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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姜宛 - 《妾不為後 卷四》《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10-6 00:27:15     標題: 姜宛 - 《妾不為後 卷四》《全文完》

妾不為後 卷四》作者:姜宛

寧春草哀嘆,她就知道被算出自身有皇后命不是好事!
不知道哪個天殺的將這事泄漏出去,傳到聖上耳中,她哪還有好日子過啊?
這不,聖上擔心娶她之人會想取代自己成為皇帝,視她為眼中釘,
而她的夫家睿王府為了明哲保身,竟將她拒之門外,當她不存在,
可憐的她無家可歸,只能轉而受凌煙閣閣主庇護,
然而壞事一樁接一樁,也不知是不是前世冤魂作祟,她竟會無意識地傷人,
並在二姊姊因發狂而攻擊她時,失手做下不可輓回的事,
之後又遭到想奪舍的女巫抓走,還因為發現驚天消息,差點被滅口,
若不是世子夫君景玨及時帶著大批人馬來搭救她,她真的見不到明天的太陽了!
許是這次經歷嚇到他,他難得坦白心聲,讓她明白了他的身不由己,
明白了他不是真心放著她獨自面對困難不管,而是他的插手可能會失去她,
如今她終於得以回到他身邊,而他窩心地記得她所有的喜好,她都看在眼裡,
可事情還沒結束,她這才得知他已被聖上賜婚,對象還是她的死對頭……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10-6 00:27:25

第一章

  【第六十一章 寧玉婠的打算】

  寧春草一行人前後向內院行去。
  寧夫人先請寧春草在花廳裡坐著,又去安排寧玉婠的住處、產房等事宜。
  寧春草一面安靜地喝著茶,一面留心聽著、看著、觀察著。她忽而衝綠蕪勾了勾手指,「我似乎發現了些事情,你且去看看我想的對不對。」
  綠蕪連忙點頭,「娘子請吩咐。」
  「我瞧著寧家根本不像是突然知道二姊姊要回娘家待產,更像是早有準備,且這準備有些不同。你功夫好,去四下看看,別叫人發現。」寧春草低聲吩咐道。
  綠蕪頷首應下,尋了個藉口退出花廳,腳步輕快的甩掉跟著她的丫鬟,趁人不備,溜去產房所在的院子。
  寧春草端坐著,心中卻在思量李家準備的穩婆衛氏。
  前世一幕幕原本已經被擱置在深處的記憶,如今卻像是被潮水掀起,以不可抵擋之勢回到了眼前。
  二姊姊蒼白無力地躺在產床上,她下體流出一個未足月的已死嬰孩。
  產房另一側卻傳來嬰兒嘹亮的啼哭聲,李夫人掀開簾子走了過來,簾子那側,楊氏朝她得意的笑……
  寧春草按了按額角,只覺得那里幾乎要被憤怒和疼痛撐得爆裂。
  「娘子!」
  綠蕪的聲音忽而在耳邊響起,叫寧春草不由一驚,這才從前世的回憶之中掙扎出來,「探到什麼了?」
  「娘子猜的不錯。」綠蕪小聲說道:「產房、穩婆等,一早就準備好了,且婢子還發現,另外一個不起眼的小院子裡,也住著幾個將要生產的婦人,都扛著大肚子,看起來並不像是寧家本家人,這豈不奇怪?」
  寧春草哦了一聲,緩緩點了點頭,心中多少有數。
  寧夫人安頓好寧玉婠,又回來陪寧春草。
  寧春草卻起身道:「我去看看二姊姊吧,回來的路上,二姊姊情緒不好,我再看看她,就該回府去了。」
  寧夫人見她願意親近寧玉婠,連連點頭,「別忙著走,你難得回來一趟,還沒見見蘇姨娘,怎好就走了呢?蘇姨娘想來也十分想念你了。」
  寧春草笑了笑,她若真想叫自己見蘇姨娘,怎麼不早些叫人請來?現在才說,不過是臨了匆匆打個照面,她足了情誼禮數,又叫蘇姨娘和自己說不上什麼話,真是一舉兩得。
  不過寧春草沒有拆穿她,只點頭應好,提步往寧玉婠的院子裡行去。
  寧玉婠將李家跟來的丫鬟、僕婦都遠遠支開,伺候在她身邊的皆是寧家的老人。
  寧春草四下看了看,心中的猜測更加堅定。她邁步進屋,「我看過二姊姊這就要走了,有幾句話想要叮囑二姊姊。」
  寧玉婠本在床上躺著,聞言,掙扎著要坐起來。
  寧春草上前攔住,「二姊姊躺著就好,私房話,在這兒說正好。」這便是要屏退旁人的意思了。
  綠蕪連忙躬身退出門外。
  就連寧春草的貼身丫鬟都退出去了,旁人自然不好杵著不走,寧夫人揮手叫人都退下,她自己也要往外去,「你們兩姊妹說話,我去看看廚房——」
  「母親也留下吧。」寧春草抬頭說道:「我們姊妹之間,還有什麼話是不能叫母親知道的嗎?」
  寧玉婠不知她要說什麼,微微咬了咬下脣。
  屋裡只剩下母女三人的時候,寧春草收起了臉上的笑容,十分平靜地看著寧玉婠,「二姊姊,你告訴我,這次你要回寧家生產,究竟是為什麼?」
  寧玉婠臉上一僵,咬著下脣,沒有說話。
  「呃,這不是……這不是擔心在李家,李家人照顧不好,又有那和李夫人親厚的楊七娘從中作亂——」寧夫人正說著,就被寧春草打斷。
  「二姊姊,你如果現在說,我就不怪你又利用了我,我也算心甘情願被你利用。可如果到現在你連句實話都不願意告訴我的話……日後,你就別怪咱們之間的姊妹情分薄了。」寧春草說完,勾了勾嘴角,「我離開王府的時間不短了,如今也該回去了。」說完,她轉身緩緩向門口走去。
  寧夫人有些著急,她伸手卻不敢真的去拉寧春草。
  寧玉婠在床上掙扎了兩下,艱難地坐起來,「三妹……是……是因為……」
  寧春草停下腳步,回頭看著她,等著她未說完的話。
  「楊氏生了長子,我怕我……不能生出嫡子來,日後更要被她踩在腳底下。你可知道嫡子對我的重要性?我不敢等,我不能等……我必須,必須一舉得男!」寧玉婠掩面壓抑地哭了起來。
  當年一眼相中李布,來來往往的香客之中,他好像一顆璀璨的明星,不經意地落入自己的心田,她眼中再無旁人,只願與君共白首,執意嫁給李布,甚至不惜帶著寧春草為媵妾陪嫁……
  不曾想,時過境遷,物是人非,竟變成如今這般模樣,她心裡都已經荒蕪了,當初的悸動愛慕,都被折磨得只剩下世俗,她要穩固地位,要掌握中饋,要將後院的權柄握於手中。她要謀劃,要算計,甚至連腹中的孩子都要利用。
  愛慕早已不是當初的模樣了,想來還真是悲涼呢。
  「李夫人請宮裡的太醫看過了,那太醫看得很準,他說楊七娘懷的是男孩,果然就是男孩。」寧玉婠低垂著眼眸,聲音帶著痛楚,緩緩說道:「我也偷偷叫他給我看了……後來塞了銀子給他,叫他不要對李夫人說實話。」
  「他說,你懷的是女兒?」寧春草問道。
  寧玉婠掩面抽泣兩聲,無奈地點了點頭。
  寧春草嗤笑,「你怎麼不懷疑他是庸醫,或是提前就被楊氏買通了呢?」
  寧玉婠聞言抬頭看著寧春草,「我……我不敢賭啊!」
  寧春草的目光落在她高聳的肚子上。前世二姊姊產下的雖然是個死嬰,卻是男孩無疑,那男孩兒乃是被衛氏害死,今生只要防著衛氏,叫孩子平平順順地生下來就行了。「你多慮了。」她的語氣十分篤定,「你腹中,本就是個男孩。」
  她說的太過肯定,就連神態都那般堅決,好似她已經透過寧玉婠的肚皮,看到了裡頭的情形,篤定得叫寧玉婠和寧夫人一時連反駁質疑都不敢。
  「你躲到娘家來生產,又將李家跟來的人支得遠遠的,謀算著倘若到時候生的是女兒,就和後頭那些藏著的產婦中,換一個男孩來。」寧春草緩緩說道。
  寧玉婠和寧夫人聞言,臉色大變。
  她都知道了!她會不會捅出去?叫李家人也知道?她會不會不再幫自己?寧玉婠臉色有些難看,心跳也不由加快,落在床上的手不自覺地攥緊了柔滑的床單。
  「你就沒有想過,李家人會懷疑這嫡子的來歷嗎?」寧春草上前幾步,靠近寧玉婠說道:「倘若你生的本就是男孩,卻因為你這些所作所為而叫李家人懷疑,懷疑你,更懷疑這孩子,那他在李家的地位會穩固嗎?你在李家又真的能站得住腳嗎?」
  「那……萬一……」寧玉婠嘴脣微微發抖,這些她不是沒想過,可那太醫斷定她腹中是女兒,她不敢冒這個險啊!
  「沒有萬一,我告訴你,你腹中是個男孩,你信不信我?」寧春草忽然在床邊彎下身來,目光定定的看著寧玉婠。
  寧玉婠回望著她,兩人的距離不足一尺,如此靠近,她連寧春草臉上細微的汗毛都能看清,卻看不到絲毫的傷痕。
  當初寧春草的臉被劃傷的樣子她還記得,偶爾還會在夢中看到,可擺在眼前的臉卻淨白無瑕,完美無缺。
  是了,她怎麼忘了,她這三妹妹是不同於常人的,是有本事的人。傳言說,三妹妹是妖女,會妖術,那謠傳還是她和寧四一起化解的,可再沒有人比她和寧四更清楚,三妹妹真的是身懷異能的人。
  「你說,我懷的是男孩,一定是男孩?」寧玉婠彷彿受了蠱惑一般,望著她的眼睛,喃喃問道。
  寧春草點頭,「對,一定是男孩。」
  寧玉婠笑了,從李家出來到現在,第一次笑得這麼輕鬆,這麼開心。
  寧春草直起身,「那現在,你能不能聽我的勸?」
  寧玉婠連連點頭,「我聽,我聽,三妹妹說什麼我都聽。」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10-6 00:27:38

第二章

  寧夫人在一旁愣愣地看著她們。
  「將後院那些產婦都送走,李家人不是傻子,叫他們知道了,對你沒有好處。讓李家之中,你信得過的人都近身伺候,將來生產,進產房的時候,也要叫你信得過的人貼身守著你。」寧春草緩緩說道:「著人將李布請來。縱然是回娘家生產,但若是讓李布在這守著,於兩家的臉面上也都更好看些。」
  寧玉婠連連點頭,「好好,我都照做。」
  「還有,」寧春草笑了笑,「你若想要在李家過得好,想要讓楊氏不能欺壓到你的頭上,正房該有的氣度還是得有。你回去之後,將楊氏的兒子抱來你身邊養著,不要苛待,要好好照顧,讓旁人挑不出你的錯來。養在你身邊的孩子,只要你真心對他好,自然是和你更親厚,日後也會成為嫡子的助力。楊氏連兒子都沒有,她憑什麼和你爭呢?」
  寧玉婠這次沒有答應得那麼爽快,她抿脣低聲道:「養一個孩子就夠費神了,我還要將她的孩子抱過來,日日在我跟前聒噪?讓我日日看著她的孩子,給自己添堵嗎?」
  「你這傻丫頭!」寧夫人上前斥她,「我如今算是看出來了,真正對你好,真正關心你的,還是你三妹妹呀!她說的句句都是為你好,真心提點你,你怎麼那麼傻?
  「孩子他有什麼錯?無非是投錯了肚子,生錯了地方,你將他抱來你身邊,怎麼教還不是你說了算,教好了,那就是你兒子的助力;教得不好,也是他生母不好。若讓他留在楊氏身邊,才真是你的禍患!」寧夫人光說話還不解氣,伸手戳在寧玉婠的腦門上。
  寧玉婠皺眉道:「疼!」
  寧春草笑了笑,「該說的我都說了,二姊姊好好休息,我該回去了。」
  寧玉婠低聲道:「我知道你是為我好,所以……謝謝你。」
  寧春草聞聲沒有回頭,只是輕笑,邁步出門。
  「既然你不願多留,我已經叫人去請蘇姨娘到二門處等你了。」寧夫人送她出來,輕緩說道。
  寧春草點了點頭,二門處不能多留,她和蘇姨娘也就只能打個照面,說不上幾句話。主母手下有個才色雙絕的姨娘,這姨娘又生了個如今叫人不敢小覷的女兒,母親這般防備也是人之常情。她搖了搖頭,並未在心中苛責什麼。
  只是兩人還未走到二門口,便聽到前頭一陣打鬥哀嚎聲傳來。
  「怎麼回事?」送她離開的寧夫人先是一驚,「這是誰?竟在家中打起來了!」
  寧家雖是商戶,但因生意做得大,家大業大的,也算有些底蘊,家中下人多有約束管教,怎麼會打起來?
  她們不由加快了腳步。
  遠遠地,她們就瞧見是兩個男子在打鬥,但說是打鬥,其實更像是其中一個男子在狠揍另一個。
  那哀嚎聲,就是躺在地上蜷曲掙扎的男子所發出的。
  站在他身邊的男子手中握著一根長鞭,一面抽打他,一面口中囂張肆意的嘲諷道:「不是跟你說了,日後別叫爺見著你?見你一次,打你一次,爺看你,真是不長記性!」
  寧夫人定睛瞧清楚遠處的人,非但沒有飛快跑上去制止,反而如腳下生根一般,定在原地。
  因為打人和被打的都算是她家女婿。
  哦,打人的那個她可不敢稱之為女婿,乃是睿王世子爺,寧春草不過是他的小妾而已。被打得躺在地上打滾的,才是她真正的女婿,二女婿李布。
  她原本該上去攔住睿王世子的,可別說睿王世子不好攔,那陰晴不定的性子,若不叫他打夠了,說不定連其他人也要跟著遭殃,再加上想到自己二女兒在李家受了委屈、受了氣,若不是這李布不好,豈會如此?叫他吃些虧也好!
  寧春草不想在這種情形下見李布,所以寧夫人停下腳步的同時,她也停了下來。
  景玨似乎打夠了,見李布趴在地上連連求饒,便揚手扔了長鞭,「快滾,別叫爺再看見你!」
  李布連滾帶爬地爬了起來,這狼狽的樣子,自然不好出去見人,連忙抱頭往內院跑去。他是來見寧玉婠的,便是闖了寧家的內院,他也有正當的說法。
  景玨抬手指著他,本想罵他,叫他滾出寧家,可他手指頭都伸出去了,口中卻沒有發出聲音來。
  他的目光望向二門處的一叢龜背冬青,滿面震驚與不可置信,一雙幽暗深邃的眼睛都看直了。
  寧春草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只能瞧見一截衣袖,她卻是立時認出那是蘇姨娘。她轉而推著寧夫人,「母親快去看看二姊夫,別叫他再驚著二姊姊,世子爺這兒我來安撫。」
  寧夫人掛念寧玉婠,又擔心惹毛景玨,聽寧春草安排,覺得甚好,連忙點頭,帶著一干丫鬟、僕婦,轉身往內院快步行去。
  這一行人來來去去,動靜也不算小,景玨卻一眼都沒有往這邊看,他的眼睛定定地看著蘇姨娘所在的方向,目不轉睛。
  寧春草放緩了腳步,一步步小心翼翼地靠近。
  蘇姨娘似乎是往二門處來,想要送一送她,不曾想迎面撞見了景玨,連忙蹲身行禮,「見過睿王世子爺……」
  她話音未落,景玨已快步上前,停在她一步開外的地方,呼吸急促,面色緊張地望著她,「你……你……」
  寧春草偷偷看著,她從來沒見過這麼緊張忐忑的景玨。
  蘇姨娘錯愕地抬頭,「世子爺有什麼吩咐?」
  這麼一抬頭,景玨看清楚了她的臉,凝視的目光平添幾分眷戀。他忽而連最後一步的距離都不留,邁過去伸手握住蘇姨娘的手。
  蘇姨娘嚇了一跳,甩不開他,沉聲道:「世子爺請自重!」
  「娘……」景玨開口道。
  蘇姨娘聞言,嚇得險些趴下,她咽了口唾沫,「您……眼花了吧?」
  「娘,您怎麼在這兒呢?走,跟我回家……這麼多年了……您就一點兒都不想我嗎?」景玨的聲音很好聽,這幾句像夢囈一般的話,又輕又柔,甚為悅耳。
  寧春草抬手掩口,震驚之情難以掩飾。她知道自己像母親多一點,但有些五官還是肖似爹爹的。縱然如此,睿王也曾幾次將她認錯為雪娘。
  雪娘就是睿王妃,是景玨的母親。
  自己的娘和那位睿王妃是有多像,才能大白天的,讓景玨都認錯?
  景玨不由分說拖著蘇姨娘要走,這可把蘇姨娘給嚇壞了。她叫道:「世子爺,有話好好說啊,我是寧家的妾室,是春草的生母姨娘啊!世子爺!」
  蘇姨娘柔弱,她那點反抗的氣力,哪裡能抵抗得了景玨。
  眼見蘇姨娘就要被拖出二門外,寧春草不能再藏下去,她疾步奔上前去,一把拽住兩人,將蘇姨娘的手從景玨手中強行拽了出來。
  景玨回頭,怒目看著寧春草,「你做什麼?!」
  「世子爺冷靜,您嚇著她了。」寧春草看了看蘇姨娘。
  蘇姨娘臉色發白,下脣微微顫抖,明眸之中泛起一層水霧,明顯是受了驚嚇。
  景玨面色忐忑,猶如做了錯事的孩子,「娘,別生氣,我不是有意冒犯您……」
  他這話叫蘇姨娘更添忐忑,腳步都不由倒退了兩步。
  寧春草連忙攙扶住蘇姨娘,微微笑著,溫聲道:「姨娘別怕,世子爺不是歹人,不過是思念他母親,言語激烈了些。」
  景玨狐疑地看了看寧春草,又不可置信地看向蘇姨娘。
  「聽聞世子爺幼年喪母,一直沒有母親的關懷,所以十分渴望來自母親的真正關愛……姨娘您就別怪他了。」寧春草溫聲勸道。
  蘇姨娘點了點頭,長出一口氣,「原來如此,險些錯怪世子。」
  瞧見蘇姨娘朝自己福身頷首,景玨竟有些手足無措。
  「我改日再來探望姨娘,姨娘且回去吧。」寧春草輕輕推了推蘇姨娘。
  蘇姨娘連連點頭,轉身疾走,巴不得自己能快點從這消失。
  景玨還立在原地,愣愣地看著蘇姨娘的背影消失在曲折的抄手遊廊中。
  「咱們回府去吧。」寧春草見蘇姨娘連背影也完全不見,這才輕聲提醒景玨道。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10-6 00:27:47

第三章

  景玨呆呆地轉過臉來看她,緩緩點了點頭。
  兩人上了馬車,一開始誰都沒有說話。
  馬車裡風鐸輕晃,叮噹脆響,似乎在耳邊,又似乎遠在天涯,如夢似幻,叫人覺得不真實。
  「她……是你的姨娘?」景玨終於慢騰騰的開口,語氣中的疑惑像化不開的濃墨。
  寧春草點頭,「是啊,第一次回寧家的時候,你沒見過她嗎?」
  景玨搖了搖頭,那次恭迎他的人太多,他根本沒注意到。
  「和王妃,很像嗎?」寧春草小心問道。
  景玨目視著前方,視線卻飄忽沒有落腳之處,像是落進了回憶之中,難以自拔,「不只是像……」
  「也許是你記錯了呢?」寧春草低聲說道。
  「十年了,十年前我才五、六歲……」
  「是啊,那麼記錯也很有可能啊!十年前和現在,一個人會發生很大的變化的,一個人的記憶也會出現很多的偏差——」寧春草連連點頭。
  景玨卻忽而提高嗓音打斷她的話,「不是!」
  寧春草一愣。
  「你不懂!」景玨皺眉瞪著她,「那種感覺,那種一眼望去心裡的觸動,你不明白,你怎麼會懂!你什麼都不要說,我不想聽。」
  寧春草張了張嘴,卻又老實地閉上了。他既不想聽,自己還是保持沉默得好。
  那是她的蘇姨娘,怎麼可能是睿王妃呢,這便是傻子也能看明白的事啊。半道上跑出來一個人和自己搶娘親,還說自己不懂?她就是不懂!她什麼都不用懂,也知道誰對誰錯!
  兩個人一路都沒再說話。
  一直到馬車在睿王府裡停下,寧春草沒有理會景玨,兀自起身要下馬車的時候,景玨卻忽而抬手握住她的手腕。
  她詫異地回頭,狐疑地看著他。
  「呃……春草,那個……我不是有意呵斥你……」景玨臉上微微有些紅。
  咦,這是道歉嗎?堂堂的睿王府世子爺也會跟人道歉啊?那個到了聖上面前都梗著脖子不認錯的人,也會向人道歉呢!
  寧春草沒有得寸進尺,只是溫柔的笑了笑,「我沒在意。」
  「哦,」景玨點點頭,「那個,還有……」他欲言又止。
  「從沒見過世子爺這般吞吞吐吐的時候。」寧春草輕笑。
  「嗯……你不是一直想要一個自己的院子嗎?那你就搬出來吧。翠微院環境好,地方也寬敞,離爺的院子也近,你就搬到翠微院去吧。」景玨說話間一直沒有看她,目光落在別處,有些心虛的樣子。
  寧春草莫名地看著他。
  以前她多次明裡暗裡地說過,想有個自己的院子,她不是世子妃,老是住在他的主院裡,不合規矩。
  可每次他不是打哈哈,就是直接無視,最嚴重的一次,還出去宿在花樓裡兩夜沒有回來。
  如今她不提了,也學乖了,都是順著毛摸,他卻突然叫她搬出去?
  「好。」寧春草笑著點頭,心中雖有不解,面上卻沒有一點遲疑。說完,她跳下馬車。
  景玨也立時從馬車上下來,「還有。」
  寧春草停住腳步,心裡頭有種奇怪的感覺,一點點逸散開來,說不上是酸還是痛。
  「安置好了,你遣人告訴我一聲,我從宮裡請個太醫過來,」景玨的聲音很小,很輕,「來給你診診脈。」
  寧春草脊背無緣由的一僵,臉上的笑容顯得有些僵硬,但她的聲音還是帶著笑意的,「好,多謝世子爺。」
  「嗯,你去吧。」景玨揮揮手,背過去的臉上,叫人看不清楚表情。
  寧春草回到正院,看著綠蕪收拾著自己的東西。一開始一直想要逃離的地方,住了這麼久,竟然也有些不捨。
  「娘子,小庫房的東西要搬走嗎?」綠蕪將妝奩收拾好,仰臉問道。
  寧春草點頭,「搬走,人既然走了,還徒留物件在這做什麼呢?」
  綠蕪深深地看她一眼,無聲的嘆息,輕手輕腳地退了出去。
  正房裡只留下她一人,看著這熟悉的一處處擺設,她從入睿王府,就住在這正院正房之中,這裡對她來說,像一個逃不出去的牢籠,她掙扎,她想方設法出去……
  可在她終於認了,不再掙扎了,開始接受,甚至甘之如飴的時候,卻要離開了。
  寧春草抬手輕輕拂過花梨木椅背,臉上綻放出笑容來,只是在她完美的臉上,這笑容卻並不好看。
  人果然不能太過依賴任何事物呢,因為人心會變,世事也會變遷,她能控制的,唯有自己的心而已,心不動,則不痛。
  綠蕪手腳麻利,景玨院中的小丫鬟們更不敢憊懶,或者是聽聞寧春草要搬出去,眾人莫名地起勁呢,翠微院很快就被收拾好了。
  丫鬟們來請,原以為寧春草會賴下來再多逗留一會兒,卻見她腳步如清風過境,帶著從容淡然,毫不遲疑地從正院正房離開。
  丫鬟們都在感慨,這才是女子中的佼佼者,能叫世子爺那般魂牽夢繞,可面臨跟以前不一樣的時候,人家卻一點都不撒潑耍賴,一點眷戀之情都沒有。
  殊不知,便是心有眷戀,也該藏在心底最深處,旁人皆看不見的地方。
  【第六十二章 容貌相同引注意】
  寧春草回正院收拾東西的時候,景玨去了睿王的書房。
  睿王並不在府上,他直接闖進書房,叫人尋他爹回來。
  景玨的脾氣,這王府裡還真沒人震得住,小廝們不敢猶豫,連忙想方設法通知睿王。
  書房這地方,對睿王來說也許有非凡的意義,他接到消息之時,連猶豫都不曾,立時趕了回來。
  父子相見,睿王第一句話便是黑著臉說出來的,「你又胡鬧什麼?」
  景玨抬眼看他,「我有話要問你,不然你這書房,請我來,我都不來。」這口氣哪裡像是兒子對老子說話?
  睿王輕哼一聲,揮手叫人都退下,「有什麼話?」
  「你跟我來。」景玨轉身要往二樓走去。
  睿王見狀,一個鷂子翻身,擋在樓梯口,阻攔住景玨邁上樓梯的腳步,「有什麼話,在這說就成了。」
  景玨抬眼看著自己的爹,「你怕什麼?不就是有我母親的畫像嘛。我不是告訴過你,我已經看過了,還有什麼好瞞著的?」
  睿王臉色十分難看,看著景玨的目光中幾欲噴出火來。那個被他小心翼翼地藏在心底,不敢觸碰,不能觸碰的人,就被兒子這般輕鬆隨意地提了起來,他心口彷彿再次被人扎了刀子一般。「有話就說,沒話說就滾。」他在樓梯口的身影,恍若不可挪移的磐石。
  景玨冷哼一聲,「好,那我問你,當年母親她……真的,死了嗎?有沒有可能……」
  「你住口!」睿王這句話幾乎是吼出來的,震得窗欞都晃了晃。
  景玨抬手揉了揉耳朵,輕嗤一聲,「心虛!」
  睿王深吸一口氣,隱忍下自己的怒氣,「不想叫我發火,你就好好說話。」
  景玨勾了勾嘴角,一臉渾然不在意,「我就是想問你,當年我還小,你會不會是搞錯了?母親如今有沒有可能尚在人世,只是……不在王府,躲在我們不知道的地方?或許……她自己也忘了以前的事?」
  睿王狐疑地看著景玨,像是看著腦子不清醒的人,「你喝酒了?腦袋喝糊塗了?」
  景玨哼道:「我又不是你,大白天的喝什麼酒?你快說呀!我好好說話,你怎麼不好好回答?跟旁人說話,就從來沒有這麼費勁過!」
  若眼前站著的不是自己唯一的親兒子,睿王保證,一定立時就打死景玨!他深吸了一口氣,平復內心情緒,緩緩開口,「別做那無妄的猜想,沒有可能的。」
  景玨眼神有一瞬間的迷茫,「那世上真的會有兩個長得一模一樣的人嗎?」
  「必是你眼花了,你那時候才多大?」睿王輕嘆,心中有些不忍。兒子年幼喪母,雖有晏側妃關切,但畢竟不是自己的生母,這麼多年來,是自己對不起他。
  想到這些,他的氣勢不由得弱了些許。
  景玨卻搖了搖頭道:「我又不是你,老眼昏花,腦袋糊塗!你看我何時將寧春草認錯過?」他當面諷刺自家父親幾次將寧春草錯認成他娘。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10-6 00:27:59

第四章

  睿王面上訕訕,他並非真的認錯,不過是藉故思人罷了。他問:「那你說的相似之人,又在哪裡?」
  景玨聞言搖頭,「我何時說相似了?我說的是『一模一樣』,你真是老糊塗了!」
  睿王轉臉看向別處,吐納胸中淤積之氣。他就是不能跟自己的兒子相處太久,這小子幾句話就能將他氣得想揍人。「好,那你說的一模一樣的人,現在在何處?」
  景玨哼了一聲,「你以為我會告訴你?當年的事情都是你的錯,你自己得罪了人,卻害死了她,便是她轉世投胎,也再不想看到你,你就死了心吧。」他得意地朝睿王齜牙,似笑非笑地轉身就走。
  「你站住!」睿王在他身後呵斥道:「你剛才說什麼?」他臉色變得鐵青,適才聽聞了那麼多大逆不道的話,也沒有這一句話給他的衝擊大。他一直以為自己瞞著兒子瞞得很好,一直以為兒子恨他怨他,乃是因為他整日裡流連花樓之中,不甚顧家。
  原來……他竟然,竟然早就知道……
  景玨緩緩回過頭來,用一種十分憐憫的目光看著自己的爹爹,語氣帶著濃濃的嘲諷,「對呀,我知道,早就知道是你害了她,你害死了我娘!」說完,他冷笑一聲,頭也不回地離開書房。
  書房的門吱呀一聲,被人推開,又被外頭的小廝小心關上。
  睿王無力地跌坐在木質的樓梯上,耳邊反覆回響著「是你害了她,你害死了我娘」,一遍又一遍。
  景玨回到正房,卻發現房中的一切好似都變了。只是少了個人,少了些東西而已,卻像是什麼都同以前不一樣了。
  他的心口猛地揪在一起,像是挨了重重一拳,又悶又疼。
  他走過厚厚的地毯,腳步很重,卻沒有發出聲響。
  以往,她是不是總會站在這裡,笑意盈盈的說:「世子爺回來了?」
  以往,她是不是總會赤著腳倚在書架上,信手翻著書頁,溫潤的臉讓人望之好似整個人都寧靜下來?
  以往……
  太多的回憶,竟在一瞬間紛至沓來。
  景玨悶哼一聲,甩了甩頭。男子漢大丈夫,要拿得起放得下,讓她搬離的決定是他下的,那他就沒有理由後悔以及不捨。
  景玨轉身出正房,腳步不由自主地向翠微院而去。
  一片翠竹掩映之下,翠微院顯得清靜又不乏生氣。這片翠竹被照顧得很好,冬日蕭索之下,竟然還能保持鮮亮。
  翠微院中似有笑語溢出,熱鬧又歡快。
  原本這氣氛應當是屬於正院的,如今正院之中,卻是再也聽不到了吧?
  「來人。」景玨喚了一聲,後頭離著老遠的隨從連忙快步上前。
  「世子爺請吩咐。」
  「爺讓人請的太醫,請來了嗎?」景玨垂眸問道。
  「回稟世子爺,太醫還在路上,不多時就能到。」
  景玨揮手,隨從連忙躬身退下。
  一片翠竹的近旁,有一個又大又圓潤的大石頭,石頭側面爬了些青苔,上頭卻打磨得光亮乾淨,還帶著繁瑣富麗的花紋。
  景玨緩步上前,坐在那大石頭上,眼瞼微垂,遮掩了他幽暗的目光。
  寧春草說,蘇姨娘是她的生母姨娘,可他卻看到蘇姨娘和他記憶中的娘親一模一樣,相隔十年的歲月,幾乎沒有在她臉上留下什麼痕跡,他一眼就認出了她。
  那麼他和寧春草的關係……
  景玨搖了搖頭,寧春草的生辰八字他看過的,寧春草比他大了一歲,那個時候母親應該在睿王府上,怎麼可能在寧家,為寧家生下一個庶女呢?蘇姨娘見到自己的表現,更是完全不認識自己的模樣。
  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只是容貌一樣,而人,並非是同一個人嗎?世上真的會有這麼巧的事?
  景玨心頭一團亂麻。
  他回頭看了看翠微院,想要進去,想要去親近那個可以溫暖他的人,可他卻又坐在石頭上,恍如化作了另一塊石頭,一動也不動。
  萬一呢?萬一他們真的是一母所出的姊弟呢?
  不會不會……
  人心總是這般矛盾嗎?一面給自己一個猜測,一面又奮力去否決這般猜測。
  蘇姨娘或許是經歷了什麼,完全忘記了以前的事情。說書人不是還說過,有些人在刺激之下,會忘記自己的過往嗎?蘇姨娘或許就是這種情況呢?
  他要將自己的母親尋回來,讓她想清楚過往,就可以知道寧春草究竟是不是她的女兒,他和寧春草究竟能不能在一起了!
  景玨霍然起身。
  隨著家僕快步而來的太醫嚇了一跳,連忙拱手,「給世子爺請安!」
  景玨微微頷首,「嗯」了一聲。
  「世子爺哪裡不適?」太醫略有些緊張的問道。
  景玨抬手指了指翠微院,「不是我,你且去看看……」話說了一半,他突然停下話音。
  太醫有些茫然的抬頭看了他一眼,正打算邁步往翠微院而去。
  景玨卻又開口,「看看她……」
  啊?太醫更茫然了,到底要看什麼?
  「有沒有……」景玨臉色微微漲紅,一副不甚自在的神色。
  這太醫倒是機靈之人,當即眼睛轉了幾轉,輕輕「哦」了一聲,抬頭看著翠微院的月亮門,低聲道:「世子爺是不是想知道,裡頭姨娘是否有了身孕?這不難,請了脈便能知曉。」
  景玨長長吐出一口氣來,「甚好,你去吧。」
  太醫躬身行禮,隨僕從邁進院子。
  景玨腳步遲疑,想要跟著那太醫一起進去,可好像有些什麼東西在牽絆他的腳步。
  人心真是奇怪的東西,好似隨時都要脫離你的掌控,讓它往西,它偏要向東;讓它不要多想的時候,它偏偏亂想個不停。
  他有些煩躁地在原地踱步,青石路面上是他被拉長的倒影。
  爹爹最對不起的人是娘親,他最對不起的人就是寧春草了吧?先是將她禁錮在自己身邊,分明看出她眼中的抗拒,他卻一次次逼她靠近。在她終於目露溫存繾綣之時,他卻又一把將她推到了翠微院……她會恨自己吧?
  景玨抬手敲了敲額頭,聽聞院中有腳步聲傳來,他猛然抬頭,正瞧見太醫提著藥箱快步行來。
  這一瞬間,景玨十分緊張,緊張之餘,竟又有些期待。
  他在期待什麼?期待一切不可輓回後,肆意走下去?期待上天給他的理由,讓他不必顧及更多?
  也許他自己都搞不明白。
  「太醫,結果……怎樣?」景玨一雙深邃的眼眸,炯炯地盯著那太醫。
  太醫訕訕一笑,躬身道:「回稟世子爺……呃,這個……都還年輕,且世子爺還未有嫡妻過門,小妾先懷了孕倒是不好,世子爺不必著急的。」
  景玨聞言,愣了一愣,敏銳的腦子這會兒慢了半拍,須臾之後,他才語氣淡淡地「哦」了一聲,「沒有?」
  太醫連忙點頭,「是,沒有。」
  景玨揮手,「我知道了,打賞。」
  家僕躬身應了,從袖中拿出一張飛錢來,塞入太醫袖中,躬身送太醫離開。
  景玨又在原地徘徊良久,終是沒有邁進那幾步之遙的翠微院。
  次日,景玨並未知會寧春草,便一個人悄悄到了寧家,摸到了蘇姨娘的院中。
  蘇姨娘正臨窗繡著帕子,一面繡帕子,一面低聲哼唱著小曲。
  她的聲音柔美好聽,便是沒有和著樂器隨意哼唱,也別有一番味道在裡頭。她拿著花棚子,白皙的手指像蹁躚的蝴蝶,上下翻飛。彩色的絲線在她手的牽引之下,彷彿有了光芒,這單調的動作都叫人心生歡喜。
  他安安靜靜地立在廊柱後頭,悄悄看著她,細細回憶著兒時母親留給他的印象。
  在蘇姨娘的身上,他看到親切之感,感受到心底的眷戀之情。可他從不記得母親會這般坐在窗邊,繡著花,哼唱小曲。
  母親從來都是端莊的,端莊得叫人覺得有些嚴肅,唯獨在他面前會露出慈愛溫軟的笑臉。母親是林家的嫡女,帶著林家的書香氣,林家的世家氣質。
  什麼叫大家閨秀,母親就是最佳標準。
  他那時雖然年幼,但母親一舉一動的那種大氣秀麗,還是在他心底留下不可磨滅的印象。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10-6 00:28:09

第五章

  然而蘇姨娘的一舉一動卻透出南方女子的溫柔婉約來,低眉順眼宛若小家碧玉。
  不一樣啊……容貌相同,氣質卻大相徑庭。
  氣質是一個人從骨子裡透出來的東西,難道也會隨著時光而變遷嗎?或許是這十年來的經歷叫她變了?她若是忘了自己,又怎麼不會忘了曾經的林家?曾經的她是林家那個傲然的女兒。
  景玨不能自抑的搖了搖頭,他搞不明白,究竟是自己弄錯了,還是母親變了?
  「啊——」
  突如其來的一聲尖叫,將倚靠在廊柱上頭的景玨嚇了一跳,更是令正在繡花的蘇姨娘猛地一驚。
  她聞聲抬頭,最先看見的不是院中尖叫的丫鬟,而是倚靠在廊柱上頭窺視她的景玨。
  蘇姨娘臉上一白,起身放下花棚子,慌忙從窗口退開。
  那驚叫的小丫鬟指著景玨大喝道:「哪裡來的登徒子?敢在這兒偷窺我家姨娘!」
  景玨冷哼一聲,「給爺閉嘴!」
  那小丫鬟被他狠厲的表情嚇退了兩步,轉身就跑,「我去告訴夫人!」
  蘇姨娘邁步出來,無奈喚不住那丫頭。這丫頭平日裡憊懶得很,如今跑起來卻這般飛快。
  院子裡重新安靜下來,只有不甚溫暖的陽光灑滿院落。
  蘇姨娘福身向景玨請安,「世子爺安好。」
  景玨上前兩步,慌忙想扶她起來,卻又記起昨日裡太過親近,嚇壞她的事,今日唯恐再嚇到她,連忙站定了腳步,「你快起來,無須多禮。」
  「世子爺請走吧,這裡是內院,世子爺在這兒多有不便。」蘇姨娘退遠些,頷首說道。
  景玨抬頭看了看那丫鬟跑走的方向,搖頭道:「我現在離開,待會兒她叫了人來,你豈不是說不清楚了?」
  蘇姨娘飛快的看了他一眼,又垂下頭去,「那世子爺能說清楚嗎?」
  景玨微微一愣,「我自然能。」
  「那敢問世子爺為何會在婢妾院中呢?」蘇姨娘輕聲問道。
  「我……」景玨張了張嘴,卻說不下去。他能說自己是想來看看她,看看她和記憶中的母親一不一樣?來確定她是不是遺忘了什麼,丟失了什麼,而淪落到如今這地步?希望她是他已經失去了十年的母親。
  這樣的話,不論哪句,他都不可能當著旁人的面說出來。
  景玨懊惱的皺了皺眉,也許他應該帶著寧春草一起來?他霸道地道:「爺做事,從來不需要跟任何人解釋。」他是指,不用同寧家來興師問罪的人解釋。
  蘇姨娘輕輕「嗯」了一聲,「婢妾逾越了。」
  「不是不是,」景玨連忙搖頭,「我不是說你啊。」
  蘇姨娘恭恭敬敬垂首而立,再不多言。
  景玨心中發悶,正愁無處發泄,耳邊聽聞一陣雜亂的腳步聲而來,他眯眼抬頭,向外看去,果然見那小丫鬟領了一大堆人衝進院中,後頭一眾的僕婦還簇擁著一位婦人,正是寧家後宅的當家主母寧夫人。
  旁人或許眼拙,不認得景玨,但寧夫人斷然不會不認得。她臉上本是帶著得意的笑而來的,蘇姨娘在她手底下十幾年,從來沒有讓她拿住什麼了不得的把柄,想要好好懲治她一下都難。
  如今兒女都大了,她倒是不安分起來了,院子裡竟然藏了男人,這還了得!
  憑著這個理由,莫說打她罰她,便是賣了她,寧老爺也說不出半個不字來。當然顧及著寧春草,她定然不會賣了蘇姨娘,不過一頓皮肉之苦總是逃不掉的。
  當看到世子爺黑沉的一張臉時,寧夫人就明白,自己又打錯了算盤。
  寧夫人反應極快,她幾乎腳步都未停下,在看清楚景玨那張臉的同時,立時就喝住眾人,疾步上前,「啪」的一耳光,狠狠打在那報信的丫鬟臉上。
  丫鬟被打懵了,愣了一愣,才在旁人的提醒之下慌忙跪地。
  「你個眼拙愚鈍的蠢丫頭,胡亂說什麼!這是睿王府世子爺,是三小姐伺候的爺,你眼睛被糊了嗎?」寧夫人大罵道。
  那小丫鬟被嚇得不知所以,臉上還火辣辣的疼,只能「砰砰」的磕著頭。
  寧夫人這才轉過身來,朝景玨行禮請安,口氣更是誠惶誠恐,「不知道世子爺大駕光臨,有失遠迎,未能好好招待世子爺,世子爺萬莫見怪。這丫頭眼瞎口拙,得罪之處,萬望世子爺海涵!」
  「看見主子院中有男子,不上前護主,卻忙著跑出去報信,是為不忠;沒有搞清楚來人身分、所為何事,便信口雌黃,是為不義。不忠不義且這般愚蠢的丫鬟,怎麼就在蘇姨娘身邊伺候呢?」景玨緩緩開口,不高的聲調,卻無端地在這寂靜的院中透出威嚴來。
  大冷的天,寧夫人額上幾乎冒汗。
  「寧夫人,安排這麼一個小丫鬟,你居心何在呀?」景玨似笑非笑的看著寧夫人。
  寧夫人聽聞這話,腿都軟了,「世子爺見諒,民婦……民婦……」
  他好整以暇地看著她,似乎饒有興趣地等著她解釋。
  她急得真冒了汗,卻想不出何種說辭能安撫了這位爺。
  「世子爺,」蘇姨娘忽而溫聲開口,她柔美的聲線,在這冬日蕭索的院中,恍如春風般宜人,「這丫頭是婢妾挑的,婢妾當初看中她憨厚,卻不想是看走了眼,真是多虧世子爺提點,方才看出表面之下的真心來。」
  這是在為寧夫人開脫呢。沒有借機藉著景玨的勢狠狠踩上主母一腳,反而在主母狼狽無措之時,挺身而出,主動幫主母。景玨回眸看著蘇姨娘,是該說她善良呢?還是說她睿智大度?
  雖然她的氣質和記憶中的母親並不相符,可這般性情,叫人如何也討厭不起來,不僅不討厭,反而越發心生歡喜,想要親近。
  「既是如此,那便發賣了她,再選了新的丫鬟來吧。」景玨點頭,語氣緩和。
  寧夫人松了一口氣,叫人將那連連叩首求饒的丫鬟拉了下去,「民婦這就挑選新的丫鬟過來伺候。」
  「不必了。」景玨抬手止住,「寧家的丫鬟不頂用,王府裡倒是不缺丫鬟,還是我親自挑選了丫鬟,給蘇姨娘送過來吧。」
  寧夫人愣住。
  蘇姨娘更是微微驚訝,「世子爺,這……不妥吧?」
  「有何不妥?」景玨輕笑,「我說妥,便是妥。」
  眼見蘇姨娘還要推拒,寧夫人連忙急道:「是,是,世子爺的話自然是最妥當的,蘇氏,還不趕緊拜謝!」
  「不謝。」景玨連忙開口,好似唯恐蘇姨娘真的朝他行禮。
  看著和母親一模一樣的臉,不管她究竟是不是自己的母親,這般向他行禮,他心中便彆扭至極。
  「一會兒我就將人送過來,你……」景玨看著蘇姨娘,「照顧好自己吧。」說完,他提步而去,扔下一院子面面相覷的人。
  寧夫人上前幾步,同蘇姨娘一道站在廊下。
  蘇姨娘安靜的垂手而立。
  寧夫人身上的冷汗退下,一股小風吹來,她忍不住打個寒戰,「你們母女兩個,還真是一個比一個厲害呢!」這話音真是諷刺。
  蘇姨娘垂著頭,好似什麼都沒聽到一般,絲毫沒有被激怒的神色。
  寧夫人冷笑,「母親和女兒搶男人,虧你也做得出來。世子爺來,春草知道嗎?春草怎麼沒跟著一起來?連女兒的男人都不放過,你還是人嗎?」
  這難聽到極點的話,換做旁人,怕是早就跳起來和寧夫人拚命了。可蘇姨娘仍舊只是安靜的站著,甚至將頭埋得更低,一副老實聆聽教誨的模樣,叫人只覺得重拳好似全打進了棉花裡,有氣都發不出。
  寧夫人冷哼一聲,「這還真是本事,我倒真不敢動你,厲害厲害,佩服佩服!」她一面說著,還一面拍了拍手掌,像是鼓掌一般。
  蘇姨娘自始至終動都不動,頭也不抬,安安分分。
  寧夫人見她完全不接挑釁,索然無味地哼了一聲,轉身帶著一大群人離開這座安靜的小院。
  院中揚起一片微塵,在陽光中飛舞,又緩緩落下。
  蘇姨娘這才抬頭,看了看那不甚明媚的陽光,以及眾人離開的方向,眼底藏著幾許莫名的淡然,並無怒氣。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10-6 00:28:19

第六章

  她和寧夫人相處十幾年了,寧夫人挑釁她的手段非但沒有長進,反而越發柔和了呢,如此,哪裡能激怒她呢?自己不怒,理智就不會被吞沒,也就不會做出無妄的蠢事來。
  她撫了撫手掌,轉身進門,又拿起花棚子,一針一線的繡起帕子來。
  塵埃在陽光下落定,嘈雜錯亂都歸於寧靜。沒有人知道,這寧家的一幕幕並未真的風平浪靜,而是在平靜的表面之下,悄無聲息的傳入了另一個人的耳中。
  敷粉帶花的姜維,不論何時,都一副風流俏公子的模樣。他搖著摺扇,饒有興味的聽著下屬的回稟,「這事還真有點意思呢。」
  下屬本是被他派去詳查寧春草的一切,寧春草的生母自然也在被詳查之列,只是如今這事情的發展,已經完全超乎了他們的意料。
  看似平常的商戶之家,似乎藏著不為人知的秘辛呢。
  「睿王世子為何會對一個小妾的生母這般客氣?」姜維一面搖扇子,一面自言自語道。
  「睿王世子帶有暗衛,屬下不敢靠得太近,他們之間的言語,屬下並未聽聞。」
  姜維不在意的點點頭,並未苛責,「如今這事就已經很有意思了。他們在都安縣的時候,我瞧那世子對寧春草不像是敷衍了事,能為了一個小妾遠離京城,一路受苦趕到青城山,得是十分上心才對。」
  姜維的下屬低聲回道:「莫不就是因為在意他那小妾,所以才……」
  「因為在意一個小妾,所以對小妾的生母也格外的客氣?」姜維搖著扇子大笑,「不至於。他對那姨娘客氣,只能是因為他自己,可是是因為他自己什麼呢?」
  這問題,他的下屬可是回答不上來了,蒙也蒙不出來呀。
  不過顯然姜維根本沒指望他回答,「啪」的將摺扇俐落的合在手掌心中,抿脣笑道:「看來,我得親自去探探。」
  姜維悄悄見到蘇姨娘之時,很是震驚,他功夫不錯,卻險些從房頂上一頭栽下去。待定睛看清楚之後,他那張妖嬈的臉上綻放出一個璀璨的笑容來,天都為之失色,「這下要更好玩了!」他沒有驚動寧家人,悄悄離開。
  寧家在商戶人家中算是門禁森嚴的了,可這兩日卻頗為不寧靜,暗探寧家的人來來往往,被寧家發現的卻沒幾個。
  寧夫人更是一門兒心思都在寧玉婠身上,蘇姨娘這裡,向來是她疏忽之處。
  如今有王府送來的兩個丫鬟、兩個僕婦伺候著,就更用不著她操心了。
  蘇姨娘身邊的兩個僕婦是原先伺候過睿王妃的,睿王妃不在了,王府仍舊養著她們。如今景玨專門從晏側妃手裡將人要過來,叮囑再三才將她們送到蘇姨娘身邊。
  兩個僕婦見到蘇姨娘時,一臉震驚,當即撲通跪下,熱淚盈眶,渾身顫抖,話都說不出。
  景玨當即明白了,他的記憶沒有出錯,這蘇姨娘和他的母親當真是長得一模一樣,這兩個伺候過母親的老僕婦,總不至於都和他一樣,將人的模樣記錯吧?
  蘇姨娘很是受驚嚇,哪有剛見面就行這麼大禮的?王府的規矩會不會太嚴厲了些?且她們那一臉激動急切的表情,根本不像是見到一個新主子,且是一個小小商戶家妾室主子該有的表情啊!
  因世子先前有叮囑,兩僕婦回過神來之後,就正常了許多。
  「給蘇姨娘請安,日後老奴們就伺候在蘇姨娘身邊,定當盡心竭力,忠心為主。」兩個僕婦並兩個小丫鬟一起說道。
  蘇姨娘點點頭,「好,這裡不比王府,你們住得慣就好,不用諸多講究,自在最好。」
  景玨見蘇姨娘收下他送來的人,心下十分高興。之所以專門挑了伺候過母親的僕婦來,就是想要看看蘇姨娘是不是經歷了什麼事而忘卻了過去,看看她能不能在「熟人」的刺激之下,重新想起過往來。
  景玨不知道的是,凌煙閣的姜維已經將他的舉動全看在眼裡,並由此有了新的推斷,是連他都沒有想到的推斷。
  「事情真是變得越來越有意思了呢!」姜維回到自己的地盤上,白皙修長的手指捻著一朵花,冬日裡盛開的花在他手中格外招眼。
  他身邊的屬下躬身聽命。
  「由這一個寧春草牽扯出來的人還真不少,」姜維勾著嘴角說道,「居然還真的將十年前的事都給扯出來了,大哥若是知道了,不知會是個什麼表情?」
  「此事需要稟報閣主知道嗎?」他身邊的屬下小聲請示。
  姜維臉上的笑容立時收斂,如狐狸一般的目光落在屬下的頭上,「你的腦袋是榆木做的嗎?」
  那屬下臉上一熱,「屬下愚鈍。」
  「哪裡是愚鈍,簡直蠢得不可救藥!」姜維嘖嘖兩聲,「如今事情還沒弄清楚,如何能叫大哥知道?起碼得讓我徹底弄明白以後,方才好告訴大哥嘛。」
  「是。」
  姜維哼笑,抬手將花彈射向一旁,看起來柔嫩的嬌花,卻入利箭一般釘在一旁的樹幹上,「寧家的那位姨娘,蘇氏,看行為做派,似乎有南境的習氣,你且去查查她的身世來歷。」
  身邊人躬身退下,姜維白皙的臉上掛著似笑非笑的表情,一雙眼眸透出狡猾的謀算來。
  【第六十三章 姜維暗中的盤算】
  姜維的調查不知是否有眉目,寧玉婠的肚子卻先有了反應。
  寧家上下都緊張忙碌起來,李布更是直接在寧家住了下來。
  寧春草在翠微院中聽聞消息,也微微有些緊張。
  一開始搬進翠微院的時候,她心頭還有些許酸澀之感,好似離開故鄉一般。可不過一兩日的功夫,她就發現自己是真的喜歡上這個地方。
  寬敞、寧靜、無人約束,不用隨時防備著景玨會突然出現,不用隨時準備揚起溫婉的笑臉。她想做什麼表情就做什麼表情,想笑就笑,想睡就睡,且別的姨娘以為她失寵,在門口奚落她幾句也就走了,她不理會,倒越發風平浪靜起來。
  「咱們真該早點搬到翠微院來。」連綠蕪都不由感慨說。
  寧春草連連點頭,「這話心裡想想就是了,莫要說出口。」
  綠蕪輕輕打了打自己嘴巴,「婢子只在娘子面前說說。」
  「二姊姊發動,也不知……呸,一定能順順利利的產下孩子的。」寧春草雙手合十,輕聲祈禱說。
  綠蕪在一旁連連點頭,「娘子放心,娘子都已經為她做到這種地步了,該幫的、能幫的都幫了,一定會順順利利的。」
  寧春草點點頭,卻想起另外一件事情來,「先前叫你去調查那個衛氏,如今可有消息?」
  綠蕪聞言,臉上露出些許為難的表情。
  寧春草挑了挑眉梢,她吩咐綠蕪的事,綠蕪向來都辦得漂漂亮亮,從來不拖泥帶水,這回的事倒是奇怪了。
  「娘子……」綠蕪抿了抿嘴,才繼續說,「這衛氏,說奇怪也不算奇怪。」
  「怎麼說?」寧春草問道。
  「經查,她祖傳有不俗的接生手藝,常常在富足的百姓間給人接生。前些年因為接了個倒產的,母子均安,名氣一下子傳開了,這才被上流大戶人家所知,常被大戶人家來往相請。」綠蕪微微皺起眉頭,「看起來,正常得很,並沒有什麼不妥。」
  「那她之前在什麼人家待著?」寧春草問道。
  「之前在戶部崔大人家中,乃是崔夫人推薦給李夫人的。」綠蕪立即回答,可見她確實詳盡地查了,且記得十分清楚。
  「再之前呢?」寧春草總覺得似乎是遺漏了什麼,她的記憶那般清晰,那般準確,前世時,她親眼看著這衛氏面不改色的害死她二姊姊,衛氏怎麼可能沒有問題呢?
  「之前啊,她並不在京城。」綠蕪皺眉說道:「在弘農郡。」
  寧春草一愣,「哪兒?」
  「弘農郡,弘農楊家。」綠蕪眯眼想了想,「嗯,沒錯,就是楊家。」
  寧春草咧嘴一笑,笑容卻有些冷,「這就是問題了!」
  綠蕪面帶不解。
  寧春草攥緊了手,緩緩開口,「我還記得,很早的時候,聽那楊氏說過一句話。她說,她雖是旁支,也是出身弘農楊氏,這楊氏不就是她的娘家嗎?」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10-6 00:28:31

