

  「唔……嗯嗯……」

  起初還有力氣掄起拳頭,朝他硬得有如鐵板的胸肌搥上數拳抗議,但接下來他老練熱門地以舌頭撬開她軟甜的小口,恣意汲取裡頭的蜜津,甚至一併奪走她的呼吸節奏,彩鈺的雙膝再也支撐不住地往下滑。

  她以為自己會活生生地化為地上的一灘水,可是她沒有,因為在他結束這一吻之後,她忽然被打橫抱起。

  「你……你想幹麼?」本該是氣得咬牙切齒的怒罵,一出口卻像是誘惑男人的沙啞嬌語。

  金龍沒回答,他自顧自地將她抱回屋裡,穿過客廳,踹開那道封閉三、四天,彩鈺還無緣拜見的男主人寢室大門,雙手一振,把她拋在那張彈力奇佳,人摔上去還會彈跳個兩、三下的巨型水床上。

  「你、你、你到底想幹麼?」

  好不容易從那教人暈眩的「海洋」床上狼狽地翻坐起身子,彩鈺看到他脫西裝,解領帶的動作,馬上睜大雙眼,在床上節節後退。在這種場景中,能考慮到他想做的事,應該只有「那件事」沒錯。可是彩鈺完全不懂,他分明就對她沒興趣,為什麼還要吻她、親她?

  「你該不會是被我拆穿,所以惱羞成怒想--」

  他只脫下外套,表情嚴肅地傾身掃住她受傷的那一腳,說:「妳的腳是真的不痛了嗎?」

  一愣,彩鈺嘟起嘴。「要我說幾次?我騙你幹麼?」

  「太好了!」他忽然這麼說,表情全然放鬆,輕輕地把她抱進懷中,不斷地親吻著她的發頂,邊說:「我都快懷疑自己是不是要發狂了?每天每天看到妳穿得輕輕薄薄地在家裡晃來晃去,一派天真無邪的模樣,我卻只想把妳吞掉。但是一想到妳的腳傷,我再怎麼禽獸也做不下去,所以我只好拚命地遠離妳,希望能降低一點心裡的火。」

  啥咪?原來他不是沒看到喔?那,這麼說,她穿的那些薄紗睡衣,都有被他看進眼中,只是他為了體貼她的傷勢,所以不敢輕舉妄動?

  「我什麼法子都試過了,從我去當兵以來,沒有過這麼煎熬的日子。我故意把工作排得滿滿的,半夜一回家馬上就去洗冷水澡,然後才敢悄悄地看一眼妳的睡臉,不然我一定會趁夜打破那道門,去偷襲妳的。」

  聞言,彩鈺推開他的胸膛,從他的懷抱中抬起頭。她非得親眼瞧瞧他的臉色,看他有沒有在欺騙自己?

