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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喬寧 -【壁咚黑秘書(壁咚一下之三)】《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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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10-21 00:12:38
標題:
喬寧 -【壁咚黑秘書(壁咚一下之三)】《全文完》
《
壁咚黑秘書
(壁咚一下之三)》作者:喬寧
老天,她究竟捲入了什麼樣錯綜複雜的感情糾紛?
她可是廣得好評、倍受稱讚的專業豪宅秘書
這些被同一個男人拋棄的名女人居然集體找上她
要她利用職務之便,好好惡整那個濫情負心漢!
礙於惡勢力,她勉為其難地接下了這個任務
也“不經意”地偶爾製造些無傷大雅的小災難
但其實她心裡時常萌生著逃跑的衝動
因為她很清楚,那個男人表面上是人見人愛的天使
其實是個為達成目的,耍賴陷害樣樣都會來的魔王
四年前和他交手的結果,就是她從巴黎逃回了臺灣!
再見到他,她明顯地察覺到他變得和以前不一樣了
藝術家的張揚耀眼不再,取而代之的是商業精英的沉穩
最令她驚訝的是,他居然宣稱自己已停止創作!
曾經,他堅持她是他的繆思女神、創作熱情來源
如今,他卻說自己不需要繆思,只要她當他的女人……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10-21 00:12:55
第1章
下午茶時間,法式細膩奢華風格的包廂裡,雕花長餐桌上擺著正統三層英式下午茶,玫瑰花繪瓷壺與雕花精緻的銀匙,眼前的畫面美如雜誌場景。
這是該知名異國餐廳最大的包廂,足可容納二十人;姚曼寧一走進來,當即被眼前這不可思議的畫面震愣住。
身為經常關注國際新聞,無論是娛樂或者商經版皆有涉獵的人,絕對不可能錯認,眼前一字排開、外型各有所長的美麗女性──
坐在長桌首位的女人,外型豔麗強勢,那是出自澳門望族的黎亞紗。
黎亞紗鄰座的女人,身穿V領印花洋裝大露飽滿美胸,外型同屬豔麗,只是又添了一份野性之美,那是美日混血的亞洲名模莉茲。
再過來則是一張異國臉孔,那女人帶著法式特有的慵懶柔美,一身簡單有型的裝扮,完美展露身材優點,那是巴黎正夯的時尚部落客,葛蕾莎。
端坐於長桌另一排的女人,第一位裝扮新潮時尚,眉眼仍透著少女青春氣息,是英國影視圈當紅的新生代小天后,安琪拉。
緊接著則是剛竄出頭的英國嫩模,前不久才參與過“維多利亞的秘密”內衣大秀的卡洛琳。
再來這兩位,一個是知名珠寶的亞洲區總經理,幹練精明的女強人,一個則是知名精品代理公司的亞洲區女總裁──噢是的,她們倆恰恰是姊妹,同樣是臺灣某豪門世家之後,只是根據傳聞,姊妹倆有心結,關係並不融洽。
一、二、三、四……一共七位,每個女人可說是各自所屬領域的頂尖人物,這些現實生活中絕不可能湊在一起的女人們,此刻竟然齊聚一堂。
姚曼寧呆怔在原地,美眸閉了又睜,再眨眨長睫,然後逐一列數包廂裡的女人,方能確定眼前一幕並非幻覺。
“抱歉,我好像走錯地方……”這是姚曼寧的第一個反應。
“姚曼甯小姐?”黎亞紗起身步向她。
乍然聽建商界知名女強人準確地喊出她的名字,姚曼寧驚詫得愣在原地。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她是接到所屬的物業管理公司指示,前來這裡與新雇主會面,主管卻沒告訴她,新雇主竟是鼎鼎大名的黎亞紗。
“我是。”呆了數秒,姚曼寧隨即沉定心神。
“放心,你沒走錯地方。”黎亞紗揚笑,示意她進到包廂入座。
姚曼寧盡可能地保持冷靜,挑了個空位落坐,甫坐定而已,來自長桌四面八方的銳利審視隨即將她包抄,她瞬間萌生誤闖猛獸區的錯覺。
老天,這些來自世界各地的知名女性,究竟為什麼會同時出現在這兒?
姚曼寧聽見那群女人開始以流利的英語交談,並且進行了十分激烈的唇舌攻防戰。
在這過程中,不難看出她們相當熟悉彼此,只因她們攻訐對方的口吻粗魯不留情,那可不是一般交情會有的態度。
“就憑她,有辦法嗎?”
“不然你可以嗎?你根本做不到!”
哇噢,英國嫩模與亞洲名模激烈爭辯,這畫面恐怕沒幾個人有幸目睹。
“拜託你們,團結一點好嗎?別忘了我們聚在一起的目的。”沈氏姊妹居中調解,加入這場混戰。
七個女人開始在姚曼寧面前爭吵不休,程度之激烈,令她憂心恐會上演全武行,桌上美如藝術品的瓷盤瓷杯很可能在下一秒飛起來。
所幸她們雖然嘴上吵得凶,但肢體語言依然保持良好的淑女風度。
姚曼寧目瞪口呆地望著這一幕,心想,有人知道這七個女人關係密切嗎?為何她從來不曾在報章雜誌讀過相關報導?
約莫十五分鐘過後,那些女人總算平息紛爭,吵出滿意的結論,並且一致認同推派黎亞紗為代表。
“姚小姐,相信你一定很好奇今天來這裡的原因。”黎亞紗說道。
姚曼寧表情不無尷尬的點了下頭。
“老實說,透過你所屬的萊頓物業管理公司,找你來此會面的人,是我。”
黎亞紗執起手邊的平板電腦,長指滑動螢幕,找出關於姚曼寧的個人檔案,並將電腦傳閱下去,供在座女人分享閱覽。
“萊頓公司給我的檔案,顯示你是非常優秀的豪宅秘書,你精通中英法三國語言,過去也與上流社會有些淵源。”
黎亞紗最後一句話裡的暗示令姚曼寧身子微微一僵,但隨即恢復平靜。
那些女人沒察覺她的異狀,兀自交頭接耳討論中。
黎亞紗接續著說:“萊頓公司的秘書長對你的評價極佳,聽說許多難纏的住戶都是在你手上被擺平的。”
“我只是盡自己的努力而已。”清楚對方已摸透她的底細,姚曼寧越來越不安。
“別緊張,我們沒有奇怪的意圖。”亞洲名模莉茲安撫地說。
其他女人齊齊露出一抹友善的笑容,坦白說那畫面很震撼,幾乎能登上各大時尚雜誌封面,但那並不能使姚曼寧放低戒備,反而令她更緊繃。
這種感覺就好比……一群猛獸對你露出一口尖銳利齒,試著讓你明白它們很友善,不會吞了你。
“目前你工作的‘巴黎香頌’大廈,是臺北市造價最昂貴的豪宅,而我對這棟建物很有興趣,已經讓下面的人著手接洽,很可能會將整棟大廈的產權買下。”黎亞紗說道。
這種大人物的決定,與她這等小庶民何關?姚曼甯不安之餘,心生濃濃困惑。
“再過一陣子,將會有一個名人住進‘巴黎香頌’。”黎亞紗又說。
“……黎小姐,我工作的地方,住的每一戶都是名人。”姚曼寧並非想吐槽,而是單純提醒對方。
驀地,黎亞紗神情微變,細緻的臉孔透出一股詭譎,慢悠悠地說:“相信我,我說的這一位,絕對不一樣。”
姚曼寧心頭倏地一擰。不一樣?難不成是什麼恐怖分子,還是……
啪地一聲,巴黎時尚圈最夯的部落客葛蕾莎,忽將傳閱至她手中的平板電腦,丟向姚曼寧所在的那一頭。
她一僵,目光自然而然落在電腦螢幕上。
“看見沒有?就是他。”葛蕾莎指著螢幕上的照片,獰笑地說:“所有女人無法抵抗的最愛,時尚圈的寵兒,巴黎的天使。”
姚曼寧瞠圓美眸,瞪著電腦螢幕上那張絕美臉孔──相信她,那張臉龐絕對有資格稱得上天使容顏。
且這個封號還是經由國際媒體,以及對外貌審度嚴苛的時尚圈所認可。
狄藍。洛威(Dylan Lloyd)。中文名:莫狄藍。
近年來風靡歐洲時尚圈的天使超模,一個擁有全世界所渴望的一切,樣樣不缺,受盡上帝眷寵的男人。
“你一定認識他吧?”黎亞紗口氣陡然一沉。
不僅是她,在座女人一致瞪著電腦螢幕,嬌媚的臉孔不約而同露出猙獰。
姚曼寧怔望著這一幕,迷惑不解。
老天,這些女人是怎麼回事?
“狄藍。洛威,CL精品集團的繼承人之一,過去五年來身兼該集團旗下高級時尚的形象男模,一個被媒體冠上‘天使超模’封號的天之驕子。”
姚曼寧呼吸艱困的垂眸,再度望向螢幕上的雜誌封面照。
螢幕裡的男人,蓄著一頭刻意染成近金的淺褐色中長髮,奶油慕斯般的白皙肌膚,一雙充滿野性的褐色深眸,上薄下厚的性感唇形。
這個男人無疑是上帝最完美的作品。
但,更完美的是這個男人的家世。
CL精品集團──Charlotte Lloyd(夏洛特。洛威)的縮寫,是當前歐洲時尚界營收最高的集團。該品牌已有百年以上的歷史,洛威家族更是財力雄厚的百年世家。
而狄藍。洛威便是來自於顯赫的洛威家族。
該家族人丁眾多,要想爭一席之地,還真非易事。
偏偏狄藍。洛威便有這樣的能耐,他那張註定成為鎂光燈捕捉焦點的臉龐,那一身不可思議的迷人魅力,讓百年來致力於開發時尚產業的家族,甚至是不相干的陌生人為他瘋狂。
短短數年間,他先為夏洛特。洛威同名時裝品牌拍攝了一部微電影,宣傳品牌當季的設計概念。這部微電影在歐洲時尚圈掀起爆炸性的宣傳效果,更讓世人深深為他的才華傾倒喝采;後又為夏洛特。洛威在各時尚大秀擔任主模特兒,才貌兼具的他,正式在時尚圈掀起一波狄藍風暴。
“他完美得像個天使。”
這是狄藍在巴黎時裝周,走完夏洛特。洛威的壓軸大秀後,時尚界媒體給予的一致性讚美。
“天使般的耀眼新秀,洛威家族的最後王牌。”
“上帝親吻過的完美臉孔,降臨人間的時尚天使。”
諸如此類的聳動標題,頓時將狄藍的名氣推上巔峰,一併將百年歷史的夏洛特。洛威成功轉變為新世代時尚潮流的代名詞,並從中開發年輕族群的市場。
奧秘難解的基因組合,使他在擁有一半東方血統的先天條件下,依然擁有一張西方白人輪廓的精緻臉龐。
突出的眉棱,深邃的眼窩,直挺的西方鼻樑,加上刻意染成近金的淺褐發色,搭配那雙淺褐色眼珠,匆匆一瞥間,幾乎沒人看得出他體內的東方血統。
他所詮釋的高級時尚,是帶點叛逆的優雅,創造了時尚界稱為狄藍風潮的新興流行。
最難能可貴的是瞬間爆紅的他從不曾在外人面前動怒,面對那些寸步不離的跟拍狗仔,他從容溫和應付,永遠展露天使笑容。
時尚界愛他,狗仔愛死他,他的一舉一動皆能左右夏洛特。洛威的股價,他的名字幾乎等同於夏洛特。洛威,仿佛這個百年精品名牌因他而存在。
但模特兒只是他玩票性質的工作,擁有行銷管理學碩士的狄藍。洛威,本業在創意行銷,目前擔任CL精品集團的創意行銷總監,偶爾參與設計工作,但凡由他推出的同名系列商品,往往未開賣先轟動,尚未上架便已被預訂一空。
狄藍。洛威這個名字,幾乎與完美畫上等號。
而這樣的男人,理當成為所有女人追逐的目標。
歐美名模,政商界名媛,好萊塢影視女星,英美女歌手,各個領域,各種膚色,追逐他的女人不計其數──
慢著。
姚曼甯跳躍的思緒一凝,抬眸望向在座各具特色的每張嬌顏,赫然發覺這些女人皆曾與狄藍。洛威這個名字有過連結……
天,莫非她眼前的這夥人是狄藍。洛威的前女友俱樂部成員?!
仿佛洞悉她的想法,那群女人不約而同對她揚起甜笑,姚曼寧瞬間毛骨悚然。
這畫面實在太詭異!
“曼寧。”黎亞紗語氣親熱的改了稱呼。“我想你應該覺得很不可思議,我們這些人居然會湊在一起。不過相信我,我們只是很熱情的想跟你交個朋友。”
“沒錯。跟我們當朋友,你絕對不會吃虧。”葛蕾莎親切地附和。
其他女人跟著用蹩腳的中文拉攏她。
“很高興認‘使’你,曼‘尼’。”
“相信我們會成為關‘西’很‘豪’的朋友。”
姚曼寧驚愕地望著那些女人,下意識發問:“你們會說中文?”
沈氏姊妹中的姊姊開了金口,“就沖著狄藍那二分之一的臺灣血統,她們當然會想盡辦法學會中文,好爭取狄藍的讚賞與青睞。”
不可思議!原來這些在各自領域呼風喚雨的名女人,為了狄藍。洛威竟能做到這種程度。畢竟中文是世上公認最難學的語言之一。
姚曼甯驚愕之餘,又開始焦躁不安。“呃,很高興能夠認識各位。你們都是非常傑出的女性,我真的很仰慕各位。”
她以中文與英語各說一遍,隨後瞥見那些女人虛榮心被滿足,紛紛露出驕傲的笑臉。
這大概是不分膚色種族,全世界女性皆通用的定律──只要讚美,不要批評。
接著她才望向黎亞紗,表情極其無奈的發問:“但我想冒昧請問一下,你們為什麼會想認識我這個無名小卒?”
黎亞紗豎起了食指,左右搖晃兩下。“不不不,相信我,你絕對不是無名小卒。因為接下來,你即將成為我們的朋友以及戰友。”
“嗄?!”姚曼寧差點跳起來。戰友?她沒聽錯吧?莫非這些女人真是恐怖分子?
她倏然起身,臉色慘白的說:“我不信奉伊斯蘭教,也沒有任何宗教信仰,你們找錯人了。”
母語同為中文的幾個女人先是互望一眼,緊接著爆出一聲大笑,另幾個外籍女性則是一頭霧水,但經過同伴的翻譯後,也紛紛拍桌大笑。
姚曼寧呆立在那兒,蹙起秀眉,露出茫然。
“曼寧,坐下。”葛蕾莎將她壓回椅子裡。
“拜託,我們不是恐怖分子。”沈氏姊妹默契極好的異口同聲。
聞言,姚曼寧身子一松,紅色警戒宣告解除。
“我們只是一群心碎的女人。同樣被愛傷害,非常脆弱又需要協助的女人。”
“……我不是心理治療師。”姚曼寧立即聲明。
霎時所有女人齊齊翻了個白眼,那場面還挺壯觀的──誰能想像得到,眼前這些身價驚人的名女人,居然會聚在一起翻白眼。
“曼寧,你聽好了,我們不是恐怖分子,也不是尋求協助的病患,我們是一個失戀聯盟,目標是這個男人。”
話聲一止,女人們的食指比向電腦螢幕上那張俊麗無雙的臉龐。
“所以你們是……婦仇者聯盟?”這是姚曼寧所能想到最貼切的名詞。
女人們笑了,笑得甜美如蜜,但在姚曼寧眼中看來,宛若蛇蠍美人準備大開殺戒的宣示笑容。
老天,她究竟捲入了什麼樣錯綜複雜的感情糾紛?
姚曼寧惶然的左右四望,那一張張甜笑的美顏,正逐步朝她聚攏而來。
她咽下一聲尖叫,起身想逃離。“我跟這件事無關,拜託你們放了我──”
幾雙膚色不同的纖纖玉手往前一探,節奏一致地揪住了姚曼寧的肩膀與纖臂。“嘿,親愛的朋友,你想上哪兒?我們的下午茶聚會可還沒結束喔!”
約莫一個月前,總部遠在巴黎的CL精品集團發佈了一連串的人事異動。
為了拓展日益壯大的亞洲市場,集團決定設立一個亞太區總部,而該總部的領導人將由狄藍。洛威出任。
此舉一定,CL集團在亞洲挹注的外資股票立刻瘋狂飆漲,在亞洲股票史寫下傳奇性的一頁。
有監於商業市場的自由靈活度,以及諸多地理位置上的考量,CL集團決定將亞太區總部設於臺灣,立基於臺灣,再將版圖擴及亞洲其他國家。
當然,以上是集團對外的官方說法,熟悉內情的人都清楚,那是某人的私心作祟,臺灣才得以出線,成為CL集團亞洲總部設立地點。
事實上,狄藍。洛威從不隱瞞他這份私心。
畢竟他擁有一半的臺灣血統,而他摯愛的母親,以及同母異父的兄弟,亦定居于這座美麗的島嶼。
不過更熟知內情的人,早已預測狄藍這一趟亞洲之行,恐是接班集團主席前的預習磨練,這也意味著他不可能在臺灣久待。
這場名為拓展亞洲市場的磨練,就像一個中場休息,讓狄藍暫時遠離主場,好好養精蓄銳,等著重回巴黎弭平家族內部的雜音。
是的,儘管洛威家族裡大部分的人都支持狄藍,可那並不代表前方毫無阻礙。
家族中的反對勢力依然存在,絆腳石亦不少,但這些對他並不構成威脅。
他總是能從容優雅的剷除敵人,而且不費吹灰之力。
“狄藍,你遲到了。”
等候在私人停機坪入口處的華裔男子,面色不悅地摘下墨鏡,瞪著從波音七四七私人飛機上,緩慢步下通道的修長身影。
那個男人穿著暈染色墨水藍西裝,內搭白底豹紋立領襯衫,貼身的軟麂皮黑長褲緊緊包裹著筆直的長腿,腳上則是一雙深褐色休閒鞋。
這一身極具品味的裝扮,無一不是出自夏洛特。洛威男裝系列,比例絕佳的瘦長身形,成了活生生的展示人台模特兒,仿佛他腳下所踩的便是時尚伸展台。
“抱歉,出發前臨時接受雜誌採訪。”狄藍走向同母異父的弟弟莫維,張開雙臂給了一個擁抱。
莫維、莫狄藍。沒錯,他們中文名字從的是母姓。他們摯愛的母親是個浪漫多情的女人,之前有過三段婚姻,目前正處於第四段婚姻。
“午餐?”兩人搭上莫維派來的賓士轎車,返回臺北市中心。
“飛機上吃過了。”狄藍伸了個懶腰,摘下墨鏡觀賞窗外風景。
“說吧,你又做了什麼?好端端的,為什麼會被下放到臺灣?”莫維沉不住氣地問道。
狄藍身形一斜,慵懶地歪靠在窗邊,單手輕托弧度完美的顎線,美目斜睞。“我跟黎亞紗的婚約結束了。”
莫維露出驚愕的神情,“你得罪黎家的人?”
“只是解除婚約罷了。”狄藍慵懶地說道。
“只是解除婚約罷了?!”莫維提高分貝。
“你幾時成了學舌鳥?”狄藍斜睨老弟一眼。
“狄藍,有時我真不知道你在想什麼。”
眾所周知,身為才華洋溢的集團繼承人,又是身在充斥著各色美人的時尚圈,狄藍的身邊總是不缺紅粉知己。
與其他私生活糜爛的超模相比,狄藍不算濫交,他對待女人的紳士風範是時尚圈出了名的。
這四年來,與他交往過的女人不算少,也一度有過準備攜手步入禮堂的例子,但最後統統以告吹收場。
“我不確定她們是不是真的適合我。”這是狄藍一貫的解釋。
“你這是誤人誤己。”莫維可不敢苟同他的心態。“在我看來,你根本不稀罕愛情,你只是透過談戀愛刺激你的創作靈感,把那些女人當成繆思,等到在她們身上獲得的靈感結束,你那充滿假像的愛情也跟著煙消雲散。”
做為一個國際精品集團的行銷總監,狄藍天天與時尚藝術為伍,所帶領的行銷團隊,過半的成員都是各領域的藝術人,他們的行銷策畫與一般冷冰冰的商業行銷不同,而是以創意與藝術掛帥,力求創新求變。
狄藍不反駁他,只是慵懶淺笑。“或許吧。但不可否認,充滿假像的愛情,確實能帶給藝術創作者很多靈感。”
“所以你跟黎亞紗是怎麼回事?”
“我在婚前派對跟她提分手,她同意了。顯然她也沒有想像中的那麼愛我。”
“洛威家族的人應該氣瘋了吧。黎氏可不是好惹的。”莫維的口吻多了份幸災樂禍的味道。
狄藍挑唇,笑容絕美的說:“你認為區區這點小事就能擊垮我嗎?”
是啊,從小到大,幾乎沒有任何事能對狄藍造成威脅。
天下萬事,只要他使出那抹天使微笑便可迎刃而解。再不濟,哪怕是耍賴裝憂鬱,只要能達到目的,他照做不誤。
從小莫維就怕死了這個異父哥哥。正所謂厚黑學有三境界:一是厚如城牆,黑如煤炭;二是厚而硬,黑而亮;三是厚而無形,黑而無色。
很顯然地,狄藍的道行已臻第三境界,但凡是他想要的,他絕不縱放。
莫維更忘不掉兩人小時候幹架,明明打贏的人是狄藍,當大人問罪時,第一個撲進老媽懷裡啜泣的,卻也是狄藍。而且這傢伙還黑心的倒打一耙,將錯全往他這個倒楣鬼身上推。
“臉要厚,心要黑,否則你永遠都會輸。”猶記得當時七歲的狄藍,一邊含著手中的棒棒糖,一邊用那張天使臉孔露出壞笑。
於是這個擁有天使臉孔的魔鬼,長大之後成了掛著天使笑容的“惡模”,為了追求靈感,為了滿足創作欲,踩碎了無數脆弱女人心。
莫維甚至懷疑,其實狄藍誰也不愛,他愛的是自己;他只是享受沉浸於愛情的那種假像。
一串復古爵士鈴聲響起,莫維瞥見狄藍皺起眉頭,垂睨著手機螢幕的雙眼露出一絲不耐。
“你也會有仇人?”莫維幸災樂禍地問。儘管他不清楚來電者是誰,不過能見到狄藍皺眉,想必對方是個棘手的人物。
狄藍聽出弟弟話中的嘲弄,不由得瞟他一眼,卻在接通手機的那一刻,嘴角立時彎起,綻放一朵笑花。“我是狄藍。”
黎亞紗爽朗的聲嗓自手機彼端傳來,“嘿,聽說你已經抵達臺灣,一切都還好嗎?”
莫維冷眼看著狄藍用略帶憂鬱的腔調說:“一切很好,只是我還沒適應我們分開的事實。”
通常女人就是吃這套,漸漸地,她們反而會將分手的錯歸咎於自己,甚至反過來安慰他,並且認定是她們不夠好,才會毀了這段感情。
“我們分開不是任何人的錯,我們只是不適合。至少我們在犯錯之前阻止了一切。狄藍,別責怪你自己。”
聽吧,就連亞洲地產界的女強人黎亞紗,亦能用如此溫柔的聲嗓給予安慰,可見狄藍的厚黑學有多深,又有多麼陰險狡詐。
“我必須承認,亞紗,我很想念你。”狄藍心不在焉的說道。
“我也是。”黎亞紗在另一頭低歎。“你在臺灣的住處有著落了?”
“目前還沒找到合意的,暫時與莫維一起住。”
“噢,你這麼重視個人隱私,跟莫維一起住恐怕會很不習慣吧?聽著,我在臺灣有好幾處空下來的住所,如果你不嫌棄的話,我可以幫你安排。”
“我不認為這是個好主意,畢竟我們剛分手……”
“狄藍,拜託,這是我唯一能表達歉意的方式,別剝奪它。”
狄藍輕皺了下眉頭,表情十足勉強,語調卻是欣然接受的輕快,“既然你這麼堅持,我怎忍心拒絕你。”
另一頭的黎亞紗勾起紅唇,緩慢撇首,望著身後那群正抓緊姚曼甯的聯盟成員,朝那群屏息以待的女人比了個手勢。
“狄藍,謝謝你給我這個彌補的機會,一會兒我就傳位址過去。我的特助正好在臺灣出差,他會在那邊等你,協助登記入住這些瑣事。”
“嗯。”狄藍慵懶地漫應一聲。
“我保證,我安排的住處,絕對會讓你賓至如歸。那裡的豪宅秘書,是我見過最專業貼心的。”這一刻眯眼微笑的黎亞紗,酷似對著魔鏡而笑的壞皇后。
“豪宅秘書?不必了,過兩天我的管家會從巴黎過來。”
“賽巴斯汀的中文能力不好,他來這裡恐怕也幫不上太多忙。相信我,我安排的人手絕對會讓你很滿意。”語末,黎亞紗又搬出相同的藉口,“就當作是我的補償,我想彌補我們在一起時,我所不能為你做的。”
“亞紗,你不必這樣……”
“我、堅、持。”
她異常強硬的語氣令狄藍輕皺了下眉,他不動聲色的應允,“好吧。”
“那這件事就說定了。”黎亞紗恢復正常,聲調輕柔地收線。
這一端,狄藍若有所思的把玩手機,一旁的莫維見狀,納悶追問:“如何?又是另一個繆思犧牲者?”
“不對勁。”狄藍垂眸低語。
“終於有人看透了你的虛偽?”莫維嘲謔地問。
狄藍揚起一抹美麗絕倫的笑,睞向親愛的弟弟。“虛偽?別開玩笑了,我從不說違心之論,何來的虛偽?我只是很清楚人們要的是什麼,讓他們看見或聽見他們所想要的。”
陰險的傢伙。莫維在心底咕噥。他懷疑,世上真有女人制得住狄藍嗎?
不,不對。應該說,能看穿狄藍外貌是天使、內在如魔鬼的人,這世上當真存在嗎?
恐怕答案唯有上帝知道。
搭乘電梯抵達頂樓的途間,在這短短幾分鐘之內,姚曼寧深刻地反省起自己,當初大學考試填寫志願時,為何偏偏填了個冷門的法文系。
她這個曾經靠著優異成績,成功前往法國當交換學生一年的法文系高材生,畢業後求職屢屢碰壁,最後卻又靠著精通英法語的專長,成功獲選為薪資頗高的豪宅秘書。
她一直是很稱職的豪宅秘書,能力屢獲所屬的物業公司大力讚賞。當所有同事得知她即將成為入住“巴黎香頌”頂樓貴客的私人豪宅秘書,紛紛露出豔羨與忌妒的目光時,她卻只有“大難臨頭”這個結論。
用鋼骨鋼筋混凝土再搭配防震系統作為主結構,藍珍珠紋花崗岩為其大樓外觀建材,“巴黎香頌”是目前北臺灣造價最昂貴的豪宅大廈,占地近千坪,住戶卻不到二十戶,其奢華程度可想而知。
如今販售豪宅的建設公司,對外訴求的是飯店式管理,因此各大物業管理公司紛紛祭出豪宅秘書的服務,讓住戶宛若下榻飯店,舉凡各種生活瑣事,皆能透過豪宅秘書代為辦理。
“你的工作很簡單,只要盡其所能的協助莫先生處理居家生活的大小瑣事即可。”秘書長在她接手新住戶的第一天,不忘諄諄教誨。
姚曼甯做事一向嚴謹俐落,因此秘書長並不擔心,甚至可說對她深具信心。
姚曼寧卻不這麼想。
她非常嚴肅認真地提出建議,“秘書長,要不要再請經理考慮一下?比我優秀的人多得是,不該由我服務莫先生。”
“傻瓜,難道你還不曉得為什麼經理會決定推派你?”秘書長笑道。
……因為受到某些惡勢力的施壓。姚曼寧在心中無奈地想道。
“因為我們評估過,你是所有秘書中最盡責,也最不可能與住戶發生‘糾紛’的人選。”
所謂的糾紛可分為兩層意義,一是溝通上產生的紛爭,二是情感上產生的紛爭。
豪宅秘書與住戶間的關係十分微妙,接觸頻繁的情況下,甚至可能產生曖昧。
儘管這種情況是極少數,但確實發生過,後續更衍生出許多問題,危及物業管理公司於業界的聲譽。
因此大多數物業公司會嚴加控管,慎防豪宅秘書與住戶發展出不尋常的關係。
“如果我記得沒錯的話,袁董的兒子追求過你,不過被你拒絕了。那件事情大家可是記憶猶新。”秘書長微笑地提醒。
姚曼寧愣了下,一直梗在心中的那個謎總算撥雲見日,獲得解答。
她終於明白為何那群女人會找上她。
並非她表現優異,更非因為她精通英法兩國語言──或許這些是列入考量的要點,但恐怕最主要的因素,是因為她潔身自愛,恪守絕對不與住戶產生任何曖昧的鐵則。
驀然醒悟後,姚曼寧當下哭笑不得,卻也只能認命接受這份人事調動。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10-21 00:13:09
第2章
當。銀白電梯抵達頂樓。她伸手撫平裙褶,昂首挺胸,步出電梯,踏進這個被無數人視為奢華樂園的頂樓。
鍍金雕花大門是敞開的,門外散置著許多大件行李,甚至還有專業的攝影器材,她小心翼翼繞道而過,停在門邊,抬手輕敲兩下。
“請問莫先生在嗎?”她用中文與英文各說一遍。
“是姚小姐嗎?”一名高瘦斯文男子迎上前,鏡片下的眼神略帶古怪。
“我是。”姚曼寧有絲戒備地點頭。
“你好,我是黎總的特助唐群。”男子笑笑地自我介紹。
原來是眼線……姚曼寧嘴角的淺笑瞬間僵凝。
“莫先生正在後院的游泳池,請你直接過去見他。別忘了,你是黎總特別安排的‘優秀’人手。”
姚曼寧後背陡然爬上涼意,只覺男子的微笑別有深意,她只能僵硬的點下頭,穿過大得不可思議的客廳,循著陽光投射來源,來到後院。
後院儼然是另一個世界,有著絕佳景觀的露天泳池,以及巧手佈置的造景花園。
鋪著細軟白沙與鵝卵石的仿沙灘空地上,擺了一組白色鑄鐵雕花桌椅,以及白色海灘躺椅,在攀滿白伊甸玫瑰花的拱廊下,懸吊著藤編的蛋形搖椅。
一道修長的身影正躺在蛋形搖椅裡,臉上覆戴墨鏡,只露出漂亮的鼻樑與性感雙唇,男人雙臂盤胸,姿態慵懶,沐浴于夏日晨陽中。
姚曼寧眸光縮緊,瞬間萌生逃離的衝動,但她很快穩住自己,慢慢朝那道不容忽視的男性身影走去。
“打擾了,我是這段期間將為莫先生提供各種居家服務的住家秘書。”
靜等片刻,搖椅上的男人始終無動於衷。
姚曼寧以為是語言不通的關係,於是又以英法語重述一遍。
靜。
陽光懶懶爬過男人的臉,墨鏡遮去他的狀態,猜不透他是醒是睡。
姚曼甯像個傻子呆立片刻,正當她決定放棄,並轉身離去之際,驀地,一陣溫熱的觸感圈住她的手腕,收緊。
纖瘦身影倏然一僵,她側身望去,躺椅上的男人,復古墨鏡滑至鼻尖,露出一雙深邃似海的褐眸,直勾勾地凝睇她。
狄藍美眸微挑,露出招牌的天使笑容。“原來你躲在這兒,親愛的曼蒂。”
曼蒂。久違的英文名字,透過那男人的雙唇悠揚吐出,竟在她冷靜無波的心湖掀起巨大漣漪。
此際,姚曼寧端坐在沙發上,打直線條纖美的腰背,面無表情回視對座正仔細審視她的男人,交放在腿上的雙手出於不知名的原因,隱隱顫抖。
“真沒想到,你就是黎亞紗特別為我安排的豪宅秘書。”狄藍靠在米白色弧形軟沙發裡,交疊起一雙長腿,臉上的笑容窺不出喜怒。
“我也沒想到莫先生居然還記得我。”姚曼寧的語氣非常制式化,盡可能不流露太多情緒。
“我還以為你會從事更有挑戰性的工作,沒想到竟然是豪宅秘書。”
狄藍的目光在她身上放肆流覽,端詳起至少闊別四年之久的“老朋友”。
她依舊沒變,細緻的東方臉蛋,眉眼間染著一抹率直的英氣,唇上那抹飽滿鮮潤的紅,襯得肌膚似雪白皙。
唯獨當年眼中的懵懂衝動,如今淡了,取而代之的是沉穩與冷靜。
“這份工作對我而言很有挑戰性。”姚曼寧被他的語氣惹得發毛,卻只能強迫自己將怒氣壓下去。
這傢伙沒變,還是跟以前一樣傲慢自大!只是她從沒想過,都已過了這麼多年,他竟然還認得她。
狄藍挑眉,刻意用輕柔如情人絮語的法語說:“對,差點忘了,你的抗壓性很高,而且非常擅長挑戰別人的極限。”
“聽著,我不想跟你爭吵什麼,事情都已經過去了,不管我們之間有過什麼不愉快,都應該放下。”
姚曼甯太清楚在那張天使臉孔之下,藏著非尋常人能夠想像的邪惡狡詐。
相信她,她有過切身之痛,僅僅只是回想起那段交手經驗,便全身雞皮疙瘩倏起。
狄藍笑容更盛,站起挺拔的身軀來到她面前,雙臂盤胸並彎腰俯身,近距離與她四目相接。
瞠瞪著那張無預警放大的俊麗臉龐,姚曼寧一窒,平放在大腿的雙手悄悄揪緊黑色裙褶。
“曼蒂,你長大了。”狄藍微笑地說。
姚曼寧一僵。根據這傢伙的惡劣前科,這句話翻成白話意即──你老了!