第七章

  綠蕪聞言,張大了嘴,她怎麼沒想起這事來?
  是了,她沒有細細調查過李布的妾室楊七娘,並不曉得她就是弘農楊氏旁支的人。弘農楊氏乃是百年世家門閥大族,她很難將一個妾室和門閥大族聯繫在一起。
  「她娘家養過的穩婆,借崔家夫人的手輾轉到李家,掩人耳目,一點都不叫人懷疑。」寧春草垂眸說道:「真是打的好算盤。」
  「那娘子是怎麼懷疑到那衛氏的?」綠蕪覺得,自家娘子簡直神了,只是一眼看過去,就知道那僕婦有古怪。自己叫人細查都沒有發覺問題,娘子卻能一語中的。
  寧春草沒有抬眼,她哪裡是懷疑衛氏,她分明就是知道那衛氏有問題。她前世乃是親眼所見,是生死之痛啊!
  「娘子的意思是,這衛氏乃是楊氏安排,想要謀害李少夫人,那李夫人是被矇蔽的?」綠蕪皺眉問道。
  寧春草毫不遲疑地搖頭,「不,李夫人是知情的。」前世李夫人就在產房之中,親眼看著,並親手安排了一切,她怎麼可能是被矇蔽的呢?
  「那就奇怪了,」綠蕪嘖嘖道,「能為了一個妾室下手害自己的嫡孫、嫡媳婦,這李夫人真夠糊塗呀!」
  所謂當局者迷,旁觀者清,綠蕪這一句感慨的話,立時提醒了一直墜入前世痛苦的寧春草,她腦中迅速劃過一道亮光。是啊,就算偏聽偏信地以為寧玉婠腹中懷的是個女孩,也不至於要害死自己的嫡孫女啊,畢竟是李布的種。
  楊氏已經是李布的妾室了,她偏心楊氏一些,尚且還能理解。然而為了扶正楊氏,害死二姊姊和她腹中的孩子,就叫人匪夷所思了。
  那麼,李夫人究竟為什麼要這麼做呢?若是不弄清楚其中緣由,二姊姊會不會依舊不能逃過劫數呢?
  只是這事情查到如今,已經牽涉了弘農楊氏這般世家門閥,再往下深究,就不是她一個小小的世子妾室能夠觸及的了。倘若不管不顧地糾纏下去,很有可能還沒讓她弄清楚事情真相,她自己就要深陷泥淖了。
  「這李家是在圖謀什麼?或者說,楊氏想要圖謀什麼?」綠蕪低聲嘀咕著。
  寧春草連忙輕輕拽了她一把,「你不要深想下去了,將這件事情告訴姜大哥。」
  綠蕪微微一愣,「告訴閣主?」這件事同閣主有什麼關係?為什麼要告訴閣主?「娘子是想叫閣主查究這件事嗎?」她搖頭道:「不用的,娘子,閣主早就吩咐了,您若有需要,只管吩咐,閣中許多人婢子都能直接調用。」
  寧春草聞言一驚。當初她沒有接受那枚可以調令凌煙閣的蝴蝶玉佩,但姜大哥的承諾卻一直都在。他竟真的這般信守,難怪她叫綠蕪查問什麼,都那般方便快捷。
  寧春草心頭一陣溫暖,她輕輕勾起嘴角,「我知道綠蕪有本事,綠蕪厲害!」
  綠蕪頷首,羞怯地笑了笑,「娘子又開婢子的玩笑。」
  「不過叫你告訴姜大哥,不是想讓他幫我查下去。」寧春草端正了臉色,「而是我覺得這件事情不簡單,近來京城也許會不太平。這件事情雖然從小處著眼,僅僅是我二姊姊生產時的妻妾之爭,可這一點點小事,竟然牽扯出了李家和弘農楊氏,小事背後說不定就隱藏了大的圖謀。讓姜大哥知道,也好心中有數。」
  綠蕪驚得瞪大了眼,張大了嘴。乖乖,娘子如今能測會算不成?本是內院妻妾生孩子的事,竟聯想得那般豐富,和京城近來不會寧靜扯到一起。
  寧春草不由自主地勾手,摸了摸一直藏在袖中、貼身帶著的短劍,心中隱隱約約有些悸動。這種悸動出現的次數越多,她便越熟悉,但那不是她的悸動,乃是身上隱藏的另一個靈魂的悸動,是前世的她。這感覺,說來真是奇怪。
  過了片刻,寧春草見綠蕪依舊愣怔,輕喚道:「綠蕪?」
  綠蕪這才連忙點頭,「婢子曉得了。」說完,她躬身退下。這件事情她還是親自稟報閣主知道吧。
  李夫人正在家中坐立難安。
  屋中房門緊閉,正午的陽光從視窗漏進。衛氏躬身站在她面前,廳堂裡只有她們,主僕二人無語相對。
  李夫人在地毯上踱步,卻好似走在針尖麥芒上一般,一下下扎著她的心。她握了握拳頭,終是深吸一口氣,在椅子上坐下,抬眼看著躬身立在她面前的衛氏道:「這,寧家防備得頗為嚴謹,我安插不進去人手啊!」
  衛氏面無表情,頷首曰:「夫人,您是真的插不上手,還是舍不得您的嫡孫女?」
  李夫人瞪眼,猛拍了下桌子,「你這是什麼話?懷疑我?」
  衛氏連忙搖頭,「老奴自然不敢。」這話,話中有話。她自然不敢,那敢的人就不是她,而是她背後的人。
  李夫人面色難看了幾許,她是有不捨,畢竟寧玉婠也是她看顧了十個月的產婦,縱然她並不是十分喜歡那寧玉婠,但寧玉婠肚子裡好歹是布兒的孩子,是布兒的骨血呀!
  楊家人說得輕鬆,讓她借此以表態度,那楊家人怎麼不拿他們自家骨血來表態?
  李夫人深吸了一口氣,按捺下情緒,「莫要多想,老爺已有決斷,豈是我一個內宅夫人的不捨就能改變的?」
  衛氏聞言,抬頭看了她一眼,又連忙低下頭去,「夫人說的極是,況且,待少夫人生產完,還是要回來的,日後時間多得是,那寧姨娘總不能常常護在少夫人身邊,老奴總會有辦法叫她神不知鬼不覺地讓出位置來。」
  這話中的冷意,說得李夫人眼睛都不由一跳。神不知鬼不覺?留著這麼個外人在家中,她能得安穩嗎?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不甚自然的笑容,「好,那就全靠你了。」
  衛氏頷首退到一邊。
  外頭忽而有疾奔的腳步聲停在門口,丫鬟氣喘吁吁地向內稟報,「夫人,生了,生了!」
  李夫人迅速地從椅子上起身,「進來回話。」
  外頭的丫鬟連忙拉開房門,頭上還頂著些許的汗,「郎君遣人回來稟報,少夫人生了,是個小郎君!」她說完,面帶喜色的跪地叩頭,「恭喜夫人,賀喜夫人,我們李家添丁,夫人您有嫡孫啦!」
  李夫人聞言大喜,只是笑容未到嘴角,又立刻僵在臉上。
  一旁垂手而立的衛氏,像是一顆釘子一般,扎在了她的眼睛裡。
  「不是說,她懷著的是個女孩嗎?怎麼一到寧家生產,就便成了小郎君了?」李夫人收住笑,寒下臉來問道。她長長的指甲捏在手心裡,扎得手心生疼。
  丫鬟連忙叩首,「回稟夫人,回來的人就是這麼傳郎君的話,旁的沒有多說。」
  「布兒還在寧家?」李夫人問道。
  「是,郎君一直守著少夫人呢。」小丫鬟忙回道。
  李夫人揮手叫丫鬟退下。
  一旁的衛氏靜立著不動,好似不曾聽聞適才的對話一般。
  李夫人深吸了口氣,指甲仍舊深深陷入手心軟肉之中,「且待她回來,再從長計議吧!」
  「是,夫人心中有數就好。」衛氏頷首,躬身退了出去。
  與此同時,寧家眾人歡喜不已。
  寧玉婠喜得兒子,高興之餘,更是相信了寧春草的話。倘若不是處處都按照寧春草叮囑的來,這時候,她怕是悔死的心都有了。
  幸而她生產之時,她信得過的李家人在身邊,李布也正在寧家之中,先前預備的產婦,一早就偷偷送走。如今她本就是自己生了兒子,倘若被抓了把柄,誣陷說是偷梁換柱,才叫人氣得吐血呢。
  「感謝老天,感謝神靈,也謝謝我三妹妹……」寧玉婠看過了皺巴巴的兒子,昏睡之前喃喃自語。
  寧家上下皆是一片歡天喜地,頗有種緊張過後,塵埃落定的輕鬆。
  唯獨蘇姨娘的院落,一如既往的平靜,只是誰也不曾發覺,這寧靜之下,潛藏的暴風驟雨,因為姜維正搖著摺扇,盤算著一切。
  「林家三十多年前,主母產下雙胎,一子一女。長子就是如今的林霄,長女林初雪,嫁於睿王為妃,十年前病逝。」姜維的下屬躬身匯報。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10-6 00:28:40

第八章

  姜維點頭而笑,「雙胎,一子一女?有意思,這林家也是有意思得很呢。」
  下屬有些不甚明白,眼中有狐疑之色,看了姜維一眼。
  「林初雪十年前病逝?如今睿王世子對蘇氏關懷備至,眼神繾綣眷戀。」姜維撫弄著摺扇,「傳言睿王整日迷戀花樓,醉生夢死,不問世事?」
  「是,京城裡上至達官貴人,下至平民百姓都知道。」下屬躬身說道。
  「呸,京城裡這些人慣會裝模作樣,」姜維笑著斥罵道:「他究竟是做什麼的,究竟是個什麼德行,旁人不知道,凌煙閣豈會不知道。裝成糊塗蛋的樣子,替皇帝幹著見不得人的勾當!」
  下屬一驚,「二爺慎言。」
  姜維呵呵的笑,「哎,別怕別怕,我就這麼一說。他不是和皇帝乃是一母同胞的親兄弟嗎?不是關係好得很嗎?如今倒是有個好機會,可以好好試探他們的兄弟情義到底有多真。都說天家無情,我要看看是不是真的無情。」
  「二爺打算怎麼做?」下屬小聲問道。
  姜維把玩著手中的摺扇,他發上簪著艷紅的花,越發顯得他面白如玉,玉面之上朱脣輕啟,「這事,得瞞著大哥才行呢。」
  於是之後,在姜伯毅毫無防備之下,一條流言不知怎麼就在京城流傳開來,還越傳越廣。
  當他聽聞到的時候,這流言已經沸沸揚揚,勢不可擋了——
  寧家三小姐寧春草,有母儀天下的命數,將來貴極。
  凌煙閣以消息靈通著稱,可他身為堂堂閣主,卻在流言已經無法控制的情況下才聽聞到,其中若是無人作梗,他姜字倒過來寫!
  「姜維,你給我滾出來!」姜伯毅站在姜維院中,喝罵道。
  姜維正跪坐在廊下的席子上,烹水煮茶。聞言,他抬起敷粉玉面,朝院中人輕笑,「哥哥,快來!我新得了壽州黃芽,又跟一幫牛鼻子學了烹茶技藝,快來嘗嘗!這牛鼻子其他的不行,煮茶倒是個中高手,別說,還真比一般的手法更香。」
  姜伯毅黑著臉,飛身躍入廊下。
  姜維搖著摺扇,?出些許帶著茶香的清風來,「冬日靜好,暖閣烹茶,哥哥嘗嘗?」
  姜伯毅揮手打翻姜維奉上的茶碗。
  姜維臉上的笑容僵了片刻,繼而變得越發燦爛起來,「喲,哥哥這是生氣了呀?怎麼了?誰惹哥哥了?」
  「姜維,我問你,你為何要如此害她?」姜伯毅黑著臉,壓抑著怒火,盡量讓自己的聲音顯得平緩。
  姜維嬉皮笑臉不改,又倒了一碗茶,「什麼呀?哥哥在說什麼,弟弟怎麼聽不懂呢?」這次他沒有將茶碗奉給姜伯毅,而是放在了自己嘴邊,輕輕吹著,滿面悠然閒適,呷了一口茶後,還舒暢得輕嘆一聲,一臉享受。
  姜伯毅再次出手。
  姜維好似早有準備,上身往後一仰,手更是躲向一旁,生生躲開了姜伯毅的出擊,只是茶碗中的茶水略灑出了一些,落在姜維白皙修長的手指上。
  姜維看了眼自己的手指,輕輕放下茶碗,抬手吹著自己被茶水燙到的手指,「哥哥小心些,一次打翻,我當哥哥不是成心,但兩次,就過分了呢。」
  「我本就是成心,」姜伯毅冷冷地看著他,「就像你成心散播流言一樣。」
  姜維「啪」的打開摺扇,半遮住臉,「喲,哥哥,這話可不能亂說,這裡是京城不是南境,不是凌煙閣一手遮天的地方,我哪敢散布什麼流言啊!」
  姜伯毅的耐心被姜維耗盡,他猛地一拍茶案,仰身而起,伸手攥住姜維的衣領,起身將姜維從席子上提了起來。
  姜維一開始還想要反抗,只可惜姜伯毅的速度比他快太多,他無力招架,不過一招一式,他就已經落敗。他收斂起笑意,合上摺扇,「哥哥這是做什麼?叫外人看見了,如何想我們兄弟二人?有什麼話,哥哥不能好好說嗎?兄弟之間非要動手?師父他老人家在天有靈,若是看到,還不知道該怎麼寒心呢。」
  聽聞姜維提到了師父,姜伯毅才寒著臉,松了手。
  姜維落地,在地上站穩,抖了抖衣襟,輕咳了兩聲,「哥哥要問什麼?」
  「姜維,我好生跟你說話,你好好答話,若是再吊兒郎當嬉皮笑臉,便是師父在,也救不了你。」姜伯毅冷冷看著他說道。
  姜維連連點頭,「哥哥問什麼,我就說什麼,哥哥您儘管開口。」
  「你為何要散布流言,禍害寧姑娘?」姜伯毅目光一瞬不眨的凝視著姜維。
  姜維勾著嘴角想要笑,想到他適才的警告,連忙收斂起笑意,端正神色,「哥哥呀,我這都是為了你好呀!」
  「為了我好?你如此坑害我的恩人,是為了我好?」姜伯毅氣急反笑。
  姜維連連擺手,「哥哥別動怒,這如何是坑害呢?讓世人知道她的命數,知道她貴不可言,她才能登臨那般原本應高不可攀的地位呀。我這是幫她,幫她不就是幫哥哥你嗎?」
  「姜維——」
  「哥哥,」姜維沒等姜伯毅再罵他,就打斷他的話,「你這般關切寧姑娘,究竟是因為她救你性命,因為她同你十年前誤殺的人相似,還是因為,你心裡有她?」
  姜伯毅臉上一僵,「你胡說什麼?」
  「你如今進京又究竟是為了什麼?」姜維看著他的眼睛,「真的是為了完成十年前未能完成的刺殺任務?」
  「這是自然。」姜伯毅說得毫不遲疑。
  姜維連連點頭,「那正好,如今道出寧春草的命數來,可以挑起聖上同睿王府的不和,倘若聖上對睿王府翻臉,哥哥去完成十年前未能完成的刺殺任務,自然就更為簡單容易,如此說來,我是不是在幫哥哥?」
  姜伯毅面無表情地看著姜維。
  院子裡有風吹動樹梢,吹亂了一地的樹影。
  暖閣裡的茶香隨風四下飄散,正在烹水的茶壺,壺蓋被一下下頂起,咕嘟嘟地冒著泡泡。
  兄弟兩人四目相對,氣氛凝滯沉重。
  「你知道,十年前誤殺無辜之人,叫我耿耿於懷至今,所以我對相貌相似的寧姑娘好,還有一半的緣故,是想彌補心中的愧疚。」姜伯毅緩緩說道:「如今你卻放出流言,利用她為我行刺睿王鋪路,豈不是陷我於不義,陷凌煙閣於不義?」
  「哥哥迂腐!」姜維不以為意的搖頭,「我只是實話實說而已,這是她的命數,我道出實話來,如何就是利用她了?她的命硬得很,若是能被我道出命數就被坑害了,那也不是鳳儀天下的命,哥哥真是擔憂過甚了。」
  「你——」姜伯毅的話未出口,再次被姜維打斷。
  「哦——」他拉長聲音嘆道:「我知道了,哥哥不是怕她因為這流言受害,而是怕……她鳳儀天下,就再也和哥哥無緣了,哥哥是舍不得她呢!」他說完,打開扇子半遮面,得意地笑著。
  姜伯毅哼了一聲,突然上前,手指微曲宛如鷹爪,狠厲準確地鉗住姜維的脖子,「你再胡說,壞人名聲,我定叫你——」
  「叫我如何?」姜維抬眼看著他,「哥哥要為了一個不相干的女人,手刃相伴你多年的弟弟?」
  又是四目相對,姜伯毅眼中有怒氣、有狠厲,姜維眼中卻宛如盛了一池桃花的春水,調笑之意四下盪漾,波光瀲灩,叫人心頭禁不住亂跳。
  他若是個女子,必定禍亂人間。
  姜伯毅氣哼,揮手將他扔在地上,「日後我的事你少插手。」說完,他轉身離去。
  姜維抬手揉了揉被他掐得生疼的脖子,嘶了一聲,「下手真狠,一點兒都不知道憐香惜玉。我不是女子,起碼也是男子中的碧玉吧?哎喲,我這脖子呀……」他翻身從地上躍起,瞧見已經煮乾的茶爐,誇張地叫道:「我的壽州黃芽、我的紅泥小爐、我的茶壺!姜伯毅,你賠我茶壺!這可是從海外千辛萬苦帶回來的,一萬貫,哦不,十萬貫!」
  姜伯毅早就走遠,姜維嚎叫完,兀自拿摺扇掩口輕笑,一雙波光瀲灩的眼眸宛如狐狸一般,精光乍現。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10-6 00:28:50

第九章

  「感謝老天,感謝神靈,也謝謝我三妹妹……」寧玉婠看過了皺巴巴的兒子,昏睡之前,喃喃自語道。
  寧家上下皆是一片歡天喜地。
  頗有種緊張過後,塵埃落定的輕鬆。唯獨蘇姨娘的院落,一如既往的平靜。
  只是誰也不曾發覺,這寧靜之下,潛藏的暴風驟雨。
  因為姜維正搖著摺扇,盤算著一切。
  「林家三十多年前,主母產下雙胎,一子一女。長子就是如今的林霄。長女林初雪,嫁於睿王爺為妃。十年前病逝。」姜維的下屬躬身匯報。
  姜維點頭而笑,「雙胎,一子一女?有意思,這林家也是有意思的很呢。」
  下屬有些不甚明白,眼中有狐疑之色的看了姜維一眼。
  「林初雪十年前病逝?如今睿王世子對蘇氏關懷備至,眼神繾綣眷戀。」姜維撫弄著摺扇,「傳言睿王爺整日迷戀花樓,醉生夢死,不問世事?」
  「是,京城裡上至達官貴人,下至平民百姓都知道。」下屬躬身說道。
  「呸,京城裡這些人慣會裝相,」姜維笑著斥罵道,「他究竟是做什麼的,究竟是個什麼德行,旁人不知道。凌煙閣豈會不知道?裝成糊塗蛋的樣子,替皇帝幹著見不得人的勾當!」
  下屬一驚,「二爺慎言。」
  姜維呵呵的笑,「哎,別怕別怕。我就這麼一說。他不是和皇帝乃是一母同胞的親兄弟麼?不是關係好的緊麼?如今倒是有個好機會,可以好好的試探他們的兄弟情義到底有多真?都說天家無情,我要看看是不是真的無情?」
  「二爺打算怎麼做?」下屬小聲問道。
  姜維把玩著手中的摺扇,他發上簪著艷紅的花,越發顯得他面白如玉。玉面之上朱脣輕啟,「這事兒,得瞞著大哥才行呢。」
  在姜伯毅毫無防備之下,一條流言不知怎的就在京城流傳開去,越傳越廣。
  當他聽聞到的時候,這流言已經沸沸揚揚,勢不可擋了。
  「寧家三小姐,寧春草乃是有母儀天下的命數,將來貴極。」
  凌煙閣以消息靈通著稱。
  可他身為堂堂閣主,卻在流言已經無法控制的情況下。才聽聞道。其中若是無人作梗,他姜字倒過來寫!
  「姜維,你給我滾出來!」姜伯毅站在姜維院中,喝罵道。
  姜維正跪坐在廊下的席墊上,烹水煮茶。
  聞言。姜維抬起敷粉玉面,朝院中人輕笑,「哥哥,快來!我新得了壽州黃芽!又跟一幫牛鼻子學的烹茶技藝,快來嘗嘗!這牛鼻子其他的不行。煮茶倒是個中高手!別說,還真比一般的手法更香!」
  姜伯毅黑著臉,飛身躍入廊下。
  姜維搖著摺扇,扇出些許帶著茶香的清風來,「冬日靜好,暖閣烹茶。哥哥嘗嘗?」
  姜伯毅揮手打翻姜維奉上的茶碗。
  姜維臉上的笑容僵了片刻,繼而變得越發燦爛起來,「喲,哥哥這是生氣了呀?怎麼了?誰惹了哥哥了?」
  「姜維,我問你。你為何要如此害她?」姜伯毅黑著臉,壓抑著怒火,盡量讓自己的聲音顯得平緩。
  姜維嬉皮笑臉不改,又倒了一碗茶,「什麼呀?哥哥在說什麼,弟弟怎麼聽不懂呢?」
  這次他沒有將茶碗奉給姜伯毅,而是放在了自己嘴邊,輕輕吹著,滿面悠然閒適,呷了一口茶後。還舒暢的輕嘆了一聲,一臉享受。
  姜伯毅再次出手。
  這次姜維卻好似早有準備,上身往後一仰,手更是躲向一旁。
  竟生生躲開了姜伯毅的出擊,只是茶碗中的茶水。略灑出了一些,落在姜維白皙修長的手指上。
  姜維看了眼自己的手指,輕輕放下茶碗在茶案上,抬手吹著自己被茶水燙到的手指,「哥哥小心些,一次打翻,我當哥哥不是成心。兩次,就過分了呢!」
  「我本就是成心,」姜伯毅冷冷看著他,「就像你成心散播流言一樣。」
  姜維啪的打開摺扇。半遮住臉,「喲,哥哥,這話可不能亂說,這裡可是京城不是南境。不是凌煙閣一手遮天的地方。我哪兒敢散布什麼流言啊?」
  姜伯毅的耐心被姜維耗盡,他猛的一拍茶案,仰身而起,伸手攥住姜維的衣領,起身就將姜維從席墊上提了起來。
  姜維一開始還想要反抗,只可惜哥哥的速度比他快的太多,他招架無力,不過一招一式的,他就已經落敗,他收斂起笑意,合上摺扇,「哥哥這是做什麼?叫外人看見了,如何想我們兄弟二人?有什麼話,哥哥不能好好說麼?兄弟之間非要動手?師父他老人家,在天有靈。若是看到,還不知道該怎麼寒心呢?」
  聽聞姜維提到了師父,姜伯毅才寒著臉,松了手。
  姜維落地,在地上站穩。抖了抖衣襟,輕咳了兩聲,「哥哥要問什麼?」
  「姜維,我好生跟你說話,你好好答話,若是再吊兒郎當嬉皮笑臉,便是師父在,也救不了你!」姜伯毅冷冷看著他說道。
  姜維連連點頭,「哥哥問什麼,我就說什麼,哥哥您儘管開口!」
  「你為何要散布流言,禍害寧姑娘?」姜伯毅目光一瞬不眨的凝視著姜維。
  姜維勾著嘴角想要笑,想到他適才的警告,連忙收斂起笑意,端正神色。「哥哥呀,我這都是為了你好呀!」
  「為了我好,你如此坑害我的恩人?」姜伯毅氣急反笑。
  姜維連連擺手,「哥哥別動怒,這如何是坑害呢?讓世人知道她的命數,知道她貴不可言,她才能登臨那般原本是高不可攀的地位呀?我這是幫她,幫她不就是幫哥哥你麼?」
  「姜維……」
  「哥哥,」姜維沒等姜伯毅再罵他,就打斷他的話,「你這般關切寧姑娘,究竟是因為她救你性命,因為她同你十年前誤殺的人相似,還是因為,你心裡有她?」
  姜伯毅臉上一僵,「你胡說什麼?」
  「你如今進京又究竟是為了什麼?」姜維看著他的眼睛,「真的是為了完成十年前,未能完成的刺殺任務?」
  「這是自然。」姜伯毅說的毫不遲疑。
  姜維連連點頭,「那正好。如今道出寧春草的命數來,可以挑起聖上同睿王府的不合,倘若聖上對睿王府翻臉,哥哥去完成十年前未能完成的刺殺任務,自然就更為簡單容易。如此說來,我是不是在幫哥哥?」
  姜伯毅面無表情的看著姜維。
  院子裡有風吹動樹梢,劃亂了一地的樹影。
  暖閣裡的茶香,隨風四下飄散,正在烹水的茶壺,壺蓋被一下下頂起,咕嘟嘟的冒著泡泡。
  兄弟兩人,四目相對,氣氛凝滯沉重。
  「你知道,十年前誤殺無辜之人,叫我耿耿於懷至今。所以我對相貌相似的寧姑娘好,還有一半的緣故,是想彌補心中的愧疚。」姜伯毅緩緩說道,「而如今,你卻放出流言,利用她為我行刺睿王鋪路,豈不是陷我於不義,陷凌煙閣於不義?」
  「哥哥迂腐!」姜維不以為意的搖頭,「我只是實話實說而已。這是她的命數,我道出實話來,如何就是利用她了?她的命硬得很,若是能被我道出命數,就坑害了,那也就不是鳳儀天下的命了。哥哥真是擔憂過甚了。」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10-6 00:29:00

第十章

  「你——」姜伯毅的話未出口。再次被姜維打斷。
  「哦——」他拉長聲音嘆道,「我知道了,哥哥不是怕她因為這流言受害,而是怕……她鳳儀天下,就再也和哥哥無緣了!哥哥是舍不得她呢!」
  姜維說完,啪的打開扇子,半遮面得意而笑。
  姜伯毅哼了一聲,突然之間揉身而上,手指微曲,宛如鷹爪,狠厲準確的鉗住姜維的脖子,「你再胡說,壞人名聲,我定叫你……」
  「叫我如何?」姜維抬眼看著他,「哥哥要為了一個不相干的女人,手刃相伴你多年的弟弟?」
  又是四目相對,姜伯毅眼中有怒氣有狠厲,姜維眼中卻宛如盛了一池桃花的春水。調笑之意四下盪漾,波光瀲灩,叫人心頭禁不住亂跳。
  他若是個女子,必定霍亂人間!
  姜伯毅氣哼,揮手將他扔在地上,「日後我的事,你少插手。」
  說完,他轉身離去。
  姜維抬手揉了揉被他掐的生疼的脖子,嘶了一聲,「下手真狠!一點兒都不知道憐香惜玉!我不是女子,起碼也是男子中的碧玉吧?哎喲,我這脖子呀!」
  他翻身從地上躍起,瞧見已經煮乾的茶爐,誇張的叫道:「我的壽州黃芽!我的紅泥小爐!我的茶壺!姜伯毅,你賠我的茶壺!這可是從海外千辛萬苦帶回來的!一萬貫,哦不,十萬貫!」
  姜伯毅早就走遠,姜維嚎叫完,兀自拿摺扇掩口輕笑。
  一雙波光瀲灩的眼眸,宛如狐狸一般,精光乍現。
  寧春草坐在家中,還未等到有關弘農楊氏的消息,卻是先有陰雲罩在了她的頭頂上。
  景玨一身酒氣,一腳踹開了她緊閉的房門。
  外頭寒風裹著小雪,撲簌落入門檻內。
  厚厚的棉布簾籠,都被景玨一腳踹掉了半頁。
  景玨背光而立,身形顯得更為高大健碩。
  寧春草坐在席墊上,仰臉看著他。若是以往,她一定會立時擺出溫婉的笑容來,以撫慰他急躁的心。
  可許是翠微苑住久了,良久不見他,寧春草已經自在散漫慣了。臉上的表情應對起來都遲緩許多。
  「今兒是哪股風,竟將世子爺吹來了?」寧春草面無表情道。
  「寧春草,你過來。」景玨站在門口,身形有些搖搖晃晃。
  寒風裹著濃濃的酒氣,衝著寧春草的面門吹過來。
  「世子爺喝了多少酒?」寧春草掩住口齊。垂眸冷聲道。
  「爺叫你過來,你聽見沒有?」景玨又說了一遍。
  寧春草坐在席墊上,沒有動,更沒有起身。
  景玨忽而仰臉笑起來,「是啊,你如今是鳳儀天下的人了。如何還會理會爺的吩咐呢?倒是我,不自量力了,竟還將你圈在我的羽翼之下,妄圖保護你!真是……可笑!」
  寧春草聽聞他這怪聲怪調,不由抬頭看他,「世子爺最好酒醒了再說話。」
  「醉人不在酒。在心。」景玨抬手指著自己的心,「我讓你從正院裡搬出來,你二話不說,就搬出來。可我說過,從此以後,你就不能再進正院麼?旁人都知道一日三餐噓寒問暖,送點心送羹湯,你呢?你什麼時候關心過爺?什麼時候主動問過我?你這心,是鐵打的?是也不是?」
  寧春草皺了皺眉,沒有作聲。
  「既然你心裡沒有爺,你盤踞在爺的心裡做什麼?你既搬出院子這麼痛快,也痛痛快快趕緊從爺的心裡滾出去!」景玨戳著自己的心口。瞪著她說道。
  寧春草想笑,卻又笑不出,她無奈的搖了搖頭,「爺,您喝醉了。」
  真是喝醉了,他這般驕傲又自負的人。若不是喝多了酒,如何會說出這種話來呢?
  「你別扯別的,爺醉沒醉,爺自己心裡清楚!」景玨見她還坐在席墊上不動,索性邁步進門,三兩步。來到席墊邊上,腿一彎,大約是想在她身邊坐下來。可誰知酒勁兒大,四肢不聽使喚,腿這麼一彎,人就一頭栽倒。
  他又高又健碩,一頭栽在寧春草懷中。險些將寧春草砸的緩不過氣來。
  他卻覺得腦袋下頭又軟又舒服,調整了姿勢,在她懷中舒坦躺著。
  寧春草想要推開他,卻又推不動,只好無奈換外頭的丫鬟,將棉簾籠重新掛好。房門重新裝上。
  不然這寒風夾雪的吹著,非將人吹著涼了不可。
  景玨窩在她懷中,良久都沒有動,呼吸平緩均勻,像是睡著了。
  她又挪不動他,叫綠蕪拿了毯子蓋在他身上,幸而屋裡燒了地龍,躺在席墊上,也並不會冷。
  房門簾籠都修好了,寧春草搬著他的頭,想要換個姿勢的時候,卻發現他的眼睛竟然是睜著的。
  嚇了她一跳。「爺沒睡著啊?」
  「春草,你叫我拿你怎麼辦?」景玨看著她的眼睛,輕喃問道。
  寧春草皺了皺眉,「流言蜚語,不去理會就是了。你還當真呢?」
  「我不當真,怕只怕旁人當真啊。」景玨掩面輕嘆。「你知道今日誰見我了麼?」
  寧春草緩緩搖頭。
  「二皇子。」景玨嘆道。
  寧春草心裡一頓。
  她不過是個妾室,莫說在王公貴族之間了,就是在一般的富裕人家,男人之間相互饋贈美妾也是平常,不但不會被人詬病,反而會傳為美談。
  二皇子尋他做什麼?他為什麼會到翠微苑中發這麼大的火?寧春草不是瞎子聾子,更不是傻子,她心下明白。
  「世子爺,婢妾不想離開您呢。」寧春草也輕輕說道。
  語氣帶著夢囈般的輕喃,飄飄渺渺,仿佛玩笑,那麼的不真實。
  景玨睜眼看她。「真的,不想?」
  寧春草重重點頭,「雖然你脾氣差,粗暴愛動怒,對我也不算好,還將我趕出正院。可大約是人性本賤吧?婢妾還是不願意離開您呢。」
  「呸。怎麼這麼說自己?」景玨哼道,「不對,怎麼這麼說爺?」
  寧春草垂眸輕笑。
  景玨卻幽幽長嘆一聲,「那為什麼要將這樣的話告訴旁人呢?」
  寧春草微微一愣,「什麼?」
  「當日姜二的斷言,不是只有咱們幾人知道麼?」景玨緩緩說道,「爺查了,這流言就是從睿王府流傳出去的。」
  他說完,面無表情的抬眸看著寧春草。
  屋子裡一時安靜下來,靜的仿佛只能聽到兩個人彼此的心跳。
  寧春草詫異,難以置信的看著躺在她懷中的景玨,「爺,這話,是什麼意思?」
  景玨回看著她,沒有作聲。
  寧春草倏爾笑了起來,笑容明媚,卻沒有溫度。
  「好,真好。我信你。你卻不能信我。我真是傻,還說出剛才的話來,這顆心又是表給誰看呢?女人不動心則已,動心則死。真是沒錯呢。」
  聽聞寧春草這話,酒醉的景玨,竟立時慌亂起來。「你怎麼這麼說?我又沒怪你什麼!」
  「這還不是怪我啊?」寧春草笑道,「我原以為,蘇姨娘的事情,叫你我之間尷尬,但你想清楚了,總會回來接我。如今才知道,那不過是開始而已,有些人走遠了,就再也回不到一處了。」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10-6 00:29:11

第十一章

  景玨連連搖頭,「不是,不是,我想清楚了就回來接你,我怕我們不能在一起,春草,你不明白麼?」
  寧春草猛的推開他枕在她腿上的腦袋,利落的從席墊上躍起,「我不明白,如今也不想明白了。你想的不錯。流言是我故意傳出去的,我就是想攀高枝,攀龍附鳳,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嘛!你不過是個無權空有爵位的世子爺,如今又將我踢出正院,留在這翠微苑中,不聞不問。我膩了,厭倦你了。」
  寧春草一番話說出口,臉上越發笑的燦爛,脊背卻繃得僵直,僵直的發疼。
  心口更恍如被人插了一把刀子一般,攪動著讓人疼的透不過氣來。
  景玨踉蹌著從柔軟的席墊上爬起,「不是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春草,我沒有這個意思……」
  「你是什麼意思都不重要,我是這個意思。」寧春草含笑說道。
  景玨眯眼看著她,仿佛酒醉的眼睛,叫他看不清她,看不清她好看的眉眼,看不清她嫵媚的臉,看不清她臉上的笑,究竟是真的在笑,還是裝出來的。
  他吸了吸被寒風吹得有些不大通暢的鼻子,「我今日……也許不該來。」
  「你是不該來,什麼時候都不該來。」寧春草點頭說道。「爺適才說,二皇子?怎麼,二皇子對婢子有興趣啊?那不若爺就將婢妾送給二皇子吧?」
  景玨猛的抬頭,怒瞪向寧春草,幽深的眼中。迸發出惱怒的光芒,駭人禁不住要後退。
  寧春草卻僵直的站著不動,臉上一絲擔憂害怕的表情都沒有,「行麼?」
  「你再說一遍?!」景玨咬牙切齊。
  寧春草輕笑,「不若爺將婢妾送給二皇子吧?」
  景玨抬腳上前,手猛的高高揚起,朝寧春草姣美白皙的臉頰,狠狠的摑了下來。
  寧春草不動不閃,反而還側了側臉,好叫他打的更準確些。
  景玨的手堪堪在她臉頰旁收住,五指收握成拳。
  「寧春草,你的心,真狠。」
  他說完,踉蹌著轉身出了房門。
  剛被修好的房門,在寒風中吱吱呀呀的輕晃。紛紛揚揚的小雪中。透出蕭索清寒來。
  聖上口諭來的似乎毫無預兆,又似乎並不叫人意外。
  這並不是聖上第一次召見寧春草,一個本不該被如此正式召見的小女子。
  臨行前,晏側妃親自見了她,上下打量她衣著,首飾穿戴。她雖臉色不好,眼中也有紅紅的血絲,可從頭到腳的裝扮,卻無一處不妥。
  「晏側妃親自調教婢妾,如今也該放心才是。」寧春草垂眸說道。
  「你想要做成的事,成了麼?」晏側妃目帶擔憂的看著她,「今日之事,我雖不能預見,卻也並不覺得意外,有些事,真就是命中註定的,叫人逃也逃不開。」
  寧春草勾著嘴角輕笑了笑,「您想多了。此次召見,和以往的召見並沒有什麼不同。」
  晏側妃擔憂的看了她一眼,似乎欲言又止。
  寧春草頷首,「您若沒有什麼話要吩咐,婢妾告退了,宮裡的嬤嬤還在外頭等著呢。」
  晏側妃皺眉,心有不忍,「那傳言……」
  寧春草輕笑,「婢妾都不放在心上,您又何必放在心上呢?」
  晏側妃聞言著急,她放不放在心上,都不重要啊,關鍵是。有些人萬一放在心上,她的小命就危險了……
  眼睜睜看著寧春草躬身退了出去,晏側妃長長嘆出一口氣來,倘若真是命裡註定的劫數,那便無論是誰都會在劫難逃。有什麼辦法呢?身為一個多年坐在側妃位置上的人。她十分清楚,聖上若是聽信這般流言,斷然不會留她在世間,聖上怎麼會容許一個身份如此低微,且已經做過旁人妾室的人。登臨鳳位呢?
  且為了景玨,為了睿王府,睿王府怕是也留不得她了。
  這宮中一去,就只怕再沒有回來的可能了。
  這丫頭,究竟是懂,還是不懂?
  日上三竿,景玨才按著額頭從宿醉中醒過來。
  他腦仁疼的像是要炸開了,額角一跳一跳的。
  「爺,要更衣麼?」門口傳來輕緩帶著小心翼翼的詢問聲。
  景玨皺眉道:「春草……」
  話一出口,他才愣怔回神。春草已經不在這兒了,她早已不伺候自己起身了。他將她從正院正房裡趕了出去。因為他無法面對他們兩人,有著面孔一模一樣的生母。
  「進來。」景玨揚聲吩咐。
  門口候著的小丫鬟連忙魚貫而入。
  看著景玨健碩美好的身體,小丫鬟們不由皆紅了臉,呼吸都有些不自然的粗重。
  景玨伸手。讓人伺候著一件件套上衣服。
  小丫鬟們就要退下的時候,有個膽兒大的丫鬟突然銷聲稟道:「爺要見寧姨娘麼?」
  旁邊小丫鬟連忙拽了她一把。
  那小丫鬟非但沒有停嘴,反而飛快的說道:「寧姨娘一大早就被召進宮了。」
  表情正糾結的景玨聞言,神色一怔,「你說什麼?」
  「寧姨娘被聖上召進宮了。」那小丫鬟連忙回道。
  景玨覺得昨日灌下的酒。好似一瞬間都衝回到腦門上了!
  她進宮了?她被聖上召進宮了?這可怎麼辦?
  聖上一定是聽聞道那傳言了!說不定聖上知道的比傳言還要多!怎麼辦?
  景玨提步向外,連洗漱都顧不上,飛奔向馬廄。
  可他不知道,晏側妃一早料到,他知道寧春草入宮,定然會不顧一切的衝向皇宮。睿王府這父子兩人,處處不合,呆在一處便要彼此生氣動怒。可偏偏這父子兩人又十分相似。
  那便是不動心則已,心一動就收不住。
  王爺的雪娘已經離開那麼多年,她替代雪娘在王爺身邊精心照顧這麼多年。卻仍舊連一個死人都比不過。
  寧春草與之景玨,就好似雪娘與之王爺吧?
  晏側妃當機立斷的吩咐下去,今日不許世子爺出門,不惜一切也要攔阻下他。一切皆等王爺回來,再做決斷。
  旁的事情,聖上都會縱容景玨,就算他打傷了朝廷大員家的郎君,他貴為世子,聖上也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就算他和皇子們有些摩擦衝突,聖上為了給皇子留個好名聲。甚至都會斥責皇子,而偏袒他。
  唯獨這件事情,他絕對絕對不能冒尖。
  鳳儀天下是什麼概念?能擁有鳳儀天下的女子,又是什麼概念?
  倘若景玨在這件事情上令不清,那肩上的腦袋似乎也該挪個地方。好好清醒清醒了。
  於此原則上的問題,晏側妃決不允許他犯錯。
  景玨被軟禁在睿王府中。
  他如何同王府守衛混戰,如何以一敵十,以一敵百,寧春草不會知道。
  她如今正更為緊張忐忑的面對著聖上,這位曾經叫她覺得親切,如今又覺得可怕的人。
  「多日不見,春草又長大了。」聖上笑意盈盈的看著她,話音落地,又輕咳了兩聲。
  寧春草頭埋得很低。「謝聖上關懷。」聲音略微發顫。
  人都是有趨利避害的本能的。她離開睿王府的時候,表現的淡定從容,不過是好面子強撐著而已。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10-6 00:29:23

第十二章

  從入了宮開始,腿肚子就在打顫,這會兒腿不顫了。心肝肺卻都顫的厲害。
  「許久不見,你又開始怕朕了?」聖上笑看著她的頭頂,「起來吧。」
  寧春草叩首謝恩,緩緩站起。
  上次她不怕皇帝,也許真的是因為御花園的環境太過怡人,叫人不自覺地身心松快。
  如今這聖上召見的金殿,如此金碧輝煌,如此威嚴肅穆,她哪裡能不緊張呢?她緊張得快喘不過氣來了!
  寧春草站起身,卻仍將頭埋得低低的,沒有瞧見聖上朝她揮手。
  聖上輕嘆一聲,放下手來,開口道:「你過來,到朕身邊來!」
  寧春草一驚,狐疑的看了聖上一眼。又飛快的低頭。
  「過來。」聖上又說了一遍。
  她這才小心翼翼的挪動著腳步,一點點向聖上靠近。
  再遠的路也有走完的時候,更何況,她原本距離聖上就不算太遠。縱然她每一步都挪動的很小很慢,可還是磨蹭到了聖上一步開外的地方。
  她站住不敢再往前了。
  聖上卻忽而起身。一把拽住她的手,將她往前一拽。
  寧春草腳下踉蹌,跌跌撞撞的往前走了兩步,挨在聖上身邊站定。
  聖上重新坐了下來,抬頭眉目都很慈愛的看著她,「朕近來在宮中覺得十分悶,整日裡都是政務,朝綱,也很累。於是,朕便叫人打聽民間的趣事兒,講給朕聽,也算取個樂吧?」
  這話自然是玩笑話,聖上絕不會無緣無故叫人打聽民間無足輕重的事兒。
  聖上身邊定然有隱秘的消息渠道,以便聖上雖坐高堂,卻能將高堂之外的隱秘盡握手中。
  這樣的開場白。叫寧春草已經明白了聖上接下來要說什麼,今日詔她入宮又是為了什麼。
  她不等聖上再開口,便噗通在聖上腳邊跪了下來,雙手伏地,額頭更是緊貼在手背上,姿勢虔誠無比。
  「聖上,宮外的流言,小女也聽聞了。」
  金殿之中十分安靜,殿宇高闊,不知燒了多少炭火,才這般溫暖如春。
  殿門甚至都沒有關上,卻絲毫感覺不到外頭雪花飛揚的寒冷。在殿中的人,仿佛置身於春暖花開的時節,欣賞著殿外的白雪飛揚。
  若不是殿中的氣氛有些怪異,此景此景一定是很美的。
  聖上緩緩點頭,「哦,你也聽聞了呀?」
  「是。」寧春草悶聲回到。
  「那你說說,你對這流言,怎麼看?」聖上臉上笑意不減,目光卻從她身上,轉到外頭,看著外頭紛紛揚揚的雪。
  寧春草深吸了口氣。平復內心,緩緩開口,「小女以為,不過是流言蜚語,世人口口誤傳。我並不相信。也不會將這話放在心上,流言終會破滅。就讓它隨風而逝吧。」
  聖上聞言笑了起來,「你看,外頭的雪。」
  寧春草怔怔抬頭,見聖上果然是目光向外,看著殿外紛紛揚揚的雪花。
  昨夜裡就開始下起小雪了,一夜雪都沒有下大,這會兒倒是如鵝毛一般飄灑下來,仿佛要將一切都埋藏在潔白的雪下。
  「瑞雪兆豐年呢。」寧春草說道。
  聖上笑了笑,「是,這雪下的好。能在金殿之中看雪更好,不管外頭如何,殿中總是最溫暖宜人,還有這淡淡的梅花香氣,讓人恍如置身仙境之中。暑熱有冰,嚴寒有炭。哪怕外頭下刀子,在這宮中,都有人為你擋著。宮裡甚好啊。」
  寧春草連忙說道:「宮中自是千般好,萬般好。可婢妾寧可做一隻爛泥裡肆意自由的王八,暑熱曬暖,苦寒冬眠,不願爭做鳳頭,唯恐高處不勝寒。」
  皇上輕哼一聲,「王八,這是比作誰呢?」
  寧春草連忙叩首,「婢妾失言。」
  皇帝垂眸目光落在她身上,「自比王八,想來是讀過莊子。」
  寧春草不知聖上喜不喜女子讀書,不敢貿然開口。
  聖上似乎也不等她回答,便接著問道,「你既是寧家的庶女,主母待你也不算好,那是誰人教你讀書識字呢?」
  寧春草緩緩吐出一口氣來,轉了一圈子,是不是又轉回到最當初的問題上來了呢?
  「回稟聖上,是婢妾的生母姨娘,蘇氏。」
  聖上哦了一聲,「你年紀輕輕,記性不好?」
  聖上隨意一句話,寧春草的心頭都直打突突,這半君如伴虎的,倘若真叫她日日守在宮中,只怕嚇也要嚇死了!以前覺得說書人口中的江湖兒女都是豪傑!如今她卻是覺得,伺候在聖上身邊這些怡然自得的人們。才是個中豪傑呀!
  「朕不是說過,朕不喜歡‘婢妾’這稱呼?」皇帝似笑非笑的看她。
  寧春草連忙叩首,「小女愚鈍了。」
  聖上點點頭,低聲吩咐一旁的貼身內侍。
  他聲音不大,似乎是刻意壓低了的。
  可寧春草因為跪得太近。卻也能聽到隻字片語。她此時恨不得自己是聾子,好一個字也別聽見,俗話說,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
  可不知聖上究竟是有心。還是無意,竟沒有遣她迴避。
  她從隻字片語中,聽聞到「睿王爺」,「寧家」,「帶來見朕」幾個字。
  她心跳的很快,特別是「寧家」和「帶來見朕」這幾個字聽清楚以後,就更覺緊張。
  金殿的溫度宜人,本應叫人渾身舒暢,她卻覺得燥熱難耐,額頭上。脊背上都忐忑的冒出汗來。
  聖上起身去了偏殿,似乎尚有許多政務等著他處理。
  寧春草像是被他遺忘在了殿裡,既不叫她下去,也不吩咐她做什麼。
  寧春草越發緊張,手底下按著的地毯都被他手心裡的汗給濡濕了。
  「一直跪著。累不累?」忽而有聲音從偏殿裡傳了出來。
  寧春草連忙抬頭。
  伺候在殿中的宮人們,卻好像全然看不見她一樣,目不斜視的端正站著。
  寧春草清了清嗓子,小心翼翼的答道:「有些累。」
  有笑聲從偏殿傳出,「累就起來吧。朕又沒有罰你,你這是在自己罰自己麼?」
  寧春草猶豫片刻,連忙按著地,爬了起來,膝蓋跪的酸疼,她偷偷彎身揉了揉。腳步輕微的來到偏殿門口,不敢過於大膽的向裡張望,只垂手站著。
  「這世上的事啊,誰都說不準。」聖上回頭看了她一眼,朝她笑了笑。笑容裡看不出他更多的情緒來,「人不能左右,除非這天,堵住了所有可能。」
  寧春草皺眉,這話,是說給她聽的麼?意有所指麼?她怎麼聽不太懂呢?
  然而聖上所說的,天堵住所有的可能,大約意在此時的寧家,寧家某個向來最是低調沉穩的人身上。
  她此時正折了幾隻盛開的臘梅,站在廊下。臘梅叢生的枝頭花苞上,還落了點點瑩白的雪花。她眼眸微闔,精巧的鼻尖探向臘梅花,輕輕嗅著那幽然的芬芳。
  而月亮門外,一大群人冒雪而立。卻大氣不敢喘,唯恐破壞了這靜好的畫面。
  睿王爺站在最前頭,抬手止住眾人腳步,不叫眾人做聲以後,他一動不動的站在那兒仿佛看呆了。
  「姨娘,外頭冷,您進屋裡來吧。」小丫鬟站在門口簾籠處,溫聲喚道。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10-6 00:29:35

第十三章

  手持臘梅花枝的蘇姨娘回頭衝丫鬟笑了笑,「這臘梅花的香氣,唯有在寒風中。放能體會。」
  小丫鬟正要點頭應是,忽而余光一瞟,瞧見了月亮門外的人,小丫鬟以為自己眼花看錯了,抬手揉了揉眼睛。慌忙福身行禮道:「王爺,是王爺!」
  蘇姨娘順著丫鬟的視線向外看去,目光接觸那人的剎那,忽見那人高岸的身形,像是猛的一震。那人臉上也露出驚愕不可置信的表情來。
  蘇姨娘皺了皺眉,「王爺?」
  月亮門外的睿王爺不好再站著不動,他深吸一口氣,邁步向前。
  修長的腿,有力的步伐,卻在此時邁的極為吃力緩慢,每走一步好似都要耗盡他全身的力氣。
  景玨那日在他書房胡鬧的時候,他還不曾放在心上。今時今日才知道,他沒有誇張,沒有說錯……不是相似,真乃一模一樣。
  十年了。她的面容重新出現在自己面前,竟和十年前無甚差別,倘若一定要說出區別的話,似乎是更加溫婉了,柔和了。減了一分當初的冷冽,更添一分女子的嫵媚。
  「想來是睿王爺,不知王爺大駕,王爺贖罪。」蘇姨娘見世子爺送來的丫鬟這般反應,連忙蹲身見禮。
  走在雪中的睿王爺,見她施禮,腳步竟頓在大雪紛飛之中,一步也邁不動了。
  什麼時候,他們之間,變得這般疏離了?什麼時候,她見到自己就像見到一個外人一般了?
  十年了,雪娘可知道他這十年是怎樣捱過來的?
  她這般對他,這般客氣冷漠,可是在懲罰他?懲罰他當年,也懲罰他這麼多年的過錯?
  「雪娘……」他幽幽喚道。
  睿王身後跟著他兩個隨從。剩下的一大幫子都是寧家的人。
  連寧家的老爺都從外頭飛奔回來,唯恐家中婦人招待不周。可這會兒,誰都不敢說話,甚至不敢提醒蘇姨娘當做什麼。
  此情此景,有眼之人皆能看出來,睿王爺的神情大有不同。
  寧夫人上前一步,輕輕拽了拽寧老爺的衣角,朝他使了個眼色。
  寧老爺的腿卻像是在雪地裡生了根,拔也拔不動。
  寧夫人狠狠瞪他一眼,寧老爺別過視線,目光頗有些複雜的看了看蹲身在廊下行禮的蘇姨娘。
  寧夫人又拽他,他只好悄無聲息的帶著寧家眾人,悄悄退出了蘇姨娘的院子。
  大雪依舊撲簌落下。
  蘇姨娘不聽聞有人叫她起來,可這般蹲著,也著實是累。她微微抬頭,向外看去。
  紛紛揚揚的大雪中,只剩下睿王爺一人,僵直的站立著。他的隨從和寧家眾人早已不知去向。
  安靜的院中,似乎可以聽到雪花飄落的簌簌聲響。
  「王爺,外頭冷。若有話吩咐,您屋裡請。」蘇姨娘躬身說道。
  睿王爺皺眉看著她,「雪娘,這麼多年,你去哪兒了?」
  蘇姨娘微微一愣,想到先前世子爺的反應,以及寧春草說過的話,她心下略有些了然。「王爺,怕是認錯人了。」
  睿王爺不可置信的搖頭,「怎會……我怎會認錯你?」
  蘇姨娘輕笑,「真是天降的福氣,竟叫我肖似高高在上的睿王妃。只是賤妾鄙薄,斷然不敢跟睿王妃相提並論。」
  睿王爺連連搖頭,面上似乎有痛苦神色,「不是,不是肖似……」
  大雪落在他玉冠之上,落在他肩頭,落在他身上。
  不知他已經在月亮門外站了多久,又在院中站了這麼許久,他身上都白了一大片。
  「王爺還是進屋裡說話吧,外頭雪大。」蘇姨娘往迴廊一側躬身退了兩步。讓出門口的位置。
  睿王爺點點頭,有些話,不是一時半會兒,一句兩句能說清楚的,他是應該坐下來,好好的看看她。好好的問問她。
  他邁步走到迴廊下頭,小丫鬟連忙爬起來,將簾籠挑起。
  睿王爺彎身進了屋子,屋子裡暖意融融,恍如春盛。
  蘇姨娘也跟著進了屋子。
  屋子裡並非只有二人,世子爺送來的兩個僕婦也在屋內伺候。
  兩人見到王爺,連忙行禮,臉上卻是露出欣慰又明白的表情來。她們要躬身退出去的時候,蘇姨娘卻是開口了,「王爺身份尊貴,卻也是男子,我乃寧家妾室,同外男單獨共處一室,著實不妥,你們就留下來伺候吧。」
  這話!兩個僕婦嚇了一跳,慌忙向王爺看去。
  睿王爺皺眉看了蘇姨娘一眼,見她垂眸並沒有看他,她臉上一點溫情都沒有,真的好似面對著一個不相干的外人,只有客套的疏離和防備。
  他此時心頭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十年前,他親眼看著雪娘在自己懷中一點點變冷,一點點僵硬,他親手埋葬了自己最愛的人。
  如今又怎麼能將旁人當做是她?如今又怎麼能心懷著這樣無妄的貪念?
  「罷了,留下吧。」王爺擺了擺手,叫僕婦們都在屋裡頭站著。
  僕婦們腦袋壓得低低的,極力的隱藏著自己的存在感。她們都是睿王府的老人兒了,先前又是伺候在睿王妃身邊的,自然明白這裡頭許多的事兒。
  她們在第一次見到蘇姨娘的時候,還激動的心頭亂跳呢,更可況王爺呢?
  睿王爺的目光落在蘇姨娘臉上。
  蘇姨娘安靜站著不動。
  睿王爺在上座坐下。指了指側面下手的位置,「你坐。」
  「謝王爺。」蘇姨娘上前坐下,姿態婉約工整。沒有一絲親昵隨意之姿。
  睿王爺的喉結微動,嗓子眼兒裡酸酸的,一直酸到了心口。「你……」
  「婢妾蘇氏,以前是南境人。十多年前承蒙寧老爺賞識,被寧老爺納回家中,為寧家生養有一女,就是寧春草。想來王爺是知道的。」蘇姨娘見他想問。問不出口,便不等他說,主動道出過往來。
  睿王爺神情怔了怔,不可置信的看著她,「十多年前?如此說來,這十多年,你都是在寧家的?」
  蘇姨娘頷首,「是,十多年前婢妾一直生活在南境,後來追隨了寧老爺。輾轉入京,婢妾一直在寧家,從未離開過。寧家老爺主母,都是知道的。」
  她不是她。
  多麼明顯的事實,其實不用問。他心裡也應該十分清楚。雪娘死了,死在他的懷裡。十年前就十分清楚的事實,如今還抱著什麼不切實際的幻想呢?
  可是……他又抬眼看著蘇姨娘。怎麼可能?怎麼可能兩個不相干的人,能肖似到這種程度?
  「王爺今日來,是有什麼吩咐?」蘇姨娘微微抬了些頭。輕緩問道。
  睿王爺哦了一聲,看到她的臉,他震驚之中險些將正事兒都給忘了。
  「我來,乃是奉密令,接你……」
  入宮兩字,就在他脣齊間打轉,他卻硬是艱難的吐不出來。不是已經知道了她不是雪娘了麼?不是已經不再抱有幻想了麼?這兩個字,怎麼還是那麼不甘,那麼不願吐口?
  睿王爺清楚,他一旦說出來。就沒有輓回的餘地了。
  「先不提,」睿王爺吃力的輕笑道,「你如今的日子過得還好麼?自在麼?」
  蘇姨娘垂眸輕笑,「王爺是作為什麼人,來問婢妾這樣的問題呢?」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10-6 00:29:45