  「你不是因為不想看到我,所以才不回家的?」

  金龍一翻白眼。「我會為了一個我不想見的女人,天天回來煮飯,明知自己會很難受,還是照樣每天必躺在這張床上數著羊兒,努力讓自己睡死,不再妄想隔壁躺著的那名尤物嗎?」

  咳咳地,被自己的口水嗆到,彩鈺脹紅了臉說:「我怎麼會知道啊?我以為你對我一點兒『性』趣都沒有啊!」

  針對她的問話,金龍很簡單地握住她的柔荑,往自己腿間探去。「這像是沒『性』趣的男人該有的反應嗎?」

  哇、哇、哇……彩鈺緩緩地睜大眼睛,嚥下一口口水。

  「想不到我的紳士風度,竟被妳曲解成我是在同情、憐憫、施捨妳,妳這可惡的小笨蛋!」

  他把臉埋進她的頸窩,輕咬一口。不痛,但牙齒在肌膚上滑動的感受,讓彩鈺瑟瑟抖顫,預料到接下來事情會有的發展,她的身子羞人地熱燙起來。

  「對、對不起嘛……」原來她不但會錯意,還錯到天邊去了。

  「我不原諒。」

  說著,他的手鑽到她的T恤底下,在蕾絲花邊的前扣處徘徊,沒兩下便解開了它。

  「我要讓妳愛胡思亂想的腦袋瓜完全不聽使喚,讓妳再也不會懷疑我對妳的愛。我還會在妳的身上烙下無數的烙印,讓妳有成千上萬的證據,絕對不會再懷疑妳是屬於誰的。」

  她深深地倒抽一口氣……她什麼都不知道了……

  「唔……妳這該死的小笨蛋,那件薄得像張紙的睡衣怎麼不繼續穿?給我穿這種折騰人的玩意兒!」

  廢話,因為她以為那件睡衣沒用,所以把它扔進垃圾桶,現在八成已經進了某垃圾焚化爐了吧。

  好不容易,他終於扯掉了她的長褲,凝視著她的黝黑瞳眸中,兩道慾火熊熊燃燒著。

  低吼一聲,男人三兩下地把最後的累贅拋下地面,輕輕一攬便將她攬上自己的膝蓋上,說:「自以為聰明的小東西,妳的麻煩大了!妳可不許給我半途投降!」

  她燦燦一笑。「這句話是我說的才對!你別忘了,我比你還年輕,更有體力。」

  「好,就讓我們看看,到底是誰擺平誰!」

  他們手指把著手指,在激狂的節奏中,不斷地掏空對方的所有,再一次次地填滿彼此。

  「啊啊……」

  閃閃發亮的終點,在眼底爆炸開來。

  她緊扣住他的指頭,仰高腰身,發出最後的一聲嚶嚀,顫抖地圍著他反覆地收縮、痙攣,到達……

  「唔!」

  覆蓋在她身上的健壯長軀,也同樣猛烈地一震,緊繃後,放鬆地倒在她的身上,應和著她的急促呼吸,品味著這名為「幸福」的餘韻。

  半晌後,他抬起身子,親吻著她汗濕的小臉。

  「嗯……我已經不行了啦……」喃喃抱怨著,她很不甘願地投降。

  掛著輕笑,他指尖遊走在她殷紅、因為親吻太多次而略微腫脹著的唇上。「剛剛是誰說自己年輕的?」

  「好嘛,我說錯話了,你是怪物,可以了吧?」哪有人一口氣做那麼多次的?明天她肯定會不下了床,腰都快斷了。

  「現在知道厲害,已經太晚了!」他舉起她的小手,舌頭刺激著指縫間的敏感地帶說:「我還沒有依照約定,在妳身上的每個地方都烙下我的印呢!瞧,這裡也還沒有,這邊也是。」

  「啊嗯……」

  不會吧?彩鈺不敢相信,自己幾時變得這麼淫亂了?本來累得要命的身子,被他隨便一碰竟又……

  「不、不要鬧啦……我真的不行了……」無力地敲打著他的肩膀。

  他一笑,忽然把她抱到自己的身上,說:「那由妳在上面,妳會比較不費力。」

  可是這樣很丟臉耶!她咬著唇,低頭看著被自己壓在身下的男人。「你、你這個大壞蛋!」

  「我愛妳,游彩鈺。」

  可惡!居然耍這種詭計!招架不住他誘惑的目光……「我也愛你,該死的大壞蛋,周金龍!」……然後,緩緩地把他納入自己體內。

  狂猛強悍的節奏,擊碎了她腦海中的思路,她只能攀住他--這頭遨翔在天際的龍,與他共同飛往天堂的彼端。



  「小游,妳睡著了嗎?」

  天際泛起白光的時候,他細心地為她擦拭乾淨身子,而後把她抱回客房--那張舒服的水床,在沒更換乾淨床單前,暫時是不敷使用了。

  「唔……還沒……可是……」她瞇著眼睛打個大呵欠,窩入被單中說:「我快睡著了。」

  也跟著鑽到她身旁,金龍摟著她的腰,說:「我們一起住好不好?」

  「啊?」這句話讓她啪地張開眼睛,在他懷中轉過身,和他面對面。「你剛剛說什麼?」

  「……妳願意搬到我家來嗎?」

  她沒聽錯吧?記得以前他曾講過,歷任女友對他最大的不滿,就是他很少讓她們進家門來,因為他是個極重隱私的人,大部分的約會都在外頭解決……現在他卻想要她住進來嗎?即使她腳傷好了,還是可以繼續住在這兒嗎?

  「我以為你不想和人同居。」

  金龍的黑瞳溫柔地凝視著她。「因為過去我從不知道,有人在家中的感覺是這麼令人安心。這幾天因為知道家門裡有妳,我連掏出鑰匙時都會偷笑。很傻吧?不是因為別人,而是因為有妳,所以我的心才會這麼地平靜。」

  「你別再灌我迷湯了。」她紅了紅臉。

  「為什麼?」

  「我怕我以後走路會浮在地面上,不知道腳踏實地是什麼感覺。」

  他一笑,不讓她移開話題。「怎麼樣,妳願意嗎?讓我的日子每一天都有妳的光與熱,讓我的生命每一天都有妳的身影。」

  討厭,她快哭了。彩鈺揉著眼角。「假如我不答應,你打算怎麼辦?」

  「……那,我就搬到妳家隔壁做鄰居嘍!」他挑挑眉。

  彩鈺一哂。「你的臉皮好像也越來越厚了。」

  「我有個好老師,耳濡目染。」他不以為意。

  彩鈺長歎一口氣。「你明知道人家的答案只有一個嘛!」

  「我想聽妳親口說。」他死纏不放。

  做個深呼吸,彩鈺窩進他的懷中說:「當然是……一千一百個願意嘍!」

  小小的客房內,旋即充滿男人高興開懷的笑聲。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9-27 00:12:24