姚曼寧絲毫沒有跟他爭辯的心情。這個男人對於美麗的定義已經接近挑剔病態,她根本不意外。
“對,我長大了,很高興你也是。敘舊時間到此結束,往後就讓我們維持良好的互動關係。”姚曼寧在心中默默將那張天使笑臉撕成碎片。
“你不提醒,我差點忘了。往後的日子,我們會天天見面,有得是時間談談過去時光。”狄藍緩慢的眨眼,爾後微笑。
聽不懂人話是嗎?太陽穴隱隱抽跳,姚曼寧使勁抿緊雙唇,揪住裙擺的纖手徐緩攏成拳狀。
很好,這男人一點也沒變,還是跟以前一樣欠教訓。
“好了,現在就請我的秘書幫我煮上一杯咖啡。”
“我是社區秘書,不是女傭,你必須搞清楚這一點。如果你想喝咖啡,樓下有吧台秘書會幫忙調製。”
狄藍垂眸笑睞那張高高仰起的嬌顏。“能否請你告訴我,你的工作內容究竟是什麼?”
“協助接待訪客,採買居家用品,居家保母,醫療與法律諮詢,藝文活動訊息提供,代訂機票報紙,代客送花,列印,傳真等等。”她討厭他那種笑。
“聽起來你的工作還挺複雜的。”狄藍了悟的點著頭。
“只要在合理範圍內的工作,我都會盡力協助。如有任何疑惑,歡迎莫先生提出。”
狄藍向她豎起修長的食指,笑容依舊。“我只有一個問題。”
姚曼寧瞪著直逼鼻頭的指頭,捺著性子回答:“請說。”
“可以請你換下這套衣服嗎?它醜得讓我無法專心聽你說話。”
“很抱歉,這是我的制服,恐怕你每天都得面對它。”頓了下,她微笑補充,“或者,你可以向管委會提出將我撤換掉的建議,相信公司會立即找來更合適的人選為你服務。”
又想逃?狄藍的不悅瞬間升至滿點,表面上卻掩飾得極好,不露半絲痕跡。
“不必了。我覺得除了你,沒人更適合。”狄藍坐回對座的軟沙發上,交疊起一雙長腿,那姿態使他像個王,高踞於王位上,俯瞰眾臣。
“那麼……”
“就從幫忙整理行李開始吧,我想那應該也在合理的工作範圍內。”
望著狄藍那張天使笑臉,姚曼甯頭皮一陣麻,同時深感懊惱。
明明兩人不對盤,為何他堅決不撤換她?這傢伙究竟在想什麼?
shit!他最痛恨這些芽菜類的食物!
“你還好嗎?”細數完畢,姚曼寧一臉困惑地凝瞅他。
狄藍面色陰沉無比,將馬克杯塞回她手中,氣惱的轉身返回臥房。
過沒多久,連綿不斷的噴嚏聲再度響徹整間屋子,高大的男性身影去而複返,手中抓著一套衣服,直往露天泳池的方向去。
姚曼寧的嘴角揚起,雙手交背於腰後,踱進某人急於逃離的臥房,來到淩亂的雪白大床前,從口袋裡順手抓了一把貓毛,往空中用力一撒。
“搞定。”她露出滿意的笑容。
同時,露天泳池響起不曾間斷的噴嚏聲。
直到中午用餐時刻,狄藍都堅持待在室外。
“等到清潔員確實打掃乾淨後,我才進去,在這之前,我都要待在這裡。”
姚曼寧一本正經的領命,內心竊笑不止。“我明白了。那麼莫先生對於午餐有什麼想法嗎?還是你準備外出?”
狄藍美目掃去。“曼蒂,你在笑嗎?”
姚曼寧倏凜,鎮靜的搖首。“沒有,莫先生看錯了。”
這個女人不對勁,但又說不上來是哪裡……狄藍微眯起銳亮的褐眸,仔細端詳那張白嫩的嬌顏好片刻。
姚曼寧被盯得渾身不自在,卻又不能表現出來,就怕招致懷疑,只好假意摸摸自己的臉,納悶地問:“我臉上有東西?”
“沒有。就算有,也早掉了。”狄藍微笑地說。
姚曼寧腦中為他內建的翻譯機開始運作:你的青春掉了。你的美麗掉了。
你的特殊掉了。
真好笑,她從來不覺得自己美麗,也不認為自己有任何過人之處,明明是他口味獨特……也罷,隨他說吧。姚曼寧在心中暗暗撇唇。
“午餐就交給你決定,只要不是法式的,其餘什麼都好。臺灣的法式料理糟糕透了。”扔話的同時,狄藍手裡正握著一架專業相機擺弄。
姚曼甯應了一聲,忍不住望向他手中的相機。
身為CL集團的行銷兼創意總監,狄藍的藝術才華優異出眾,他率領的團隊往往能推出顛覆時尚圈的驚豔之作。
時尚是刻刻求新求變的特殊產業,即便是行銷,往往也與創意藝術緊密相連。身為CL集團同名品牌夏洛特。洛威的形象男模,狄藍一人身兼數職,其實工作量之大,非尋常人能夠想像。
但時尚藝術講求的是創意,創意來自於流動的靈感,因此當狄藍缺乏靈感的時候,往往也意味著所有工作進入停擺期。
狄藍歷年來親自操刀的行銷廣告,不論是電視廣告,抑或是平面海報,每一次皆是天才之作,而每個被他挑中做為靈感繆思的男女,則會在平面海報或商業廣告中擇一現身。
這些幸運兒如今都成了知名人物,有的一躍成名模,有的則是從沒沒無名的小歌手成為家喻戶曉的影視小天后,或因為跨界合作,從此成了時尚界名人。
是的,婦仇者聯盟裡除了黎亞紗,其餘的人都曾短暫成為狄藍的繆思,從此命運大翻轉,她們在各自的領域攀上高峰。
媒體將這樣的現象戲稱為“天使的祝福”,意即那些幸運兒全是因為受到被封為天使超模的狄藍眷顧,方能在各個領域大放異彩。
此後,時尚界與影視圈的無數男女,人人皆渴望能被選中,成為狄藍創作的繆思。
因為那不僅僅意味著榮耀,更是成名致富的一大跳板,並且也是能與狄藍墜入愛河的唯一途徑。
沒錯,這些女性繆思都曾與狄藍有過短暫的戀情,只是當她們能帶給狄藍的靈感耗竭殆盡時,往往戀情亦跟著畫下句點。
她想,這應該是藝術創作者的通病吧。
他們沉浸在自我的創作世界,總是將繆思與情人的角色混淆,認為能帶給他們無窮靈感的人,便是他們這一生深愛的對象……
喀嚓。
乍然響起的快門聲,震飛了姚曼寧的雜緒。
她飛快眨動長睫,定睛回神,赫然發覺狄藍手中那架相機鏡頭正瞄準她,
定在快門鍵上的長指毫不猶豫地按下。
喀嚓,喀嚓!就在她呆怔之際,狄藍又連按了兩次快門。
姚曼寧下意識伸出雙手,交叉格擋在臉部前方。“你在做什麼?!我沒有同意你拍我!”
狄藍拿開相機,天使笑顏燦爛盛放。“我只是測試一下相機性能,又剛好有現成的模特兒——噢不,你不是模特兒,是我過敏太嚴重,一時搞混了。”
忍下想揍他一頓的衝動,姚曼寧目光忿忿,語氣卻相當平靜,“我去訂午餐。”
狄藍笑望著她離去的背影,然後舉起手中的相機,檢視剛才捕捉的照片。
黑髮白膚,水眸紅唇,不似一般東方女性柔弱的眉眼,她眉宇之間滾動著一股率直英氣,相機裡的女人與四年前幾無分別,依然是一身強韌豐沛的生命力,周遭的世界因她而充滿生機。
狄藍眼底的笑意撤離,眸光深濃,緊湊凝視相機裡那張嬌顏,低喃:“這麼多人之中,獨獨只有你拒絕了我,甚至把我當成瘟疫,毫不留情的從我面前逃走。曼蒂,你腦袋裡究竟在想什麼?”
社區管委會的效率驚人,一通電話過後沒多久,清潔人員輪番進入兩百坪大的豪宅,開始大動作展開清潔消毒工作。
屋外的泳池旁,姚曼寧正張羅好午餐,就等著一整個上午都待在泳池旁,講起越洋電話,要不就是視訊會議的狄藍用餐。
“這是什麼?”狄藍放下手機一轉過身,隨即看見滿桌子油膩通紅的中式菜肴,俊顏瞬間翻成慘黑。
“是中國菜。”姚曼寧面不改色地報告。
“我當然知道是中國菜,但這些玩意是什麼?”狄藍拿起純銀叉子,插起一塊鮮嫩雞丁,辣紅色的湯汁順著肉體滑淌下來。
“道是很有名的四川菜——莫先生長年住在巴黎,大概不是很清楚,所謂的四川菜是以香辣聞名,非常開胃下飯。”姚曼寧面無表情地解說,同時能聽見內心的惡魔正在空中旋舞。
狄藍飲食最忌高油鹽以及酷辣,他喜愛地中海飲食,但討厭芽菜類,也不喜歡苦澀的水果,總之是個很難伺候的傢伙。
據那些女人的說法,當初她們與狄藍交往時,為了想在吃食上討他歡心,不知換過多少餐廳與廚師,到最後乾脆自己報名地中海廚藝班,親自下廚。
狄藍冷冷地說:“我不吃這種東西。”
姚曼寧故作驚訝,“原來莫先生不敢吃辣?抱歉,我不知道。”
莫名地,那句“不敢”在狄藍聽來異常刺耳,仿佛總是與完美一詞畫上等號的他,身上忽然多出一個缺陷。
“我有說我不敢吃辣嗎?”狄藍微笑地反駁,語氣非常輕柔。
“如果不是不敢,那為什麼不吃?”姚曼寧笑問。
望著那雙困惑的晶亮大眼,狄藍額際的青筋隱隱抽跳,他開始懷疑,這個女人是故意針對他,甚至不惜在他面前演起無辜戲碼。
但,有這個必要嗎?當初她為了不與他有太多牽扯,不惜逃離巴黎,如今再碰面,她有什麼理由針對他?
礙於這份反辯,狄藍只能將對她的猜疑放回心底,EQ極高的保持完美笑容,坐下來享用這頓“火辣辣”的美味午餐。
瞥見狄藍性感的雙唇慢慢沾上一層紅通通的辣油,姚曼寧嘴角寸寸失守。
她退回屋裡,停在窗邊,拿起手機攝下這畫面。
手機蛋幕上的男人,天使笑容不再,取而代之的是懊惱與忿然,以及嘴唇微腫的糗態。
“嗯哼,天使遇上辣椒,就被打回人形了。”姚曼寧抬頭望著窗外的狄藍,吃吃發笑。
就狄藍的認知,兩人闊別四年重逢,那是姚曼寧的不幸。
他不是心胸狹隘的男人……好吧,根據莫維的說法,他是個會記仇,又會用盡各種方式回敬的陰險魔鬼。
但對於一個曾經拒絕成為他的繆思的女人,狄藍自認對她並沒有那麼大的仇恨,畢竟事過境遷,他沒必要為此遷怒。
如今姚曼甯於他而言,就只是一個普通的女人。這種說法或許殘酷,卻是不爭的事實。
但,顯然遇上這個女人,卻是他一連串災難的開始——
“曼蒂,你能告訴我,為什麼我的枕頭上會有貓毛嗎?”狄藍陰沉地笑著質問。
“你能證明那是一根貓毛嗎?說不定是從你的皮草上面掉下來的。”姚曼寧非常嚴肅地提出抗辯。
於是他只能將滿腔的懷疑壓下來。
“曼蒂,我說過,我對肉桂過敏,這杯咖啡是怎麼回事?”狄藍勉力地維持笑容,將那杯已攪入肉桂粉的咖啡,往他精明幹練得挑不出毛病的王牌秘書面前一推。
“抱歉,我忘了。”姚曼寧瞬也不瞬地直視他雙眼說道。
一個能夠記下二十多項交辦事務,記憶力超群的女人,居然會忘了雇主對肉桂過敏?
於是狄藍心底那份蠢動的懷疑,仿佛加了水的酵母,開始膨脹發酵。
諸如此類的狀況依然不斷發生,但並不危及或影響他的人身安全與健康。
但某人看似無可挑剔的服務品質,實則藏著無數小陷阱,甚至挖了許多坑等他跳的可疑行徑,令他不禁思索起別的可能性。
於是他決定進行一場試探。
“今晚我有事要外出,晚一點會有人過來取這份檔,幫我轉交給他之後,你就能離開。”
穿著一身正式晚宴服的狄藍步出更衣間,俐落交代著,並將手裡的檔交給姚曼寧。
姚曼寧怔望著眼前的男人,近金的淺褐色中長髮往後梳起,底下的發以皮繩束起收於腦後,印花的翻領白襯衫,搭配勃根地紅復古剪裁合身西服,如此醒目鮮麗的搭配,恐怕只有得天獨厚的狄藍才撐得起。
她不自覺地想起四年前,兩人第一次相遇的畫面……
“曼蒂,哈囉?”驀地,一隻戴著皮手套的大手在她眼前輕晃。
姚曼寧悚然回神,一抬眼便對迎狄藍含笑的美目,霎時,她的兩頰泛起辣紅,只能尷尬一笑。
“你是該感到害羞。你居然讓我等了你一分鐘。”狄藍微笑地說道。
那張宛若藏著毒蛇的壞嘴,成功使她降低了尷尬感,原本打算今晚暫時休兵的念頭正式宣告失效,她決定趁他不在的時候好好“整頓”一下。
“那麼,我走了。”在姚曼寧的目送下,俊美的身影消失在淡藍色大門之後。
修長的身影一步進電梯,隨即不疾不徐的抽出手機,點開前兩日他讓工程師漏夜設置的連線監視系統。
高清畫質的彩色蛋幕,將百坪豪宅內部清晰呈現,屋裡每一死角皆可牢牢掌控。
直至搭上莫維派來的長禮車時,狄藍的目光依然緊盯手機螢幕不放,那專注入神的著魔態度,恐怕只有在他投入攝影工作時才能相比擬。
“你幾時成了偷窺狂?”莫維湊近螢幕一看,隨即不可思議地低嚷。
“搞清楚,我這不是偷窺,而是弄清真相。”狄藍不以為然。
知兄莫若弟,從小在這個哥哥手裡不知栽過多少回,莫維已能分辨他的笑。
眼下這抹笑,是狄藍設好局,等著獵物跳入的愉悅笑容。
莫維打了個寒顫。“那女人是誰?為什麼會出現在你的地盤?”
“黎亞紗安排的豪宅秘書。”
“豪宅秘書?你大費周章的架設連線監視網,就為了監視這個秘書?”
“她背著我在搞鬼,我必須找到證據才能讓她無可反駁。”
“搞鬼?”莫維不可置信地提高音量。“這種豪宅秘書你還留著幹什麼?當然是直接叫她滾蛋,犯得著浪費心神監視嗎?”
“她不一樣。”狄藍目光炯炯的鎖定螢幕。
這句話莫維已經聽過太多次,每當有新的繆思出現,狄藍總是這麼說。
但事實證明,那些所謂“不一樣”的繆思,到最後都成了同一個樣,並且被他無情的切割。
有這麼一個活生生的案例在前,莫維深信,那些藝術創作者,他們骨子裡既濫情也無情,他們真正愛的,只有自己與創作。
“一個豪宅秘書能有什麼不一樣?別跟我說她是你下一個繆思,這一點也不符合你的格調。”莫維不敢苟同地說。
“莫維,閉嘴。”狄藍抬眼微笑,那笑卻令莫維噎了一下。
那笑,是狄藍發怒的徵兆。
但,為什麼?他說錯了什麼?
狄藍不理會莫維的錯愕,繼續埋首於螢幕。
螢幕裡,姚曼寧先是在客廳打了一通電話,緊接著她開始著手處理一些雜務,纖長的身影在明亮的豪宅中穿梭來去。
約莫十分鐘後,狄藍看見螢幕裡的女人前去應門,另一個打扮成清潔人員的年輕女人放下大提包,一隻圓滾滾的花貓跳出來,開始運用貓咪的本能,在豪宅各處蹭呀蹭的,留下屬於它的氣味。
莫維傻眼。“這女人不知道你對貓毛過敏嗎?”
狄藍卻笑了,笑得極其溫柔俊美。“我就知道是她在搞鬼。”
而且他認得另一名女人,是路盈。
即便時隔四年,他依然記得與姚曼寧有關的每個細節。
螢幕切換,小花——噢不,應該是胖花貓一溜煙兒竄進了臥房,縱身往大床一跳,舒服的滾了幾個圈,然後鑽進枕頭底下,尾巴翹得高高的,左右搖晃。
螢幕再切換,姚曼甯跟女人坐在客廳談話,然後她拿出了手機,兩人對著手機掩嘴而笑。
“狄藍,我們已經遲到了。”莫維不得不出聲提醒。
“我不在乎。”金褐色頭顱抬也不抬地丟出這一句。
“噢,拜託,這是老媽特地為你辦的餐會,你必須露面。”莫維怪叫。
“我真不曉得你怎麼了,那不過是一個想惡搞你的豪宅秘書,你直接開除她就好,何必搞這些?”
監視行動屢遭打斷,狄藍總算肯賞臉抬眸,卻是給了莫維一記淩瞪。“我說了,她不一樣。”
“每個你說不一樣的女人,到最後都淪為你口中的俗物,除了四年前那個未完成的廣告,裡頭那個只有背影的神秘女人,有誰真的能不一樣——”質疑的聲浪倏然打住,莫維整個人猛然一震,茅塞頓開。
他望向狄藍,又瞥了一眼螢幕上的女人。
“……她就是廣告中只有背影的女人?”莫維不敢置信的屏息,就等狄藍給回應。
狄藍那兩扇長長的睫毛垂下,異常沉重的呼吸在莫維聽來,已是答案。
莫維驚呼連連:“噢天!噢我的天!我還以為永遠沒有看到那個廣告完成的一天!狄藍,這意味著你要找回靈感了嗎?”那語氣是帶著顫抖的雀躍。
相較于莫維的激動,狄藍卻是異常的平靜。他望著蛋幕上,背對隱藏監視器鏡頭的纖瘦人影,始終沉默不語。
“……狄藍?”莫維用法語低喊了一聲。
狄藍的思緒卻因這聲低喚,跌入了記憶之海……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10-21 00:13:24
第3章
四年前 巴黎
“……狄藍?”兩旁的女人發出激切的怪嚷聲。“狄藍。洛威?!”
春天的巴黎,是淺淡的紫羅蘭色,拱窗外的光線柔和酥暖,令人想懶洋洋的眯上眼,融入這座城市的慵懶。
隸屬於CL集團旗下的辦公大廈,一樓圓弧形廣場上,剛下伸展台的狄藍,臉上還帶著妝,身上那件黑絲絨設計男裝是夏洛特。洛威冬季新發表的高級訂制服,全球僅此一件。
狄藍卻毫不在乎的穿著它,迅速穿越廣場,到最後甚至奔跑起來,追起前方相隔一段距離的纖細身影。
“停下來!”他朝著前方的人影揚嗓下令。
那輕晃著一頭斜分直亮烏髮的身影置若罔聞,堅定地邁動腳下那雙牛津跟鞋,朝她的目的地前進。
狄藍低咒了一聲,跨大步伐追上前,所經之處掀起不小的騷動。
這一年他的聲勢正抵達巔峰,無論是玩票性質的伸展台走秀,抑或是刊登在各大雜誌的平面海報,俱在時尚圈掀起了一陣狄藍浪潮。
時尚界已經許久沒出過如他一樣,外貌才華兼具的全能天才,既能扛起一個時尚大秀,又能監製宣傳廣告,主導海報的設計概念,甚至是影響一個百年精品名牌的設計走向。這時的狄藍,無論內外皆令時尚界瘋狂,無數追求時尚的男男女女為他傾倒。
“停下來!”狄藍一個猛然跨步,在轉角處按住了前方女人的肩膀。
那道身影一震,隨即防備的轉過身,一張白皙細膩的東方臉孔瞪向他。
是她,真的是她!狄藍深邃的褐眸升起一股激切。
女人蹙起秀眉,覽過他一身醒目的裝扮,困惑地道:“我不認識你。”
“不,你認識我,就在兩天前的派對上。”狄藍微笑地提醒。
……派對?姚曼寧的眉心處擰起了一個小結,開始回想兩天前的畫面。
那是一場迎接復活節的派對,由巴黎當地政府與民間團體策劃,似乎還結合了巴黎人最引以為傲的時尚活動,弄得當晚的尋找彩蛋節目格外聳動。
她本來不想去的,但那是難得的復活節連假,於是她與路盈聊勝於無的參加了,然後……在尋找彩蛋的過程中,她不小心脫隊了,意外闖進一間民宅的花園派對。
派對上的男男女女,全戴著半截的兔子面具,老實說那畫面挺詭異的,她見了心底直發毛,有點驚慌的逃離,但有個男人卻一直追著她不放……
噢天,當下的景象簡直像是恐怖片,一個戴著復活節兔子面具的男人在身後猛追不放,又是在夜晚,即便向來主張無神論的她也不禁嚇壞了。
“停下來——”男人的手一搭上她肩膀,她立刻反手給了對方一拳。
“別碰我!”她發誓,她清楚聞見對方身上的酒味,即便這男人不是變態,在喝醉的情況下,他們一樣危險……
回憶如雲霧逐漸散去,姚曼甯瞪大水眸,望著眼前這個臉繪煙熏妝的美麗男人,她不得不說,眼前的男人五官深邃細膩,是那種介於陽剛與陰柔之間,分配得剛剛好的完美,幾乎無可挑剔。
“……兔子面具?”她一臉不確定的問。
狄藍笑容更盛的點著頭。“很高興你還記得。”
噢可惡!她沒想過這麼衰的事竟會被她碰上。“聽著,我很抱歉,當時我走錯地方了,加上裡頭的人都戴著面具,我很害怕……”
姚曼寧發誓,她唱作俱佳,表現得誠懇之至,相信對方若非惡人,應該會選擇原諒她。
“當我的繆思吧。”那男人對她說,仿佛是天賜恩典。
她僅僅呆了一秒,便從男人的裝扮,以及這句古怪的話,推敲出他應該是與時尚產業相關的專業人士。
“不了,謝謝。”她回過神的第一個反應是斷然拒絕。
就連多一秒考慮的時間也沒有,她的乾淨俐落,幾乎是傷人的。
狄藍那張能秒殺上百道鎂光燈的天使臉龐,立刻在零點零一秒的瞬間僵住。
“你不再考慮一下嗎?”他又追上轉身離開的姚曼寧。
“不了,謝謝。”姚曼寧側過身斜睞一眼,那表情活似在拒絕推銷員的冷漠。
“為什麼不接受我?”狄藍又追上前。
“我根本不認識你!”巴黎這麼大,什麼怪事都有可能,說不定這個美麗得很不真實的男人是從精神病院逃出來的瘋子……誰曉得呢?世界無奇不有!
狄藍聞言發惱,驀然一把扣住她手腕,拉著她往回走。
“喂!你想做什麼?放開我!”姚曼寧抗拒著,卻敵不過雄性生物那份與生俱來的蠻力。
狄藍將她拉到先前追逐的廣場,指向嵌在大廈外的電子牆,用著不可一世的口吻說:“現在,你認識我了。”
姚曼寧隨他所指的方向,抬頭望去。
此刻握緊她手的男人,身影出現在巨大的電子牆上,在那幕時尚廣告中,他獨身佇立在一片沙漠裡,金褐色短髮虛掩著雙眼,卻掩不去銳利攝魂的目光。
她被那道目光狠狠刺了一下,呼吸凝窒。她想,他說得沒錯,現在她終於認識他了。
他是路盈常掛在口中的天使超模,巴黎時尚圈的新寵兒——
狄藍。洛威。
那只是一個開始。
此後,這個仿佛生來就該活在鎂光燈下的男人,就這麼闖進她的生活。
她是為期一年的交換學生,所屬校區位於巴黎郊區,但沒課的時候,她常進城與路盈碰面。
很不幸地,主修時尚造型設計學的路盈,實習的場所正是CL集團底下的一個精品副牌,於是在一次巧合偶遇下,她與狄藍又碰上。
“嗨,曼蒂。”那個仿佛會自體發光的天使一朝姚曼寧走來,周遭的雌性生物立刻迸射出可怕的忌妒光波。
“我說了,不,不,不!”姚曼寧幾乎是失去耐性的對他吼。
恐怕全世界只有她明白,狄藍的臉皮有多厚,為了達到目的,又有多麼不擇手段!
這傢伙大概是被她拒絕太多回,竟然逐漸在她面前卸下天使笑容,露出隱藏於內心的真面目。
這男人在外人面前頂著天使光環,碰上她卻是惡魔獠牙盡露。
狄藍像是存心跟她杠上,不管她走到哪兒,這個男人總會出現在她面前。
而這段期間,她也沒少聽關於他的“神奇”事蹟,光是路盈一人分享的那些傳聞,便足夠她編纂成一本狄藍版的“一千零一夜”。
當時周遭所有人,全認定她是下一個獲得“天使祝福”的幸運兒,那些人根本不明白,她有什麼理由拒絕這個大好機會。
“你知道上一個被狄藍當作繆思的小模,現在已經走遍各大國際時尚秀,即使與夏洛特。洛威的合約已經結束,各大一線精品名牌依然搶著簽下她。”
“曼蒂,你不接受這個可能扭轉一生的機會,你就是天底下最蠢的人!”
人人懷抱明星夢,現代藝術大師安迪沃荷更說過,未來每個人都有十五分鐘的成名時間,以至於沒有人能夠理解她的堅持。
姚曼寧只覺得厭煩極了,她對時尚啊藝術啊這些高尚的玩意兒,能避多遠就有多遠,明星夢更是不曾有過。
況且,除了身高優勢以外,她不認為自己身上有任何過人之處,包括臉蛋。
“你為什麼會選中我?我不夠高,不夠瘦,不夠美,你在我身上能得到什麼靈感?”
有一回,她又被狄藍設了局,由於路盈的緣故,被迫一起出席CL集團的某個時尚活動,毫無意外地,那個未達目的誓不甘休的厚臉皮天使,又攔住了她的去路。
狄藍目光灼灼地凝視她,“那是一種神妙的直覺,我很難向你說明,但是那天晚上,當我看見你轉身離開的那一瞬間,你激發了我很多靈感。”
他眼中那抹狂熱,將原有的俊麗點綴如金,那種異常投入的專注力,以及近乎偏執的狂熱,仿佛他尋獲了世界至寶。
那是狄藍第一次,用美麗容貌以外的藝術家熱情,震懾了她,撼動了她。
並且,喚醒了她的恐懼。
於是除去強硬拒絕這個選項,她開始學著軟性回避,努力躲開當時聲勢已臻巔峰、鋒芒萬丈,卻仍想攀上世界頂端的狄藍。
這種你追我躲的戲碼,幾乎每隔幾天便會上演,屢屢碰壁之下,狄藍甚至透過路盈對她開出許多優渥的條件,以及令人咋舌的天價合約。
“我不是模特兒,我也不懂時尚,再多錢我也不接受。”姚曼寧當時毫不客氣地將整本合約扔上狄藍的胸膛。
據在場人士表示,當時狄藍的招牌笑容黯了,挫敗陰鬱的神態令見證者好生同情,於是開始有人質疑姚曼寧的心態。
他們認為姚曼寧正在玩一種欲擒故縱的老把戲,只是任誰也想像不到,區區一個無名小卒,一個看上去比實際年齡小三歲的東方女人,居然懂得玩弄這種心理戰術。
荒腔走板的傳聞透過路盈的嘴傳進了姚曼寧耳裡,她氣炸了,隱身於暗處的某人則笑了——由於這件事,她更加認定狄藍是個陰險的傢伙!
狄藍確實是陰險,他的陰險藏在美麗外貌底下,他開始對外釋出自己靈感枯竭的假消息,讓眾人誤信他缺乏繆思,導致創作力下降。
當一個天才因凡人而失去創作熱情,那個凡人便犯了罪——姚曼甯莫名其妙成了這個凡人,背負上莫須有的罪名。
幸好姚曼寧不碰時尚,不涉足藝術,她只要避而遠之,眼不見為淨,便能抵制那些荒謬的流言蜚語。
這大概是狄藍生平第一次被繆思拒絕。生在追求潮流與經典的時尚世家,他對美麗有一種莫名的偏執。
然而所謂的美麗,必須由狄藍來定義。
因此當身邊有人提出質疑,認為姚曼寧並無特殊之處,不夠資格當上狄藍的繆思,他不作任何解釋。
他認定的美麗,只要他懂得,便已足夠。
直到有一天,姚曼寧厭倦了這種躲藏遊戲,兩人又碰頭的時候,她嬌顏盈滿不悅的高聲質問:“告訴我,為什麼偏偏是我?有更多比我更美的女人等著你發掘,為什麼要選我?”
狄藍望著她,那雙深邃的眼眸藏著一個未知的世界,那是她無法理解,或者該說,沒人能夠理解的美麗星球。
她想,她永遠也無法理解,這些沉浸于創作的藝術家,他們眼中看見的世界,究竟是什麼模樣。
但有幾樣東西,她在狄藍身上看見了——
為了追求他所想渴求的那份偏執,以及仿佛烈焰般將人吞噬的熱情。
只是她不禁要想,當這份熱情燃燒殆盡,當他轉身離開時,那些已為他深深著迷,願意燃燒自己獻上全部,只為成就他的繆思,該如何面對?
對於等同於擁有全世界的狄藍,他無法理解姚曼寧的拒絕。
當時莫維正好在歐洲出差,風聞他靈感枯竭的消息,特地繞到巴黎探望。
只是當莫維厘清來龍去脈後,卻笑得很樂,而且曖昧。“希望她成為你的繆思,該不會只是你的藉口吧?說白一點,你只是想讓那個女人像其它人一樣為你瘋狂,這是男人的自尊心作祟。”
狄藍並不全盤否認這個說法。姚曼寧一再拒絕的態度確實惹毛了他,但假使她沒擁有能激發他靈感的那份特質,哪怕是一秒鐘,他也不會耗費在她身上。
但,再沉著的獵人,總有耐性耗罄的一天。
於是狄藍轉從路盈這方下手,他開出讓路盈加入夏洛特。洛威新一季宣傳拍攝的承諾,唯一條件是姚曼寧必須夥同參與。
區區一個實習生,又是外來的交換學生,能夠參與國際名牌的宣傳拍攝,這樣寶貴而輝煌的經驗,作為一個準時尚產業人士,路盈怎可能容許自己錯過?