第十四章

  她恭敬而知禮。彬彬有禮的叫人開口都覺冒犯。是了,他如今是王爺,她是寧家妾,他有什麼資格,有什麼立場,來問她這樣的問題呢?
  「你與我一位故人。很像,很像很像。如今權當彼此是舊交故友吧。我以一個朋友的立場來問你,可好?」睿王爺將姿態放得很低,語氣很溫柔,神態柔和又繾綣。
  蘇姨娘頷首道:「婢妾是隨遇而安的人。身在何處都不會不自在。只要內心裡自在了,外頭這些俗事又如何能叫人不自在呢?」
  她的表情十分淡泊,叫人一點都不覺得她的話矯情。她的語氣都透出自在灑脫來。
  睿王爺看著她,一瞬間竟無比的心馳神往。
  他在心愛的人被害死懷中之後,還苦苦支撐,留在京城十餘年,可心中早已經厭倦了這一切,早已經想要擺脫,他也想去追尋那自在的沒有束縛的生活。
  「不想看看名山大川,不想看看外頭的風景麼?去漠北看日落。去南境看小橋流水,芭蕉夜雨?這寧家小小的後宅,困頓著心,再怎麼自在,也不如瀟灑走天下吧?」睿王爺不知道自己這話算不算是邀約。話音落地,他心中倒是格外的緊張了起來。
  只要她點頭,只要她說一個想字。
  他覺得,自己一定,一定會不顧一切,不顧聖上密令,就這麼拋下一切帶她走。她不認識他也好,不記得他也好。
  他們的人生還有時間,可以重新認識,可以重新來過。再也不要相隔生死,再也不要苦苦支撐。去完成很早很早以前,他們一起嚮往,一起憧憬的生活。
  蘇姨娘卻只是緩緩抬頭,安靜的看著睿王爺。
  睿王爺心中的急切,甚至透過目光都露了出來。「你喜歡那樣的生活麼?」
  只要她說喜歡!只要她點頭!
  睿王爺目光灼灼的看著她。
  蘇姨娘輕嘆一聲,「夢裡不知身是客,一晌貪歡……王爺,今日前來,究竟所謂何事啊?」
  恍如一盆冷水。兜頭破了下來。她的目光和表情都太過冷靜,冷靜的不給人留一絲遐想的餘地。
  「我……」
  「王爺是奉聖命所來,如今顧左右而言他,是想要違抗聖命麼?」蘇姨娘緩緩搖了搖頭,「可王爺知不知道,不是所有人都有資格像王爺這般任性而為的?」
  任性而為麼?睿王爺微微皺起眉頭。
  蘇姨娘從椅子上起身,「您這些話,恐怕都不是想要對婢妾所說,而是想要對那位再也見不到的人所說吧?便是兩個人五官容貌何其相似,可不同的出身不同的閱歷,決定了兩個人性情必然是不同的。王爺心中已經有那人的形象,便是婢妾再怎麼肖似,也不是她。日後王爺看清楚了婢妾,只怕會更加痛苦。」
  她這番話說的冷靜又淡然。
  睿王爺卻聽得渾身一震,看向她的目光不由從繾綣裡生出幾分敬佩來。
  一個寧家的妾室。在面對當朝王爺,還能這般冷靜從容,沒有被垂手可得的榮華富貴衝昏了頭腦,多麼難能可貴!他不由更加堅信,便是日後深入了解之後,他也絕不會討厭她。
  至於痛苦……十年前,他已是最痛,在那之後,再不知道什麼叫痛苦了。
  睿王爺深吸一口氣,這才緩緩說道:「如今寧春草已被聖上召入宮中,聖上密令我帶娘子入宮見駕。」
  蘇姨娘面上有些奇怪的神色。
  早在幾個月之前,寧春草就曾經問過她,問她是否和當今聖上相識,有過過往?
  她當時還將春草給罵了一頓,如今聖上卻又要詔她入宮?難道……春草的話並不是空穴來風?可她是什麼時候見過聖上的?
  蘇姨娘抬眼看了看睿王爺,難不成,也是因為她容貌肖似某些人,所以被聖上誤解?
  這麼想,似乎也不太對。春草道,聖上問過她的出身,問過她生辰,且聖上並沒有見過她本人。何來誤認之說?
  「敢問王爺,聖上因何要召見呢?」蘇姨娘小聲詢問道,她語氣柔柔軟軟,叫人不忍心拒絕。
  睿王爺皺眉。半晌才慎重的答道:「近來京中有流言蜚語,說春草乃是有鳳儀天下之命格之人。聖上召見,應當與此事有關。」
  蘇姨娘微微一驚,身上跟著一涼,「如此說,春草豈不凶多吉少?」
  「莫怕!」睿王爺幾乎是本能的開口安慰道,「當今聖上乃是賢明君主,不會因為幾句妄言就要人性命的!」
  蘇姨娘卻對這安慰不以為意。聖上會不會要人性命,得看是什麼事兒了,若是威脅到天家威嚴之事,他再怎麼賢明,也絕對不會姑息的。
  蘇姨娘忽而霍然起身。「既是聖上召見,如何能耽誤功夫,王爺稍後,待婢妾更衣這便隨王爺入宮。」
  睿王爺竟有些不捨又不忍,他眼神垂了垂,又抬眼看著她道:「也許入宮了之後,就再也回不來了呢?」
  蘇姨娘一愣,她也要死在宮裡麼?
  她只有春草一個女兒,若是春草死了,她一個人苟且在世又有什麼意義?不若母女共赴黃泉路,路上,還能有個伴兒!
  蘇姨娘想到這些,不由悲涼的笑了笑,「回不來是命,人在天子面前,如何能不認命呢?」
  她這話,叫睿王爺心中不忍,「我可以……」
  「多謝王爺。」蘇姨娘果斷打斷了睿王爺的話。躬身退下,去更衣了。
  睿王爺呆怔的坐著,看著落下的簾籠隔絕了她的身影。
  十年前的一幕幕和適才的身影重重疊疊的映在一起,他仿佛回到了十年前那個不寧靜的夜。那種痛徹心扉的感覺似乎又回來了。
  睿王爺勾著嘴角,臉上綻放了冰冷的笑。
  他以為他的心已經死了,再也不知道心痛的感覺,原來。並沒有死啊,那裡還是會痛啊!
  看到她決絕的打斷他的話,打破他最後一絲的妄想,他的心還是會疼的窒息啊。
  一次留不住。再來一次,仍舊留不住。
  人在天子面前,如何能不認命呢?
  他如何能不認命呢?早該認了!
  兩架馬車,一前一後出了寧家。
  寧家上下已經被叮囑封口。寧老爺不傻。寧夫人更是聰明,瞧見這勢頭,也知道這事兒不是他們能夠攙和的。他們只當什麼都沒發生,什麼都不知道,方還能好好的活命。
  倘若心裡頭還揣著什麼想法,那頂上的人,動動手指頭,就能無聲無息的摁死他們。
  寧家安安靜靜的飄著雪。寧靜的冬日裡,除了院子裡的車轍印子以外,好似並沒有來過什麼人,也沒有什麼人離開。倒比平日裡更加寧靜。
  兩架馬車行駛在京城平坦寬闊的大道上。縱然雪大路滑。可這路暢通得很。馬車絕不至於跑的這麼慢。
  不知是什麼原因,兩架馬車,好似在雪中散步一般。
  睿王爺仰面躺在前頭那駕馬車上,調頭就走。不顧一切的帶著她離開京城的想法時不時的就從腦子裡冒了出來。
  他不知道自己用了多大的力氣才將這想法壓製回去。
  「跑慢點兒……」他隔斷時間,便衝外頭叮囑一句。
  外頭駕著馬車的車夫甚至冒了汗,不能再慢了,再慢乾脆停下來得了!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10-6 00:29:54

第十五章

  縱然磨磨蹭蹭,可路途也終有盡頭。
  馬車終於駛進了宮門。
  在內宮門口停下來的時候,睿王爺感覺到心揪在一起的酸澀痛楚。
  他伸手挑開車窗簾子,瞧見她的身影從馬車上,被人攙扶著慢慢走下。
  他多想開口。喚住她,多想叫她的名字。可他痛苦的發現,他甚至連她的名字都不知道。
  她不是雪娘,不論多像——都不是!
  她披著一件銀藍色的狐裘披風,在一片茫茫白雪之中,宛若一隻輕盈的精靈一般,純美靈動。
  她被宮人攙扶著,走向一頂軟轎。一步步,越走越遠。
  飄飄灑灑的大雪,似乎要隔絕了他的視線。
  她突然停了下來。
  睿王爺的心都跳快了幾分,呼吸甚至不由屏住。
  她緩緩回過頭來。朝他的馬車望了過來。
  睿王爺的心提到了半空中,像是被人緊緊的揪住一般,亂跳如脫兔。
  她卻只是輕笑了笑,微微頷首,似是道謝。繼而,轉身上了轎子。
  從此,緣盡,再不能見了吧……
  那頂朱紅的小轎。吱呀吱呀的在大雪紛飛中漸行漸遠,遠的再也看不見。
  睿王爺收回手,車窗簾子無力垂落下,隔絕了視線。
  「走吧。出宮。」他的聲音透出恍如喝醉後的疲憊無力。
  天子面前,只能認命呀,誰人也沒有特殊的權利。
  寧春草老老實實的站在御案邊研磨,左腳站累了就換成右腳,右腳累了,又移向左腳。
  單是這麼站著研墨,也叫人覺得疲憊不堪。
  聖上一直坐在那看起來寬大,卻叫人警醒並不舒適的龍椅上批閱著奏章,想來是更累的吧?這麼久了,聖上連姿勢都沒換幾個,他不覺得辛苦麼?
  寧春草正思量著看來做皇帝也不是個輕鬆活兒的時候,忽而有內侍小跑而入。
  內侍在聖上耳邊低聲說了幾句話。
  寧春草瞧見聖上握著筆的手。微微一顫。
  內侍稟報完,連忙躬身退了一步。
  聖上表情似乎有細微的變化,寧春草卻是看不出這變化背後隱藏的意義。
  她小心翼翼的站的更工整筆直些。
  聖上擱下朱筆,回頭看著她。
  寧春草在聖上目光之下。微微有些緊張。
  「你下去吧,站了這麼久,又累又餓了吧?」聖上笑意盈盈,似乎對她十分慈祥,便是先前提了流言之事,也一直沒有提過要如何懲處於她。
  寧春草心中忐忑不安,卻也不敢表露,連忙福身應是,往外退走。
  「朕叫他們備了些點心吃食,你還想吃什麼,只管告訴御膳房去做。」聖上又叮囑道。
  寧春草恍惚以為,如今又回到了前兩次進宮的時候。在流言蜚語風行起來之前的時候。那時候,聖上對她,就是這般的慈愛的。
  可如今,還有可能麼?
  寧春草忐忑的退出了金殿之外,外頭自有小宮人為她引路。
  宮人不卑不亢,沒有過分熱情,卻也不顯冷漠,恰當的距離,叫人感覺十分舒服。
  「姑娘您在偏殿裡坐了,好好歇會兒,熱點心馬上就到。」宮人頷首說著,退出偏殿。
  不多時,果然有冒著熱氣,香噴噴賣相玲瓏可愛的小點心被奉了上來。
  寧春草捏著點心放入口中,心中琢磨著,如今究竟是個什麼情形?
  她不知道的是,她剛出了金殿沒有一炷香的功夫,蘇姨娘就被帶到了。
  蘇姨娘平生第一次入宮,先前沒有任何人跟她打招呼。她也從不曾預見過,自己這人生還能有這般際遇。
  本是零落入塵入泥的卑微之人,竟有這麼一日,能進得這世人皆需仰望的金碧輝煌的大殿之中。
  她仰頭往上看了看,紛紛揚揚的大雪在這金瓦紅墻的映襯之下,都顯得更為高潔了!
  「小心門檻。」宮人適時提醒道。
  蘇姨娘一路忐忑,但腳下步子卻頗為從容。
  這引路的宮人也是常常接待命婦入宮請安的,來往見過的人很多,今日對這並非命婦的小婦人,到頗為敬佩。
  入得宮中的命婦,要麼就趾高氣揚,好似要彰顯自己並不比這宮中的貴人主子們差到哪兒去,這種多半出身書香門第,文人清流一派。要麼就恭恭敬敬,謹小慎微,頭不敢抬,大氣不敢出喘,唯恐得罪了誰,見了誰都笑臉相迎的,輸了氣質。當然也有那不卑不亢的,卻是少了幾分溫情,冷冰冰的,跟著皇宮大內的石頭柱子一般,叫人覺不出人情味兒。
  宮中最不乏的就是這最後一種人。
  這位小婦人倒是不同。先是有些忐忑,卻也不遮掩自己的忐忑,還悄悄的告訴她,她有些緊張,叫她走慢點。
  不多時,她便適應過來。在這一片白雪茫茫之中,衝她溫婉的笑,衝她道謝,說自己剛才緊張的都快抽筋了,多虧她走得慢,照顧了她的情緒。
  她的笑容仿佛劃破冬日灰濛濛天空的陽光,叫人打心眼兒裡不由自主的喜歡她。
  「前頭就是聖上處理政務,私下召見朝臣的金殿了,裡頭規矩大,戒備嚴,您多留神。」宮人叮囑蘇姨娘道。
  蘇姨娘再三道謝,提著裙裾,緩步上前。
  有宮人唱和,裡頭傳來召見之聲。
  她被人指引著,垂著頭,邁步進了金殿。
  反正是將死之人,反正能同女兒作伴,也不算孤單。無甚好怕的。橫豎不就是一條命麼!蘇姨娘安慰自己,止住了打顫的腿肚子,跪地叩首,「賤妾叩見聖上,聖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金殿裡安靜的仿佛能聽到她的聲音在迴盪。
  蘇姨娘有些詫異,聖上不在麼?能不能抬頭看一眼?
  旁邊的宮人也不提示她起來,蘇姨娘心裡沒底,便緩緩的,微微抬頭,向上方看去。
  突然間,一截明黃的衣擺擋住了她的視線,金線繡金齊的衣袍,華貴明麗的叫人睜不開眼來。
  蘇姨娘一愣,慌忙低頭。
  可頭還沒低下去,下巴卻被人給勾住了。
  她心跳驟然加快,垂著眼眸,看著自己的鼻尖。
  「羅琦兒!真是你!」耳邊驟然響起的聲音,叫她嚇了一跳。
  她抬眼向面前人看去。
  威嚴肅穆的臉上,帶著幾許笑意,眼神悠遠的亦如多年前。
  「黃……黃公子?」蘇姨娘詫異道,話一出口,她才知道錯了,連忙請罪,「賤妾失言,請聖上責罰!」
  「你還記得啊?」聖上半蹲著身子,視線和她相平,臉上沒有怒意,反倒笑看著她,「見到你之前,朕甚至有些緊張呢,真怕你會忘了,忘得乾乾淨淨。」
  蘇姨娘咽了口唾沫,不知該說什麼是好。
  當年的事情,她是決定忘了的,這麼多年,也確實埋在記憶的最深處。讓她錯以為,她已經都忘了。
  可看到這張熟悉的臉時,一切的一切又都回來了。
  「聖上……您……」
  「都下去。」聖上沉聲吩咐道。
  殿中伺候的人連忙低垂著腦袋,恭敬又安靜的退了出去。
  偌大的金殿之中,只有一蹲一跪的兩人。
  聖上攜著她的手,親自將她拽了起來。
  蘇姨娘腿軟。險些又跪回地上,聖上一把攬住她的纖腰。兩人呼吸,瞬間就亂了。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10-6 00:30:06

第十六章

  聖上還未待反應之時,蘇姨娘卻一把推開聖上的手,撤開兩步,拉開兩人之間太過曖昧的距離。
  聖上停在原地。負手而立,靜靜看她。
  蘇姨娘垂眸,低聲說道:「當年不知聖上身份,多有冒犯,如今已經知道,您不是簡簡單單的黃公子,再不敢不知尊卑輕重。」
  聖上輕笑一聲,「琦兒,你還是沒變,和當年一樣,叫人想靠近,又怕靠的太近。」
  蘇姨娘躬身。不說話。
  大殿裡安靜的像是能聽到心跳的聲音。
  聖上的目光一直停在她的身上,好似透過故人,看到了昔日自己年輕氣盛的模樣。
  「當年的事,你怪朕麼?」
  蘇姨娘聞言,猛的抬頭,「聖上想多了。」
  聖上眯眼。「為什麼這麼說?」
  蘇姨娘皺眉,不知該如何解釋。
  「朕說要為你贖身,要帶你走,要給你個安定的生活,要給你個家。」聖上苦笑,「朕堂堂天子。竟食言而肥,一樣也沒有做到,你……不怪朕麼?」
  蘇姨娘無聲搖頭。
  花樓之中,每天說這話的人,多不勝數,人人都相信,人人都做到,那花樓也就開不下去。她不論是羅琦兒,還是蘇荷,都沒有那麼傻,旁人說什麼就信什麼。
  既然不信,那又何怪之有?
  聖上緊盯著她看。「真的不怪?」
  蘇姨娘嗯了一聲。
  聖上忽而面色轉冷,「不怪,就是說,你從來都沒相信過?是也不是?若是信,心中必有期待,若有期待,如何能不怪?」
  這話一出口,溫暖如春的金殿之中,都倏爾冷了許多。
  蘇姨娘無奈了,不怪,倒也成錯了?
  「倘若念念不忘,必定日日以淚洗面。賤妾,只怕熬不到再見到黃公子的時候呢!」
  聖上聞言,如寒霜一般的面上一陣悵惘,「倒也是……」
  蘇姨娘垂手而立,並不多言。
  「那你這些年,過的好不好?」聖上又走近她。伸手握住她柔軟嬌小的手。
  她手很有些涼,即便這殿內一點也不冷。
  他牽著她的手,走向一旁的側殿,拉著她,在軟軟的御榻上坐下,「你還沒回答朕的話,這些年,過得可好?」
  蘇姨娘笑了笑,「這些年,於現在來說,已成為過去,好不好。都已經過去了。既然都是過去的事了,還提他做什麼呢?」
  聖上皺了皺眉,「你總是這般冷情。」
  蘇姨娘笑著搖頭,「不是呢,我只是想叫自己心中更輕鬆,更好過一些。賤妾一直以為。忘了黃公子,能叫自己心中好過,所以一直都在努力。」
  「可你沒有忘!你一眼就認出了朕,十幾年了,你幾乎無甚變化,朕卻於當年很是不同了,你還是認出了朕,你怎麼會忘了朕呢?」聖上握住她兩隻手,看著她的目光越發熱切。
  蘇姨娘垂眸,輕笑不語。
  「留下來,給朕機會,叫朕完成當年沒有兌現的諾言。」聖上輕緩說道,「當年我只是皇子,眾皇子中的一個,我不能……很多事不能肆意而為,唯恐被對手抓住把柄。如今,我總算有能力,可護你周全。再不用怕,旁人中傷。」
  蘇姨娘垂著眼睛,看著的地毯上的花紋,交叉糾纏,糾葛中理不出頭緒。
  「可是,已經不是當年了啊。」
  「你還是當年的你。朕記得的樣子,沒有變。」聖上在她耳畔,輕輕嘆息說道。
  蘇姨娘搖頭,「我是寧家妾,為寧家生養女兒,早已不是當初那個只知風花雪月吟詩作畫的女子了。」
  聖上看著她,半晌都沒說話。
  兩人靠的很近,他的胸膛溫暖著她的脊背。就像當年一樣。
  可彼此都不再年輕,不是當年的模樣。
  「你告訴朕,寧春草,她究竟是誰的女兒?」聖上忽而開口,聲音多了幾分威嚴的味道。
  蘇姨娘連猶豫都不曾,「是寧家的女兒。」
  「是朕的女兒麼?」
  「不是,是寧家的女兒。」
  兩人開口都很快,頗有些不給彼此留餘地的意思。
  見蘇姨娘態度如此堅決強硬,聖上面孔再次冷了下來。
  「朕不妨明白告訴你,如今的流言蜚語,朕可以當回事兒。也可以不當回事兒。但朕絕對不可能讓她有機會坐得鳳位。她若是朕的骨血,朕會設法,封她公主名號,也算是對她這麼多年來,流落寧家,對她對你的補償。」聖上勾著蘇姨娘的下巴,叫她轉過頭來,看著他,「倘若她不是朕的骨血,真是寧家的種,朕——就殺了她。」
  他說的很冷,語氣和表情都沒有溫度。
  蘇姨娘的眸中,是他清冷的倒影,透出一個帝王的冷漠和殺伐果斷。
  若是他的種,自然是沒有可能坐上皇后之位了。若不是,那也沒有活著的必要了。
  「你想清楚,她究竟,是誰的孩子?」聖上垂眸,看著蘇姨娘。
  睿王爺將蘇姨娘送進宮之後,心頭卻一直無法平靜。
  他索性棄了馬車,騎在馬背上,在大雪紛飛之中一陣亂跑狂奔。
  馬蹄打滑,幾次險些將他摔下馬背,他倒一點也不收斂,反而愈發肆意。
  大雪迷濛了人的視線,前頭路似乎都叫人看不清。睿王爺打著馬,似乎是在亂跑亂奔。
  可「吁——」的一聲,他勒停了馬的時候,噴著響齊的馬,卻是停在了林家金光閃閃的匾額下頭。
  他到了林家外頭啊!
  自從睿王妃過世之後,他未免觸景傷情,已經多年沒有登過林家的門了。
  今時今日,為何會跑到林家門外?當真是無目的的亂跑麼?還是心中隱隱約約有什麼不甘?有什麼期待?
  「睿王爺?」門口年邁的門房頂著個大斗笠。眯著眼睛向外張望。不知是因為雪太大,還是因為太久不見,竟一時間,不敢確定來人是不是睿王爺了。
  睿王爺翻身下馬,大步向林家門口走來。
  這會兒那老門房才看清楚了人。「當真是睿王爺呀!王爺萬安!知道您來了,大老爺,老夫人定高興的緊!」
  老門房在林家大小姐出嫁那會兒就在門上呆著了,以往可沒少見過睿王爺,那時王爺和大小姐站在一處,簡直一對璧人一般。
  只可惜,天妒紅顏,竟叫那麼好的大小姐早早病逝。王爺倒是有情有義,十年來,未再續弦,雖然在京城有些不好的名聲,也不曾登林家的門,可對林家明裡暗裡的照拂,卻從來不少。
  林家大老爺和老夫人都是明白人,心中還是喜歡這女婿的。
  老門房叫了小廝往裡通報。自己更是慌忙拿了新的斗笠為睿王爺擋雪。
  睿王爺大步向裡走,老門房腳步踉蹌,哪裡追的上。
  他慌慌張張舉著斗笠跑著,還是一眨眼,不見了睿王爺的身影。
  睿王爺也不等那去通報的小廝回來,直接就往老夫人院中而去。
  林家老夫人年長,住在林家中軸線上,最尊貴的院中。睿王爺一路橫衝直撞,林家家僕見是他,攔也不敢攔,都慌慌張張的去各處報信。
  是以,當睿王爺來到老夫人院子裡的時候,老夫人也一早就得了信兒,見他倒也沒有露出什麼意外的表情。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10-6 00:30:15

第十七章

  「近十年不來,來就這般莽撞模樣,當你自己還是年輕氣盛的少年兒郎不成?」
  他雖是王爺,見了老夫人,卻還是恭恭敬敬的。
  老夫人半認真,半玩笑的斥罵他,他也拱手應了。
  「今日有一事,困頓心中,若是不想明白了,兒這心中難以平靜,所以莽撞了,望母親海涵。」睿王爺倒是格外的嚴肅認真。
  老夫人年紀大了,心中卻明白得很,當即微微闔目頷首,叫自己身邊的一干僕婦丫鬟,都退了出去。
  溫暖的廳堂裡,隔絕了外頭的風雪。安靜的只有漏壺滴答的聲響。
  「說吧,是什麼事,能讓你近十年不來,如今說來就來?」老夫人的話,似乎多少有些責備的意思。
  睿王爺也不理會。直愣愣抬頭看著林家的老夫人,「母親,你說這世上,會有兩個原本不相干,卻長得一模一樣的人麼?」
  林老婦人聞言。身子猛地一震,手也不由握緊,但她臉上卻維持著鎮定,「蕓蕓眾生,人海茫茫,難免會有肖似之處。」
  「不是,」睿王爺看著林老婦人,定定搖頭,「不是肖似,是一樣。一模一樣!」
  老夫人像是被定住了,回看著睿王爺,眼神卻有些飄忽,像是落在了遠處,落在了回憶之中。她口中卻是喃喃說道,「不會的,便是再怎麼相似,也會有不同。」
  「這得是多大的機緣,才能那般一樣呢?」睿王爺說道。「兩個人的身份,天差地別,毫不相干。」
  老夫人搖頭,「巧合,世上之大,無巧不有。」
  「老夫人,您心裡真的沒有藏了什麼秘密麼?」睿王爺,忽而向前兩步,靠近了老夫人,沉聲問道。
  老夫人立時一驚。抬頭看他,「你說什麼?」
  「那麼像的兩個人,真的就是一點都不相幹麼?真的一點關係都沒有麼?」睿王爺眸中突然精光乍現,咄咄逼視之下,叫人無從躲藏。
  老夫人舔了舔自己發乾的嘴脣,「你……」
  「母親,雪兒她……不是一個人,她還有姐妹的,對不對?」睿王爺沒有給她猶豫的機會,緊接著逼問道。
  林老婦人額上忽然有汗下來。她渾身也微微顫抖。
  這屋裡雖燒了地龍,擺了炭火,可也遠沒有熱到這般程度。
  「母親在心虛麼?」睿王爺輕聲問道。
  「我心虛什麼?我有什麼好心虛的?」林老婦人避開他太過銳利的視線,抬手撫著胸口,「我只是氣悶而已。你多年不來,來就問這莫名其妙的問題!」
  睿王爺嘆了一聲,轉身在一旁的客座上坐下,手掌撫弄著雕了花的椅子扶手,目光無處落腳般飄渺。
  屋裡又安靜下來,靜的只有林老夫人或急或緩的呼吸聲伴著漏壺滴答的聲響。
  兩個人似乎在耗,似乎在等著,誰先耗不住。
  「母親,就不想見見她麼?看看她究竟有多像?」睿王爺忽而開口。
  林老婦人聞言,猛的轉過臉來看他。「她在哪兒?」
  睿王爺也看著林老婦人,緩緩道:「入宮了。」
  「嗯?入宮?她今年已有三十餘歲了,怎的會入宮?」林老婦人本能的說道。
  睿王爺卻笑了起來,「母親怎麼知道她已經有三十多歲了呢?我只說她像,卻也沒有說她們年紀一般大吧?」
  林老婦人別過臉去。頗有些氣悶又尷尬的神色。
  「那老婦人您,究竟要不要見見她呢?」睿王爺問道。
  林老婦人長嘆一聲,人在宮裡,她想要見到,自然沒有那麼簡單。若想要見,讓睿王爺幫忙就是必然的。那她也就不能在隱瞞當年的事情不說了。
  她緩緩抬起頭,看著琉璃窗,琉璃窗的好處,就是既能讓屋裡頭捂著熱氣十分暖和,又能隱約瞧見外頭紛紛揚揚十分好看的雪景。
  她的目光幽幽的望著雪景,「那年也是大雪紛飛的時候,老爺調任,我懷有九個多月的身孕,正在途中,突然發動。」
  睿王爺神色頗有些緊張的聽著。兩隻手都不由攥緊。
  「路上生產不便,硬是捱到了一個寺廟之中,問僧人借了廂房。」林老婦人聲音也像是染了雪花,幽幽透著清冷氣,「俗話說。女子生產,恍若走了一遭鬼門關。原先這話我不信,那一日,我硬是捱了整整一日一夜,疼得死去活來,孩子卻連頭都沒露,我覺得自己確確實實要死了,才信了這話。接生的婆子是我娘家帶來的,手段也算高,可孩子就是不出來。她問我,要生下孩子,還是要保住身體?」
  林老婦人回過頭看了睿王爺一眼,無奈的笑了笑。
  「她告訴我,保住孩子生下來,可能身體就毀了。日後再不能生育。若是想要保住身體,孩子可能就沒命了,當然,這身體也未必一定能保得住。這叫我怎麼選?那是我的孩子呀!我辛苦懷胎那麼久的孩子!臨到生了,我怎麼捨得讓他送死?」林老婦人嘆了口氣,「我說,要孩子。」
  睿王爺拳頭不由攥的更緊。
  「那穩婆也確實有辦法,我隱約記得,她拿出銀針來,給我施針,又按摩穴道,我腹中痛的像是被人挖下一塊肉來……孩子總算出來了!」林老婦人蒼白的笑了笑,「還是兩個!接連兩個孩子出生,叫我高興壞了!可我發現,伺候在產房內的僕婦都高興不起來。那都是我娘家的人,忠心耿耿的跟著我,我高興,她們怎麼都不高興呢?」
  睿王爺皺眉不語,但他已經明白了,擁有一個兒子,對一個再不能生育的主母有多麼的重要。
  「穩婆告訴我,兩個都是女兒,而我再也不能生育了。」林老婦人說道,「你知道麼,這就是晴天霹靂!我本來已經要累死,痛死,覺得自己隨時都要昏迷過去,那個時候卻硬是咬著自己的舌頭尖,讓自己疼的不敢昏過去!」
  睿王爺跟著微微垂眸點頭。
  「幸而我身邊有許多信得過的人,我便叫他們到寺廟周圍去尋,看看有沒有也是剛出生不久的男孩子,抱來給我。也是天在幫我,臨著那寺廟近旁,就有一家人家,剛剛生下個男嬰。男嬰長得精細,也十分健壯。他們半買半嚇唬恐嚇的想要搶走那男嬰。」林老婦人嘆了口氣,「那對夫婦自然不肯,但他們只是一般百姓,能有什麼辦法?他們只提了一個要求,還說只要答應。便是錢也不要,他們也認了。他們的要求就是,孩子不給,只能換!」
  林老婦人話音落地,良久都沒有再開口。
  睿王爺也安靜的坐著,像是目睹了當初的痛苦掙扎,目睹當當初的無奈。
  「那對夫婦抱走了一個孩子,當夜就跑了。」林老婦人搖頭,「我後來不捨,又叫人偷偷尋過,人海茫茫,卻哪裡還能找得到?」
  剩下的話,都化作了一聲長長的嘆息。
  「命運弄人。」睿王爺低聲說道,原本再不相干的人,竟在冥冥之中有指引。老天送了寧春草到睿王府,他每次看到寧春草的時候,都會想到雪娘,為何他沒有早一點往深處去想?為何他從沒有想過。寧春草的生母是不是會更像雪娘?
  如今他看到她的時候,一切都晚了。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10-6 00:30:27

第十八章

  可就算不晚,又能怎樣?她畢竟不是雪娘,她是雪娘的姐妹……
  睿王爺伸手有些煩躁的撓了撓頭。
  「王爺,你說,她在宮裡?她為何會入宮?我真能見她?」林老婦人隱藏起急切,表面故作平靜的問道。
  睿王爺嘆了口氣,「這件事,說來複雜,我並不知道聖上為何要詔她入宮。也許是因為流言,也許不是,聖意難測。」
  「那見面?」林老婦人舔了舔嘴脣,這話是忽悠她的吧?
  「母親等我消息,若有機會,我定叫母親見到她。」睿王爺說完,便手按著雕花的椅子扶手,站了起來。
  林老婦人跟著抬頭望他,「若有機會?」
  「她入宮的事情還有些麻煩。」睿王爺皺眉搖了搖頭,「當初狠心遺棄,今日又何必惦念?」
  「你——」林老婦人抬手指了指他,又憤憤的放下指頭,「罷了,只是今日之言,我只對你一個人說了,旁人從不曾聽聞,就連老爺走,都不知道。世傑更不知道這事兒……若叫世傑知道,他又當如何自處?」
  睿王爺背對著林老婦人,站定了腳步,輕嘆一聲,「您放心吧,今日這話,哪兒說哪兒了,我只當自己什麼都沒聽到。不會叫第三個人知道。更不會叫世傑兄知道。」
  林老婦人起身頷首,「那老身謝過王爺了!」
  外頭的大雪依舊下的很大,絲毫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金殿之中很安靜。也很溫暖。
  蘇姨娘和聖上彼此距離很近,蘇姨娘垂眸,怔怔的看著地毯上富麗矜貴的花紋。
  聖上的目光則溫情繾綣的落在她的身上。
  好似剛才那句,「她若不是朕的孩子,朕就殺了她。」並非出自他口一般,他此刻眼眸之中。溫柔的哪有半分殺機。
  可坐在這般尊貴位置上的人,他說出口的話,便是笑著的,也叫人不敢又絲毫的輕視。
  「聖上這是做什麼呢?」蘇姨娘緩緩輕嘆了一聲,「聖上是在逼迫自己,還是在逼迫賤妾?」
  聖上勾了勾嘴角。「你當明白的。」
  「賤妾愚鈍,當年已成往事,如今追究又有什麼意義?她姓寧的,生來就姓寧,配不上鳳位,更配不上皇姓景這般尊貴的姓氏。」蘇姨娘垂頭輕緩說道,「紅顏已老,往事煙消雲散,我等都是在塵埃裡掙扎苟且討生之人,從沒有過不切實際的妄想。莫說賤妾聽到這般流言,不會當真,便是春草。也只會當做笑話,一笑了之。若是為此,丟掉性命,才真真是無妄之災。」
  聖上忽而伸手扳過她的下巴,叫她看著自己,他目不轉睛的看著她的眼。「琦兒,你那般聰慧,那般善解人意,如今,你真的不明白朕的心意麼?朕想留下你,朕想留你在宮中。朕不想再失去你了。」
  蘇姨娘聞言一震,眼中略顯錯愕的看著聖上。
  聖上抿嘴,似有些不悅,「怎麼,你不願意?」
  「聖上……賤妾……」
  「住口!」聖上皺眉,「誰允許你這般稱呼自己?」
  蘇姨娘頓覺口乾舌燥。
  「你是朕的琦兒,永遠都是!」聖上抬手,輕輕撫弄著她細膩柔滑的臉頰,「不若這樣,只要你心甘情願留在宮中,朕,便饒她一命。如何?」
  一個小小的寧春草,她的死活,聖上可以放在心上,也可以完全不當回事兒。
  對她來說,卻是最最珍貴,最最重要的人。為了寧春草,為了自己這唯一的女兒,她還有何不心甘情願的呢?
  蘇姨娘想的很清楚,她知道自己最終會做出什麼樣的選擇。可此時此刻,她卻沒有一口答應下來。
  她垂著眼眸,眼中酸酸得逼自己流下淚來。
  無聲的哭泣,一點都不聒噪。如芙蓉泣露,如梨花帶雨。
  她連哭,都叫人心頭迷醉。
  還惦記著當年青澀感情的帝王,也被她這無聲的垂淚,弄得手足無措。宮中佳麗多不勝數,卻從沒有哪一個。能這般牽動他心弦的。
  「莫哭,莫哭,怎麼了?朕嚇到你了?」聖上握筆太久,略有些粗繭的手,慌亂的給她擦著眼淚。
  蘇姨娘連連搖頭,「聖上惦記當年情誼,琦兒怎配……怎配……」
  「怎麼不配?你始終都是朕心中無可取代的琦兒。」聖上憐惜的將她攬入懷中。
  蘇姨娘卻連連搖頭,「琦兒已經不是當年的琦兒了。當年的琦兒青澀,稚嫩,一派天真。如今的蘇荷以嫁為人婦,為人生兒育女……時光易老,紅顏不復當年。」
  聖上一下下輕撫著她的脊背。竟流露出平日裡鮮有的耐心來。
  他是什麼人,九五之尊,老天的兒子,這普天之下都是他的。可偏偏,懷中這女子,曾經屬於他。而今又並不完全屬於他。他本該生氣,本應厭棄。偏偏這心裡就是有不甘,仿佛跟自己過不去一樣,總要叫她完全變成自己的才甘心。
  「過去的,我們不提了,日後,你留在宮中,只守著朕,可好?」聖上的語氣,竟好似哄孩子一般溫軟。
  若是叫旁的娘娘們聽聞了,不知要驚訝成什麼模樣。且這般溫柔的語氣,還不是對著那剛入宮的,一二十歲的小姑娘,卻是對著已經身為人婦的三十多歲的成熟婦人。
  蘇姨娘在聖上懷中,緩慢而遲疑的點頭,「琦兒,想見見春草。寧家那裡……」
  「寧家你不用擔心,一切有朕。」聖上笑著摸她的頭。「春草就在偏殿,你竟惦記這女兒多過朕,朕可不允!」
  這調笑的話,叫蘇姨娘宛若不經人事的小姑娘一般,羞紅臉低下頭來,怯懦應聲。
  如此姿態。無疑取悅了聖上,聖上勾起食指,劃過她的齊尖,「去吧,去看看她。朕始終覺得她有些肖似與朕,難道承認了,對你對她不都是一件很好的事麼?」
  蘇姨娘將頭埋得很低,叫聖上看不清她的面色,她更緊抿著嘴,一言不發。始終不肯承認,寧春草是聖上的骨血。
  聖上喚了宮人,引蘇姨娘去見寧春草,她臨出殿門,聖上竟親自為她披上又軟又厚重的狐裘披風。
  不是她來時那件,明黃的錦緞,一看就是御用之物。
  蘇姨娘躬身謝恩,不敢領受。聖上卻執意拉她起來,為她系好了帶子。「從今往後,朕給你什麼,你都要領受。明白麼?」
  蘇姨娘頷首謝恩。
  這倒是嚇壞了一干的宮人,對蘇姨娘越發的恭敬客氣起來。
  寧春草正坐在偏殿之中,焦躁難安,忽而瞧見一個熟悉又有些炫目的叫她不敢認的身影走了進來,她從椅子上一躍而起,瞪眼連稱呼都忘了。
  「春草,你沒事吧?」蘇姨娘疾奔上前,握住她雙手,緊張的上下打量她。
  宮人知道她們關係,紛紛垂頭退了出去,將偏殿留給母女二人。
  寧春草點點頭,又連忙搖頭,「姨娘,我沒事。你怎麼也進宮了?哦……」
  她沒等蘇姨娘回答,自己又連連點頭,恍若自言自語一般。
  「我聽到了。聖上說,帶來見他……我早該想到的!」
  「春草,」蘇姨娘扶著她的肩頭,「你想要留在宮裡麼?」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10-6 00:30:39

第十九章

  寧春草怔怔的,恍若還沉浸在自己的想法中。沒有回過神來,蘇姨娘的話,她更沒聽在耳中,她看著蘇姨娘,反問道:「姨娘,當初我的猜測是對的?對不對?您跟聖上……真的是舊識,對不對?當初您還那般著急忙慌的否認!您看,全讓我猜中了!」
  說完,她還伸手扯了扯她身上明黃的狐裘披風。
  蘇姨娘輕嘆了一口氣,「現在說這些做什麼,你就回答我的問題,想不想留在宮裡?」
  寧春草聞言,連忙搖頭,小心翼翼的覷了覷外頭,「宮裡頭看起來什麼都好。卻像是個華貴的牢籠一般,我才不要留在宮裡!」
  「那若只是一時呢?一時的不自由,卻換來高貴的身份呢?」蘇姨娘似笑非笑的看著她。
  寧春草覺得蘇姨娘這眼神,別有意味,母女之間的默契,叫她立時就明白了蘇姨娘的意思,「天哪,難道我真的是……公主?」
  蘇姨娘呸了她一聲,看著她的眼神卻變得溫柔起來,「姨娘這一輩子,也許虧欠你了很多東西,叫你兒時一直過得艱辛坎坷。卻沒有能力改變什麼,如今倒是有這麼個契機放在面前,姨娘總算有能力為你爭個榮耀的名頭。你可願做公主?」
  這話說的奇怪,蘇姨娘沒有承認她就是公主,沒有肯定她是聖上的血脈。只問她,可願意做公主?
  「姨娘的話,女兒怎麼不太明白呢?什麼叫,願不願意?」寧春草瞪眼看著蘇姨娘,「若並不是,姨娘卻說是,那……不是欺君之罪麼?」
  蘇姨娘垂了垂眼眸,「你別管那麼多了,我只問你的心意。」
  寧春草愣怔片刻,連連搖頭,「我不願,我不願意的!是自己的就是自己的,不是我的,強要來,有什麼意思?名不正言不順。倒不如現在這般自在!」
  蘇姨娘緩緩點了點頭,深深看她,「哦,這麼說來,公主的名分擺在你面前。你都不肯要了。」
  寧春草點頭,「我不要。」
  蘇姨娘的目光很溫柔,卻從溫柔中透出精明睿智的光來,「那你告訴我,你不要這名分。究竟是覺得名不正言不順,還是覺得,有了公主的名分以後,就再也不能和睿王世子在一起了,所以不要呢?」
  寧春草心中恍如被人打了一悶棍,「姨娘!姨娘說什麼?!」
  蘇姨娘拉著她的手,在一旁緩緩坐下,「你告訴我,究竟是為什麼?」
  寧春草咽了口唾沫,蘇姨娘的目光之下。竟叫她覺得無比的緊張,「姨娘想多了,自然是……是因為名不正言不順啊!我怎能叫姨娘為我,背負欺君的罪名?!」
  蘇姨娘卻緩緩搖頭,「我為你。連牢籠都願意住,還有什麼不敢呢?」她這話說的極小聲,寧春草沒有聽清,正待要問。
  蘇姨娘卻又說道:「我不若講明白了告訴你,如今。你若是願意做公主,不論是對你還是對睿王世子都是件好事。你‘鳳儀天下’的命格不攻自破。聖上也許會為你指個婚事,也許不會,但你一生都衣食無憂定然會被好好養在宮中。不過你同睿王世子,便在再無可能。你若不是公主,你這命格,就算聖上不忌憚,饒你一命,但有心之人,也許還會拿起做文章。睿王府。你也是斷然回不去了。」
  蘇姨娘說的很明白。
  寧春草脊背有些僵硬,目光也顯得呆板。
  蘇姨娘看著她,並沒有催促,只安靜的等她自己想明白。
  「那我究竟——是不是呢?」寧春草貌似無意識的問道。
  「這問題,我已經告訴過你了,我不希望你再問我第三遍,」蘇姨娘語氣有些冷,「記住了麼?」
  寧春草回過神來,連連點頭,「我知道了姨娘。我記住了。」
  「所以,你也想清楚了麼?」蘇姨娘看她。
  寧春草點頭,「是,我也還是那句話,不是我的東西。再顯貴,我也不要。」
  蘇姨娘輕笑頷首,「好,你自己的人生,自己選擇的路,不管未來怎樣,也要硬著頭皮走完。」
  寧春草輕輕哦了一聲,「我知道了,姨娘。」
  聖上終於從一摞高高的公文中抬起頭來,頸背都有些酸痛了。
  一旁的內侍連忙奉上一個匣子。聖上取出一枚藥丸來,含在口中。
  「她們母女二人,可說完話了?」聖上問道。
  內侍連忙躬身,「許是說完了,喚了宮女進去伺候呢。」
  聖上點點頭。正待要吩咐什麼,卻又小宮人匆匆進的殿中,小聲向聖上稟報,「睿王爺求見。」
  「睿王?」聖上不知想到了什麼,臉上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來,「他來的倒是時候,朕也正想要見他呢!」
  小宮人連忙退下,快步去宣睿王爺覲見。
  「臣叩見聖上,吾皇萬歲!」睿王爺跪地請安。
  聖上擺擺手,「你總這般客氣,朕不是多次說過你,親兄弟之間,不要這般客套疏離。朕身邊如今只剩下你一個最是信得過的人,你還真要叫朕做孤家寡人麼?」
  睿王恭恭敬敬的待禮畢,才起身。「臣不敢。」
  聖上笑看著他,默不作聲的上下打量。
  睿王被他看的頗為不自在,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衣著佩飾哪裡有不妥?有失禮之處?若是叫御史看到了,又要彈劾他衣冠不整了吧?
  但上下自查一番,也並未發現自己有什麼不當啊?
  睿王正雲裡霧裡摸不著頭腦的時候。聖上卻是開口了,「朕果然沒有信錯你。」
  聽聞此言,睿王心中一頓。
  「十年前,睿王妃遇害,你頹廢了好長時間,甚至一再跟朕請辭,說你不能再為朕效力,唯恐辜負朕的使命信任。」聖上緩緩說道,「那時候,朕一度認為,在你心中,睿王妃是比朕更重要的存在。」
  提及十年前,提及睿王妃,叫睿王心中宛如被一把鈍刀子磨著一般痛。
  他後來之所以能振作起來,能重新回到暗中為聖上效力的使命上來。乃是因為晏側妃勸他說,倘若離開他的職位,他想要查清凶手,為雪娘報仇,就更為困難。唯有堅守,方能查出真相,手刃凶手,為雪娘報仇。
  他就是憑著這個信念,才堅持下來的。
  「今日,也是對你的一次考驗,」聖上笑著說道,「朕很欣慰,你沒有叫朕失望。」
  睿王爺聞言,驚訝的抬頭看向聖上。
  一瞬間,他才恍惚明白過來。
  聖上之所以叫他去接蘇姨娘入宮,乃是因為聖上知道他心中還記掛著雪娘。而聖上當年是見過雪娘的,自然知道雪娘與蘇姨娘容貌相似……
  他險些,就要釀成不可輓回的錯誤了!
  倘若不是蘇姨娘拒絕,蘇姨娘冷靜果斷的將他從幻想之中拉出來。今日,他怕是就真的要讓聖上失望了。聖上失望,後果自然不堪設想。
  睿王爺從心底,不由有些感激那個冷靜的女子。順勢,他也念及自己進宮的真正目的來,如今,不正是說出口的好機會麼?
  「啟稟聖上。」睿王爺躬身道,「臣有一事,不敢隱瞞聖上。臣適才離宮之後,去了林家。」
  聖上聞言,微微眯眼,「林學士家中?」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10-6 00:30:51

第二十章

  睿王爺頷首,「正是,因為寧家這姨娘,同睿王妃實在太過肖似,臣著實震驚,所以便去了林家。見過了林家老夫人,林老夫人年邁,聽聞此言。竟潸然淚下,懇求聖上,叫她見一見這位寧家的姨娘。」
  聖上輕笑一聲,「林家要見?見見也好,這寧家姨娘的稱呼,實在刺耳得很呢!」
  睿王聞言,心頭不由一陣緊張,說錯話了麼?
  聖上卻好似忽然間,心情大好,揮手道,「若沒有旁的事情回稟,你且下去吧,明日就安排林家那老夫人入宮。」
  睿王爺連忙退走。
  他離開之時,恰瞧見偏殿之中攜手走出二人。一個年輕明媚,一個成熟嫵媚。
  雖只是遙遙相望。匆匆一瞥,那身影,卻像是刻在他心頭的一般。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今日再見她。她卻不是她。
  睿王爺轉過頭來,長嘆一聲,大步走遠。
  睿王爺回到府上,才曉得府上今日真是大亂。
  景玨要出府,晏側妃不許。動用王府守衛。景玨自然不能服氣,和自家兵丁動起手來,真是雞飛狗跳,睿王府亂成一鍋粥。
  「你胡鬧什麼?」睿王爺回來的時候,景玨已經打累了,正坐在青石凳上休息。
  他面前還站著一堆掛了彩,卻絲毫不敢放鬆戒備的守衛。
  睿王爺揮手,叫自家兵丁都退下。
  景玨立時一躍而起,直奔外院。
  「你若此時入宮,必定會害死她。」睿王爺在他身後冷冷說道。
  景玨的疾奔的腳步,霎時間僵在原地。他遲緩回頭,怒目而視,眼珠子的紅血絲都迸了出來,「你說什麼?」
  「你若不信,大可一試,像你往常胡鬧一般,去到聖上面前鬧一鬧。看看聖上會不會如往常一般縱容你?」睿王爺聲音清冷至極,「只是聖上如何懲罰你,如何懲罰睿王府倒還在其次,聖上會不會當即令下,要了她性命,才是關鍵。」
  景玨惱怒之下,鼻翼煽動,手握成拳,喘氣粗重。
  睿王爺冷靜的回過頭來看他,指了指門外道,「去呀,你怎麼不去了?我的馬還在外頭,你現下就去,說不能還能趕在宮門落鎖以前。趕入東皇門。」
  景玨憤憤的哼了一聲,「你休要嚇唬我!」
  睿王爺點點頭,「你長大了,我如今還能嚇唬得了你麼?」
  景玨額上青筋都爆露出來。
  一直躲了起來,不同景玨發生正面衝突的晏側妃,在這時候,適時地出現,叫人上前,哄勸景玨回自己的院子。
  景玨走了兩步,突然停下來。看著自己的老爹,「你有辦法麼?」
  睿王爺抬頭看他。
  「你有辦法救她麼?」景玨忽而壓低了聲音,視線也垂落在腳下,用從來沒有過的卑微聲調道,「算我求你了,幫幫她。」
  這聲音小的,恍如蚊哼一般。
  睿王爺卻渾身一顫。
  一直視他為仇人一般的兒子,多少年,沒有用這種語氣跟他說過話了?多少年寧願在外頭撞得頭破血流,也絕對不會在他面前低頭服軟了?
  今日。竟為了一個女子,當著眾人的面,對他說,「算我求你……」
  睿王定定的看著兒子,看著這高大健碩,幾乎已經和他視線向平的兒子,他長大了,有少年兒郎的青澀心思了,「我會盡力。」
  景玨僵硬的點點頭,「多謝。」
  他說完,大步就走,匆匆的像是逃離一般,直奔向自己的院子。
  聖上給蘇姨娘指了殿宇,寧春草也被留在宮中過夜,聖上原本預備臨幸蘇姨娘殿中。
  蘇姨娘卻硬是將聖上給勸走了,留了寧春草同宿一張榻上。
  宮中各種器物用具,不知比外頭精緻華貴上多少。可偏偏就叫心不屬於這裡的人,覺得處處都看著清冷壓抑。
  儘管門庭高擴,朗宇巍峨,還是叫人心頭髮悶。
  「姨娘真的要在宮裡留下來啊?」寧春草側身躺著。藉著窗外長明宮燈的光亮,看著蘇姨娘的側臉。
  蘇姨娘輕笑了笑,「和家裡,也沒什麼不同啊,不過是換了更大的院子,有更多的人罷了。吃的更精緻,用的更華貴,有什麼不好呢?」
  「那怎麼能一樣呢?」寧春草搖頭,「姨娘你在意的又不是這些。」
  「姨娘什麼都不在意,你過得好就成了。」蘇姨娘輕嘆了一聲,「日後,你還能過得好麼?」
  「能的,姨娘,我一定能,您不用擔心我!」寧春草慌忙保證道。
  母女兩人依偎在一處,恬淡安靜的夜晚,卻好似說著生離死別的話。
  他們都清楚明白的知道,寧春草若能活著離宮,今晚怕也是她們最後見面的光景了。
  日後,寧春草必然不能再入宮闈。蘇姨娘也不可能離開這層層宮墻了。
  雖然依舊是在京城,卻是咫尺天涯,再不能相見了。
  原本以為,睿王府就已經是高不可攀了,如今才知道。一山更比一山高,高處不勝寒。
  寧春草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睡著的。
  她睡著之後又做了許多光怪陸離的夢,有前世,有今朝。紛繁錯雜,來來往往了許多人。各自奔向不同的方向,誰也沒有留下來,和她呆在一處。
  寧春草從夢中醒過來的時候,頭還有些懵懵的疼,可一旁的枕榻卻已經涼了。
  有小宮女聽聞動靜。快步進來,「姑娘要起什麼?」
  「姨娘呢?」寧春草有些緊張的問道。
  「娘子用罷了早膳,就被召走了。」宮女低聲回道。
  「召走了?被誰召走了?召去哪裡了?」寧春草立時更為緊張,恍若驚弓之鳥。宮中這地方,真的不能久留。人的精神一直緊繃著,只怕用不了多久就要繃斷了。
  「姑娘莫急,是聖上傳召。」宮女上前伺候寧春草起身穿衣,召去了哪裡,去做什麼,這宮女也不知是不知道,還是不肯說,藉著挑衣服的話題,便將話岔開了。
  蘇姨娘用過早膳,被下了朝的聖上傳去召見,想來聖上也喜紅袖添香的感覺。蘇姨娘並不知聖上還有其他安排,只安安靜靜的立在御案旁專心磨墨。
  漏壺約莫走了有半個時辰,便有宮人來稟,說林家命婦入宮請見。
  聖上放下朱筆,看著蘇姨娘道,「你去見見林家老夫人吧。」
  蘇姨娘還甚是愣了一愣,她又不是皇后貴妃,無名無分的,她為何要見宮外命婦?
  見聖上目光溫煦,並沒有玩笑的意味。蘇姨娘雖不明其意,但還是福身應聲,隨著宮人一道退了出去。
  蘇姨娘見林家老夫人的地方離著梅園沒有多遠,環境清雅宜人。想來是宮人揣摩聖上意思,特意安排。
  雖是冬日,白雪皚皚,但梅園之中,卻透出片片嫣紅,幽香陣陣,甚是惹人喜歡。
  隔著琉璃窗,蘇姨娘瞧見有人正等在暖閣之中。
  她緩步入了暖閣,還未看清屋裡等待的人,那人卻是大吃一驚,立時顫顫巍巍的站起,目光灼灼的瞪著她。
  蘇姨娘微微一驚,站定腳步,回望著這婦人。
  林老婦人嘴脣顫抖,不由自主朝蘇姨娘伸出的手也在劇烈的顫抖。
  一雙昏黃的眼睛,此時溢滿熱淚,但又隱忍著,沒有叫淚流出來。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10-6 00:31:00

第二十一章

  相較於林老婦人的激動,此時的蘇姨娘則顯得清冷淡漠,連看向林老婦人的目光都是帶著疏離的。
  她側臉看向一旁的宮女,「是要見這位命婦麼?沒錯吧?」
  宮女連忙躬身應道:「沒錯,這位是二品郡太夫人,林家林老夫人。」
  蘇姨娘哦了一聲,略點了點頭,「為何要我見這位太夫人呢?」
  宮女一陣詫異,這是聖上安排呀,她們難道還有膽子去問問聖上,為什麼要這麼安排麼?
  「奴婢不知,請主子容奴婢告退!」宮女誠惶誠恐的說道。
  蘇姨娘微微點頭。
  暖閣裡伺候的宮女呼呼啦啦,全都退了出去。
  溫暖如春的暖閣之中,瞬間就只剩下林老夫人和蘇姨娘兩人,相對而立。
  「兒啊……你的命好苦!」林老夫人見沒了旁人,瞬間便繃不住了,垂淚上前,一把攥住蘇姨娘的手,嚎啕大哭。
  蘇姨娘被她的動作弄得不知所措,見老夫人哭的傷心,也不好就抽出自己的手來,只好拉著老夫人在鋪了厚厚軟墊的椅子上坐下,溫聲哄勸。
  好一陣子,林老夫人才抽抽嗒嗒的停了下來,人老了,也許就格外的容易傷懷。特別是中年喪女。老了臨了,又失而復得一個女兒的時候。
  林老夫人恨不得眼珠子都長在蘇姨娘的身上,「我兒,娘對不起你……」
  「您大約也是認錯人了,這已經是這個月的第三次了。」蘇姨娘搖頭道,「您是覺得我同睿王妃相貌肖似麼?我並不是……」
  「你當然不是她,你是她妹妹,她一胞所出的嫡親妹妹呀!」林老夫人打斷蘇姨娘的話,咬牙說道。
  在蘇姨娘震驚的目光之中,林老夫人斷斷續續的講出了她當年的為難,當年不得已的抉擇。
  蘇姨娘聽完,神色卻十分淡漠,並沒有熱淚盈眶的與林老夫人相認,甚至連一聲「娘親」都喚不出口。
  「我爹娘在老家發大水的時候,被洪水衝走了,我被拐子拐走,賣到花樓裡頭,是花樓裡頭的老媽子把我養大的。教我讀書識字,教我琴棋書畫。這樣的經歷,想來我早已經配不上林氏的姓了,您還是別認我了。」蘇姨娘緩緩說道,「沒得辱沒了林家祖上。」
  林老夫人震驚的看著她,「你這是不肯原諒為娘麼?」
  蘇姨娘輕笑一聲。「談何原諒不原諒?您都生了我下來了,我的命都是您給的,我怎敢怪您呢?」
  她聲音溫婉,可這話卻叫人聽來甚覺諷刺。
  林老夫人臉上一熱,心中難堪,「當年為娘也是沒有辦法……」
  「林老夫人。您也莫要為難自己,也別為難我。」蘇姨娘緩緩說道,「這麼多年的事兒都瞞著過來了,日後繼續瞞下去就是了。您這般見我,與我相認又有什麼意義?難道您會對天下人承認,如今的林學士不是您的親生兒子,我才是您的女兒麼?」
  林老夫人瞪眼,那自然不行了!
  蘇姨娘笑了笑,「不會的,對不對?您知道,我也知道。所以,說這些又什麼意思呢?倘若今時今日,我並非在宮中,而是仍舊在一個卑微的商戶人家裡做妾,您是不是連見我一面,都不稀罕見?您究竟是想見我?還是相見一見,這個被留在聖上身邊的婦人?」
  蘇姨娘這話說的就太過直白刺耳了,林老婦人臉色瞬間白了不少。
  「你……你……」
  「我忤逆不孝,我不知尊卑收斂,我只會惹您生氣。您當年丟棄了我,真是英明果斷又正確無比的選擇!」蘇姨娘替她說道。
  林老夫人胸口起起伏伏,瞪眼看著她,半晌沒說出話來。
  蘇姨娘起身,「行了,我不氣您了,再將您氣出個好歹來,林家怕是更不待見我了!我曾經姓羅,如今姓蘇,不管姓什麼,都同林家沒有半分關係。」
  說完,她頭也不回的出了暖閣,沒人瞧見,她垂在袖中的手,攥的緊緊的,修剪的十分漂亮的指甲,深深的陷進手心的軟肉之中。
  原來她不是地裡的泥。腳下的塵啊!原來她也曾出身高貴呀!她的姐姐林家嫡女,便是被選作睿王妃,也是身份匹配的。原來她不是生來就卑賤的呀?她是被拋棄了,被遺棄了,才需要在泥沼之中那般奮力的掙扎啊?
  倘若當初被遺棄,被拋下的人不是她,她是不是不用忍受那麼多年的屈辱,不用忍辱負重的活著,不用假裝漠然看淡一切?不用被自己的女兒鄙夷身份,不用低頭做人,她也可以活得肆意張揚?
  可以自在的去喜歡她喜歡的人,可以自在的做自己喜歡的事兒。而不是逢迎每一個可以逢迎的男人。咬牙埋頭去學可以取悅男人,叫她在花樓眾女子之中可以脫穎而出的技藝?
  她如今的這一切都不是林家給的。林家只給了她這個皮囊,給了她皮囊,卻又拋棄了她,如今告訴她身世做什麼?叫她好覺得人生諷刺麼?
  蘇姨娘甚至連回覆聖命都沒去,直接就回了聖上指給她的殿宇。
  寧春草正在殿前廊下,逗弄著廊下掛著的畫眉鸚鵡等鳥雀兒。
  見她回來,寧春草慌忙迎了兩步,還沒到近前,她就一頭扎進寢殿,砰的將寧春草給關在了門外頭。
  「姨娘這是怎麼了?」寧春草狐疑問道。
  隨行的宮女連連搖頭。
  寧春草不敢去打攪寧姨娘,她連午膳都沒出來吃。
  寢殿裡一直安安靜靜的。寧春草擔心的哭聲並沒有傳出來,她將絞紗窗子上搗出個洞來,唯恐寧姨娘會想不開,一個人再做出什麼傻事來。
  可從洞裡往裡看,只見寧姨娘坐在床頭,呆呆的望著某處,不知在想什麼。
  寧春草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急的團團亂轉,可到了下晌的時候,突然有聖上的旨意傳來。
  說林家老夫人入宮請安,遇見宮中女子,甚是投緣,認作乾女兒。
  聖上以為,是樁美事,賜名「林琦兒」。林家琦兒,得蒙聖上歡喜,封為婕妤,賜住承露殿殿。
  轉眼之間,寧家的小妾就有了冠冕堂皇的身份了,林家幹女兒。如此,得聖上歡欣,被封為婕妤,也都變得名正言順了。
  聖上和林家,都各得所需。歡欣不已。
  唯獨蘇姨娘的心情,蘇姨娘心中那點兒彆扭,無人顧及。
  從中得了好處的,還有另一個人。這人就是此時正坐在蘇姨娘身邊的寧春草。
  蘇姨娘已經有了新的身份,並且確確實實的在宮中留了下來。當初聖上承諾給她的話,也兌現了。
  寧春草逃過一劫,被聖上赦免出宮。
  「姨娘,林家的事,究竟是怎麼回事?」寧春草輓著蘇姨娘的手臂,擔憂問道。
  蘇姨娘搖頭,「往後,我就不是你的姨娘了,我是林氏,是林婕妤。」
  寧春草不知怎的,聽了這話,心裡頭酸酸的,眼眶裡熱乎乎的,「不,不是,姨娘……你這麼說,叫我覺得,自己好像已經失去你了!姨娘,我不要失去你!」
  她一面說,一面連連搖頭。似乎這樣就可以不用承認。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10-6 00:31:12