第九章   

  「夜舞俱樂部」的包廂內。

  與一年前相同的時間、地點,芳翾不耐煩地看著時鐘,對著身旁的錢旺說:「他又遲到了,這回我絕對要狠狠地敲他一筆竹槓!」

  「呵呵,說歸說,妳還不是捨不得?畢竟是多年的老朋友了。」喝著啤酒,吃著小菜,悠哉的知名男主持人看著手錶。「再給他兩分鐘,想必馬上就到了。」

  「最好如此!我最痛恨人家遲到了,不管是錄像或是打牌。」

  芳翾話才說完,滿頭大汗的男人已經打開包廂的門。「抱歉、抱歉,路上塞車!」

  「小周,不許說借口!」一拍桌,芳翾聲色俱厲地說:「哪有打電話找人出來,自己卻遲到的道理?」

  「好好,都是我的錯,看芳姊要怎麼罰我都行。不過,先讓我喘口氣吧!」男人癱倒在沙發上,拉開領帶,看得出他筋疲力竭的模樣。

  「哼,是不是昨晚『賣力』工作,所以今天才體力不濟啊?」忍不住損他兩句,她說。

  苦笑著,男人舉起雙手做出投降狀。

  芳翾搖搖頭。「看你這樣子,再過不久絕對會被小游拋棄的!對了,小遊人呢?不是說今天地也要陪打?現在三缺一,叫我們怎麼開始啊?」

  「對不起,小游剛剛有打電話給我,說錄像現場發生了點問題,她可能會慢個半小時。」金龍這才想起來,說:「她要我先跟你們倆道歉。」

  「哈啊?你怎麼不早說?」芳翾下滿地噘起嘴。「這下子,又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開打了……不,這太浪費時間了,我去叫端木過來,讓他先代打一陣子好了!」

  急性子的芳翾離開包廂後,剩下的兩個男人面面相覷,相視一笑。

  「一講到麻將,她真是比誰都認真。」

  「工作上也是啊!」金龍替自己倒了杯啤酒,說。

  「可是認真工作的女人不只她一個。」一頓,錢旺揚揚眉說:「小游的新公司怎麼樣了?」

  「很順利。她已經開始製作新的命理節目,要和我買下的『命運天知道』打對台。另外,她也有計劃要再新開一個有關寵物的休閒節目。」金龍喝口酒,沖沖乾澀的喉嚨。「她再繼續這麼累積實力下去,哪天我這個前浪真會被她打死在沙灘上,後生可畏喔!」

  「唉,你還跟我裝什麼呢?看到她工作順利,你也挺樂的吧?」

  「這我不否認。」

  「但……人生還真奇妙,記得你和小游頭一次認識時,就是在這個包廂吧?那時候你們兩個人看起來像對冤家、敵人,想不到現在你們已經成為戀人,還同居在一起了。」

  沒錯,正好就是一年前的今天。

  金龍默默地把手伸進外套口袋中,那兒有個小絨盒,為了繞路去取這玩意兒,害他遲到了五分鐘。不過就算被芳翾姊罵得狗血淋頭,他也非得去拿這個不可,因為「它」是今天的重頭戲。

  「可能是你們年輕一輩的想法吧,我實在不懂,小游在你的公司做得好好的,還把那個什麼『草莓大冒險』的單元弄得有聲有色,到現在那還是你節目中最紅的單元,她大可繼續待在你身邊呀!反正『金龍傳播』早晚也會變成你們兩人的合夥公司吧?她何必還跑出去另外成立新公司呢?」

  錢旺說的問題,其實金龍也和彩鈺爭執過一陣子。

  「待在『全龍傳播』,妳有何不滿嗎?為什麼非要離開這裡不可?現在『草莓大冒險』好不容易坐穩收視,公司裡不會再有人說妳的閒言閒語了。」

  「就是因此,我才要走。」

  彩鈺斬釘截鐵地回答說:「當初我在做這單元的時候,有人會認為我是運用你這枕邊人的關係。為了證實你不走念。公私混淆的人,為了證實我足以自己的實力拿到這個單元製作的,我當然不能在八卦滿天飛的時候離開公司。」