於是禁不起路盈的千求萬托,姚曼寧終是同意,與路盈一起參與夏洛特。洛威新一季的宣傳拍攝行程。
拍攝現場,所有人忙得暈頭轉向,路盈加入工作團隊親身實習,獨獨姚曼寧像個裝飾品閒置在一旁。
百無聊賴間,她看見狄藍與攝影師不斷交頭接耳。
那可是國際知名的大攝影師,卻為了取鏡的角度問題,不停與狄藍一同討論個中細節,可見狄藍的藝術天分,即便是專業人士,亦給予極高肯定。
接著她又看見狄藍親自指導女模的肢體動作,並花費許多時間,透過語言描摹出他腦中的畫面,整個設計團隊就這麼等著,近乎虔誠地聆聽他所說的一字一句。
後來姚曼寧才曉得,原來狄藍是學藝術出身的,涉足的領域有視覺設計、大眾媒體,甚至時裝設計以及繪畫等等。
但他畢竟是CL集團的繼承人之一,雖然是藝術基底出身,但他的最後學歷是商業管理碩士,這也證明他不僅藝術天分高,還有著一顆精明的腦袋。
儘管作為集團繼承人,但他不容被埋沒的完美外型,最終仍是被推上時尚舞臺,驚豔世人,受盡仰慕崇拜。
每個人都愛死了狄藍。他笑容可掬,高貴卻平易近人,當他嚴肅凜然,所有人跟著繃緊神經,加快手邊工作,不敢怠惰耽誤。
然後,姚曼甯見到了狄藍的前一任繆思。
那是一個很美麗的俄裔少女;陽光親吻過的金髮,冰晶一般的細瓷肌膚,大眼紅唇,纖細身型,宛若自古典畫作走出的少女。
記得前一年夏洛特。洛威冬裝的設計概念,便是以俄羅斯宮廷為發想,她想,應該便是受到該俄裔少女的啟發。
那時,姚曼甯清楚看見少女眼中的不滿,只因從頭到尾狄藍的視線不曾在她身上停駐過。即便當時少女已躍升為國際名模,走遍歐美各大時尚秀。
少女眼中亦有著忌妒——不,不只是她。
姚曼寧轉動眸光,望向身邊的每個女性,當她們看見狄藍與拍攝女模親密交談,她們的眼中全是或深或淺的忌妒。
雖然對這畫面並不意外,但親眼見證的當下,她極其震撼,亦感恐懼。
拍攝時間相當漫長,所有人都累垮了,唯獨狄藍一人依然神采奕奕,臉上不見一絲疲倦,那強烈的存在感,令所有人不敢鬆懈。
他踩著獨有的優雅步伐走向角落的姚曼寧,臉上的笑容燦爛得刺眼。
“看,時尚產業沒有你想像中那麼可怕。”他說。“只要你同意簽約,你也可以像她們一樣,在鏡頭前發光發熱,甚至成為夏洛特。洛威的形象繆思,設計師也可能以你為設計重點,你的重要性將左右一個國際名牌。”
姚曼寧只是面無表情的看著他,一雙澄澈有神的晶眸爍爍發亮。
狄藍以為她心意動搖,接著說:“假使你是在擔心,我對你另有意圖,那你大可放心。我從不把繆思當成女人看待,對我來說,她們就像一個藝術品,我不會用藝術以外的心思對待她們。”
“那她們呢?她們也這樣想嗎?”姚曼寧忽然問。
“那是她們的事,我管不著。”狄藍瞬也不瞬的說道。
“你好可惡。”姚曼甯平靜地迸出這句話。
狄藍先是一怔,以為是錯覺,但緊接著又聽見她說:“你明知道你能輕易動搖她們,為了讓她們心甘情願成為你的謬思,你用笑容迷惑她們,但你的笑是虛假的,根本不是發自內心。”
狄藍發誓,那是他生平初次,深刻體會何謂赤裸裸被看穿的滋味。
是,他自私,他卑劣,為了尋找創作靈感,他動了點小心機,讓那些人心甘情願成為他的繆思。
從小到大他一直是這樣,為達目的,不惜犧牲小我,甚至是色相。至於那些人的迷戀與崇慕,老實說他根本不在乎。
她們只是幫助他創作的工具。
說起來她們都很蠢——除了那些能夠提供他靈感的特質之外——她們總是把他對靈感投入的熱情與愛情混為一談,誤以為他將繆思當成女人看待。
其實他只是將繆思當成一個激發靈感的媒介,一種活生生的工具,從她們身上擷取他需要的養分。
那些創作養分,也許是一種神韻,一抹凝視,一個微笑,一個轉身的瞬間,任何能觸動他靈感的特質。
但女人總是喜歡將與男人有關的一切硬是跟愛情串聯,認定他從她們身上尋找的那份狂熱,是她們夢寐以求的真愛。
他不在乎,只要她們乖乖聽話就好。
他要的是靈感,而她們要的往往更多,除了愛情,還要名氣、金錢、虛榮。
他認為她們並不吃虧,因為到最後,在愛情落空之後,她們依然能擁抱著那些空虛的物質,繼續往前,誰也不虧欠誰。
於是他開始任由這些女人去幻想,只要她們乖乖當繆思,他不介意用笑容滿足她們浪漫的妄想。
但,姚曼寧看穿了那抹笑,看穿了他。
那一刻,他幾乎是顫慄的,有種靈魂正被她深邃凝視的錯覺。
從來沒人能看透他內心的邪惡——除了莫維。但他不算,畢竟兩人是親兄弟,這傢伙又是被他欺壓到大,自然很清楚天使心中住著魔鬼的事實。
“你這個自私的混球,憑什麼玩弄那些女人的感情?”姚曼甯冷冷地指控。“就為了提供你靈感,成就你那偉大的創作?”
頭一次接受如此沉重的指控,狄藍微怔,同時心底湧上一股奇特的情緒。
那是前所未有的澎拜。
不曾有過的激切,充滿了生命力,以及源源不絕的熱情……老天,姚曼寧的凝視竟然能觸發他無窮的創作動力,她是一個奇跡,一份上帝的恩賜。
“當你利用完這些女人之後,便將她們連同她們付出的感情一同扔棄,你真的好自私好可惡。”
姚曼寧的情緒異常激昂,仿佛透過狄藍,控訴著另一個人。
狄藍不傻,當下便察覺她的不對勁,但他沒阻止她,反而心情愉悅的提出抗辯,“即使她們被我拋棄,她們也已經藉由我,得到她們更想要的,那就是名氣與金錢。曼蒂,那些女人甘願成為我的繆思,不見得是因為愛情,愛情沒有你想像的那麼偉大。”
姚曼寧瞪著他,那雙東方人少見的大眼睛,燃燒著他無法理解的怒焰。
片刻後,她看上去像是耗費了全身力氣,才使自己冷靜下來,她別開臉,抓起包包想走。
與狄藍錯身之際,她一隻纖臂忽然被他扣住,被迫停下腳步。
“你是怎麼看出來的?”他側著身,深湛的褐眸垂掩而下,投進她盈滿不悅的眸心。
“看出什麼?看出其實你很焦慮,看出你一直想證明自己除了美麗,還有其它價值?看出你拍攝的作品,其實都是自戀的自我反射?所謂的繆思根本不存在,你熱愛的是你自己。”
激促憤慨的一席話,徹底震住了狄藍。
姚曼寧只是輕瞪他一眼,抬起手肘撞開他,火大離去。
當她直視他雙眸,振振有詞的說出這些話時,狄藍感覺他整個靈魂被那雙眼貫——
他在她的注視中,不著一縷,赤裸裸地,毫無保留。
那天過後,狄藍將自己鎖進個人專屬的工作室,閉門不出。
他像個研究狂,翻出自己參與的每一個拍攝作品,钜細靡遺,逐頭至尾檢視它們。
兩天沒闔眼,他將自己的作品檢閱完畢,然後筋疲力盡的陷進大床裡,手中抽起已經戒了很久的煙。
莫維到歐洲出差,特地繞到巴黎探視久違的兄長,一見到他便是這副頹靡荒廢的半死狀態。
“我們美麗的天使怎麼抽起了人間煙火?”難得見到總是神采飛揚的兄長露出被世界遺棄的頹廢樣,莫維趁機調侃一番。
狄藍將短煙拿開,冷冷瞥他一眼。“莫維,閉上你的嘴。”
“喂喂,你吃錯藥了?你的天使微笑去哪兒了?”莫維驚訝地跌坐下來。
“我想拍一部作品。”煙霧繚繞中,狄藍眯起眼。
“你拍得還不夠多?別忘了,模特兒跟藝術指導這些事,都只是你的副業,你應該關心CL集團的股價,以及未來的動向,還有夏洛特。洛威下一季的營收。”
“我不在乎錢。”狄藍冷冷地說。
這是事實。做為時尚界的精品龍頭,CL集團已經是全球營收最高的奢侈品集團,身為繼承人,錢對他來說從來就不是重點。
姚曼寧說得對,他確實很焦慮,一直想著透過顯露才能,證明自己並非只有空泛的美麗外貌。
正因為他什麼都不匱乏,早已擁有一切,因此更想證明自己。
成名要趁早,於是他將自己推上時尚舞臺,展示與生俱來的美貌之餘,更讓世人看見他的藝術天賦。
他深信自己擁有的才能,足以驚豔全世界。
時尚界恐怕是世上最殘酷的產業之一,人們不會出於仁慈而給予掌聲,但他得到了全部人的讚賞,事實證明,他的天賦無庸置疑。
但他依然焦慮,依然苦於追尋證明這份天賦的下一個可能性,於是他插手夏洛特。洛威的設計,甚至介入主導每個宣傳拍攝,透過一次又一次贏得世人的讚譽,證明這副美麗軀殼之下,藏著更深邃豐富的靈魂。
他將這份焦慮掩飾得很好,有時就連他自己也遺忘,只是單純地投入每一個創作,將他對美、時尚、藝術的理念,融入他經手的每一份作品。
但,說穿了,這些作為全是源自於一份焦慮。
一份渴望證明存在價值的焦慮。
這份焦慮透過他的潛意識投射裁切,成了無數的碎片,散落在各個作品中。
沒人看見,沒人發現——
除了她。
“狄藍,究竟發生什麼事?”莫維被他異常執著的神色駭著。
狄藍默不作聲,手中的煙隨意往要價上萬的真絲寢具撚去,然後跳下床,撈起散落在沙發的外套往外走。
“你要去哪兒?”莫維在後頭高聲問。
“去找一個答案。”狄藍頭也不回的消失在門後。
酒紅色復古敞篷跑車,賓士於巴黎的深夜,抵達位在郊外的校區時,墨藍色的天空透出一束霞光。
狄藍當然知道要上哪兒找人,早在他執意纏上姚曼甯時,他便將她在巴黎的動向調查清楚。
姚曼寧住在大學校區鄰近的小社區,成排的灰磚老房子,其中兩棟是學生公寓,她就住在其中一棟。
當他將車停靠下來,透過擋風玻璃便看見她。
她在社區前的小公園裡,長發散在身後,有絲淩亂,身上罩著大大的黑色披巾,掩飾底下的睡袍。
她蹲在花圃前,身邊圍繞著一群鴿子,她撕了一把麵包屑撒去,鴿群低頭啄食。
顯然有人昨夜有嚴重的睡眠困擾,因為那張白皙的臉蛋正掛著兩圈深深的青色暗影。
她疲倦的掩下眼眸,晨光暈染了她的側臉,像一幅靜止的油畫,但當她仰首望向天空時,眉宇間的那抹強韌,使她看起來充滿生命力。
修長的指頭在方向盤上無意識地彈打著,那急促而焦躁的節奏,應和著狄藍此刻的心跳聲。
狄藍下了車,關門聲驚醒了那群鴿子,紛紛飛起,姚曼寧也看見他,表情錯愕的站起身,眼底是濃濃的掙扎。
“你是怎麼辦到的?”幾個呼吸的時間,滿目血絲的狄藍已來到她面前。
“什麼?”她被他的頹廢模樣嚇了一跳,一時回不過神。
“我問你,你是怎麼辦到的?”他扣住她的雙肩,一反平日的從容。
她滿眼茫然。“我什麼都沒做……”
“你為什麼能看穿我的心?”
“這很重要嗎?”她有絲回避的眨了一下眼。
“對我來說很重要。”狄藍寒峻的說道。
“這有什麼困難的?只要仔細觀察,就不難發現。”
老實說,這兩天她很懊悔,當時為何要逞一時之快對他吐露那些話,那無疑是替自己惹上更多麻煩。
“這就是你拒絕我的原因?”
“不是。”她望著他的雙眼,堅定否認。“我對時尚或藝術沒有興趣,跟你的焦慮或者自戀一點關係也沒。”
狄藍望著被他攏在雙臂之內的女人,忽然有種被什麼牢牢抓住的錯覺,可明明是他抓住了她。
“你生病了?”冷靜下來後,姚曼寧才發覺,總是光鮮亮麗的他,此時竟然一身頹廢邋遢。“你的臉色看起來糟透了……”
這份關心驀然打住。
她不該問的,那語氣,那話,聽起來像是為他擔憂。她一點也不希望兩人有任何牽扯,即使是朋友交情也不允許。
狄藍心情複雜交錯,他甚至不知該用什麼樣的面貌,面對這個將他從裡到外完全看透的女人。
狄藍舔了下乾燥的嘴唇,早晨的風吹亂前額碎發,他目光深邃的凝視她,沙啞地說:“曼蒂,我累了,相信你也是。給我一個機會證明自己,當我的繆思,哪怕只有一小時也好。”
一如往昔,姚曼寧當下不假思索想拒絕。
但,當她看見他眼中那抹灼熱的執著,那旋轉發亮的美麗星球,那座她永逮不會懂的另一世界,她讓步了。
“好,我給你一小時。”她平靜地說。“但前提是,不管你想利用我從事什麼樣的創作,我都不露臉。”
“……狄藍?”
莫維的叫喚將狄藍從封鎖的記憶之海撈回現實世界。
狄藍緩過神,瞥見手機上的時間跳了兩分鐘。
短短兩分鐘,卻已足夠他回憶四年前發生在他與她身上的每件事。
“是那個女人嗎?”莫維指著手機螢幕上的監視畫面。“那個你還沒完成的影片模特兒,就是這個女人嗎?”
狄藍沒回應他,而是開口要求司機將車掉頭,循從來時路返回“巴黎香頌”。
莫維太好奇了,也不打算阻止他。“狄藍,你別再賣關子了,究竟是不是?”
一切的分水嶺,都從四年前開始。
以四年前為劃分,過去的狄藍從不與出任繆思的女人有情感上的牽扯,大多時候是那些女人混淆了這份關係,故意製造假緋聞好哄抬身價。
但自從四年前開始,狄藍的作風驟變,他的一切都起了變化。
四年來他一共換了七個繆思,每一個都與他有過戀愛關係,七段感情的結局皆是無疾而終,無一例外。
儘管時尚界開始傳出他花心的耳語,甚至更難聽的傳聞,但狄藍根本不在乎,態度依然故我。
其實這種事在時尚界早已司空見慣,眾人並不當回事,但莫維很清楚,四年前那支未完成的廣告影響狄藍甚巨。
他一路看著狄藍如何走進七段感情,又是如何走出來,他是最清楚情況的人,狄藍會跟這些女人談戀愛,分明是在逃避某個現實。
莫維不曉得該怎麼形容,或者分辨四年前與四年後的狄藍,他依然積極於展現自己,無論是得天獨厚的外貌,抑或是才能。
但有些什麼就是變了。
狄藍變了,他似乎在懼怕什麼,又好像在閃躲什麼。
究竟他懼怕什麼,又閃躲什麼,答案恐怕只有他,與那個未完成的廣告中留下一抹背影的女人最清楚。
禮車抵達“巴黎香頌”門口,狄藍邊盯著手機螢幕邊下車,莫維則被留在車上,帶著滿腔疑惑離開。
狄藍快步走進大廳,螢幕上的姚曼寧正抱著花貓走進電梯,邁動的長腿驀然收步,他停在大廳的正中央,收起手機,抬頭望著電梯門。
等待。
當。一部電梯抵達,漆金鋼門才剛剛開啟,狄藍已大跨步走去。
“呀!”
“喵嗚!”
電梯裡的一人一貓不約而同發出驚嚇聲,表情同樣驚恐,那畫面滑稽可笑極了,但狄藍可笑不出來。
胖呼呼的花貓自姚曼寧懷裡掙扎蹦下,循從本能想逃離逐漸逼近的陌生人,可惜狄藍快手一按,早在貓咪逃脫前,電梯門已密闔。
姚曼寧驚嚇過度,虛脫似的緊貼著身後的鏡面。“你、你怎麼會突然出現在這裡?你嚇到我了……”
一隻手臂越過她的肩頭,貼在她身後的銀花鏡面上,她瞪圓了晶眸,被狄藍突來的壁咚手勢奪走了心跳。
仿佛意識到主人正陷入困境,胖花貓蜷到角落,做出觀察敵軍的姿勢,電梯裡少了貓嗚,落入沉默。
狄藍用另一手執高手機,好讓她看清楚監視連線的畫面,在她徹底傻掉的愕瞪中,微笑地說:“故意讓貓咪到我的地盤撒野,又讓它盡情享受我的大床,將我的醜照與朋友分享,曼蒂,你到底想做什麼?”
“你先把手拿開……有話好好說。”望著那張不斷逼近的俊臉,姚曼寧屏住呼吸,胸骨被狂跳的心臟撞得發疼。
“你在整我嗎?”狄藍挑了一下眉。
“沒有。我很尊重我的工作,我沒有。”整人計畫不是出自於她,她只是倒楣的打手,不能把帳算她頭上啊!
“你到底想做什麼?”狄藍直接判定她有罪。“四年前忽然消失,四年後再碰面,你居然利用工作之便惡整我,其實你的用意是想讓我忘不掉你,對吧?”
姚曼寧呆住,瞠大的水潤黑瞳映上狄藍暴躁的俊顏。
四年後再重逢,其實他們一直小心翼翼地維持假像,仿佛那些令他們恐懼的都不曾發生過。
仿佛四年前的他們,只是彼此生命中的過客,未曾留下任何痕跡。
於是彼此很努力、很小心地維持著這層假像。
狄藍正在撕除那層假像。
“夠了吧?比起四年前你對我做的,你現在做的這些,又算得了什麼?”
由於情緒激烈的波動,姚曼寧的呼吸越來越喘,已顧不上兩人的姿勢過分曖昧,她瞪著他,表情是受了栽贓般的惱火。
“你在胡說什麼?我什麼也沒對你做過!”
“對,你什麼都沒做,但是現在,我要做我四年前早該做的事!”
狄藍惡狠狠瞪視她,扔開手機,然後用那只手捧起她的臉頰,俯下臉吻住那張粉嫩的柔軟香唇。
時光在一刹那倒轉,帶領他們回到四年前的巴黎,四年前的他們。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10-21 00:13:39
第4章
當初明明說好只給一小時,可到後來,一小時成了一天,一天成了一個禮拜。
只要讓出第一步,緊接著就會有第二步,然後是無止盡的退讓與妥協。
每一次姚曼寧都想鐵下心拒絕,可當她望進狄藍眼中的燦爛世界,那些話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說好不露臉,於是狄藍說:“那就拍背影吧,反正當初最吸引我的,就是你的背影。”
姚曼甯聞言噎了一下。她的背影能激發他靈感?他該不是故意說這種話,好幫自己找臺階下吧?
拍攝期間,他帶她去了許多地方,勘察了許多取鏡地點,有自然山水的外景,有仿造華麗宮廷的室內佈景。
他讓她換上夏洛特。洛威首席設計師親自操刀縫製的華服,每一套設計都有著共同點,那就是後背部位或挖空或蕾絲鏤空,完全突顯她線條優美的背部。
當他指導她,該如何呈現他要的畫面,修長手指不經意碰觸過她的背;當他不發一語凝視她,忽然走向她,並用手撥開她絲緞般黑髮,這些無可規避的肢體碰觸,全在她心底留下了痕跡。
當他的雙手握住她光滑的肩頭,湊近俊顏,指導她望向某方,將他腦中描繪的畫面透過文字敘述出來,他狂熱的氣息似也傳染了她,她的血液是沸騰的,胸中是澎湃的,她被拉進他瑰豔的星球,願意隨他旋轉。
她發覺自己的眼神開始下意識追逐起狄藍,渴望在轉身之際,他的目光是定格在她身上……
狄藍的目光確實一直停駐在她身上。
旁人無法理解,何以他對她如此執著,唯獨他才明白,她的身上有一股豐沛的生命力,當她轉身背對世界,他能聽見世界在歎息。
藝術創作者所看見的世界本就異于常人,他不需要任何人的理解,或者贊同。
他需要的,是他的雙眼能為那份生命力創造更多無限的可能,手中的鏡頭能為他精准捕捉那份美麗,這樣就夠了。
姚曼寧帶給他的靈感觸發,遠遠超出他所估計,他幾乎是貪婪地,無止盡地,渴望從她身上獲得更多。
“我不能再繼續了。”
一切很順利,直到某一天,姚曼寧未按照約定時間現身,並透過一通電話對他如是宣佈。
狄藍煩躁的來回踱步,對著手機彼端低喊:“什麼叫做你不能再繼續?我要的東西只拍攝了一半,你必須回來,讓我完成它。”
“不,我不能。”她的語氣帶著濃厚的疲倦,以及抗拒。“我需要喘口氣,我無法適應那樣的工作。”她畢竟只是個素人,不曾有過擔任模特兒與拍攝的相關經驗,即便拍攝已進行了一周,即便她是背對著鏡頭,她依然感到壓力深重。
“曼蒂,聽我說,這只是一個開始,你必須克服它。我們說好了,你必須幫我,不能在這種時刻拋下我。”
根據當時在場見證的人士轉述,狄藍的口吻是挫敗哀求的,那神情是被全世界遺棄般的絕望。
手機那端沉默了許久,只剩下短促起伏的呼吸聲,片刻後才傳來姚曼寧憤慨的回音:“你好自私!你根本不瞭解這一切對我來說有多困難!”
狄藍聽見訊號被切斷的嘟嘟聲,生平第一次被女人掛電話,他當下的反應是錯愕,緊接著是鋪天蓋地的挫折感。
“噢可惡……”一連串法語咒駡。
根據當時的目擊者轉述,那是他們第一次看見素來以高EQ聞名的天使超模咒駡連連,所有人的下巴掉落一地,差點撿不回來。
狄藍把自己鎖在工作室一整晚,然後他忽然想通了什麼。
離開工作室時,天使笑容再展,他驅車前去見姚曼寧。
“我終於明白,你為什麼說這一切對你來說很困難,又為什麼會在一開始不斷拒絕我。”
當姚曼寧抵擋不過他的電話轟炸,掛著兩道黑眼圈出來見他時,狄藍笑得可燦爛了,仿佛他參透了世上唯一的真理。
瞥見他那抹笑時,她的心,悸跳了數下。說不清是什麼感覺,就像是有一部分的自己即將永遠失去,不再屬於她。
而她很清楚,倘若她再不制止,失去的那一部分自己,將會成為狄藍的俘虜。
“曼蒂,你是個膽小鬼。”狄藍說道,笑容染上幾分壞心眼的報復快感。
姚曼寧怔在那兒,攏在披肩上的纖手驟然收緊,仿佛所有的秘密被他看穿,慌亂正吞蝕著她。
“承認吧,你害怕一旦成為我的繆思,就會喜歡上我,因為恐懼,你才拒絕我。你說,拍攝工作對你來說很困難,那是因為你已經喜歡上我,因為你害怕面對這個事實,所以你才認為困難。”
當狄藍揚著天使微笑戳破這個秘密時,姚曼寧心底一陣踩空。
赤裸裸的難堪泉湧而上,佔據了那張漲紅的麗顏。
“我說對了?”她的反應給了答案,狄藍噙笑走向她。
姚曼甯太清楚這個男人的劣根性,他這是在反將她一軍!只因她看穿了他,於是這一回輪到他戳破她,好讓他扳回一城。
“為什麼不說話?”狄藍一把握住她緊攏披巾的纖手。
那個舉動就像是誤觸某個開關,驚醒了姚曼寧,她一個用力揮手,擺脫他溫熱的大手。
似乎連他也沒料到,她會有這麼大的動作,當下愕然。
這麼近距離一看,他才發覺她眼眶泛紅,眼中滿是遭受羞辱的受傷。
她惡狠狠瞪了他一眼,隨即轉身奔回公寓。
急切又沉重的關門聲砰然響起,切斷了他們之間的聯繫。
直至四年後的今天,狄藍依然不明白,為何當下他沒追上去,又為何當他看見她那受傷的眼神,整個人如被釘在原地,動彈不得。
沒有人知道答案,沒有人能回答他。
唯有他自己。
激切而渴求,隱約還摻雜了一絲報復的意味,四年後的狄藍將姚曼寧壓在銀色鏡面上,狠狠地吻了又吻。
烈焰肆卷過她的唇,自他的舌尖傳遞而來,她兩眼熱辣,雙頰漸染瑰豔。
那層假像已被這一吻撕毀,沒有人能再假裝那一切不曾發生過。
“喵嗚!”胖花貓的嘶鳴在電梯中響起。
姚曼甯猛然推開狄藍,他卻不肯退,一隻手臂依然緊緊靠在鏡面上,將她困在寬大的胸懷。
“你瘋了!”她急得用法語惡罵。
“早在四年前,我就該這麼做。”狄藍挑動嘴角,那笑竟有絲陰沉,與平日的天使形象相去甚遠。
“你在胡說什麼!四年前我們之間什麼都沒發生,你跟我就只是……只是……”老天,她竟然想不出任何一個貼切的詞形容兩人的關係。
是朋友嗎?也不儘然。是主雇關係嗎?四年前她沒簽下那份合約,不算。
狄藍陰惻惻地望著她,語氣卻異常輕柔,“對,我們什麼都不是,但是你一走,我的世界就跟著天翻地覆,這算什麼?”
姚曼寧莫名其妙的瞪著他。什麼叫做她一走,他的世界就天翻地覆?在她看來,這四年來他過得好極了!
“為什麼不說話?心虛?”眉頭一挑,他質問的意味濃厚。
“我有什麼好心虛的?”她繼續瞪著他,抬起手背往嘴上一抹。
那個舉動在狄藍看來異常的刺眼,類似挑釁,眼中紅光一閃,他不由得抓住那只細嫩的纖手。
姚曼寧驚跳一下,如受困的小鹿,眼神慌亂,他惱怒的目光緊湊鎖定,仿佛吃定她的獵人,氣氛僵持不下。
碰巧,外頭有人按開電梯門。
“啊!”電梯外的人被眼前這一幕嚇住,發出驚呼聲。
“喵嗚!”胖花貓順勢狂奔而出。
姚曼寧撇眸大叫:“起司!起司別跑!”噢,糟了!起司是路盈的貓,可不是她的!
受了驚嚇的胖花貓一溜煙奔向大廳角落,一晃眼便不見蹤影。
“狄藍,看你幹的好事!”她瞪著一臉幸災樂禍的天使,用力推開他的肩膀,閃身追出電梯。
狄藍順著那抹倉卒的背影轉眸,正好對上電梯外其它住戶好奇的目光。
他揚起紳士笑容,惹得女住戶臉色潮紅,渾然忘我,就這麼暈暈然地看著他按鍵關上電梯門。
狄藍單肩倚靠著金屬牆面,心情愉悅的吹起口哨,倒映在鏡面上的俊顏依然完美無瑕,卻起了一些微妙的變化。
那是唯有他自己才明白的變化。
歷經不斷逃避自我的荒唐四年,他終於找到答案,而這一次,他不會再讓姚曼甯這個女人從他的生命中離開。
毫無意外地,第二天一早,那位號稱王牌豪宅秘書的女人曠職了。
狄藍雙臂盤胸,靠坐在客廳沙發上,從早晨七點半等到十點,確定某人曠職的意圖明顯,才不疾不徐撥打她的手機。
“我請調了。”手機一接通,姚曼寧劈頭便是這句。
“誰准許你請調的?沒有住戶同意,你能請調?”
姚曼甯自然是向那群女人請調,告訴她們,她不玩了,要退出那個荒唐的婦仇者聯盟。
但這些事,她當然不會蠢到讓狄藍知悉。
人在大賣場閑晃的姚曼寧,一邊拿著手機,一邊推著推車往前走。“總之,我就是請調了。從今天開始,我不再是你的住家秘書,往後也沒有聯絡的必要。”
“我私下聘用你當我的私人秘書。”
“我不要。”姚曼寧停住腳步,兩眼往天花板一翻,用力深呼吸。
“你還是一樣膽小。”狄藍好整以暇的往後一靠,交疊起一雙長腿跨在桌沿。
“你到底想說什麼?”她小心翼翼地避免可能觸及四年前的話題。
“都過了四年,還是害怕會喜歡上我?如今我不要你當我的繆思,只是單純的住家秘書,這樣你也怕?”
她咬住下唇。“請注意你的措詞,我不是怕,而是不想惹麻煩。”
“當我的秘書能有什麼麻煩?”
“你本身就是個麻煩。”姚曼寧略頓,加重語氣,“超級大麻煩。”
“你在哪裡?我們當面談。”
“沒這個必要。我跟你沒什麼好談的。”她語氣平靜的收了線,然後關機。
另一端的狄藍則是慢條斯理收起手機,起身進更衣室,換了一套不那麼醒目的外出服,戴上墨鏡離開“巴黎香頌”。
姚曼寧住的地方和“巴黎香頌”有段距離。臺北的房價實在太高,想買個安身立命的小窩著實不易,大學畢業這麼久,她與路盈依然是共進退的室友。
她們租的地段算中等價位,附近出入都是學生或商務人士,治安比較良好。
離開大賣場後,姚曼寧提著大包小包的生活用品,熱得滿身大汗,在返家前先來到樓下轉角的超商,坐在窗邊空位上,握著霜淇淋一口一口地細嘗。
她目光直視前方,卻漫無焦距,明顯出神,就連身旁幾時坐了人也沒留心。
直到一根手指滑過她的指緣,揩起融化的霜淇淋,她一震,猛然回神。
狄藍正舔去指上的霜淇淋,即便臉上覆著墨鏡,她仍能清楚感受到,那戲謔而帶點壞心眼的目光,正透過鏡片凝視她。
他幾時坐在那兒的?!姚曼甯差點從高腳椅上跌下來。
“這玩意兒會增加你身上的脂肪,如果你想繼續把自己塞進X號的衣服,最好少碰。”話雖如此,他卻接過她手中剩下的霜淇淋,三兩口解決掉。
姚曼寧呆了片刻,才意識到他將沾滿她口水的霜淇淋吞了!兩團豔火在她頰上放肆竄燒。
“我不是時尚界的人,我不在乎那些。”她忍不住回嘴。
“但是我在乎。”狄藍舔著指縫間的汁液,那模樣性感極了,儘管墨鏡遮去大半張臉孔,依然引來不少側目。
若非太清楚他天使臉孔之下藏著一個大魔王,姚曼寧八成會以為他是故意擺出那種誘人的姿態。
慢著,他剛才說什麼?
姚曼甯將思緒調回一分鐘前:“你在乎什麼?”
狄藍將墨鏡摘下一半,用嚴苛的目光將她從頭到腳審視一遍,她頭皮一陣麻,覺得自己成了櫥窗中待價而沽的商品。
“東方人的骨架一胖起來就不好看,你得慶倖你有一雙長腿,還有你的骨架纖細,看上去比實際體重還輕。你最好繼續保持現在的線條。”
“……你是我的健身教練嗎?”她眉尾緩緩抽動一下,笑容僵硬。
“不是。”狄藍亦回以微笑,不同的是,他的笑燦爛而真心。
“那我的身材關你什麼事?”她故意用法語帶刺地反嗆。
他摘下墨鏡,幫她戴上,接著說:“因為你即將成為我的女人,所以我必須嚴格控管你的體重。”
姚曼寧雙手扶著鏡框,小嘴圓張,錯愕失聲。
他、他在說什麼?
“曼蒂,這一次別當繆思,也別當秘書,當我的女人吧。”
隔著黑壓壓的鏡片望去,那是狄藍獨有的天使微笑,姚曼寧的心狠狠抽了一大下。
一股源自於潛意識,甚至從孩提時代便根深蒂固的恐懼瞬間掐住了她,使她陷入一陣驚恐。
她從椅子上跳起來,將墨鏡摘下扔還給狄藍,慘白著嬌顏瞪他一眼。“不管是當什麼,我都不會同意的。狄藍,你聽好了,我不是那些超級名模,不是時尚部落客,不是女強人,更不是歌手天后,我不可能跟你在一起。”
狄藍了然地點著頭,笑裡揉入一絲狡猾的得意。“原來這四年來,你一直默默關注著我。”
“才不是!”姚曼寧漲紅了臉反駁。“那是因為……”噢可惡!她簽了保密條約,絕對不能將那七個女人供出來。
“因為什麼?”狄藍一手支著下顎,慵懶挑眉。
眼前的男人哪裡像個天使,根本是頭頂長角的魔王!
多說無益,姚曼寧撇眸,提起地上那堆生活雜物,轉身走人。
狄藍好整以暇的坐在位子上,隔著玻璃窗目送她離去,嘴角那抹笑始終不曾淡去。
這一次,不管她去哪裡,他都會牢牢跟緊,不會再有另一個空白的四年出現。
兩天后,姚曼寧複職了,身份依然是狄藍的豪宅秘書,她的請調終究沒能如願——
“不!不不不!曼蒂,我們需要你!”
“曼蒂,你想看見七個女人在你面前崩潰嗎?”