第二十二章

  「可不就是,失去了麼?」蘇姨娘輕嘆一聲,抬手慈愛的摸著她的頭,「日後的路,要一個人走了。」
  「不,姨娘。我不要……」寧春草撲在蘇姨娘身上,嚎啕大哭。
  寧家的人與她都不親厚,她始終覺得,蘇姨娘是她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如今連這唯一的親人卻都要失去。雖是活著,卻再無關係。再不能相見,與彼此都死了有什麼區別?
  「心裡念著吧,若是可以,最好連心裡都不要念了。」蘇姨娘緩緩的摸著她的頭,輕聲的說道。
  寧春草連連搖頭,「不。姨娘,我不……」
  蘇姨娘輕笑,「這是我自己選擇的路,怎由得你說不?快起來,宮人還在外頭等著你出宮呢!」
  寧春草趴在她的懷裡,不肯抬起頭來。她怎麼捨得走?這麼一走。怕就是永別了吧?
  「你若不想走,想要在宮裡留下來,如今反悔,也許還能來得及呢?」蘇姨娘輕笑說道。
  寧春草悶聲搖頭,心頭嗓子眼兒都是酸酸的。
  蘇姨娘輕嘆一聲,「天下無不散之宴席。」
  「你是我的生母啊……」寧春草悶悶說道。
  「那又怎樣?生母也不能陪伴你一輩子呀,你如此這般,不是不叫我放心麼?你對我說過什麼?」蘇姨娘在她頭頂冷聲問道,「你說,你往後會過得好,不會叫我擔心?如今人還沒出宮,就開始叫我擔心,是想要我在這宮闈之中,一點騏驥都沒有了麼?」
  蘇姨娘留下來,接受這一切,不過是為了換取她平安自由出宮的權利。
  從今往後,她就是蘇姨娘唯一的念想了。倘若她過不好,蘇姨娘在宮中哪怕錦衣玉食,又怎可能過得好呢?
  寧春草吸吸鼻子,抬起袖子抹乾了眼淚,眼眶紅紅的,眼睛裡也都是紅血絲,可比適才嚎啕大哭,已然冷靜了不少。「姨娘莫生氣,我不哭了。」
  蘇姨娘長嘆一聲,深深的望著她,像是要用這一眼,將她完完全全的刻在自己的眼眸中,刻在自己的心頭上,「走吧!」
  蘇姨娘伸手推了寧春草一把。
  寧春草腳下一踉蹌,險些被她推得跌坐地上。
  蘇姨娘卻狠心的轉過臉去,再不肯看她一眼。最後訣別的一眼,她已經看過了,此生,再不用見了。
  「姨娘……」寧春草跪著上前,鄭重的朝蘇姨娘磕頭。
  蘇姨娘卻喚了宮人進來,揮手叫宮人將寧春草拖走。
  寧春草掙扎。「讓我再給娘娘磕個頭……讓我再……」
  她聲音又不由自主的哽咽起來,視線不受控制的被淚水模糊。
  蘇姨娘卻狠心一直沒有再回過頭看她一眼,直到聽著她的聲音,被宮人強行拽著越拖越遠,蘇姨娘才終於忍不住,霍然起身,疾奔到殿門口。
  寧春草卻已經快要被拖上了轎子。
  蘇姨娘趴在殿門一側,發絲垂落在耳畔,無聲的顫抖。
  她緊緊咬住自己手中的帕子,不叫自己口中有絲毫哭泣的聲音傾瀉出來。可當寧春草被塞上轎子那一刻,她還是忍不住,淚如雨下。
  寧春草渾渾噩噩的被抬出了內宮。又被人拖著,從轎子上挪到了馬車上。
  離開蘇姨娘的承露殿,她便就不再掙扎了,整個人像是失了魂一般。任由她們擺布,不哭不鬧,安靜的叫人心疼。
  「姑娘,想開點兒。畢竟是好事。您若是愁眉不展的,叫有心人說道聖上那兒,還以為您是對聖上有什麼怨言,可不就遭了麼?」宮女勸慰她道。
  寧春草苦澀的扯了扯嘴角,「遭了?」
  「是啊,聖上赦免了您,叫您出宮,可林婕妤不是還在宮裡呢?聖上若是不高興,罰不著您,難道還罰不著林婕妤麼?」宮女低聲在她耳邊提醒道。
  寧春草連忙點頭,她已經牽累姨娘至此,難道臨走還要給姨娘添麻煩麼?
  她趕忙在臉上扯出一個笑容來,只是這笑臉怎麼看怎麼彆扭難看,簡直連哭都不如。
  宮女目不忍視,只好別過臉去,低聲道:「您還是別笑了,沒得再嚇哭了那膽小的。」
  寧春草便只好面無表情的坐著。
  馬車出了皇宮,駛離御街。宮人問她要到哪兒去,寧春草一陣恍惚,「睿王府」三個字,幾乎說沒過腦子的脫口而出。
  一旁宮女看了她一眼,又伸手挑開車窗簾子,往外看了看,「出了御街。這兒裡睿王府也沒多遠,奴婢們就不再往遠處送了,這還趕著回去覆命。姑娘自己保重,剩下的這段路程,勞煩姑娘自己走過去吧?」
  那宮女說的客氣,臉上還端著溫潤的笑,寧春草一點兒沒覺得她是故意在為難自己。反倒覺得是自己在為難人家的意思。
  見馬車已經停了下來,她緩緩的點點頭。「反正沒幾步了,我自己走過去吧。」
  那宮女如蒙大釋,連連點頭,恭敬的攙扶著她走下馬車,揮手道別。
  寧春草看著宮中的馬車調頭回去,又看了看遙遙在望的睿王府。一瞬間,竟有些蒼涼之感。
  她搖了搖頭,幾日的時間。卻好似走過了一輩子那麼漫長。她險些就成了公主呢,險些就從腳下泥,一躍而上,成為金枝玉葉了呢!
  她自嘲的笑了笑,搖頭向前走去。
  她此時心中惦記著被留在宮中的蘇姨娘,惦記著綠蕪,惦記著亂七八糟的事兒,卻似乎是忘記了,蘇姨娘問她願不願意留在宮中時,曾經對她說過的話,蘇姨娘說,「睿王府,你是回不去了。」
  她一步一步,雖緩慢,卻堅定的靠近著睿王府。
  一步一步,睿王府三個金光閃閃的大字。在陽光之下,耀眼非凡。
  只是寧春草的腳步還未踏上睿王府的側門台階,就被人給伸手攔住。
  「什麼人?膽敢靠近睿王府?」家僕厲聲呵斥道。
  寧春草抬頭看了那家僕一眼,這家僕面熟,她雖叫不出名字,卻也應當是在門上見過的。
  呆在門上的人,旁的功夫不說,眼力勁兒一定是要好的。免得無知無禮,得罪了人。
  這家僕會不認識自己?
  「我是寧姨娘。」寧春草淡淡的解釋了一聲,「世子爺院兒裡的。」
  那家僕冷哼一聲,「寧姨娘?府上沒有姓寧的姨娘呀?」
  寧春草面色倏爾冷了下來,蘇姨娘當初在宮中的斷言,也瞬間回到了耳邊。
  「睿王府,你是回不去了。」
  看來,真的是回不去了啊。是啊,她怎麼不明白呢。如今,自己乃是有「鳳儀天下」命格之人呢!景玨不過是個閒散王爺家的世子而已,如何敢將自己留在身邊做個小妾?豈不昭示了他有不臣之心麼?
  寧春草也不同那家僕糾纏,只笑了笑。笑容在陽光和睿王府金子門楣的映襯之下,越發顯得諷刺嘲弄。
  「是該沒有,我記錯了,走錯了路!真真是糊塗!」
  說完。她轉身就欲走。
  門上似乎還藏了個小廝,眼見寧春草連句多餘的詢問或者解釋都沒有,這就要走,等不及就要竄出去。
  可他那句「寧姨娘」還沒喚出口。卻見門口又起了變故。
  突然駛來一駕低調卻不失大氣的馬車,正擋住寧春草的去路。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10-6 00:31:26

第二十三章

  車上帶著林學士家低調內斂的徽記。
  寧春草微微一愣,想要繞過馬車前行。
  馬車的車窗簾子,卻被一隻細白的小手輕輕挑開。「你就是寧春草吧?」
  車窗處探出一張稚嫩姣美的小臉兒,說話的少女約莫有十四五歲的年紀,一雙圓溜溜的眼睛裡,盡是好奇的神色,「果真和姑母很像呢!」
  「思雨!」馬車內傳來威嚴的聲音。
  車窗處的少女連忙吐了吐舌頭,抿住了嘴。
  「我們是林家的人,你生母姨娘,同林家的關係,想來你也清楚了。如今,你無處容身,你畢竟是她的女兒,林家也不會對你視而不見,不管不問的。」馬車內傳來一位老婦人平緩卻又不乏威嚴氣勢的嗓音。
  寧春草略微皺了皺眉頭。
  蘇姨娘和林家究竟是什麼關係,姨娘並沒有對她說的太多。
  她知道,也是在聖旨布下之後,才知道林家老夫人收了姨娘做乾女兒。
  但前前後後的來往經過。並不難猜測,母親一定是同那林家原本的嫡女,嫁為睿王妃的那一位十分肖似。
  適才那少女說的姑母,一定就是指睿王妃了。
  「祖母接你回林家呢,你還在想什麼?快上車吧!」少女又將車窗簾子掀開的更大些,朝她說道。
  寧春草站在原地沒有動。
  蘇姨娘對林家的態度似乎不冷不熱,認乾親的事情,蘇姨娘也沒有提太多,明顯對林家沒有什麼好感。
  林家此時接她回去,表面看起來,好似要照拂自己。可蘇姨娘在宮裡,他們未必沒有拿了自己,好掣肘蘇姨娘的意思。
  寧春草搖頭退了一步,「多謝您的好意了,我姓寧,不姓林,不好貿然去叨擾。」
  馬車上坐著的小姑娘似乎沒想到她會這麼說,瞪大眼睛看著她,「林家呀!林大學士的家呀?你是不是傻?寧家算個什麼東西?不過是最最低賤的商戶家,林家來接你你都不去?且是祖母親自來接,你……」
  小姑娘似乎被她氣得不輕,說話間言語都衝了不少。
  寧春草搖頭,「是,我就是商戶人家的庶女,絕不敢高攀這非親非故的林家!」
  「你這孩子,怎麼是非親非故呢?」馬車裡一直沒有露面的林老夫人說道。
  寧春草輕笑,「怎麼不是?莫不是林家和寧家,還有什麼我不知道的淵源?」
  「你可別不識抬舉,給臉面都不要!」適才還客客氣氣,轉眼這小姑娘就氣咻咻道。
  「林家和寧家自然沒有淵源,可你有個好生母。你當感激自己的生母。」老夫人緩緩道。
  「我生母已經不在了,老夫人您不知道麼?可莫要說錯了話,叫聖上知道,要不高興的。」寧春草半是玩笑的說道。
  「你!」那小姑娘明顯被噎了一下。
  馬車內沒有露面的林家老夫人也沉默了一瞬。
  她是寧家的女兒,如今卻已經沒有寧家妾室蘇氏這麼個人了!有的只是林家幹女兒,聖上新寵林婕妤。
  她生母可不是不在了麼?
  「你年紀小,或許不知道一個人在這世上求生,會有多困難。睿王府都不肯叫你回去,寧家小門小戶,更是容不下你。林家如今願意對你伸出援手,你當心懷感念,感激不盡才是。如今這般,對你沒有什麼好處!」林老夫人在馬車內說道。
  這是來施捨她的麼?
  寧春草垂眸冷笑,蘇姨娘用自己後半生的自由自在,換取她的平安出宮,可不是為了來叫她低眉順眼,受人施捨的。
  她更是不屑過那寄人籬下,看人臉色的生活。
  這樣的生活,她早在寧家就已經受夠了!
  「多謝您的好意!」寧春草說完,繞過馬車。轉身就走。
  「你站住!」馬車內的小姑娘氣的大叫,「祖母還沒叫你走呢!你也太沒禮貌了吧!」
  寧春草回頭看她,「那是你的祖母,又不是我的,我憑什麼站在這裡。無端受你們奚落?」
  「這也叫奚落?你真是不知人間冷暖啊,我們是要接你回家,給你好吃好喝,給你個地方住!這就叫奚落了?那你日後要受的奚落還多著呢!你可別哭齊子呀!」小姑娘齊孔朝上的哼道,「真是不知好歹!」
  「一處碰壁。還不死心,睿王府你都回不去了,還以為自己能去哪兒?」林家老夫人也忍不住掀開了車窗簾子。
  寧春草本想回頭看一看林老婦人相貌如何,會不會同蘇姨娘也有幾分相似呢?
  可還沒等她定睛細看,身邊卻有一輛金碧輝煌的華麗馬車,停了下來。
  倘若說林家的馬車是低調內斂的話,那這輛馬車,可就是將高調奢華演繹到極致了。金漆的車廂,華蓋車頂,四方車沿上垂著流光溢彩的珍珠瑪瑙。陽光照耀之下,直晃得人睜不開眼睛。
  就連馬車門簾子處,都是垂了朱紅的麝珠,單這一個門簾子,就已經價值千金。
  更不消說馬車廂壁上鑲嵌的朱玉寶石了,整個一個財神駕到。
  這奢華的馬車,車架更是寬大,相互映襯之下,林家原本的低調,就顯得十分寒酸小家子氣了。
  林家那小姑娘目瞪口呆的看著那奢華的大馬車在寧春草身邊停下,小姑娘家的,都喜歡漂亮的東西,那馬車太過張揚炫目,她看了看自家的馬車,不由就有些自慚形穢,「祖母你瞧,睿王府的馬車真是高貴大氣呢!」
  林家老夫人見多識廣,自然知道那馬車必然不是睿王府的馬車。
  睿王府若將錢財如此露白在外頭,早就被御史彈劾的爬不起來了。越是身在朝廷之中,就越要低調。
  且那馬車上,也沒有掛著睿王府的徽記呀。
  寧春草不認得這馬車,卻是認得這馬車上疾奔下來的丫鬟。
  「娘子,娘子您可算回來了,再見不到您,婢子就要急瘋了!」綠蕪下了車。奔到寧春草跟前,腿一彎就要跪下行大禮。
  寧春草連忙上前一步,伸手攔住她,「我這不是好好的麼?急什麼?」
  「閣主已經為您備好了接風洗塵的宴席,您且回去梳洗一番。準備赴宴吧?」綠蕪躬身請寧春草上那駕華麗寬敞的馬車。
  林家的小姑娘這會兒完全進入呆滯的狀態,一臉懵狀。
  這是那個需要他們林家接濟施捨的商戶庶女麼?這是小門小戶被人拒之門外無處落腳的小娘子麼?這麼寬大漂亮的馬車都是她的呢!
  「這車……」寧春草看著這般耀眼騷包的馬車,也是驚了一驚。
  綠蕪掩口而笑,「閣主聽小丫頭們說,女子都喜歡亮閃閃的東西,所以專門叫人打制了這輛馬車,說等有機會送給娘子,不曾想馬車剛打制好,娘子就被請進了宮中。聽聞今日娘子出宮,閣主專門叫婢子用這輛馬車來接娘子。也好叫娘子看看喜不喜歡?」
  寧春草低頭輕笑,「若是琉璃做的車頂車窗就更好了。」
  這話叫林家那小姑娘一聽,就不由咂舌,「她還真敢說!」
  眼見寧春草被綠蕪攙扶著,上了那奢華的大馬車。
  林家老夫人放下車窗簾子,面色不甚好看的嘆了口氣,「倒是,小看了她。」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10-6 00:31:38

第二十四章

  林家小姑娘撅著嘴,一臉的悶悶不樂,「她究竟是什麼人啊?母親說,她只是商戶人家的庶女,低賤的很,不過是因為容貌肖似姑母,所以才……」
  「住口。」林家老夫人不知被哪句話觸怒,忽而板著臉呵斥自己的孫女。
  林家小姑娘無防備。被祖母這麼一罵,齊子一酸,眼圈就翻了紅,「祖母……」
  林老夫人抬眼看著這小姑娘的五官容貌,同自己,同林老爺子,丁點兒相似的地方都沒有啊……倒是那寧春草,還有幾分像自己呢……畢竟是自己嫡親的外孫女……
  「她不至於真的流落在街頭,那就不用咱們操心了!走吧!」林老夫人負氣說道。
  車夫駕了一聲,驅走馬車。
  林家小姑娘撇撇嘴。低聲咕噥道:「母親不是說,請她到林家,還有用處的麼?」
  「閨中女兒家,閒事少管!」林老夫人闔目仰躺在車廂壁上,不輕不重的說了一句。
  林家小姑娘趕緊抿嘴,再不敢開口。
  寧春草被接到當初姜伯毅送給她的兩進的小院兒裡。
  這院子環境甚好,落了雪之後,路上都被掃的很乾淨,今日為了迎她回來,還專門鋪了朱紅的毯子。路旁是一株株盛開的各色梅花,暗香盈袖,叫人心情都在這冷香之中,沉靜下來。
  踩在柔軟的朱紅地毯上,繡著幽幽香氣。看著乾淨的積雪。寧春草因為分離和被拒之門外而來的感傷,似乎都被衝淡了。
  這世上,還是有人在關切她,在體貼她,在守護著她的。想到這兒,她忽覺周身都溫暖了許多。
  「閣主還沒回來,娘子要不要先去沐浴,好去一去晦氣?」綠蕪笑嘻嘻的問道。
  「怎麼叫晦氣?」寧春草看她,「感覺好似我不是入宮了,而是入獄了呢?」
  「這有什麼區別麼?都是不的自由的地方!」綠蕪炸了眨眼。
  寧春草失笑,「你說的還真對,只是這話你也敢說?」
  綠蕪噓了一聲,「這裡有沒有旁人,婢子也只敢在娘子面前說。」
  寧春草嘆了口氣,「沐浴吧。我是逃出了牢籠,卻有人要為了我,一輩子都住在牢籠裡了。」
  綠蕪對於這件事,不知知道多少,見主子臉上似有沉重不快,不敢多說,連忙去吩咐人備水,備衣服,花瓣,熏香等。
  寧春草洗去周身的疲憊。也洗去了些許心頭的不快。換上新衣的她,精神似乎都好了很多。
  既然已經答應了蘇姨娘,她一個人,今後也會過得很好,那總是回頭望後看。並沒有益處,不若向前看,往前走。
  事情已經這樣了,難道還能更糟麼?
  姜伯毅趕來小院兒的時候,恰是晚飯時候。
  廚房果然準備了極為豐盛的宴席。各種菜式流水一般端上來,又流水一般撤下,換新的菜式來。
  可享受這般盛宴的,卻只有她和姜伯毅兩人。兩個人又都是食不言的人,席上便有些冷清了。
  正當宴席已到尾聲,廚房開始一溜兒水的端上各種甜點羹湯的時候。
  院子外頭卻突然鈴聲大作。
  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飛快的靠近院中,靠近寧春草和姜伯毅正在用飯的屋子。
  廳堂的門是大開的,外頭雖然白雪皚皚,但屋裡燒了地龍。並不覺得冷。
  這會兒古怪的鈴聲傳來之時,卻好似聲音裡都裹著積雪寒風,叫人毛骨悚然。
  「是巫女!」姜伯毅大喝一聲,廊外隨從立時拔劍護在門口。
  寧春草也嚇了一跳,抬手扔了筷子,一躍而起,「我的鈴鐺呢?」
  綠蕪捂住耳朵,向臥房處狂奔,「婢子帶出來了……」
  只是她的臉色已經迅速變差,腳步也變得蹣跚艱難。
  寧春草側臉看向姜伯毅。姜伯毅面色堅毅,身如磐石,好似在鈴聲中巋然不動。可寧春草卻發現他握緊的手,泛白的指節。
  「姜大哥堅持一下!」她說完,就朝著綠蕪離開的方向跑去。
  姜伯毅本在屏息運功,抵抗這巫女的鈴鐺聲。
  見寧春草跑走,他只好提步跟上,「你別亂跑,她的目標就是你!」
  寧春草一愣,回頭去看時,姜伯毅的臉色已然泛白。
  她一時之間,不知該怎麼做才好。
  正是這愣神兒的功夫,忽有黑衣人從天而降,長劍似白練一般,帶著寒氣,襲向院中眾人。
  鈴聲沒有停,這鈴聲帶著巫咒的力量,叫院中的人都心神不振,受其影響之下。更是難以發揮出平日的功力。
  勉強抵抗黑衣人的襲擊,稍有不慎,就會被自己的功力反噬,而讓心脈大受損傷。
  巫女的手段總是卑劣,又叫人無可奈何。
  寧春草本可以用滴落了她的血。認她為主的黃銅鈴鐺壓製破壞這種巫咒的力量,可這會兒黃銅鈴鐺又不在她身邊。
  姜伯毅生怕她離了自己的視線,就被巫女抓走。緊緊將她護在自己身後,儘管他也是在勉強支撐,卻不肯叫她受絲毫危險。
  黑衣人有一二十個。
  若按照姜伯毅平日裡的功力估量。這一二十人,根本不用他費上幾個回合。
  可如今他卻像是在做著困獸之鬥,面色難看,額上冒汗。
  「綠蕪,快點兒,快點兒啊!」寧春草不斷在心中念叨著。
  她心中的焦急,似乎引發了某種力量,亦或是巫女的鈴聲,勾動了她身體裡潛藏的異於常人的力量。
  眼見姜伯毅動作僵硬遲緩,險些要被一個黑衣人的長劍劃傷之時。她忽而一躍而起,一腳踹在那黑衣人的手腕上,劈手奪過那黑衣人的長劍。
  長劍到了她的手中,翻手輓出一個漂亮的劍花兒來。
  她輕喝一聲,旋身而上。
  當初晏側妃教她的舞劍,這會兒被她舞了出來。
  只是當初她舞劍之時的柔美全然不見,這會兒從她身上只能看到凌厲的殺氣。
  招招式式都乾脆果斷,動作快的讓人目眩神迷。
  黑衣人不防備她竟這般厲害,輕敵之下,叫她占了便宜。
  圍攻在姜伯毅身邊的黑衣人,瞬間被寧春草的劍壓製住,退開了一些距離。
  寧春草眯眼,似乎從巫女的鈴鐺聲中聽出了什麼端倪。
  忽而,她開口和著鈴鐺聲吟唱起來。
  她聲音不高不低,卻恰好能迴盪在這院子裡。叫院子裡的眾人不用凝聲,便能聽聞。
  她聲音低沉好聽,帶著微微的沙啞質感,叫人不由自主便沉浸進去。
  忽而她音調一變,那鈴鐺聲竟也不由自主的跟著她的吟唱聲變了。
  本是她和著鈴鐺聲,而如今突然反客為主,倒像是鈴鐺聲和著她的吟唱聲一般。
  院中的情形也不由隨著鈴鐺聲的改變,而變化。
  被鈴聲壓製的姜伯毅及隨從,好似都漸漸找回了屬於自己的力量。
  而黑衣人,則不自在起來。
  巫女似乎也發現了不同,想要扭轉情況。可寧春草卻突然加大了吟唱的音量,她的嗓音,仿佛瞬間直衝雲霄。
  那鈴鐺聲竟完全不能受巫女的控制。
  姜伯毅就在這時候一躍而起,長劍宛若游龍,瞬間劃過那些黑衣人的脖頸。
  黑衣人甚至沒看清他如何行動。沒看清他的劍如何運走,便再也沒有機會看清了。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10-6 00:31:48

第二十五章

  寧春草的吟唱聲一時停不下來,巫女也沒有放棄,兩人仿佛在用聲音較量,一場肉眼不可見的搏鬥征戰,叫院中每個還活著的人都覺得頭皮發麻。
  姜伯毅發現寧春草的臉色越來越白,越來越不好。他心道不妙,卻不知該如何幫她。
  綠蕪突然抱著那隻黃銅鈴鐺,快步上前,「娘子。鈴鐺——」
  綠蕪腳下不知被誰給絆了一下,眼見要摔倒,她摔倒前,用盡力氣,將鈴鐺拋出。
  這鈴鐺也是奇了,這麼被扔在空中,竟然一絲聲音也並未發出。
  寧春草伸手接住鈴鐺,鈴鐺在她搖晃的一瞬間——叮噹作響了。
  幾個黑衣人倒下的同時,巫女的鈴鐺聲也被壓製下去。
  院子裡歸於寧靜,寧春草抱住她手中的黃銅鈴鐺,雙眼一翻,仰面向地上倒去。
  姜伯毅飛身上前,一把將她攬在懷中,「春草?」
  他驚喚出口,寧春草卻已經闔目。暈了過去。
  綠蕪從地上狼狽的爬了起來,她似乎摔了膝蓋,跌跌撞撞的走上前來。
  狼狽的不止她一人,姜伯毅身邊,原是最有頭有臉,最被人羡慕的這些隨從們,如今也都有些灰頭土臉。
  他們跟在主子身邊,竟叫主子這般受人暗算,連個安生飯都沒吃完,真是丟臉!
  且適才那種被人控制住。壓製住的感覺,現在想想都叫人惱火不已!
  「這裡不安全,我要帶她離開這兒。」姜伯毅將寧春草橫抱在懷中,垂眸對綠蕪交代道,「你帶上她能用得到的東西,隨我離開。」
  綠蕪連忙應聲。
  一旁的隨從們卻是連大氣都不敢喘,亦步亦趨的跟在姜伯毅身後。
  寧春草在一片柔軟舒適的溫暖中醒過來。
  寬大舒適的床,淡青的紗帳,紗帳外頭垂著璀璨的珍珠寶石,窗外映著雪。透過來的天光很亮。
  只是她默默的看了好一陣子,又皺眉想了好一陣子,甚至有宜人舒適的竹葉清香,都未能幫助她想起來,她如今究竟身在何處。
  「娘子。您終於醒啦?!」繡了百花爭艷圖的碩大屏風處突然傳來一聲驚呼。
  寧春草抬眼望去,綠蕪幾乎要激動的熱淚盈眶。
  她動了動嘴,綠蕪兩字還未喚出口,卻從綠蕪後頭,猛的走出一個高大的身影來。
  腳步匆匆,神色緊張的來到床邊,身子半彎,語氣關切,「春草,醒了?」
  「姜大哥?」寧春草看著他,他臉上泛著疲憊的灰青,眼底是發紅的血絲,眸中是深深的擔憂,「你怎麼了?」
  綠蕪這才吸著齊子上前,將手中的漆盤湯碗放在床頭小幾上頭。「娘子,您不知道,您都已經昏迷了三天三夜了!您再不醒過來……」
  說著,一向堅強的她,竟有些哽咽了。
  寧春草點點頭,哦了一聲,「我並沒有覺得怎麼樣,只是很累,很疲憊,很想睡上一覺。如今也只是感覺睡飽了。所以醒過了來。倒是害的你們擔心了!」
  姜伯毅一言不發的拉過她的手,寧春草嚇了一跳,卻見他只是將指尖搭在她的手腕上。
  寧春草松了口氣,靜靜看著他。
  良久,姜伯毅收回手。默默看她。
  「怎麼樣,姜大哥,我是沒事吧?」寧春草笑著問道。
  「脈象已經平穩,節律均勻,不浮不沉。和緩有力。」姜伯毅說著,也微微輕笑,「你是沒事了。」
  綠蕪倒在一旁不敢置信,「可是剛回來的時候,閣主不是說,娘子與那巫女鬥氣,心脈受損……」
  「你竟有自愈的能力,剛回來,藥石不進,倒真的是急死人了。」姜伯毅笑著打斷綠蕪的話。
  綠蕪聞言皺眉。自愈的能力啊?她不由想起上次娘子的臉面被劃傷,而後娘子又自己治好的事兒。
  如此說來,娘子還真的是有自愈的能力呢!如此,就再也不用怕那巫女了!
  綠蕪欣喜道:「那這湯藥也是用不上了,婢子這就去倒了它!」
  她起身向外,寧春草連忙喚住她。
  「娘子還要喝藥?」綠蕪捧著漆盤回頭。
  寧春草無力搖頭,「不是,我……好餓啊!」
  「哦哦,婢子這就叫她們擺飯!」綠蕪大喜,知道餓就好。知道餓就是真的好了!
  她腳步輕快的出了房間。
  溫馨雅靜怡人的室內,此時只剩下寧春草和姜伯毅兩人。
  寧春草按著床,坐了起來。
  姜伯毅彎身在她背後墊了一個大大的枕囊,叫她坐的更舒服些。他則撩袍坐在了床邊的圓凳上。
  「這裡,」寧春草往四下看了看,墻上掛有字畫,有壁瓶,還有弓有刀劍,「不是姜大哥送給我的那院子吧?」
  她雖未住過那院子,卻也知道,那院子的房間裡,並未有這樣的擺設裝飾。
  姜伯毅點了點頭,「嗯,那裡住著不妥。」
  「那這裡,住著就妥當麼?」寧春草笑著問道,語氣並沒有生硬嚴肅。恍若開玩笑一般,好叫兩人都不覺得尷尬。
  姜伯毅還是僵了一瞬,才點頭道:「你安心住著就是。」
  「姜大哥!」寧春草卻是立時就開口,「你知道,我如今和以往又不同了。」
  姜伯毅目光深沉的回看著她。「對我來說,你什麼時候,都是你。」
  「不是,姜二爺說,我有‘鳳儀天下’的命格。這話倘若只在咱們幾個之間說說。那也就罷了,不過是一句玩笑話,誰都不會當真的。可如今,不一樣了呢,這話傳到了外頭,傳到了聖上的耳中。如今,連睿王府都不敢留著我了,若是叫人知道姜大哥你還留著我在身邊……」寧春草嘆息著搖了搖頭。
  姜伯毅目光凝視在她臉上。
  寧春草又笑著仰起臉來,「我知道凌煙閣的實力很厲害,不容小覷。可越是這樣。我便越是不能留在這裡。凌煙閣突然北上,本就被聖上所忌憚。如今倘若又留下我來,豈不是給凌煙閣招來禍患麼?」
  「春草,你這是把我當外人。」姜伯毅說道。
  寧春草連忙搖頭,「絕沒有,姜大哥,我若是把你當外人,就不會說這樣的話了。我當安安心心的住在這兒才是。」
  「你落得如今這步田地,外頭風言風語叫你不得自在,我亦有責任在,凌煙閣亦有責任。留你下來,保護你,本就是分內之事。你不用介懷,也不能拒絕。」姜伯毅面色嚴肅的說道。
  寧春草微微一愣,「姜大哥怎麼什麼責任都往自己身上攬呢?」
  姜伯毅搖頭,無奈的長嘆一聲,「不是,因為這流言,乃是姜維故意傳揚出去的,所以……是凌煙閣對不起你在先。」
  這話倒是叫寧春草怎麼也沒想到。她聞言愣怔了好一會兒功夫,忽而笑著搖頭,「姜大哥一定是弄錯了吧?姜二爺為何會放出這般流言來?對我不利,對他又有什麼好處呢?」
  姜伯毅吶吶不語,這裡頭的緣故,深究起來。關係大了,還牽扯到十年前的事情,並不是他想要隱瞞她,只是如今還不是告訴她的時候。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10-6 00:31:58

第二十六章

  寧春草見他不說話,以為他剛才所說不過是為留她安心住下的安慰之語。她笑道:「其實我都知道,我入宮以前,世子爺就告訴我了,說這留言,乃是從睿王府流傳出去的。他還以為是我自己按耐不住,不甘心只做個小妾,故意傳出這流言,想要藉著高枝往上爬呢!怎麼能怪到凌煙閣頭上?」
  「你怎會是這種人?他——」姜伯毅被寧春草的話氣得濃眉倒豎,想到那個驕傲的不可一世,又幼稚的叫人無可奈何的睿王世子。不由搖頭嘆氣。
  他看向寧春草的目光更滿是憐惜。
  寧春草避開他的視線,垂眸輕笑,只是如今這份笑容,卻略夾雜幾分苦澀。姨娘說,她若是做了公主,他們之間就再沒有可能了。其實不是啊,她做不做公主,他們之間都再沒有可能了吧?
  「姜維當我的面,承認了這話,世子的消息許是有誤。」姜伯毅說道,「你只管安心住著,旁的事情不用多慮。我既然敢留你住下,就不怕流言,也不怕麻煩。」
  「姜大哥……」
  「你若還叫我一聲姜大哥,就不多說了。好麼?」姜伯毅臉上的笑容溫潤,叫人覺得暖到心田。
  寧春草離開蘇姨娘以後,第一次覺得心頭暖烘烘的,她眼眶有些熱,抿嘴點了點頭。
  「如今什麼都別想,若是有什麼煩擾的事,只管告訴我。」姜伯毅看著她,溫聲叮囑道。
  寧春草點點頭,姜伯毅便起身離開。
  陽光在白雪的映襯下,格外的耀眼。透過窗子落進屋內,顯得屋內裝飾更加明媚。
  綠蕪很快便備好了一桌子的飯菜。
  寧春草手軟腳軟的從床上爬起來用飯,傷及心脈什麼的,她倒不覺得,身上並無任何不適,只覺饑餓非常。
  「這地方,是閣主修身養性的別院。旁人都不曉得的,這裡環境很好,也清淨,娘子躺了這麼幾天。想來也已經躺乏了,不若四下走走?」綠蕪伺候寧春草用罷膳食,溫聲問道。
  寧春草點頭,她立時去備了厚厚的柔軟披風,為她戴上大大的兜帽。扶著她,沿著遊廊向園子裡走去。
  主僕兩人都沒說話,誰也沒有提及睿王府。好似她們和睿王府本就沒有什麼關係似的。
  園子裡果然十分清淨,一株株錯落的梅花樹,幽香的黃梅紅梅開滿枝頭,在這清冷的空氣裡,香味格外的沁人心脾。
  「娘子……」綠蕪突然輕喚了她一聲。
  走在前頭的寧春草停下腳步,回過頭來,「嗯?」
  「娘子打算,日後……怎麼辦呢?」綠蕪小心翼翼的問道。
  寧春草輕笑,嘆了口氣,口中呵出白煙來,她看著這白白的哈氣消失在冰冷的空氣裡,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呢……我答應了姨娘。日後一定要過得很好,不叫她擔心……可我該怎樣才能過得很好呢?」
  「娘子……」綠蕪向前走了兩步,和她距離更緊些,兩人幾乎是並肩而立,她再開口聲音很小,「娘子就沒有想過,世子爺以外的人麼?」
  綠蕪說完,立時抬頭去看寧春草的臉色。
  寧春草卻是看著盛開的梅花,眼神表情都有些怔怔的。
  綠蕪舔了舔嘴脣,似乎想說什麼。又有顧慮不敢輕易說出口,她此時看著寧春草,竟有些無端的緊張。
  「嗯,也許是應該想一想,反正睿王府。是回不去了嘛。」寧春草點頭。
  綠蕪卻微微皺眉,「那,娘子是還想回去麼?」
  娘子在睿王府的日子,其實也不錯,雖然不是正房。一應所用所需,都和正房的規格差不多了。府上的小妾們,明裡暗裡雖有嫉妒,卻不敢對娘子動什麼手腳。唯獨是那世子爺,說喜歡,卻也能看出是喜歡,只是陰晴不定的,叫人頭疼。
  感情這種事,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娘子畢竟同世子爺結識在先,朝夕相處。心中眷戀,也無可厚非。
  「不想了。」寧春草卻是搖頭,「一點都不想了。」
  綠蕪聞言,嘴角有一絲笑容,將欲綻放,可還沒笑出來,寧春草的下一句話,又叫她笑容僵在了嘴角。
  「我也不想在這裡。」寧春草垂眸說道,「我如今是個大麻煩,沾著誰。誰怕是就要倒霉呢。原以為憑著旁人過好,就是本事。如今想來,還是要自己有本事過好才是真本事。」
  綠蕪瞪眼,「娘子跟閣主客氣什麼?閣主從來沒有將娘子當外人啊!」
  寧春草笑著點頭,「我知道,所以才更不忍心因我而叫他受害呀!」
  綠蕪連連搖頭,「閣主不會這麼想的。」
  「他不會這麼想,是因為他良善。我若不這麼想,就是不自知了。」寧春草抬手拍了拍綠蕪的肩膀,「我知道你也是為我好,謝謝你有這份兒心了!」
  寧春草說完,抬腳向梅花樹下走去。
  綠蕪無奈的僵在原地,娘子平日裡機敏聰慧,這會兒怎麼完全不明白她的意思呢?她分明想說的是,閣主喜歡她啊!既是喜歡,還哪裡有牽累不牽累?
  娘子這究竟是懂還是不懂?
  綠蕪搖頭嘆氣,見寧春草越走越遠,這才連忙邁步追上。
  寧春草如今住著的別院在京郊,占地頗為廣闊,曾經是好幾家臨近的院子,凌煙閣到了北帝以後,姜伯毅無意中路過這裡,便看上了這處地界兒,暗中叫人購買下來,將幾處院子,正合到一起,重新規劃擴建。
  先前本就是高門大戶的宅院,裡頭亭台樓閣匠心獨運。整合裡頭原有的布景,再加以修整。耗時不算長,這宅院已經頗具規模。且院子裡的景致也甚好。
  無論何種季節,都有風景可賞,賞心悅目的十分惹人喜歡。
  別院周遭還有他們自己的莊子,有菜畦有魚塘有果林,住在這裡頭,就算一年半載的不出門。也能自給自足了。
  寧春草更是在這裡頭昏睡了好幾日,消息閉塞,園中也不聽人談論起,她便不知道,京中所發生的一件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卻也和她算是相關的一件事兒。
  睿王府世子爺景玨,被聖上賜婚了。
  而婚配之人,正是先前在京中鬧得沸沸揚揚,被人茶餘飯後談論不休的周將軍家六小姐。
  聖上突然而來的這麼一道旨意,不禁周家沒想到,睿王府更是完全沒有準備。
  當景玨被關在家中。突然聽聞旨意之時,大怒之下,險些將房子拆了。
  這次連睿王爺都攔不住他,他直接拽過一匹馬,就直奔宮中,甩開宮人攔阻,跪在御書房外,求見是聖上,揚言說,聖上不見他,他就長跪不起。
  縱然是聖上一直恩寵的侄子,這般逼迫聖上。也叫聖上生氣。
  誰願意受人脅迫呢?一般人尚且不肯,更何況天子?聖上硬是叫他跪了兩個多時辰,從前晌一直跪到了下晌,冰冷的漢白玉上,雖然積雪已經掃去,還是叫人跪的渾身發冷,冷的也不比那漢白玉溫暖多少了。
  「世子爺,聖上召您進去回話呢!」內侍來到景玨身邊傳喚之時,景玨竟一下子沒能站起來。膝蓋,腿腳好似都已經不是自己的了。
  內侍見狀,連忙上前攙扶。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10-6 00:32:09

第二十七章

  景玨起身後,一把甩開內侍,失了相扶的力道,他膝蓋一陣酸麻刺痛,整個人險些一頭栽回到地上。
  內侍小聲驚呼,想要上前拉住,卻又不敢。
  幸而景玨雖然已經跪的腿麻腳麻,人平日裡的機敏還在,他踉蹌一下,又很快站穩。立在原地,深吸幾口氣,調息好了,才提步向殿中走去。
  聖上正吹著冒著裊裊白煙的香茶,殿中春意融融,今日殿中似乎還熏了特殊調制的香料,整個殿中不禁溫暖,連氣息裡都溢滿春天的味道。
  同適才他跪在冰冷的漢白玉上,簡直一個天堂一個地獄。
  強烈的反差,不知能不能叫景玨頭腦更加清醒一點?
  聖上輕笑看他,「外頭冷。還是殿中暖和。」
  不論是冷,還是暖和,不過是聖上一句話的事兒,是天堂,是地獄,也全在聖上一念之間。這就是掌權者。這就是統治者的權柄。
  聖上的笑容很溫潤,不管他先前多麼狠心的眼睜睜看著他最疼愛的侄子跪在冰天雪地之中,他如今叫人看起來,卻都是溫潤的仁君。
  「是,謝聖上召見。」景玨跪地叩拜。
  他許是跪了太久的緣故,膝蓋一處到地,雖是軟軟的地毯,卻依舊傳來鑽心的疼。
  聖上點點頭,「你今日進宮,所為何事?」
  景玨微微抬頭,飛快的看了一眼聖上。他為什麼進宮,聖上想來應該再清楚不過。
  賜婚的旨意一下。他就來了。他的意圖難道還不明顯麼?
  景玨似乎忘了,聖上想要給誰賜婚,那是聖上的恩寵。被賜婚的人,只有感激涕零,感念聖上關切的份兒,如此著急忙慌的進宮,倘若不是為了謝恩,而是為了反駁,豈不是當眾打了聖上的臉?
  這叫高高在上的天子,如何能忍?
  「是……臣乃是因為賜婚之事求見聖上。」景玨緩緩說道。
  聖上微微點頭,「原來,你是為了謝恩而來呀?既是謝恩,何至於在殿外逼迫於朕,說什麼朕不召見,你就長跪不起?你在殿外謝了恩,朕依舊是能知道的呀?」
  聽著聖上滿含笑意的話,景玨的心中卻已經涼透。
  聖上話已至此,他其實已經明白了。想要求得聖上收回成命,撤除賜婚的旨意,已經是不可能的了。
  這叫他如何能甘心?如何能忍下這口氣來?
  「臣是要謝恩,可臣也有一事,要稟於聖上知道。」景玨咬牙說道。
  聖上聞言笑了笑,「哦?是什麼事,一定要稟於朕知道?」
  「臣心中其實已經早有他人,不過因為世俗的緣故,才不能成全。倘若是有聖上恩賜,定能成全了。」景玨叩首說道。
  聖上聞言微微眯起眼睛,似笑非笑的看著跪在下頭的景玨。
  殿中好一陣子都沉浸在一種壓抑的沉默之中。
  景玨的額頭觸著柔軟的地毯,但脊背上那種被聖上視線灼灼所視的感覺。讓他不由冒汗。
  「玨兒,你可想好了?你可明白自己將要說的話,意味著什麼?」聖上笑著提醒他道。
  景玨喉結微動,他堅定點頭,「是,臣已經想好了。」
  聖上不由笑出聲來,「好,那你說吧。」
  「臣全心已屬寧家三小姐,寧春草。她雖出身不高,可秀外慧中,堅韌端莊,溫柔賢淑。堪當正室嫡妻,臣只願娶她為妃,攜手白頭。」景玨抬起頭來,在高闊威嚴的殿宇中,一字一句,認真無比的說道。
  一瞬間。坐在高處的聖上甚至覺得,自己這個向來沒有正形的侄子長大了,同以前不一樣了。
  是不是心裡存下一個人的時候,肩上也會挑起一份責任來,這份責任就會督促著人更快的成長?原本是一件他喜聞樂見的好事。景玨長大後,也能更好的接替他父親的使命了。
  可此時此刻,聖上卻一點兒都不覺得開心。甚至連臉上的笑容都越發的清冷下來。
  他一再的提點,一點的明示暗示,這景玨竟然都不管不顧的將自己的要求願望說了出來,完全不思慮他的意思。倘若臣子人人如此,他這聖上還有什麼威嚴可談?
  「景玨,你知道你求的是什麼嗎?」聖上的聲音迴盪在高廣的殿宇中,回聲撞在人的耳膜上,也撞擊在人的心頭。
  直叫人忍不住的心驚。
  景玨頷首,「臣知道。」
  「那你說說,你求的是什麼?」聖上眯眼看他,平日裡慈愛睿智的眼眸中,此時卻只有寒如窗外雪的冷光。
  景玨深吸了一口氣。緩緩開口,「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
  聖上聞言,冷笑起來,「景玨呀,如今娶得她可不是這麼簡單的事了。她乃是被斷言,‘鳳儀天下,貴不可及’之人,若執意娶她,你告訴朕,你求得是什麼?」
  「臣只求她的人,臣不在意旁人如何斷言她的命。」景玨僵直著脊背。低垂著視線,看著地毯上暗色的花紋。
  聖上搖頭,「不,景玨,朕,不允。」
  聖上這一句簡短的話。說的很慢,中間幾次停頓,更凸顯了他的堅決。
  景玨不由抬頭,望向聖上。聖上也正垂眸看著他。
  兩個男人視線相遇,卻讓和殿中溫暖如春的氛圍瞬間清冷許多。
  「聖上……」
  聖上沒等他話說完,就緩緩搖頭。「不用多求,朕明白告訴你,娶她,不行。」
  景玨張了張嘴,一時卻沒有再發出聲音來。
  聖上嘆了口氣,撫了撫膝頭,看著他的樣子,似乎又有些不忍,「你若實在不喜歡那周家六小姐,換成旁人也行。不論你喜歡誰,朕都可以應允。唯獨她,不行。你若不能死心。朕便只能賜死她,方能絕你的念想。」
  「不!」景玨連忙應聲,眼眸之中盡是驚詫後怕,「臣不娶她了……」
  聖上緩緩點頭,眼眸卻是更冷,「你與周家六娘也算是青梅竹馬,朕原以為你會喜歡,既然你不喜歡她,你且去挑,京中世家閨秀大有人在,只要你看中的,朕都應你。」
  景玨垂著腦袋。低垂著視線看著自己按在地毯上泛白的指節。
  不能娶她,娶誰又有什麼區別呢?還有什麼可挑的?任誰都一樣……
  「周六小姐很好,」景玨叩首說道,「臣謝聖上賜婚,謝聖上垂愛!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聖上點頭,「這才對嘛。」
  景玨渾渾噩噩的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從宮裡頭出來的,更不知道自己這會兒又是怎麼坐在了酒樓之中。
  只看到自己跟前已經擺了一溜兒已經空了的酒罈子,他掰著指頭也沒數清楚,自己究竟喝了多少壺。
  「哥哥,你心裡難受,你就跟弟弟說說,別悶在自己肚子裡。」旁邊有人一直拍著他的肩頭,嘮嘮叨叨的安慰他。
  景玨一把揮開那人的手,「別煩我,再拿酒來!」
  「哥哥,酒不是你這么喝的,你這么喝,非把自己喝躺下了。躺下不怕,怕只怕,躺下再也起不來。可怎好?」耳邊那嘮叨的聲音一刻也不叫他清淨。
  景玨煩悶的嚎叫一聲,「你給我滾,要么喝酒,要麼別在這裡聒噪!」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10-6 00:32:20

第二十八章

  「不就是賜個婚麼?多大點兒事兒?還真過不去這坎兒了麼?以前怎麼沒看出來哥哥你是這麼痴心的人?」那人笑嘻嘻的給他碗中添了酒。
  景玨揚起脖子,一碗酒咕咕咚咚倒下了肚。
  「是我對不起她。臨走,見她最後一面的時候,我還說話傷她。」景玨說話間口中泛苦,呸了一聲,「這是什麼酒?這般難喝?」
  坐在他身邊的人嘻嘻笑著看他。「平日裡你喝慣的酒,就今日難喝起來?究竟是酒難喝,還是你喝酒的心情不對?」
  「從相識,到前些日子分開,我做了許多傷害她的事,」景玨邊說邊搖頭,「我以為我做的都是對的,可如今想想,還真是混蛋!」
  他身邊的人聞聲點頭而笑,「是啊。真是混蛋呢,她如今被趕出皇宮,又被趕出睿王府,被旁人撿了去,她正落魄無依無靠,被人議論之時,你卻要當新郎官兒了,要另娶她人。呵呵,可不是混蛋麼?」
  景玨聽聞這話,終於艱難的轉過臉來,眯眼看著說話的人,似乎是喝了太多的酒,叫他的視線都沒有平日裡那般清晰,他皺眉道:「景?,你說什麼呢?你再說一遍?」
  景?哼了一聲,「我說錯了?那句不對?你說哪裡不對,我改就是了?」
  景玨嘖了一口酒,嗓子裡盡是苦味,「你還真沒說錯什麼,可這一切又並非我所情願……乃是聖上……」
  景?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哥哥,酒喝多了!」
  景玨掰開他的手,苦笑搖頭,「不多不多,這才哪兒到哪兒?咱們再喝。信不信你趴下了,哥哥我還沒趴下呢!」
  景?輕笑,貼近他的耳朵,小聲說道:「那哥哥你剛才想說什麼?想要抱怨聖上麼?」
  景玨看了他一眼,緩緩點了點頭。「對,我就是要抱怨聖上!不就是一個斷言麼?斷言豈能當真?說她有母儀天下的命,就有了?我若娶她,我就是有不臣之心了?那怎麼不說,我有皇帝命呢?呸!」
  景?看著景玨,嗤笑一聲,「哥哥真是醉了。」
  景玨搖頭,「我沒醉,我說了什麼,我很清楚。你若把這話說出去。我也認,是我說的,到哪兒我都認!」
  景?連忙擺手搖頭,「哥哥這話說到哪裡去了,我怎麼能賣了你呢?不至於,咱們哪兒說哪兒了!」
  景玨渾不在意的笑,「我不怕,你賣了我我也不怕。若是不是聖上拿她的命,來威脅我,我會應承這婚事?做夢!」
  景?打著哈哈,笑著抿了口酒,忽而他又靠近景玨,壓低了聲音道:「哥哥有沒有想過,聖上如今,其實是糊塗了?」
  景玨眯眼看向他。「嗯?什麼糊塗了?」
  景?清了清嗓子,貼近他耳邊,「糊塗了,自然就會做出糊塗的決定,糊塗的判斷。聖上如今,年紀大了,且聽說,常常嗑藥丸。丹藥,乃是金石所制,嗑得久了。金石留在體內,乃是有毒的。人可不就糊塗了麼?」
  景玨聞言,回眸看著他,「嗑藥丸?」
  景?連連點頭,小聲道:「以前乃是延慶觀的玄陽子真人為聖上制藥,後來玄陽子坐化飛升,就輪到玄陽子的師弟,可他煉丹的水準不行,遠不如玄陽子,聖上一直在尋‘紫還丹’。就是咱們前往青城山的時候,被人捷足先登,給奪走的那兩顆。」
  景玨的目光有些酒醉後的迷離,他錯愕的看著景?,似乎有些想不明白他這話的意思。
  「哥哥不明白?聖上為何要嗑丹藥?為何要尋紫還丹?」景?勾著嘴角問道。
  景玨微微搖頭。
  「多明顯的事情啊。哥哥你是喝酒喝糊塗了吧?聖上舍不得這皇位呀!說來也是,誰在這位置上坐的久了,都會舍不得的!」景?笑著遠離他耳邊,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景玨卻依舊皺著眉頭。
  景?見他似乎還似懂非懂,嘖嘖兩聲,「我都說的這麼明白了,哥哥你……你想啊,聖上既然不願離開皇位,可明顯人一天老過一天,如今又有這般傳言,便是捕風捉影,聖上也會比以往更加放在心上!要放在十年前,這肯定連個事兒都算不上,如今可就不同了。丁點兒火星,聖上都要給摁滅了!」
  景玨終於緩緩點了點頭。「你說的這些,我都明白……」
  「哥哥你不明白!」景?卻是搖頭道,「為什麼十年前這不是個事兒,如今就要如此當回事兒呢?甚至不惜拿一個無辜小娘子的命來威脅哥哥?說到底,還是……人老了,糊塗了!」
  說完,景?自己先哈哈笑起來,「酒話酒話,哪兒說哪兒了,來哥哥。我給你滿上,走一個!」
  他端起酒碗來,撞了一下景玨面前擺著的酒碗。
  碗中酒被撞灑了一些,景玨沒有端碗,卻是看著那灑出碗沿的酒。默默出神了片刻。
  景玨抬頭,默默的看了一眼景?。
  景?卻並未看他,只執著筷子在夾菜,臉上掛著若有若無的隨意笑容,好似他適才說的根本不是什麼大不了的話。
  兩人喝酒的時候。身邊向來不會少了酒樓歌女妓女的陪伴。
  今日景玨心情不佳,自然不要人陪。可景?身邊竟然也空無一人,景玨原以為他是為了照顧自己的情緒,可這會兒,他卻覺得,他更像是為了說話方便才如此安排。
  景玨臉上醉態明顯,微微眯起的眼睛裡,卻光芒乍現。
  「哥哥,多用些菜,少吃些酒。酒多傷身!」景?勸道。
  景玨含混的應了一聲,忽而身子一歪,趴在桌子上,昏睡了過去。
  聖上賜婚的旨意,已經在京城裡傳的沸沸揚揚。寧春草所住的別院之中,卻是安安靜靜,一點消息都沒有聽聞到。
  積雪漸漸開始消融,墻邊叢生迎春似乎透出點點鵝黃。
  寧春草努力讓自己不去想過往,不去想那些沉重不開心的事兒,只想著自己日後要怎麼做。日後的路該怎麼走。
  直到姜伯毅帶來一個讓她錯愕的消息之時,她已經許久許久沒有想起過睿王府了。許是刻意的避及吧。
  「你當初說的不錯,」姜伯毅站在溫暖的窗台前,琉璃窗口十分明亮,窗外一株梅花幾乎開盡,「關於你命格的流言,確實是從睿王府流傳出去的。」
  寧春草一愣,這件事情她已經放下不想了。想也想不出頭緒,她自己知道並非自己所言,姜大哥又說是姜維故意為之,多想無益。不曾想,姜大哥到不曾將這件事情放下,反倒真的去細查。
  「是睿王府?可我並沒有……」
  「不是你。」姜伯毅回過頭來,眼神溫潤的看著她,「不用查也知道不是你,我只是想要知道,究竟是誰。」
  寧春草衝他笑著點了點頭,「是誰?」
  「消息雖是從睿王府流出來的,可撒布消息的人,卻並不是睿王府之人,而是同睿王府關係緊密的燕王兒子,景?。」姜伯毅緩緩說道,「與他也算是舊識了。」
  寧春草怎麼也沒有想到,這件事會同景?也牽扯到一起,她許久都沒有見過景?了。世子自從摔碎了她的天珠項鏈以後,就收斂了許多,很少帶著一群狐朋狗友回王府,白日裡都在外頭撒歡,夜裡也回府很早。她甚至都要忘了,他還有那麼一群朋友。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10-6 00:32:30