  全龍皺眉。「妳已經證實過了,所以更可以名正言順地留著呀!」

  「我本來就是名正言順地待著,現在要走也不是因為我名不正言不順了,而是……當初就說好,我只是來累積經驗、培養實力的。並不是說我現在就有百分之百的實力,而是我已經學到了基本精髓,所以我想去外頭闖一闖,試試我自己是否也能撐起一片天,不靠『金龍傳播』,不靠你……」

  她握著他的手,央求地說:「你一定可以諒解的吧?要是我一直待在公司裡,我怕會養成一種惰性,一種依賴你的習慣,我不想只做你身邊那個守候你回家的烏巢,我還想做一隻能跟你比翼雙飛的烏兒,一隻能和你並肩同行的烏兒。」

  「在我的公司裡,妳就一定辦不到嗎?」

  「……在一個你的影響無所不在的地方,我沒有辦法判斷那到底是我的,還是你的主意。表面上看來,我也許和你同行,但其實我一直是跟在你的身後,讓你帶領著而已。」

  最後,彩鈺說:「這麼有野心的我,你不要嗎?如果你說我離開公司,你就要和我分手的話,那……我就放棄這個念頭好了。」

  真是聰明的法子。

  她以退為進的說法,成功地讓他接受了她的辭呈。畢竟,如果自己扼殺了她的夢想,折斷她夢想的羽翼,那麼,即使她人在他身邊,也不會幸福快樂的。與其讓她痛苦,不如打開鳥籠,讓她自在地去飛吧!

  「小游有小游的事業心,只能說她想要的比別人多一點而已。」替彩鈺辯解,金龍拍拍錢旺的肩膀說:「當事人的我都不在乎了,你也不必覺得很奇怪。世界上什麼樣的情侶都有,像我們這種專門與對方『競爭』的關係,有那麼一對也無妨吧?」

  「你們這樣都不會吵架嗎?」

  「我和她有約法三章,在家中絕口不提工作上的事,如果誰因為工作而晚回家也絕不抱怨。帶工作回家可以,但要關在書房自己做。以後要是有誰被誰鬥垮了,回家吃老米飯的話,另一個人要無條件地養對方。」

  「真好,我也想跟我老婆約法三章,要她別再從經紀人那裡打聽我的工作酬勞了。多丟人啊,大家都以為我老婆把我的口袋管得死死的。」錢旺歎口氣,接著又問:「你們連往後的事都想到了,什麼時候把婚事辦一辦啊?」

  金龍聳聳肩。「那也得要她答應嫁給我。」

  「你跟小游求婚,她拒絕你?天啊,她腦筋沒問題吧?你可是圈內數一數二的黃金單身漢耶!」

  「她嫌我求婚的方法沒創意。」

  錢旺好奇地靠過來。「你是怎麼跟她求婚的?」

  「……吃飯的時候,我問她想不想一輩子吃我做的料理。這樣算沒創意嗎?」

  「哈哈哈!你這樣好像女人家在暗示男人娶她。」

  「她也是這麼說的。」歎口氣。「不然呢?難道真要我找間餐廳,在大庭廣眾之下向她下跪求婚?」

  「何不試試看?」

  金龍神秘一笑。「別急,等我準備好,你會知道的。」

  話講到這邊時,芳翾終於逮到俱樂部的頭兒,強迫地把他拉進來說:「先摸個半圈也好,總之,先來墊墊底,不然我快悶死了!大夥兒,別再聊天了,把桌子收拾乾淨,我們開打了!」

  幸好芳翾沒說「開始廝殺」了。金龍拾起頭,看看牆面上的鐘。不曉得彩鈺那頭的糾紛擺平了沒?她今天若沒法子現身,那他偉大的「計劃」可要泡湯了。



  「收工!」

  導播的這一聲,讓在攝影棚內的眾人齊皆鬆了口氣,特別是彩鈺。她和大家一起拍手慶祝,接著走上前去和主持人及來賓道謝。

  「謝謝妳,風大師!您的分析真是太精彩了,以後一定會成為我們節目的最大賣點的!」

  「哪裡,我才高興呢,妳還記得找我。這點子也真稀奇,替寵物及主人看命盤。以前算來算去都是些男女婚姻的,現在連寵物的命盤都有了,呵呵!」

  身著中式旗袍的中年婦人笑嘻嘻地說著。「我考慮把這點子放到我的網站上,名為『寵物占卜』,妳覺得怎麼樣?」

  「只要您答應把我們的錄像也排進您忙碌的行程中,當然沒問題。」彩鈺畢恭畢敬地說。

  「那有什麼問題!妳今天臨時找我來救火,我不也來了嗎?」

  「您真是我的大恩人啊!」

  風大師笑笑。「怎麼樣?好事將近了吧!不必瞞我,光看妳紅光滿面的面相就知道。是不是我以前說的龍子啊?妳以後會很好命的喲!」

  「……可是,我後來才知道,他不是屬龍的耶!差了一年,他屬蛇。」吐吐舌頭,彩鈺說:「但他在我眼中,就是一尾活龍嘍!」

  「傻丫頭,龍有分天龍與地龍,蛇就是地龍啊!配妳這個地鳳(雞)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再說,地龍好,性子溫和,人家說冷血的人反而有顆最暖的心,妳是找對人了。好好地捉住妳的地龍,知道嗎?」