“曼蒂,你不能這麼狠心,我們實在下不了手,我們需要你這個劊子手幫我們惡整狄藍。”
一場驚天地泣鬼神的視訊會議,外加違約賠款的軟性威脅,終於逼得姚曼甯認清現實,她逃不開這場鬧劇。
於是早上八點整,她準時出現在狄藍面前。
他穿著一身米白色系的休閒服,早已守在門口迎接她的到來。
姚曼寧的臉色非常難看,甚至沒看他一眼,但這並不妨礙狄藍的好心情,畢竟四年前他已見識過這位小姐的固執。
“總部後天才會剪綵啟用,這兩天我必須找來一些人在家裡開會。”
用過氣氛詭譎的早餐後,狄藍拿起餐巾擦拭嘴角,對著正在幫室內景觀盆栽噴水的纖瘦背影說道。
“需要我代訂午餐嗎?”姚曼寧直起腰轉身問,卻不期然地撞進一雙深沉的褐眸。
狄藍一直凝視著她的背影。當這個認知一閃過大腦,她的思緒立刻與四年前的拍攝串起了聯結。
一股燥熱爬上心頭,她眨眨眼,強裝鎮定。“莫先生,你沒聽見嗎?”
狄藍緩過神,笑了笑。“別再喊我莫先生了,除非你希望我用非常手段逼你,否則你最好自動改口。”
奇異的是,姚曼寧居然聽得懂何謂“非常手段”。一想起那日在電梯裡的吻,全身血液往臉上沖,她被染成玫瑰色。
“午餐就麻煩你了。”狄藍推椅起身,眼神閃動著一絲促狹。
“好的。”姚曼寧咬住下唇,立刻轉身背對。
“曼蒂。”人已走遠的狄藍驀然喊了一聲。
她遲疑了幾秒才轉回身,瞥見停在穿廊中間的狄藍脫去了上衣,露出白皙結實的胸肌。
她呆住,思緒被驚慌吞沒。他想做什麼?
讀出她眼中的慌亂,狄藍好笑的斜睨,“我只是想在那些傢伙來之前先遊個泳,但你的表情讓我覺得自己成了尼斯湖水怪。”
姚曼寧的表情尷尬極了。“我、我只是有點驚訝。”
“對了,我想順便告訴你,泳池旁的花也需要照料。你不在的這兩天,那些花都快枯了。”
“我一會兒就去。”姚曼寧調勻呼吸。
狄藍微笑轉身,露出溝痕深邃的背部肌肉,消失在往更衣間的方向。
姚曼寧隨即拿起噴水器朝自己的臉噴了兩下,再睜開眼時,已能假裝若無其事的繼續工作。
別以為她不曉得他想玩什麼把戲,狄藍的手段之卑劣,恐怕只有她最清楚。
想用美色迷惑她?她才不會輕易上鉤!
十分鐘後,早晨的陽光碎灑在水面上,一道美麗的身影在泳池裡矯健悠遊,潑濺起粼粼水光。
姚曼寧心如止水、面無表情的拿起噴水器,照料著每朵迎光綻放的豔花。
“曼蒂,可以麻煩你遞個水嗎?”泳池裡傳來狄藍愉悅有禮的聲嗓。
頭上長了角的壞傢伙!姚曼寧忍住心中的咒駡,放下噴水器,拿起桌上那瓶氣泡水走向泳池。
狄藍靠在泳池的階梯處,削瘦卻不單薄的身影在水面下若隱若現,他臉上的笑容完美得無懈可擊。
“謝了。”狄藍接過氣泡水,卻在姚曼寧準備起身之際,拉住了她的手。
“狄藍,別亂來。”她撇眸警告。
“我只是想知道,你對眼前這副肉體有什麼想法?”
“它正泡在水裡。”她瞟了一眼晃動的粼粼水面。
“別忘了它還很值錢。”他微笑提醒。
姚曼寧額上青筋暴抽兩下,滿臉無語。
“如果你願意,它立刻能屬於你。”
“……瘋子。”
她火大揮開他的手,起身閃人,下一秒她腳下忽然打滑,以一記高踢腿仰倒之姿,背朝泳池的跌進水裡,當場糗炸!
嘩啦啦的水聲漫進雙耳,沉入水裡的姚曼寧緊閉雙眼,奮力揮動雙手。
老天,她不會游泳!
一雙手臂及時托住她的腰,引領她浮出水面。當破水而出的那一刻,姚曼寧整個人貼緊狄藍的胸膛,發抖的雙手緊攀在他的後頸上。
“是你自願下水的,可不能怪我。”狄藍戲謔的笑嗓從她頂上傳來。
姚曼寧睜開眼,發覺自己像只八爪章魚攀在他身上,立刻七手八腳的想掙脫。
“你連一句謝謝都不打算給嗎?”狄藍調侃地問。
強壯有力的手臂托住她的腰臀,而她載浮載沉,襯衫如一層透明薄膜,黏附著瓷白的肌膚。
水波晃動間,她的胸口不斷輕碰著那片胸膛,曖昧在幾秒內迅速發酵。
狄藍低垂眸光,看見她胸前白皙飽滿的渾圓,體溫瞬間飆高好幾度。
“狄藍!”姚曼寧發覺他的目光焦點,羞憤地低嚷。
“這不能怪我,是它們太引人注目。”狄藍露出他一貫的無辜表情。
“放開我!”她試圈在水裡轉過身,儘管那對一個不諳水性的人而言,是非常艱巨的工程。
狄藍聞言鬆手,下一刻姚曼寧開始往下墜,她發出尖叫,求生意志霎時大爆發,“不准放手!”
性感的唇瓣往兩側拉高,狄藍不疾不徐地探手往水裡一撈,將死命掙扎的嬌軀托上水面。
“狄藍!”她氣得大叫,因為恐懼與憋氣過度,秀麗的臉蛋漲成紫紅。
“我在。”他微笑,然後俯首給了她一個深吻。
浸滿水霧的晶眸瞪得更圓,呆掉,直到倒映在瞳心的俊顏退開,她才從驚愕中回過神,緊接著又是一個尖叫大喊,只是這回多了份氣急敗壞。
狄藍眨眨眼,端著那張無辜的天使臉孔說“你看起來很需要氧氣,我只是好心幫你做了一個人工呼吸。”
這個奸詐卑鄙的壞傢伙!頂著天使的臉,頭上卻長了惡魔角,偏偏這個男人只對她露出邪惡的一面,可惡!
半小時後,姚曼寧被迫換上一套狄藍不知從哪兒弄來的洋裝。
素雅的象牙白,設計優雅的鏤空蕾絲,合身剪裁極襯她的體型。
這件洋裝不招搖,不妨礙活動性,只是在工作時間穿著便服,她很不自在……特別是在狄藍面前。
對上這個時尚男模,設計呆板的秘書制服,是她唯一的保護色。
她在穿衣鏡前磨蹭了十來分鐘,才掩飾住那份不自在,局促的離開客房。
但顯然她多心了,當她出來時,客廳隔出來的臨時會議室已經坐滿了西裝筆挺的專業人士,有男有女,個個表情嚴肅認真。
當她看見狄藍換上了一襲班鳩灰的成套西裝,搭配勃根地紅細領帶,金褐色中長髮在腦後整齊束起,她訝異極了。
那身裝扮絲毫不像他該有的作風。
狄藍自詡是走在流行尖端的領導者,即便重要場合,他對衣著的考究程度,幾乎已近吹毛求疵。
成套的素面西裝,向來被他戲稱為專業人士的無聊標誌,根本與時尚構不上邊,他視為時尚不及格的裝扮。
那是狄藍的美學,是他的審美觀,但……曾幾何時,他變了。
那個不吝于向世人炫耀天生美貌的狄藍,竟然穿起了他最嗤之以鼻的素面西裝,臉上配戴一副銀框眼鏡,橫豎怎麼看都像個商業菁英。
姚曼寧震驚極了,以致於當客廳裡那些人紛紛將目光轉向她,露出揣測與猜疑的神色,她依然捧著託盤,呆立在原地。
察覺與會者的注意力轉移,狄藍順勢回身,碰巧迎上姚曼寧驚詫的目光。
他只是淡淡睞了一眼,指了指長桌角落。“放這兒就好。”
那嚴謹的語氣,越發加深冰冷的菁英氣息,一如姚曼甯從前曾服務過的那些政商名流。
眼前的男人,真是她認識的那個狄藍?
姚曼寧發懵的放下託盤,然後走到一旁的沙發區,作勢整理起來,實則不著痕跡地窺聽起會議過程。
窺探的過程中,她又發現狄藍更多驚人的改變。
這個會議旨在討論CL集團日後在亞洲地區的營運問題,以及針對亞洲市場做出調整的大方向,話題涉及了冷冰冰的投資案,甚至是股價、董事會等等。
全是與時尚、設計、藝術、創意無關的話題。
在廚房,姚曼寧準備將外送的午餐分裝盛盤時,忽然停下動作,拿出手機連上網,搜尋關於狄藍的網路新聞。
天使超模光環已失?!米蘭時裝周大秀不見蹤影,醞釀急流勇退!
CL集團繼承人連續三季缺席夏洛特。洛威創意總監一職,外傳遭集團冷凍!
CL集團內部傳出繼承權爭鬥,天使超模為爭繼承人之位,不戀棧時尚伸展台,驚傳即將從螢光幕前消失!
內部鬥爭影響婚約?狄藍。洛威與黎亞紗戀情告吹,發言人已證實兩方平和解除婚約!
狄藍。洛威出任CL集團亞太地區總裁的消息已被證實!時尚界將永遠失去一個才華洋溢的天使!
“雖然很不想打斷你,不過外頭那些傢伙似乎已經餓了。”
突來的低沉聲嗓,驚醒了埋首於新聞報導的姚曼寧。
她抬起頭,狄藍單手倚在裝飾門框邊,俊臉沒有半絲不耐,面無表情。
她……好不習慣這樣的狄藍。
在她印象中,狄藍是不受拘束的鬼才,他片刻坐不住,滿腦子裝滿藝術與時尚,哪怕只是一個瞬間的畫面,也能激發他無限的靈感。
她沒想過這樣的狄藍竟然會離開時尚舞臺,投入只剩數位升降的商業戰場。
“抱歉,我馬上就好。”姚曼寧垂下眼睫,收起眼底的困惑,專心處理手邊的工作。
狄藍眼神莞爾的踱進廚房,來到她身後,望著那一截白嫩如雪的後頸,以及多年後依然散發出旺盛生命力的纖麗背影。
“這套衣服很適合你。”
耳後冷不防傳來狄藍醇厚的嗓音,姚曼寧心一窒,才想轉身,高大的身軀已往前一步,兩隻強壯的手臂分搭在大理石中島的邊緣。
她被困在他與中島之間,狹隘的一方天地,醞釀的是微妙的曖昧。
“他們還在等著午餐,我……”她不敢回頭,就怕一切會失控。
狄藍俯下身,將臉湊到她的肩頭上方,呼出的熱息像一卷火焰,她能感覺到左半邊的臉頰及耳根正迅速竄紅。
“開了一個早上的會,我的腦力被嚴重榨幹了,你準備了什麼樣的午餐?”
“呃……就是簡單的泰式料理。”
“我討厭吃辣,你忘了?”
“我有吩咐廚師將其中一份餐降低辣度……”啊,她不該說的!這樣聽起來,多像是她為了他特地貼心叮嚀。
狄藍又往前挪動了幾步,她幾乎能感覺到,他的胸膛正貼著她的背,她的臀部抵上他的腹肌……
瑰豔的紅暈在兩頰漾開,姚曼寧穩住自己,抬起手肘往後一撞,身後的男人悶哼一聲,總算往後退開。
“別鬧了!那些人還在外面等著,趕快回去開會吧!”她依序端起分裝好的餐盤,瞪了揉按著腹部的男人一眼。
“慢著。”狄藍一個勾腰的動作,輕鬆攔住姚曼寧。
她一抬頭便看見狄藍垂首,微笑探出舌尖,從她嘴角快速滑過。
“曼蒂,偷吃是不好的習慣喔,你的嘴角留下證據了。”他咂哂舌,揚起偷著腥似的得意笑容。
視覺遭受強烈衝擊,她困窘的結巴解釋:“我、我沒偷吃,只是試了一下味道。”
“嗯,味道還不錯,我再試試。”話落,狄藍用拇指捏起她下巴,俯首又是結結實實的一吻。
只是這回他嘗的是她的唇,她的舌,她的吻。
一吻既罷,姚曼寧的眼神已經冒出火花,狄藍則是接過她手裡的託盤,張揚著頭上那對無形的惡魔犄角,優雅逃離犯罪現場。
姚曼寧雙手緊捂嘴唇,又惱又羞,想發難又無計可施。只因……四年後的狄藍,確確實實變了。
他究竟為什麼來臺灣?又為什麼會有這麼大的變化?
一絲迷惘在眼底蕩漾,姚曼寧撫住喘跳的心口,不安地揣測起來。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10-21 00:13:56
第5章
姚曼寧放下手邊的商業雜誌,抬起頭望了一眼牆上掛鐘,時針已經指向六。
挪作臨時會議室的客廳一隅,偶爾傳來稀落的討論聲,白牆上的投影片顯現許多精密複雜的報表。
會議就這麼從白天進行到天黑,顯然一切才剛起頭,有許多草案待擬。這些高階主管有的遠從海外分公司調派而來,有的則是自CL集團巴黎總部,隨狄藍一起來臺灣開拓亞洲市場。
這些訊息,自然是姚曼寧透過他們的對話,以及互動氛圍推敲出來。她從來沒想過,狄藍除了有藝術天賦,在商學方面也頗有本事。
她也忘了,狄藍的本業是CL集團的繼承人,他遲早得返回那個位子。
只是,她還是很難將那個想法自由奔放,褐眸中藏著另一座美麗星球的狄藍,與冰冷無情的商業活動連結在一起。
叮噹。門鈴響起,喚回了姚曼寧飄遠的思緒。
她瞄了一眼臨時會議室,討論聲依然不曾間斷,於是她起身前去應門。
老實說,她根本沒必要時時刻刻待在這裡,在他們開會的這段時間,她只是幹晾在一旁做自己的事。
只是……狄藍沒有額外聘請管家,況且她又不想到管委會辦公室與那些社區委員大眼瞪小眼,再加上好奇心使然,因此她自願留守。
“嗨。”門外站著一個高瘦的斯文男子,眉眼是東方人少見的細緻,墨發黑瞳,肌膚光滑,又不是娘味太重的奶油小生,非常特別的氣質。
姚曼寧對男子禮貌性點了下頭,對於男子一見到她,兩眼隨即迸出奇異亮光的神情變化,有絲防備地一凜。
“請問先生是?”她微笑地問。
“噢,忘了自我介紹。”男子閃閃發光的眼寸步不離她的臉。“我是莫維,狄藍的弟弟。”
“弟弟?”姚曼寧訝喊。雖說男子樣貌不差,幾乎可稱得上是俊雅,但論其外型與五官,與狄藍的精緻絕倫仍有一段差距。
“同母異父。”莫維早習慣了這種反應,笑笑地解釋:“他體內有二分之一的白人血統,我則是純東方的。再加上基因的奧妙,白人血統在他體內獲得了壓倒性的勝利,那傢伙的五官立體得看不出半點東方血統。”
一提及這事,莫維就滿肚子鳥氣。同樣是兄弟,出自同一個娘胎,結果少了西方基因的他,就這麼硬是被狄藍比下去。
姚曼寧輕笑,“看得出來你很在意這件事。”
“當所有人都對我說“莫維,你跟你哥真的差很大”,想不介意都很難。”莫維抱怨地說道。“說實話,要是我父親是個歐洲帥哥,或是美國猛男,今天就不曉得是誰被比下去了。”
姚曼甯被他幽默的口吻惹得發噱。“但至少你不像他那麼假惺惺,表面上是個人見人愛的天使,其實真面目是為達目的不擇手段,耍賴陷害樣樣齊來的魔王。”
莫維驚詫極了。“你怎麼這麼瞭解狄藍?!我的天啊!我還以為世上只有我這個可憐蟲才知道那傢伙的真面目,想不到我還有同伴!”
最重要的是,這個同伴是個女人!居然有女人如此清楚狄藍的邪惡,這真是太不可思議了!
先前那抹神奇的亮光重新回到莫維眼中,只是這回又多了抹惺惺相惜。
“你是狄藍的豪宅秘書嗎?”
“是的。”姚曼寧已對他完全放下戒心。
“真是幸會,幸會。”莫維露出粉絲見著偶像的表情,熱情的伸出手。
姚曼寧一臉困惑的回握,卻在幾秒過後,立刻被另一隻大手攔截。
“你來早了。”狄藍的聲嗓自身後飄出。
一手被狄藍扣住,姚曼寧轉身不及,險些撞進他的胸膛,連忙挪動腳步,拉開距離以策安全。
“公事提早結束,就先過來……”莫維的目光陡然往下移,落在狄藍緊握住她不放的那只手。
姚曼寧反應過來,隨即將手抽回來,往旁邊一站,若無其事的對莫維露出禮貌性的微笑。
“別對他笑。”一聲冰冷的命令劈頭落下。
莫維與姚曼寧俱是一怔,前者率先做出反應,“為什麼不能對我笑?難不成我是什麼變態殺人魔?”
“你不是。”狄藍邊說邊挑了下眉頭,眸光精銳地掃過他全身,又補上一句,“但你跟色情狂沒什麼兩樣,這兩者對她來說是同等程度的危險。”
莫維差點沒吐血。“說清楚,什麼叫做跟色情狂沒什麼兩樣?”
狄藍不理會老弟的抗議,神情嚴肅的對姚曼寧告誡:“這傢伙平均一個月換一個女人,千萬別被他製造的假像騙了。”
莫維額際青筋爆凸。這傢伙還是跟以前一樣,遇上對自己不利的狀況,當下就來個惡人先告狀,卑劣得很!
不過,狄藍為什麼需要擔心?
思緒一轉,莫維又將注意力擺回姚曼寧身上。
是了,就是她,那個不費吹灰之力便將狄藍整得天翻地覆的女人,肯定就是她。
察覺莫維熱烈的眼神,狄藍不悅,大手罩住姚曼寧的後腦勺,將她往屋裡推去,同時挪動高大身軀,湊向莫維的面前。
天使微笑再現,語氣卻是冰冷凍人,“敢再靠近她,我就用泥漿把你灌了填牆!”
莫維一個二十多歲的大男人,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當下竟然打了個寒顫。
只因他很清楚,這個滿肚子陰險壞水的兄長有著說到做到的狠勁。或許不會真把他填牆,但下場保證與填牆無異。
莫維抖了抖,決定離狄藍的秘書遠一點……
莫維來後沒多久,會議便結束了,狄藍也換下了令她覺得礙眼的成套西裝,重新穿回他該有的時尚風格,準備與莫維趕赴某場飯局。
“既然這裡不需要我,那我先走了。”姚曼寧見兩個男人一前一後步出書房,立刻從沙發上站起身,身上已換回原來的制服。
狄藍瞄了一眼,漂亮的眉頭打了個折,但不動聲色的微笑。“後天總部大樓啟用,你幫我訂花籃吧。”
“需要什麼樣式的花?”姚曼寧立刻掏出記事本寫下。
“你喜歡的。”狄藍答得毫不猶豫。
一旁的莫維眼角瞟了瞟,不敢流露任何表情。他才不會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
姚曼寧嘴角微微抽動。“……好。”這傢伙是故意的嗎?明明有外人在場,偏要說這麼曖昧的話。可惡!
“當天有個由CL集團贊助的藝術慈善活動,你必須到場支持。”
“什麼?”姚曼寧錯愕的抬起頭。
狄藍挑唇一笑,得意極了。“大致上就是這樣。”
“可是我……”
“你是效率一流的王牌豪宅秘書,使命必達,不是嗎?”天使笑容熠熠發光。
這根本是惡意壓榨!姚曼寧滿腔怨憤地想道。
“需要我順便送你一程嗎?”狄藍停在大門邊回身問。
“不必了。”她冷冷回絕。
“可是我需要我的住家秘書幫我買束花,為了節省時間,我想你就直接跟我們一起走吧。”
“……”陰險無恥的傢伙。
沉穩的黑色賓利行駛在霓虹閃爍的街道上,姚曼寧坐在前座,心不在焉的聽著兩兄弟交談,聽他們談論今晚的飯局,以及母系家族的趣聞。
“媽說她寧願你回去巴黎,也不要看你成為無趣的人。”途中,莫維有意無意地聊起狄藍出任CL集團亞太總部執行總裁一事。
這恰恰是姚曼寧高度感興趣的話題。
坐在副駕駛座的她悄悄挪動了一下,抬眼望向後視鏡,喬了一個能看清楚後座情形的角度。當然,亦能看清楚狄藍的神情。
他望向窗外,細膩的側臉輪廓被閃爍而過的霓虹染上一層朦朧。
莫維瞄了前座一眼,又接著說:“狄藍,那些人說的不是真的吧?”
“把話說清楚,什麼是不是真的?”狄藍興致缺缺地反問。
“他們說你再也不走伸展台,也不再插手CL集團行銷設計的事,他們說……你已經是個耗光才華的時尚廢物。”
姚曼寧心口一震,瞬間忘了呼吸。
“他們還說,你已經不是過去的那個狄藍,你不是真心想出任這個行政總裁的位子,而是因為你的時尚事業完蛋了,所以你才逃來臺灣。”
時尚界的殘酷已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更不會因為對象是狄藍便大發慈悲,當雜音漸多,當絢爛的光環漸褪,那些惡毒的嘴臉便會一一浮現。
姚曼寧不是不明白這道理,但……她絕對想不到,這種事會發生在狄藍身上。
他無疑是時尚界倍受寵愛的一顆星,無論男女,人人愛他、崇拜他,沉淪在他自身輻射出來的魅力當中。
他的才華傲世,藝術天賦過人,無論是朝時尚界,或是新興藝術界發展,都是一顆潛力驚人的明日新星。
這樣的狄藍,怎可能如那些人所說,是因為江郎才盡而逃離時尚界!
平放在腿上的雙手不自覺地握緊,姚曼寧盯住後視鏡中的身影,意圖從狄藍臉上找出任何反駁,或者嗤笑的痕跡。,
但他沒有。
“你真的不打算再上伸展台?”莫維不死心地追問。
狄藍將視線挪回莫維臉上,微笑地說:“那裡已經不再屬於我。”
姚曼寧瞠圓眸子,腦袋一片空白。
賓利轎車緩速停靠下來,後座的交談聲跟著打住,她的目光與那雙沒有清緒的褐眸,在後視鏡中相遇。
短短數秒的糾纏,她才局促的轉開眼,匆匆扳開門把,逃難似的下了車。
“曼蒂。”狄藍的聲嗓在她身後響起。
姚曼寧停下腳步,猶豫片刻才回身迎上那雙深邃的褐眼。“是真的嗎?”
狄藍微微挑了一下眉頭。
她做了個深呼吸,語氣自然地問:“那些人說的是真的嗎?”他應該很清楚她口中的“那些人”,指的是哪些人。
狄藍雙手插放褲袋,走近她面前,笑睞著焦慮不安的她。“那些人沒說錯,我確實是從巴黎逃來這兒的,我的時尚事業已經完蛋了,那裡已經不再是我的王國。”
姚曼寧一震,好片刻吐不出半個字。“……既然這樣,你已經不再需要任何繆思,不是嗎?”
“你還是不懂嗎?”狄藍笑問。
茫然的霧氣浮上水眸,姚曼寧面露迷惘。
“你以為我追著你跑,是為了讓你再當我的繆思?”
“難道不是嗎?”她下意識反駁。
“我已經不需要繆思了。這一次,我只要你來我的身邊,當我的女人。”
狄藍說道。
她完全無法理解,只能兩眼發懵,輕輕晃動螓首,嘴裡不斷呢喃著“我不懂”。
“你會懂的。”狄藍微笑,伸出手捧住她的後腦,在她嘴角輕啄一下。
姚曼寧已沒有多餘心神去消化這一吻,她的腦袋被狄藍退出時尚圈的消息震得頭暈腦脹,充滿了疑問。
她想起四年前的狄藍,正抵達人生的巔峰,依然焦慮想證明自己;想起四年前,那個站在攝影機鏡頭後,目光鋒銳如刀劍出鞘的狄藍;想起四年前,只為了拍攝出一個腦中畫面,能夠一天一夜不闔眼的偏執狂。
畫面交錯,最後清晰浮現在她眼前的,是狄藍準備搭上車的背影。
“狄藍!”她沒由來的心慌大喊。
狄藍停下動作,一手搭在車門上,寬闊的肩膀打側,回眸望去。
對上那雙含笑的褐眸,她心中似打翻了什麼,慌亂蔓延。
連她自己也弄不明白,為何會大喊他的名字,就像是恐懼著會失去什麼,想緊緊抓牢他。
但,她有什麼能失去?又出於什麼立場抓住他?
姚曼寧眼中一片迷亂,突兀的搖動螓首。“沒什麼……抱歉!”
幾個淩亂的腳步後,她倉皇的奔進公寓大樓。
“就是因為她,你才把自己弄成這副德性?”莫維幸災樂禍的嗓音自車裡飄出。
狄藍坐進車裡,慵懶地往後一靠,臉上看不出喜怒,卻也沒否認。
“所以,真的是逃來臺灣?”莫維的語氣難掩好奇。從小活在這個腹黑兄長的淫威下,只要是能夠重挫這傢伙傲氣的事,他一件也不會放過。
“你說呢?”狄藍笑笑瞟去一眼。
這男人的笑容越是純潔無邪,越代表有鬼!莫維對兄長的性子早已了若指掌,這一眼沒能為他解惑,反而製造更多問題。
“……該不會是假裝的吧?”莫維咕噥。
狄藍閉目養神,不再理會莫維的試探。
黑暗的視野徐緩浮現一道纖長的背影,她周身迸射出光源,驅趕黑暗,照亮一座封閉已久的星球。
她行走過的每一處,異象遍生。地上攀爬的枯藤,如古老的蛇緩慢伸展,爾後開成一朵朵妖豔的異花。
天上滾動的灰沉雲霧,被一陣絢麗的風吹拂開來,龜裂的土地被水覆蓋,藍腹知更鳥高蹈在曲折的樹梢上,吟唱生命的奇漬。
豐饒的景畫中,唯有那道背影不斷引導他的視野往前走,最終停在山棱的最高處。
女人用著震撼人心的力度,不疾不徐轉過身,在他急欲捕捉她面貌的那一瞬,那頭烏黑的長髮斜飛散開,化成一團黑霧,淹沒了視野。
狄藍緩緩睜開眼,當窗外的霓虹映進眼底,他眼中旋轉的瑰麗星球,在瞬間枯萎失色,成了荒城廢墟。
沒有人知道,他所有的靈感,停在四年前那抹背影身上,自那之後,他停止所有的創作。
他虛擲了四年光陰,不斷逃避,試圖從其它人身上找尋答案,到最後只能面對這個事實。
四年前深深困縛他的答案,只有他自己能給,也是直到生命空轉了四年,他才終於悟透這個答案。
答案就是……
滴答,滴答,牆上的時鐘分秒走著。
姚曼寧睜著眼,呆瞪著天花板,怎樣也無法入睡。
她依然無法想像,那個才華洋溢的狄藍,竟會如同那些人所說,因為耗盡了才華,不得不離開伸展台。
儘管繼承CL集團旗下事業是狄藍未來該走的路——畢竟年華終究會老去,時尚界永遠不乏年輕美麗的新面孔竄出,這也是為何許多超模在事業巔峰之際急流勇退的原因。
狄藍或許受盡時尚人的擁戴,但這份寵愛不可能是永久,她深信聰明如他,必定也清楚這一點,否則他不會焦慮於證明自己的才華。
她當然想過,狄藍終有一日會離開伸展台,但也該是風光謝幕,在一片崇拜者的不舍挽留中,以最美的姿態退場。
而不是……在眾多負面的流言耳語中遠走巴黎。
她很想相信這一切只是場誤會,是那些好事者的穿鑿附會,或者惡意抹黑。
但,狄藍的態度模糊難辨,沒人知道真正的答案。
剛闔上的雙眼忽又睜了開來,姚曼寧坐起身,靠在床頭邊,拿起手機點開通訊系統,與婦仇者聯盟的成員聯繫上。
“你問我跟狄藍約會的時候,他有沒有什麼奇怪的表現?”
首先是人在巴黎敲部落格文的葛蕾莎,她透過通訊軟體與姚曼寧線上交談。
“嗯……讓我想想。”葛蕾莎敲下這串文字回道。“我記得我們在一起的時候,真正約會的時間很少,偶爾會在他的工作室一起喝咖啡,我曾經好奇的問他“我不是你的繆思嗎?為什麼我從來沒看見你創作?”。”
“那狄藍怎麼回應?”姚曼寧好奇地送出這串文字。
“他什麼也沒說,只說靈感是很奧妙的事,他需要時間。”葛蕾莎在這串文字後面,加上一個氣憤的表情符號。
“換句話說,你根本沒見過狄藍創作?”姚曼寧又問。
“沒有。他只是讓我拍了夏洛特。洛威的某一季設計概念微電影,導演與藝術指導也不是他,那時我就懷疑這傢伙沒什麼真實力。”
顯然對於狄藍的毫無作為,葛蕾莎感到相當不滿。不過在結束聊天之前,她送出了一句自我安慰的話。
“不過我永遠記得,每一回見面時,他總是稱讚我的雙唇。他說,那是他見過最美的。”
看見這串文字時,姚曼寧的胸口如被巨石重壓,悶悶地喘不過氣。
她強迫自己專注在手邊的事,別因她們緬懷往日戀情的文字而分神。
第二個聯絡上的,是人在東京的莉茲。由於婚禮舉行在即,她忙著籌畫,大半夜依然未闔眼。
莉茲回了以下文字:“我只跟狄藍一起拍攝了夏洛特。洛威兩季的概念海報,拍攝當天,我沒見過他碰攝影機,更別說是提出任何意見與建議。老實說我並不認為自己是什麼繆思,那只是一種說法,實際上我根本懷疑,狄藍眼中真有繆思的存在嗎?”
又是一個不可思議的答案。
姚曼竄驚愕之餘,又收到莉茲最後傳來的一串文字:“不過,直到現在我還記得,第一次約會的時候,狄藍連續說了兩次,我的眼睛是他見過世上最美的。”
霎時,壓在她心上的那顆巨石,又深深陷進幾分。
姚曼寧起身到廚房,替自己倒了一杯茶,咕嚕嚕一口飲盡,重重的放下馬克杯,雙手撐在流理臺上發起愣。
真想不到,那個頭上長了惡魔角的狄藍,對於收服女人心竟然有一套。
真是可惡……姚曼寧在心底咕噥咒駡,偏又想不透自己何必在意這些。
她對那個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傢伙才沒有任何男女之情,絕對沒有!
仿佛是在對自己下咒一般,姚曼寧反覆默念了幾遍,才重新拿起手機。
“我跟狄藍?”
這一回輪到人在英國等著上通告的安琪拉。她正準備在訪談節目上公開婚訊。
“噢,你不說我都忘了。”安琪拉是標準的手機狂,打字速度飛快,短短幾秒便回傳了一長串文字。“現在回想起來,我只是替夏洛特。洛威拍攝了一支代言廣告,而且是香水系列。雖然大家都認為那支廣告是狄藍主導,但就我拍攝當天所看見的,似乎不是這麼回事。
“人們總是只相信自己所相信的,因為那時我跟狄藍剛傳緋聞,理所當然大家就認定我是他的繆思。但事實上,狄藍根本不曾以我的形象發想,或創作過任何作品,連一張海報也沒有。”
無獨有偶的,安琪拉最後附上了一句懷念這段戀情的甜蜜文字:“不過,我依然記得,狄藍第一次見到我的時候,他一直讚美我的臉型,他說,這是他見過最上相的臉型。”
讀完這串文,姚曼寧生悶氣似的,將手機扔到一旁,翻身躺下並將被子拉高,遮去繃緊的臉蛋。
悶了一會兒,她又煩躁地踢開被子,翻眼對著天花板罵道:“葛蕾莎的嘴巴,莉茲的眼睛,然後是安琪拉的臉型,這傢伙究竟還有什麼噁心的話說不出來?”
真是太諷刺了!狄藍大肆誇讚這些女人身上的特點,對她卻沒有過一句讚美,獨獨對她的背影有興趣。
拜託!背影能有什麼美醜問題,又能觸發什麼靈感?當初他究竟為什麼找上她,死纏爛打只為讓她點頭,當他的繆思?
姚曼寧驚覺自己開始對這個問題鑽牛角尖,連忙收回注意力。
她是為了弄清楚這四年來,這七個繆思究竟帶給狄藍什麼靈感,他又創作了什麼,不是在比較狄藍對待繆思的差別待遇——
對!是對待“繆思”,而不是對待“女人”。她絕不是在意狄藍對待女人的態度。
做好心理建設,姚曼寧忍下那口氣,繼續往下一位成員做起調查。
“繆思?哪有什麼繆思!”年紀最輕的英國嫩模卡洛琳,說話向來直接爽快。“狄藍根本只是在替耗盡才華的自己找掩護!我從來就不認為他找我拍攝夏洛特。洛威的宣傳海報,是把我當成繆思。”
讀完卡洛琳的回應,姚曼寧的心直直往下沉。一路算到卡洛琳,這已經是第四個人,佐證了狄藍江郎才盡的傳聞。
“認識狄藍的第一天,我就沒對他客氣過,他卻說他喜歡我這樣的個性,現在回想起來,他是單純想約我出去,才會這樣說吧!”