第二十九章

  景?同他的關係自然是一群人裡最好的,不然也不能夠冒著那麼大的風險,一路同他們一起去了青城山,歷經生死。
  當時姜維斷言她命格之時,他也在場。她以為他同景玨也算是過命的交情了,從來沒有想過要防備他,更沒有想過他會在這個時候,突然傳出這樣的話來。
  「為什麼呢?他如此說如此做。有什麼目的?對他有什麼好處?」寧春草皺眉問道。
  姜伯毅似乎在沉思什麼,垂著眼眸,沒有回答她的話。
  半晌他卻只是喃喃說道,「我質問姜維的時候,他並沒有否認。以他的性格來看,倘若是污衊了他,他絕不會甘心領受。可見這件事也是同他有關的,查來查去,卻並非他先放出流言……莫非。是他同景?合謀為之?」
  寧春草忽的打了個冷戰,合謀二字,不知怎的,就叫她身體裡有強烈的反應。
  她知道這反映並非來自己,而是來自身體深處的另一個靈魂。
  她不由微微皺眉,事情的發展如今看來,全然在意料之外。原本看起來不相干的人,一個個接連被牽扯進來。事情似乎正朝著無法預料的方向發展。她的前路倒愈發渺茫起來。
  「我會查清楚經過,然後再告訴你,好麼?」姜伯毅回頭看著她。目光中露出堅定決然來。
  寧春草看著他的眼神,心中不由就安定下來,她嘴角揚起一抹輕笑,點頭道:「好,多謝姜大哥。」
  姜伯毅輕嘆一聲,回過頭去望著窗外,她一聲道謝,好似叫兩人之間的距離倏爾又遠了。
  雖心有失望,但他仍舊什麼都沒說,窗外的陽光透過琉璃窗,落在他身上,讓他整個人都格外的溫潤而美好。
  寧春草卻垂下眼眸來,只看著地毯,而不看他。
  寧春草被帶來這處別院之前,乃是在她的小院兒裡,遇到了巫女的偷襲。同巫女鬥法之時受了傷,她不知道的是,巫女敗退,卻是受了比她更嚴重的內傷。
  她昏睡了三天三夜藥石不進,醒來之時,卻已經全然好了,好似從未受過傷一般。神奇的自愈能力叫見多識廣的姜伯毅都為之驚嘆。
  受傷更為嚴重的巫女卻沒有她那般幸運了,巫女一連躺了十幾日,才勉強能下地了。
  巫女身邊伺候的那年輕的少女心疼不已,看到巫女僵硬遲緩的動作。便不由淚沾前襟,「兒去殺了她!為大人報仇!」
  巫女緩緩搖頭,「若是想要她的命,何須這般大動干戈?我又何須親自從巴蜀趕到京城?」
  少女抿嘴,「可如今大人受了這麼重的傷……這可怎麼是好?」
  「這傷不要緊。若是能得到我想要得到的……呵呵,這點兒傷又算得了什麼?」巫女仰頭,看著窗外漏進的天光,面上蒙上了一層淡淡騏驥的光暈。
  少女動了動嘴脣,似乎想問,又沒敢問出口。她如今還不知道巫女究竟想要得到什麼,巫女這般關注寧春草,難道想要得到的東西在寧春草那裡?
  巫女的規矩,她沒說出口的東西,誰都不能多問。便是她身邊最得重用,最得信任的人,也不可多舌。
  「大人如今身體這般,不若服下一枚紫還丹吧?聽聞那紫還丹能醫治百病,延年益壽,神奇得很。大人服下之後,定然能夠盡快康復。」少女上前,伏在地上,趴在巫女的膝頭,既心疼又有些焦急的小聲說道。
  「用不著。」巫女卻毫不遲疑的搖頭,「既有更好的辦法,又何須浪費紫還丹?拿著紫還丹,乃是為了旁的用途的。」
  「更好的辦法?」少女好奇的抬頭看著巫女。
  卻見巫女冷冷回望著她,「嗯?」
  少女立時低下頭去,不敢再多問。
  片刻之後。巫女才長嘆了一聲,「只是如今不知道她身在何處,倘若知道她在哪裡,只要想辦法靠近了她……我已經知道她的生辰八字,在她沒有防備之下,想要控制她的行為心神,還是很容易的……」
  少女聞言,怔了一怔,「大人是說寧春草?」
  巫女點頭,「自然是說她。」
  「她被凌煙閣主藏起來了。不過想要知道她藏在哪兒,問那個人,一定能知道!」少女抬頭,口氣輕鬆又隨意的說道。
  巫女轉過頭來,似笑非笑的看著她,「哦,是,我怎麼將你和他的關係忘了?」
  少女一聽,立時羞紅了臉,「大人說什麼?兒是為大人做事。斷然不敢有旁的心思!大人明鑒!」
  「你知道輕重就好,旁的我不想多說,那是你的自由。」巫女說道,「小心玩兒火,別到時候燒著了自己。」
  少女臉上微微白了一白。
  「行了。那她現在身在何處的消息就交給你去打聽,今日內,我要知道結果。」巫女吩咐道。
  少女立時單膝跪地,垂頭利落的答道:「是!兒這就去辦!」
  少女退出了巫女的房間,巫女的目光卻一直落在少女的身上,直勾勾的,一直到少女的身影再也看不見。
  她的眼神裡還藏著悵然,良久,她輕嘆一聲:「年輕真好,多麼有彈性的皮膚,多麼生機勃勃的身體,離得近的時候,我似乎都能感覺到那身體裡迸發著生命充沛的力量!多好!」
  她又抬手,緩緩撫摸著自己的皮膚,瘦削。卻透著乾癟。
  看起來似乎還光潔的肌膚下頭,卻已經藏不住歲月滄桑的痕跡。
  在旁人眼中,她看起來似乎只有四五十歲,可她自己卻是知道,不止遠不止了……她每日裡都能感覺到,生命的氣息在不斷的從她內體溜走,消散。在鳳州城遇見寧春草,寧春草又奪走她鈴鐺的時候,她突然驚喜的發現了一件事。
  寧春草的身體居然不同於常人,她自身帶著和巫咒相容的力量。
  後來在青城山一再試探。她終於確信,自己那養了多年的黃銅鈴鐺,到了她手裡,居然能為她所用,且爆發出更強大的力量。她的體質。竟是比自己更適合做巫女的!
  自己乃是經過長年的刻苦修煉,可她竟然生來帶著巫咒之力,多麼讓人羡慕垂涎!
  巫女臉上不由露出一個讓人毛骨悚然的冷笑來。
  幸而屋裡沒有旁人,不然膽小的一定會被她這笑容給嚇哭了。
  夜靜,月涼如水。
  有風刮過樹梢。樹梢掃著屋頂,掃下屋頂上的積雪來,像是又落了雪一般。
  只是夜深了,無人欣賞這般景致。
  姜伯毅不知在忙什麼,剛從外頭回來,寂靜的夜裡,他腳步輕微的沒有驚動任何人。
  本該去休息了,這個時候,他也累極。
  可腳步不受控制一般,竟悄無聲息的向寧春草所住的院子裡。緩緩行去。
  他就是為了離她更近一些,才在這麼晚了還到城郊的別院裡來的吧?不然他完全可以在京城裡的姜家大院裡歇了。
  別院裡安靜的好似只有他和月光的存在。
  他飛身躍上屋頂,腳步輕盈的像貓一般,沒有發出一絲聲響。
  他知道,她正在屋內安睡。
  雖然看不到,但是隔著屋頂,隔著墻壁,能這般靠近她,能這般照顧她,將她保護在自己的羽翼之下。也叫他覺得心安。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10-6 00:32:47

第三十章

  他垂眸,在心中不斷的告訴自己,叮囑自己,這不是喜歡,不是想要占有什麼。他只是為了彌補,彌補十年前所虧欠的,彌補他心中的愧疚。更是為了謝恩,謝她青城山救命之恩。縱然她不出手,他也未必會死,但古言道,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
  他知道,她看著他的目光背後,藏著對另一個人的神情繾綣,藏著對另一個人的放不下。
  所以,他一定要保持好最後的距離,不叫她覺得壓抑想逃離。
  姜伯毅坐在房頂上,深深的吐納著夜裡冰涼的空氣。
  空氣裡似乎有積雪融化的寒意,可他坐在離她這麼近的地方,一點都不覺得冷。甚至覺得有溫暖從心底,緩緩的一絲絲滲出。
  姜伯毅猛然間大膽的想到,京城裡的消息已經傳遍了,她還不知道吧?倘若她知道,睿王世子要娶旁人了,她會是什麼心情?什麼表情?會不會對那個人徹底失望,徹底絕望呢?
  倘若讓那個人從她心裡走出來,那旁人是不是就會有機會走進去呢?
  可立時,他就不住搖頭。
  他不敢冒險,縱然在旁的事情上都可以無所畏懼,在面對寧春草的時候,他卻不想做一絲一毫沒有萬全把握的事兒。一絲一毫的風險也不想冒。
  姜伯毅坐了良久,忽而起身,抖了抖衣袍,正要飛身而下的時候,突然聽到屋裡傳來了一聲響動。
  他微微皺眉。側耳細聽,她睡覺也睡不安穩麼?
  本是安安靜靜,悄無聲息的屋子,卻突然之間傳來打鬥之聲。
  似乎還有利刃,劃破空氣之聲。
  夜裡太靜。或是他聽覺太過敏銳。這般聲響,從她的屋子裡傳來,直叫他覺得膽戰心驚。
  顧不得猶豫,更顧不得這是夜裡要避嫌,他幾乎是眼睛不眨的從屋頂飛躍而下。抬腳踹開了房門。
  屋裡原本漆黑,突然大開的房門外透過燈籠的光輝,更透進了月光,以及積雪上返照的光芒。
  屋裡的情形,已經清晰可見。
  寧春草手握短劍,招招狠厲,直取她面前婢女的性命。
  婢女驚慌之下,只能狼狽躲閃,毫無反擊之力。
  可這婢女卻不是旁人,正是她平日裡最是信任。最是依賴的綠蕪!
  姜伯毅怎麼也沒想到,會是這麼個情形,綠蕪是他送給寧春草的婢女,自然是他精心選出來的人。綠蕪對寧春草的忠心,他是信得過的。寧春草平日裡對綠蕪的信賴,也皆能看出來。
  可這會兒,綠蕪狼狽躲避,寧春草招招致命,卻叫人驚詫的目瞪口呆。
  「閣主,娘子她,她許是夢魘了!」綠蕪瞧見踹開門的姜伯毅,立時大喊道。
  慌忙躲避之時,她可能有些許的分神,胳膊上不留神,就被寧春草手中短劍劃傷。
  那短劍極為鋒利,綠蕪半個袖管,片刻就被血水濡濕了。
  姜伯毅看向寧春草,她果然只著著一件單薄的裡衣,必然是從被窩裡爬出來才會這樣。
  夢魘?夢魘中要殺人麼?
  眼見綠蕪受了傷,躲避更加倉皇狼狽。姜伯毅不再猶豫,飛身躍進屋內,手刀又穩有準的劈在寧春草的後頸上。
  寧春草握著短劍,猛的向前劈刺的動作一軟,整個人都向地上倒去。
  姜伯毅長臂一撈,將她帶進懷中。
  可她的手指竟然還緊緊的握住那短劍。緊得關節都泛著蒼白的顏色。
  姜伯毅只好一根根掰開她的手指,將短劍從她手上奪下。
  綠蕪一面捂著手臂上的傷口,一面大口的喘氣,她額上已經冒出汗來,心有餘悸的看著軟倒在姜伯毅懷中的寧春草。「幸而閣主出現及時……」
  姜伯毅狐疑的看了她一眼,又垂眸看著懷中人,「點燈。」
  他吩咐一聲,橫抱著寧春草,一步步向內室的床邊走去。
  綠蕪捂著受傷的手臂,慌忙點亮了燈燭,一個個燈燭亮起,驅散了屋內的黑暗。
  寧春草被放在床上,雙目緊閉,眉宇微蹙。眼皮微動,似乎在同什麼做著掙扎,她呼吸微微有些紊亂,小臉兒之上,一片煞白。
  「你先去包紮,然後告訴我,究竟是怎麼回事。」姜伯毅吩咐道,他的眼睛卻一瞬也沒有離開寧春草。
  綠蕪應聲退下,簡單的處理了傷口,很快便折返回來。
  看得出,她也十分擔心寧春草的狀況。她們主僕之間向來和睦,寧春草連句大聲的斥責,都未曾對她說過。
  晚飯時候,寧春草還同她玩笑,誰知道。沒幾個時辰之後,熟睡之中,寧春草會突然將利刃指向她的脖子。
  真是回想起來,都叫人覺得毛骨悚然!
  若不是她自小習武,向來睡的輕,夢中也十分警覺。此時怕是已經做了劍下亡魂了吧?
  綠蕪看著床上雙眸緊閉,卻似乎十分痛苦的娘子,眼眸中僅有的一絲埋怨也不由被擔憂取代。
  「閣主,娘子這是怎麼了?」綠蕪小聲問道。
  姜伯毅抬眼看她,「她脈象有些亂。卻並不是病症。你且說說,剛才究竟是怎麼回事?」
  「婢子正在熟睡,娘子夜裡不習慣有人守在她身邊,所以婢子是在外間的軟榻上睡的。」綠蕪跪地說道,「正睡著,突然覺得有勁風襲面。婢子驚醒過來,就看見娘子一言不發的握著短劍,刺向婢子脖頸。婢子翻身躲開,娘子卻步步緊逼。好似不取了婢子的信命,就誓不罷休一般。」
  「今日白天可發生過什麼事?或者。她見過什麼人?」姜伯毅微微皺眉問道。
  綠蕪連連搖頭,「沒有啊,娘子就在園子裡轉了一圈,還寫首詞,又自己譜了曲子。彈唱了一下午呢。晚飯時候都是好好的,還同婢子玩笑……哦,對了,娘子剛才要殺了婢子之時,眼神似乎和平日裡不一樣!」
  綠蕪不由抬手按住心口,平日裡朝夕相處的人,半夜裡突然要自己的命,是誰想起來,也會覺得頭皮發麻,心驚膽寒的,她深吸了一口氣,才又說道:「娘子的眼神很直,直愣愣的像是……像是……」
  「像是沒有靈魂一般?」姜伯毅問道。
  綠蕪連忙點頭,「對對!就是這樣,空洞洞的。就像是沒有魂魄,十分駭人!」
  姜伯毅垂眸看著寧春草,眉宇中間擰成川字,很早以前,他曾聽聞過,人被控制住心神的時候,會是那麼個情形。
  那她適才,要殺綠蕪,也是被人控制住心神了麼?
  「我開一副安神的湯藥,你去叫人……你親自去煮了來。」姜伯毅起身來到桌邊。提筆蘸墨,寫下一張藥方,交給綠蕪。
  綠蕪接過藥方,目露擔憂的看了看寧春草。
  「你去吧,我會守著她。」姜伯毅沉聲說道。
  綠蕪頷首。緩緩退了出去。
  次日下晌,寧春草才在痛楚中醒了過來。
  頭痛,脖子也痛。
  頭痛像是沒睡好,脖子疼卻像是被人給打出來的。她揉著脖子按著床,掙扎著坐起。
  屏風外頭立時傳來腳步聲。她側臉看去,「綠蕪」兩字還沒喚出口,就是一愣,舌頭都有些打結道:「姜大哥?你,你怎麼在這兒?」
  姜伯毅看著她的目光卻滿是擔憂,她所看不懂的擔憂。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10-6 00:32:57

第三十一章

  「一大早的,姜大哥……」
  「娘子,這已經是下晌了。」綠蕪捧著個漆盤,也從外頭走了進來。
  寧春草聞言,不由皺眉。她還奇怪。一大早的,姜伯毅怎麼會在她的房間裡?「我怎麼睡了這麼久?你也不叫醒我?」
  她抬眼向綠蕪看去,這才猛然間看到綠蕪胳膊上,被包紮起來的傷口。
  「咦,綠蕪,你受傷了?昨天不是還好好的?怎麼傷在胳膊上?」寧春草像是完全不知情一般的問道。
  綠蕪在她問話的時候,不由向她的眼睛看去。
  她眼睛純淨,盡是疑惑擔心,一點遮掩或是虛情假意都沒有。好似,她真的完全不知情。
  綠蕪無奈嘆道:「不傷在胳膊上。就要傷在脖子上了!婢子還是寧願傷在胳膊上的!」
  這話說的,叫姜伯毅不由狠狠瞪她一眼。只可惜她是背對著閣主的,並未瞧見這犀利眼神,只覺背後忽有戾氣,回頭去看時,卻又什麼都沒有了。
  寧春草聽聞這話,更是大吃一驚,「傷在脖子上是什麼意思?在這裡,竟還會有人敢傷你性命麼?」
  綠蕪十分無奈的看了她一眼,長長嘆了口氣,要怎麼跟她說,取她命的,不是旁人,就是娘子您呢?
  「昨晚的事,你一點都不記得了麼?」姜伯毅突然問道。
  寧春草點了點頭,突然嗅到綠蕪端上來的湯碗逸散出一股子藥味,她不由皺起眉頭,「這是什麼?」
  「安神湯。」綠蕪說道。
  「我都一覺睡到下晌了,睡的還不夠安穩麼?要喝什麼安神湯……」寧春草的話未說完,突然瞪大了眼睛,「昨晚,究竟發生了什麼?」
  綠蕪扯了扯嘴角,「娘子您先把湯藥喝了,婢子再告訴您!」
  寧春草將碗往一側輕推了推,瞪眼看向姜伯毅,「姜大哥你告訴我,昨晚發生了什麼事?」
  姜伯毅垂眸,一時沒有立即回答。
  他似乎是在思量如何開口,才能不叫她太過自責。
  可寧春草也許已經明白了什麼,她皺眉看著綠蕪包紮起來的手臂,突然醒悟般摸向自己的枕頭。
  什麼都沒有!
  她沒有摸到自己從不離身的短劍!
  「是我?對不對?」寧春草忽然握住綠蕪的手,「是我傷了你,對不對?」
  綠蕪避開她的視線,「娘子,您先把藥喝了!」
  「我若沒病,喝什麼藥?我若病了,我自己怎麼感覺不到?我一睜眼,就覺得今日裡怪怪的……」寧春草皺眉。猛捶了一下床,「昨晚究竟發生了什麼?你們就不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告訴我麼?一定要我這樣去猜?」
  「你似乎被什麼給魘住了,」姜伯毅終於緩緩開口,「所以做出些危險的舉動來。」
  寧春草聞言。懵懵懂懂的看著他,半晌,她才哦了一聲,「你是說。我被魘住,然後試圖殺了綠蕪?綠蕪僥倖躲過,這才胳膊受傷?」
  姜伯毅看著她,緩緩點頭。「是。」
  寧春草扶額,她怎麼一點印象都沒有了呢?努力回憶,想要找出腦中是否有殘存的記憶,卻只叫自己頭痛加劇。
  「娘子別想了,反正婢子也沒事兒……」綠蕪見她面色痛苦,不由安慰她道。
  寧春草卻是連連搖頭,「我想不起來啊……一點都想不起來?」
  她知道她身體裡住著另外一個冤魂,有時候自己也會順著那冤魂的心意,而非自己心意,做出殺人的舉動來。
  例如那延慶觀的玄陽子,就是在她並非自願的情況下,親手殺掉的。
  可是即便她並非情願,但回憶起來的時候,也是留有印象的呀,甚至連她動手的過程,細細思量,也能記起來。
  畢竟,她同那冤魂用的都是她的身體。可謂是相通的,如今甚至有時候,那冤魂的情緒她都能夠感知。
  怎麼可能她做了什麼事,而自己完全沒有一點印象呢?
  「不如,讓二爺來給娘子看看吧?」綠蕪忽而說道。
  提到姜維,寧春草立時毫不猶豫的搖頭,「不不不。我不要見他!」
  說完這話,她才意識道自己說了什麼。好似身體的反應已經快過了她思考的速度。
  姜伯毅見狀,也有些詫異,「你怕見姜維?」
  寧春草張了張嘴。她不怕啊?她為什麼要害怕姜維?可拒絕卻像是身體裡的本能反應。她點了點頭,這應該是那冤魂的拒絕。不是她怕見姜維,而是那冤魂不想叫她見姜維。
  「是,我不要見他!」寧春草說道。
  綠蕪和姜伯毅聞言,都更為擔憂。
  「娘子……」
  「對不起綠蕪,我傷了你,可我並不是有意的,你知道。我如今最是信任最是依賴的人就是你了。我真的並不想傷害你!」寧春草握住綠蕪的手,認真說道。
  「我知道,我知道娘子!所以才叫您見二爺呀,您不明白的事情,二爺一定明白的。夢魘什麼的,二爺最有辦法了!」綠蕪安撫她。
  寧春草卻是連連搖頭,「不不不,我不見他。不見他。不如這樣,夜裡的時候,你們誰都不要守在屋裡,將門反鎖了,只把我一個人鎖在屋裡,這樣我就不能傷害別人了!成麼?」
  寧春草說的小心翼翼,眼神裡都透出可憐巴巴的意味來。
  這話聽著更是叫人覺得心酸不已,一個當主子的,夜裡睡覺的時候,無人伺候身邊不說,還竟要被反鎖起來,真叫人寒心。
  「罷了,」姜伯毅立時就不忍了,「不想見他就算了。昨晚只是意外,日後小心些就是了。」
  閣主都發話了,綠蕪自然不好說什麼。
  見寧春草眼中滿是愧疚。綠蕪笑了笑,「娘子別擔心,婢子沒事兒,小傷而已。以前學武的時候,不知道受過多少傷呢,這根本就不算什麼!」
  寧春草頷首,微不可聞道:「謝謝你。」
  不知她是在謝綠蕪寬慰她,還是在謝姜伯毅體恤她的情緒。
  看著寧春草將一碗安神湯全都喝下,姜伯毅才轉身離開。
  他心下其實十分擔憂,也十分贊同綠蕪的意思,這時候,也許是應該請姜維來看看她的情況。
  可見她那般明顯的抗拒。他又不忍勉強她。
  入夜,心驚膽戰的不止寧春草一人。綠蕪也十分的緊張。
  不過她隨身帶的短劍,已經被收起來了,收在她不知道的地方。
  縱然如此,綠蕪睡的也有些不踏實。寧春草叫她不要守在屋裡,她夜裡不需要人伺候。可綠蕪卻是不聽,硬是在外間睡了。
  半夜裡,聽著裡頭已經均勻的呼吸聲。綠蕪卻有些睡不著了。
  生怕昨夜那般叫人驚恐的情況再次出現。
  可幸而,並沒有,寧春草一夜安睡,什麼都沒有發生。
  臨到日出前晨光熹微之時,寧春草都只是翻了幾個身而已。綠蕪這才打了個長長的哈欠,心思稍定。
  寧春草起身,瞧見綠蕪眼下的淡淡灰青,知道她昨夜裡沒有睡好。她笑著說:「我也不是日日都會被夢魘住的嘛!如今是白天。你且去睡,若是不放心,晚上還來守著我!」
  綠蕪不好說自己不放心,卻也是真的困了。她行禮告退,叫了旁的丫鬟服侍在寧春草身邊。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10-6 00:33:08

第三十二章

  只是大概誰也沒有料到,寧春草出現在夜裡的「魘住」竟然也會出現在白天!
  就在陽光普照的花園之中。
  縱然她身上沒有帶著短劍,卻不妨礙她身體裡迸發出那種駭人的殺意。
  她緊緊扼住伺候在她身邊那丫鬟的脖子。力氣大的像是要把那丫鬟的脖子給生生掐斷。
  綠蕪趕來之時,那丫鬟掙扎踢打的,臉都已經發紫。
  旁人上前皆拉不開寧春草,也掰不開她纖細的手指,她力氣大的嚇人。
  綠蕪當機立斷,一掌劈在寧春草的脖子上,生生將她劈暈了過去。
  幾個小丫鬟合力,這才將她的手從那可憐丫鬟的脖子上扒了下來。那丫鬟一半是被掐的,一半卻是被嚇得,早已面無人色,倉惶倒在地上,半晌都是呆呆愣愣的,連哭都哭不出來了。
  綠蕪叫幾個小丫鬟站在花園裡喚她的名字,喚了好半天,才聽到她「哇」的一聲哭了出來,這才回了魂兒了。
  只是她脖子上青紫的印記,怕是沒個十天半月的,不會下去了。
  綠蕪扛著寧春草回了房間,擔憂的坐在床邊腳踏上守著她,這會兒她是一點兒困意也沒有了,目不轉睛的盯著寧春草,唯恐自己一眨眼,她又跳起來要殺人。
  寧春草醒過來的時候,姜伯毅也恰恰接到消息,趕回別院之中。
  寧春草看到守在床邊的綠蕪,看到一臉匆忙神色的姜伯毅,沒有開口相問,也知道事情必然是不好了。
  半晌,分明待了三個人的屋內,卻安靜的像是空無一人一般。
  誰都沒有開口說話,空氣裡壓抑的叫人透不過氣來。
  良久,寧春草長嘆一聲,「綠蕪,你說得對,也許……我應該讓姜二爺給我看看了……」
  綠蕪張了張嘴,有些不忍的看了她一眼。
  寧春草卻埋低了腦袋,沒有看任何人。
  「娘子……」
  「我又傷害了誰了?」寧春草極小聲的問。
  綠蕪默默的看著她,沒有開口。
  寧春草齊子發酸,心理頭髮苦,連哭都沒有力氣哭了。
  當初離宮的時候,她答應過蘇姨娘,她以後會過得很好,她會照顧好自己。叫為了她捨棄了一切的蘇姨娘,能夠因她而安心。
  結果呢?她什麼也沒有做到。不僅沒有照顧好自己,還一再的給身邊人帶來禍患。
  也許她跟本就不應該重生,跟本就不應該重新活過來一次。
  她就應該在摔下歸雁樓以後,摔得死死的,再也沒有睜開眼睛的機會。
  「娘子!您別亂想,只是誤傷了一個小丫鬟而已,她已經沒事了,下去休息了。」綠蕪見她臉色不對,慌忙安慰道。
  寧春草搖了搖頭,「我想不起來,一點兒都想不起來。」
  「想不起來,就什麼都別想。」姜伯毅站在屏風處,憐憫又痛惜的看著她。
  寧春草緩緩抬頭,回望他,「姜大哥,拜託你,去尋姜二爺來吧。對不起,一再給你添麻煩了。」
  姜伯毅嘴脣緊抿,似乎微微有些生氣。但見她情緒如此,他一言未發的轉身離去。
  綠蕪輕嘆一聲,緩緩勸道:「娘子,您同閣主說話。就不能不要那麼見外麼?」
  「如今的我,還有資格同人見外或者不見外麼?若是我是旁人,都會嫌棄我自己,恨不得避而遠之。」寧春草搖頭說道,「想想真是叫人厭惡的很。」
  「誰厭惡娘子了?婢子就沒有!娘子身不由己,我們都明白的!」綠蕪連忙握住她的手。「娘子放心,姜二爺一定有辦法,娘子會擺脫如今的情況的!」
  會麼?
  寧春草心頭越發的不確定起來。就包括姜維先前說過的話,她如今都已經不能完全相信,姜維能幫她擺脫如今的困境麼?
  姜維來的很快,快的好似他很閑似的。
  彼時。寧春草已經穿戴好,正坐在廳堂裡等他。
  「又見面了,寧姑娘。」姜維頭上簪著幾朵盛開的紅梅花,這紅梅花朵極大,顏色也分外的艷麗,他敷了粉的臉上。帶著明亮的笑意,炫目的叫人睜不開眼。
  寧春草衝他點點頭,避開了他叫人覺得犀利,好似一眼被望穿的視線。
  「寧姑娘心太軟,若是先前我同姑娘說過的話,姑娘都放在心上,並且照樣去做,如今根本不會出現被夢魘住,被控制的事!」姜維一面撫摸把玩著他的摺扇,一面說道。
  寧春草聞言,側臉看他。
  「我大哥可什麼都沒說,也不用他說,我便知道你身上發生了什麼事!」姜維嘻嘻一笑,面有得色。
  姜伯毅在一旁,衝寧春草點了點頭。他確實什麼都沒有同姜維說,他只說有事尋他。姜維二話不說,就跟他來了。
  「姜二爺的本事,不用強調,我也已經知道了。」寧春草點頭,「您只說,事到如今,還有什麼辦法可以解決吧?」
  姜維笑了笑,「你根本信不過我,還問我解決辦法,我說了,你就會照做麼?你不照做,問題不能被解決,別人看了,不會說是你不聽話,只會說是我辦法不行。如此敗壞我名聲的事,我為何要做?」
  姜維說完,哼了一聲,在一旁的椅子上,大大咧咧的坐了下來。
  寧春草微微皺眉,他連自己的心思都能看出來麼?這姜維倒是真有本事的,這在上次都安縣相見的時候。她就知道了。可真有本事,也未必對自己說的話,就句句屬實呀?
  更有散布她「鳳儀天下,貴不可及」命格之事在先,她相信他就更難了。
  「我會不會照做,也得你先說才行啊?你怎知我不會照做呢?」寧春草道。「別是你根本就沒有辦法,或者自己也知道,你那辦法行不通,才不敢說吧?」
  「嘁,」姜維很是不屑的嗤了一聲,「別想用激將法逼我說出什麼來,我用激將法的時候,你還不會說話呢!」
  寧春草瞪了他一眼。
  「別跟我瞪眼,我剛才已經說過了,你若是照著我先前交代你的辦法做,你根本不混落到今日這地步,根本不會控制不住體內的冤魂。更不會被她占據了主動,嗜殺成性!」姜維一字一句,聲色俱厲的說道。
  嗜殺成性幾個字,叫寧春草心頭一震。
  同在廳堂內的姜伯毅和綠蕪臉上都一僵。
  寧春草原本平靜的坐著,這會兒卻突然猛拍茶案一躍而起,「你說什麼?誰嗜殺成性?我沒有!」
  「你自然沒有,可你忘了?你體內還住著一個冤魂呢!她可不分善惡是非,不分倫理綱常!嗜殺成性算什麼,不過是如今你控制不住她的第一步而已,日後她還會藉著你的身體,你的手,做出什麼事情來。可就說不準了!」姜維啪的一聲,打開了他的摺扇,一面搖著扇子,一面笑嘻嘻的說道。
  寧春草目眥欲裂,緊緊盯著他,一字一句道:「姜維,你胡說八道!」
  「我是不是胡說,你一個人說了不算。你究竟做了什麼事,你自己不清楚,你身邊的人總會清楚的吧?如今你敢說你手上沒有沾染了人命?你敢說,你沒有殺過人?」姜維突然起身,逼近她說道。
  寧春草想起死在延慶觀大殿內的玄陽子,不由倒退一步,她心虛了。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10-6 00:33:19

第三十三章

  她這一點點心虛,立時被善於察言觀色的姜維看了出來,姜維笑的越發得意。
  「你別嚇唬她。」姜伯毅上前,一把推開姜維。
  他手勁兒大,似乎心裡也藏了怒氣,姜維竟被他一把推得跌坐在椅子上,後背撞在椅子扶手上,疼得他齜牙咧嘴,敷了粉的白玉面都繃不住了,「哥哥你還護著她呢?她如今要殺的是她身邊的侍女,下個要殺的人就是你了!要我說。還救她做什麼,直接殺了她,以絕後患!」
  「住口!」姜伯毅背對著姜維,望著寧春草的眼眸之中盡是關切擔憂,「你若沒有辦法,休要在這裡多言。」
  姜維哼了一聲,「為了個女人,對我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的,我還是不是你弟弟了?」
  姜伯毅沒理他。
  姜維自覺無趣,砸了砸嘴,抬眼看著面色蒼白的寧春草,「行了行了,也不是真要你死才行。我早就說了,你只要安撫了你身體裡住著那冤魂,叫她得償所願,她就會自己墮入輪迴,不會再糾纏你了!」
  寧春草怔怔的看著姜維。看著他的朱脣一開一合。
  綠蕪猛然抬頭,看了看姜二爺,又看向寧春草,她呼吸有些急促,心跳也很快。旁人不知,娘子卻是告訴過她,娘子要殺的人是鴻喜,可鴻喜死在了閣主的手中。
  姜二爺如今這般說,豈不是要娘子親手殺了閣主才行?不不不,那怎麼行?莫說行與不行,娘子也根本就做不到好麼?
  「這兒輪得到你搖頭?」姜維似笑非笑的看著綠蕪。
  綠蕪一愣,這才發現。幾人的目光都正落在自己身上,而自己正毫無意識的連連搖頭。
  她慌忙行禮,「婢子只是為娘子嘆息而已。」
  「你起來吧,」寧春草緩聲道,「我身邊的人,不勞煩姜二爺教訓,您的話我記住了,多謝您。」
  姜維擺手,渾不在意的笑,「若是憑你,我連來都不會來,我同你有什麼幹係?你是死是活。我才不關心。乃是因著我哥哥,我才來告訴你這些,究竟如何抉擇,也全看你自己。」
  說完,姜維哼了一聲,對姜伯毅拱了拱手。大搖大擺的搖著他的摺扇離開。
  「大冷天的,不顯寒顫?」他出了門,綠蕪小聲咕噥道。
  寧春草長嘆一聲,「姜大哥……」
  「春草……」
  兩人幾乎是同時開口,又同時停了下來。
  綠蕪看了看兩人,悄悄躬身。退到門外,將廳堂留給兩人獨處。
  「你想說什麼?」姜伯毅目光溫潤的落在她身上。
  寧春草深吸了一口氣,皺著眉頭,似乎在醞釀如何措辭,半晌,她嘆口氣,「還是姜大哥你先說吧?」
  「姜維的話,你不要放在心上。」姜伯毅緩緩說道,「他雖本事不小,卻多數時候沒個正行。我相信你,一定知道自己應該怎麼做,不要違背自己的心意。人一生很短,獲得自在灑脫,無拘無束,盡力的追求自己想要追求的東西,就好。此一生就無憾了。」
  寧春草略有些驚愕的看著姜伯毅。她以為,他開口一定會勸自己,照著姜維的話去做。畢竟,姜維是他找來的。她正不知該如何解釋,如何拒絕,不曾想,他開口,竟是毫不遲疑的站在了自己這邊,無條件,甚至連情況都不明時,就這般力挺自己,全心信任自己。
  這一刻,寧春草心頭的感動,似乎無以復加。
  「姜大哥……」她聲音微微帶著些顫抖,激動溫暖的顫抖。在離開蘇姨娘以後,似乎就是這麼一個人,一直默默無聲的站在自己身邊,溫暖著自己,從不說讓她為難的話,從不做讓她不自在的事兒。一直這麼無微不至的照顧著她,卻又敏感細緻的體恤著她所有的情緒。
  「我是覺得他危言聳聽,不至於那般嚴重,你不必太在意的。」姜伯毅笑著打哈哈道。
  寧春草連忙點頭,「我想說的,如今已經根本不用說了,姜大哥好像不用猜就能知道我的心思。我不能照著姜二爺的話做,其中有許多的不得已,我如今沒有辦法向姜大哥解釋。我只希望有一天,我能真正擺脫了這一切,可以坦坦然然的站在姜大哥面前,將一切都說清楚。若是沒有那般機會……便也都罷了。」
  寧春草說完,頷首笑了笑。
  好似在這一刻,她已經明確的說出了自己的心思,她是絕對不會為了自己活命而傷害姜大哥的!
  她寧可自己死!
  說出來了,心頭一時也就松快了。
  姜伯毅點頭。抬手握了握她的肩,「叫綠蕪照顧好你……」
  「姜大哥,不如再派幾個好手在我身邊,倘若我又有什麼害人的舉動,就直接將我打暈。這樣就不必怕了。」寧春草仰臉,真誠的說道。
  姜伯毅嘆息一聲,沒有說好,也沒有說不好,默默轉身離開廳堂。
  綠蕪見人走了。這才進得屋內,「娘子,您打算怎麼辦?」
  寧春草回頭看她,「嗯?什麼怎麼辦?」
  綠蕪心急,「娘子。您跟婢子還裝什麼糊塗?先前您不是都告訴婢子了麼?您得親手殺了鴻喜,若叫鴻喜死在旁人手中,您就要手刃那殺了他的人,如此,才能擺脫宿命糾纏?」
  寧春草點點頭,「哦,是啊,我是說過這話。」
  「那鴻喜當初,不是為娘子擋箭,死在了……閣主手中麼?」綠蕪見寧春草不慌不忙的神色,心頭更加著急。
  寧春草卻似乎十分好笑的看了她一眼,「然後呢?」
  「什麼然後?哎呀,真是急死婢子了!剛才姜二爺不是都說了麼,您得為那冤魂報了仇,平復了冤魂的怒氣,才能擺脫嗜殺成性麼?」綠蕪真真急的要冒汗。
  寧春草卻不慌不忙的開口,「是啊,可是這些,不都是姜二爺空口說白話呢麼?他以前也是這麼說,我也這麼信了。可如今,我卻不想相信他的話了。」
  「嗯?」綠蕪瞪眼。
  「我心裡也有些想法,我想照著自己的意願去行,去做。」寧春草眯了眯眼睛,「人有時候不能相信自己的眼,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得順著心意走才行。他說我嗜殺成性,你也看到我嗜殺成性?」
  綠蕪舔了舔嘴脣,前日夜裡娘子要殺她,今日又要殺那不相干的小丫鬟,這還不是嗜殺成性麼?
  寧春草搖頭。「不,我不覺得自己已經嗜殺成性,他越是這麼說我,我便越是不能信他。」
  「娘子是不記得前天夜裡還有今日發生的事情了……」綠蕪小聲說道。
  寧春草卻是笑了笑,「是啊。我不記得了,所以嗜殺成性的人,根本不是我!也許,我只是被人利用了呢?」
  綠蕪不明所以的皺緊了眉頭,當然不是娘子了,不是說,娘子身體裡住著一個冤魂麼?那嗜殺成性的一定是那個冤魂呀!
  綠蕪卻是不懂,對寧春草來說,那冤魂就是她,她就是前世的冤魂。她們本就不分彼此的。是姜維的話,將她們硬生生分開了。
  如今她才漸漸明白過來,姜維的話,也許並不能相信。
  前世的自己,和今生的自己,做了什麼,她都是清楚的,可這兩日發生的事,卻是在她完全沒有意識的情況下促成的。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10-6 00:33:33

第三十四章

  「我的黃銅鈴鐺呢?」寧春草忽而問道。
  綠蕪一怔,「在妝奩裡收著。」
  寧春草起身向外。「日後,要時時帶在身邊才行。」
  「娘子是懷疑?」綠蕪連忙跟上,懵懂迷茫的額臉上,終於像是明白了什麼。
  寧春草抬頭望瞭望天,陽光明媚,加速了積雪的融化,下雪不冷化雪冷,這天兒還真是寒意刺骨呢。
  「總要多想想,才能找到真正的出路。」
  寧春草剛把黃銅鈴鐺掛在身上,別院裡的家僕就送來了一封信。
  「誰的信,還能找到這兒來?」寧春草詫異道。
  綠蕪看了看信封上的字樣,「是遞到凌煙閣的信,定是通過閣主輾轉送來的。」
  寧春草接過信封來撕開,落出一張薄薄的信箋來,信箋上的字跡她十分熟悉,一眼就能辨認出,乃是出自二姐姐寧玉婠的手。
  只是這字跡卻是比平日裡更潦草些許,不難看出寫信之人的匆忙,和字裡行間的心浮氣躁。
  「是誰的信?」綠蕪眼見寧春草的眉頭皺緊,不由輕聲問道。
  「二姐姐。」寧春草沒有隱瞞。「二姐姐說,她覺得有人要害她,她覺得自己快要活不下去了,求我去見她一面,要將她的孩子託付給我。」
  「啊?」綠蕪聞言大吃一驚,「她的孩子,不就是李家的孩子麼?就算她不好了,那孩子也是李家的嫡子呀,怎麼能託付給娘子您呢?寧二小姐,莫不是糊塗了吧?」
  寧春草緩緩從信箋中抬起頭來,「那她這麼說,是什麼意思?她覺得李家連她的孩子都不能放過?」
  「這不能呀,李家自己的血脈呢……」綠蕪連連搖頭。
  寧春草抿脣不語,前世的一幕幕再次回到眼前。這種事,李家人真的做得出來呢。前世,她不是親眼看到了麼?
  虎毒還不食子呢,李夫人卻能親手害死自己的嫡孫子。若非心眼裡兒有病,那必然是有大的圖謀。這圖謀,叫她甘願捨棄兩條人命。
  前世她親眼見證過的,如今,二姐姐的信都已經遞到了她的手裡。
  她不能棄之不顧,二姐姐雖曾經對她不好,但畢竟是一條無辜人命。她若不理會,視而不見。那她同狠心的李夫人又有什麼區別?不過五十步笑百步!
  「我們去一趟李家,你告訴閣主,看看方不方便?」寧春草看著綠蕪,緩聲問道。
  綠蕪皺著眉頭,「這信,確實是出自寧二小姐之手麼?」
  寧春草篤定的點頭。
  「那她會不會是被人脅迫之下寫的信呢?」綠蕪擔憂的問道。
  寧春草笑了笑,「若是被人脅迫之下,寫了這信,那說明她的情況真的是不好。我們更應該去看看了。」
  綠蕪長長的哦了一聲,點了點頭。「那就去吧,閣主不會阻攔娘子的,婢子這就去叫人備車。」
  寧春草登臨李家之時,帶著長長的冪籬,白紗的冪籬一直遮蓋到腳踝。
  畢竟她如今身份有些特殊。招搖過市,不合時宜。萬一叫聖上不高興了,再將她抓回去,蘇姨娘豈不白白犧牲了自由留在宮裡?
  「這是我家小姐的帖子,特來拜會李家少夫人。」綠蕪上前。將凌煙閣的燙金名帖遞上前去。
  門房一見凌煙閣的名帖,頓時大吃了一驚,隔著冪籬,卻也沒認出來,來人究竟是誰,只看那輛奢華的大馬車,兀自猜道,來人在凌煙閣裡的地位定然不低。
  聽聞少夫人的妹妹乃是凌煙閣閣主的恩人,那凌煙閣的小姐來拜會少夫人,也是情理之中吧?
  雖未有預約,門房倒不敢真將人攔在外頭。
  請了人到花廳稍作,稟了主子知道,便有人引著寧春草主僕,往寧玉婠的院中行去。
  寧玉婠仍舊住在李布的正院之中,院中精緻擺設無不精緻。
  廊下的丫鬟們個個也都斂聲屏氣,面色恭敬,沒有懈怠之姿。
  由此可見,李家對寧玉婠的態度,不應該十分敷衍才是。她的信中怎麼會透出那麼倉皇無奈的感覺來?
  寧春草心下有些詫異,腳步卻從容沒有變化。
  那引路的小丫鬟,將主僕兩人帶到正房門前,躬身向內稟道:「少夫人,有位娘子來探望您了!」
  裡頭不聽人答話,卻立時扔出一個茶碗來。
  茶碗「啪」的砸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滾,都給我滾!我誰都不見!」
  是寧玉婠的聲音,只不過有些乾啞粗糙。
  寧春草微微皺眉,綠蕪輕輕拽了拽她的衣袖。
  寧春草應聲道:「姐姐,是我,我來看你了。」
  屋裡頭靜了一瞬。
  門口躬身稟報的小丫頭,似乎有些緊張,脊背都繃得直直的。
  簾籠忽而刷的一聲,被拉開。
  寧玉婠蒼白枯槁的臉,出現在簾籠後頭。
  寧春草伸手挑開遮擋著她的冪籬,露出白紗下面一張明媚白皙的臉來。
  寧玉婠見是她,這才連連點頭,「是你,你來了,快進來!」
  她微微發紅的眼睛裡都透出急切來,並不似偽裝。
  綠蕪立在寧春草身邊,十分警惕,唯恐周遭有什麼意外,再傷了娘子。
  寧春草也沒有大意,眼睛微眯,彎身隨寧玉婠邁進簾籠。
  屋裡有暖爐,無煙的銀炭,銀炭市價很貴,能用在她屋裡頭,可見李家人對她並沒有敷衍。
  可看她顏面,卻是真的憔悴枯槁,一個多月以前,還在寧家見過,那時她還十分富態,面色粉白透出健康的紅潤。
  可今日再見,她卻像是數日間,蒼老了十幾歲,甚至幾十歲一般。
  若非她還是一頭黑髮,便是說是老嫗,也有人信吧?
  「二姐姐這是怎麼了?」寧春草落座後。狐疑問道。
  寧玉婠左右看了看,揮手叫屋裡頭的丫鬟都退了出去。她的眼睛又直勾勾的盯在綠蕪的臉上。
  寧春草搖頭道:「不妨事,我的貼身丫鬟,大可放心。」
  寧玉婠冷笑一聲,「放心?我如今對誰都不能放心。便是你的身邊人,枕側人也都會背叛你,謀害你,還有什麼人是能夠放心的?」
  寧春草聞言,不由微微皺眉。「姐姐遇到什麼事了?」
  寧玉婠見她執意不肯叫綠蕪出去,便也沒有勉強,她冷哼一聲,發紅的眼睛裡透出一股子絕望來,「你瞧瞧。我這屋裡,是不是少了什麼?」
  寧春草四下打量,屋裡頭的擺設,壁掛,傢具一應精緻大氣,並沒有什麼不妥啊?翹頭案上擺著的汝瓷瓶裡還插了幾隻盛開的迎春花。明顯是今日才插上去的,夠精心了,不少什麼吧?
  寧玉婠見她搖頭,呵呵的冷笑,「你看不出來麼?你竟看不到?你眼盲心盲麼?」
  這話可不好聽了,綠蕪當即要發作。
  寧春草卻輕輕拉了她一把,攔住了她要破口而出的呵斥。
  「姐姐覺得,少了什麼?」寧春草溫聲問道。
  寧玉婠扯著嘴角冷笑,只是片刻,她又掩面哭了起來,聲音壓抑,叫人聽來心中不暢,「孩子……少了孩子呀!春草,他們奪走了我的孩子,還要害死我!」
  寧春草聞言一驚,四下看去,果然這裡沒有任何孩子用得著的東西,四下裡安靜,也沒有孩子哭鬧的聲音。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10-6 00:33:46

第三十五章

  「當初,我剛回來的時候,就聽你的話,叫楊氏將她的孩子抱給我養。她鬧了幾天,但我執意如此,她也沒鬧過我,她的孩子還是被抱過來了。」寧玉婠捂著臉。悶聲說道,「可不曾想,過了沒幾日,我的精神就越發不濟起來。我……我常常……」
  寧玉婠說著,忽而呼吸急促。似乎有苦難言,這叫她情緒更為激動,臉面都微微漲紅。
  「姐姐莫急,是什麼病痛?慢慢說,總有辦法解決的!」寧春草安慰她道。
  寧玉婠卻連連搖頭,「有人要害我!有人要害死我!他們想要我的命!我當初就錯了,我就不該嫁到李家來,若是像你一樣……在那一日,出嫁的那一日,毀了婚就好了……我就不用嫁進來了……我如今必死無疑了。有人一定要我的命……」
  寧玉婠的神情似乎瀕臨崩潰的邊緣,她絮絮的說著,手中更是不斷揮舞,像是要打走在她面前威脅她性命的人。
  可她身邊,根本沒有任何人。
  寧春草和綠蕪對視一眼,不由皺眉。
  「少夫人,該喝藥了!」門外傳來小丫鬟的聲音。
  突如其來的聲音,叫寧春草和綠蕪都是一驚。
  寧玉婠卻立時就安靜下來,她緩緩嘆出了一口氣,「進來吧。」
  簾籠被掀開。一個面孔機靈的小丫頭端著漆盤,邁步進屋,一碗色濃微苦的湯藥被端在寧玉婠面前。
  寧玉婠吹了吹。
  「不燙了。」小丫鬟笑著說道。
  寧玉婠便仰頭咕咚咕咚將湯藥喝了。
  「二姐姐!」寧春草一驚,這是什麼藥?二姐姐怎麼就這般放心的喝了?她適才的狀態看起來太不對勁兒了!
  寧玉婠放下藥碗,叫那小丫鬟出去。
  她轉過臉來,這才說道:「我若不喝這藥,就會看到有人要殺我,有人要掐死我,或是要搶走我的孩子。唯有喝了藥,才能好受些。我知道這藥可能有問題,可是沒辦法,我只能喝,不然太痛苦了,我……我沒辦法!」
  寧春草眯眼,皺起了眉頭,事情聽起來,似乎越來越不對呀?
  「我知道了李家人的秘密,我今日叫你來,不是求你救我,只是想告訴你這秘密!」寧玉婠突然壓低了聲音。衝寧春草勾了勾手指,「我知道,我活不久了,我定然要死的,可是臨死以前,我一定要將這秘密說出去,我不想帶著李家的秘密去死!」
  寧春草聞言,將信將疑的向寧玉婠走近了些。
  寧玉婠起身,上半身微微前傾,伏在她耳邊,低聲道:「李家投靠了弘農楊氏,密謀造反……」
  寧春草一驚,瞪大眼睛,側臉看著寧玉婠。
  寧玉婠篤定的點頭,「為表決心。表他們的忠心,我必須死,讓楊氏女坐上我的位置,正妻嫡室的位置。」
  聽聞此言,寧春草眉頭皺的緊緊的,當初牽連到弘農楊氏的時候,她心中就隱隱覺得不對勁兒,寧玉婠這話,不知是從哪裡聽來的,雖然此時說的無憑無據。可她已然信了大半。
  「我死也就罷了……」寧玉婠突然抽泣起來,「我只怕楊氏女連我的孩子都容不下,我怕她會害死我兒……春草,求你,求你帶我兒走吧,不要將他留在李家,李家如今對他來說就是個火坑啊……」
  寧玉婠越哭越傷心,哭聲也越來越大,情緒似乎已經在淚水間崩潰了。
  到最後,她甚至捶胸頓足的嚎哭起來。
  寧春草站得與她很近。沒有發現她哭泣之外還有什麼變化。綠蕪離得較遠,卻是發現,寧玉婠的神色忽而變得猙獰可怖起來。
  「娘子……」她話剛出口。
  寧玉婠突然跳起來,雙手掐著寧春草的脖子,瞪大的眼眸之中盡是瘋狂駭人的光。
  「二姐姐。咳咳……」寧春草伸手去掰她的手指,可人瘋魔之時,力氣都大的嚇人,寧春草的臉瞬間就憋得紅紅的。
  綠蕪上前幫忙,卻拉不開癲狂的寧玉婠。
  她伸手欲劈向寧玉婠的脖頸之時。寧玉婠竟突然鬆手了,她回轉身,從茶案底下抽出一把匕首來,寒光一閃,她飛快的將匕首刺向寧春草。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叫綠蕪和寧春草都毫無防備。
  但也許是習武之後,一些習慣就會成為本能,被自動的記憶在身體裡。寧春草雖滿面意外,但身體立時就做出反應,她一把握住寧玉婠的手腕,劈手奪過她手中的匕首。
  正在此時,寧春草的耳中突然想起了鈴鐺聲,隱隱約約,由遠及近。
  旁的聲音一概聽不見了,只有那鈴鐺聲,在耳畔越來越響,越來越大,好似控制住了她的心神,她的行為。
  綠蕪目瞪口呆的看著眼前這一幕,從進了李家的大門,她就覺得奇怪,覺得一切似乎都朝著不可預知的方向狂奔。
  可她怎麼也沒有想到,事情會發展成現在這局面,如脫韁的野馬一樣,一切都出乎預料太多太多。
  鈴聲停了。
  寧春草神智漸漸回籠,她只覺的臉上熱乎乎的一片,鼻端似乎充斥的濃濃的血腥味。
  適才在鈴聲之中,她的視線似乎落到了很遠的地方,此時才漸漸有了焦點。
  不看且罷,這麼一看,她立時一震,冒出了一身的汗。
  只見寧玉婠瞪眼看著她,直挺挺的倒在地上,脖子上,身上都是鮮紅的熱血。而她的手正握著一把沾滿血的匕首。她的手上,身上,臉上都被噴濺上了熱乎乎的血。
  寧玉婠的脖頸處,被匕首劃開,此時還整汩汩的向外冒著血。
  綠蕪已經驚愕的說不出話來。
  寧春草看清眼前情形之時,也被嚇傻了。
  這是她做的?她究竟做了什麼?她來李家難道不是為了救二姐姐的麼?怎麼此時的情形,卻是她殺了二姐姐呢?
  身後的簾籠忽被掀開,緊閉的房門也被一腳踹開。
  寧春草心頭一驚,手裡的匕首啪的掉在地上。
  「啊——」的驚叫聲從背後響起。
  寧春草僵硬遲緩的回頭,只見幾個小丫鬟一面驚叫,一面躲在了李布身後。
  李布則鐵青著一張臉,凝眉看著她。
  寧春草跌坐在地,連連搖頭,「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
  綠蕪瞧這情形,又回憶起適才的變故,目光落在茶案上,那隻已經空了的藥碗上頭。她面對著李布等人,不動聲色的悄悄靠近茶案,迅速的藥碗給藏在了袖中。
  寧玉婠突然發狂,這才拿出了匕首,娘子想來就是受那匕首的刺激,這才做出了過激的行為。
  縱然近來娘子已經不是第一次試圖要殺人,可先前還好好的娘子,突然迸發殺意,一定是先被寧二小姐給刺激了!而這碗藥一定是一切變故的起點,她要將藥碗帶給閣主看看,看看究竟是誰在策劃謀算這一切!
  「寧春草,你還是人麼?她是你姐姐!你姐姐呀!」李布抬手指著寧春草罵道。
  綠蕪將藥碗在身上藏好。慌忙上前,擋在寧春草前頭,「你別胡說,是她想要傷我家娘子在前,我家娘子不過是本能的反應。從她手中奪過的匕首!」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10-6 00:34:53

第三十六章

  「本能的反應?本能的反應就要反手要了她的命麼?從她手中奪過的匕首,就要割斷她的脖子麼?寧春草,你知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李布的聲音,幾乎要將房頂掀翻。
  寧春草從倉惶之中,漸漸回過神來。她抬眼看著李布,「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自己剛才都做了什麼。」
  「不知道?」李布冷笑連連,「不知道就能為自己開脫麼?你身上還帶著血呢,你殺人的凶器還在這兒呢!這麼多人親眼看見。你還想抵賴?」
  寧春草搖頭,「沒有,人是我殺的,我沒有要抵賴。我只是不知道,我是怎麼做的?一點都不記得,為什麼?」
  「你自己做的,還說自己不記得?這話你哄誰呢?不記得就算了麼?不記得就能將一切抹平麼?」李布抬腳上前,「你為什麼殺了你的嫡姐?是不是嫉妒她如今比你過得好?原本你也可以一同陪嫁到李家的,如今也能過得很好,可是你沒能嫁進來,所以對你的二姐姐心懷怨恨,便趁此機會,殺她以泄憤?」
  「你說什麼?」寧春草皺眉冷眼看著李布。
  李布卻輕嘆了口氣,搖頭道:「你何須如此呢,你只要告訴我,你忘不了我,心裡惦念著我,我就算不能娶你進門,也總不會放著你不管的,養個外室,我還是養的起的,你又何須做出這種行徑呢?」
  「李布,你說什麼?」寧春草皺眉看著李布,此時此刻,她覺得李布的嘴臉真是再醜惡不過,自己前世一定是眼瞎了,才會覺得此人可託付一生吧?
  果然也就託付了那麼短暫的一生!
  「我說什麼,你聽不懂?京兆府府尹一定聽得懂。」李布嘴角溢出冷笑。
  寧春草聞言一震,忽而明白過來,她今日來這麼一趟。還是遭了暗算了!
  只是此時明白,已然太晚,事情已經發展到如今局面,由不得她說停了!
  「來人,給我拿下這大膽狂妄的女子。竟敢在李家行凶殺人!將她送到京兆府去!殺了我李布的嫡妻,我豈能輕饒她?!」李布冷喝道。
  他話音落地,外頭便有孔武有力的小廝掀簾子進來,好似一早就準備好的。
  那可不就是一早就準備好的麼?難怪她和綠蕪進了李家,能不受一點阻礙的見到寧玉婠,難怪一切都如此順利,李家人好似一點都不曾察覺。原來人家早在這兒等著呢……
  「娘子!」綠蕪護在寧春草身前,「婢子帶您打出去。」
  寧除草抬手落在綠蕪的肩頭,將她從自己跟前推開,並順勢上身前傾。嘴脣掠過她的耳邊,「咱們兩個不能都陷進去,你找機會跑掉,去告訴姜大哥!」
  「事情是我一個人做的!同我的婢女無關!」寧春草小聲的叮囑了綠蕪後,又揚聲說道。
  李布笑著搖頭,「那可不行,她與你一同呆在屋裡,她可是見證了一切的,怎麼能放過她呢?你是主,她是僕。她就是從犯的罪責!」
  寧春草和綠蕪都沒有掙扎,被那孔武有力的小廝們拿下,反剪住雙手,推向門外。
  兩人被推得跌跌撞撞,寧春草側臉深深看了看綠蕪。
  綠蕪目露焦急,在她眼神之下,只好微微點頭。
  兩人被推搡出門口之時,綠蕪突然將肩膀一震,脫開小廝的鉗制,飛起一腳,直衝小廝面門。
  小廝慌忙躲閃,她順勢一躍而起,擺脫鉗制,翻身躍上屋脊,又回頭凝望了寧春草一眼,在小廝追上來之前,提起飛掠而走。
  綠蕪的動作很快,且先前一點掙扎反抗的意思都沒有,如今卻突然爆發出這般武力來,叫李布等人都毫無準備。竟順利叫她逃脫。
  李布氣惱的看了看綠蕪離開的方向。但見寧春草還被結結實實的擒著,他又得意的笑了起來,「看見沒有,連你的婢女都扔下你,獨自逃命去了,你呀,完了!」
  寧春草垂眸不語。
  「郎君,追不上了,怎麼辦?」去追綠蕪的小廝氣喘吁吁的回來稟道。
  李布擺了擺手,「罷了,反正主犯在這裡,將她送進衙門就行,跑了的只是從犯!」
  寧春草被押解到京兆府,直接投進了大牢。
  她犯得乃是殺人的死罪,且殺的是她的嫡姐。可謂窮凶極惡,罪大惡極。
  所以她關押的地方,是牢獄最深處的死牢。這裡昏暗不見天日,潮濕發霉的氣味,叫人幾乎喘不過氣來,壁上火光照不了多遠,黑暗裡時不時的傳來吱吱的叫聲,悉悉索索的聲音,叫人不由毛骨悚然。
  寧春草咬著下脣,抱著肩膀。縮成一團。
  心裡惦念著綠蕪是否已經尋到姜大哥,姜大哥是否有辦法將自己解救出去?
  牢獄中太過潮濕,潮濕的叫人渾身都不舒服。黑暗之中似有無數的小眼睛,正閃爍著賊兮兮可怖的光,緊緊的盯著她。
  越想,越害怕。
  寧春草摸了摸自己身上,想要拿出些防身的東西來,可擔心她會無意傷人,她的短劍早被綠蕪收起來了。摸了半晌,只有腰間掛著的黃銅鈴鐺陪著她。
  她將黃銅鈴鐺握在手中。好似要給自己增加勇氣一般。
  地面上冰冷的氣息,順著腳脖子往上爬,她的小腿肚不多時都變得僵硬冰冷,沒有了溫度。
  她雖整個人都蜷縮,蹲在地上。卻不能阻止那寒氣不斷的往上涌。
  她什麼時候也沒有過這般經歷呀,便是在寧家,受主母嫡出姐妹的欺負之時,也不曾這般驚恐害怕過。
  便是去往青城山的時候,雖冒生死風險。卻也是有人相伴的。
  可此時此刻,這裡又冷又黑,黑暗裡也不知都藏匿了什麼危險,她卻實打實的是一個人,沒有人在她身邊,沒有人能給她安慰和溫暖。
  寧春草甚至想到了死,想到自己會不會就死在這裡?在姜大哥找到辦法救她出去以前,就先熬不住,被困死在這裡?
  人往往不能忘壞處想,這麼一想就會控制不住自己,越想越多,越想越害怕。
  寧春草在這般糟糕的環境,就越發不受控制的驚恐起來。
  懷中的黃銅鈴鐺似乎都不能給她勇氣和溫暖了。
  她要是死在這兒,景玨會知道麼?良久不見,景玨是不是已經將她忘記了?
  忘了也好,本來他們美好的回憶就不多……也許相逢本就是錯。倘若沒有遇到景玨,她是不是也不會一步步走到今日局面?
  寧春草不由連連搖頭,她後悔麼?後悔遇到景玨麼?
  似乎並不後悔呢……想到他的臉,想到他整個人,她好似又有了幾分力氣似的。
  她忽而從地上站了起來,跺了跺腳,渾身都被凍得僵硬冰冷,被這潮濕的空氣包裹著,她的動起來,才能讓自己暖和吧?
  可在她跺腳聲中,她似乎聽到了些別的聲響。
  寧春草立時停了下來,側耳細聽。
  似乎有隱隱約約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又似乎並沒有。
  這裡太過黑暗,也太過壓抑沉悶。死囚牢裡,似乎只關押了她一個犯人,也許還有旁人,但她並不能看見。
  這黑暗恐怖之中的時光,似乎都被拉的漫長。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10-6 00:35:04