  原來還有這種說法啊?彩鈺雖然常做算命節目,但她自己倒不是很迷信的人,總之都是聽來當作參考而已。她知道,不管金龍是「真龍」或是「假龍」,對她而言都是她生命中的唯一一條龍。

  「那我走了。再見!」

  目送風大師離開後,彩鈺轉頭,剛好看到大毛滿臉歉意地走過來,手上還拿著已經作廢的腳本。

  「彩鈺,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說……我沒想到那位星座專家會臨時爽約。」

  「這種事難免會發生,所以我不是常說口袋裡要有第二、第三腳本嗎!」板起臉孔,訓斥完之後,彩鈺拍拍他的肩膀說:「不過所幸節目已經順利錄製完畢,今天你就回家好好去睡個覺,明天我們再來開檢討大會吧!我希望你能想出確切需要改進的地方。」

  「是,我知道了。」

  坦白說,連彩鈺也沒料到,毛國華竟會重新加入她的新公司。當他前來應徵的時候,她著實大吃一驚。

  毛國華和光仔他們投資的「二毛傳播」,制播完半年的週末黃金八點檔節目後,那節目就因為收視率不斷下滑,被電視公司腰斬了。「二毛傳播」因為這唯一的招牌節目不賣座,又超支了過高的製作費,使得每個合夥人都賠了不少本錢,所以最後隨著節目下檔,公司也一併收起了。

  這些,是彩鈺在「金龍傳播」時,就已經耳聞到的消息。

  所謂樹倒猢猻散,再後來聽到的,似乎是每個人都各自去尋找新工作,那些離開「游傳播」的人,也再次被打散到各家電視台、傳播公司,甚至有人是離開了業界的。

  當初受他們背叛而在彩鈺心中留下的偌大傷口,早已經被「金龍傳播」的夥伴給撫平了。所以聽見這些事時,對她來說是「感慨萬千」、「惆悵」,卻沒有半點「怨恨」或「幸災樂禍」。這些,都得歸功於金龍……因為有他的接納,自己才能重新在這樣短的時間內站起來。

  她也曉得,自己選擇在站穩腳步後,離開金龍的傳播公司,又獨立出來開一間製作公司和他打對台,簡直像是沒血沒淚、恩將仇報的人才會做的事。但她也是經過一番痛苦思量,才作出「離開」的決定的。

  理由,一部分她告訴了金龍,一部分她卻始終保留在自己內心,沒有說出口。她知道說出那些話,金龍一定會徹底反對她離開的……可是她真的認為,要保護完整的「金龍傳播」,她還是離開的好。

  她並不希望未來自己以「老闆娘」的身份,和金龍共同經營一間公司,那不但容易給人家族企業的不好錯覺,還會產生金龍也變成了個「公私混同」的信徒,讓女友(或老婆)介入經營,意味著往後會有無窮盡的麻煩。

  一山不容二虎,一間公司只能有一個龍頭,否則雙頭互咬之際,底下的員工又該怎麼判斷自己要跟隨哪一邊呢?得罪一方、討好一方、護航一方、偏袒一方,可以預見,未來不管怎麼做,他都無法擺平複雜的人心問題,它層出不窮的情況也會影響到公司的運作。

  彩鈺可不樂見那種情況發生。

  結果,非常感謝金龍的寬容退讓,她順利地開設了這間新的「游傳播」。

  應徵公司員工的時候,她沒有在條件上多加限制,不管新進行的、或是想轉公司的,她都一律公平地會面、審核。這一次,她不打算再依賴那些有老資格的人,所以審查的重點全部放在「有沒有心為她工作」這一點上頭。

  而意外中的意外,是過去在「游傳播」工作的人之中,有少數幾人回流了,包含毛國華……

  進行單獨面談的時候,彩鈺不客氣地告訴他。「現在的新公司和以前不一樣,我會簽署嚴格的忠誠條款,也會加入競業禁止的條文。同時,凡是剛進公司都是新人起薪,調升、調降都要以本公司內的資歷為準,這樣你也能接受嗎?如果無法接受,我想你可能不適合這個新的『游傳播』。」