……姚曼寧對這二點持保留態度。
並非她不認同卡洛琳的美麗,而是就她的認知,依狄藍的性子,應該不太可能容忍直話直說的異性。
畢竟她可是過來人。
當初對付狄藍的糾纏,她可是直接又毫不留情,更一針見血道破他的焦慮。
看看她現在的下場是什麼?她被這個男人反整得很慘!
與卡洛琳結束通訊時,窗外的天色已亮,姚曼寧掛著一對青色眼圈,虛脫似的躺回床上。
反覆掙扎了幾分鐘,終於醞釀出睡意,她混亂的意識跌入夢境。
夢裡,狄藍獨自一人站在伸展臺上,周遭是一片蕭索荒蕪,她看不見自己,卻能感覺自己逐漸走向他,止步在他身後。
然後她看見自己的手朝前方探出,搭上他的肩膀。明明是夢,卻能真實感覺到她手心底下的肌肉僵硬而緊繃,似乎正承受著巨大的壓力。
“狄藍?”她聽見自己的聲音輕輕響起。
夢中的狄藍沒有反應,直到她又輕喚一次,那道挺拔的背影才動了動,極為緩慢地轉過身。
狄藍的表情痛苦,美麗的褐眸占滿憤怒,曾經在眸中絢麗轉動的星球,枯萎褪色,光彩盡失,已成死城。
“狄藍!”她失聲大喊,宛若窒息前的求救。
水眸倏地掀開,姚曼寧翻身坐起,雙手揪緊薄被,在一陣茫然過後,才發覺那不過是一場夢。
惡夢。
她抬起手,抹過額前的汗水,然後又癱軟地躺回原位,重新閉上眼,卻再難入睡。
是夢……只是一個古怪的惡夢,不是真的。狄藍是那麼自負的一個人,他絕不可能露出那種表情。
是的,那只是夢,荒唐的惡夢。
姚曼寧反覆安慰著自己,直到天色完全透亮,才又重新入睡。
“請假?”狄藍眉頭一挑,對著手機彼端的女人發出質疑。
“我……今天不太舒服。”姚曼寧難得用著虛弱的口吻說道。
胸口一陣收緊,原以為她又想出新花招逃避的狄藍,這下是真的緊張起來。
“你生病了?”他緊繃的從沙發上站起身,直接走向更衣間。
“也不是生病,就是……昨晚沒睡好,體力不支。”姚曼寧對他坦承實情。
剛從櫃中抽出一套外出服的大手一頓,狄藍再次向她確認,“只是沒睡好?你確定?”
“嗯。”姚曼寧從沒想過,居然能平心靜氣地與他交談。
或許是昨夜那個惡夢,再加上那些傳聞,以及昨晚的調查,使她很難再用層層防備,與針鋒相對的態度對待狄藍。
“昨晚你做了什麼?”狄藍的口吻就像一個丈夫在質詢徹夜未歸的妻子。
“我……作了惡夢。”
“惡夢?”這答案完全超出狄藍的預期。
“就是一堆奇怪的夢。總之,我太累了,今天必須請一天假。但你放心,明天啟用典禮的花我會辦妥……”
狄藍不耐地打斷她的話,“那已經不關你的事,我會處理。現在你只要躺在床上給我好好睡一覺。”
姚曼寧微怔。他這是在關心她嗎?有可能嗎?他有什麼理由關心她?他已經不需要繆思了,不是嗎?
厘不清那些謎題,姚曼寧只覺得腦袋脹痛,一切都很混亂,令她深感疲憊。
“曼蒂,你還在嗎?”等不到她的回音,狄藍心浮氣躁的提高音量。
“我在。”她語氣裡透著濃濃的困倦。
“聽著,今天什麼都別做,好好睡一覺,明天早上我會讓人把衣服送過去,你再搭那人的車來總部。”
“好,我明白了。”她單手扶額,然後收線躺下。
約莫一分鐘過後,姚曼寧才猛然回神。
衣服?什麼衣服?!又為什麼要搭專車去CL集團的亞太總部?她不是去支援的嗎?
老天,那個魔王又打算使出什麼怪招整她?
姚曼寧發出虛弱的呻吟聲,翻身將臉埋進枕頭裡。
不行,不能再想了,她必須睡上一覺,養精蓄銳後才能好好面對他。
早在設立亞太總部之前,CL集團在海外原本有著眾多代理商,但由於亞洲市場日益崛起,看好這一塊市場的未來成長性,於是CL集團決定將代理權一一收回,自行掌攬亞洲商機。
利用棄置大樓重新改建而成,賦予荒廢建築物全新的面貌,CL集團亞太總部的週邊綠地,豎立著各種新興的裝置藝術,以及來自世界各地的藝術作品。
距離剪綵啟用典禮還有一個鐘頭的空檔,綠地上已經擠滿了國內外各大媒體記者,盛況堪稱空前,畢竟出席這場盛事的貴賓可都大有來頭。
光是亞太區行政總裁的狄藍。洛威一人,便已充滿話題性,更別提CL集團為了造勢,邀請眾多國際級影視名人到場幫襯。
除此之外,還有一場打著慈善名義,包裝集團熱心公益形象的藝術活動,廣邀臺灣本土各界的藝術家,一同為CL集團設計作品,並展示義賣。
這是純粹的商業場合,身為今日的主角,又是亞太區行政總裁,狄藍身穿一襲深藍色訂制西服,出自夏洛特。洛威首席設計師之手,完美展露他挺拔修長的模特兒體態。
他在幕僚的簇擁下,在典禮開始之前,接受來自海外媒體的採訪,臉上始終高懸溫煦的笑容。
“真不愧是天使超模,他體貼又親近人,完美展現過人的高EQ.”
有幸目睹狄藍迷人風采,以及紳士風範的亞洲媒體,無不發出驚歎,並且給予正面讚譽的報導。
“CL集團日後會針對亞洲市場推出一系列的獨家設計,讓大家更能感受到我們長期深耕亞洲的誠意,未來也會拔擢亞洲的設計人才,極有可能成立子系列,或者專為亞洲人設計的副牌。”
狄藍用流利的英語接受亞洲媒體的採訪,專注而富含耐心的回答每一個提問。
驀地,一個不經意的視線流轉,他看見在記者人牆之外,有道纖長的身影,一臉尷尬的佇立在那兒,他立刻停止交談。
狄藍與身旁的特助交頭接耳,而後對眾多記者綻露一笑,特助隨即上前宣告採訪結束,順勢讓其它幕僚格開人牆,好讓狄藍能順利離開。
佇立在記者群後方的姚曼寧,身上絲巾材質的印花短洋裝,以及腳上的系帶高跟鞋,全令她不自在,但她終究還是不敵狄藍的惡勢力,現身在此。
“曼蒂,你來了。”
狄藍微笑走來,他身後那群幕僚,有幾位曾在臨時會議上見過,當他們見到裝扮煥然一新的姚曼寧,目光不免透出愕然。
“我是來支持的,為什麼必須穿成這樣?”姚曼甯口吻平靜,眼神卻相當忿然。
“這裡不是我的住處,你有什麼理由穿上那套秘書制服?”狄藍理所當然的態度,仿佛所有規矩由他制訂。
“坦白說,我只是豪宅秘書,這些事根本不在我的管轄範圍。”姚曼寧並不想在這種場合跟他杠上,不過顯然這傢伙別有目的,設計她出席這場活動。
“是嗎?”狄藍無辜地眨眨眼,笑容更盛,眼底那抹得意的亮光,似乎早預料到她會提出抗議。
糟糕!她差點忘了,這個戴著天使面具的魔王,善於透過言語陷阱設計人。
“既然你這麼說,那麼今天就當是友情邀約,你不是來這裡工作,而是應邀參加典禮,放輕鬆的玩吧。”狄藍牽起她的手,挽上自己的肘臂。
這個主動而親密的舉動,登時招來在場媒體的關注。
不是國際影視名人,不是亞洲名媛或名模,姚曼甯那張陌生的臉孔,迅速在媒體間引起諸多揣測。
姚曼寧僵硬的瞪著身旁男人,不願配合他的腳步移動。
狄藍察覺了她的抗拒,微笑撇眸。“你可是我今天的女伴,如果你打算浪費一整天就只是站在這兒,那我只好奉陪。”
這算軟性威脅嗎?姚曼寧不可思議地瞪大眸心。過去的狄藍只會旁敲側擊的要脅她,逼她妥協,四年後的他進化了,直接當面威脅,而且還設了這樣一個陷阱,引她傻傻跳下。
老天,是因為投入商業戰場的緣故嗎?這個男人比起四年前更難捉摸,設計人的手段亦更純熟。姚曼寧在心中忿然地想道。
“你意下如何?”狄藍揚起天使笑容。
“……”姚曼寧板著臉,大眼被怒火點綴得益發明豔。
僵持五分鐘後,形同遭脅持的某人終是妥協了。她僵著上了淡妝的嬌顏,挽住狄藍的手臂,隨他一起接受眾人的目光洗禮。
最可怕的是,就連剪綵典禮時,狄藍也不放過她,硬是要她陪同在旁,一齊面對那些刺眼的鎂光燈。
他的理由很可笑,卻是讓她留下的關鍵。
他說:“你相信嗎?當我離開伸展台,不再創作時,我對這些鎂光燈甚至是鏡頭開始產生恐懼感。曼蒂,你陪著我吧。”
姚曼寧認定他在撒謊,他是天生就該活在鎂光燈下的發光體,她見過他走秀與拍攝的情形,他是那樣的自負且光彩奪目。
但他的話,令她聯想起那個夢。
她想起夢中的狄藍,滿眼的憤怒以及絕望,那一幕幾乎使她窒息。
於是她接受了這個謊言,在媒體與眾人急欲窺知的偵測目光中,她待在狄藍的身旁,陪他面對那些閃光燈。
儘管,她不懂自己有任何理由,以及出於什麼立場,陪在他的身邊。
她不是傻子,當然曉得所有人都在揣測他們的關係,只是沒人敢直接上前詢問狄藍,至於她則是沒半個人認識,更不會有人貿然攀談。
幸虧剪綵典禮不長,接下來的後續事宜,姚曼寧不必參與,她樂得晃到沒有狗仔媒體聚集的綠地上,欣賞起今日展示的義賣藝術品。
現場陸續來了各領域的藝術家,為了這場盛大的紀者會,CL集團可說是面面俱到,將時尚與藝術領域做了緊密的結合。
“蔣老師這次的畫,用色大膽,構圖細膩,延續了過去一貫的風格……”
當姚曼寧走進展覽畫作區,冷不防地迎上一大群人,其中有藝文記者,以及藝文評論家等等,這群人全以某一個瘦高男子為中心點,聚集在他周圍。
那個男人未著正式西服,只是穿上簡單的白襯衫與黑長褲,發間摻雜著幾縷灰白,年紀約莫五十左右,皮膚白皙,樣貌保持得極好,看上去不顯老。
蔣尚昀,臺灣中生代的畫家,年輕時曾經是藝文界女性的夢中情人,甚至可說,他的情史便是一頁輝煌的臺灣藝術史,交往對像從舞蹈家、女作家到畫家,涉及各個藝文領域。
姚曼寧沒想過竟然會在這種場合遇上他,當下呆住,僵在原地。
那群人邊聊邊往前走,很快地,有人注意到擋住去路的姚曼寧,被眾人簇擁的蔣尚昀在一個轉頭的瞬間停頓了下,然後望向她。
姚曼甯永遠忘不掉,當蔣尚昀認出她的那一刻,他露出急欲閃躲的難堪眼神。
那個眼神無疑是一根針,刺痛她的心,也讓原本猶豫著是該躲開,抑或視若無睹經過的她,當下作出了決定。
她挺直了腰杆,慢慢迎上前,在那群人驚詫的目光中,停在蔣尚昀面前。
蔣尚昀皺起眉頭,眼中的嫌惡逐漸升高。
姚曼甯滿意地笑了,用著在場圍觀者都能聽見的音量打招呼,“爸,好久不見。早知道你會來,我應該帶媽一起來。”
狄藍尾隨姚曼寧的身影而至,甫走近便聽見這聲異常輕快的招呼,他皺了下眉,發覺那口吻一點也不像她。
爸?狄藍停步,順勢抬頭望去——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10-21 00:14:10
第6章
現場氛圍驟變,在場的多是熟悉藝術界的人士,相對地,對於某些流傳在藝術界的八卦,也有一定程度的瞭解。
就好比說,藝術界人士都聽說過,蔣尚昀二十多年前是臺灣畫壇風雲人物,深受眾多女性藝術家歡迎,情史豐富的他,最終迎娶了豪門之後的姚姓千金。
當時消息一出,震驚整個藝術界,亦傷了不少女性的心,更傳聞有幾個紅粉知己為蔣尚昀鬧自殺。
總之,紛紛擾擾中,蔣尚昀確實結婚了。
這位終結畫壇王子情史的姚姓千金,早在婚前便仰慕蔣尚昀已久,蔣尚昀亦將她當成繆思,在兩人交往期間創作了許多她的人像畫,並且藉由這些畫作,在各大亞洲比賽中獲獎。
當時盛傳這位姚姓千金是蔣尚昀最後的繆思,更有著幫夫運,讓蔣尚昀的聲望抵達巔峰。
但,都說藝術家是最多愁善感、最濫情的職業,蔣尚昀事業抵達巔峰之後,他開始淡出畫壇,有一說是他失去了創作動力,又有一說是妻子能帶給他的靈感已經耗竭。
沉寂了六、七年之後,蔣尚昀離婚了。
恢復單身的他,又跟婚前一樣,身邊不乏仰慕者,多是美麗有才華的藝文界女性,紅粉知己圍繞左右。
這些女性陸續出現在蔣尚昀的畫作裡,但他的創作不再有前妻的蹤影;當人們問起這段婚姻時,蔣尚昀總是回以無可奉告,拒絕談論。
時間一久,眾人也逐漸淡忘了這件事,只依稀記得蔣尚昀有過一段短暫的婚姻,並在這段婚姻中留下了一個孩子,至於詳細內情如何,討論的人不多,流傳亦不多。
今天是CL集團亞太總部的啟用典禮,誰也沒想到,竟然會在這種場合,見證了這樁舊時傳聞。
原來蔣尚昀真有孩子,還是一個神韻與他肖似的女兒……在場較為資深的藝文記者無不面露驚詫,嗅出八卦訊號。
“你怎麼會在這裡?”蔣尚昀笑容勉強地回應著。
“我替CL集團亞洲行政總裁工作,他邀請我出席這場活動。原來爸也參加了這次的慈善義賣,我居然不知道。”姚曼寧故作驚訝地說。
父女間生疏的談話內容立刻引來臆測的耳語,蔣尚昀的臉色逐漸轉為鐵青。
“抱歉,這是私事,先失陪一下。”蔣尚昀朝其它人渾手致意,然後強行拉起姚曼寧的手,將她帶到一旁無人的角落。
見狀,狄藍支開了身旁的人,也朝著那對父女所在的角落走去。
蔣尚昀將姚曼寧拉到一座朱銘雕刻藝術品的後方,一停步便立刻鬆手,舉止透出濃濃的撇清意味。
“你竟然連這裡都跟來了,你到底想做什麼?”蔣尚昀斯文的五官,因這聲怒問浮現猙獰。
姚曼甯冷冷地看著自己的父親,想起他人前人後,對待妻女判若兩人的形象,有些想笑,但她忍住了;面對這個虛偽自私的男人,她永遠笑不出來。
“我不是跟著你來的。老實說,最後一次找你的時候,你故意不見我,讓我空等了五個小時,那一次我就放棄找你。”
“那你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蔣尚昀的話語擺明瞭不相信她的說法。
“我剛剛已經說了……”
“CL集團的亞洲行政總裁會邀請你來這裡?別跟我開玩笑了!你編故事也編像樣一點的。”蔣尚昀嘲諷地打斷她。
由於慈善義賣是在剪綵典禮之後,加上藝術家的個性,大多不願在商業型態的場合露面,因此蔣尚昀等人並未參與剪綵,自然也就錯過姚曼甯陪同狄藍一起現身的畫面。
被自己父親瞧不起的羞辱感倏湧而上,姚曼寧一窒,但她努力漠視它。
“隨便你愛信不信,總之我說的是事實。”她平靜地說道。
“你快點離開這裡,別想故意給我難堪。”蔣尚昀口氣惡劣地命令。
“既然這麼巧碰面了,我想拜託你抽空去看看媽,就算只看一眼也好。”
“我說過,我跟她已經沒有任何關係,你聽不懂嗎?”蔣尚昀露出嫌惡神色,脾氣越來越火爆。
姚曼寧不想跟他吵,只是溫和而委婉的繼續請托,“就當是做慈善。既然你可以為了一個慈善活動,耗費好幾天的時間完成一幅畫,為何不能抽出兩個鐘頭——不對,只要一個鐘頭的時間,去探望一個女人?”更何況那個女人還是他的前妻,曾經為了他,不惜與家人決裂,甚至在家中經濟陷入困境時,放下昔日的千金身段,辛勤工作維持一個家庭的開銷。
“我不想再看見她。你也別再來找我,我不可能去的。”蔣尚昀無情的拒絕。
“為什麼?只是見一面,真有這麼困難嗎?”
“他媽的!你真聽不懂人話嗎?看那個女人是怎麼教孩子的,你從頭到腳有哪一點像我?我真後悔當初娶了那個女人!”蔣尚昀暴躁地對她吼。
姚曼寧早習慣他的情緒化,不痛不癢地說:“你從來沒盡到一天教養孩子的責任,也難怪我會像媽。”
“看看你那副沒教養的樣子,每次出現就想搞得我難堪下不了臺。回去告訴你媽,我跟她早在二十年前就結束了,教她別再繼續裝病,想要我回心轉意,沒有用的!”
暴怒地撂下狠話,蔣尚昀轉身想走,卻被姚曼寧的一句話喊住腳步。
“只是因為她對你而言,已經沒有利用價值,你就連最後的情義都棄之不顧?原來這就是蔣大師成名之下的黑暗面。”
話裡的嘲諷刺中了蔣尚昀的痛處,他憤而轉身,怒瞪著冰冷帶刺的女兒。
“你這是什麼態度?這是對父親該有的態度嗎?再說,我不曉得你媽都跟你說了什麼,但這是大人間的事情,小孩子沒資格過問。”
“媽什麼都沒說,她只希望你去看看她。有著二十多年憂鬱症病史的女人,還能怎麼樣?蔣大師,你會不會想太多?我有眼睛,我自己會看。還有,你大概不曉得,我今年已經快二十七歲,早就不是小孩子。”
“夠了!當初我跟你媽早協議好,孩子歸她,你不是我的責任,也是你不願意認我這個爸爸,跟我無關。”
“你是蔣大師,當然不是我爸,我沒有這麼偉大的爸爸。”姚曼寧似笑非笑,冰封似的雙眼,不帶一絲情緒。
蔣尚昀又惡狠狠瞪了她一眼,才轉身大步離去。
姚曼甯徐緩斂起唇邊的笑意,仿佛耗盡了體力,慢慢在原地蹲了下來,雙手扶在膝頭,臉色微微發白。
一直隱身在雕像後方的狄藍,等到周遭安靜下來才步出,當他看見那道蜷蹲的身影,胸口一陣緊束。
他走近那道虛軟的身影,跟著一起蹲下,伸出手輕搭上她的後背。
他感覺手下的肌膚猛然緊縮,片刻過後,一張慘白的臉蛋徐緩抬起。
“嘿,你還好嗎?”狄藍用溫柔的法語問道。
姚曼寧注視著那雙充盈安慰的褐眼,忍下一記心顫,難堪地問:“剛才那些……你都聽見了?”
他深深凝視著她,沒否認。
“那位……是我父親。”她力持鎮定的解釋。“你大概很驚訝,我父親居然是個畫家。”
“老實說,確實滿訝異的。”他毫不掩飾自己的感覺。
“我的父母很早就離異,所以我們的關係並不是很親近。”噢不,停下來!她何必跟狄藍解釋這些?這些難堪的家醜,根本沒必要讓他知情。
但,一思及方才蔣尚昀的無情、父女間的對峙全被狄藍盡收眼底,姚曼寧覺得自己該說點什麼,好掩飾難堪。
狄藍注意到她的眼神慌亂,他不打算插嘴,只是安靜地聽著。
“我母親病了,一直等著我父親回心轉意去見她,但我父親不願意,所以我經常為了這件事找他。他誤會我今天是特地跟過來糾纏他……很好笑吧?”
“你母親的病情還好嗎?”這是狄藍最關切的重點,因為直覺告訴他,姚曼甯的母親影響她甚巨。
“她很好,謝謝。”姚曼寧敷衍地說道。
“如果你有需要,下一次我能透過CL集團舉辦其它慈善活動,屆時你可以帶你母親一起過來,不論用什麼法子,我都會讓蔣尚昀露面。”他說。
姚曼寧眨了眨眼,有那麼一瞬間,她以為自己會掉下眼淚,卻不是因為出於丟臉,或者狼狽什麼的。
而是因為狄藍的貼心。
她好訝異,那個老是喜歡惡整她、戲耍她的狄藍,竟然會主動提出協助。
“為什麼?”她無法再假裝若無其事。
“什麼為什麼?”狄藍挑眉,戲謔地反問。
“為什麼要幫我?”姚曼寧直勾勾地望進那雙玻璃珠一般的褐眸。
狄藍揚唇微笑,伸手撫開她臉上的髮絲,勾至白皙的耳後,那專注的神情,幾乎奪走她的呼吸。
整理好那縷不聽話的髮絲,他熾熱的眸光返回她臉上,笑意融融地問:
“那你又為什麼陪著我一起面對閃光燈?”
姚曼寧一窒,這一刻,所有的心事好似赤裸裸地攤在他面前,無所遁藏。
“你的答案是什麼,我的答案就跟你一樣。”狄藍瞬也不瞬地說道。
一切沉寂下來,姚曼寧只看得見他眼中異常璀璨的光芒,呼吸漸漸急促起來。
他的答案……跟她的一樣?連她都不清楚答案是什麼呀!
“走吧,慈善活動就快開始。”撫在她發間的大手往下一滑,狄藍牽起扶在膝頭上的纖手,拉著她一同站起身。
姚曼寧心太亂,在離開那方角落時,猛然拉住他。“狄藍,告訴我,你真的……不打算再回伸展台?”
狄藍側過身撇眸,神情不解。“這件事對你來說很困擾嗎?”
“如果是真的,那就代表你不再需要激發靈感的繆思,既然如此,你為什麼還要追著我跑?”
“直到現在,你依然以為我追著你跑,是為了要找你當繆思?”
難道不是嗎?姚曼寧眼中浮現一抹迷惘。
“噢,曼蒂,我說過了,這一次我不要你當繆思,我要你當我的女人。你以為我在開玩笑?”
“……不是開玩笑,是惡作劇。”她非常認真地提出糾正。
狄藍笑了,包裹在合身西服裡的高大軀莫名輻射出危險氣息,她呼吸艱難,有絲膽怯的退了一步。
狄藍卻緊迫盯人的往前靠了一大步,長臂一伸便勾住她纖瘦的腰際,將她捲進他的管轄範圍。
依然是那無懈可擊的天使笑容,但她能從他眼中嗅出怒氣。
狄藍簡直不敢置信,他的宣告與決心,居然被這個女人認定是惡作劇!
“你認為我還在記恨四年前,你不告而別的事?”狄藍垂眸逼視她。
姚曼寧頭皮發麻,僵硬的點了下頭。“不是嗎?”
“假如我真記恨,當初我有得是辦法追上去把你找出來,但我沒有這麼做。”狄藍捺下滿腔火氣,微笑解釋。
“你大概只是認為,我不值得你大費周章。”她坦率說出心中的揣測。
聞言,狄藍笑容更燦,美麗的褐眸浮現她無法理解的一抹朦朧。
“不,那時我沒把你找出來,並非我認為你不值得我花費那些力氣,而是因為……”
他停頓了下,並非猶豫,而是為了將懷中的女人端詳得更仔細,仿佛打算就這麼赤裸裸地看穿她。
他的目光轉沉,聲嗓亦然。“因為那時的我,很害怕。”
害怕?四年前的狄藍正處於燦爛巔峰,受盡全世界的寵愛,他有什麼好怕?
“我怕只要我追上去,找你要答案,當時我的世界便會跟著瓦解。你知道為什麼嗎?”
姚曼寧心口顫跳,無法從他濃烈的凝視中抽離。儘管她不知道答案,卻隱約能猜得到,他接下來脫口的話,將會震撼她的生命。
“因為我的潛意識很清楚,如果我追上去,我就會愛上你,但那個時候的我,愛情不是我能駕馭的,所以我害怕。”
姚曼寧深深地倒抽一口氣,晶眸猝然瞪圓,不敢相信自己所聽見的。
“四年前的我,害怕尋找答案。四年後,當我再見到你,我就明白,原來答案一直都在,是我為了逃避,故意視而不見。”
“狄藍……”
“浪費了四年的光陰,我一事無成。你帶走了我所有的靈感、我的創作靈魂。曼蒂,你可知道,你這一走,也把一部分的我帶走了。”
那個惡夢又在腦中閃現,姚曼寧心尖倏地一擰,沉重的內疚湧現。
“所以這一次,我不會再讓你走。”狄藍用一隻手捧起她的臉,俯下臉,吻住了她唇上的柔軟。
她的思緒被抽離,只能感受著他的溫度,如此溫熱,如斯美好。
他的舌愛撫過那片絲絨,深吮淺舔,像一支靈活的筆刷填滿她,並在唇齒之間生動地揮灑,輕柔滑弄。
“曼蒂,我或許惡劣,或許卑鄙,也很自私,但是我絕不會為了惡作劇,假裝愛上一個人。”
狄藍抵住她的下唇輕語,話中充斥著濃厚的取笑意味,她因而漲紅雙頰。
但,意亂情迷之際,她的大腦驀然浮現無數串文字——
他稱讚我的雙唇,是他見過最美的。
他說,我的眼睛是世上最美的。
狄藍說,我的臉型是他見過最上相的。
一股憤怒鑽入心頭,震醒了這一刻的耽溺,姚曼寧如夢初醒,立刻伸手推了狄藍一把。
狄藍眉頭擰起小結,用著困惑的眼神無聲質問她。
“說得可真好聽,你以為我會相信你這個頭上長角的傢伙?”姚曼寧往頭頂做了個手勢,氣撲撲地瞪著他。
“頭上長角?”狄藍困惑地眨著眼,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頭頂。
她才沒心情覺得這樣的他很可愛……雖然他那表情是真的挺可愛的!
“四年前害怕愛上我,所以不敢追上來,這謊言還真是動人。看看這四年裡,你愛過多少人,而且這些人還不是你的繆思!”
狄藍在她的醋意中抓住了關鍵點,她是從何得知,這些女人不是他的繆思?
“難道你就不怕,愛上這些女人,你的世界會跟著瓦解?你在她們身上沒找著答案?”她挖苦地反諷。
他好整以暇的回應,“曼蒂,你是如何知道她們不是我的繆思?”
糟了!她居然說漏嘴。
姚曼寧心虛的眨了一下眼,連忙岔開話題,“我查過了,你這四年來幾乎沒有任何作品,不是嗎?”
不,不對。恐怕事情並不是她所說的那麼容易。
論城府、論心機,姚曼寧絕對不會是狄藍的對手,他當下認定她在說謊。
“總而言之,我不會相信你的謊話,你根本沒有愛上我,你只是想找回靈感,希望我能回去當你的繆思,才會想出這樣的藉口。狄藍,你這個陰險的小人!”
痛斥完畢,姚曼寧惡狠狠瞪了他一眼,忿忿不平的轉身離去。
狄藍也不打算跟她爭辯,只是笑笑地追上前,從後方握住她的手,無視她的瞪視,就這麼牽著她的手,一同迎向久候多時的眾人。
“狄藍,你放手!”她壓低音量,咬牙低斥。
“別忘了,你可是我今天的女伴。”狄藍心情極好,眉眼含笑的神情甚至比剪綵那時還要來得歡快。
他炯炯直視著前方,頭卻偏到她耳旁說起了悄悄話,“曼蒂,你吃醋的模樣太可愛了,所以我決定晚一點再告訴你真相。”
嬌顏倏然刷紅,她撇眸惡瞪他,正好迎來他一記溫柔的啄吻。
她愣住,隨即聽見來自四面八方的議論聲浪。
就在所有人,包括她,還未回神之際,狄藍將兩人交握的手高舉至頭頂,燦笑宣佈:“很高興能在今天這個場合,跟大家介紹我的未婚妻。”
語落,眾聲譁然,所有人錯愕以對,而這其中也包括了狄藍口中的“未婚妻”本人。
“你這次真的太過分了!”
想起姚曼甯芳顏窘紅,在回程車上不斷痛斥的情景,在頂級按摩浴缸裡的狄藍慵懶地望著天花板,嘴角揚起莞爾的笑。
是啊,這次似乎真的太過火。今天的場合非比尋常,一票國際媒體都在場,想必他有新未婚妻的消息,很快就會登上國際娛樂版頭條。
“你怎能開這麼惡劣的玩笑!狄藍,你還是跟以前一樣,為達目的不擇手段!聽好了,我不可能因為這樣就乖乖就範,我不會當你的繆思!”
直到最後,姚曼甯依然鐵了心認定,他之所以做出這些事,全是為了利用她找回靈感。
狄藍自嘲地挑了挑唇。曾幾何時,他在她眼中竟然成了這種卑鄙小人——
噢,不對,應該說一直以來,他在她心中便是自私自利的小人。
但最令他介懷的,並不是她對他的評價,而是……
雙手分搭在按摩浴缸兩側,仰起頭閉眼假寐的狄藍睜開了銳亮的深眸,拿起擱在酒杯旁的手機,按下撥號鍵。
“我的天才,你終於想到我了。”幾秒鐘過後,手機傳出他前任未婚妻口條清晰的嬌嗓。
“首先,我得謝謝你,幫我安排了一個舒適的住處,又提供了一個非常好的豪宅秘書協助我。”狄藍端出他一貫的紳士風度寒暄。
遠在太平洋另一端,身處度假勝地的黎亞紗,懶洋洋躺在遮陽傘下,手中捏著剛出爐的八卦週刊,封面人物正是她的前未婚夫,以及他新一任未婚妻。
“顯然我們解除婚約後,你的傷心並沒有維持太久。”黎亞紗嘲諷地說。
“我跟曼蒂本就是舊識。”狄藍聽出她話裡的暗示,推測黎亞紗已知情他與姚曼寧的事。
“我知道。”黎亞紗語出驚人。
猶藍垂眸一笑,他也不意外,接著說:“你特地安排曼蒂來當我的豪宅秘書,為的就是讓她惡整我?”
“不,不只我,其它人也有份。”事已至此,黎亞紗乾脆大方承認。
“但你是主謀。”狄藍非常肯定。
“我不否認這個指控。”
“亞紗,謝謝你。”這八成是狄藍第一次,如此誠心誠意的對黎亞紗道謝。
黎亞紗望著蔚藍的天際,淡淡歎了一口氣。
“姚曼寧說得沒錯,你根本是個披著天使外衣的魔鬼,所有人都被你的偽裝騙了,被你賣了還心甘情願幫忙數鈔票。”
“你不也是其中之一?”狄藍微笑反問。
黎亞紗沉默了片刻,才說:“你的世界很燦爛,但你依然不滿足。狄藍,你想要的究竟是什麼?”
“我也不知道。亞紗,說真的,我不知道。”他幾乎是歎息的。
“但姚曼甯很清楚你要的是什麼,甚至比你自己還要清楚,是吧?”
狄藍不語,默認。
“這大概是我唯一能幫你做的,就是把姚曼寧推到你身邊,幫全世界找回他們熱愛的那個天才。”黎亞紗感慨萬千。
“那你們對我的報復呢?”狄藍笑問。
“姚曼寧就是最好的報復,因為她將會是你這輩子逃不開的最大難題。我們一致這樣認為。”
“我真的希望,我能彌補對你們造成的傷害。”狄藍由衷說道。
“你彌補不了的,但至少你做對了一件事。”
“什麼事?”