第三十七章

  叫人透不過氣的沉重時時刻刻都壓在人的頭頂上,寧春草覺得自己已經被關押得很久很久了,可四下裡卻一點點變化都沒有。
  沒人過來,沒人走動,更沒人說話。
  倒不如有些聲響,叫人心頭也不是那麼空盪蕩的忐忑。
  有了!
  似乎又有腳步聲了!這次腳步聲沉重有力,她沒有聽錯,真的是由遠及近,往這邊兒來了!
  是姜大哥來救她了麼?綠蕪已經把消息送回去了,姜大哥已經尋到辦法了麼?
  寧春草快步上前,面色焦急的立在手腕粗的鐵欄桿處,雙手握住冰涼的鐵欄,藉著那一點點昏暗照不甚遠的火光,極目遠眺。
  影影綽綽的,似瞧見兩個身影,晃晃悠悠而來。
  「別看了,這裡是死牢,不來人還好,若是來人,就是接你去死的。」無盡的黑暗深處,突然傳來一個滄桑沙啞的聲音。
  寧春草一直以為死牢裡只有她一個人,幽暗望不見的牢獄深處突然傳來這麼一句話音,立時將她嚇得渾身汗毛乍起,「誰?誰在那兒?」
  「嘁。」一聲嗤笑,「死牢裡還能有誰?自然是死囚了?鮮少見小娘子也能進這般死牢的,你是犯了什麼大罪了?」
  寧春草眯眼,循聲望去,只能看到一片無邊的黑暗。卻是看不到說話的人。她心裡直打齊,有些恍惚,甚至不敢確定跟她說話的究竟是人是鬼。
  她舔了舔嘴脣,還未想好怎麼回答,突然那腳步聲更加清晰了。她回頭去看。已經能看得清楚,正有兩個身形高大的男子走在前頭,後頭還跟著個個子不高的獄卒,完全被罩在這兩個人的陰影裡。
  「就是這兒了!」那獄卒指著寧春草的牢房說道。
  寧春草心頭一驚,不是姜大哥!來人是誰?
  兩個男子點了點頭。獄卒上前,摸出一串鑰匙來,揀出一個,慢慢騰騰的插入鎖眼兒。
  「你們是誰?做什麼的?」寧春草後退兩步,顫聲問道。
  「姑娘別怕,咱們是接你出去的。」男子抬頭看了寧春草一眼,寧春草在牢獄之中,卻是看不清他的五官,更看不清他的神情。
  只聽得他聲音,陌生得很。
  「我不認得你們。」寧春草說道,「你們是誰派來的?」
  「姑娘跟我們走,自然就知道了。這裡是死牢,姑娘若是不走,豈不是要留下來等死?」男子說完,笑了一聲。
  笑聲迴盪在這陰暗潮濕的死牢之中,顯得格外清冷恐怖。
  吧嗒一聲。
  鎖開了,嘩啦啦的鐵鏈子聲,牢門被獄卒推開。
  「出來吧!」獄卒站在牢門口喊道。
  寧春草猶豫不前。
  「嘿,死牢的規矩變了?」幽暗的牢獄深處,那沙啞的聲音忽而說道。
  「你閉嘴!死牢的規矩再變,你也出不去!」獄卒啐了一口,朝看不清的昏暗中罵了一句。
  「姑娘,請您出來這種事兒,就別叫我們動手了,本是來救您,倒像是強迫您似的?」站在牢門外頭的一個男人說道。
  獄卒也站在門口催促,「快快,趕緊的!不想出去我就鎖門兒了!」
  寧春草打量那兩人,深覺他們一定不會是姜大哥派來的人,她猶豫片刻。連連搖頭,「你鎖門吧,我不出去,我殺了人,該受罰的!」
  「嘿!我還沒見過了……」獄卒正感慨。作勢真要鎖門之時。
  一直沒有說話那男子卻是突然動手了,他一把推開獄卒,彎身鑽入牢門,牢獄之中,地方本就沒有多大,他身高腿長,一進來就更顯得地方窄小逼仄。
  他伸手便鉗住了寧春草的手臂。
  寧春草抬腿踢他。
  被他另一隻手擋了回去,寧春草踢在他小臂上,卻好似踢在了鐵塊上一般,疼得她直冒眼淚。
  男子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握住她雙手,反剪在身後,「得罪了。」
  說完,按著她,將她帶出了牢房。
  「你們要帶我去哪兒?」寧春草咬牙切齒的問道。
  鉗著他那男子又不說話了,先前一直說話的男子嘻嘻一笑,「跟女人,動口不如動手。還是直接行動方便快捷!嘿嘿,去哪兒?去了你不就知道了麼?」
  寧春草喉嚨裡嗆入一股子發霉的味道,嗆得她嗓子眼兒裡難受。連連咳嗽了好幾聲。
  兩個男子腳步很快,獄卒被遠遠甩在後頭。
  寧春草的咳嗽還沒停下來,便只覺眼前光亮耀眼,照的她眼睛都睜不開。
  還未適應了光線,未能看一看四下的情形,她便被塞進一輛馬車裡頭。
  馬車幾乎是瞬時,就在「駕——」的一聲中動了起來。
  寧春草沒坐穩,馬車一晃,她一頭撞在了車廂壁上。
  「喲,你照顧好她呀,大人說了,不能叫她受傷,得完好無缺的帶回去!」那話多的男子皺眉說道。
  沉默寡言的男子長手一撈,將寧春草按在坐墊上,按穩,別過頭,似乎在傾聽著外頭的動靜。
  那話多的男子,卻是上下打量著寧春草,「你說說,她有什麼特殊與眾不同的地方?值得大人這麼大費周章的將她弄回來?她竟然值一枚紫還丹?值麼?」
  寧春草聞言。心頭一震。紫還丹?
  她值一枚紫還丹?這話是什麼意思?究竟是誰要見她,見她有何目的?大費周章?指的是將她從死牢裡帶出來,還是指從她去李家再到如今的整個過程?
  「話多!」那個寡言的男子冷冷說道。
  話多的男子嘻嘻一笑,抿嘴不再說了。
  寧春草心頭卻是一時難以平靜,一個接一個的念頭不斷的冒出,可未見到那帶她來的人之時,她從無從判斷,這來來往往發生這麼多事,究竟是什麼緣故。
  馬車不知行了多久,漸漸的慢了下來。
  寧春草的心跳卻是隨著馬車的減緩,而驟然加快。
  馬車停下之後,她是不是就要見到那幕後籌謀策劃這一切的人了?她是不是終於就要明白,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了?
  她咽了口唾沫,被兩個男子提著,帶下了馬車。
  「你們放下。我自己會走!」寧春草低聲抗議。那兩個男子人高馬大,提著她的肩膀,她幾乎腳不沾地。
  不過這會兒,這兩個男子卻都不說話,腳步異常匆匆,頭也埋得較低,神態十分恭敬。
  寧春草的抗議,兩人像是完全沒有聽到,馬車上那種隨意,現在全然不見。
  他們腳步快的。寧春草幾乎不能看清周遭景致。兩人穿過迴廊,過堂,有淡淡香風拂面,寧春草還未尋到香味的來源,便被扔進了一個冰冷的小屋裡頭。
  門砰的一聲,從外頭被關上了。
  寧春草心中驚疑不定,不敢懈怠,從地上一躍而起,四下看去。
  小屋裡什麼裝飾都沒有,徒有四壁。壁上畫著一些奇怪的畫符,她看不懂,只覺得這畫符裡可能藏著什麼隱秘的力量。
  小屋左右都只有二十步長寬,像是個屋子形狀的牢籠一般。
  靠門的南面有窗,窗戶紙外透過天光來。不若死牢那般漆黑暗無天日。
  只是這房間裡也沒有暖爐,沒有地龍,十分的寒冷。
  寧春草四下看了看,皺眉猜測要她來的人,究竟是誰。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10-6 00:35:15

第三十八章

  有說話聲。從外頭傳來,是女子的聲音,隨風浮動,似有些耳熟。
  寧春草凝眉側耳,仔細聆聽。
  那說話的人卻又住了口,叫她無從判斷。
  寧春草正鬱悶之時,門卻突然被人推開了。
  她心跳砰砰,抬眼看去。
  「又見面了。」來人站在門口,面無表情的說道,「我等你,好久了。」
  寧春草看著她的臉,不由後退了一步,「巫女,是你!」
  一身大紅衣袍的巫女點了點頭,「怎麼,你沒想到麼?」
  寧春草緩緩搖頭,「你尋我來做什麼?」
  「凌煙閣的閣主不是神通廣大,怎麼他沒有告訴你,我正在找你?我能來京城,你的原因要占大半呢!」巫女一面緩緩向前,一面說道。
  寧春草呼吸有些急促,透漏出她此時的緊張來。
  巫女上下打量她一眼,擺手叫守在門口的少女退出去。
  少女頷首,將門關上。
  寧春草抬頭,卻聽聞外頭有插門上鎖的聲音。她心頭一緊。
  巫女輕笑起來,「好了,如今只有我們兩個人了,清淨的很。」
  那少女從外頭將門反鎖以後,果然腳步輕輕的走遠了。
  寧春草心頭更添幾分忐忑,「你這是什麼意思?將我尋來,又把我們兩個鎖在這屋子裡,你該不會是一早就心屬於我了吧?這般獻身,還真是……」
  「呸!」巫女嗤笑打斷她的話,「別說些混賬話,以為這樣就能叫自己放鬆不至害怕?我不用看你的臉色,單聽你的氣息,就知道你如今正是怕極了。」
  寧春草努力調整自己的呼吸,兩個人正面相對的時候,氣場很重要。
  且是她和巫女兩個人,正是要靠身體之外的自然之力對抗,這個時候,精神意念的強大,就決定了生死成敗。
  「那你尋我來,究竟是為什麼?」寧春草問道。
  「為什麼?自然是為了你這個人啊!」巫女上下打量她,目光裡透出貪婪的意味,「你的身體如此年輕,如此充滿活力,看看這皮膚,這毛髮,處處都是生命的力量啊!」
  巫女貪婪的看著她,說話間不由緩緩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氣,像是在感受著生命充沛勃發的力量。
  寧春草皺眉。
  「且最重要的是,你的身體不同常人,你天生就適合做巫女,你帶有巫咒的力量,能同自然之力配合的天衣無縫!」巫女笑了起來。「只可惜,你不會好好利用,你不懂巫咒,這般上佳的身體,在你身上。真是浪費,暴殄天物!」
  寧春草似乎聽明白了她的意思,又似乎更糊塗了,只看著她陶醉的表情,好似看著瘋子一般。
  「我如何能看得你這般浪費這身體。不能啊!我要將她奪過來,為我所用,才不罔付天地之恩賜!」巫女說完,便搖晃著腰肢,吟唱起來。
  她吟唱的聲音不大。輕輕柔柔的像是哄孩子入睡的歌謠一般。
  寧春草狐疑的看著她,手已經悄悄握住了腰間的鈴鐺,只要自己稍覺不對,一定奮力搖晃鈴鐺,打破她的巫咒。
  可巫女圍著她又跳又唱,她並沒有覺得有任何的不適。
  甚至先前在死牢之中,沾染上那種潮濕腐朽的氣息都在吟唱聲中,消散而去,她反倒覺得通體都十分舒暢。
  原以為自己也許會覺得困頓,或是疲憊。
  可誰知並沒有,巫女的吟唱,反倒叫她覺得精神抖擻,神清氣爽。
  連這小屋裡的冰冷,都不覺得冷了,反而溫暖如沐春風。
  巫女又唱又跳,有一炷香的功夫。
  她停下來,瞪眼看向寧春草,見寧春草正抱著臂膀,好整以暇的看她,她立時臉色大變。
  「不能啊?你怎麼一點反應都沒有呢?這怎麼可能?不可能的!」巫女叫道。
  寧春草勾著嘴角笑了笑,「誰說我沒有反應?我有啊,我覺得身上的牢獄之氣都被吹散了,如今正愉悅的很,你的歌倒是莫名的取悅了我,叫我心情甚好,不若你再唱一段,再跳一段,說不定我腹中饑餓的感覺也都一併消失了!」
  寧春草調笑的話,叫巫女更為惱怒,她立時換了一種步伐。吟唱的音調也比適才激烈了不少。
  一開始寧春草還覺得她聲音有些刺耳,正欲搖晃腰間鈴鐺來打斷她的時候,她發現自己的耳朵已經適應了這般聲音,巫女的聲音似乎牽動了自然之力,門窗緊閉。原本沒有風的室內,卻漸漸的似有風動,空氣流轉,帶來肉眼看不到的力量,源源不絕的鑽入寧春草的體內。
  她那種饑餓困頓的感覺,還真的沒有了。
  過了一陣子,巫女停下來,睜眼瞧她,發現她仍舊好好的站著,面上的表情怡然得很。就連剛被來帶時候的緊張忐忑都全然不見了。
  巫女大為惱怒,憤恨的甩了甩那艷紅的衣袖,「怎麼可能?怎麼可能?!我明明可以控制你的!我明明已經控制了你的!」
  寧春草聞言皺眉,「控制我?」
  巫女冷笑一聲,「一定是方法不對!找對了方法……」
  「你說你控制我?」寧春草打斷她的話,忽而上前一步,逼近巫女,「我明白了,在半夜裡,我突然起來。要殺了我的婢女,不是我自己的行為,乃是在你控制之下,毫無意識的行為!包括在花園裡,我掐住那丫鬟的脖子……還有!還有我失手殺了我二姐姐!在那之前,我似乎聽到了鈴聲……都是因為你!都是你控制之下的行為,對不對?」
  巫女哼了一聲,目光中流露出幾許憐憫的光,「是啊,那又什麼樣,在我控制之下,我能讓你做任何的事情,你都毫無反抗之力,也沒有人會懷疑,事情不是你做的!你要背負這所有的惡名,現在很多人都知道了,你心狠手辣,親手殺死自己的嫡姐……」
  「我沒有!」寧春草冷喝一聲,打斷巫女的話,在巫女猝不及防之時。她揉身而上,一把鉗住巫女的脖子,「是你,是你做了這一切!你如今又要對我做什麼?你的詭計究竟是什麼?你從巴蜀,不遠千里,來到京城,為的是什麼?」
  巫女毫不畏懼的看著寧春草,眼神裡有惱怒,有貪婪,更有幾分諷刺的味道,「你想知道?你知道這麼多又有什麼用?你已經是將死之人了,知道了,也只能帶著這些秘密去陰曹地府!就跟你那愚蠢的二姐姐一樣!」
  寧春草一面鉗著巫女的脖子,一面瞪眼看她,目眥欲裂。
  「你的命。遲早是我的,如今根本沒有人知道你在哪裡,你放走的婢女,你以為她能救你?天真!」巫女冷笑說道,「我如今不殺你,你也殺不了我,還是老老實實的在這裡,等著被我奪舍吧!」
  說完,女巫翻手拍在她手腕上。
  寧春草只覺手腕一麻,本是鉗著巫女脖子的手指。不由就松了力。
  巫女從她的鉗制之中,輕鬆的擺脫出來,上下打量她,微微皺起眉頭,「為什麼不能奪舍呢?我得好好去想想。」
  寧春草揉了揉自己發麻的手腕,眉宇糾結,奪舍?什麼是奪舍?這陰陽怪氣的巫女要奪舍什麼?
  巫女不再理會她,來到門邊,揚聲喚那少女。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10-6 00:35:27

第三十九章

  不多時,少女便從外頭將門打開。
  巫女閃身出去。門又被鎖了起來。
  寧春草獨自一人,被鎖在屋內。
  「大人,需要給她送飯送水麼?」少女的聲音味道。
  寧春草側耳去聽。
  只聽那巫女冷笑一聲,「她不需要。」
  寧春草對著門,呸了一口。
  巫女和那少女的腳步聲漸漸遠去。她心頭卻越發擔憂起來。
  女巫說,她放走的婢女不能救她?這話是什麼意思?綠蕪難道被他們抓起來了?綠蕪不會有事吧?不會不會,綠蕪的功夫還是很好的,她知道的!
  且綠蕪倘若被抓,凌煙閣反倒會更快得到消息。姜大哥也能更快的做出應對。
  巫女不會那麼傻,她的目的不是綠蕪,沒有必要憑白給自己惹這般麻煩。
  那她的意思是什麼呢?
  寧春草猜對了一半,巫女確實沒有對付綠蕪,非但沒有,還讓綠蕪順順利利的逃過了李布的追捕,讓她平安回到了姜伯毅的別院。
  綠蕪將李家發生的事情告訴姜伯毅知道,並拿出那隻被她藏起來的藥碗。
  姜伯毅拿過碗來,仔細嗅了嗅,辨別著藥中的味道,「這藥裡被人加了使人興奮,擾亂人心智,使人會產生幻象的藥物。具體加了哪幾樣,得看了藥渣,才能知道。」
  綠蕪吞了口唾沫,「是哪幾樣也都不重要了,如今娘子都被李布送到大牢裡去了。娘子是寧家庶出,如今卻是親手殺了嫡出的姐姐,依律,死罪難逃啊!閣主快想辦法救救娘子吧!」
  姜伯毅眯著眼睛,沒有說話。
  綠蕪卻有些心神不定的說道,「這李家人真是可惡,他們就是想要藉著娘子的手,除掉寧二小姐,讓寧家沒有話說,還能騰出李布嫡妻的位置來。更陷害了娘子入獄,真是一箭雙鵰一石二鳥!好事都被李家給算盡了!」
  「你為什麼這麼說?」姜伯毅抬頭看著綠蕪。
  綠蕪微微一愣,「婢子說的不都是事實麼?」
  姜伯毅連連點頭,「是,我是問你,為什麼說,李家借春草的手,除掉寧二小姐?騰出李布嫡妻的位置?」
  綠蕪張了張嘴,這不是明擺的事情麼,閣主怎麼這麼問?可回閣主的話,卻不能這麼回。
  「寧二小姐說,李家人想要她死,她平日裡就會看到有人謀害她的幻象,她坐立難安,她知道藥裡有問題,但唯有喝了藥,才能有片刻安寧,所以她寧可喝覺得有問題的藥。她還說,她知道了李家的秘密,她不想帶著李家的秘密去死。」綠蕪皺眉想了想,「可是李傢什麼秘密,她只告訴了娘子知道,婢子在一旁,未能聽聞。」
  姜伯毅哦了一聲,緩緩點頭,事情似乎有些複雜呢。
  「閣主,大牢那種地方,娘子一個女子怎麼受得了,您還是快想辦法救娘子出來吧?旁的事情,等娘子出來以後再說!」綠蕪急道。
  姜伯毅皺眉,不置一詞,大步離開。
  綠蕪記得原地直跺腳,卻沒有辦法。
  姜伯毅設法去打聽寧春草被關在哪處大牢,可消息卻被人提前封鎖,驚叫他完全打聽不出眉目來。
  就在姜伯毅四處尋找寧春草下落的同時,睿王府醉生夢死的景玨也聽聞了這則消息。
  寧家庶女寧春草,扮作凌煙閣貴女小姐,潛入李家,親手殺死了自己的嫡姐,現已被李布送入大牢,等待發落。
  寧春草自打出了宮以後,就好像人間蒸發一般,一點消息都沒有。他叫人留心,知道她被姜伯毅接走,知道姜伯毅會照顧好她以後,就再沒聽聞過與她有關的消息。
  突然有消息傳來,就是這般駭人。
  「她對她那二姐姐還是很不錯的,幾次同寧家有來往。都是為了她那二姐姐,甚至不惜得罪李家,幫助她二姐姐回到娘家平安順利的生產。她同她那二姐姐有什麼仇,能親手殺了她?還是親手?你能想象,寧春草動手殺人的樣子麼?」景玨喝的醉醺醺的,抓著身邊的小廝。瞪眼問道。
  那小廝連連搖頭,「小的不能,但是這消息都在京城裡傳遍了,就連李家的丫鬟都說親眼看見……」
  「呸,有時候眼見還不能為實呢,更何況傳言?傳言有幾回是真的?」景玨搖搖晃晃的站起來。也不知他喝了多少的酒,走路跟跳舞似的。
  「爺,您歇會兒,歇會兒再出去呀?這剛喝了酒,風一吹,要頭疼的!」陪著他喝酒的歌女妓子紛紛上前,輓著他的手勸道。
  景玨揮手,將人都甩開,「滾,別擋著爺的路。」
  聲音冷厲,表情嚴肅,哪裡有適才喝酒時那般玉面郎君溫柔灑脫的樣子。
  歌女妓女們紛紛腹誹,男人都是一個德行,不管長得再好看,都是提了褲子就不認人的!呸,這小爺都不用提褲子,說翻臉就翻臉了!
  歌女妓子們被甩開,誰都不敢上前跟著,或是再勸。可小廝們卻是不敢大意,紛紛追在後頭,世子爺這會兒明顯已經喝高了。
  其實世子爺這段時間基本都是這個狀態,不是在喝酒,就是已經喝趴下。
  想想,還是懷念當初寧姨娘在府上的日子呀,那時候世子爺多快活瀟灑?白日裡騎馬射獵,或是同人比武打球,夜裡早早回府,便是同人飲酒,也多有節制。
  再看看如今?
  小廝們都忍不住搖頭嘆氣,一路追著景玨,竟追到了李家大門口。
  「爺,世子爺,寧姑娘已經不在李家了!您往李家來做什麼?」小廝們紛紛上前阻攔。
  景玨一身酒氣,走路搖搖晃晃,一看就是來鬧事的樣子,他本就在京城裡橫行不講規矩。如今更是喝醉了酒。心中積郁良久,萬一在這麼個節骨眼兒上爆發出來,還不知道會有什麼後果呢!
  小廝們豈敢放他進李家。
  酒醉之人,也許都有個毛病,就是越攔著不讓他做什麼,他到偏被激起反骨來。越是要做成了才行。
  小廝們相攔之下,景玨越發惱怒,揮拳抬腳,將擋在自己跟前的小廝一個個打倒踹翻在地,「都別攔著爺,爺今日就是要看看這李布究竟有多大能耐,竟能將她給我送到大牢裡去?他怎麼送進去的,就要怎麼給爺請出來!」
  說完,他就走到李家的金子門楣下頭,抬腳踹在李家朱紅金釘的大門上。
  李家門房在裡頭,先前聽聞一陣混亂,也已經知道外頭來人是誰了。
  世子爺可是惹不起的。連忙叫人稟了主子知道。
  李布一聽睿王世子來了,一腦袋縮到李夫人背後,「娘,我不要見那煞神!」
  李夫人臉色也不好看,「他不是已經被聖上給賜了婚,要娶周家六小姐了麼?怎麼寧春草剛出了事兒,他就又出來冒尖兒?就不怕周家有意見?不怕聖上不滿?」
  「他那個人,一點腦子都沒有,被那寧春草給迷得五迷三道的,這會兒怎顧得上周家?聖上的叮囑,恐怕更是一早就拋到腦後了!」李布縮在李夫人背後,搖頭說道。
  家僕在下頭著急。「夫人,您快做個決斷吧,不然瞧世子爺的架勢,是要把咱們李家的大門都給拆了呀?」
  李夫人氣哼了一聲,「囂張的!他敢?!」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10-6 00:35:41

第四十章

  李布嘖了一聲,「娘啊,他真敢啊!您還是快想辦法吧!」
  李夫人抬手在李布肩頭輕拍了一下,「你是做大事,成大事的人!這般怕他做什麼?待大事成了以後,他不過是個階下囚而已,見了你還要卑躬屈膝,你作甚怕他?」
  李布被母親說的一愣,想到他們如今做的事,胸中不由一陣激盪,豪氣滿懷。
  「是,母親說的是,當初他那般羞辱我,羞辱我爹!待事成之後,我們也要好好的羞辱他一番,將昔日他欠我的,都一筆一筆算回來!哼!」李布站直了身子,一時間好似整個人都高大了不少。
  可外頭卻傳來家僕驚慌失措的叫喊聲,「主子,主子不好了!那睿王世子踹開了門。直衝內院來了!」
  正暢想著美好未來的母子兩人,聞言都是一陣驚慌,未來怎樣,終究還沒來到,眼前的麻煩卻是越發逼近了。
  「老爺不在,內院只有婦人,擋住他,不能,不能叫他進來啊……」李夫人喝道。
  李布挺直的脊背又微微彎了,「娘,他,他一定是來找我的,我,我得藏起來。」
  「李布,有膽子做,就得有膽子當,給爺滾出來!」景玨的速度竟是出乎意料的快。
  李家掂著掃帚,棍子的家僕如何能攔得住他。
  只見他走來的一路上。李家家僕躺倒了一片。
  景玨自己,自然不能速度這麼快的放倒一片,他一路幾乎是暢行無阻的。他隨身帶著的隨從,都是王府裡的好手,他的隨從,怎能眼睜睜看著世子爺吃虧呢?既然攔不住世子爺,就得幫世子爺掃清障礙才是。
  在王府好手的拳腳之下,李家的家僕幾乎毫無招架之力。
  「去把李布這隻縮頭烏龜,給爺抓出來!」景玨站在院子外頭,嘲弄說道。
  李布聞言,臉上霎時漲紅,「呸。誰是縮頭烏龜。」
  只是他聲音卻不甚大,聽起來也不是中氣十足的。
  「李布出來!不出來咱們就進去抓你出來了!」王府的隨從站在院子裡叫囂道。
  畢竟是李家主母的院子,屋子裡有女眷,他們還真有些不好意思直接闖進去。
  李夫人顫抖著抓住李布的手,「兒,娘陪你出去!」
  李布很想點頭,很想這個時候能有個人站出來,替他扛下這一切。
  可是倘若真叫母親護在自己前頭,站到了那囂張跋扈不可一世的世子爺面前,還不知道他能說出多難聽的話來呢!
  「我,我自己去,您就坐在屋裡頭。」李布扒開李夫人的手。深吸一口氣,顫顫巍巍的向外走去。
  簾籠一掀開,立時一股冷風,吹得李布一激靈,「世子爺私闖朝廷大員家中,這不妥吧?」
  「少跟爺廢話。你過來!」景玨手裡捏著根長長的鞭子,似笑非笑的看著李布。
  李布心底發顫,面色發白,踟躕不肯往前。
  「怕了怕了!他膽怯了!」一片噓聲,嘲弄之聲從隨從們口中發出。
  李布臉上更加難看,男人都是好面子的。李布也不例外,這般被人嘲弄,他臉上哪裡掛得住,當即往前兩步,「我不是怕你,我李家乃是講禮數的!」
  景玨垂眸嗤笑一聲,「禮數?狗屁!」
  李布臉上一僵。
  「知道爺為什麼來麼?」景玨晃了晃手中的鞭子,冷冷看著李布問道。
  李布心裡發,景玨的鞭子,他可是嘗試過的,那滋味兒,真是終身難忘,腳步有些打顫,「不,不知道,還請世子爺明示?」
  「不知道?你敢跟爺說你不知道?嗯?」景玨上前一步,手中的長鞭立時揮出。
  辮梢掃在李布的腦袋頂上,他束起的玉帶發冠立時被鞭子抽掉,長髮披散,第一個照面,就狼狽不堪。
  被人當著眾人面,掃落了發冠,這實在是件丟臉的事兒,李布的臉色已經不蒼白了,這會兒都幾乎漲成了醬紫色,「你,你莫要欺人太甚,這裡,這裡是李家!」
  「就欺負你李家,怎麼樣?你能把爺怎麼樣?」景玨逼近他,抬手就要揮出第二鞭子來。
  李布氣惱之下,口不擇言,「你再囂張,將你也送到大牢裡去!」
  景玨聞言,手上的動作頓住,即將揮出的鞭子,也停在了那兒,他緩緩點頭,「對,就是大牢。現在你告訴我,你把寧春草送到哪兒去了?那間大牢?怎麼送去的,就怎麼給爺請出來!」
  「那不可能,她殺了人,殺了她的嫡姐,依照律法,她當死罪!我可請不回她來!」李布色厲內苒的說道。
  景玨聞言,玉面之上如同覆蓋了一層冰霜,抬手揮出長鞭。
  長鞭劃破空氣的聲音都叫人覺得凌厲。抽在李布身上發出的聲響,更是叫人聽著都覺得疼。
  李布嗷嗷慘叫,「世子動私行,蔑視朝廷王法,不將朝廷命官放在眼裡!這是蔑視朝廷。蔑視聖上,不遵律法!我要告你!我爹也要告你!你以為你還能囂張到及時?」
  李布抱著頭,一面倉皇躲避,一面嗷嗷慘叫說道。
  他不說話還好,景玨也許就是打他一頓。泄憤算了。
  可他這麼一嚷嚷,景玨本就在氣頭上,更是喝醉了酒,人的自製能力原本就不剩下什麼的時候,他這一番話。可是將景玨惹的不輕。
  景玨揮手扔了鞭子。
  四下的王府隨從,一看就驚了,「世子爺,世子爺不可……」
  一片勸誡之聲。
  「你就是個有爹生沒娘教的小痞子,若不是你爹是當朝王爺,你以為你是個什麼東西?還敢在我家裡囂張?」李布見他將鞭子扔了,以為自己的話嚇到了他,略有得意的嚷嚷道,吃了虧,他也就涂個嘴上占便宜。
  可不曾想,他這話一出口,整個院子都靜了。
  原本正勸誡景玨的隨從們,全都閉口不言了。
  景玨冷冷的向四下看去,「他說我什麼,你們都聽到了,接下來,我要對他做什麼事,也都是他自找的了。怪不得我,要怪,就只能怪他自己嘴欠!」
  說完,景玨飛身而上,一拳打在李布的胸口上。
  李布吃痛,噗的吐出一口濁血。胸口疼的好似肋骨都齊刷刷斷了一般。
  這疼痛叫他渾身都在叫囂著疼,可口中卻發不出一絲聲響。至今,他才明白,世子爺拿著鞭子的時候,其實也就是玩兒玩兒,他扔了鞭子,上手的時候,才是真要打人呀!
  可惜李布明白的太晚了。一拳打在胸口,還沒有片刻的功夫,又是一拳。
  接著一拳快過一拳,耳邊只聽得拳風赫赫,只看到讓人眼花繚亂的出拳速度。一下比一下更清晰的痛楚砸在自己胸口上。
  李布覺得自己的胸腔已經被打裂了,爆裂了,他完全透不過氣來了。
  眼前世子爺的身影也模糊起來,看不清了。
  胸前的拳頭好像停了下來,他打夠了?不打了?可為什麼自己還是疼的一口氣都喘不上來呢?
  只見景玨猛的提氣而起,飛身迴旋一腳,狠狠踢在李布的臉上。
  李布整個人,硬生生被踢出了好幾步遠。無聲無息的倒在地上。
  李家原本嘁嘁喳喳亂哄哄的院子,自從李布說了不該說的話以後,就徹底的安靜下來。只聽得景玨揍人的聲音。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10-6 00:35:53

第四十一章

  這會兒更是完完全全的安靜下來,安靜的仿若無人一般,一點聲音都聽不見了。
  只聽得枝頭麻雀,小心翼翼的啾啾了一聲,似乎被這份安靜嚇得不敢多停,又振翅飛走了。
  李家的院落,靜的叫人心驚。
  守在簾籠裡頭的李夫人,渾身都在打著哆嗦,「這,這。這……」
  她一連這了幾聲,都沒有這出剩下的話來。
  「來吧,李家人把我也送到大牢裡去吧。」景玨站在院中,忽而一攤手,面無表情的說道。
  李夫人似乎是意識到了什麼,突然驚叫一聲,掀開簾籠,從屋裡頭邁了出來,跌跌撞撞的直撲向倒在地上的李布。
  「布兒,布兒?你快醒醒,你快起來啊?布兒?布兒?」李夫人聲音焦灼凄厲,叫人的耳朵都有些受不了了。
  她顫顫巍巍的伸手,將手指探向李布的鼻尖。
  周遭圍著的王府隨從面色都有些不好看。
  今日這事情,似乎鬧得有些大了啊?如今可該怎麼收場?
  可看著站在原地,有些搖搖晃晃,醉酒不甚清醒的景玨,他們又覺一陣頭痛無奈。
  「啊——布兒啊——我兒啊——」李夫人大叫一聲,兩眼一翻,昏厥過去。
  李家人這下全亂了,再顧不得對世子爺一行的懼怕顧及。蜂擁上前,抬李夫人,抬李布,手忙腳亂,混成一鍋粥。
  「李家人不是很厲害麼?不是殺了人要被送入大牢麼?來,將我送入大牢?快,將我也送入大牢呀?」景玨醉醺醺的站在原地,嚷嚷說道。
  可李家人這會兒哪裡顧得上理會他,早有那機靈的跑出府去向李家老爺報信兒,可李家老爺這會兒也還沒趕回來。
  景玨許是站的有些累了,揮了鞭子又動了手,酒勁兒上來了,他更有些頭暈目眩,他四下看了看,竟撿了個平整的大石頭。坐了下來。
  有王府的隨從上前,「爺,要不咱們先回府吧,將事情告訴王爺知曉,王爺也好能想些辦法應對?」
  景玨連連搖頭,「想什麼辦法應對?李家不是說殺人償命麼?我在這兒等著,等著他們把我送到大牢裡。」
  隨從嘆氣,「您以為您進了大牢,就能見到寧姑娘了?」
  景玨側過臉來,看著隨從。「不能麼?」
  「自然不能了!」隨從篤定說道。
  景玨不明所以,「為什麼不能?」
  「您是世子,是皇室呀!您就算是殺了人,也是被關到大理寺的!寧姑娘只是百姓,殺了人,是要進死牢的!」隨從解釋道。
  「死牢在哪兒?」景玨立時就從石頭上跳了起來,「我去死牢!」
  寧春草從地上驚坐起,她竟睡著了。
  這密閉的小屋裡頭,沒有床,沒有榻。甚至連個凳子椅子都沒有,空無一物,唯有墻上那亂七八糟的畫符陪著她,與她相顧無言。
  她適才做夢了?寧春草摸了摸自己的手,又摸了摸自己的臉。
  她長長吐出一口氣來。還活著,她還有肉體,真的還活著。
  夢裡,她見到了許久都不曾見到的情景。
  她已經多久沒有做過這個夢了?多久沒有在夢中上過歸雁樓了?似乎前世種種已經過去了,似乎她竟可以忘記了。放下了。
  可是突發的變故,二姐姐突然間倒在了她的手下,她親手拿起匕首劃破了二姐姐的咽喉……
  一切,前世的一切似乎又都席捲回來了!
  她一步一步走上了歸雁樓,一步一步靠近了歸雁樓三樓的欄桿處。
  鴻喜在她耳邊喚著「春草姐姐」……
  她絕望的回頭去看,身子如風箏一般向下墜去。
  可同以往數次都不同的是,她看到,鴻喜身後還站著一個人!
  那人上半身正微微前傾,伸出的手甚至還沒來得及收回!
  而鴻喜伸出的手,似乎並不是為了推她,鴻喜是想要抓住她!
  推她摔下歸雁樓的人,乃是站在鴻喜身後,此時還沒來得及將手收回去的——李布!
  寧春草忽的從冰涼的地上站了起來,瞬息之間,她明白了,全都明白了!
  她的仇人不是鴻喜,乃是李布!
  前世推她摔下歸雁樓的人,根本不是那個說不會做違背良心之舉,一口一個「春草姐姐」的鴻喜。她早該想到的!鴻喜一向老實憨厚,一向對她照顧有加,見她做媵妾被主母壓製,十分可憐,偷偷的拿稀罕的物件兒送給她,偷偷的透露郎君的消息給她,好叫她在主母壓製之下,還有機會能得見郎君……
  這樣的鴻喜,怎麼可能會親手推她摔下歸雁樓呢?
  為什麼,為什麼以前的夢裡,她從來沒有見過李布?從來沒有看清楚過鴻喜的背後還藏著一個人?
  而如今,突然看清這一切,突然明白前世致死都不明白的真相,又是因為什麼?
  寧春草在夢中驚醒,終於看清了前世臨死沒有看明白,甚至沒有記住,卻也許是殘存在記憶深處的東西。
  她如今尚不知李布已經死了。
  可李家的人卻是知道了。
  李大人回來之前,景玨便離開了李家,他帶著隨從,去往死牢的方向。
  隨從們相勸,說他便是去了,死牢也是進不去的。景玨喝的醉醺醺的,又在李家動了手,這會兒怒火都燒到了頭上,哪裡能聽的進勸說?
  他硬是來到死牢外頭,果不其然,死牢的守軍根本不讓他靠近,莫說打聽寧春草在哪間牢房裡關著了,就是連牢獄的門兒都沒見著。
  景玨正在生氣之時,卻恰瞧見身高腿長的一人,被眾人簇擁著,從死牢裡頭走出來。
  這人看著眼熟得很呢,雖然兩人見面的次數不多,可這人的形象卻像是刻在腦子裡一般。景玨雖喝醉了酒,卻還是一眼就把他給認了出來。
  景玨立時起身,搖搖晃晃的朝那人走去。
  「姜伯毅,你站住。」景玨伸手指著姜伯毅。毫不客氣的開口喚道。
  姜伯毅身邊隨從,大約是頭一次聽聞有人敢這麼不客氣的叫自家閣主的名諱,立時將手落在腰間佩刀之上,刷刷的扭頭警惕看著景玨。
  景玨身後的隨從也都立時緊張戒備。
  此時此刻,沒有緊張的大概只有滿面醉態的景玨,和面無表情的姜伯毅了。
  「世子。久違!」姜伯毅略拱了拱手,點頭說道。
  景玨將手一揮,「呸,誰跟你久違,我問你,你將春草照顧到哪裡去了?原以為。她被你接走,一定會被照顧的很好,你竟將她照顧到死牢裡來了,你還真是有能耐得很呀!」
  姜伯毅淡然的看著景玨,並未因他這話而動怒。
  景玨滿面怒色,他好似完全不受其影響。景玨話音落地,他更好似完全沒有聽見似得,轉身就走。
  景玨見自己被人無視,頓時愈發生氣,他閃身擋在姜伯毅面前,「爺跟你說話呢,你聾了?」
  姜伯毅漠然看他,「讓開。」
  「不讓,你能怎樣?有種你打我?」景玨哼道。
  姜伯毅垂了垂眼眸,脣邊似乎有一抹嘲諷的笑意,「真不明白……」
  「不明白什麼,爺來給你解惑?」景玨挑了挑眉梢,明顯一臉挑釁的模樣。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10-6 00:36:06

第四十二章

  姜伯毅輕哼一聲,不欲與他發生直接的衝突,只想繞過他,趕緊離開。
  景玨卻是不願放他走,他繞一步,他就往前擋一步,一直將姜伯毅逼得無路可走。
  姜伯毅終於站定,抬頭看著景玨。凌煙閣眾隨從都憋著一肚子的氣,他們閣主無論到哪裡,不都是橫著走的?只有旁人見了他們閣主讓路繞道的份兒,哪有他們閣主給旁人讓路的時候?
  今日這窩囊氣受的!明顯對方就是個紈褲,真不明白閣主這般禮讓他做什麼?
  景玨見姜伯毅站定,便嗤笑一聲,挺直了脊背,「怎麼,不躲了?不讓了?準備跟爺好好說話呢?」
  景玨話音剛落,姜伯毅的拳風就已經到跟前,他甚至連躲都來不及。腹部就猛受了一拳。
  他登時倒退數步,若是不是身後的一干隨從蜂擁上前,將他扶住,他只怕倒退十幾步不止,還要跌坐在地上才行。
  這一拳受的,他腹中翻江倒海。簡直要將隔夜的酒都給吐出來。
  姜伯毅冷眼看著他,「這一拳,是替她打的。」
  話音未落,眾人只覺勁風撲面,還未來得及反應,就見幾步開外的姜伯毅再到了跟前,他又是狠狠一拳,仍舊打在景玨的肚子上。
  景玨忍不住乾嘔,像是要把五臟六腑都給吐出來。
  「這一拳,是教你怎麼說話,不要動不動就‘爺’,看清楚你面前站的是誰再開口。」姜伯毅緩緩說道。語氣裡似乎不夾雜任何的情緒。
  睿王府的隨從們看不下去,紛紛擋在景玨跟前,但見姜伯毅隨意出手就有這般實力,他們亦不敢輕舉妄動。只能是僵持著,防備姜伯毅再動手。
  「好,現在我來回答你的話,你問我,為何沒有照顧好她?」姜伯毅冷笑一聲,「你有什麼資格問我?你憑什麼站在這裡故作姿態的關心她?你如今是她什麼人?你想要關心她,自己怎麼不去做?」
  一連幾個問題丟出來,景玨卻連頭都沒抬,他額上冒著豆大的汗珠。雙脣緊抿,呼吸略有些急促。不知是疼的,還是氣的。
  「敢想不敢做的男人,都是孬種。」姜伯毅一字一句,指著景玨的臉說道。
  說完,他負手而立,以睥睨的姿態看著被眾隨從攙扶著的景玨,上下打量一番,末了只搖搖頭,轉身就走。
  行了兩步,才停下來突然說道,「依我看。她的眼光還真是差,竟會對你這種身無長物之人念念不忘,哼,不過是白瞎了一張玉面。」
  話音落地,他帶著凌煙閣眾人頭也不回的浩蕩離去。
  景玨腿一軟,就要在地上坐下來。
  眾隨從嚇了一跳。「世子,世子」的喚著。
  景玨勉強穩住了身體,捂住肚子,冒汗站立,「呸,下手還真狠。」
  「世子,咱們回去吧?先回王府,您臉色太差了,叫太醫來給您看看?」隨從們勸誡道。想來世子挨了打,吃了虧,總要學乖。
  不曾想世子抬手蹭了下嘴角,眼中卻滿是邪氣。「不回,去備輛馬車來,爺在車裡歇歇就成。」
  「爺不去死牢了?回府尋了王爺的手令,定能進得了死牢的!」隨從們半哄半勸道。
  景玨搖頭冷笑,「他一臉失望從死牢出來,定然說明。他在死牢裡沒有見到她。既然她不在死牢,我又何必在這兒浪費時間?」
  眾隨從沒想到世子爺挨打之餘,還有這般收穫,連忙紛紛點頭,備車的去備車,剩下的都攙扶著他,唯恐他扛不住。
  他卻揉揉肚子,挺直了脊背,喃喃自語道;「你說的也不錯,我是不配……」
  隨從們卻不甚明白,他嘀咕了什麼。
  馬車備好,隨從們詢問要去哪裡。景玨坐在車廂裡頭,猶豫片刻,緩緩說道:「去尋景?吧,帶上他一起。」
  駕的一聲,隨從們驅動馬車,其餘人策馬追在後頭。
  一行人到了燕王府外,燕王府的門房卻說。景?並不在府上。
  「他去哪兒了?」景玨從馬車內探出頭來問道。
  門房連連搖頭,「這小的哪兒知道啊,郎君去哪兒,怎麼會跟小的說呢?」
  「他必定會留了人在府上,去哪兒的也好告訴我知道,你去叫他的小廝來回我!」景玨擺手。渾不在意的仰躺在馬車裡。
  等了不多時,景?的小廝小跑而來,頂著一臉的笑意,卻是恭敬客氣的說:「回稟世子爺,小的也不知道我家郎君去哪兒了,郎君許是出去玩兒了?」
  景玨冷哼一聲,「他去哪兒玩兒了,會不叫我知道?」
  「許是忘了吧?」小廝搖頭笑道。
  景玨眯眼打量那小廝,這是景?身邊常見過的人,伺候在他跟前也有好幾年的光景了。
  此時小廝被景玨銳利的視線看著,不由就低下頭來,訕訕陪笑。
  景玨勾了勾嘴角,「忘了?」
  小廝連忙點頭打哈哈,「許是忘了吧?」
  「他交代你,我來尋他的時候,如何回我?」景玨又問了一遍。
  那小廝飛快的抬頭,看了景玨一眼,「我家郎君走的匆忙……」
  景玨不待他話說完,就點頭,「哦,匆忙。」
  小廝有些忐忑,景玨卻沒再盤問下去,只吩咐車夫道:「咱們走。」
  景?的小廝不由松了口氣,眼見睿王府的馬車離去,不由抬手在脖頸旁扇了扇,好似很熱似的。
  景玨卻在馬車裡,默不作聲。
  隨從們你看我我看你,都不知道接下來該往哪兒去。
  「他怎麼會忘?」景玨卻突然說道,「從小到大的習慣都是如此,你們說。一個人的習慣,他會忘麼?」
  景玨突然的問話,叫隨從們不知如何回答。
  他卻自顧自搖頭答道:「不會的,這也不是匆忙能解釋的。或許他是真的匆忙,匆忙到沒有編撰一個更好的理由來搪塞我。或許他是沒有料到我會在這個時候過來尋他。」
  「世子爺的意思是,?郎君乃是有意要瞞著爺?」馬車上的隨從小聲問道。
  景玨緩緩點頭,「是,可他是有什麼事,一定要瞞著我呢?」
  隨從搖頭不知。
  景玨卻眯了眯眼,「速去查看,他如今身在何處,同什麼人在一起。我要立時知道,立時!」
  隨從應聲,不待馬車停下,便翻身越出馬車。
  想要打聽出旁人故意隱瞞的東西,便就要藉助睿王爺暗中的勢力了。
  睿王爺還是十分偏疼他這唯一的兒子的,雖有許多事情瞞著他,不叫他知道,可安排在他身邊的隨從,都是他親自培養出來的好手。
  黃昏時候,景玨便已經得到了消息。
  「?郎君下晌離開燕王府,去瞭望月樓,雅間裡坐了約莫有半個多時辰。」隨從回稟道。
  景玨點了點頭,「他沒去花樓,沒點歌女妓子?」
  隨從連連搖頭,「都沒有,他期間只見了一個人,而後就回了燕王府。」
  景玨聞言,忽的從枕囊上直起了身子,瞪眼看著回稟的隨從,聲音都多了幾分認真持重,「見了誰?」
  隨從小心翼翼的看了他一眼,低聲猶疑答道:「是……是凌煙閣的二當家,姜維,姜二爺。」
  話音落地,屋裡頓時安靜下來。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10-6 00:36:18

第四十三章

  景玨看著單膝跪地回稟的隨從,隨從拱手看著微微沾了塵的鞋尖。
  主僕都沒有開口。
  因為這個消息太過意外,意外的叫人不知道說什麼是好。
  「景?見姜維?」景玨如墨渲染的濃眉不由皺在一起。「他們兩個,什麼時候湊在一起的?」
  隨從連連搖頭,這消息,都是耗費了大力氣才得到的,至於更多的消息,如今卻是沒有了。
  景玨緩緩點頭。微微擺手,「行了,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隨從正待退走,他又忽而喚住。
  「等等,叫人悄悄盯著他們兩個。若有風吹草動,第一時間來稟!」
  隨從領命。
  景玨卻還不放心,「不行,你們別去,尋父親身邊的好手去!務必小心,決不能讓姜維察覺。姜維是屬狐狸的,叫他察覺,便什麼事兒都打聽不到了。」景玨鮮少有這麼囉嗦的時候。
  隨從不敢掉以輕心,連忙鄭重應了,這才躬身退下。
  屋裡獨處的景玨,眉頭卻絲毫未有舒展。
  景?曾經不止一次的試探與他,不過都是點到為止。如今卻意外的發現,他在私底下,竟然和姜維有牽扯,他和凌煙閣有什麼自己所不知道的秘密來往?
  燕王爺是景玨的三叔,打從他小時候,他就知道,三叔乃是最溫吞的性子,說話做事都慢慢騰騰,就算和人起爭執,都會先將自己的臉給憋得通紅。
  三叔同爹爹他們吵鬧之時,只有吃虧的份兒。可三叔性子好,扭臉兒就忘了,還會給他們抓蜜糖果子吃。
  當年懷王密謀造反的時候,他年紀還很小,聽聞連爹爹都不敢向聖上求情,求聖上饒了懷王的嗣子親族。
  可憨厚老實的三叔,卻愣是在御書房外跪了一天一夜,直跪到暈厥過去。
  雖然聖上為此生了他的氣,可他對誰都是如此,聖上也更信了他的赤子之心。
  景?的性子不像燕王,難不成景?有什麼密謀打算,也是瞞著燕王,沒叫旁人知曉過的?
  景玨越想越多,腦子也越想越亂。腹上受了姜伯毅兩拳,這會兒也愈發的隱隱作痛。他咬牙揉了揉腹,冷哼一聲,壓抑著內心的焦灼無奈。
  寧春草,你如今,究竟身在何處?
  寧春草此時被那巫女餓的頭暈眼花。有氣無力的坐在徒有四壁的小屋裡。
  窗外投進恬淡的月光,有夜鶯的啼唱隱約傳來。
  她揉了揉餓扁的肚子,腹誹那巫女前世定是餓死鬼投胎!這才叫旁人也要餓著以嘗她前世苦楚!
  這小屋本就沒有燒地龍,沒得取暖的東西,又不給她飯吃,她越發覺得冷,抱著膝蓋,坐在地上,縮成一團。
  以至於巫女打開門,剛進來的時候,險些沒瞧見她,以為她逃跑了。
  「你縮在那裡做什麼?」巫女朝她勾了勾手指。「你過來。」
  寧春草搖頭,「我餓的沒有力氣過去了,還是你過來吧。」
  「膽敢指使我家大人?!膽子不小!」巫女身邊的少女喝罵寧春草道。
  寧春草渾不在意的嗤笑一聲,「哪裡是膽子不小,分明就是餓的動不了了嘛!我若有力氣,你們開門的時候,我就一個箭步衝出去,看你們能奈我何?」
  少女瞪眼。
  巫女卻是笑了起來,「沒力氣了好,沒力氣了,奪舍也就更容易些。」
  巫女揮手,叫少女退出去。
  少女連忙躬身向外行。
  「休要叫任何人來打攪。」巫女吩咐道。
  少女躬身應聲。將門從外頭反鎖起來。
  寧春草見那巫女真的一步步向自己走來,不由按著背後的墻壁,緩緩站起了身。
  「你想做什麼?」
  巫女笑了笑,「我想做什麼,你不明白?」
  寧春草皺眉。
  「你的身體這麼年輕,這麼富有活力,且如此適合練就巫術,被你這等平庸的靈魂占據,實在是浪費,不若剩下的日子都由我來替你活著,我定叫這幅身體大放異彩,這才不枉一生!」巫女的語氣十分動情。她舉著燭台,燈燭的光映在她臉上,在她眼中投射出貪婪的光芒。
  寧春草蹭著墻壁後退兩步,「你這是痴人說夢!」
  巫女連連搖頭,「我已經想到辦法了,想到奪舍的辦法了。我一定會成功的,一定能成的!」
  說著,她將燭台放在腳下,從懷中取出鈴鐺來,虔誠的匍匐在地,竟朝寧春草叩拜。
  寧春草嚇了一跳,不知她是何用意,她卻什麼都沒說,拜完便站起身來,一面搖鈴,一面圍著燭台吟唱起來。
  寧春草忽而覺得,像是有一股力道。在撕扯著自己,似乎想要將自己撕扯開來。
  可低頭看自己,她身邊什麼都沒有,空盪蕩的小屋裡,只有燈燭照著的巫女在不斷的吟唱,跳舞。
  可那股撕扯的力道。卻像是有實體一般。
  像是要將她從皮肉中剝離出來。
  耳邊的鈴聲愈來愈響,她的意識在撕扯中,竟漸漸模糊了。
  腹中空盪蕩的饑餓感叫她無力反抗,順著那撕扯的力道,好似真的要離開了她的肉身。
  耳邊似有風動,有鈴聲,有低喃輕唱……
  離開吧,離開了就舒服了,離開了就不受肉體的禁錮了……
  撕扯的感覺,倒像是要救她脫離苦海,脫離這種寒冷饑餓疲憊的感覺一般。沒有肉體的轄制,這些痛苦,便都會隨風而逝,什麼都感覺不到了。
  就這麼心甘情願的離開吧……
  「春草,搖鈴啊,快搖鈴鐺啊!別相信她,不能離開,不能昏睡過去!」
  突然有個聲音。在她耳邊,不,不是在耳邊,是在心裡對她說道。
  寧春草一個激靈,從渾渾噩噩的混沌之中,清醒過來。
  她感覺到心頭的那個力量。那個喚醒她的力量。
  這力量似乎並不是來自於旁人,正是來自於她自己,來自於內心的深處。她一把從腰間拽下那隻黃銅鈴鐺,猛的在手中一晃。
  鈴鐺聲十分響亮,叮噹一聲脆響,周遭那環繞著她,要將她扯離身體的力量,瞬間就消失了。
  小屋裡頭分明門窗緊閉,可這一聲鈴鐺響後,卻像是突然灌進了清風,夜裡清爽的味道,還帶著淡淡蘭花的香氣。
  正在圍著燈燭搖鈴跳舞的巫女,卻似不知被什麼東西絆了一下,腳下一晃,立時撲倒在地。
  口中更是噗的吐出一口血來。
  燈燭的光晃了晃,險些熄滅了。
  那女巫掙扎著從地上爬起來,雙眼憤怒不甘的看向寧春草。
  寧春草手中舉著那黃銅鈴鐺,小心戒備的回望她,「你別過來,你過來我就要搖鈴了!」
  巫女根本沒有猶豫,立時先搖晃起鈴鐺來。
  鈴鐺似乎牽動了墻壁上畫符的力量,一陣眩暈頭痛的感覺襲向寧春草。
  正如巫女所言,寧春草根本沒有學過巫術,她也不會用巫女的鈴鐺,更不懂巫咒,她一次次的使用,更像是自己歪打正著,或是巧合的悟道了自然之力。
  同巫女專心研習過,乃不可同日而語。
  此時巫女的鈴鐺聲中,她周身都像是被繩索捆綁住了一般。
  巫女自打知道了她的生辰八字。好似對付起她來,就十分得力。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10-6 00:36:28