  「我知道,方纔我已經看過合約的部分,沒有問題,我都可以配合公司。」

  彩鈺輕皺起眉頭,決定進行下一個問題。「以你的好條件,還有許多其它傳播公司樂意接受你,為什麼會挑上我們『游傳播』呢?」

  「因為我輸給了妳,游董。」

  毛國華似乎早有準備,知道她會問這樣的問題。「當初,我是以捨棄一名扶不起的阿斗的心態,離開了『游傳播』,而且我也用了一些稱不上光明正大的手段。可是妳不但沒有被我們打倒,反而跑到周金龍那邊製作新單元,把我們打得落花流水……講真格的,我太訝異、太不敢相信了,有陣子反而連家門都走不出去,得了相當程度的憂鬱症。」

  彩鈺曾經也身處類似的境地,所以能瞭解他所說的一切。她並不催促,等他慢慢說下去。

  「後來,我開始研究妳所做的節目,看到妳的用心……我想妳都能從跌倒處重新爬起來了,那麼我這個背叛者,又豈能一蹶不振?我想從跌倒的地方,再一次站起來,在妳的手下工作,找尋出站立的勇氣。我不敢要求妳一定要給我這個機會,但……」

  他低頭,深深地鞠躬,說:「拜託妳考慮一下,謝謝。」

  最後,彩鈺答應再讓他加入「游傳播」。不為別的,自己也曾經失敗過,如果沒有金龍給予的機會,也沒有今天的她。倘若毛國華想重新站起來,她做他的踏腳石也沒關係。

  這點氣度,她是從金龍身上學來的,現在也不過就是如法炮製地應用出來而已。

  「大毛,剩下的就交給你。我還有事,先走一步了。」

  約會快遲到了,彩鈺知道自己拖延了三十分鐘,八成讓芳翾姊等得很不耐煩了吧?她得快點開車趕過去才行。

  也不曉得金龍葫蘆裡在賣什麼藥,昨天莫名其妙地問她還記不記得怎麼打麻將?然後就要她今天下班後,趕到「夜舞俱樂部」去。她知道,這和他們相識滿週年脫不了關係,只是不曉得他還另外打什麼算盤罷了。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9-27 00:12:31

第十章

  「讓各位久等了!」

  一打開門,彩鈺啞然地看著已經開打的牌桌。「你們怎麼不等我啊?虧我拚死拚活地結束工作趕過來呢!」

  端木迅速起身退位。「別介意,我只是被人找來當代打而已,游製作的位子在這兒。」

  「咦?可是你打到一半了,還是繼續吧!」

  芳翾擺擺手。「讓他去、讓他去!一場牌打不了三兩下,就忙進忙出的,害得我們陪著他打亂牌!剛剛的牌,就當作是暖身,妳來了,我們就可以正式來了。端木,辛苦你嘍!」

  無奈地苦笑著,鳳眼龍眉的美男子回道:「小弟不敢,我先離開了。」

  彩鈺心想,自己大概活到芳翾的歲數,也沒有她這股大姊大的氣魄,能把每個男人都壓得死死的吧?令人敬佩。

  「好了,全員都到齊,各自摸張牌吧!」

  麻將皇后一聲令下,其餘三家只能默默照做。最後決定了個人位置,東家湊巧是金龍作頭莊。

  「等等,在開始之前,我有件重要的事要宣佈。」

  「又怎麼了?你們今天是來打牌,還是來說話的?我本想一雪前恥的,你們到底讓不讓我打啊?」芳翾哀嚎著。

  金龍雙手合掌地說:「抱歉,但這件事很重要。」

  「你就有屁快放吧!」

  得到眾人的諒解後,金龍轉頭看著西家的彩鈺說:「一年前的今天,同樣的包廂、同樣的一群人,同樣的這個時間左右……我遇見了一名女子。她當時囂張、跋扈、目中無人,是個讓人恨得牙癢癢,想打她一頓屁股,好好地教訓一頓的傢伙,也是個魯莽到令人難以置信的大天兵。」

  彩鈺笑了。

  「可是一年後的現在,我知道她並不是當時表象的那模樣,她其實是個死心眼,野心、自尊比天高,而且為了達成目標,可以不吝惜任何努力,全力以赴的女子。她有溫柔,也有熱情;她諳幽默,也懂風趣。她就是我理想中的,永遠不會讓我感到無聊的女子。」

  彩鈺噘起嘴,無聲地對他說:我愛你!