“你從來沒真正愛過我們,這是我們最感謝你的事。”
正因她們十分清楚,狄藍沒有真正愛過她們,當戀情破局時,她們才能全身而退,躲過一場心碎災難。
並非她們不愛狄藍,反之,因為付出的感情太深,因為這個男人是如此值得人們去愛,他是這麼的完美,她們根本狠不下心去恨他。
比起憎恨與咒誓,她們寧可見到狄藍幸福,因為在她們眼中——不,應該說是所有人眼中,美麗的狄藍值得擁有幸福。
這也是當初她們幾個女人聚首,並且做下這個決定的主要原因。
她們都是經歷過殘酷現實的成熟女人,早已不相信世上有童話,更不信有所謂的王子與公主。
但在每個女人心底深處,她們依然相信愛情。
即便清楚那並不存在,但她們寧願相信,世上真有純淨無瑕的愛情。
並非世上所有的前女友都遵循世俗邏輯,必定是心懷怨恨,做盡詛咒之事,至少她們不是如此。
她們愛狄藍,即便戀情沒有結果,這份愛已昇華為憐惜,只希望狄藍能真正學習愛人,並且得到他應得的。
這並不是一場惡作劇,而是她們最甜蜜的復仇。
將狄藍逃避了四年,不敢面對的真愛送到他面前,逼他勇敢面對,並且為此付出該有的代價。
她們都很清楚,狄藍當初之所以選擇她們的原因。真相傷人,但背後藏著令她們不得不認輸的原因。
至少,那個原因讓她們明白,狄藍並非濫情花心,而是因為他的心早已遺落,分不出一絲一毫給其它人。
“狄藍。”收線之際,黎亞紗忽然輕喚一聲。
“我在聽。”
“你還記得去年復活節,你喝醉之後說過的話嗎?”
去年復活節?狄藍眉頭輕皺,那平凡無奇的一天並未在他記憶中留下深刻印象。
“我打賭你一定忘了,或者根本記不得。”黎亞紗輕笑。
“我出糗了?”向來重視形象的狄藍好奇追問。
“沒有。”黎亞紗頓了下,又笑著補充,“或許對你來說,算是吧。”
眉頭擰得更深,狄藍繼續追問:“我究竟說了什麼?”
黎亞紗笑而不答,用法文與他道別後兀自切斷通話。
重新戴上墨鏡,大溪地的天空碧藍如洗,她伸了一個懶腰,閉上眼卻了無睡意,腦中浮現去年復活節當晚的情形。
那天的狄藍,情緒特別高亢,一整晚酒杯不曾離手;她以為他是真的開心,但事實不然。
他醉了,醉得離譜,儘管沒有脫序行徑,但他的意識已與現實脫節。
他躺在工作室的沙發上,懷裡抱著他親手繪製的彩蛋,意識不清地將她當成某人傾訴心情。
那大概是她第一次見到“真正”的狄藍。
卸下完美偽裝,天使笑容底下,有血有肉,有苦有痛,像個凡人的狄藍。
他聲嗓低啞的說:“曼蒂,告訴我,為何當我擁有了一切,我依然覺得空虛,我還是覺得不夠,貪婪的渴望更多?你說得沒錯,我自戀又自負,我的作品只是炫技,不過是在賣弄才華,人們看見的這個狄藍,永遠離不開洛威家族的光環,他們崇拜的,只是會隨年華逝去,逐漸凋零的一具皮囊。除了這些,我還能留下什麼?我只是一個美麗的商品,一個洛威家族最值錢的商品,僅此而已。”
“曼蒂,我還是不懂,你究竟是怎麼看穿我的?”
“曼蒂,我後悔了,我不該那麼幼稚,只為了報一箭之仇,點破你的恐懼。”
“曼蒂,我必須承認,你離開之後,我失去了創作的能力,如果這就是你的報復,我想你成功了。”
“曼蒂……”
那一夜的狄藍,嘴裡反覆喊著同一個名字,一個陌生女人的英文名。
她從震驚到默然,終於明白何以這幾年來,狄藍逐漸放下創作,交出創意行銷總監的位子,退回單純形象男模的原因。
亦明白,何以在交出總監位子後,他又主動提出,卸下形象男模的工作,回歸洛威家族,並且接手亞洲市場。
只因,他生命中的繆思離開時,一併帶走了他的創作靈魂。
眼前的狄藍,僅剩下一具美麗外殼,出於一種可笑的恐懼,逃避面對真正的答案。
他的答案其實很簡單,簡單得令人發笑,卻是困住世上男男女女的終極魔法。
愛。
無非是愛。
所有的難題,所有的困境,所有的矛盾、痛苦、掙扎,無非是因愛而起。
狄藍愛著那個名喚曼蒂的女人而不自知。
他擁有太多人的崇慕,迷失在時尚浮華中,以至於丟失了真心。
那一夜,凝視著酒後顯露內心的狄藍,當下的她,有失落,有哀傷,有挫敗,有恍悟。
原來她與其它女人都不過是替代品。
唯一感到幸運的,是狄藍不曾將她們視為繆思,至少她們還能保有一部分的自己,不至於全部賠進去。
原來,受盡全世界寵愛的狄藍,不懂愛。
但,就在他即將啟蒙的時刻,他用錯方式嚇跑了真愛。
這應該是上天賜予狄藍最好的現世報。只是換作任何人,都會不舍那張美麗的面龐染上哀傷,他太美麗,是罕世藝術品,沒有人能對他狠下心。
除了那個女人,曼蒂。
復活節的夜,一個計畫在她腦子裡成形。這計畫看似荒誕可笑,但最終目的,是讓狄藍得到他心中所愛。
她們不是婦仇者聯盟,而是真愛聯盟,為了狄藍的愛情而聚首,期許她們曾經深深愛過的男人,能夠真正學會,愛。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10-21 00:14:27
第7章
三天以前,除了物業管理公司的同事,“巴黎香頌”管委會人員,以及周遭親友認識姚曼寧之外,她只是一個無名小卒。
三天之後,幾乎全世界的人都在網路瘋狂肉搜姚曼寧這號人物。
姚曼寧瞪著眼前的男人,恨不能將他剝筋抽骨,那眼神好似已經在腦中演練過無數回,殺氣深重。
一本臺灣出版的八卦雜誌從狄藍手中降下,露出那張猶自微笑的俊顏。
姚曼寧必須用另一手按住粉拳,方能克制住想海扁他的衝動。
“我再說最後一次,發表澄清說明,否則我就——”
“你就如何?”狄藍笑著挑眉,笑容看似無害,實則得意囂張。
姚曼寧重咬下唇,在心中將他臭駡一頓。
“你想辭職?想告我?想索賠?還是又想像上回一樣,趁我不注意的時候逃離臺灣?”
“我住在這裡,為什麼要逃!”她立時反駿,兩頰泛現可疑紅暈。
是,不得不承認,四年前的她,離開得倉卒,確實像極了落荒而逃。
但她不會在他面前承認,那只會助長他的氣焰。
“很好,但願你說到做到。”狄藍等的正是她這一句。
噢,可惡!瞬間萌生落入陷阱的不安感,姚曼寧下唇咬得更重了。
“在爭論這件事之前,恐怕我們得先清一清舊帳。”
狄藍伸展包裹在黑色鉚釘上衣裡的美麗身軀,讓自己用最舒服的姿態陷進柔軟的沙發,同時將那雙長腿高翹在桌上。
那姿勢像個無賴,可狄藍做來,偏成了一股慵懶時尚的雜誌pose.
姚曼寧真心懷疑,造物主在創造他時究竟有多麼偏心,才能創造出這號人物。
“什麼舊帳?”她可不記得自己有虧欠他什麼。
“黎亞紗,莉茲,葛蕾莎,安琪拉,卡洛琳……剩下的還需要我一一列舉嗎?”
瞬間,悸動的心跳,換成了心虛狂亂,姚曼寧的表情變得小心翼翼。“這些名字跟我有什麼關係?”
“她們聯合你來惡整我,不是嗎?”他直接點破。
“沒有!”她寧死不認。
“曼蒂,別掙扎了,她們已經對我坦承犯行。”他惋惜地說。
美眸暫態瞪大,她下意識驚呼:“這不可能!我們明明說好了,絕對不出賣雙方——”
噢,可惡,可惡!她被這個頭上長角的傢伙拐了!
狄藍雙臂盤上胸口,嘴角笑容總能保持在最完美弧度,那是他的面具,是偽裝,亦是最好的防禦與攻勢。
他光是用笑容,便能擊潰所有人的心防,她甚至懷疑,真有人躲得過嗎?
或許她曾經是倖存者,但如今……她不那麼確定了。
“既然你承認了,不如坐下來,一起研究賠償歸屬問題。”狄藍瞟了一眼對座沙發,示意她落坐。
姚曼寧後背一陣涼,自知站不住腳,只能認命照做。
“咖啡。貓毛。難以下嚥的餐點。代訂花束成了喪禮用花……”
“那是姊妹花的傑作,不是我。”姚曼甯鎮定的做出解釋。
“對,差點忘了還有她們。”狄藍微笑點頭。
“夠了,真要歸咎的話,何不怪你自己?”姚曼寧冰冷帶刺的指責。“若不是你那麼濫情,給了她們戀愛的假像,今天這一切也不會發生。”她也能逃過與他糾纏不清的鬧劇。
“你怎能肯定,我給她們的是戀愛的假像?”狄藍反過來挑她的語病。
姚曼寧愣住,隨即又聽見他說:“我確實跟她們在談戀愛。”
胸口驀然一陣窒悶,她腦中畫面一刷,瞬成空白。
儘管從那些女人口中得到了狄藍未曾將她們當作繆思的訊息,但她卻忘了,或許在那當下,狄藍對她們是真心的。
花心濫情的虛偽魔鬼!
欣賞著姚曼甯忽白忽紅的臉色變化,狄藍嘴角的笑意漸深。老天,他真是愛慘了她吃醋的模樣,不可諱言,那大大彌補了這四年來的挫折感。
“既然你愛她們,又為什麼要分手?”她強迫自己保持正常。
“我只是說,我確實跟她們談過戀愛,但我不愛她們。”
“沒有愛,又要怎麼談戀愛?狄藍,你別玩弄文字,我不吃這套。”
“你在乎嗎?”
“我只是替她們感到不公平,你不該這樣玩弄別人的感情,她們對你……”
“你在乎嗎?”狄藍目光灼燙地凝視著她,語氣驟然多了一份壓迫感。
姚曼寧心慌地躲開那道視線,心中有些什麼呼之欲出,但她一點也不想知道那是什麼。
“她們對你依然有感情,如果還來得及,或許你應該重新考慮她們,特別是黎亞紗,我想她很適合你。”語氣倉卒,她只想快點結束這個話題。
“有很多女人適合我,但適合我的,不見得就是我要的。”狄藍站起身走向她。
姚曼寧心弦猛地收緊,下意識彈立起身,卻被那抹高大的身影壓回去,重重跌回沙發裡。
他俯下身,雙手分跨在扶手上,將她困在單人沙發裡。
“狄藍,你走開——”
“現在,回答我上一個問題。”他像貓科動物一樣柔軟且優雅,將背壓得更低,沒有瑕疵的臉龐湊近她,在黑眸面前放大,然後定格。
姚曼寧不自覺的吞咽一下,覺得呼吸艱難的急速換氣。
狄藍的眼神強烈得能說服世上的一切,語氣幽沉低緩的問:“你在乎嗎?”
“我為什麼要在乎?你真以為這些惡作劇能唬住我,能讓我乖乖就範,成為你找回靈感的工具?”姚曼寧仰起臉,眼底閃爍著被逼急的怒氣。“讓我告訴你,我不怕你,我不在乎你,一點也不在乎!”
她伸手推開那副胸膛,橫衝直撞的逃出他的住所,沖進電梯裡,用力按下關門鍵。
電梯門一闔上,她背靠著金屬牆面,虛脫似的滑坐下來。
刷,金屬門複又開啟,她悚然繃緊神經,剛挺直腰杆,一抬眼方驚覺,逃跑只是徒然,她又落入與先前一樣的境地。
十指合張,打直的雙臂撐在銀白電梯牆上,狄藍將姚曼寧困在方寸之間。
修長而優雅的肢體線條,形成一座世上最誘人的監牢,她無路可逃。
脈搏狂跳,仿佛正發著高燒,姚曼寧虛張聲勢地瞪住他。“別以為這招對我有效,告訴你,我不吃壁咚這一套!”
“避冬?”狄藍語言能力再好,終究不諳時下流行語,困惑地挑起眉。
“我幾時來這裡避冬?”
若非局勢過於窘迫,姚曼寧肯定會笑岔氣。但她只是反瞪一眼,抬起膝蓋想頂開他的長腿。
終究是小覷了男人的力量,他下盤穩若磐石,分毫不為所動。
“曼蒂,先別管避不避冬的問題,我想我們有必要更深入的聊一聊。”
“我已經回答你了,你還想怎麼樣?”別再逼她!
“我想做的事情很多,但得一件一件來。”畢竟累積了四年之久,他必須放慢腳步,同時又不能將她逼得太緊。
但,照她遲鈍又逃避的反應看來,他似乎逼得太松。
“我受夠了你的惡作劇——”
“你憑什麼以為那是惡作劇?你不是不相信,而是不敢相信我真的愛上你。”
又來了,每當她想徹底逃離時,他總會追上來,用最銳利的矛,刺穿她的盾。
她永遠無法抵禦來自於他的刺探。
“四年了,人生還能有幾個四年?你想知道我悟透的答案嗎?”狄藍眸光熠熠,堅硬得能摧毀所有阻礙,字句如鑿,狠狠敲進她心底。
“四年前我不敢追上去,因為我的潛意識很清楚,一旦追上你,我就會完全陷進去,把所有的自己雙手奉上。我退縮了,因為我不懂愛,我畏懼愛情。”
姚曼寧將臉別到一旁,不敢再與那雙炙熱的褐眸對視,那已經遠超過她能負荷的程度,她辦不到。
“你真以為她們是讓你來對我惡作劇?別傻了,亞紗早知道我對你的感情,是她們設計了這場復仇遊戲,讓我們重新相遇。”
姚曼寧一怔,終於調回視線,錯愕的迎上他。“你說……這根本不是巧合?”
“當然不是。”他不知該笑她單純,抑或過於投入那些女人的遊戲。
“她們騙了我?”氣憤取代了心慌,姚曼甯拉高嬌嗓,氣炸了。
她竟然成了這些人把弄的玩具!她當下氣得想飆髒話,想用盡力氣揍人。
狄藍撫上她的臉,卻被她甩開,他乾脆壓下臉,封住想念甚久的香唇。
他願用一切交換她的吻。
一簇族火焰落在唇間,她的唇突遭火吻,心瞬間緊皺一團,牢牢上鎖、不許外泄的情感在這一刻被他野蠻撬開,赤裸裸攤在他面前。
吻是古老而神秘的魔法,能夠化解一切歧異。他正在對她施展這個魔法。
“你在乎的,遠比你所否認的還多。但我可以告訴你,我跟她們談戀愛是有原因的。”
狄藍用一記深邃的凝視束縛了她,她被定在那兒,像無助的獵物。
心慌,脆弱,誘人憐愛。
他又捧起那張嫣麗臉蛋,吻了又吻,施展更邪惡的甜蜜咒法。
他吻她的眼,說:“莉茲的眼睛像你,每一次我凝視她的雙眼,就好像正看著你。”
他吻她的唇,說:“葛蕾莎的嘴巴像你,每回見到她微笑,就好像看見你笑。”
他溫柔撫摸她的臉,說:“安琪拉的臉型像你,與她一起拍照,就好像是跟你一起。”
纏蜜的吻又回到她唇間流連不去,他低歎,“卡洛琳有話直說的個性像你,當我跟她說話時,就像是在跟你對話。
“我以為我在跟她們談戀愛,但其實跟我談戀愛的人只有一個,那就是你。”狄藍與她額心相抵,雙手緊捧她瑰豔的頰,對她下起溫柔得足以致命的咒語。
姚曼寧迷濛的水眸驚愕瞪圓,幾乎不敢置信,他之所以選擇那些女人,竟然全是因為她!
“你沒發現嗎?亞紗在某些角度的神韻與你酷似,這也是當初我會跟她訂婚的原因。”
“你瘋了……”知道真相後,她震愕得語無倫次。“你怎麼可以這樣做!這對她們並不公平,而且……你怎麼會……”
“這四年來,我跟你一樣,都在逃避這個事實。但在見到你之後,我終於找到了答案。所有的原因都在於你。曼蒂,我愛你。”
姚曼寧驀地收嗓,仿佛耗盡力氣掙扎的人,在一瞬間意識到自己正在幹著徒勞無功的蠢事。
狄藍緩住低喘的呼吸,強迫自己放開她。
姚曼寧僵在那兒,無措的望著退了幾步的他,美眸升起一抹茫然。
“從今天起,你不必再為了工作來見我,我已經跟亞紗談過,你的工作職權由我定奪,我讓你從現在起放長假。”
她怔住,眼中茫然更濃。
“當你決定不再說謊逃避,不再閃躲對我的真實心情,再來找我。”
“我不會來的。”她顫著嗓子說道。
“你會。”狄藍目光深銳的加重語氣。“你害怕愛上我,所以一直拒絕我、逃開我。但實情是,你早已經陷進去,你只是害怕承認這一點。”
“不……”
“我不知道你為何這麼害怕愛上我,但你必須瞭解一個事實:我從來沒愛上任何一個繆思,從來沒有,除了你。”
姚曼寧僵硬的抽直後背,胸中湧動著強烈的情緒。
“我從來沒把繆思與愛情畫上等號,我不是你認定的那種人。我可以很肯定的告訴你,你是我唯一愛上的繆思,我沒有混淆兩者,是你混淆了我。”
不,不可能……姚曼寧在心底低語,拚命想否定這個事實。
轉身之際,狄藍深深凝視她一眼,說:“當你想通的時候,來找我吧。但別想逃走,這一次,我不會坐視不管,即使要翻遍世上每個角落,我也會追上去。”
充滿壓迫性的高大身軀消失在電梯門後,姚曼寧胸口顛跳,乏力的滑蹲下來,雙手扶在膝蓋上。
不,他不愛她,他只是……只是執著於沒能透過她得到靈感的挫折,他只是想雪恥,想騙取她的信任。
姚曼寧將額頭抵在手背上,第一次對自己感到膽怯而懦弱。
或許這不是第一次。四年前,當狄藍揭穿她的心防,她便嘗受過這樣的恐懼,因此她逃離巴黎,遠離狄藍。
但這一次呢?她能逃去哪裡?她抵擋得住狄藍嗎?
絕望的浪潮將姚曼寧包圍,對她而言,愛情是末日,是自我束縛的開端,她寧死也不碰。
她不會來見他,絕對不會。
姚曼寧挺起虛弱的身子,按下電梯鍵,決心離開。
踏出電梯的那一刻,濃濃的懊悔湧上了狄藍的臉。
他不該放她走的,他應該逼著她承認,他不認為自己還能接受另一個四年。
她不會來見他的,他非常清楚這一點。
他為什麼要顧慮該死的尊嚴,假裝灑脫的開出這種條件?
狄藍雙手扶額,僵立在電梯前,為自己的愚蠢不停咒駡。
這是第一次,向來對女人無往不利的他,感到慌亂棘手。
她開拓了他人生中許多的第一次,但她就是不願留下,留在他身邊。
他必須冷靜下來。
焦躁與不安佔據了狄藍俊麗的臉龐,他回到屋裡,在沙發上落坐,過了一會兒又站起,然後又坐下。
如此反覆了十幾回,他也忍受不了這麼窩囊的自己,強迫自己停止,起身到廚房倒了一杯紅酒,一飲而盡。
四年前那幾欲吞噬他的空洞感再次席捲而來,他靠著廚房中島,頹然地用額頭抵住杯沿。
“承認你也愛我,留在我身邊,真的有這麼難嗎?”他對著冷寂的空氣沙啞低喃,語氣挫敗得近乎絕望。
她不會曉得,當她選擇離去,他神秘而瑰麗的創作星球,隨之傾圮枯萎。
她是他等待的最後繆思,她看透了他空虛的靈魂,她看得見別人看不見的他。
他需要她,出於生命本能般的迫切,並且渴望著她。
這一次即使豁盡所有,必須卑鄙地利用她所在乎的一切要脅誘迫,他也不惜留下她!
路盈剛走進公寓,正好與一身輕便的姚曼寧撞個正著。她怔了一下,一眼便看見姚曼寧手裡的行李,下意識起了警覺。
“你要上哪兒?”路盈問。
“去看我媽。”姚曼甯滿臉疲憊,仿佛剛結束一場混戰。
“不用上班嗎?不用再對付狄藍?那些女人肯放你走?”
提起黎亞紗等人,姚曼寧胸口心虛地隱隱抽動一下。
在明白狄藍之所以選擇她們的真正原因後,即使知道她是遭這些女人設計,被特意安排與狄藍重逢,她也沒有勇氣去指責她們。
她想,真正受到傷害的人,其實是她們。
但她們既然選擇安排這一切,想必也十分清楚狄藍的心態,她們非但沒有怨恨他,反而幫助狄藍。
換作是在其它人身上發生,或許無法理解這樣的寬容大度,當物件是狄藍,就不難理解了。
一如稱號,他就像天使,人見人愛,沒人能真正恨得了他。
那些女人不能,黎亞紗不能……她也不能,沒有人能。
而這正是她所恐懼的最大原因。
“這件事情說來話長,等我回來再詳細告訴你。總之這段時間我不想再見到那傢伙,他也准我假了,我想離開幾天,就當散散心。”姚曼甯在玄關蹲下,撫摸蹭至腳邊的胖花貓。“起司,你要控制體重,不能再吃點心囉,乖乖等晚餐。”
胖花貓討不到甜頭,諂媚的轉向主人,路盈笑哼一聲,不理會已被獸醫警告過胖的毛孩子。
“這幾天我不在,沒辦法幫忙照顧起司,抱歉。”
“平常我忙起來,都是你幫我照顧這個胖子,有什麼好抱歉的。”路盈笑了笑,又說:“如果阿姨的狀態OK,幫我跟她打聲招呼。”
“當然好,只是我想很難。”姚曼寧雲淡風輕一笑,渾了揮手跨出公寓大門。
路盈抱起胖花貓,在小客廳坐下,發了一會兒呆,懷裡的貓兒不耐煩,掙脫的同時喵喵討食,她正想起身餵飯,包包裡的手機陡然作響。
“你也該找我了。”路盈接起手機時,深深歎了口氣。
“可以的話,見個面吧。”彼端的狄藍說道。
“越快越好,曼寧剛走。我想這應該又是你的傑作?”
狄藍微愣,握住手機的手猛地收緊。“她去哪裡?”
“別緊張,她只是去見她母親。但我很擔心她,尤其是在這種時候。”
“現在就見面吧。”狄藍的語氣幾乎是要求。
路盈爽快同意,於是一小時後,她在公寓樓下的便利商店見了狄藍。
狄藍臉戴墨鏡,一身低調黑色系,可天生高大修長的骨架,使他永遠遮掩不住那一身光芒,路盈甚至懷疑在便利商店外頭流連的幾個行人,是尾隨他而來的狗仔記者。
“好久不見。”狄藍扯開天使笑容,簡短地寒暄。
路盈免不了心跳加快,起了一陣純偶像崇拜的陶醉。即便姚曼寧總在她耳邊述說狄藍卑劣的真面目,畢竟凡人還是很難逃過“天使”的魅力呀!
每當這時,她不得不佩服姚曼寧的定性。她怎有辦法狠下心拒絕狄藍?那八成是世上最艱巨的難題。
“依蓮。”狄藍摘下墨鏡,眸光清澈若兩汪碧潭,盡顯誠意。
“是的。”這應該是路盈聽過,英文名被喊得最悅耳動人的一次。
“我應該早一點跟你聯繫,請原諒我的傲慢。”狄藍善用他圓滑的社交手腕,配合完美無瑕的笑容偽裝,征服所有人。
“沒關係,四年前你的眼裡一樣只看得見曼蒂。”作為他倆糾纏至今的見證者,路盈倒是非常樂於旁觀。
“那麼,可以請你告訴我,為何曼寧這麼懼怕……”狄藍尋思數秒,然後下了精闢結論,“愛上一個視她為繆思的藝術創作者?”
“天,你居然看得出來,你跟曼甯真是天生一對。”路盈不可思議的低嚷。“我還以為你是想問我,為什麼曼寧不願意接受你。”
“其實這兩者也沒什麼分別。”狄藍自我調侃地勾了勾嘴角。
路盈沉思了會兒,想著該如何起頭。“前幾天你撞見了曼甯跟她父親的對峙,對吧?”
“她父親似乎非常不樂意見到她。”狄藍說出他的觀察。
“何止是不樂意,根本視曼寧如瘟疫。”路盈嘲諷的下了批註。
接下來,她先跳開話題,說了一個唯美浪漫的愛情故事。
故事大意是這樣的:有一個才華洋溢的英俊畫家,由於擅長女性人像畫,身旁總是圍繞著許多各具風華的紅粉知己。
這些女人樂意當他的模特兒,以身為他的繆思為榮,甚至為此爭風吃醋。
有一天,一位出身高貴,是畫家見過最能帶給他豐沛靈感,勾起他創作欲的女子出現,他陷入了瘋狂熱戀。
他驚世的才華亦迷眩了女子,她為他傾倒,毫無保留的奉上自己。
他告訴她,她將會是他最後的繆思,是啟發他生命靈感的完美女性,他瘋狂而無止盡的愛著她。
熱戀期間,英俊畫家畫了近百幅女子的畫像,這些投入充沛情感及旺盛生命力的畫作,替他迎來了畫家生涯的巔峰,他傲視群雄,被視為天才型藝術者。
毫無意外地,熱戀的兩人完成了婚禮,成為彼此生命中的唯一。
熱情在揮霍中一點一滴消逝,漸漸地,英俊畫家發覺他的靈感正在枯竭,他對畫布失去興趣,甚至連拿起畫筆的意願也沒有。
婚前他曾經向妻子承諾,未來妻子將是他唯一的繆思,他的畫中只會有她,不再有其它女人。
但妻子已不能再啟發他,不能再勾起任何靈感,無論她多美,多麼溫柔,多麼善解人意。
歲月仁慈也殘酷,但它絕對公平,無論美醜富貴,都難逃它的掌控。
曾經是受盡寵愛的千金,不顧眾人反對,執意下嫁風流畫家,卻在婚後面臨丈夫創作低潮,毫無收入的窘境,不得不一肩扛起家計,開始被柴米油鹽醬醋茶追著跑。
疲憊一分一毫削去她的風華,生育使她姣好的身材變得圓潤,昔日畫中的優雅美人,成了與風雅無關的婦人。
最後,她的丈夫離棄了她。他嫌惡她的容貌,嫌惡她的身材,厭煩她的聲音。
他無法再忍受不能再帶給他任何靈感的庸俗妻子,於是他無情的離開那個家,不論妻子如何苦苦哀求,他連一絲絲的憐憫也不給。
妻子是如此深愛著畫家丈夫,她相信了可笑的諾言,堅守著相守白頭的婚誓,於是她哀求丈夫,求他回到自己身邊。
英俊畫家重拾昔日的生活,找到下一個繆思,再提畫筆創作出一幅幅舉世驚豔的畫作,他眼裡只看得見美麗的事物,他無法忍受庸俗與缺陷。
等不到丈夫的妻子,崩潰了。
這畢竟是現實世界,不是荒誕離奇的電視劇,她的崩潰只是罹病,精神上難解的疾病。
她成了重度憂鬱症患者,病情控制得當時,她能說能笑,發作起來時,她會換上衣櫃裡最美的洋裝,畫上完美妝容,坐在客廳一動也不動,靜靜流淚。
英俊畫家重返藝文社交圈,身旁圍繞著更多紅粉知己,對於曾經協助他得到世人讚揚,幫助他獲得無數獎項的繆思,早已遺忘。
他們有個女兒,是這段錯誤婚姻的產物。從小面對父親的離棄,母親的淚水與時好時壞的病情,小女兒將自己鍛煉得十分堅強,不輕易掉淚。
小女兒從母親身上看見了執著而痛苦的命運,她唯一害怕的,是骨子裡那一半與母親相同的血液。
她不迷信,不崇拜宗教,但她相信基因,相信遺傳,相信耳濡目染。
就好像許多家暴受害者,在長大後反而成了施暴者,那是一種無可避免的悲劇遺傳,即便受害者曾經受過相同的恐懼,即便他們曾經告誡自己,絕對不要成為那種人,但最終它還是發生了。
這種悲劇遺傳,是小女兒對生命的唯一恐懼,因此她決定,這輩子不愛任何人,她不要跟母親一樣,為了愛情賠上所有,包括尊嚴。
她抗拒愛情,不容許愛情進入她的生命,特別是像……英俊畫家父親那樣的男性,絕不允許。
“故事說完了。”路盈望著面色凝重的狄藍說道。“對曼寧來說,你的出現,簡直是惡夢的重演。她最怕的,就是跟母親一樣,愛上藝術創作者,愛上一個以她為繆思的男人。”
停頓了片刻,路盈才問:“知道曼寧的恐懼之後,你打算怎麼做?”
狄藍垂下眼,陷入了沉思,許久不語。
落日餘暉染紅了高聳的白色建築物,姚曼寧坐在花園中庭裡,身旁或站或坐著療養院的病患,她們很安靜,大多默默做著自己的事。
她巡視了周圍一圈,最終又落在一株盛開的阿勃勒樹下,靜靜坐在板凳上的女人。
風華褪去,女人的面貌與年輕時已不太一樣,但依稀能找出美麗的輪廓。
她的膚色雪白,微微發福的身材,與同齡婦女相比,其實已算苗條。
“姚小姐今天的狀況好像不太好。”負責這一區的護理師走過來與姚曼寧寒暄。
“對,不太好。”姚曼甯已能從容面對。
這是一間私人療養院,是由一名已逝富商所建立的,主要是收容精神疾病方面的患者。
療養院的病患多是出自上流社會或者富裕家庭,院方非常注重隱私,謝絕外界採訪與打擾。
遭丈夫離棄之後,走投無路的母親只能求助娘家。但這段婚姻當初不受娘家贊同,因此外祖父母對母親亦有諸多怨言。
知道母親罹患憂鬱症之後,重視形象的親戚們決定將母親送進這間隱密的療養院。那時她還小,沒能力干預任何事,只能接受這樣的決定。
外公外婆還是很疼愛母親的,他們留下了一筆遺產,足夠讓母親住到老死,能在這間療養院受到最好的醫療與生活照顧。
成年之後的她,只需負擔自己的生活開銷,不必擔心母親的醫療費用。
“媽,還好嗎?”姚曼寧站在一片燦金的阿勃勒花海下,在母親身前蹲下來。
“我很好。”姚母對女兒微笑,眼神浸淫於一片朦朧之中,過了一會兒,忽然又啜泣起來。“你爸爸今天不會來了。”
姚曼寧攏住她的雙手說:“他會來的。再等等好嗎?”
“我老了,不漂亮了,沒辦法再當他的模特兒,他不會來了。”
“你很好,真的。”
姚母只是不停的哭泣,哭得像個孩子。
護理師立刻靠過來,攙扶她入屋。
姚曼寧蹲在原地,看著情緒低落的母親被護理師悉心安撫。
憂鬱症患者不會失去理智,但他們會被自己的情緒困住,走不出來。
近年來,母親的病情每況愈下,甚至有過幾次自殺紀錄,被院方列為重度觀察名單,已經沒人勸得動她。
蔣尚昀還是不願意來探望她。
有一次舅媽來看母親,為了讓母親對這個男人死心,特意帶了蔣尚昀與某個女作家約會的雜誌報導,反而只是加重了她的病情,甚至讓她動了自殺的念頭。
此後,沒人敢再勸母親死心,但也沒人想把蔣尚昀找來。姚家的人本就瞧不起他,不屑與他有任何接觸,於是只剩她一人孤軍奮戰。
多年來她不間斷的找上蔣尚昀,只求他能來見見母親,哪怕什麼話都不說也無妨。但蔣尚昀視她們母女如蛇蠍,連她這個女兒都是能避則避,又怎會來見母親?
姚曼寧坐上剛才母親坐過的板凳,垂落眸光,望著腳邊鋪滿地的金黃色阿勃勒,發起呆來。
驀地,一雙男性名牌休閒鞋走進了她的視線,她僵住,慢慢抬起頭,與一雙水晶般清澈的褐眸相遇。
“嗨,曼蒂。”狄藍走到她面前,遮去了她的視野。
姚曼寧呆在那兒,無法動彈。
他說不會見她,又怎麼會……
讀透她的錯愕,狄藍展露天使微笑,無辜的說:“我只說過,你不用來見我,可沒說我不能見你。”
差點忘了這傢伙的劣根性,永遠能用理所當然的態度,合理化自己的行為……但他怎麼會在這裡?
“你找過路盈?”姚曼寧怒氣騰騰的問。
狄藍眨眼點頭,並不否認。
“混蛋!”她倏地站起身,從他身邊走開,卻猝不及防地,遭狄藍自身後一把摟住。
她僵在原地,連呼吸亦跟著靜止。
他的擁抱太溫柔,偏又是在她心防最脆弱的一刻,她無可抑制的顫抖起來。
“別躲開,你知道你需要這個擁抱,就在此刻。”狄藍在她耳邊柔聲安慰。
姚曼寧閉上了眼,允許自己短暫耽溺在這個擁抱中。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10-21 00:14:40
第8章
燦爛如金的阿勃勒花,被風打落一地,落在他們的頭頂與肩上,甚至是身上,卻驚動不了這一刻的靜謐。
這是姚曼寧第一次知道,原來自私的狄藍也懂得安慰人。她還以為他只關心自己,只看得見他自己。
“狄藍,我不需要你的同情。”再睜開眼時,她已經恢復往昔的堅強。
“我從不同情任何人。”他強調。
才怪。她不會相信這傢伙說的話,他太懂得怎麼操弄人心。
“如果你願意,我可以安排一個場合,讓你母親與蔣尚昀見面。”
“我怕我母親會情緒失控,毀了你的活動。”她軟性拒絕他的協助。
“為什麼這麼害怕我伸出援手?”