第四十四章

  寧春草負氣,也胡亂搖晃著手中的鈴鐺。
  只是這次奇效,卻並沒有發生。她的鈴鐺聲完全被壓製下去,起不到定點的作用。
  而困頓她的力量,卻越來越大,越來越明顯,她的呼吸都不順暢起來。
  「不是這樣……不能這樣……要感悟,領略自然的力量……」她心頭忽有聲音說道。
  寧春草傾聽內心的聲音,凝神屏氣,努力去感受周遭的自然之力,去接納。而不是抵抗和排斥,先試著適應……
  在她嘗試適應的過程中,身上困頓的力量好似柔和了,頭上的眩暈痛楚之感也減退了。
  她的身體不再僵硬痛苦,她手中搖晃的鈴鐺也不再是胡亂晃動,而是有節奏的,有韻律的,輕輕搖晃,牽引觸動自然的力量,晃動,與周遭冥冥之中的力量產生共鳴。
  人與人眼所不能見的力量,達成和諧統一。
  寧春草臉上的表情都不由自主的怡然起來。
  巫女頭上,卻是冒了汗,她的臉色也越發蒼白,一開始的得意一絲不見。
  她登時倒退了兩步,腳踢在燈燭之上,燈燭的光閃爍了一下,就滅掉了。
  燈油似乎濺到了她的腳踝上,她悶哼了一聲,搖鈴也停了下來。
  寧春草順勢也收起自己的鈴鐺,藉著窗外影影綽綽的光,看著形容有些狼狽的巫女。
  兩人誰都還未開口,門外院中便傳來了說話聲。
  「您不能進去,我家大人有言,任何人不可靠近,不可打攪!」是那少女的聲音。
  寧春草微微皺眉,同時防備的看著巫女。
  巫女捂著心口的位置,緩緩站直了身子。
  「任何人不可靠近?楚兒,我也在這任何人之中麼?」一個似笑非笑的聲音帶著輕佻的意味。
  寧春草聞言就是一驚。
  因為,這個聲音她認得!她不會聽錯!這是姜維,凌煙閣姜二爺的聲音!
  她瞪大了眼睛,望著門板,好似隔著門板,也看到了姜維那張敷粉簪花的臉。
  「郎君,您別為難楚兒……」少女的聲音透出撒嬌的味道。
  寧春草不由打了個寒戰,聽這口氣,兩人似乎關係匪淺啊?
  「楚兒,我不想為難你,也無意為難你。你去,叫你巫女出來見我。我要問問她,她為何要背信棄義,當初彼此都商定好的事情,中途變卦?她懂不懂江湖道義?」姜維似乎有些生氣了,但語氣裡還有嘲弄的笑意。
  巫女看了寧春草一眼,似乎知道。自己不出去,姜維是一定不會走的,她抬手用艷紅的衣裳廣袖擦拭掉脣上血跡,抬腳來到門邊,輕輕叩門。「楚兒,開門。」
  少女聞言,腳步飛快的來到門邊,將門拉開。
  看到巫女之時,她似乎有些緊張。又有些釋然。
  寧春草靠著墻站定,一動不動。
  門被少女飛快的關上。
  「你怎麼還有臉見我?」姜維說道。
  巫女輕咳了一聲,「姜二爺都逼到門口了,我還能躲著不見麼?」
  「你也知道自己是在躲著我?我問你,你做了什麼虧心的事。竟一定要躲著我才行?」姜維嘲弄道。
  「我沒有做對不起姜二爺的事,叫姜二爺看,這世上的人,只怕都虧欠了您吧?」巫女的語氣更為嘲諷。
  姜維哼了一聲,「你莫說這話,我只問你,當初你說,你只要知曉了寧春草的行蹤,便能控制她行為,我告訴了你她的行蹤,你為何反悔,不信守諾言?」
  屋裡的寧春草聽聞此言,驚訝的嘴巴都微微張開,合不上了。
  原來她被姜伯毅藏在別院之中,女巫能夠控制她的行為,叫她險些殺了綠蕪和那無辜的小丫鬟,乃是姜維出賣了她!姜維和巫女聯合所為!
  「我反悔了麼?我不是照著姜二爺的話做了麼?」巫女冷哼了一聲,「我何時反悔過?」
  「我叫你操縱她發狂,乃是為了叫她忌憚她的前世,叫她知道自己若是不報仇,就決不能擺脫被控制,不能脫離嗜殺成性的宿命!乃是為了……」
  「乃是為了叫她替你殺了姜伯毅,你好取而代之成為凌煙閣閣主!」巫女打斷他的話,替他說道。
  姜維冷笑,「我為了什麼。你不用管,這是我自己的事情。」
  「假仁假義,想要坐上閣主的位置,又要自己的手上乾淨,你以為你利用她。你的手上就乾淨了麼?從你心裡背叛你大哥的那一刻開始,你就已經不幹淨了!」巫女冷嘲說道,「再者說,利用她殺了姜伯毅,你當姜伯毅是那麼好算計的麼?你真是痴心妄想!」
  「凌煙閣的事情,不用你多置喙!」姜伯毅罵道,「你聯合李家,半途叫她殺了寧家的姑娘,又聯合李布送她入死牢,再從死牢裡將人撈出來。這一招用的還真是妙呢!就連我大哥,如今都還沒有查到她的去向,你真是厲害!」
  巫女搖了搖頭,「我不厲害,我若夠厲害,此時此刻,就不會站在這裡,受您姜二爺的質問了。咱們都是為了共同的目標努力的,何必這樣臉紅脖子粗的相見?」
  「呸,你還好意思跟我說共同的目標?」姜維連連冷笑。「不如你實話說了,你找那寧春草,究竟所謂何事?」
  寧春草許是站的太久了,又許是聽到這一切叫她太過震驚,她腳上一麻,身子不穩,晃了兩晃,險些跌倒,幸而她及時按住身後的墻壁,這才沒有摔趴在地。
  但這點小小的動靜。立時被姜維發覺,「什麼人在屋裡?」
  巫女閃身擋在他跟前,「我的人。」
  姜維似乎在同巫女對持,「你的人?我看,不見得吧?」
  「在我的地方。姜二爺還是收斂一些才好,不然鬧得彼此臉上都不好看。」巫女半是威脅,半是提醒的說道。
  姜維卻不吃她這一套,「給我讓開,你莫不是就將寧春草藏在了這裡吧?」
  寧春草心頭大驚,左右看了看,這屋子裡空盪蕩的,連個藏身的地方都沒有,她唯有握緊了手中的黃銅鈴鐺,好似還能給狂跳的心一些些安慰。
  「讓開!」
  「妄想!」
  姜維和巫女說話間動起手來。名叫楚兒的少女在一旁急的滿頭冒汗,「你們別打了,大人!郎君!都是自己人,萬事好商量!」
  「吟唱!」巫女對少女喝道。
  少女的吟唱聲卻一直沒有響起。
  姜維冷笑起來,「屋裡的。是你的人,屋子外頭的,可是我的人了!」
  少女聞言大窘的跺腳。
  巫女惱怒的啐了一口,自己退了兩步,擺脫姜維的糾纏,搖鈴吟唱起來。
  似乎乃是因為她適才在屋裡和寧春草爭鬥之時,受了影響,這會兒巫咒發揮不出全部的功效來。
  姜維雖受阻礙,卻仍舊能夠行動自如,「巫女,我乃陰陽師,本就可以與你抗衡,你休要妄想用巫咒制住我!」
  他一面說,一面用手指在跟前掐奇怪的字訣,用來抵抗巫女的巫咒。
  寧春草趴在門縫處。將一切看在眼裡。
  現在是不是機會?是不是她逃出去的機會?趁著兩個人鬥法,相互克制不相上下的時候?
  那萬一她一出現,兩人又化敵為友,共同對付她,她豈不就完了?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10-6 00:36:38

第四十五章

  叫楚兒的少女。在一旁急的原地亂轉,可她又不敢上前打攪兩人,。
  寧春草咬了咬下脣,正欲一腳踹開門,逃出去的時候,姜維卻突然抖手,從袖管裡抽出他那從不離手的摺扇來。
  只見月光之下,冷厲的光芒一閃而過。
  巫女悶哼一聲,吟唱被打斷,她翻身打了好幾個滾,才狼狽站好,吃痛的捂著自己的肩頭,「暗器傷人,姜二爺果然是小人!」
  姜維呵呵的笑了笑,並未開口,反倒直奔小屋門口。
  趴在門口處的寧春草嚇了一跳,立時閃身躲在一旁。
  姜維一腳踹開房門,幸而她躲得快,不然門板一定拍在了她的臉上。
  「你果然在這兒!」姜維看著她,冷笑喝道。
  話音落地,他如鷹爪一般的手,就已經飛快的叩向她的脖頸。
  寧春草身體裡的能力似乎瞬間,盡數被激發出來,當初晏側妃所教的功夫,以及她自己所領會的自然之力。在這一刻,仿佛融會貫通一般。
  她閃身躲向一旁,搖動手中鈴鐺,鈴鐺清脆的響聲,伴著她低沉婉轉的吟唱,飄蕩在小屋內外。
  小屋墻壁上的畫符,仿佛被賦予了生命一般,都游動漂浮起來。
  「巫女的巫咒尚且制不住我,你以為你……」姜維的話音未落,腳步便是一個踉蹌。
  他像是一股力量纏住了手腳一般。一時竟遲緩的掙動不得。
  站在門口的楚兒見狀,大吃一驚。
  巫女離得遠,卻也看清一二,她捂著肩頭,面上冷笑連連,轉而看向寧春草的目光之中,更滿是貪戀。這女子的身體潛藏有異能,她沒有學過巫術尚且如此厲害,倘若是自己能夠占據了她的身體,將自己所學盡數發揮出來,只會比她如今更強上百倍千倍!
  她一定要將她的身體奪過來!
  姜維見身體似乎漸漸失控,眯眼看向寧春草,口中喃喃像是念著什麼經文,以用來克制巫咒的力量。
  他畢竟是陰陽師,而寧春草卻是半路出家,甚至連半個巫女都算不上。
  姜維很快便從巫咒的控制之中,掙脫出來,他翻身上前,直取寧春草咽喉。
  「你聽到的太多了,我如何還能叫你活在這世上?」
  寧春草一驚,躲閃不及,被姜維扼住脖子。
  寧春草手腳並用的踢打姜維,她的短劍,她應該從不離身的帶在身上的!可惜此時,她手中除了黃銅鈴鐺,卻什麼也沒有。
  而這唯一的黃銅鈴鐺,卻對姜維起不了多大作用。
  姜維的手指越收越緊,她呼吸越發困難。
  「本想留你一條命的,要怪,就別怪我了……」姜維衝她冷冷一笑。
  寧春草眼中已冒出金星,腦袋因透不過氣的窒息,而一片空白。
  忽而一聲悶響,她甚至沒有看清發生了什麼事情,只覺扼在她咽喉上的手,猛然一松。
  她跌坐在地,大口大口的喘氣,頗有一種劫後餘生,撿了條命回來的感覺。
  適才窒息之時,她甚至已經感覺到黃泉路臨近之感。
  她喘過氣,眼前的原本因窒息而形成的一片漆黑也漸漸退去,視力漸漸恢復之時。只見巫女又和姜維鬥在了一起。
  「你不是我的對手,我不想殺你,不要逼我。」姜維和巫女纏鬥中,冷聲說道。
  「寧春草的命是我的,誰也不能壞了我的大事!」巫女咬牙切齊。「楚兒,為了個男人,你真的要背叛師父?」
  楚兒面上一片煞白,雙手緊握成拳,卻始終沒有動手。
  正在這時。院內卻突然有人聲大作。
  呼呼啦啦一大群人,涌入院中,有些人乃是翻墻而入,有些人乃是從房檐屋脊上躍下,還有少部分是從院門處跑進來的。
  突然涌入這麼多人。叫正在爭鬥的兩人都大吃一驚。
  寧春草坐在地上,胸口一起一伏,嗓子疼的像是已經斷了,喘息著還未恢復元氣,只盼著來的是福不是禍。再來個要殺她的,她只怕真見不到明早的太陽了。
  「什麼人?」姜維將自己的摺扇捏在手中,也不知他摺扇上究竟藏了多少暗器。
  「京兆府查案!」忽有一人,從眾人身後,緩緩走出,手中捏著一枚黃銅雕虎的令牌,「有人膽敢從京兆府死牢之中,私自將犯人帶走,真是膽大包天!為所欲為!這是想跟朝廷作對麼?」
  寧春草聽聞這熟悉的嗓音,驚疑不定之間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是被掐的耳朵也失靈了麼?不然怎麼會聽到景玨的聲音呢?
  她遲緩的抬起頭來,不敢置信的向外看去。
  那個長身玉立在月光之下,手中捏著一枚令牌,玉面之上,不苟言笑之人,不是景玨,卻還會是誰?
  寧春草掙扎了兩下,卻手軟腳軟的未能從地上爬起來,「景玨……」她的話音也卡在嗓子眼兒裡,沙啞的沒能發出聲來。
  屋子外頭的景玨向屋內張望了一眼,屋裡昏暗。他沒能看到她。但他似乎感覺到她了,感覺到她驚喜又渴盼的視線了。
  「朝廷辦案,任何人不得阻攔,否則以對抗朝廷之罪論處!」景玨說完,揮手道。「將他們給我看起來!」
  立時有人上前,將姜維和巫女以及楚兒都圍困起來。
  景玨帶來的人不少,但若是姜維巫女聯合起來對抗,也並非不是對手。
  只是他們都清楚,他們的身份,乃是江湖幫派,江湖之人。他們暗地裡做什麼,朝廷也許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倘若是敢明目張膽的和朝廷動手,那就是大罪了。
  姜維咬牙。冷眼看著景玨,「睿王世子,您什麼時候,變成京兆府的人了?也敢拿著京兆府的令牌頤指氣使?」
  景玨邁步向小屋走去,聞言腳步不停,「爺要做什麼,還不需要向你報備。」
  「那世子您向聖上報備了麼?聖上知道您如此行事麼?倘若聖上知道了,不知道世子您擔得起擔不起呢?」姜維的聲音裡,也充滿了威脅的味道。
  景玨腳步連一絲停頓都沒有,直接邁步進了小屋。
  他一眼就看到跌坐在地的寧春草。
  寧春草只聽聞他長長的松了一口氣。恍如有一顆懸著的石頭,瞬間落了地。
  「你在這兒。」他輕喃說道。
  這一句話,在此時此刻,甚至勝過了千言萬語,你在這兒,我來了,我來救你了,幸而不晚,幸而一切還來得及。
  這似乎是一句再動聽不過的話。
  只可惜寧春草此時的嗓子卻是叫她無法做出回應,嗓子眼兒裡如同冒火一般。火辣辣的,她連啊一聲都啊不出來。她只能無聲的點了點頭。
  景玨見狀,快步上前,彎身將她從地上抱了起來,「身上怎麼這麼冷?」他在她耳邊。溫聲問道。
  此時此刻,他的聲音,是這般的好聽,暖融融,瞬間就溫熱了她的心。這聲音是不是已經朝思暮想的在她耳邊徘徊了許久許久了?今日卻才真的聽到。這段時間所受的苦,好似這一句關切的話,就給撫平了。
  「景玨……」她艱難開口,嗓音卻是沙啞難聽。
  景玨濃墨般的眉頭立時倒豎,「嗓子受傷了?」
  寧春草在他懷中點了點頭。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10-6 16:53:59

第四十六章

  景玨深吸了一口氣,似乎在隱忍自己的怒意。衝她安撫的笑說:「沒事,回家就能醫治好了,別急著開口,別著急說話。」
  寧春草又乖巧的點頭。
  景玨抱著她,一步步走出小屋。
  姜維和巫女見到被景玨抱在懷中的人。都是猛的一動。
  但包圍在他們身邊的人手中都握著利刃,十分警惕,好似他們再敢妄動一下,他們手中的刀劍就要見血了。
  「別妄動,動之前,先想好了後果。」景玨瞟了他們一眼,語氣輕蔑道,「她受傷了,今日誰傷她一分,來日必十倍相償。我們還有的是時間,如今的賬,且記下來,咱們更待慢慢清算!」
  說完,他抱著寧春草,大步離開。
  姜維手中的摺扇。被捏的咯吱咯吱響,但他還保有理智,一直到景玨的背影都已經看不見了,他也並未有衝動之舉。
  朝廷之人盡數撤走。
  巫女身子一晃,就要栽倒。楚兒立時上前,將她扶住,「大人,大人您沒事吧?」
  姜維看她一眼,冷哼一聲,「什麼叫鷸蚌相爭,漁翁得利?什麼叫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蠢貨!」
  巫女雖面色蒼白,情況不甚好,嘴上卻不肯吃虧道:「哼,彼此彼此,姜二爺也沒有高明到哪裡去!」
  姜維拂袖而去,離開前,還專門彎身,潔白修長的手指在楚兒粉嫩的臉頰上輕輕摸了一把。
  楚兒臉上一片嫣紅。
  巫女氣的險些吐血。
  寧春草被景玨抱上了馬車。
  在馬車上,他也未將她放下,而是一直緊緊的抱在懷中,好似生怕一鬆手,她就會從自己眼前溜走一般。
  寧春草就這麼安安靜靜,老老實實的任由他抱著,感受著他透過衣衫的體溫,溫暖著自己。
  「春草,對不起……」他忽而在她耳邊低聲說道。
  寧春草抬起頭來,無聲的看著他。
  「我知道你嗓子受傷,你不要說話。只聽我說。」景玨緩緩開口,「我一直都是個很壞的人,從小恨自己的爹爹,討厭撫養我的晏側妃,我恨他們,也恨我自己。我似乎,從來都不會愛人,不知道該怎麼對一個人好。」
  寧春草見他面色痛苦,不由心底一片柔軟,她輕輕抬手。摸了摸他的頭。
  景玨被她的動作弄得繃不住一笑,「很可笑是不是?連對人好都不會?還會什麼?可真的,我做什麼都是憑著自己的心意,憑著自己的喜好。那天,在寧家門外,見到你的時候,我突然就很開心。心底裡繃不住的歡喜,你也許要說,是因為你肖似我娘。」
  他停下話音,認真的想了想,搖了搖頭,「其實,不全是。我已經太久太久沒有見過我娘了,你也不如蘇姨娘那麼像,只是叫我覺得親切而已。第一次見面,你叫我驚艷,我很想將你留在我身邊,本是誇讚你漂亮的話,卻不曾想會惹惱你……」
  想到兩人第一次見面的情形,寧春草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後來,我就想用自己的辦法,將你留在我身邊。」景玨緩緩說道,「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用錯了辦法,總是覺得我越想要留下你,就越是將你推得遠離我。我害怕失去,害怕失去你,就像當年失去我的娘親一樣,害怕再也見不到,摸不到……」
  景玨一直緩緩的說著,即便寧春草不能給他什麼回應,只是安安靜靜的窩在他的懷中,他一個人也說得很舒暢。
  像是攢了一輩子的話,好容易找到了傾吐的機會。男人大約是不說則已,千載難逢的一說就要說個痛快吧?
  他一路煽情,直到馬車緩緩停了下來。
  「我在門上留了人等著你,我知道睿王府對你來說並非一個好的去處,看到你上了凌煙閣的馬車時,我既心痛又有些輕鬆。我告訴自己,起碼這樣,我就不會像失去母親那般失去你。雖然不能日日相見,但只要知道你還在這世上,能讓我藏在心裡念想,就夠了。」景玨看著她說道。
  寧春草頷首吸了吸鼻子,怎麼這會兒她會覺得這從來不懂事的景玨,是這般的可愛呢?
  那個喜怒無常,陰晴不定的世子爺,居然也會同可愛這個詞掛上鉤麼?
  「到家了,下來看看喜不喜歡吧?」景玨笑著將她抱下馬車。
  進了垂花門。裡頭的院子很大,並不是她所熟悉的睿王府的布景。
  東方的天際透出熹微的晨光,院子裡的景物都籠罩在一片將亮未亮的昏黃之中,別有一番朦朧婉約的情致。
  寧春草四下看了看,似有隱隱的花香。在這寧靜的清晨四下逸散,叫人不由的心曠神怡。
  景玨腳步很快,似乎是怕她冷,周遭的布景,她還未看清。便被帶進了屋內。
  屋子寬敞,點了數不清的燈燭,燈燭的光亮,將整個室內照的纖毫畢現。
  她這次看清楚了,這屋裡頭的布置。竟和她住在翠微苑的時候,相差無幾。但因為屋子比翠微苑她的房間更大,所以添置了不少同種風格的擺設。
  屋裡的一架四折屏風,用雙面繡,繡了她曾隨口誇讚過的一幅畫。處處透出布置之人用心良苦的模樣來。
  寧春草心頭,有那麼一些些暖意,肆意的流淌著。
  她嗓子很疼,於是她只是點了點頭,並未開口,但喜歡之情,已經溢於顏面。
  「日後就住在這裡,好麼?」景玨將她放在床上,笑看著她說道。
  寧春草點了點頭,格外的乖巧。
  寧春草被巫女抓走的這段時間,吃不好睡不好,又幾番博弈,精力幾乎都耗盡了。
  如今在這舒適又柔軟的大床上,人很容易就歇下防備,疲憊席捲而來,她沉沉睡去。再醒來之時,已經是次日的上午。
  景玨竟還守在屋裡頭,叫人給她準備了格外豐盛的早膳,一應全是她最喜歡的。
  原來他這麼留心,留心她所有的喜好,便是飲食上的偏好。也不曾錯過。一個男人,且是身邊環繞眾多美妾,打小自我慣了的人,能這麼放下身段和姿態來,關切體貼另一個人。這叫寧春草心中格外熨帖。
  可能女人總是容易被這些小細節所感動,她看向景玨的目光都格外的柔軟溫和。
  食不言,用罷飯食,她想要開口說話,才發現自己嗓子依舊沙啞的難聽,且喉嚨不過剛剛震動,就格外的疼。
  景玨立時捧上一碗泛著甜味的湯,「喝了這個,專門叫宮裡的太醫開的藥方,最是潤喉養嗓子的。」
  寧春草輕笑著接過湯碗來。甜湯入口,夾著些許的藥香,還有陳皮的味道,咽下喉中之後,口中余留甘草的甜味。
  嗓子好似瞬間就潤了許多。
  她點點頭,放下湯碗,「多謝世子爺。」聲音很輕,帶著些暗啞。
  景玨微微蹙眉,「你跟我客氣,就是在生我的氣?」
  寧春草搖頭。「沒有,只是想,謝謝你。」
  景玨無奈的笑,「你好好休息,我……」
  「我有事,要告訴你。」寧春草急忙說道。
  「你嗓子不好,不要多說話,有什麼事,若是不急,待嗓子好了再說不遲。」景玨幽暗深邃的眼眸。像一汪碧波深潭一般,望著她。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10-6 16:54:10

第四十七章

  寧春草不由低下頭去。
  她想見見姜伯毅啊,巫女和姜維的話,分明透露出姜維的狼子野心,姜維要對姜伯毅不利。
  姜維正是因為她聽聞了這些。才要殺她滅口。如今她被景玨救出來,姜維知道她沒死,會不會加快對姜伯毅不利?她要盡快的告訴姜大哥才好啊!
  「我想見見姜大哥。」寧春草抬頭說道。
  景玨聞言,臉色立時陰沉下來,他霍然起身,薄脣輕抿,昭示了他此時不甚愉快的心情。
  寧春草舔了舔嘴脣,有些著急的解釋道:「是急事,性命攸關的事情。」
  景玨卻轉身向外走去。
  「景玨!」寧春草急忙喊道,因為微微提高了音量。那種沙啞的嗓音便愈發明顯。
  景玨繃著脊背站定,「好好養養嗓子,有什麼話,等好了再說。」
  說完,也不待她再開口。立時提步走了出去。像是躲著什麼似的。
  寧春草急的跺了跺腳。
  可如今她身邊皆是景玨的人,唯一能給姜大哥傳話的綠蕪,如今也不知身在何處,她如何才能將這消息送給姜大哥知道呢?
  還有二姐姐臨終告訴她的話,那話究竟有幾分真幾分假?也該叫姜大哥知道,好進一步探查呀!
  當初知道那穩婆衛氏同弘農楊氏有關的時候,她就覺得事情有些複雜,如今看來,還真是不一般的麻煩呢。
  二姐姐竟然……
  寧春草想到二姐姐在她無意識之時,那麼直愣愣的倒在自己跟前,而自己滿身滿手都濺滿了二姐姐的鮮血,就忍不住心底一陣陣抽痛。
  「寧姑娘,園子裡風景不錯,您是想四下走走,還是想再歇上一會兒?」有小丫鬟上前來問道。
  寧春草垂眸想了片刻。「我想出府。」她聲音沙啞。
  那小丫鬟面上一僵,連忙搖頭,「除了出府。」
  寧春草嘆了口氣,「那我是被軟禁起來了麼?」
  小丫鬟聞言臉上一白,「姑娘可不能這麼說。怎麼是軟禁呢?世子爺是擔心您的身體,且您現在出去,也不安全呀?您忘了,李家的事兒,還沒了解呢。」
  想來這丫鬟也是景玨的心腹,有這些丫鬟在,寧春草不知道憑著自己,她如何才能出的了這府上。
  哦,是了,如今她身在何處?這府上是哪裡?
  「這是哪兒?我瞧著,並非睿王府的模樣?世子爺卻稱之為家?」寧春草故意笑著問道,說話間,嗓子卻微微有些疼。
  小丫鬟掩口輕笑,「這裡當然不是睿王府了,乃是世子爺的府邸,是聖上新賜的世子府。」
  寧春草微微愣了一愣,口中喃喃重複道:「世子府?」
  「正是呢!姑娘只管放心住著就是了,這兒可沒有誰來擾姑娘不開心!」小丫鬟連連點頭。
  寧春草的眉頭卻是輕輕蹙起,「聖上為什麼會賜世子府?」
  「那是因為……」小丫鬟將話說了一半,聲音卻戛然而止,瞪眼看著寧春草,像是忽然間被定住了一般。
  「嗯?」寧春草看著她,「為什麼?」
  小丫鬟猛吸了一口氣,訕訕笑道:「因為世子爺年紀大了嘛,該有個自己的府邸了。老是在睿王府住著,也不方便不是?」
  寧春草原本也許並未多想,可見這丫鬟的反應,卻不能不多想了,「因為年紀大了就賜下府邸?」
  「聖上一向偏愛咱們世子爺,旁的世子自然沒有這般待遇,可咱們世子爺不一樣啊!」丫鬟分明有些顧左右而言他的意思。
  寧春草點了點頭,「好了,你不說,待世子回來。我親自問世子爺就是。」
  那丫鬟一聽,就有些緊張了,連忙上前蹲身行禮,「姑娘呀,您別多問了,世子爺想讓您知道什麼,您就知道什麼,不想讓您知道的,您就算是看出來了,也全當不知道就是了。對您對世子爺都有好處,凡事看得太真,認得太真,倒是不好。」
  「你這話,說的有理。」寧春草微微點了點頭,「但你,指的是什麼事呢?」
  寧春草抬眼,認真的看著那微微有些緊張的小丫鬟。
  小丫鬟垂首,看著自己的腳尖,半晌還是沒有開口,倒是行禮告罪,退了出去。
  屋裡只剩下寧春草一人,對影成雙。
  寧春草凝眸,她如今還真是不得自由的被軟禁下來了,連消息都如此的閉塞,當如何知道自己現下的情形,如何將自己知道的消息傳遞出去呢?
  思量良久,未有結果。
  直到下晌時候,景玨從外頭回來,他眉宇之間,有個淡淡的川字。
  雖然他在見她的時候,嘴角上翹,面有笑意,卻藏不住他川字裡糾結的煩擾。
  「有心事啊?」寧春草笑著為他斟茶。
  景玨搖頭,「不過是那些小事兒罷了。」
  「小事兒?什麼小事,說來,讓我也聽聽如何?我一個人,悶在這裡,也無甚好打發時間的事。」寧春草將茶碗放在他手邊,依偎著他坐了下來。
  景玨抬手摸了摸她的臉,大拇指很有些眷戀的蹭著她細滑柔嫩的臉頰,「可我不想讓這些凡塵俗事打擾你。怎麼辦?」
  寧春草聞言笑了,「我本就是個俗人,難道還能逃脫俗事之外麼?你不說,那我問好了。」
  「你想問什麼?你嗓子還沒好,少說話。」景玨微微蹙眉。心頭似乎有些忐忑。
  寧春草卻渾不在意的搖搖頭,「人得活得明白,嗓子啞算什麼,有些事情,還是問清楚了才好。世子爺。您能不能告訴我,聖上為何會賜您世子府?」
  景玨聞言,面色一僵。
  寧春草見他表情,立時就笑了,「因為。聖上為您賜婚了,您要迎娶世子妃了,是不是?」
  景玨沒有說話,他原以為她知道,但彼此都不說,就可以當做這件事情並不存在,就這麼稀裡糊塗的相處就好。
  原來她並不知道,猜到了就不肯假作不知。
  「春草……」
  「是誰?」寧春草臉上依舊保持著笑意,語氣溫和微微沙啞的問道。
  景玨皺眉看她,「咱們不提這件事情,好麼?」
  「怎麼了?為什麼不提?我原本就是你的小妾,根本沒有做其他妄想,難道如今就會沒有自知之明的要阻撓你娶嫡妻麼?」寧春草笑著說道,「您太高看我了。」
  她這幾句話,卻是說的景玨心頭格外不是滋味。
  「我沒將你當做小妾。」他悶聲說道。
  「那是連小妾也算不上麼?外室?相好?紅顏?」寧春草輕咳了一聲,「無所謂什麼吧,都不重要,您如今要娶的嫡妻才是最重要的,您就不能讓我知道,日後要仰望的女主人是誰麼?」
  「寧春草,你一定要這樣跟我說話?!」景玨忽而瞪眼看她,周身的刺倏爾全立了起來。
  寧春草微微搖頭,一臉不解,「我問的難道不是當問的問題麼?你這麼生氣做什麼?你都要娶妻了,我卻連你要娶的人是誰都不能問麼?」
  景玨怒目看著她。薄脣抿成一條線,齊息間呼出的氣有些粗,兩人間的溫情不復,頗有些劍拔弩張的感覺。
  「女人,真是難纏。」景玨突然轉臉。輕嘆了一句。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10-6 16:54:20

第四十八章

  寧春草點了點頭,「告訴她,她想知道的,就不會這麼難纏了。」
  「周靜姝,周六小姐。」景玨垂眸,周六小姐的名字一吐口,他的面色立時煞白了幾分,視線也垂落在地毯上。
  屋子裡忽而靜了下來,靜的好似沒有人在屋裡一般。
  寧春草回味著這個名字,好半晌才淡淡的哦了一聲。「是她呀,難怪你要瞞著我呢。」
  「我沒有瞞著你。」景玨回頭,濃墨般的眉倒豎看她,「我只是不想提,不想叫她的名字橫在我們中間而已。」
  「我們,中間?」寧春草笑了笑,「世子爺,您別這麼抬舉我,我什麼時候能跟您稱作‘我們’呢?日後就是你們了!我才是多餘的一個。從第一次在延慶觀遇見周六小姐的時候,我就當知道的。」
  「你!」景玨似乎被她的話氣到。霍然起身,伸手指著她,指尖都被怒意染的微微顫抖。
  若是平日裡有人這麼惹他,他早就發火了,可面前的人是她,他哪裡忍心碰她一根指頭。
  「以前我總惹你惱怒,叫你生氣。」景玨倏爾如泄了氣的球,無奈嘆了一聲,搖頭輕笑,「也不怪你如今這般對我。」
  寧春草搖了搖頭。「這裡是世子府,是你日後要迎娶世子妃的地方,我不要住在這裡。」
  她說的很平靜,抬頭看著他的時候甚至面無表情。可其實她心裡忐忑得很,這句話。才是今晚,她一再惹怒的他的根本目的。世子府守衛森嚴,皆是他的心腹。住在這裡是很安全,不用擔心姜維或是巫女的人來找她麻煩。
  可就是太安全了,她想要溜走,或是想要傳遞消息出去,都沒有門路。唯有離開世子府,或許還會有機會。
  他對她在意,他對她的體貼,這般細緻入微的溫情。她又豈會看不到?只是人總會有自己的無奈,總要為這些無奈說些言不由衷的話。
  景玨木木的看著寧春草,伸出的手都無力的垂到了身側,他看著她的目光幽深又滿是傷痛。
  良久良久,兩人之間都是一片沉默。誰都沒有開口打破這讓人壓抑的沉默。
  好似誰先開口,就是誰先示弱,誰先讓步了一般。
  景玨終於嘆了口氣,彎身在她身邊又坐了下來,他幽深的眼眸望著她,裡頭藏了多少情愫無人能夠看清,「好,那你告訴我,離開世子府,你想去哪兒?」
  「去哪兒都可以。」寧春草立即說道,「就是不要在這裡。」
  景玨點點頭,「就算我告訴你,這是我能為你尋到的最安全的地方,你也執意要離開麼?」
  寧春草點頭,「是。因為這是你要迎娶周六小姐,你要娶妻的地方,我不要在這裡。」
  景玨連連點頭,長嘆一聲,「好。」
  寧春草不知為何。自己的心頭竟猛然間抽痛了一下。看著他倉惶點頭的樣子,看著他失落的表情,她的心仿佛被一隻看不見的手給緊緊揪住了。
  「我送你去見姜伯毅吧。」景玨忽而低聲說道,聲音低沉的都不像他了,「你不是想要見他麼?」
  寧春草聽著他的聲音,不由皺緊了眉頭,幾乎是本能的不假思索的說道,「不,你送我回寧家吧。」
  說完,彼此兩人都有些愣住了。
  景玨抬頭看著寧春草,「前晌,你說,你要見姜伯毅。」
  「我現在想回寧家。」寧春草別開視線,有些心虛。她是要見姜伯毅,可知道他會介懷,知道他聲音裡分明有酸溜的醋意。
  景玨看了她片刻,緩緩點了點頭,「那也好,就去寧家吧……反正他不會放任你不管的。」
  後一句話,他聲音很小,小的寧春草都未能聽清。
  她回過頭來,狐疑看他,他卻並未再提,只道:「早些睡吧,明日一早。我就叫人送你回去。」
  他親眼看著寧春草躺下,親手為她蓋上被子,親自為她掖好被角。溫柔體貼的像是彼此再沒有相處的時間,而格外珍惜這最後的光景一般。
  如此這般叫寧春草心頭突然生出些不安來,「世子爺,您是不是還有什麼事情瞞著我?」
  景玨笑著搖頭,「別多想,是我愧對了你,好好休息,若今生還有機會。我定會盡力彌補。」
  這話更叫寧春草皺起眉頭,他不像是無緣無故能說出這種話的人,今日這是怎麼了?
  景玨卻似不願多說的樣子,親自為她吹熄了燈,聽著她呼吸平穩,他才抬腳出了房間。
  難得相聚的時光,他竟正人君子一般,什麼都沒有對她做,並且那般爽利的答應送她離開世子府,同意送她回寧家。
  事情順利的叫寧春草頗為意外,她想不明白。
  世子爺身邊的隨從也想不明白,「爺好不容易才將寧姑娘救出來,怎麼又同意送她去寧家?」
  景玨安排好了明日送她離開世子府的人手後,他身邊隨從忍不住問道。
  景玨嘆了口氣,「李布的老爹,聯合了好幾名御史,聯名上摺子參我,這事兒,怕是不能善了了。」
  「聖上不是一向都對世子爺您偏愛有加……」隨從嘆道。
  景玨搖了搖頭,「這次的事情,有些不簡單,讓她回寧家的事兒,你們想辦法叫凌煙閣知道,她若是有危險,姜伯毅一定不會坐視不管。便是我被聖上拿起來,她能平安無事也就行了。」
  隨從一陣無話,末了輕嘆一聲,「世子爺這般為寧姑娘操心,寧姑娘卻全然不知……您為什麼不叫她知道呢?」
  景玨輕笑著搖了搖頭,「我為她做過的事情很少,傷害她的時候卻很多,如今能瞞著她為她做點兒什麼,這感覺挺好。她是個傻的,對她好一點兒,她都會放在心裡,念念不忘,若是叫她知道,還不知要感動成什麼樣呢?」
  隨從連連點頭,「那更應該叫她知道呀……」
  「呸,」景玨立時又道,「誰說爺是為她?爺打死李布。是活該他倒霉,那麼不經打,爺早就看他不順眼了。爺被人彈劾,是爺自己做的事兒。一人做事一人當,同她有什麼關係?怎麼就叫為她做了這些事?說出來不嫌寒顫?不嫌矯情?」
  隨從聞言,目瞪口呆,世子爺啊。到底是誰在矯情啊?
  寧春草自然不曉得這些,她次日一早就被丫鬟喚醒,迷迷糊糊的被套上衣服,梳妝打扮好。塞進了馬車裡。
  天不過剛濛濛亮,馬車就停在了寧家的外頭,寧家的大門被咚咚的敲響。
  寧春草這會兒還有些混混沌沌,似醒非醒呢。
  寧家門房上前開門,聽聞來人報了睿王世子的名號,很是懵了一懵。原以為寧家沒了蘇姨娘,更沒了寧三小姐,他們同睿王府,同睿王世子就再沒有關係,八竿子也打不著了。
  不曾想,今日竟還能見到睿王世子身邊的人?
  「發什麼呆?快開門,叫睿王世子的車架進去呀?」叫門的隨從吩咐道。
  那門房一面叫人快跑進去,回稟主子知道,一面去開能容車馬同行的側門。
  世子府的車架在二門外停穩的時候,寧夫人已經帶著些寧家人候在二門處了。
  寧春草被世子府的丫鬟攙扶下來。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10-6 16:54:32

第四十九章

  寧家人瞪眼瞧清楚她,皆是大吃一驚。
  寧玉嫣更是尖叫一聲,立時就要撲上來。結果被寧夫人死死拉住,才沒能上前。
  「你們回去吧。」寧春草吩咐道。
  世子府的丫鬟隨從瞧見寧家人這般態度,一時並不敢走,萬一叫寧春草受了傷害。他們回去如何同世子爺交代?
  寧春草卻是笑了笑,「你們放心,他們不會傷我,也傷不了我。只管放心回去吧。」
  景玨是說話算數的人。寧春草相信他答應了送自己回來,就一定會同下人們交代清楚,不會臨時變卦。
  果然世子府的丫鬟隨從猶豫片刻,都安安靜靜的爬上馬車,調轉車頭,不發一語的離開了寧家。
  瞧見寧春草身邊人都離開之後,寧玉嫣才甩開寧夫人的手,指著她的鼻子破口大罵:「寧春草你這個喪了良心的。你……你不是人!你怎麼那麼狠心!你竟然,竟然親手殺了二姐姐……你……虧我還聽二姐姐的話,替你隱瞞,你就是個妖女!你……」
  她邊說邊哭,哭聲大的罵出口的話卻越發含混不清,泯沒在哭聲裡了。
  「好了,進去說話吧。」寧春草面無表情的說道。
  寧夫人還未點頭,寧玉嫣就跳起來。張開雙臂,擋在門口,「你休想!你害死了二姐姐,如今又回來幹什麼?你還想害死誰?你也姓寧,要將寧家人都害死了才甘心麼?」
  寧玉嫣哭的眼淚一把,鼻涕一把,好不狼狽,如今雙眼紅通通的。鼻頭也紅紅的,倒是真傷心至極。
  她素來同寧玉婠關係好,肯聽寧玉婠的話,寧玉婠死訊傳來之時。她幾乎哭暈過去,當時就揚言要殺了寧春草為二姐姐報仇。
  後來被寧夫人又是叮囑,又是恐嚇一番,才不再說這話了。今日再見到寧春草,無疑又受了刺激。
  「你知道我是妖女,還不在我面前收斂一點?免得惹怒了我,叫我現在就對你動手?」寧春草冷下臉來,看著寧玉嫣說道。
  寧玉嫣聞言。一時嚇得僵住,面色蒼白的說不出話來。
  她怎麼也不曾想到,寧春草竟敢當著這麼多人的面承認自己是妖女,還這般恐嚇她。
  寧夫人連忙上前一步。拉住寧玉嫣的手,將她拽到一旁,「你少說兩句,你姐姐難得回來一趟!」
  她一面說,一面偷偷瞪了寧玉嫣一眼。
  寧玉嫣吸吸鼻子,垂頭不再說話。
  寧春草這才邁步,進了二門。
  來到廳堂之中,寧夫人屏退眾人。
  寧春草剛坐下,寧玉嫣就死死的盯著她,雖然未再開口謾罵,但她的眼神也滿是恨意。
  寧春草輕嘆一聲,「母親可相信。是我害了二姐姐?」
  寧夫人聞言,微微一愣。
  寧玉嫣卻立時跳了起來,指著她的鼻子尖叫道:「你還敢說不是?李家派來的人都已經說了,親眼看見你拿著刀。割斷……割斷了二姐姐的脖子,二姐姐死狀……死狀慘不忍睹……你這個畜生!」
  寧玉嫣又向前撲去。
  寧夫人呵斥一聲,「若是不能安安生生坐著,你就給我滾回房間去!」
  「娘,您……」
  「閉嘴!」寧夫人猛拍了下桌子。
  寧玉嫣這才安靜下來,將哭泣和謾罵都憋回了肚子,委委屈屈的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但雙眼之中,盡是對寧春草的控訴。
  「你的意思是?」寧夫人皺眉,轉向寧春草。
  「李家很奇怪,二姐姐臨走前,同我說了一些話。最重要的是,叮囑我將她的孩子接走。她擔心楊氏女會容不下她的孩子。」寧春草緩緩說道。
  「她都同你說了什麼?」寧夫人一下子就抓住了重點,眯眼看向寧春草。
  寧春草卻是搖了搖頭,「母親不要問,我說了,對您,對寧家都沒有好處,待到水落石出的時候,母親自然就會明白。這件事,自始至終,我和二姐姐都是被人利用,是旁人手中的棋子。」
  寧夫人微微頷首,眉頭緊皺。
  「二姐姐交代我帶走她的孩子,可如今我有什麼辦法從李家接走她的孩子呢?那孩子畢竟是姓李的。」寧春草嘆了口氣,「可我也覺得二姐姐的擔心是很有道理的,那楊氏女。只怕真的是容不下二姐姐的孩子。且李家如今在做的事,只怕對二姐姐的孩子也沒有好處,若是能將他接回來……」
  「李家人怎麼會叫我們將他家的嫡子接回來?楊氏女如今還能容不下二姐姐的孩子?」寧玉嫣叫道,「你和睿王世子,一個比一個……哼!」
  寧春草聞言有些詫異,怎麼將世子爺也扯進來了?
  「是啊,若是李布還在,或許寧家去鬧一鬧,還能將玉婠的孩子要回來,可如今……李布都不在了,我們若是去要孩子,只怕李家人會跟我們拼命呀?」寧夫人也嘆氣說道。
  寧春草聞言一震,「你們說什麼?誰?誰不在了?」
  「李布!李布不在了!」寧玉嫣跳起來說道,「你裝什麼糊塗?你是從世子府來的,你會不知道?睿王世子為了你,活生生將李布給打死了!」
  寧春草耳畔忽然嗡的一聲,什麼都聽不見了。
  她怔怔的看著寧玉嫣在她面前,嘴巴一開一合,看著寧夫人在一旁搖頭嘆息,可耳朵裡卻什麼聲音都沒有。
  李布死了?死在了景玨手中?
  「什麼時候?」寧春草忽而開口,她聽到自己的聲音在問。
  寧玉嫣不滿自己被打斷,但見寧春草臉白的像鬼一般,十分駭人,便不由自主的道出了李布被打死的時間。
  寧春草一陣恍惚,是了,就是她被巫女關在那小屋裡,她忽而做夢夢到自己又上了歸雁樓,夢中看到自己其實是被李布推下歸雁樓的時候。
  她還奇怪自己為什麼會做那個夢,為什麼會在哪個時候突然明白過來,突然看清了真相。
  原來那個時候,就是李布死的時候。
  李布死在景玨手中的時候。
  若按照姜維的說法,那她如今要殺的人,豈不是變成了景玨?她要手刃景玨,才能破除宿命?
  真真是可笑!
  她再也、再也不要相信姜維的話!姜維的話,不過是想要利用她!利用她傷害姜大哥而已,姜維的口中怎麼會有真話呢?
  宿命如何,她已經不在意了,若註定她要死,她就坦然赴死好了!她不會再為了自己,為了自己活命去傷害任何人!她要去保護自己想要保護的人!
  「這件事,我並不知道。」寧春草說道,「既然是這樣,那楊氏女暫且應該不會傷害二姐姐的孩子,日後再尋機會吧……」
  瞧見寧春草聽聞李布已死,除了一開始有些震驚,竟很快的平靜下來,寧玉嫣氣的臉色漲紅。
  「人命如今在你眼中……已經如此……如此淡漠了嗎?」半晌,她才咬牙切齒的問道。
  寧春草搖頭,「不是,只是他該死而已……」
  她話音剛落。外頭便有家僕稟道:「主子,外頭有位姑娘求見,她說她叫綠蕪。」
  「什麼綠五綠六的?不認識,打走!」寧玉嫣叫道。
  「是我身邊的丫鬟。」寧春草立即扭頭,對寧夫人說道。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10-6 16:54:43

第五十章

  寧夫人嘆了口氣。微微點頭,「請進來吧。」
  一向精明能幹的寧夫人,如今看起來卻十分的憔悴疲憊。事情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變得一發不可收拾。原以為是飛黃騰達的機會,卻變得叫人不知所措。
  二女兒嫁了官宦人家。做了嫡妻。三女兒去了王府,雖是小妾,卻也是寵妾,後來更成了江湖第一大門派閣主的救命恩人。家中的妾室,更一朝去了君王側。
  原以為寧家就此。要飛上枝頭。
  三女兒卻傳出鳳儀天下的命格,接著就遭了王府遺棄,二女兒又突然暴斃,三女兒入獄生死不知之時,二女婿也被世子活活打死……入獄的三女兒更在此時,帶著滿身的秘密重現家中……
  她上輩子一定是作孽太多,才在今生經歷這麼多磋磨。
  寧夫人低頭摸出袖管中道士給開了光的符篆,默念起來。
  綠蕪很快被帶來,見面就噗通朝寧春草跪了下來,「娘子,可算見到您了!」
  寧春草上前,攙扶她起來,「我沒事。」
  「娘子,婢子一人離開,沒能救得您出來,是婢子沒用……婢子就該和您一起被投進大牢的!」綠蕪伏地痛哭。
  寧春草摸摸她的頭,「您跟我一起進大牢,又有什麼用,不過是多搭了一個人進去罷了,你看我如今,不是好好的麼?快起來!」
  綠蕪這才從地上爬了起來,朝寧夫人和寧四小姐見禮。
  寧玉嫣哼了一聲,翻了個白眼沒理她。
  寧夫人疲憊的點點頭,也未開口。
  「你怎麼知道我在寧家?」寧春草這才問道。
  「是世子爺送來的消息,如今您本該在……在獄中。被外人瞧見不妥,您同婢子一起離開吧,閣主會安排您到安全之地的。」綠蕪連忙說道。
  「世子送去的消息?」寧春草眯了眯眼睛,他不介意姜伯毅了?
  「是啊,閣主說。巫女正傳令她的手下,四處尋找娘子,娘子在外頭不安全,還是速速同婢子一道離開吧?」綠蕪又勸道。
  寧春草回頭看了一眼寧夫人和寧玉嫣。
  「趕緊走,真是個禍害!別再拖累了我們!」寧玉嫣立時說道,說話間,眼圈都有些紅。
  寧春草頷首,「母親照顧好自己,也照顧好家裡。」
  「不用你假好心叮囑,你不來害我們。我們就都好好的了!」寧玉嫣說道。
  寧春草點點頭,同綠蕪一道離開。
  綠蕪前來迎接她,乘坐的馬車寬大舒適,卻並不是先前華麗又風騷的那輛,這架馬車看起來低調樸實,沉穩多了。
  綠蕪見她打量馬車,連忙說道:「您如今不能太過招搖,萬事保險穩妥為上。」
  寧春草點頭,「多謝你細心了。」
  綠蕪一愣,「娘子怎的同婢子這麼客氣?」
  寧春草笑了笑沒有說話。被她扶著上了馬車。馬車漸漸駛離寧家,寧春草卻是安安靜靜的看著綠蕪,一直沒說話。
  「娘子怎麼這麼看著婢子?婢子臉上有髒東西麼?」綠蕪心虛的摸了摸臉頰。
  寧春草搖了搖頭,「綠蕪,你以前在凌煙閣,功夫是誰教的?」
  綠蕪一愣,「我師父教的呀。」
  寧春草哦了一聲,「那你更喜歡閣主,還是姜二爺?」
  綠蕪聞言,十分驚訝。錯愕的看著寧春草,好似有些不明其意,「娘子怎麼這麼問?」
  寧春草看著她的眼睛,輕笑了笑,「沒什麼。我在巫女身邊的時候,見到巫女身邊那叫楚兒的少女十分喜歡姜二爺,不由便猜測,也許姜二爺這種風流倜儻的郎君,更討年少女子的歡心?所以問問你罷了。」
  綠蕪連忙搖頭,「婢子,婢子沒有。」
  寧春草輕笑著點點頭。
  綠蕪又停了好一會兒,才忽而說道,「您說,您在巫女身邊見到姜二爺了?這話。是什麼意思?」
  寧春草沒有理會綠蕪的話,卻是掀開簾子向外望了一眼。
  馬車外頭正傳來衙役驅逐百姓,清道的聲音,街道上頗有些喧囂。
  寧春草不看還好,這麼一看。整個人都全然驚住了,「那是……怎麼回事?」
  只見景玨被人押解著,玉帶冠冕都有些狼狽,蒹葭玉面之上,更有些頹唐之氣。
  他不是睿王世子麼?不是聖上最寵愛的侄子麼?怎麼會被穿著官服的兵丁押解著?這是要將他押到哪裡去?
  寧春草忍不住霍然起身,腦袋咚的撞在車廂頂上。
  綠蕪連忙起身攙扶她,「娘子別急,婢子叫人去打聽。」
  有衙役清道,她們的馬車自然也被迫停了下來。正好方便了綠蕪下車打聽。
  不多時她便折返回來,「回稟娘子知道,聽聞,乃是因為世子爺失手打死了李大人家的嫡子,被御史彈劾,所以被捉拿起來,聽候聖上發落。」
  「因為他打死了李布麼?」寧春草遲緩問道。
  綠蕪連連點頭。「是啊,娘子已經知道了啊?」
  寧春草卻連連搖頭,「不,他不能因為這件事被抓,聖上不能因為這件事發落他……是因為我……因為我……」
  「娘子。您要做什麼?」綠蕪一把拉住她,「您別衝動啊,您想救世子爺,先回去告訴閣主,閣主一定會幫您想辦法的!」
  寧春草回頭看著綠蕪,「不行,我怕來不及,我要去求見聖上!是我連累了他,我得去救他,我得去向聖上解釋清楚!」
  綠蕪皺眉看著她,手更是緊緊拉住她,「娘子您別衝動,您就這麼去,如何見得了聖上?聖上不會召見您的!更可況,您忘了?您身上還背著人命呢!聖上若是問您是如何從死牢裡出來的,您又如何解釋?」
  「管不了那麼多了,綠蕪,你放手!」寧春草扒著綠蕪的指頭。
  綠蕪連連搖頭,不肯撒手。
  寧春草面上很有些生氣,「綠蕪,你一向都很聽我的話,如今回了凌煙閣,就不再聽我的吩咐了?已經不將我當做你的主子了,是不是?」
  「不是,娘子。不是啊!」綠蕪連忙搖頭。
  「那你放手,現在,立即放手!」寧春草瞪眼看她,四目相對。
  綠蕪有一瞬間的氣餒,娘子固執起來的時候,真的是誰都勸不住。
  她緩緩鬆開了手指,「娘子……」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也知道自己該做什麼。」寧春草說道,「你回去,告訴姜大哥。我要見他,請他務必,務必來見我。」
  「閣主要到哪裡去尋找娘子呢?」綠蕪問道。
  寧春草卻在她話音落地之前,就跳下了馬車,身子靈敏的鑽進人群之中,恍如魚蝦入了大海一般,一眨眼功夫,便沒了蹤跡。
  綠蕪在馬車上跺了跺腳,無奈皺眉。
  寧春草混在人群之中,長長的舒了口氣,回頭看看,並沒有人追來,她拍了拍心口,放慢了腳步。
  她當然不會就這麼傻乎乎的去求見聖上,她戴罪之身,莫說聖上根本就不會聽到她的訴求,只怕她一現身,巫女就得立時抓住她,又要來什麼奪舍了!
  若是能見到姜大哥,她如今自然是先見到姜大哥最好。但怕只怕,綠蕪根本不是帶她去見姜大哥的……
  人總要為自己留一點餘地和退路,她不能叫自己陷入絕境之中。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10-6 16:54:54