  金龍也跟著笑了,他拿出藏在口袋中的小絨盒說:「按照慣例,這時候我應該要下跪了,可是我挑剔的情人嫌我沒創意,所以我只好換個方式來逼婚。各位,今天的賭注,要是我贏了,我不想要錢,只要各位答應我一件事。」

  彩鈺恍然大悟,原來他想重現當初自己玩的那把戲?

  「可是我和去年那位無理取鬧的小姐不一樣,我把對各位的要求,先公諸開來,這樣大家才不會忐忑不安,影響到打牌的手氣。」金龍俏皮地一眨眼,告訴她:我可沒有完全照抄喔!

  「好了,你們兩個不要再在那邊眉來眼去的了,當我們兩個是木頭啊?」芳翾一邊插風一邊說:「熱、好熱喔!錢旺,你說這裡的冷氣肯定是壞掉了,對不對?」

  「芳姊,冷氣沒壞掉,我看是『人』壞掉了!」哈哈地笑著,錢旺對金龍說:「真是太出乎我意料了,想不到你也會有這一天啊!周金龍。」

  擺出一副「隨你們怎麼說」的姿態,金龍眼中只有彩鈺。「芳翾姊與錢旺錢大哥,假使我贏過你們,我希望你們能答應當婚禮上的介紹人。」

  「可以,我還順便幫你當司儀咧!」大方慷慨地一口答應,芳翾總算知道今天原來真的不是「來打牌」的!

  「我也沒問題,就等你發帖子。可是……萬一你輸了呢?」錢旺非常好奇。

  金龍黑瞳閃爍,看著彩鈺說:「我會輸嗎?」

  「我怎麼會知道。」彩鈺裝傻,然後說:「我呢?你想跟我要什麼?」

  「妳。」

  彩鈺沒想到他會說得這麼露骨,頓時啞口無言,整張臉都爆紅了。

  「收下這訂婚戒子,嫁給我為妻。」

  「你……你……把婚姻大事當兒戲嗎?它怎可當賭注!」翹起唇,她裝作不受感動地抱怨著。

  「因為有人遲遲不肯就範,我只好使出賤招了。」一笑,金龍拋出手中的骰子,開盤說:「要是妳不想嫁,那就努力地贏過我吧!不然,妳的白色婚紗已經在展覽櫥窗裡面對妳招手嘍!」

  彩鈺吞下一口口水。該死的,現在自己都無法再裝了!她在這場勝負當中,注定是個輸家,因為……她比誰都想穿上白色的婚紗禮服啊!再三推托,找借口不接受他的求婚,只是因為她想多測試測試他的「盡心」罷了,沒想到他會弄出這把戲來。

  「我贏的話,也可以娶新娘嗎?」錢旺開玩笑地說。

  「可以,我這個老新娘讓你佔點便宜,你就娶我吧!」芳翾馬上吐槽道。

  「……芳姊,真歹勢,我肚子疼……棄權!」

  「別鬧了,快打吧!輪到你了。」

  趁著他們幾人在瞎鬧的時候,彩鈺默默地摸出一張牌。「碰!」

  大家都嚇了一跳,芳翾立刻說:「喂喂,小游,妳認真的啊?我以為妳會打算輸牌呢!」

  「輸牌?我的字典裡頭可沒有輸這個字!」囂張地露齒一笑。「要是你想娶我為妻的話,金龍老大,麻煩你多加把勁嘍!」

  敢情妳不打算放水是嗎?用眼神一瞄,金龍也接下她的挑釁說:「那就看誰的本事強,能贏得了這場勝利吧!」

  兩人卯上了的氣勢,讓錢旺不由得說:「我看這兩人是沒救了,什麼結為親家?我看他們根本是天生的冤家!」

  於是,一場驚濤駭浪、波濤洶湧的勝負之爭,再次展開。

  誰贏或誰輸,已經不是那麼重要了。

  彩鈺享受和金龍對戰的快感,而金龍最愛的便是她鬥志高昂的火熱模樣。

  忘我的,他們在牌桌上廝殺。



  「妳最後的那張牌,一定有詐!」

  事後,老公問著老婆。

  「哪有詐?你不要輸了又不服氣,想要翻盤好不好?」

  「我不是想翻盤,只是妳也太不手下留情了吧?對自己的老公,好歹也稍微讓一下嘛!」

  「那怎麼可以!勝負是神聖的。況且,與其被人求婚,我更喜歡向人求婚。特別是看到你那副目瞪口呆的表情,真是太有趣了。」

  「我當時差點以為自己又被妳耍了一招呢!」

  「誰叫你先擺我一道的。」

  「我真不知道在這個家中是誰作主?誰才是老大啊?」

  「老大當然是你啦!」

  「真的嗎?」

  「沒錯,而我,則是你永遠的冤家、死對頭。」

  「好吧,親愛的冤家,讓我們來製造下一代的老大,妳意下如何?」

  「……那你還不關燈,老大。」

  燈暗了。

  幸福翩然降臨。

  【全書完】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9-27 00:13:01

後記   

  哇,這次一定要特別強調一件事:「本書純屬虛構,如有雷同,純屬巧合!」看到了沒?要復誦三次,牢記在心,再來看這本書喔!千萬不要懷疑這本書上所寫的哪座島是哪座島,哪個節目是哪個節目,或是哪個主持人是哪個主持人喔~~好繞口令的閉場白。(笑ing)