因為害怕愛上你。姚曼寧在心底無聲說道。
“你認為我會跟蔣尚昀一樣,利用你達到目的之後,就拋棄這段感情?”
狄藍將她扳轉過來,強迫她直視他的雙眼。
姚曼寧面無表情,不想讓他看透內心的秘密。
但這只是可笑的遮掩,在狄藍從路盈那裡知道她的故事之後,她在他面前,已與透明無異。
“跟我走。”狄藍拉起她的手,強行帶她離開療養院。
姚曼寧試圖反抗,卻不敵他的力道。“狄藍,你幹什麼?我不要跟你走!”
“你這個膽小鬼,就因為害怕失去自己,所以你不敢承認愛上我。我受夠了你的軟弱!”狄藍氣急敗壞的斥責。
這是她第一次見到失控的狄藍。姚曼寧愣住了,有點想笑,又想哭。
好幾次她問自己,為什麼偏偏愛上一個受盡眾人擁戴的男人,為什麼她不能只是單純喜歡一個平庸無奇的普通人,與他在一起純粹是為了過日子,而無關情愛,那麼她就不必畏懼終有一日會落得跟母親一樣的下場。
儘管不是絕對,但她還是害怕。哪怕只有萬分之一的機會重蹈母親的覆轍,她還是怕。
“告訴我,你怕什麼?”狄藍將她塞進瑪莎拉蒂的副駕駛座,與她大眼瞪小眼僵持不下。
“我怕你。”姚曼寧咬牙切齒的說。
“我有什麼好怕的?我會咬你,還是傷害你?”
或許是母親的病情令她沮喪,不斷被狄藍逼迫之下,姚曼寧陡然憤怒起來。
心臟在狂跳,腎上腺素狂飆,她從副駕駛座跳起來,伸出粉拳重重捶向他的胸口。
“為什麼要逼我?有那麼多女人渴望得到你的關注,你不去找她們,為什麼偏偏是我?我說過,我不想跟你有任何牽扯,不想當你的繆思,不想當那個被用過即丟,卻在苦苦等待你回心轉意的可憐蟲,我不要跟那些女人一樣,我不要!”
可惡的狄藍,為什麼要讓她陷入鬼打牆的窘境!
狄藍抓住她揮動的拳頭,一個用力拉扯,將她摟進懷裡,同樣怒不可抑的堵住她柔軟卻不饒人的嘴。
她開始推打他,甚至扯動他後腦的金褐色髮絲,他仿若無所覺,堅定的啃吻她,甚至將她逼回車裡,將她壓在座位上,無處可逃。
他們扭吻成一團,誰都想用盡全力逼對方讓步,卻誰也不讓誰,那情形簡直像是用唇舌打架,憤怒多過於激情。
“狄藍,你這個混蛋!”姚曼寧氣得用法語大罵。
“是,我是混蛋,一個你愛著又不敢承認的混蛋。”他坦然接受她的辱駡。
一陣混亂過後,姚曼寧癱在座位上,昏沉沉的抵著皮椅,不停喘氣。
狄藍靠在她肩頭,單膝跪在車門框上,臉上多處掛彩,全是某人揮拳掙扎的傑作。
姚曼寧看著他狼狽的一面,忽然笑了出來,笑得眼泛淚花,幾乎腹部痙攣。
狄藍陰著臉,不悅的說:“很高興我的蠢樣取悅了你。”
“我們到底在做什麼?簡直就像五歲小孩在吵架。”她拭去眼角的淚,全身虛脫的說道。
“你的拳頭可不像五歲小孩。”狄藍撫著臉頰,無辜地說。
“讓我看看。”她沒好氣。
狄藍聽話的湊上前,她伸手輕碰他高聳的顴骨,正要仔細觀察,他的唇無預警又覆來,這一次用溫柔的節奏吻吮起她。
她沒抗拒,雙手搭在他肩上,任由他藉這一吻復仇成功。
她可沒忘,眾人愛戴的天使,其實是小心眼的魔鬼。
舌尖遞染他的氣息,爽冽如薄荷,她被動的享受他的吻,無法不陶醉其中。
狄藍大手捧上她的後頸,傾盡所有柔情於這一吻。她的氣味香甜,如同棉花糖般,柔軟而甜蜜。
老天,這一吻宛若天堂。
直到姚曼寧捶了一下他的肩頭,狄藍才不情願的停住這個吻,那表情像得不到糖的孩子,意猶未盡又充滿埋怨。
姚曼寧直發笑,忽然好奇起他與那些女人談戀愛時,是否也這般任性而頑劣。
不過她想,依照那些女人對狄藍的“誤解”,恐怕他在她們面前依然保持完美的偽裝,未曾洩漏卑劣的魔鬼面貌。
狄藍只會對她露出真面目,獨獨只有她,世上沒人比她更清楚他的真實性情。
兩雙眼凝視彼此片刻,姚曼寧困難的舔了舔下唇。“狄藍……”
“我知道你的恐懼,我不會再逼你,但也請你不要再逃避,我們就順其自然,好嗎?”這是他最大的讓步。
“我不知道,我……”她很緊張,很焦慮,不知如何面對這一切。
“我願意承諾,這輩子我不會再以你為繆思進行創作,這樣你願意撥一點信任給我嗎?”狄藍直視著她的瞳心,做下了足以改變一生的決定。
姚曼甯聞言震愣。他怎能……怎能草率作出這樣的承諾!
“別質疑我的決心,儘管我為達目的不擇手段,但我絕對不違背自己諾言,我說到做到,一向如此。”頓了下,他一臉無辜的微聳寬肩,補充道:“反正現在的我靈感枯竭,什麼也創作不出來,你還有什麼好怕的?”
姚曼寧不信。她私自認定,他是出於某些私人理由才會放棄創作,而非外傳的江郎才盡。
但,自發性的停止創作,與為了某人,或為了守住承諾而不再創作,這兩者是有區別的,不能混為一談。
“因為我而不再創作,這不值得。”她沒被他釋出的誠意沖昏頭,反而理性的勸阻。“聽我說,無論你喜歡我什麼,都不該因為我而作下任何決定。”
“相信我,這絕對值得,而且是我這輩子做過最值得的決定。”
就是這種感覺嗎?
一個被所有人崇慕追逐的天才,當著你的面,對你許下為了你永不創作的諾言,這種令人目眩神迷的感動,這種膨脹到無以復加的虛榮感,就是這樣嗎?
當初蔣尚昀對母親許諾時,母親也曾經歷這樣的感動嗎?
姚曼寧無法不去想,她與母親相仿的人生遭遇,然後又歸因於可怕的“命運遺傳”。
狄藍說得對,她的恐懼,源自于她清楚自己早已愛上他,才會不斷逃避。
對於愛情,她是懦弱而膽小的,偏偏愛上的是這麼耀眼的他。
“我永遠不會像他對待你母親那樣對你。”汸佛洞悉她混亂的心,狄藍如是說道,堅定的眼神能抵抗所有考驗。
“……沒有人能真正承諾這一點。”特別是他這樣的男人,尤其沒資格。
“那就讓時間來證明。”他說。
姚曼甯默然。
“曼蒂,我從沒這樣求過誰,給我一次機會吧?”狄藍低聲下氣的請求。
她遲疑,不安,迷惘,同時心底有道聲音說:不能帶給他靈感,無法創作,很快地,他就會厭倦這樣單薄的關係。
愛情只是一個幌子,他想證明自己的藉口,他不會永遠持續這樣的熱情。
既然她很清楚,那又何必害怕?她只要做好隨時離開的準備,看住她的尊嚴,不讓他製造的愛情假像蒙蔽,不就得了?
“好,我不躲,就順其自然。”姚曼寧艱難的下了決定。
狄藍聞言,重展笑顏,她被這一笑迷炫了雙眼,牽動著顫跳的芳心。
她告訴自己,不會的,他不會永遠用這樣的溫柔眼神凝視她,終有一天,
他會厭煩,他會不耐的轉開眼,毫不留戀的背身離去。
她必須做好準備,面對他可能的背叛。時時刻刻。
日子仿佛又回到相安無事的模式。
姚曼寧返回工作崗位,狄藍開始適應他的新身份,在以華麗為名的時尚戰場上開闢廣大的亞洲市場。
媒體原本並不看好他,畢竟先前他從事的多是創意行銷工作,又身兼夏洛特。洛威的形象男模,大多數人對他的印象依然停留在他美麗的外貌,或者時尚藝術方面的才華。
但這些都與冷冰冰的商業無關,那些絢麗的光環,此路不通。商場上,他等於是一張白紙,從零開始。
這些姚曼甯全看在眼底,他無所謂,她卻替他感到不值。
他不該被埋沒的。他的才華,他的天賦,他的創意,都應該為他帶來更多喝采與榮耀。
姚曼寧開始感到內疚,好幾次又夢見相同的夢。夢裡的狄藍,悲傷如斯,絕望摧折了他的美。
“曼蒂。”
一聲低滑的輕喚,拉回了姚曼寧遠揚的思緒。
她驀然醒神,在人行道上轉過身,一輛車停靠在路邊,副駕駛座的車窗降下,駕駛挪了挪角度,斜過上身探出頭。
“莫維?”她詫異的走近那輛藍寶堅尼。
就某種程度而言,她與莫維算得上是惺惺相惜,因為兩人同是最清楚狄藍真面目的夥伴,同樣曾遭受這個魔鬼的折騰。
“太好了,在這裡遇見你。我剛去過狄藍的家,才發現你已經下班。”莫維露出一副劫後餘生的表情。
姚曼寧抬起手腕,瞄了一眼時間。晚上九點零五分,她通常在這時間離開。
狄藍若是提早下班返家,會拗她留下一起吃晚餐,但今晚狄藍必須出席一場商業應酬。
“狄藍醉了。”莫維無奈的說。
“他會讓自己喝醉?”姚曼寧質疑。
“好吧,老實說,是他故意要我這麼說,好把你騙過去。”莫維不打自招。
姚曼寧被他的乾脆惹笑。“我太瞭解他,他不會讓自己出現任何破綻,喝醉這種事更不可能。”
“他想向家族的人介紹你,但又怕你拒絕,因此要我扯這個謊。”
姚曼甯聞言心一凜。他想介紹她給洛威家族的人?噢不,不!這太超過了,她無法忍受。
“上車吧。”莫維說。
車窗外的女人立刻擺出警戒的表情,仿佛即將被拖上刑車,神情驚恐。
“哇。”莫維吹了聲口哨。“這大概是我見過最傷人的表情。其它人是巴不得能讓狄藍介紹給洛威家族,唯獨你一副準備被推上斷頭臺的模樣。”
“我不能去那裡。”姚曼寧非常嚴肅的拒絕。
“我知道。”莫維好笑的說。“我是想送你回家。”
姚曼寧松了口氣,開門上車,神情輕快的給了住址。
“坦白說我很訝異,你居然會接受狄藍。”莫維飛快瞥了副駕駛座一眼,笑說:“你懂我意思吧,在你見識過那傢伙的真面目後,居然還能忍受他。”
跟莫維聊狄藍是件愉快的事,因為他們可以同仇敵愾的撻伐那傢伙。
姚曼寧笑說:“總之就是被他纏上了,我能怎麼辦呢?”
“對了,我一直沒機會告訴你,當初剛知道你就是帶給狄藍巨大刺激,創作出那個曠世之作的繆思時,我真的很興奮。看過那支形象廣告的人都跟我一樣,瘋狂的揣測模特兒的長相。”
“形象廣告?”姚曼寧愣住。
“你沒看過那個廣告嗎?雖然只拍了一半,還沒有完成,但我以為你已經看過。”這下改換莫維詫異。
“不,我沒看過。”姚曼寧失神的搖著頭。
“你真應該看看那支廣告,拍得太好了,所有的意境都在畫面中呈現,就連我這個時尚門外漢都覺得棒透了。”一提及那個盡展狄藍才華的廣告創作,莫維興奮得滔滔不絕。
“真有這麼好嗎?”姚曼寧尷尬又苦澀地問。
“相信我,全世界最不想稱讚狄藍的,除了我沒有別人。但狄藍在這方面的天分,確實沒人可以否定。”
“我懂。”她見過他全神貫注投入創作的樣貌,那是他最光芒璀璨的時刻。
“你也許不曉得,四年前的狄藍有多頹廢。自從那支未完成的廣告之後,他沒再創作過任何東西,就連攝影也不碰了。聽說洛威家族的人對此很有意見。”
提及洛威家族,莫維的口吻明顯冷了幾度,姚曼寧敏感的發覺這一點。
“其實狄藍自己也很清楚,洛威家族或多或少在利用他的名氣,畢竟天使超模這個身份,不知替洛威家族帶來多少利益。再加上他的才華,洛威家族根本把他當成搖錢樹。”
這些事情姚曼寧還是第一次聽說,她才發覺,除了狄藍本身,她對他周遭的事似乎不夠瞭解。
瞥見她一臉凝重,莫維趕緊做出解釋,“狄藍很聰明,他當然也明白這一點,不過他也樂在其中,喜歡用自己的影響力去左右洛威家族的人。別忘了,他是個戴著天使面具的魔鬼。”
“莫維,我想問你。”
“你問。”
“狄藍他真的……像那些人說的,靈感枯竭,耗盡了才華?”
抵達目的地,莫維將車停靠在路邊,表情不若方才輕鬆,看著她說:“這問題我也問過狄藍,但他沒有正面回答過。原本我以為,找到你之後,他會重返舞臺,重新再創作,但顯然他沒有這麼打算。”
狄藍當然沒有,他才剛承諾,未來將不會以她為繆思進行創作……甚至很可能一輩子都不再創作。
“我想,或許你該勸勸他。比起只是把一堆錢又變出更多錢的商業,狄藍更適合時尚產業。無論是舞臺上或者是幕後工作,他都適合那裡。”
“我……會想想的。”姚曼寧心虛的逃下車,不敢再看莫維。
狄藍為了她已放棄創作,她怎可能再回頭勸他。
……假使狄藍沒有真的靈感枯竭的話,這是否意味著,她成了讓狄藍不再創作的罪人?
這個可能的事實壓得她喘不過氣,姚曼寧心口一窒,甩開這些念頭,倉皇的躲回住處,逼自己忘記這些事。
“昨晚你應該出現的。”
姚曼寧正在張羅早餐,披著襯衫的狄藍一邊指控著,一邊走進廚房,長臂環住她的腰,俯下不滿的俊臉,索取他的早安吻。
姚曼寧震了一下,手裡的餐點掉落在腳邊。
發覺她的異狀,狄藍頓住,謹慎地問:“莫維跟你說了什麼?”
“什麼?”她蹙起秀眉,對他的話一頭霧水。
狄藍這才稍稍卸下防心,戲謔地說:“那傢伙出賣了我,對吧?他告訴你,我故意要他帶你來見我。”
“既然你心裡有數,那就少抱怨了。”姚曼寧用手肘頂開他。
“我不想給你壓力,但我們好歹也是未婚夫妻。”狄藍跟著她一同轉到餐桌那方,攔截她手中的餐盤。
姚曼寧瞪他。“那是你單方面的認定,與我無關。”
“也對。看看我們,哪裡像一對未婚夫妻。”他認真的考究起來。
“……”她不是那個意思好嗎!
“曼蒂。”狄藍又隨她轉到廚房中島。
姚曼甯覺得有時這男人像極了剛出生的小狗,一睜眼便黏上初見的對象,怎麼也甩不掉。
“別用那種口吻。”她轉眸斜瞪那張無辜耍賴的天使臉孔。
在她的警告瞪視下,狄藍漾開足以融化冰雪的天使笑容,聲嗓更柔的說:“曼蒂,曼蒂,我最愛的曼蒂。”
老天!眼前的傢伙,還是雜誌上那個擺出各種時尚姿態,時而溫暖,時而冷酷的天使超模嗎?
他居然在撒嬌!而她懷疑世上有哪個女人能抵擋得住這一刻。
見她繃緊的橋顏泛紅,強硬的態度明顯鬆動,狄藍趁勢巴上去,摟住纖瘦香軟的嬌軀,她只掙扎了一下,就被他擺平。
“搬過來跟我一起住吧。”狄藍厚顏無恥的要求,表情還很理直氣壯。
姚曼寧氣炸。“你給我滾開!”
“曼蒂,我們是未婚夫妻,我們應該住在一起。看,這間房子這麼大,卻沒人跟我分享。”他停頓了下,無辜地斜瞅她。“你不會是想歪了吧?”
姚曼寧惡狠狠地瞪住他,氣得想咬人。
“我要你搬過來,只是一起分享這個空間。況且,這裡有很多客房,我可沒有做什麼奇怪的暗示。”狄藍凜然正派的說道。
最好是!姚曼寧差點就出拳海扁他一頓,但前提是她得先成功掙脫他媲美八爪章魚的手臂。
“豪宅秘書不能跟雇主有任何曖昧關係,你會害我被開除。”姚曼寧搬出正當理由嚴加拒絕。
“關於這一點,我已經想好了。”狄藍摟著她在餐桌這方坐下,儘管過程中她拚命揮動雙手抗拒,最後還是被男人輕鬆制伏。
“你又在打什麼歪主意?”姚曼寧瞪著他頭頂那對隱形的惡魔角。
“公司最近正在籌畫成立慈善基金會的事,未來將以慈善公益的名義,針對亞洲地區的藝術創作新秀為援助重點。你有興趣到基金會工作嗎?”
“我不——”
“你喜歡攝影吧?”狄藍用一記微笑堵住她的話。
姚曼寧微怔。他怎會知道……路盈!一定是她!
體內流著一半藝術家的血液,姚曼寧骨子裡十分熱愛攝影,但因為痛恨蔣尚昀的緣故,她不許自己與藝術沾上關係。
狄藍心疼她,他想將她從自縛的囚牢中解放出來,而這只是第一步。
無視她的惱瞪,狄藍說,“在基金會上班很有趣的,也有機會接觸藝術相關的領域與課程,可以從中學習很多新奇的事物,絕對比每天面對冷冰冰的豪宅來得更有挑戰性。”
眼中的窘惱慢慢收起,姚曼寧終於明白他的意圖,心底漫過一股暖流。
但她是不會輕易讓這傢伙得逞的,於是她依然繃著臉,冷冷地說:“我會考慮一下。”
“那關於搬過來的事……”
“休想!”
一個禮拜後,百坪大的豪宅搬進了另一名住客。
姚曼寧不情不願的拖著行李進門,兩大箱行李很快就由身價逾億的行李員接手,提進了距離主臥房最近的客房。
換下了秘書制服,一身輕便裝扮的姚曼甯依然很難相信,自己居然真接受了他的提議。
先是辭去了原有的工作,進入夏洛特。洛威成立的慈善基金會,接著是搬進來與他同居,無形之中,她似乎越來越依賴他了。
這會不會太瘋狂了?她是否該冷靜一點,至少考慮個三個月再決定?
姚曼寧苦惱的做了個深呼吸,立刻追進客房,從狄藍手中搶過行李。
“曼蒂,我們已經討論過了,還記得嗎?你答應我,要搬進來一起分享空間的。”狄藍微笑,聲嗓溫柔,手勁卻很強硬的搶回了行李。
她錯了,她上當了,她……姚曼甯滿臉懊惱的咬唇。
愛情就是這樣,一點一滴滲透血液,控制了理智,麻痹了判斷力,讓人做出各種衝動又不可理喻的決定。
“曼蒂,你放心,我絕對不會侵犯你的私人領域,我百分百尊重女性。”
見她一臉懊悔莫及,狄藍搭著她的肩膀,目光清澈而認真的給予保證。
但這個諾言,當晚立刻打破。
晚餐過後,狄藍待在書房進行越洋的視訊會議,姚曼寧回到客房,沐浴完畢後,穿著洗舊的棉洋裝充當睡衣,站在陽臺上,把玩著她的禮物。
那是一架九成新的專業單眼相機,對於她這個新手而言,等級未免太高,也不適用,但這是狄藍使用過的,意義非凡。
她想起曾在泳池畔,無預警遭他偷拍的那一幕,嘴角泛起了溫柔的弧。
舉高相機,挪至眼前對焦,手指輕按住快門鍵,她笑著,透過相機觀看夜色,以及霓虹繁盛的城市夜景。
很自然地,她移動身子,長鏡頭跟著轉,一個晃動過後,觀景窗捕捉到一張無死角的俊顏,正揚唇對鏡頭笑。
姚曼寧拿開相機,看向隔壁房間陽臺上的狄藍,他光裸著上身,露出線條緊致強壯的胸肌與腹肌,以及兩條深邃如雕刻的人魚線……
兩頰驟然發燙,她立刻移開視線。“會議結束了?”
“剛結束。”狄藍靠在雕花石欄前,含笑地凝視她。
“那……晚安。”她轉過身,心慌的想逃回屋裡。
“曼蒂,陪我喝一杯吧。”
“已經很晚了,而且……”
“我現在才知道,原來我在洛威家族除了當展示商品之外,還真的是一無是處。”狄藍歎息。
姚曼寧背影一僵,那日與莫維在車上的交談閃過腦海。她轉過身,望向隔壁陽臺上的男人。
他眉間染上一抹鬱色,凝視她的目光是那麼迫切地需要撫慰,即便明白他很可能是在演戲,她仍是心軟了。
五分鐘後,他們坐在只留著花圃造景燈的泳池旁,喧囂的城市中,獨獨這方天地沉靜如水。
“曼蒂,你眼中的我是什麼樣的人?”狄藍靠在躺椅上,慵懶地仰望夜空。
姚曼寧坐在一旁,品啜紅酒,聞言望向他,輕哼:“就是個自私又卑鄙的傢伙,外加我行我素,只在乎自己的混球。”
狄藍低朗的笑出聲。“聽起來很有趣。這大概是我聽過最完美的答案。”
“被罵還說完美,你可真自戀。”姚曼寧嘲諷的說。
狄藍別過臉,幽沉的目光深深投向她。“你總是能看穿我,不像那些人,他們看見的狄藍只是一個商品,一個被塑造出來的完美假像,一個擁有洛威家族光環的幸運兒。”
人就是這麼矛盾,擁有越多,反而越感空虛,到最後逐漸迷失了自我。
狄藍也不例外。他太清楚世人對他的寵愛是出於一種假像的追求,並非真正的他,因此他一直急於證明自己,內在是焦慮不安的。
“對我來說,你從來就不是商品。”姚曼寧沉定的回視他。“你有別人沒有的才華,你有天賦,你很美麗……”
“你認為我很美麗?”狄藍挑眉。
她臉紅咬唇。噢,這個喜歡挑重點聽的傢伙!
“總之,你已經很好了,不需要再證明什麼。”她強調。“你只是想征服所有人,讓所有人都認可你的完美,你太貪心了。”
“不,你錯了,我不是想讓所有人認可,我要的,是一個真心實意的認可。”
狄藍起身來到她面前,單手撐在桌沿,彎下腰與她平視,那雙焦糖似的深邃褐眸,絲絲縷縷融進了她的眼。
“我一直在等像你這樣的人出現,你眼中的我不是伸展臺上的狄藍,不是洛威家族繼承人之一的狄藍,但我的才能、我的天分,依然被你認可。”
正因為擁有了太多,心中所渴望的反而簡單起來。
他希望被看見的自己,是脫去那些光環,那些外在因素所賦予的光榮,最純粹的他。
但世人總看不見,他們看見的狄藍,是天使超模,是洛威家族繼承人,而不是最純粹的狄藍。
她看見他,赤裸裸的他,內心空虛的他,焦躁不安的他,自戀又想征服所有人的他,自私卑劣的他,不完美的他。
姚曼寧承受著他灼熱的凝視,幾乎忘了呼吸,心臟像拍打的浪潮,一下又一下撞擊胸骨,奇異的酸脹感湧上來。
“曼蒂,我需要你,我想要你陪在我的身邊。”
醇朗的低歎落在她雙唇之間,一個溫柔得能夠殺死她的吻,纏上了她。
她低喃一聲,舌頭探出,與他共舞。
這一次他們合作無間,酒精在舌尖上跳躍,唇與唇之間,無聲交換心底最深的秘密。
大手托住她的後背,他俯下身,吮啃起她。
慢慢地,空氣越來越稀薄,呼吸越來越急促,他乾脆拉她起身,將她整個人鎖抱。
姚曼寧雙手貼上他的胸口,半睜的眸光瀲灃似水,口鼻發出細弱的嬌喘。
“曼蒂,留下來。”狄藍的眼底是令人窒息的欲望,仿佛染欲的天使,朦朧燈光中,他的俊美幾乎像個奇跡。
姚曼甯是成人,當然聽得懂他的暗示,羞惱地嬌瞪他。“你保證過不會侵犯我的私人領域!”
俊美天使好無辜的說:“但我不介意你侵犯我的私人領域。”
她居然忘了,這男人可是耍詐高手,每句話裡都藏著陷阱。
“狄藍,放開我。”她推了推他堅硬的胸口。
“不。”他湊上來,尋至她的唇,含住。
“狄藍……”她揪住他後腦的髮絲,想拉開這個纏吻。
他堅持不退,鎖在她腰間的大手撩高了裙擺,撫摸柔軟圓潤的臀。
她一震,泛了個哆嗉,女性的欲望被喚醒,身子嬌嬌軟軟的掛在他胸前。
“留下來吧,曼蒂,留在我身邊。”他吻著她纖美的側耳輪廓,呢喃著神秘的誘人咒語。
“不……”她的理智猶存一線,身體卻背叛了意志,離不開他的擁抱。
她很懷疑,有誰能逃得過他的誘惑?他的吻比誘人墮落的魔鬼更致命。
“曼蒂,我最愛的曼蒂,還有誰能像你一樣,讓我這麼渴望?”
噢,太邪惡了!他居然改用法語攻勢,那世上公認最溫柔悅耳的語言,配上他低滑的聲嗓,與令人腿軟的呢噥情話,她怎有辦法抵抗!
大手滑上了她的後背,解開了背鉤,讓內衣滑下,五指併攏,捧起一邊柔軟的渾圓,溫柔摩擦起粉嫩的尖挺。
“狄藍。”她瞪大美目,弓起背,身子在顫抖。
“噓,感受它。”他笑得無邪,以法語輕喃。
拇指沿著乳暈繞圓,並且來回摩擦頂端,她感覺自己逐漸發硬,像等待採擷的漿果。
呻吟從喉嚨深處湧出來,她細細喘息,兩頰潤紅,雙手揪緊他的衣領。
狄藍低下頭,隔著睡衣看見尖挺的形狀,用法語讚美著,又使她一陣羞愧發軟,然後吻住了其中一顆。
她的視線在那一瞬間模糊起來,無可抑制的嬌吟,只能用感官去感覺他正輪流吸吮睡衣底下的乳蕾。
他的嘴弄濕了睡衣,薄軟的布料勾勒出美乳,她已經站不住腳,必須藉他的雙臂才能穩住自己。
狄藍抬起頭,臉上是意猶未盡的無辜,溫柔請求著:“曼蒂,留下來。”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10-21 00:14:58
第9章
姚曼寧被壓倒在雪白大床上,一雙男性大手扯弄睡衣下擺,在一陣混亂中脫去,她還未回過神,火熱的唇舌隨之覆上。
“狄藍,慢著……”她嬌軟的抗拒著。
“已經夠慢了。”慢了四年,還不夠嗎?
扣緊那張總能勾起他各種衝動的臉蛋,狄藍不放過每一處,淺啄深吮,就像品嘗一份美味的甜點。
姚曼寧嚴重缺氧,頭暈腦脹,只能軟軟的倒下去,躺在充滿他氣息的枕頭上,雙手貼著他的胸膛。
那一束束肌肉堅硬得像是烤熱的鐵石,燙著她的手心,鼓動的心跳是催情的樂聲。
“這是我見過最美的身體。”他讚歎,並用唇舌膜拜。
火熱的舌像條貪食蛇,滑過奶油色的乳房,圓潤的乳頭繃得極硬,他用舌尖濕潤它。
姚曼寧承受不住這樣的刺激,細細的疙瘩冒出來,當狄藍舔畫過她乳房的邊緣,聽見她的心跳撞得好急促,還發出窒息般的抽息聲。
“曼蒂,它們就像你的人一樣,敏感又可愛。”
“閉……閉嘴。”她一點也不想在這種時刻交談!
狄藍發出愉悅的笑聲,同時將頭埋進她的大腿之間,下一刻,她尖叫起來。
“狄藍!不要!”
“我相信你想要。”
他的舌頭又濕又燙,令她潤滑泛潮,反覆的吸吮使她不住顫抖,紅腫的私密處像朵薔薇般綻放。
令人目眩的男性身軀又移上來,吻住她另一張嘴,並用靈活的手指撥弄起嬌嫩的軟丘,甚至發出令人羞恥的濕潤聲。
姚曼寧紅著眼,幾乎落淚,嗓子因不斷壓抑而半啞。
“別哭,別哭。”狄藍歎息著,無盡溫存的吻上她眼睫。
“這太快了……我沒辦法。”她惶然地說。
狄藍沉沉低喘了一聲,拉過她的手覆上他火燙的堅硬,用著令人心疼的沮喪說:“要是你在這個時候把我丟下,我很可能會死的。”
姚曼寧羞惱的紅了臉,飛快將手抽回來。“我一點也不想知道你的狀態!”
狄藍笑得狡猾,沉重的身軀壓上她,腿間的男性抵住她粉嫩的凹陷。
“曼蒂,你得幫我。”他理直氣壯的請求。
“什麼?”她瞪他,咒駡起這個喜歡玩弄她的大魔王。
“幫我戴上。”他說,亮出捏在指間的鋁箔包。
她羞恥又憤怒的嬌吼,“這種事情為什麼要我來做?!”
他眨眨眼,好無辜:“因為我也沒做過。”
她傻住。“你從來沒用過?”
“這是第一次。”狄藍一點也不感到羞恥,反而頗有幾分驕傲。
她又是一愣,幾乎不敢置信。
透過從事時尚產業的路盈,她很清楚模特兒圈的私生活有多混亂。
即便狄藍的身份不同,但他身邊圍繞太多誘惑,他又是眾多女人追逐的焦點,況且他跟黎亞紗那些完美女人交往過……老天,他居然沒碰過那些女人?
“你在說謊,這不可能。”姚曼寧下意識質疑起真實性。
“我沒必要為了這種事情說謊。”狄藍啼笑皆非。
“……真的是第一次?為什麼?”
她好驚訝。儘管他的形象並不糜爛或濫交,但……第一次?發生在性開放的法國人身上?還是身旁環繞無數女性的超模?別鬧了!誰都不會相信。
“我說了,我從來不會將繆思與愛情搞混。她們或許能夠勾起我的創作靈感,卻不能勾起我的欲望,這兩者是不同的。”
“老天!但你剛才做得很好——”驚覺自己的話太露骨,她倏地止聲。
來不及了,頭上長著惡魔角的天使已聽見,用那張無瑕的俊顏挑起一抹邪氣的笑,湊近緊搗著嘴巴的她。
“所以,你覺得我做得很好?”狄藍緩緩挪動了一下美麗的軀幹,蓄勢待發的男性磨蹭起她,引起陣陣戰慄。
姚曼寧難耐地咬住下唇,美目溢動水光,女性的欲望攀升至高點,那脆弱渴求的神情,勾動狄藍心中的溫柔。
他想要這個女人,想要與她合而為一,感受她最真實的存在。
“早安。”
姚曼寧嘴裡咬著一片吐司,聽見身後傳來男人愉悅的招呼,吐司疼地一聲掉到大理石中島上。
昨夜的失控畫面迅速在腦中剪輯,素淨的臉蛋冒出大量熱氣,她轉開身,躲開狄藍的吻,來到冰箱前,取出一罐冰啤酒。
冰箱門一關上,狄藍的臉映上眼瞳,她一窒,然後噗的一聲,嘴裡啤酒一口氣全噴到地板上。
“你這個色情狂,離我遠一點!”她小臉漲紅,羞憤難當。
偏偏被指控的那傢伙,頂著無辜的天使臉孔,那表情好似是蒙受污蔑,反是她成了壞人。
“我只是盡責的做我的工作。”狄藍單手撐在鏡面冰箱上,輕而易舉地將她困住,低頭索討了早安吻。
這一吻完全脫離了禮貌範圍,根本是地道的法式熱吻,姚曼寧使盡了力氣才推開他,順手抄起流理臺上的打蛋器,惡狠狠的指向他。
“你、你克制一點。”她太小看處男的能耐,男人畢竟跟女人不同,存放了這麼多年的欲望,一旦解禁之後,那熱情根本令人無法招架。
“抱歉。”狄藍彎起唇,眼神倒真有幾分歉疚。“我只是無法抗拒跟你在一起的感覺,那令我瘋狂,而且著迷。”
沒有一個女人,在聽見戀人對自己說出這種話後還能無動於衷,她亦然。
儘管對於昨夜的放縱依然很惱,但她的怒氣已趨緩。
“既然我們決定住在一起,那麼我們得學會尊重彼此的意願,以後我說不就是不,你不能勉強我。”她開始約法三章。
狄藍又換上了無辜的天使臉,無垢的清澈眼神令人覺得於心不忍。
姚曼寧好氣又好笑,放寬條件,“好吧,早安吻這種事不列入其中。”
狡詐的得意在狄藍眼中閃爍,他湊過來,捧起她的臉又是深深一記長吻。
“我保證,不論什麼事都會徵詢你的意願。”他從不吝於對她給出承諾。
“很好。”她低喘微笑。
於是他眨眨眼,用著非常正經的態度問:“在上班之前,你介意一起洗個澡嗎?或者我們可以回到床上,將昨晚沒做完的……”
“狄藍!”這個老喜歡用她的話反制她的大魔王!她真是瘋了才會相信他!