第五十一章

  寧春草順著人群,直往人多的地方鑽。
  藉著人流的掩護,漸漸靠近睿王府,並在睿王府附近隱藏了起來。
  待夜幕悄悄降臨之時,她才無聲無息的靠近睿王府。曾經為了殺鴻喜,她曾在夜裡,悄悄溜出睿王府,她知道睿王府夜裡哪處守衛最是薄弱。
  倒不想曾經的無用功,今日還能派上了用場。
  可惜如今沒有人在裡頭接應,她翻墻進入睿王府,還沒行出幾步遠,就被巡夜之人給發現了。
  「什麼人?」巡夜之人都是帶著兵器的。
  寧春草立時站定,「報信之人!」
  寧春草被帶走,待她見到睿王爺的時候,已經是後半夜了。
  折騰了大半夜,將人折騰的十分疲憊,但好在,總算是見到了,也不枉辛苦。
  「你說,你是報信之人。」睿王爺眯眼,脣邊略有些冷冷的笑意,看著寧春草,「那麼,你要報的是什麼信?」
  「今日瞧見世子爺被官府羈押。打聽得知乃是因為世子爺失手打死李布之事。」寧春草抬頭看著睿王爺,此時也顧不得什麼尊者不能直視的規矩,打量著睿王爺的表情。
  睿王爺緩緩點頭,「是,是因為這件事。玨兒雖然平日裡就囂張跋扈,但做事一向有分寸。如今為何會失手,為誰做出這種事來,想來,寧姑娘心中。也是清楚的吧?」
  睿王爺的表情十分冷淡,但語氣裡的責備還是能夠聽得出來。
  寧春草眉頭微蹙,心頭髮緊,「是,我知道……所以今日冒險潛入睿王府,就是想要盡綿薄之力,只盼能救得世子爺。」
  睿王爺挑了挑眉梢,「救玨兒?那你倒說說,你要報的是什麼信?如何就能救得玨兒?」
  「我二姐姐,也就是李布的嫡妻,臨死之前,曾告訴我,」寧春草微微有些緊張的咽了口唾沫,忐忑看著睿王爺,「告訴我,李家想要謀害她,因為她得知李家和弘農楊氏勾結,密謀……造反。」
  造反兩字,寧春草說的很輕,但後半夜本就安靜,書房裡又只有她和睿王爺兩人,更是靜的落針可聞。
  這兩個字一吐口,頗有些叫人心頭一震的效果。
  睿王爺眯眼看著她,她忐忑回望著睿王爺。
  半晌,兩個人都沒有開口。氣氛凝滯的叫人呼吸都覺不順暢起來。
  睿王爺突然搖了搖頭,「寧姑娘,這話,可不是能隨便亂說的。」
  寧春草連忙點頭,「我知道。所以才深夜潛入,悄悄告訴睿王爺,我沒有亂說……」
  「可是據本王知道,你那二姐姐並非死在李家人手中,反倒是,」他看了寧春草一眼,緩緩說道,「死在了你的手裡。」
  寧春草皺眉嘆氣,「是這樣……可是事情很複雜,我一時也同王爺解釋不清楚。懇求王爺信我。倘若是叫聖上知道,李家人的狼子野心,世子爺失手打死李布的事情,不就可以不用再追究了麼?如今彈劾世子爺的李家人,更是自身難保。且早些叫聖上知道這件事,也好防患未然,趁他們未成氣候之時,就將他們的陰謀揭穿……」
  「你想的太簡單了。」睿王爺打斷她的話說到,「倘若真如你所說,那必然事關重大。無憑無據,本王如何向聖上稟奏?李傢什麼身份?弘農楊氏什麼身份?一個是朝廷中品官員,一個是中堅勢力並不在京城的門閥大族,他們即便聯合起來,造反?!能有幾成的勝算?即便真的舉事成功,名不正言不順……這皇位,可不是誰想坐就能坐的啊。寧姑娘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
  寧春草有些著急,「這些事自有王爺聖上操心,小女子只說自己知道的。小女子以為,這件事若是叫聖上知道了。必然會從輕發落世子爺,旁的小女子不關心,也沒有能力關心。」
  「可誰又能證明,你所說的話就是真的呢?」睿王爺眯眼看著寧春草。
  寧春草心裡頭焦急,當時二姐姐說話時。旁邊只有綠蕪在,可綠蕪作為她的婢女,並不能為她作證,且二姐姐說話,是挨近了她,低聲私語的。便是綠蕪,也未必聽得。
  寧春草搖頭,「沒有人能證明……」
  「你如今身上還背負著殺死嫡姐的罪名,你說你嫡姐臨死前對你說了這話,實在是叫人很難相信。」睿王爺搖頭嘆氣。
  寧春草急的顧不得禮數。立時從地上一躍而起,「只要能救世子爺,要什麼證據?造反這等大罪,只要聖上知道了,必然嚴查。嚴查之下,不就一切都水落石出了麼?」
  「放肆!」睿王爺突然猛拍了一下案幾。
  砰的一聲巨響,書房再次安靜下來。
  睿王爺瞪眼看著寧春草,他一雙桃花眸中,盡是隱忍的怒氣。他握緊的拳頭甚至都在微微的顫抖。
  寧春草輕咬下脣,實在想不明白,明明是對世子爺有利的消息,為何睿王爺會如此推三阻四?如此懷疑與她?
  「十年前……」睿王爺看著她的臉,幽幽的嘆了一聲,緩緩說道,「本王奉命密查謀反之事……此等大事,牽連甚廣,稍有不慎,就會有無辜忠臣沾染上腥風血雨……可那時的我,年輕氣盛。不服氣,凡事喜歡追根究底,鑽牛角尖……不知得罪了誰,竟害的……睿王妃,早早離世。」
  寧春草錯愕的看著睿王爺。
  睿王爺低下頭。不再看她,瞧不見他臉上神情,只能聽得他的聲音,好似沉浸在過去的悲痛之中,無法自拔。
  「王爺……」
  「是我害死了她,若是我不那般執意,不那般張狂……」睿王爺連連搖頭嘆息,放在膝頭上的拳頭握的緊緊的,不住的顫抖,「造反是大事,天大的事情,一旦叫聖上聽聞這般風聲……聖上身居高位,最惱恨的就是旁人惦記他的位置,有此傳言,不管是空穴來分還是確有其事,都會掀起朝堂動盪,會引發新的腥風血雨……」
  寧春草默默的點了點頭,雖然她心中仍舊不太懂,但聽聞睿王爺的聲音十分的鄭重其事,她不好以自己的無知來胡亂辯駁。
  「我想救玨兒,比誰都想,那是我的兒子啊,本王唯一的兒子。」睿王爺嘆了口氣,「可是造反這種事情,不能隨便宣之於口。更不能隨便稟奏與聖上。倘若是真的也就罷了,倘若並非真的,聖上也不會輕易放過,此事一旦查起來,就會牽連甚廣,不知有多少無辜忠良都會憑白受其害……」
  寧春草咬著下脣,看著睿王爺嘆息,她不由急道:「那世子爺怎麼辦?」
  睿王爺哼了一聲,「本王豈會不管他,只是他長了這麼大。卻從不知收斂,也是該叫他吃些苦頭好長些記性了!」
  寧春草心頭有些不甘,他為旁的事情受教訓也就罷了,可這次乃是因為李布,說白了是因為她而吃虧受教訓,叫她心中如何能平靜?
  她正待開口再勸,卻突然砰的一聲,有風拂面。她側臉向風吹來的方向看去,只見緊閉的扇窗猛的被打開,撞在窗欞上。
  一條高大的黑影,隨清風一道,靈敏的躍窗而入。
  一道冰冷的寒光,直直指向坐在椅子上的睿王爺。
  「有刺客——」寧春草本能的大喊一聲。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10-6 16:55:07

第五十二章

  那黑影瞥了她一眼,又極快的收回視線。
  寧春草心頭有些莫名的感覺,口中高喚有刺客的聲音,也不由戛然而止。
  王爺翻身而起,躲過長劍,並順勢取下墻上裝飾的掛劍。
  錚錚然的兵齊聲,響徹原本安靜的書房。
  書房外頭原本應當守了王府守衛的,可這會兒卻像是全都睡著了一般,竟沒有人近前幫忙。
  那高大的黑影將王爺的招式盡數籠罩在他寒光閃爍的長劍之下。
  寧春草不甚懂武功,卻也能看得出來,王爺在黑衣人的逼迫之下,越發顯得狼狽,疲於應對,力不從心。
  她向後退到墻根,心頭緊張不已,卻也不敢貿然上前。
  黑衣人步步緊逼,王爺節節敗退。
  書房裡充斥著兵器之聲,壓抑至極之時。只聽得王爺的聲音忽而染上了惱怒非常的意味,「是你!」
  寧春草聞言一愣,向那黑衣人看去,怎麼,王爺認識他?
  那黑衣人點點頭,「我來取你的命了!」
  「是你!十年前……就是你!」睿王爺面色漲紅。目眥欲裂,渾身如爆發了一團毀天滅地的憤恨之火,「我尋了你十年了!你終於又出現了!今日,我必定要你的命,為雪娘報仇!」
  「我本就是要你的命。十年前,叫無辜婦人替你而死,我亦惱恨了十年。」黑衣人沉聲說道。
  寧春草靠著墻壁向後縮,她的眼睛也瞪得大大的,呼吸都急促起來。好似跳到了嗓子眼兒,她不敢開口,恐怕一張嘴,心都會跳出來。
  兩人都爆發了強烈的怒意和殺機。
  原本奢華舒適的書房卻是遭了秧,黃花梨木的椅子。紫檀木的屏風,柚木的博古架……在兩人兵器之下,倒得倒毀的毀,木屑亂飛。
  寧春草的眼睛都有些不夠用了,閃爍的寒光像是密不透風的墻,叫她眼花繚亂,目不能視。
  忽而耳邊只聽一聲悶哼,寒光似乎停滯了一瞬。
  寧春草眯眼看去,只見睿王爺胸前綻開一片妖艷的紅色,宛如盛開的芍藥花。
  她猛拍了一下自己的後腦勺,什麼花,那是血啊!睿王爺受傷了!她大叫一聲,「住手,你不能殺他!」
  睿王爺和那黑衣人仿佛都已經忘了屋裡頭還有一個人,聽聞此言,皆扭頭向寧春草看過來。
  寧春草一把拽下自己腰間掛著的黃銅鈴鐺,「你快走,不然我有辦法叫你生不如死!」
  睿王爺艱難的扯了扯嘴角,「寧姑娘快走吧,我同他的仇,乃是十年前就結下的,與你無關,不要牽扯進來。快走!」
  說完,他不顧胸前之傷,硬是提劍而上。同那黑衣人鬥在一處。
  寧春草見狀。咬牙,猛的晃動手中的黃銅鈴鐺,皺眉閉目,領會著自然之力。
  她其實並不知道該如何運用這黃銅鈴鐺的力量,每次使用都有些僥倖的意味在。多半是蒙的。
  不知是該說她運氣特別好,還是冥冥之中,真的有什麼力量在指引著她,她內心之中,真的感受到自然的召喚。
  只要她沉靜下來,傾聽內心深處的聲音,這自然之力,就好似能夠為她所用。
  「停,快停下來……」寧春草閉目搖鈴,似乎聽到有男人的聲音在掙扎喊道。
  她猛然睜開眼。瞧見睿王爺和黑衣人都面色煞白的扶著墻而立,兩人氣息紊亂,喘息不已。
  睿王爺的手還有些抖,胸口的傷痛似乎牽扯著他,連劍都抓不穩了。
  寧春草停下搖鈴,那黑衣人深吸了一口氣。
  寧春草以為他又要朝睿王爺動手之時,卻見他猛然間提步,向自己飛掠而來。
  她甚至來不及反應,就被這黑衣人鉗在懷中,提起躍出了書房。
  「寧姑娘——」
  風擦過耳畔。她只聽到睿王爺中氣不足的呼喚。
  夜風很涼,黑衣人攜著她,在房頂屋脊之上飛掠而過,速度快的叫人心驚。
  寧春草嘴巴緊閉,沒有開口說話,唯恐一張嘴,就要喝上一肚子的冷風。
  黑衣人的腳步也不停,遠離睿王府之後,倒是越發的快了起來。
  寧春草吸了吸鼻子,風吹的她很有些冷。
  黑衣人立時就發覺了。反倒將抱著她的手臂擁得更緊了些,似乎想要給她些許的溫暖。
  他終於在一個院中停下來的時候,寧春草的頭髮都被夜風吹得亂如雞窩了。
  她並沒有怕,心底除了驚訝之外,倒是異常的平靜。
  黑衣人放開懷抱。退離她兩步,垂眸靜默的看著她。
  月亮已經偏西,兩個人面對面而立,誰都沒有說話,偏西的月亮,將兩個人的影子拉的很長很長。
  寧春草忽而抱著膝蓋,蹲了下來,纖細的身影,在月光下,頗有些孤獨可憐。
  那黑衣人皺眉。嘆了口氣,也在她面前半蹲下,「春草……」
  「別說話。」寧春草開口道,「我心裡有有些接受不了,你叫我一個人靜靜。」
  那黑衣人聞言。果然閉嘴,一言不發的看著她。瞧她縮得很緊,他又起身將自己的深衣脫下,披在她身上。
  衣服拉著地,將她完全包裹起來。
  寧春草只垂眸看著地面,沒有抗拒,亦沒有掙扎,安靜的像是困頓在適才的情景之中,困頓在自己的驚訝裡,還不能自拔。
  「其實,我……」
  「是你在十年前殺了睿王妃?」寧春草打斷黑衣人的話,抬頭看著他,一字一句的問道。
  黑衣人也回看著她。
  靜謐的月光之下,兩人四目相對,氣氛有些怪。
  黑衣人的眉宇微微的蹙起。他很想搖頭,可在她這般注視的目光之下,他卻只能緩緩的點了點頭,「是。」
  寧春草忽而伸手,猛的拽下了他臉上矇著的面巾。「姜大哥!為什麼?你告訴我為什麼?」
  姜伯毅不妨她的舉動,面上有些僵硬的看著她,他線條硬朗,嘴脣輕抿在一起的時候,更顯得五官如刀削雕琢一般剛毅生硬。
  寧春草眯眼看他,「我一直當姜大哥是親人一般,一直信賴,依賴……今日我才知道,自己真是傻的可以……你為什麼對我好?為什麼對我關懷備至?為什麼這般照顧我?真的是因為我這個人麼?」
  姜伯毅的表情恍如心頭被人打了一擊悶拳,疼卻說不出口的那種。
  「姜大哥,你說話啊?你告訴我?我在你眼中,是不是就像個小丑,像個傻子一般?」寧春草扯著嘴角,似乎本想笑,卻怎麼也笑不出來。
  姜伯毅嘆了口氣,伸手想要拉她起來。
  她卻揮開他的手,腳蹲得有些麻,這麼一晃,重心不穩,她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姜伯毅想要扶他,卻被她躲開,碰都不叫他碰。
  他眼中分明有受傷的神色,她卻側臉,視而不見,「為什麼?」
  「要解釋的為什麼很多。能不能進屋慢慢說?外頭冷,地上涼……」
  「不用你關心我。」寧春草梗著脖子冷笑道,「反正也不知你這關心背後都藏了什麼。」
  姜伯毅聞言,仰頭閉目,深吸了一口氣。
  他早該想到有今日,也許當初就不該瞞著她,可是他並非有意欺瞞,不過是覺得時機未到而已。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10-6 16:55:19

第五十三章

  「也許姜大哥是覺得,沒有必要同我說那麼多,也沒有必要向我解釋什麼。」寧春草連連點頭。「是,是沒有必要。我有什麼資格知道呢?有什麼立場問你呢?叫你一聲姜大哥,還真將自己當做你的親人了不成?真是自不量力。」
  「春草,你一定要這麼跟我說話麼?」姜伯毅忽而上前,不管不顧的將寧春草從地上拽了起來,扳著她的肩膀,垂眸盯著她。
  寧春草在他矚目之下,咬牙切齊,「那你說啊,你解釋啊?」
  「是,沒錯,十年前,是我殺了睿王妃。可那只是失手,我並不想殺她的,為此,我也愧疚了十年的時間!十年中,我從來不曾忘記過那晚,從來不曾真正安眠!我從不向女人和孩子動手!那是唯一的一次破例,並非我要殺她,乃是不防備她會突然撲上來,擋住我的劍!」姜伯毅看著她的眼,皺眉認真說道。
  「那你,為什麼一定要殺了睿王爺?你究竟是什麼人?」寧春草狐疑問道。
  「我是凌煙閣的人,是閣主不錯,也是凌煙閣的頭號殺手。」姜伯毅無奈的笑了笑,「你當知道,凌煙閣除了正當市面上的營生以外,也會做些替人解決矛盾紛爭的事吧?」
  這話說的真是夠輕描淡寫了,解決矛盾紛爭,不至於要殺手吧?分明就是也做那拿錢買命的勾當。
  寧春草點了點頭,「我當只是謠傳。」
  「不是謠傳。」姜伯毅說道,「是真的。十年前,我出師,這是我所接的第一單活計。凌煙閣所接任務,斷然沒有半途而廢的,只要人在,任務在,就一定要完成。我當年誤殺了睿王妃,卻叫睿王苟活至今,如今我重返京城,就是為了要完成當年的使命,就是要取他的性命,好給當年的任務做個了結。」
  「為什麼隔了十年你還不肯放棄?」寧春草皺眉。
  「凌煙閣的殺手,沒有放棄一說,要麼死,要麼完成任務。」姜伯毅面色持重。
  「是誰?」寧春草皺眉問道,「誰向你買了睿王爺的命?」
  姜伯毅聞言,抿口不語。
  「不能說?隔了十年也不能說?」寧春草挑了挑眉梢。
  姜伯毅卻是搖了搖頭,「當時我並非閣主,乃是師父掌管一切。當年的凌煙閣也沒有今日氣候,不過是個隱秘的殺手組織。師父接了活計,分派給我們。我們不問雇主,只拿錢取命。」
  寧春草張了張嘴,「那你師父呢?你就沒有問過他?你沒有完成任務,你師父就沒有派出其他人來繼續完成,就叫這任務耽擱十年之久?」
  見寧春草誓要打破砂鍋問到底。姜伯毅不由嘆了口氣,緩緩說道:「當年的事情有些複雜,且我當年年紀尚小,有些事情,是到後來才隱隱約約想明白。當年刺殺一事,同懷王造反一事,應當有關。我刺殺失敗之後。懷王舉事也失敗了。懷王被抓,親族皆被聖上誅滅。師父聞訊,立時帶著師門眾人南下,在南境隱姓埋名,定居起來。如今師父已經不在了……」
  寧春草皺著眉頭,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十年前。懷王謀反……十年後,李家勾結弘農楊氏謀反……可是如今已經沒有懷王了呀?難道當年,還有同懷王一起謀反的餘孽未被肅清?」
  「當今聖上的手段,鐵血無情,但凡同懷王有所牽扯的人,皆被誅殺,聽聞當時京城血流成河,陰雲籠罩,整整兩個月不見日光。」姜伯毅搖了搖頭,「那般屠殺之下,想來不會有餘孽還僥倖存在,便是在,也難成氣候了。」
  寧春草哦了一聲。
  「你說誰造反?」姜伯毅忽而又問道。
  寧春草搖了搖頭,「也許二姐姐只是糊塗了,她被下了藥,看到幻想,腦子也許都不清醒了吧?」
  姜伯毅卻微微蹙起眉頭。
  「哦,對了!這麼重要的事情,我倒差點忘了!」寧春草忽而伸手抓住姜伯毅的臂上衣袖,「姜大哥,姜二爺,姜維,他要殺你!欲取你而代之!他要做閣主!」
  姜伯毅聞言,詫異的看著寧春草,眼神裡沒有一絲的信以為真。
  「真的!我親耳聽到的!」寧春草著急的跺腳,「你不相信我?」
  「這裡頭,必然有誤會。」姜伯毅緩緩說道。
  「你真的不信我!」寧春草氣惱,「對了,你見到綠蕪了麼?今日見到綠蕪了麼?」
  姜伯毅微微搖了搖頭,「怎麼了?綠蕪怎麼了?」
  「我叫綠蕪狀告知你,我要見你,要快。」寧春草垂眸說道,「你沒有見到她,說明她並沒有聽我的囑咐,將這話告訴你知道。」
  姜伯毅微微皺眉。「你在懷疑綠蕪?」
  「我一直很奇怪,鴻喜為什麼會那麼巧的死在你的手裡,而後綠蕪有意無意的就在我耳邊強調一些話,姜二爺更是著重的說,一定要我殺了殺死我仇人之人,方得解脫。倘若綠蕪早就歸附與他,那麼一切都說得通了。他知道我要殺的人是誰。知道我的行蹤,他又頗有些異能,計劃叫你出現在我要殺人的地方……而後叫我殺你,就順理成章了。」寧春草喃喃說道。
  姜伯毅忍不住輕笑,抬手揉了揉她凌亂的發,「你憂思過重了,想要計劃做到這些,太難,幾乎不可能。不過是巧合罷了,我當時乃是在追逐探知凌煙閣秘密之人,並非他引我去那兒,我射箭,乃是為傷那黑衣人,也並非為了傷鴻喜。這隻能是巧合!」
  寧春草卻是搖頭。她不信巧合,冥冥之中,她總覺得是姜維在搞鬼。說她憂思太重也罷,說她想得太多也好,姜維此人,不得不防。
  「就算是巧合,他想借我的手殺你,卻是真的,他想要你的命,取你而代之也是真的!你得防著他啊!」寧春草急道。
  見她面色如此焦急,姜伯毅只好連連點頭,「好好,你別急,我從來不會全心相信一個人。便是對著他,也是有防備的,不會叫他那麼容易就害了我去。」
  說完,他目光溫潤的看著她。
  恰在此時,朝陽從東方雲層間一躍而出。
  晨光普照,院中景致瞬間清晰起來。
  他的眼眸染上了晨光,灼灼艷艷,明媚的不像話。
  竟叫她心瞬間好似凝滯,連呼吸都忘了,沉溺在他專注的視線裡,不得自拔。
  若是敷衍,若是沒有動真情,如何能有這般眼神,如何能有這般專注而明麗的華彩。
  寧春草恍惚間明白了。為何姜維要利用她殺姜伯毅了。
  他是姜伯毅的弟弟,在他身邊良久,自然也是最了解他的人,他知道姜伯毅為人慎重,多有防備。且武功高強,醫術不俗。想要害他,可謂難上加難。
  可是若利用自己的手。就不一樣了。
  他說,他對身邊的人都有防備。可他的眼睛裡,分明泄露了他的心思。他對她,沒有防備。
  寧春草知道,倘若自己當初真的聽信了姜維的話,真的為了擺脫自己的宿命,而向姜伯毅伸出殺手的話,多半,都能成吧……
  他的眼睛將這一切都告訴了她……
  寧春草慌忙別過視線,「你記住了就好。」
  姜伯毅笑著點頭,「記住了,我會小心防備他的。」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10-6 16:55:30

第五十四章

  「那你還要殺睿王爺麼?你已經奪走景玨的母親了,他這十年,沒有母親的日子。你知道他是怎麼度過的麼?」寧春草仰頭看著姜伯毅,又問道。
  這次卻是姜伯毅率先移開了視線,他看向一旁的一株木蘭樹,「沒有母親,他至少還有父親,還有照顧他的眾多家僕,還有父親的側室看顧他。」
  「那怎麼能取代一個母親在孩子心中的地位呢?那是不一樣的啊。你不明白麼?」寧春草微微提高了音量。
  姜伯毅卻勾了勾嘴角,堅毅的臉上露出一抹很清冷的笑,「我不明白?是,我當然不明白,因為我不止沒有母親,我也沒有父親,沒有照顧我的人,我只有師父,只有師兄弟。」
  寧春草聞言一僵,半晌,兩人都沒有開口說話。
  「對不起……我……」
  姜伯毅笑了,「說什麼對不起?過往,並沒有什麼不能提及。我很小的時候,家裡很窮,父母都是老實人,閤家被人欺辱,日子本就不好過。鄉紳家的兒子……呵,鄉紳怎麼就教出那樣的兒子呢?那般侮辱人……我受不住,不知哪裡鑽出的勇氣,竟然能在他欺辱之下,奮起反抗。可惜反抗過了頭,將鄉紳家的兒子給打死了。於是就被投到大牢裡。」
  寧春草第一次聽聞姜伯毅的過往,聽他描述他幼年時候的事情,從不曾想到,在凌煙閣備受尊崇,身高馬大,恍若神祗般的他。會有這般受盡凌辱,不堪負重的童年時光。
  「爹娘被惡奴打死,我脖子上被套上繩子,拉到鄉紳家中,被凌辱之時,恰逢我師父路過。師父聽聞我年僅七歲,就敢殺人,覺得我是可塑之才,便將我從鄉紳手中救走。」姜伯毅笑了笑,「是師父改變了我的宿命,不然,現在我不知在哪兒化作了一杯黃土呢。」
  他語氣很輕鬆,並沒有提及過往的沉痛,即便提及「凌辱」兩字,臉上也並沒有什麼多餘的表情,好似說的都是旁人的事。
  是真的看開了,淡然了,才能做到如此吧?
  是了,他如今的身份地位,以前的事情,不過是腳下塵,路上風,都隨時光而逝了。
  「七歲才開始學武,我是師兄弟中,開始習武最晚的。所以一開始的時候總是挨打,直到我十歲那年,將比我高,比我壯的師兄打翻在地的時候,師父才總算正眼看我。」姜伯毅笑了笑,「也是那次機會,叫我日後有機會得到師父的真傳。」
  寧春草張了張嘴,不知該說些什麼。他從起步最晚,到如今最為厲害,其中付出了多少艱辛,多少苦難。他不說,也能想見。
  她只看到如今輝煌的他,卻從沒有想到,他的輝煌背後,也有那麼多不為人知的苦難。
  「姜大哥,我……」
  「我說這些不是叫你可憐我,只是想告訴你,人過得怎麼樣,長成什麼樣,都不能抱怨天,抱怨地,抱怨命運不公。」姜伯毅認真的說道,「我們從來都有努力,都有改變的機會。看的只是他自己肯不肯去做。」
  寧春草點了點頭,在姜伯毅眼中,景玨真的是個一文不值的紈褲吧?分明有那麼好的條件,分明有父親的關懷,聖上的偏愛,晏側妃的良苦用心。卻還是長歪了。
  「不是想叫你可憐他……只是……」寧春草口中有些酸苦,「拿錢殺人,本就是不對的。你為了十年前的承諾,去取一個好人的性命……」
  「拿錢殺人,不對?好人的性命?」姜伯毅微微眯了眯眼睛,「春草,你大概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吧?」
  寧春草愣愣看他。
  「拿人錢財,替人消災。收錢賣命,乃是我從小到大一貫所做所行的事,對我來說,只有願不願意做,沒有對不對。」姜伯毅看著寧春草,晨光之中,她的髮髻凌亂,但一張姣白的臉,卻越發的好看,叫人迷醉,他忍不住輕笑,「此其一。其二。好人?什麼是好人?你到京城裡問一問,睿王爺是不是好人?睿王爺整日裡逛花樓,為了個花魁會沒少同人爭執,打傷了人,不過是賠些銀子了事。好,就算是他有不得已的苦衷。你再問問京城官員,可有人會說睿王爺是好人?十年前懷王謀反的案子,就是他一手懲辦的,有多少無辜忠良,乃是死在他的手中,捕風捉影。他就將人以死罪論處……這樣的人,也能稱之為好人?」
  寧春草張了張嘴,十年前的事情她不了解,可是如今,她分明看到了睿王爺的悔悟,看到了睿王爺已經變了。如今他害怕忠良被陷害,害怕無辜枉受牽連,連自己的獨生子入獄,都可以不顧。
  不是說知錯能改,就善莫大焉麼?
  「姜大哥,你的意思是,你一定要殺他麼?」寧春草的手,攥緊了他的衣袖,目光之中,不由流露出些哀求的意味。
  姜伯毅抿著脣,一時沒有說話。
  一定要殺他麼?十年來的執念啊……
  「閣主,屬下有要事要報!」不遠處,沒瞧見人影,卻是有聲音傳來。
  寧春草聞聲一愣,連忙放開了自己緊抓在姜伯毅衣袖上的手,垂頭,退開了兩步。
  「稟。」姜伯毅沉聲說道。
  「燕王今晨向聖上獻出丹藥,獲得聖上大肆褒獎。」姜伯毅的隨從,從樹蔭後頭走出,單膝跪地,拱手稟道,「並且燕王向聖上告發,說另一枚紫還丹,在睿王手中。污衊說,睿王懷揣紫還丹,同凌煙閣勾結,廣結黨羽,欲圖不軌。」
  姜伯毅聞言眉頭微蹙,「還有什麼事?」
  「當今聖上已經派兵將睿王府把守起來,睿王世子羈押大理寺。承辦此事的。乃是燕王殿下。」隨從稟道,「目前尚無新的進展。」
  姜伯毅點頭,揮手,叫人退下。
  寧春草已經驚訝的下巴都合不上了,「不過一夕之間,怎麼會……怎麼會發生這麼多的事啊?睿王勾結凌煙閣?這。這怎麼可能?」
  她可是親眼看到凌煙閣的閣主差一點就殺了睿王的呀?若不是她出手搖晃那黃銅鈴鐺,現在只怕睿王已經歸西了,還勾結個屁呀!圖謀不軌個屁呀!
  寧春草忽而想到睿王曾經說過的話,睿王說,倘若叫聖上聽到造反的風聲,不管是確有其事,還是空穴來風,聖上都會草木皆兵,絕不姑息。
  這話誠然不假呀,燕王不過是獻上了一枚紫還丹,討得了聖上的歡心,就能引的聖上相信他的話。將睿王府團團圍住……
  紫還丹?對了!
  「燕王手中怎麼會有紫還丹?姜大哥你不是說,紫還丹在巫女的手上麼?」寧春草忽而驚叫一聲,「我知道了!在我從死牢裡被人提出來的時候,聽巫女的屬下說過,說,巫女乃是用一枚紫還丹,換了我出來……」
  姜伯毅聞言皺起眉頭。
  「姜二爺也同巫女有所勾結,我當初被巫女用巫咒控制,險些殺了綠蕪,就是姜二爺將我的行蹤透露給巫女知曉的……他們早就連成一氣了!」寧春草一面說,一面有一個又一個的念頭在腦袋裡飛快的轉著。
  「燕王,巫女。姜維,李家,弘農楊氏……」寧春草猛的抬頭,「我明白了!」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10-6 16:55:43

第五十五章

  姜伯毅回頭看著她,陽光落在她的臉上,籠罩在他整個身上,恍若給他鍍上了一層金邊,叫她恍惚間有些不真實。
  她眯眼看著姜伯毅,「睿王說,弘農楊氏和李家,不可能造反,名不正而言不順……那倘若是燕王要造反呢?是不是就名正言順了?燕王也是姓景的!」
  姜伯毅緩緩點頭。勾著嘴角冷笑,「只怕你要猜對了……」
  寧春草倒吸了一口冷氣,以往想不通的許多事,在此時此刻,好似忽然之間就有了突破口。弘農楊氏投靠了燕王,為燕王效力。勾結朝廷官員,廣結黨羽。李家也是其拉攏之一,為保李家忠心效力,便要那旁支的楊氏女坐上李布嫡妻的位置。
  巫女亦是為燕王效力,勾結李家,一面操縱她殺了她的嫡姐,好為楊氏女騰出位置,另一方面,還可以將她投入獄中,轉而再通過燕王,將她從牢獄裡撈出來,好不為人知的進行奪舍。
  千萬個念頭。瞬息間都涌了上來,叫她一時無所適從。
  「那如今,我們該怎麼辦?」寧春草焦急道。
  景玨被羈押在大理寺,睿王爺身受重傷。
  聖上因得了紫還丹,而偏聽偏信了燕王。燕王陷害睿王,又聯合有巫女。世家門閥,朝廷官員……
  他先將聖上的力量翦除,孤立了聖上,再用不為人知的手段,來對付被孤立皇宮的聖上,這般謀反,想來要比十年前,懷王謀反,勝算大的多了……
  「這同凌煙閣有什麼關係?」姜伯毅搖頭,眼神語氣都有些冷漠的說道。
  寧春草詫異看他,「怎麼沒有關係?燕王陷害睿王的同時,不是說睿王乃是同凌煙閣勾結麼?這不是要拉凌煙閣一起下水的意思麼?」
  「他要拉凌煙閣下水,凌煙閣就會被他拉下水麼?也得看他有沒有這本事了。我同睿王從來沒有私交,有的只是冤仇而已。他想要動凌煙閣,也得經過了我的允許才行。」姜伯毅望著天邊的雲彩,緩緩說道。
  「有姜二爺呀!」寧春草忽而想到,她被關在巫女小屋之中的時候,姜維和巫女的對話。「巫女同姜二爺說,他們有共同的目標!他們早就達成一致了!姜二爺如今只怕也是燕王的人了!」
  姜伯毅低頭看著寧春草,似乎並沒有將她的話放在心上。
  寧春草有些著急,「我說的都是真的!我親耳聽到,你能不能認真點?」
  姜伯毅點了點頭,「你先去洗漱。睡上一覺,起來以後,咱們再慢慢說。」
  寧春草負氣跺腳,「我如今哪有心思睡覺?!」
  「那你總得給我時間,叫我去摸清楚他們的打算,他們的計劃才好吧?」姜伯毅無奈的嘆了口氣,「許多事情,不是幹著急就行的,總要知己知彼才能百戰不殆。」
  寧春草這才松了口氣,原以為他是沒放在心上,原來他只是不動聲色而已。
  她點了點頭,「那姜大哥若是有什麼新的消息,定要第一時間告訴我!」
  姜伯毅頷首點頭。
  「還有……」寧春草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腳尖,又猛的抬頭道,「你能不能去留意,睿王他,他的傷勢如何了……就算你們有仇怨,不死不休,可十年都等了,也不差這一時,對不對?」
  姜伯毅看著寧春草,看著她挺直著脊背,仰著小臉兒,目光灼灼的看著他。
  他只好在她殷切的目光之下,妥協點頭,「好。」
  姜伯毅在打聽事情進展之時,姜維也沒有閒著。
  如今對姜氏這兩兄弟來說,也許時間就是勝算的把握,誰先動就能占得取勝的先機。
  姜維依舊是薄粉敷面,只是今日衣著更為鄭重其事。頭髮束的規規矩矩,頭上也未簪花,倒是一改他往日的風格。往常的嬉皮笑臉,盡數收起,一臉的鄭重嚴肅。
  一身華服,身形微胖,慈眉善目的燕王衝他微微點頭,「待會兒聖上召見,姜二爺已經想好該怎麼說了吧?」
  姜維輕笑點頭,「二爺」兩字聽在耳中,卻甚覺刺耳。這個稱呼他聽得太久了,聽得耳中都要生繭了!今日就是他翻盤的時候。日後,他才是大爺!是閣主!再不是什麼「姜二爺」!
  「傳姜維覲見——」殿門口傳來內侍高唱的聲音。
  這嘹亮有些尖利的嗓音迴盪在宮墻樓宇之間,顯得莊嚴肅穆,叫人不自覺地肅然起敬。
  姜維理了理衣衫,垂首舉步上前。
  慈眉善目的燕王在一旁低聲說道:「莫怕,照咱們說好的……」
  姜維笑著點了點頭,並未多言,躬身進了大殿。
  聖上在尊位上高坐,低頭垂眸,望著恭敬跪下行禮的姜維。
  姜維平日裡輕浮,鮮少有正經樣子,今日在這大殿之上,卻恍如有人壓著他的脖子,壓著他的肩一般,叫他一點輕慢的樣子都不敢露出來。
  難怪,難怪人人都想坐上那個位置,難怪人人都想要不惜代價的往上爬。
  那個位置幾乎代表了一切的尊崇,代表了一切的榮耀。坐在那尊位之上,可以睥睨天下,將一切生榮辱盡握在自己隻手之間。
  連他,在面對那個尊位之時,都心生仰慕,可見那位置的魅力所在了。
  「你是凌煙閣的二當家?」頭頂的聲音沒有叫他起來,而是直接問道。
  姜維連忙收斂心神,專心作答:「回稟聖上。正是。」
  「燕王說,你有關於十年期前懷王謀逆一事相關事要稟?」聖上的聲音變得冷厲。
  姜維心頭不由一緊,但他開口的聲音仍舊平平穩穩,「是。」
  聖上停了一瞬,沒有開口。
  姜維不敢抬頭,瞧不見聖上此時的神色。只覺大殿之中似乎更添了幾分壓抑。
  他努力的忽略這份壓抑,保持著內心的平靜,該怎麼說怎麼答,在進得宮中以前都是計劃好的,他只要平平順順的將該說的話,都說了。一切也就成了。
  「你可知道,十年前的事,牽連甚廣,沒有真憑實據,最好不要宣之於口,若有虛言。朕定不會輕饒。」
  「草民知道。」姜維叩首說道,「草民確定此事真假,放敢隨燕王一道入宮稟奏,若是沒有真憑實據,草民豈敢面聖?」
  聖上輕輕哦了一聲,面上的神情叫人看不清,「如此信誓旦旦,那便稟吧。」
  「十年前,睿王爺在府上遇刺,遇刺之後,揭發出懷王謀逆的事情來。」姜維垂頭,視線落在膝蓋下頭的地毯上,地毯上的花紋勾勾連連,看不出頭緒,他的目光卻十分堅定,「可睿王遇刺當晚,受傷之人,卻並不是睿王爺,而是睿王妃。睿王妃遇刺身亡!」
  殿中猛的一靜。
  姜維垂首跪著,卻忽覺有兩道灼熱的視線落在自己的脊背上,灼灼的像是要將他點燃一般。
  聖上眯眼,他當然知道當年的事,知道當晚睿王妃乃是替睿王擋了一劍,這才救下睿王,香消玉殞。
  可知道這件事情的人卻並不多,當晚的消息是被隱瞞了下來的,對外,包括對睿王妃唯一的兒子景玨,說辭都是一致的——睿王妃乃是因病去世。
  這個當年名不見經傳的凌煙閣小小二當家,如何會知道的這般清楚?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10-6 16:55:56

第五十六章

  何況當年。這姜維恐怕還不是二當家的吧?
  「聖上一定不解,草民如何得知天家之事?」姜維雖為抬頭,卻似乎也能洞察聖上此時好奇的神情,「這乃是因為,行刺睿王爺的,正乃是凌煙閣閣主。我的大哥,姜伯毅。」
  他話音落地,殿中靜的只剩下他的回聲盪漾。
  「燕王稟奏,凌煙閣同睿王勾結,以圖謀不軌。你能在這個時候來求見朕,朕以為,你乃是不願同凌煙閣同流合污,不曾想……」聖上嘆了一聲,搖了搖頭,「你卻給朕帶來這樣的消息,你這是要為凌煙閣開脫麼?」
  姜維連忙叩頭,「不是。草民不是為了給凌煙閣開脫,而是要向聖上稟明當初的真相,叫一直愚弄聖上的人無從遁形。」
  愚弄兩字,叫聖上的眉頭忽而皺的很緊。
  且是一直愚弄?!
  聖上乃是天子,高高在上之人,自持智慧過人,最恨旁人欺瞞愚弄他。姜維當面這麼說,恍如摸了他的老虎屁股一般。
  「你說什麼?」聖上冷笑,「誰一直愚弄朕?」
  「十年前,我大哥行刺睿王爺,卻刺死了睿王妃。想來這件事情,叫仁愛的聖上一直對睿王爺十分體恤。倍加關愛。睿王妃留下了唯一的子嗣,聖上也多有偏寵。可聖上卻不知道,當年的行刺,本就是一出苦情戲。」姜維忽而挺直了上身,連聲音都高了一度,神色肅穆的說道,「雇凶之人,本就是睿王自己!他這般做,就是為了洗去自己的嫌疑,好叫聖上相信他乃是無辜的!」
  聖上猛拍了一下龍椅的扶手,怒目看著姜維,一字一句道:「你說什麼?!」
  姜維叩首。微微清了清嗓子,「草民句句屬實,當年同懷王一起謀反之人就有睿王。懷王行事不慎重,事發之後,睿王為保全自己,便親手演繹了這麼一場苦情戲。本是鶼鰈情深的夫妻。若是不捨去一人,如何能叫這出苦情戲演繹的逼真?聖上乃是寬仁聖君,想來怎麼也料不到,為保全自己,睿王能做出此等狠絕的事情來,也不外乎他能欺瞞聖上如此多年了。」
  聖上眯眼看著姜維,口中發乾,眼睛發昏,頭腦被滿是憤怒的血液充斥的簡直不能思考。
  一旁伺候的內侍見聖上情況不對,連忙躬身上前,手上奉上一隻精緻的小盒子。
  聖上接過錦盒打開來,捏出一枚熒光流轉的丹藥。含入口中,「你說的話,叫朕不能相信。」
  「聖上寬厚仁愛,自然不能相信人能做出這般冷血無情的事情來,可是請聖上回想當年,當年為何那麼多人都被牽連進來。睿王親自查辦這件事情,為何那麼多人的下場都是那般凄慘,睿王爺正是藉著聖上信任他的機會,排除異己,誅殺會對他有威脅,知道內情之人,只要這些人都死了,再不能開口,他才能是安全的。所以當年牽連甚廣,據聞,京城兩月陰雲籠罩不見日光……這裡頭,睿王冤枉了多少無辜之人,罔顧了多少人的性命,如今已經難以查證了。如今聖上倘若不嚴懲睿王,豈不是要叫十年前的事情再發生一遍麼?」姜維叩首說道。
  「大膽!」聖上拍著龍椅的扶手,面上頗有震怒神色。
  姜維連忙垂頭,不再言語。
  他雖面上平靜,但實際手心裡也已經冒了汗。頂上坐著的人。乃是掌握天下蒼生生殺大權之人。倘若自己一個不留神,可能就是雷霆之怒,人頭落地。
  所謂富貴險中求,若想要潑天富貴,無人能及的尊崇,就必然要冒著大的風險。
  想到這些。姜維又深吸一口氣,叫自己冷靜下來。
  「聖上明鑒。」他緩緩說道。
  聖上眯眼看他,心裡頭如有千軍萬馬奔騰而過,十年前的一幕幕,午門斬首的一幕幕,好似都回到眼前。
  如今想起來,這姜維說的,似乎也十分有道理。當年睿王承辦這件事的時候,雷厲風行,定了罪,立即拉出去斬首。
  那時候覺得,他是為了朝堂穩固,為了自己皇權穩固,不給謀逆之人留絲毫翻盤的機會。
  可如今想起來,未必就沒有做賊心虛的意思,未必沒有殺了同黨保全自己的意思在。
  坐在高位上的人,本就是多疑之人是,聖上此時心中滿是疑惑。
  懷疑就像種子,一旦被種在心中,但凡有一絲陽光露水滋潤,就會不受控制的瘋長起來。聖上此時此刻,對睿王的信任,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衝擊。
  聖上同睿王乃是一母所出,最是親厚。記得自己十幾歲那年,有次折了花,想要悄悄獻給母后,討得母后歡欣之時,恰逢父皇正在母后殿中。
  從來不抱皇子的父皇,當時正抱著還在襁褓之中的弟弟,溫聲對母后說。「朕,瞧著這兒子像朕,這眉眼,這鼻梁,無一處不是照著朕的樣子刻出來的。朕這些子嗣之中,唯有四兒最像朕!朕喜歡!」
  他當時嚇了一跳,捧著花枝不敢進殿,他悄悄的蹲下身來,想要溜走。卻意外的聽到殿中傳來更小的聲音,緩緩說道:「朕要悉心培養四兒,面容肖似朕,這性情必然也同朕相投。朕日後。要將最好的,都傳給他。」
  「聖上……」母后又說了什麼。
  他全然聽不見了,他瞪大眼睛,捧著花枝,完全僵在那裡。
  父皇說,要將最好的,都傳給四弟。
  最好的,傳給他。
  那他算什麼?他是嫡長子,是母后的驕傲,生來就是被作為儲君培養的。這天下,無論什麼都是屬於他的,最好的,自然也是他的。
  只有他想賜下什麼給旁人,那才是旁人的。
  就算是他嫡親的弟弟,也不能覬覦他的東西,任何東西!
  後來,四弟慢慢長大,並沒有像父皇期待的那樣,父皇性子溫和,四弟卻無論做什麼都風風火火冒冒失失。加之他從中做些事,說些話。
  四弟和父皇之間的矛盾便越發明顯突出。
  看著父皇看向四弟的眼神越發冷淡,四弟也越發張揚跋扈,他的心才徹底的放回了肚子裡。
  叫他對四弟再不防備的,乃是四弟執意要娶林家嫡女的事兒。林家嫡女。原本是父皇要賜婚給他的,可四弟不知怎的,卻先看上了林家的姑娘,無論如何執意要娶。
  父皇不同意,他甚至跪在父皇殿外。三日不肯起身,後來乃是母后去勸,父皇才終於肯見他。
  父皇又召了自己去,詢問自己的意思。
  自己甚至父皇喜歡深明大義,寬容大度的孩子。覺得如此才能配得帝位,自己當然要表現出一個嫡長該有的氣度來,大義表示,君子不奪人所愛,自己願意退一步。讓四弟如願。
  四弟當時看著他,那感激的眼神,他道現在都還記得。
  後來見到林家嫡女之時,自己才驚愕後悔,林家嫡女,同自己記憶深處,那久久不能忘懷的女子長得那般肖似……簡直一模一樣。
  他悄悄的試探過睿王妃,這才發現,再怎麼肖似,也不是一個人。
  他記憶深處的女子溫婉,聰慧,俏皮,善解人意。睿王妃卻是太過嚴肅,刻板,大約也只有四弟那樣的人,才會喜歡她吧。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10-6 16:56:10

第五十七章

  「聖上?」
  聖上一面無意識的邁步,一面回憶著過往,忽而被一聲嬌柔的聲音輕喚,他猛然間頓住腳步。
  記憶深處的畫面,和眼前人的臉,重重疊疊映在一起,叫他一時間分不清究竟自己如今身在何處。
  「聖上怎麼了?」林婕妤歪了歪腦袋,又喚了一聲。
  聖上伸手,將半蹲行禮的林婕妤拽了起來,「琦兒。還好,你還在。」
  林婕妤微微蹙眉,不明白這句話的意思。
  聖上卻輕嘆一聲,微微搖頭,「大約。也只有你,是不會變得吧。人心總會變,變得不可預測,變得無法捉摸。」
  四弟也許不知在什麼時候,已經變了,變得不再是他信任的那個人。
  他又真正的信任過四弟麼?
  聖上勾著嘴角笑了笑,笑容涼薄,沒有溫度。他舉目看了看,自己竟不知不覺走到了林婕妤的承露殿。
  這個時候,他還是希望最是善解人意的她陪在自己身邊的吧。
  「誰都會背叛朕。朕不意外,只盼你不會背叛朕。」聖上握住林婕妤的手,緩緩說道。
  林婕妤聞言頷首,不敢做聲,心裡揣測著,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情,叫聖上有這般的感慨?
  「朕這麼些年來,原以為,有人相伴,有人在暗中替朕籌謀。替朕做些朕不方便做的事,也曾一度的感慨,有他真好。朕對他寬容有加,對他的兒子更是呵護備至。可人心總是不足!人怎麼存著那麼多的貪念妄念?就不能學會滿足呢?欲壑難填,這話誠然不假!人心總是貪婪的!」聖上喃喃說道。
  林婕妤聽得有些莫名,但從字字句句的意思來看,這話,像是在指睿王爺和睿王世子呀?
  「聖上,是遇到什麼不開心的事兒了麼?」林婕妤看聖上在殿中坐下,便輕手輕腳的繞到聖上背後。不輕不重的為聖上捏著肩頭,舒緩他的疲憊。
  聖上嘆息一聲,「是,朕不開心,很不開心。朕給他的夠多了。他若是知道感恩,也就罷了,非但不知感恩,竟然欺騙了朕這麼多年,是把朕當傻子來耍麼?」
  「聖上英明睿智,怎麼會被人如此欺瞞呢?沒有人能騙得了聖上的!」林婕妤順著聖上的話,緩緩說道。
  「沒有人能騙朕麼?」聖上眯了眯眼,「那如今全然相反的話,究竟是誰在騙朕呢?」
  林婕妤垂眸,不敢妄言。
  聖上輕哼一聲。「你不懂,朕講給你聽。」
  從不在後宮言政事的聖上,竟然將睿王的事和姜維的話都講給了林婕妤聽。
  林婕妤聽完,連手上的動作都似不受控制,竟猛的捏疼了聖上。
  聖上嘶的倒吸了一口氣。她才猛然發覺,連忙翻身跪地,「聖上息怒。」
  「息怒?你想為誰求情?」聖上眯眼看著跪在地上的林婕妤,口氣泛冷的問道。
  「臣妾,臣妾為自己求情。」林婕妤小心說道。
  「為自己求情?你何罪之有,要為自己求情?」聖上似笑非笑。
  林婕妤心頭緊張,唯恐在聖上心情不佳的時候,說錯了話,更何況聖上心情不佳,乃是因為「謀逆」二字,只要牽扯了這兩個字,再小的事情都會變成大事,再小的矛盾都有可能演變成一場腥風血雨。
  她舔了舔嘴脣,「因臣妾的好奇,向聖上打聽前朝的事。臣妾乃是頭髮長見識短的婦人,本不該聽聞這些,更可況,此事牽連了臣妾的姐姐,更牽連了聖上您的弟弟。這叫臣妾聽來,心中甚是惶惑,甚是不安。」
  聖上垂眸看她,看著她同睿王妃幾乎一模一樣的臉,半晌才笑了,「是,朕怎麼忘了,睿王妃,如今乃是你的嫡姐。」
  林婕妤不敢說話。
  「那你不想為睿王爺求情麼?」聖上又問道。
  林婕妤卻義憤填膺的握著拳頭道:「倘若他真的為了自己活命,而在十年前策劃了那麼一齣戲,害死我姐姐,莫說為他求情了,我恨不得扒他皮,食他肉!」
  聖上面上露出滿意神色,可笑意還未到嘴角,卻又聽聞林婕妤說道。
  「可聖上覺得,睿王爺是那樣的人麼?睿王爺對我姐姐的一片心,會讓他為了自己活命,就親手害死我姐姐麼?且聖上覺得,睿王爺真的會不甘只做個王爺,貪念不該貪念的東西麼?」林婕妤微微抬頭,目光純澈的仰望著聖上。
  平日裡她這樣清純無辜的表情最是能取悅聖上,聖上連語氣動作都會格外溫柔起來。
  今日,聖上卻是大怒,撫案而起。「你,你還說不為他求情,你這字字句句都是在質疑朕,都是在為他求情!怎麼連你也變了?怎麼連你都站到他的立場上了?你也與他連成一氣了麼?!」
  這話可太嚴重了,林婕妤完全沒有料到聖上會有這般強烈的反應,當即嚇得愣住。
  「你就在這承露殿裡好好反思吧!」聖上扔下一句話來,提步離開。
  林婕妤跌坐在地,望著聖上離去的背影。
  她猜錯了!聖上根本不是猶豫不決,根本不是在懷疑!聖上是早已在心中,定了睿王爺的罪了。聖上其實已經相信了姜維的話了!已經相信了睿王爺有謀逆之心了。
  這個時候,無論說什麼,只要是對睿王爺有利的話,都會觸怒聖上敏感的神經。
  林婕妤輕嘆一聲,搖了搖頭。
  她的春草啊,她的傻姑娘啊,倘若如今還喜歡著睿王世子,是不是也要跟著被牽連進去了呢?
  她總是不能為她做什麼,生她下來,卻只能看她苦苦在這世間坎坷掙扎。
  在世間坎坷掙扎的寧春草,這會兒正睡的香。
  她大言不慚的說自己這會兒沒有心思睡覺,卻睡的安安穩穩,連個夢都沒做。
  她醒來還是因為肚子咕咕叫的太響,而將自己吵醒的。
  醒來睜眼就要抱怨,是誰那麼吵,吵得不讓人睡覺?可話未出口,便聽到肚子長長呻吟了一聲,她尷尬的揉揉肚子,這才想起來,被巫女關著的時間裡,她都沒吃過一口東西了。
  聽聞她起來,外頭立時有丫鬟進來,「娘子起了?」
  「綠蕪,我……」寧春草抬頭,才瞧見進來的人,根本不是綠蕪。是了,綠蕪怎麼會在這兒呢?
  這丫鬟面生,可她臉上的笑容卻不叫人討厭,「姜大哥在麼?」寧春草笑著問道。
  小丫鬟搖了搖頭,「閣主出門了,叫婢子們伺候好娘子,娘子有什麼需要,只管吩咐。」
  「哦,」寧春草點了點頭,「那你去備些飯食來吧,我餓了。」
  「婢子這就去。」小丫鬟退了下去。
  寧春草此時此刻,竟無比的想念綠蕪。綠蕪對她照顧的細緻周到,真可謂無微不至,小到端茶倒水,大到出謀劃策。綠蕪樣樣都行,樣樣都好。
  若是綠蕪現下在這裡,不用她吩咐,綠蕪恐怕早就準備好一大桌子她愛吃的飯菜了。
  寧春草搖搖頭,似乎想將綠蕪從自己的腦袋裡頭搖晃出去。
  人不能太過依賴另一個人。太依賴就會過於信任,過於信任就會付出代價。正如她被綠蕪所出賣和背叛。
  寧春草吃飽喝足,一面盤算著日後該如何,一面等待著姜伯毅帶回新的訊息來。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10-6 16:56:21

第五十八章

  卻不曾想,這麼一等。就是整整三日。
  整整三個日夜,她都未能見到姜伯毅的人。
  那個向來關心她,照顧她,對她很是體貼的姜大哥,竟讓她毫無頭緒的等在這個小院兒之中。三日夜不露面。
  更不要說有什麼消息送回來了。
  寧春草好似被人隔離在一堵高墻之外,高墻裡頭在這三日間,有什麼風雲突變,她則全然不知。
  寧春草心急如焚的第四日凌晨,天還未亮的時候,突然被細微的響動驚醒。
  她忽的從床上坐起來,瞪大眼睛。
  不過立時就被人捂上了嘴,她甚至都沒能看清楚捂著自己嘴巴的人,是什麼體型,什麼身高。
  但這人在自己身邊,卻並未給自己帶來一絲的恐懼,倒是有種莫名的親切感。
  「是我。」那人聲音從耳畔悄悄傳來。
  果然,寧春草點點頭。
  那人鬆開了手,她回頭一看,姜大哥高大的身形在黑暗裡依舊奪目。
  只是他的聲音聽起來,卻有那麼幾許的疲憊,「拿上衣服,咱們悄悄離開。」
  寧春草心中狐疑,不知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這裡不是他的地方麼?為何要悄悄離開?為什麼他回來要趁著人防備最是薄弱的凌晨時候?
  但她什麼都沒問,只是依言抱起擱在床頭小幾上的衣服在懷中,衝他點點頭。
  姜伯毅沒有耽擱,攬住她的腰,抱緊了她,縱身靈敏如燕子一般。躍出窗外,沒有發出一絲聲響。
  月已西沉,寒鴉都歇了,凌晨安靜的像是整個天地都睡了,兩個人的身影。如鬼魅般在房檐屋脊上,飛快的掠過。
  寧春草有些冷,姜伯毅帶她離開一段距離之後,尋了個背人的地方,停了下來,他轉過身去,「你一定奇怪我為什麼這麼做?也很好奇發生了什麼。」
  寧春草連連點頭。
  「你先穿好衣服,我再慢慢告訴你。」姜伯毅背對著她。
  他將話說出口,寧春草低頭看了看自己,這才後知後覺的尷尬起來。
  她從被窩裡爬出來。只穿了裡衣在身上,適才一直被他抱著,倒不覺得冷,這兒他只留給自己一個背影,凌晨的涼風一吹,她忍不住打個了噴嚏。想到兩人是偷偷摸摸逃出來的,她趕忙捂上了嘴,使勁兒揉了揉齊子,飛快的套上衣服。
  「我好了,你說吧。」寧春草說道。
  姜伯毅這才轉過身來。「凌煙閣我暫時回不去了。」
  「嗯?」寧春草皺眉,「這話,是什麼意思?」
  「你說的沒錯,姜維他……」姜伯毅話音停在嘴邊,嘴角微勾,露出一個無奈的笑,「他背叛我了。」
  寧春草緩緩點了點頭,上下打量姜伯毅,月亮清涼,她看不出他受傷的痕跡。
  姜伯毅搖搖頭。「他還沒本事傷到我,只是他……誣陷說,十年前,我行刺睿王之事,乃是睿王一手策劃。我同睿王乃是一黨。他向朝廷歸安,如今自封閣主,統領凌煙閣,若是不肯順服他的凌煙閣之人,皆以與我同黨,意圖造反之罪論處。所以……」
  寧春草聞言,長長的哦了一聲。
  所以,他們現在算是孤立無援了。被扣上一個造反的罪名,然後徹底被架空。
  「那我們現在該怎麼辦?」寧春草低聲問道。
  姜伯毅垂眸,眼睛微眯。沒有說話。
  寧春草咬了咬嘴脣,「那……姜大哥可知道睿王爺此時的情況?」
  姜伯毅抬頭看了她一眼,「如今,沒有睿王爺了。」
  寧春草聞言,如遭雷擊。登時愣住,「什,什麼?你說……什麼?」
  她腿都軟了,險些跌坐在地,不過三日啊,這三日,是天也翻了,地也覆了麼?睿王爺,沒有了?
  「他沒死。」姜伯毅又說道,「是被廢黜了,廢黜了王爺的封號,貶為庶民了。」
  寧春草這才長長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吐出來,「姜大哥,說話。能不能一口氣說完?!」
  姜伯毅輕咳一聲,「同死了也沒什麼區別了,他身受重傷,又被廢黜封號,如今軟禁在睿王府中。怕是也沒有多少時日可以支撐了。」
  那怎麼行?!
  寧春草連連搖頭,不能讓睿王爺就這麼死了啊!景玨還在大理寺的獄中關著呢!睿王倒了,誰來救景玨出來?
  「姜大哥,不能讓他死啊,我知道你們有仇怨,可如今連你們的仇怨都被敵人利用起來了,你難道一定要守著這仇怨坐以待斃麼?」寧春草上前,抓著姜伯毅的衣袖,仰著臉滿面焦急的說道。
  姜伯毅皺眉垂眸看她。
  「姜大哥,我不知道你的執念,不知道對你來說,拿錢買命算什麼。可我知道,睿王爺他不是壞人,雖然他做過錯事,做過無法輓回的事,可如今真正想要謀反的人不是他!如今正在謀著一己私利,不惜利用旁人,傷害旁人的也不是他!」寧春草清了清嗓子,「咱們是不是應該先聯合起來,一致對外,待到外患解除之後,再來算這些陳年舊賬呢?」
  姜伯毅沒有吱聲,月光暗淡,他臉上的神情也叫人看不清。
  寧春草有些著急,「姜大哥。你倒是說話呀?」
  她輕輕搖晃著他的手臂。
  她身上甘甜清爽的氣息,不由自主的鑽進他的齊腔裡。
  如果他此時,放下仇恨,放下執念,也放下凌煙閣,就這麼不顧一切的帶著她離開,離開京城,離開這些紛紛擾擾,去過自由自在的生活,是不是也很好?
  這個想法不知怎的。忽然之間就在他腦子裡冒了出來,並不受控制的瘋長起來。
  他垂眸看著她,眼睛裡都泛出光亮來。
  寧春草仰臉,面上卻盡只有焦急。
  「春草,你願不願……」話說了一半,他卻忽然沒了勇氣。
  沒有勇氣將話問出口,沒有勇氣聽她的心意。
  「什麼?」寧春草急道,「你有什麼想法,也說出來啊,行不行的,咱們可以商量啊,如今能商量的也只有咱們兩個了,你不要嫌我笨,我總會盡力的!」
  姜伯毅卻搖了搖頭,轉而問道:「你為什麼一定要我同睿王暫且言和?問什麼擔心睿王一命嗚呼?」
  寧春草啊了一聲,怔怔看他,好似不明其意。
  姜伯毅勾著嘴角,輕笑了笑,替她回答道:「因為你在意,你在意景玨。」
  此情此景之下,猛然聽聞「景玨」二字,猛然聽聞他的名字,叫她心頭一震,再也無法平靜了。


  【卷四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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