  這回又挑了個非常棘手的題材來寫,結果寫得滿頭大汗的葆琳,跟諸位看倌們一鞠躬,好久不見了~~距離上一本書,又是三個月。

  大家還記得嗎?上次《羊妹妹欺虎哥哥》裡的那對「配菜」主角們?呵呵,有朋友在版上留心得給我,看得葆琳很開心啊~~^Q^謝謝大家!

  這次的《龍老大的鳳冤家》,還是葆琳頭一次寫男大女這麼多歲的配對。原本只是想寫寫「有代溝」的兩世代問是怎麼談戀愛的?沒料到寫著寫著,卻差點變成小鳳妹的「製作人成長周記」~~ㄟ,有時候筆下隨意走,也不素偶能掌握的咩!

  這種時候,把所有的責任都推到主角們的頭上準沒錯。

  講到綜藝節目,葆琳還是偏好東洋的。基本上,這和崇不崇洋一點兒關係都沒有,純粹是人家砸大錢、拚創意做出來的節目,當然和台灣小成本又受限於激烈競爭環境下總是炒冷飯、玩同一套把戲的綜藝節目要好看許多~~

  看過網絡新聞中曾提到葆琳持愛看的某「料理」紅節目,一集的製作成本居然是百萬台幣為單位「起跳」耶!

  百萬,相信這種數字,聽在國內多數製作人的耳中,實在是令人羨慕又嫉妒。

  不過,似乎不論國內外,最高貴的製作成本,反而是花費在主持人的主持費上……大概擁有一個好的主持人,就可以成為票房保證吧!相形之下,主持人身上扛的責任也非常重大,要是收視率不好,就得下台說掰掰~~

  但在這種情況下,葆琳就挺喜歡現在某些有線電視台製作的小型精緻知性綜藝節目。

  它不見得非要有知名的主持人,或是請來一堆大牌的明星,全部都靠「點子」取勝。好比專門教人生活創意小點子的,以及介紹台灣各行各業,有主持人下海跑去做麵線的、或跑去河邊挖蛤蜊的。此類貼近普羅大眾生活的節目,看起來真的很有親切感,而且偶爾也能學到一點常識。

  是說,知道怎麼挖蛤蜊,對日常生活還真是沒什麼用處就是(^^|||)。還是……以後來寫本蛤蜊男VS麵線女的故事?(沒人想看啊~~T_T)。

  人家說比上不足,比下有餘,其實國內的節目豐富多元,已經到了讓人流連忘返的地步了。像葆琳以前去英國遊學時,實在是被當地的電視節目給轟得七葷八素的。

  英國人不很喜歡綜藝,卻很喜歡惡搞喜劇類,豆○先生和一些專門製造笑料(令人笑不起來的英式幽默)的戲劇,都是當地很紅的節目,唯一算得上熱門的綜藝是以「玻○迷宮」為主題的棚內鬥智、遊戲、過關、拿獎金的節目。

  它也變成葆琳在英國的少數娛樂之一了。

  不曉得現在這節目還有沒有在播放?如果還在播的話,那真是「十年如一日」了!(汗ing)。

  結果說來說去,身在台灣還是幸福的,可以看到各國、各地,包括本地的精彩節目,也把我這個電視兒童養成了電視歐巴桑了,哈哈!

  再怎麼說,還是希望四台能加把勁,不要再把觀眾當成永遠不會長大,看了三、四十年的同類型綜藝,還不會厭煩的「飼料雞」。請給我們更有創意、更有鮮趣、更能讓人樂在其中的綜藝節目吧!快點培養並重視編劇、企劃等等人才,給人家多一點的薪水,好以點子取勝,不要再靠主持人講那些沒有內容的笑話,或是夏天找辣妹來脫衣服爭取收視率,隨隨便便就撐過一個半小時了。

  否則,再怎麼感歎收視率節節下滑,觀眾還是照跑不誤的。

  結果,一篇後記變成了撻伐電視節目的大會?

  繞回主題,下一本是【生肖姻緣】第三集,下一對會是什麼什麼配什麼呢?就請大家拭目以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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