“我很尊重你的,曼蒂,就連上床這種事我也會徵詢你的同意。”那尊在晨曦中熠熠發光的天使,仿佛禱告一般的說道。
“……你給我滾去上班!”她發誓,這傢伙要是敢再提起上床的事,天使超模將永遠消失在這世上!
姚曼寧伸手撫平禮服腰間的細褶,反覆做著深呼吸,然後轉過身,看著眼前這場廣邀藝術與設計界新秀的記者茶會。
這場茶會出自於夏洛特。洛威亞洲總部設立的慈善基金會,基金會成立的目的在於協助藝術新秀獲得更多協助,並且有個共同的平臺讓他們發表作品。
姚曼寧出任該基金會的秘書一職,為了籌畫這場記者茶會,她已連續失眠了幾個晚上。
一隻手臂環上她纖細的腰,她剛要別過臉,一個吻已落在頰畔,狄藍的笑容映入眼底,鎮定了她不安的心情。
“別擔心,一切會很順利的。”狄藍將手中的香檳遞給她。
她確實需要酒精穩定焦慮,於是毫不猶豫的接過,飲下一大口。
“蔣尚昀來了。”狄藍引領她望向茶會入口。
“萬一……”
“不會有事的,我保證。不管茶會上發生任何事,我都會全權負責。”
望著狄藍堅定的目光,姚曼寧不安的心,慢慢沉定下來。
她這才發現,看似玩世不恭的狄藍,在重要時刻竟能帶給她如此巨大的能量。
“我得過去跟那幾個混蛋堂哥打招呼,你在這兒,乖乖的。”
狄藍俯身在她飽滿的紅唇上輕啄,眸中的眷戀,比起她手中的香檳更醉人。
姚曼寧微笑目送他迎向一群氣質出眾的金髮男子,用他獨特的魅力征服那些模樣與他有三分肖似的堂兄弟。
他的眉眼燦爛,專屬的天使笑容如奶油慕斯般迷人,但……與四年前相比,總覺得少了點什麼。
四年前的他,驕傲而光芒四射;四年後的他,沉穩內斂,身上那股時尚人的氣息淡了許多,儘管無損他的魅力,但明顯地有了極大的改變。
望著他臉上的笑,姚曼寧的心微微刺痛。
狄藍並不快樂。至少在這種場合,以及他投入行政總裁的工作時,他並不快樂。
他的表現超乎所有人預料,他用漂亮的營收成績,以及靈活多變的行銷策略,讓所有等著看他在商場上鬧笑話的好事者,乖乖閉上鳥嘴。
但他不快樂。
他不該待在這裡,他應該在時尚領域、藝術領域,或者舞臺上發光發熱,活在時時與創意、與美感為伍的世界。
姚曼寧想起他許諾不再創作,想起外界繪聲繪影流傳他已才盡,一顆心倏然擰緊,幾乎不能呼吸。
“曼寧。”
身後傳來熟悉的笑喚,姚曼甯止住思緒,轉身望向由護理師陪同的母親。
“媽,你來了。”掩飾好緊張的情緒,她笑容可掬的迎上前,並對護理師表達感激。“阮小姐,謝謝你幫我這個大忙。”
“是請公假出來的,我才要好好感謝你,讓我有這個機會出來透透氣。”
阮護理師負責照顧姚母多年,與姚曼寧亦熟識,方會答應這次的請托。
基本上姚母只有偶發性的情緒障礙,病情未發作時與普通人無異,和其它有重大精神障礙的病患不同,因此與療養院的護理師大多互動良好。
“我現在才知道你換工作了。還順利嗎?”
今日的姚母,穿著女兒幫她預先準備的黑色套裝,那是夏洛特。洛威早春新裝,素雅的設計與年輕剪裁,合宜地襯托了她該有的風韻之美。
見著展露笑顏的母親,姚曼寧眼眶微微濕潤,雙手攏了攏她的肩膀說:“媽,一切都很順利,我過得很好。”
“辛苦了。”姚母輕拍她的後背,又想說點什麼,驀地,眸光在一瞬間僵住。
姚曼寧察覺了,緩緩退開身,順著母親驚瞪的目光望去。
她籌備多日,為的就是這一刻,亦如母親等盼多年,等的也是這一刻。
寬敞會場的另一頭,以油畫界藝術代表身份出席茶會的蔣尚昀,正與旁人舉杯致意,談笑風生,在親近友人的示意下,移目朝這方望來。
對上姚曼寧母女的目光,蔣尚昀當場一震,臉色泛青,姚母卻已經朝他走來,情緒平穩,面露微笑的打招呼。
“好久沒見了,你的創作還順利嗎?”姚母笑問。
沒預料到前妻的狀態如此穩定,幾與常人無異,與他所聽說的憂鬱症患者都不同,蔣尚昀錯愕了許久。
“還有機會的話,可以幫我畫一幅畫嗎?就當作是分手禮,讓我可以當作紀念。”姚母兀自說道。
“媽,你還好嗎?”姚曼寧迅速靠過來,扶住了母親的肩膀。
“曼寧,是你爸。”姚母欣喜地睞了女兒一眼,眉開眼笑。
姚曼甯冷冷瞥過蔣尚昀,笑著回應母親:“我知道。”
“真的好巧,你在這邊上班,又剛好在這裡碰上你爸,今天真不是普通的日子,一會兒我們一家人去吃頓飯吧。”姚母歡喜地提議。
蔣尚昀這才皺眉開口:“不必了,我沒空。”
“也是。你忙著創作,哪有空閒陪我們母女吃飯。”姚母雖然面露失落,但笑容依舊,仿佛能見上這一面,已是莫大慰藉。
姚曼寧眼眶的淚險些溢落,她別開臉,把淚意逼回去。
“看來你過得不錯,我還以為你……”蔣尚昀沒再往下說,似乎不願有太多牽扯,他神情複雜的抿了抿唇,說:“以後別再讓曼寧來找我,要我去看你。我已經有自己的生活。”
“好。”姚母微笑應允,又問:“那你什麼時候有空幫我作畫?”
“再說吧。”蔣尚昀冷淡的回道。
“那就等你有空。”姚母點著頭。
“我還有事,先失陪了。”蔣尚昀轉身走開,明顯不想與她們有交集。
姚曼甯觀察著母親的反應,不安地問:“媽,看到爸的感覺怎麼樣?”
“很好啊。”姚母含笑望著走遠的背影。“你爸都沒變,還是跟年輕時一樣。”
“媽,你真的想要爸幫你作畫?”她小心翼翼地試探。
“雖然我老了,不漂亮了,但好歹我也是他最得意的模特兒,他怎麼說都該幫我畫一幅。”姚母心平氣和的開起玩笑。
好險,蔣尚昀的冷漠沒使母親的病情發作。姚曼寧緊繃的神經鬆懈下來。
“之後我工作的時候,會有很多機會跟爸接觸,我會再跟他說的。你放心,爸會幫你畫的。”她鼓舞著母親,希望這有助於改善她的病情。
“傻瓜,你爸可是有名的大畫家,他應該抽不出空畫我這個老女人。”
“媽,你不老,你很好。”
姚母被她讚美得不好意思,眯眼燦笑,握緊了她的手。“曼寧,對不起,我讓你擔心了。”
“媽知道就好。你要樂觀一點,讓自己過得開心,好嗎?”姚曼寧忍住哽咽,不許自己在母親面前有任何悲觀負面的情緒。
“好。”姚母笑著直點頭。
茶會圓滿結束,姚曼寧站在車窗邊,凝視著搭上療養院公務車的母親,眉眼含笑,神情滿足的模樣。
“曼寧,今天我很開心。這種場合我以前也常參加。你大概想像不到,因為你爸的關係,我年輕的時候也有很多人想找我當模特兒,說我是他們的繆思。”
姚母很興奮,不斷提及往事,姚曼寧微笑聆聽,直到阮護理師催促,她才彎下身,鑽進車裡給了母親一個擁抱。
目送著白色公務車漸行漸遠,姚曼寧的眼眶泛霧,視線寸寸模糊。
一隻手臂環上她僵硬的肩,狄藍溫潤的聲嗓在耳畔響起:“你做得很好,所以別再自責了。”
“……我很怕,怕自己會跟她一樣,因為愛上一個人,就把自己也賠進去,我不想跟她一樣,那太沒尊嚴了。”
“這種事情永遠不會發生在你身上。”狄藍俯身親吻她的眼角。“我不是蔣尚昀,別將我跟他相提並論。”
姚曼寧沉默以對。狄藍說得對,他跟蔣尚昀不同,她也不再是他的繆思。
驀地,狄藍空洞沒靈魂的笑容在腦中停格,她心一窒,呼吸暫止。
察覺她的僵硬,狄藍將她摟緊,親吻她的臉頰。“曼蒂,你太緊繃了,放鬆一點。”
姚曼寧轉眸望他,在那雙溫柔的褐眸中尋求更多的能量,並將罪惡感藏進心底,視而不見。
“怎麼回事?你令我受寵若驚。”狄藍雙手高舉,又笑又驚詫地望著忽然主動擁抱他的女人。
“我只是忽然想抱抱你。”她彆扭的說,瞥見他調侃挑高眉頭的表情,隨即想退開身。
不過狄藍可不會錯失被女王眷寵的好機會,他收緊雙臂,不讓她抽身。
“狄藍,謝謝你。”她貼在他胸口低喃。
“如果你能將你的感激留到晚上,我會很高興的。”他用無邪的笑容說道。
“……給我滾回會場,立刻!”她抬起手推開那張無辜的天使臉孔。
狄藍朗聲大笑,抓開她的手,低頭在她唇上一吻,她的怒氣很快被融化,只剩下微醺的暈眩。
別再被負面的訊息干擾,狄藍愛她,這就夠了……創作、繆思這些都不重要。
只要她與狄藍兩個人彼此相愛,便已足夠。
姚曼寧在心中對自己如是說道。
母親在茶會上的正常表現,以及樂觀開朗的反應,對姚曼寧而言,無疑是一劑安心針。
失眠了數夜的她,這一晚總算能夠睡上一個好覺。
即便在入睡前,她眼中的畫面依然停在母親滿足的笑容。她已經好多年沒見過母親那樣笑,記憶中的笑,只留在外公家儲藏室中的那些畫作裡。
狄藍坐在床沿,望著側身而臥的姚曼寧,她沉沉入睡,嘴角微揚,他伸手輕勾住她的手指,然後湊身吻了吻她的額。
她對愛情的恐懼,源自於上一代破碎的婚姻,以及母親的病情,協助她母親痊癒,便是協助她治癒這份恐懼。
她對他,依然有所保留;她的心,依然藏著一個黑暗的角落,不願讓他接近。
但她不會永遠緊閉心門,總有一天,她會對他毫無保留,他會耐心等待那一天到來。
在此之前,他願用自己的全部,包括生命守護她。
狄藍在嬌軟的女人身旁躺下來,伸手將她擁入胸懷,在她發心落下一記輕吻。
“願你有個好夢。”他低喃。
姚曼寧在柔軟的夢境中徐徐醒來。
一張沒有防備的睡容靠在她肩上,她抬手撥開金褐色的瀏海,底下那雙美目睜開,深邃的眼眸映上她的容貌。
狄藍將她勾近自己,低頭索吻,她軟綿綿地回應,單手搭在他肩上。
“昨晚大概是你這個月來睡得最熟的一晚。”他盯著她主動抽離的唇,眼神是意猶未盡的抱怨。
“我作了一個夢。”姚曼寧調整了一個舒服的姿勢,仰靠在狄藍的胸口,看向正對著床尾的玻璃帷幕,窗外是連綿無垠的蔚藍。
“跟我有關嗎?”狄藍習慣性地揉搓她的手臂,舉動無比親昵。
“當然沒有。”她仰眸笑瞋一眼,用手肘輕頂他心窩。
“那就沒意思了。”狄藍閉眼繼續睡。
“喂!”她湊上前咬一口他的唇。
狄藍百無聊賴的斜睞,仿佛慘遭逼迫般的無奈:“看在這一吻的份上,那就勉為其難吧。”
姚曼寧躺回他的胸口,扯拉著環在腰上的大手,粉色嘴角彎起,柔聲說:“我夢見我媽出院了,她已經痊癒,走出陰霾,可以過正常人的生活。我想,這應該是個預知夢,不久之後一定會實現。”
狄藍垂眸凝視胸口的那抹笑顏,嘴角隨她一起挑高。他喜歡見到她充滿生命力的笑,感覺世界因她的存在有了光亮。
姚曼寧興奮難抑地描述夢境,又解析起夢境喻意,絲毫不介意他沒回應。
反正她只是需要一個傾聽者。
她仿佛自言自語般的分享著,偶爾聽見狄藍飄來幾聲輕哼,弄不清是贊同抑或不屑,總之她真的很開心。
說著、笑著,她累了,慵懶的親密氛圍令她徹底放鬆,她覺得多年來的沉重負荷在他懷裡被吸收,轉化成溫暖的能量。
“曼蒂?”狄藍輕喚著趴在身前的她。
姚曼寧閉著眼,懶洋洋地睡起回籠覺,雙手合抱他的胸膛,將他當作大抱枕似的。
她一直處在緊繃的狀態,忽然間放鬆下來,也難怪會這般犯懶。
狄藍靜靜摟著她一會兒,以不驚醒她的動作,挪身下床。
姚曼寧發出不滿的咕噥,但眼皮沉得睜不開,她聽見他在耳畔輕笑,唇間印上他的氣味。
她沒反抗,任他竊了香,感覺他退開身,唇上的溫度逐漸流失,他的腳步聲漸遠,過了片刻,她意識模糊間,聞見了咖啡香。
很好,一會兒她醒來時,確實需要一杯咖啡提神……
又沉沉睡去幾分鐘,她聽見電話鈴聲響起,看來難得的假日泡湯了,他肯定又被工作纏身,走不開……
一場回籠覺醒來,姚曼寧感覺好多了。她緩慢睜開迷濛的眼,先伸了個大大的懶腰,翻身側臥,意外迎上一雙深沉的眼。
狄藍就蹲在床頭邊,靜靜凝視著她。
她有些詫異的眨眨眼睫。“我以為你準備開始工作?”
他沒說話,沒笑容,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嚴肅。她好不習慣這樣的狄藍,伸手輕推他一下。“你別想用這種表情嚇唬我,我不會被你騙倒。”
“曼蒂,你先答應我,你會冷靜下來。”狄藍起身坐在床沿,握緊她的雙手。
姚曼寧察覺事態有異,撐起上身望向他。“發生什麼事了?”
他沉默的凝視令她不安,心口一窒,想開口提問,莫名的心慌卻使她發不出完整的音節。
“告訴我。”對望片刻,她終於提嗓。
“你母親過世了。”他直視著她的雙眼,悲傷地說道。
下一秒,姚曼寧眼中的世界刷為黑白。
聽療養院人員轉述,姚母手邊藏有未被護理師查獲的安眠藥。
茶會結束後,返回療養院的她一切表現正常,心情相當愉悅,就連陪同她外出的阮護理師也一度認定她病情好轉。
但,那不過是錯覺。
當晚就寢前,姚母吞下了暗藏的安眠藥。據院方說法,他們找著空瓶時,裡頭的藥錠一顆也不剩。
聽說,姚母懷中還抱著一張勾勒草圖的素描畫像,畫中的女人面貌卻被淚水打濕,模糊難辨。
當院方將畫像轉交到姚曼寧手中,她一+眼便認出那是過去蔣尚昀以母親為模特兒時繪下的。
事發當下,阮護理師第一時間通知姚曼寧,但那通電話正巧讓狄藍接起。
葬禮簡單而隆重,除了姚家少數近親,不見其它人出席。
姚母沒有特別的宗教信仰,但姚家思想傳統,經過討論後辦了個超渡法會。
過程中,姚曼寧非常冷靜,幾乎沒有掉過一滴淚。
她答應狄藍,會冷靜下來,於是她兌現承諾,她冷靜得不像是死者的至親,反像是禮儀公司的秘書,有條不紊的處理繁瑣後事。
喪禮結束之後,狄藍接回長住在姚家一個月的姚曼寧。她穿著黑絲襯衫與黑褲,整個人瘦了一大圈,儘管面無表情,卻像一捏就會碎成滿地的淚水。
“曼蒂,回來好嗎?”
進家門的時候,狄藍站在門內這一端,望著臉上帶著完妝,但憔悴得像是病了很久的姚曼寧。
姚曼寧知道他在暗示什麼,但她辦不到。她垂下眼,躲開他深切的凝視,木然的走進屋裡,在她最喜歡的那扇窗前坐下來。
她縮起包裹在長褲中的長腿,環抱雙膝,將頭埋進去,像只鴕鳥,也像是縮回母親子宮的胎兒。
狄藍看著這一幕,心狠狠抽了一下。他坐到她身旁,沒有碰她,就只是靜靜坐著,陪她。
窗外的天空由藍轉黑,月色滿盈,驅不散屋裡的黑暗。
“曼蒂,跟我說話。”狄藍沙啞地揚嗓。
姚曼寧維持同一個姿勢,不言不語,仿佛也沒了呼吸,就這麼消失。
“曼蒂,你已經冷靜夠了,現在,崩潰吧。”狄藍說。
一絲壓抑而微弱的抽泣聲,仿佛在求救般,敲破了岑寂。
狄藍伸手摟住她,強行拉開她僵硬的手臂,讓她靠在自己懷裡放聲痛哭。
“你還有我。”他強硬的說道。“你不是孤單一個人,你還有我。”
“狄藍……狄藍……”她抓緊他胸前的衣料,暴哭出聲。
“對,就是這樣,盡情的崩漬吧。”大手扣住她的後腦,狄藍摟緊顫抖發冷的嬌軀,任她發洩。
那一夜她在他懷裡,哭盡了哀悼的淚水。狄藍沒有離開一步,一直陪著她。
她哭得像初生嬰孩,那麼傷心,那麼不知所措,狄藍緊緊抱住她,成了她唯一的依靠。
臉上的淚跡未幹,新一波又湧來,直至耗盡最後一絲體力,她才蜷在他強壯的大腿上,昏沉沉睡去。
她的淚水並非意謂著結束,而是一個開始——觸發恐懼的開始。
她母親的死,無疑將會是一個創傷,她的恐懼非但不能根治,反而會逐漸惡化。
她害怕遺傳母親的悲劇,在愛情中付出了全部,到最後卻連尊嚴都不剩,她無法容忍那樣的事情發生。
這樣的恐懼很可能毀了他們的關係,儘管他是這麼的愛她。
坐在黑暗中,狄藍閉上眼,感受這一刻的平靜。因為他很清楚,接下來的日子,將會是一場艱辛的困戰。
他面對的,是她心中如惡獸般不理性,且無法可馴服的恐懼。
無論如何,他都不能失去她,必要時,他得學習跟這頭惡獸和平共處。
姚曼寧被強制休假,銷假上班的條件是她必須重拾笑顏。
那並不困難,一個月後,她在狄藍百般討好下,被逗笑了,那一笑似乎也驅逐了屋裡的陰霾。
他們開始重拾熟悉的生活步調,一起笑,一起吃飯,一起躺在沙發上討論,一起沉淪在火熱的夜晚。
一切風平浪靜。
至少表面上是如此。
這一整個禮拜,狄藍都不在臺灣,他搭乘私人飛機前往巴黎開會,只剩姚曼寧一人留守家中。
落單後,她才發覺這間豪宅大得可怕,靜得令人發慌。
她試著製造聲響,於是打開了百萬音響,播放起俏皮輕快的爵士樂,呆坐在沙發上,握著遙控器不斷切換頻道。
好安靜。
她好不習慣,仿佛下一秒狄藍就會從身後冒出來,或用雙手遮去她的眼,開起無聊的玩笑。
關掉電視,只留下音樂,她起身走進客房,床上與地板上堆放了一迭迭雜物。
那是母親的遺物,自喪禮結束後就擺在那兒,沒再動過。
她著手整理起來,將該留與不該留的分開,分類結束後,她抱起幾幅未完成的油畫,走向利用畸零空間辟成的儲藏室。
切亮燈源,她走進灰塵厚重的儲藏室,找了個合適的位子堆放這些畫作。
不經意的一個轉身,她撞落了一個真皮材質的收納箱,沒上緊的鎖頭鬆開,裡頭的雜物撒了一地。
她蹲身收拾,發覺收納箱裡裝的是光碟片,上頭沒有任何標示。
好奇的拿起其中一片,她走向門口,忽又停住腳步,望向門邊那排柚木收納櫃最上頭,擺了一台知名廠牌的數位攝影機。
她利用一迭過期商業雜誌當墊子,取走攝影機,回到客廳,將光碟片放進筆電,趁著開啟檔案的空檔,摸索起攝影機。
“……接下來我要拍遠處的街景。”
摸索中她錯按了某個開關,叫出了某段紀錄影片。影片中的她站在陽臺上,手中握著相機,專心的對準焦距,拍攝遠方風景。
攝影機的鏡頭捕捉著她的背影,幾秒後又跳至另一畫面,她佇立在海邊,影片中依然只有背影。
她狠狠愣住,思緒像攪碎的紙花,淩亂無章。
筆電螢幕閃動亮光,一段經過剪接,以及利用電腦特效製造出虛擬背景的廣告,在她眼前播放。
這一次不再只有她的背影,而是完完整整的她。
她不曉得那些特效是怎麼辦到的,廣告中的她,穿著她出席某個派對時的小禮服——那是狄藍特別為她準備的。
心口一窒,她呆望著廣告在眼前重複播放,耳畔響起狄藍曾說過的話。
“反正現在的我,也創作不出什麼像話的東西。”
“我絕對不會以你為繆思。”
“我絕不會再創作。”
謊言。全是謊言。
她驀然想起,幾次偶然回眸,確實曾見過狄藍手持數字攝影機,但她未曾猜疑,只當他是在記錄兩人的日常生活。
原來,他根本不曾放棄創作,他的才華繁盛依舊,他的天賦未曾消失。
姚曼寧放下攝影機,雙手扶住額頭,微聳的雙肩開始顫抖。
不是難過,不是悲傷,不是憤怒。
因為,真正有罪的人,是她。
他說謊,是為了她。他捨下創作,是因為她。他退出舞臺,是為了她。
是她抹煞了他的才華,是她毀了一個應該在時尚藝術領域發光發熱的天才。
她才是那個真正有罪的人。
她必須承認,她對愛情的不信任,對藝術創作者的恐懼,毀了狄藍。
為了遷就她,他自願封閉了他建造的美麗星球,假裝才華耗盡,無視外界的嘲諷挖苦,甘於成為平凡無趣的商業菁英。
“天……”內疚在一瞬間壓垮了她,姚曼寧劇烈顫抖地哭出聲。
她怎能如此自私,怎能為了自己的恐懼,就毀了一個藝術天才!
狄藍是那麼好,是那麼的完美,他不該淪為平庸,不該因她一人而失去他原有的璀璨。
姚曼寧呆望著螢幕中的自己,無聲的淚水在臉上奔流,懊悔與內疚如潮洪淹沒了她,這一刻她恨起自己。
一周後,狄藍結束巴黎的工作返回臺灣。
他面無表情的走進屋裡,偌大的空間靜如一座死城,他閉了閉眼,深呼吸。
打從她失聯的那一刻起,他就很清楚,她心底的那只野獸贏了,它終究還是帶走了她。
他靜靜站了一會兒,走向客廳,彎身拾起桌上的法語字條。
狄藍,忘了我,尋找新的繆思,繼續創作。
這一次,我不是逃,而是離開。
直到你重新創作之前,請不要來找我,我不想再見到這個平庸的狄藍。
答應我,回去你原來的世界,為我再創造一個美麗的星球。
大手捏緊了字條,狄藍的視線如被火焰灼傷,逐漸發疼。
他在沙發跌坐下來,俊麗的臉龐蒙上憤怒,他倏然起身,走進儲藏室,想將攝影機裡的帶子銷毀,卻赫然發覺,攝影機早已不在原位。
她看見了真相。
狄藍往後一退,重重的靠在門板上,絕望淹進他灼紅的眼,他終於明白,是真相使她決心離開。
這四年來,他並非失去了創作能力,更非如外界所說的耗盡才華。
不是不能,而是不想。沒有她在身邊,他提不起一絲動力創作,他需要她這個繆思,唯有她能夠帶給他充沛的靈感與活力。
擁有她的日子宛若天堂,他的創作靈魂無法被縛綁,於是他瞞著她開始創作。
他毀了自己許下的諾言,這就是她看見的真相。
眼一閉,淚水在天使臉上安靜無聲的滑落。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10-21 00:15:17
第10章
十一月的墨西哥不再酷熱炙烤,平均氣溫二十度,來自世界各地的遊客紛紛湧入。
黃色的萬壽菊花鋪滿整條大街,街頭小販掛起了以白色砂糖製成的骷髏頭糖,以及各種怪誕又精緻的亡靈造型糖果。
隨處可見戴著骷髏面具,或者將臉蛋彩繪成骷髏的遊客,他們全是為了墨西哥聞名的亡靈節而來。
亡靈節類似西方國家的萬聖節,是結合了印地安土著與西班牙文化產生的特殊節日。
在節日這幾天,墨西哥人以歡樂紀念死去的亡靈,他們認為這是一個與死去親人團聚的日子,應該歡慶而非哀傷。
近年來亡靈節已演變成大型的遊行聚會,許多外來遊客加入了這場歡慶,並以扮裝成各種形貌的骷髏人為樂,成了另類的藝術活動。
付了錢,姚曼甯從小販手中接過一串骷髏頭糖,先扯下一顆放進嘴裡,再以單手拿起掛於胸前的相機,拍攝逗趣的骷髏糖。
天色越暗,加入遊行的人越多,骷髏人四處流竄,一身簡單襯衫與丹寧長褲,臉上無妝的姚曼甯,反成了突兀的存在。
遠處傳來墨西哥的傳統音樂,骷髏人聚在一起大聲歡唱,喚醒死去的亡靈,邀它們一起團聚共樂。
姚曼寧退到遊行隊伍的一旁,拿起相機對焦,捕捉每一幕特殊有趣的畫面。
人潮越來越多,她退守的區域逐漸被攻佔,行進的隊伍碰著了她,鏡頭搖晃間,一張彩繪得栩栩如生的骷髏臉躍入她眼底。
她拿開相機,望著正對她微笑的骷髏人。他穿著一身黑,若不仔細瞧,很容易被其它奇裝異服的人潮淹沒。
他穿越隊伍,朝她走來,她等在原地,舉高相機攝下幾張男人逐步接近的身影。
“只有你一個人嗎?”男人張嘴,是一口流利的西班牙語。
“是的。”姚曼寧同樣回以西班牙語。
她大學念的是法文系,副修則是西班牙語,雖然談不上流利,但這四年來,她落腳西班牙,已磨就了一口九成地道的西班牙語。
“我有這個榮幸請你喝杯啤酒嗎?”男人指了指不遠處,那一區域距離遊行的主會場有段距離,再過去則是一片遼暗的玉米田。
見她面色猶豫,男人又說:“不會耽誤太久,就一瓶啤酒的時間。”
“好。”姚曼寧點頭。
男人牽起她的手,與遊行隊伍反方嚮往前走,然後停在一輛嶄新的吉普車前,打開車鎖,她覷見後座有個冰袋,裡頭裝滿了各式啤酒與氣泡水。
“挑一罐。”男人敞開車門說道。
她瞄了男人的骷髏臉一眼,慢吞吞的進到後座,挑了一瓶墨西哥黑麥啤灑又鑽出來。
男人替她拉開瓶蓋,先試了一口才遞給她,她沒好氣的瞪他一眼,也豪邁的灌下一大口。
當她拿開啤酒時,男人湊過來,親吻她殘留著酒液的唇,舔了舔,吸吮起來。
她沒抵抗,只是很不習慣那張骷髏臉。男人啃咬起她高仰的下巴,雙臂在她挺實的翹臀上交迭,她能感覺到他興奮的賁起。
當男人用嘴咬開了襯衫扣子,露出裡頭只著緊身小背心的胸口,她緊咬下唇,忍住了一聲呻吟,試著抓開男人的後腦。
“寶貝,現在不是時候。”男人沙啞的阻止她,臉上論誕的骷髏彩繪令她毛骨悚然。
噢,她受夠了!
姚曼甯推開男人,脫下了遮陽的薄襯衫,搶過他手中的啤酒,從男人的頭頂往下澆淋。
男人不動,即便酒液自前額流淌而下,那雙碧湛的褐眸仍瞬也不瞬地凝視著她。
她抓起襯衫,用力擦拭男人的臉龐,被抹去彩繪的部分,還原了被藏起的天使臉龐。
男人驀然抓開她的手腕,低笑一聲,湊上前吻住她,依然用西班牙語與她交談:“曼蒂,不欣賞我的裝扮嗎?”
“我無法忍受跟亡靈接吻的滋味,那太怪了。”她抱怨。
狄藍將她壓在車門上,胸膛擠壓著小背心底下飽滿的胸房,架開她的雙手,吮住那兩片香軟的唇瓣。
她熱情的回應他,他退開臉龐時,她追了上去,輕啃他性感的薄唇。
“上車。”他滿身啤酒味,眼中是深沉的欲望。
“我想拍照……”她的抗議被一記火辣的舌吻截斷,一隻大掌揉上悶悶脹痛的美乳,即便隔著一層布料,那感覺依然強烈。
姚曼寧匆匆趕在被他剝光之前,乖乖上車,任由他將吉普車駛進杳無人跡的玉米田。
“下車。”他命令著。
姚曼寧很想反抗他,但看著駕駛座上那個飄散出危險氣息的男人,她想還是少惹為妙,於是認命的下車。
狄藍將她推進後座,扯去她身上的黑色小背心,啃咬起她白嫩的頸肩,舔著被曬出兩條痕跡的肌膚。
那滋味又癢又麻,她輕嚀了一聲,輕推他一下,他將臉埋進雪白的胸口,吮住已經挺起來的乳尖。
“狄藍!”她差一點尖叫出聲。
“很高興聽見你喊這個名字。”正在她身上做盡各種羞恥壞事的天使說道。
他解開了她的丹甯褲,連同黑色蕾絲底褲褪至膝蓋處,再來是他的,然後引導她坐上他強壯的大腿,在一陣濕潤的探索中,兩人結合為一。
她雙手搭在他的肩頭,嬌嬈身軀隨他律動的節奏如浪起伏,細碎的呻吟不斷湧出小嘴,情欲來得太兇猛,她小臉潮紅,美眸溢滿水光。
狄藍雙手扶緊她纖瘦的腰肢,俊顏貼在她雪白的胸口,將源源不絕的生命力注入她體內,卻由她的溫潤灌溉了他。
“太快了……狄藍、狄藍……”她拍打著他拱起的後背,甚至留下一排抓痕。
“是嗎?我不認為。”他挑起眉,臉上是濃濁的情欲。
突來一記深挺,她呼吸一窒,在他懷中顫抖著抵達巔峰。
歡愉在體內徹底引爆,淚水滑下眼角,她的腦袋片刻空白,在這一瞬間,思緒抽離了身體,仿佛靈魂出竅。
四年了,兩人維持這樣的關係竟然已經四年。又一個四年。
那年她離開臺灣後便前往西班牙,有個西語系的學姊婚後定居在那兒,兩人小有交情,於是她寄住了一段時間。
她愛上熱情的西班牙,在學姐的引介下,她在當地的華語補習班工作賺取生活費,閒暇時便到各處遊覽攝影。
狄藍沒來找她,她在失落之餘,覺得自己的罪減輕了許多。
但就在半年後,他來到她面前,帶著一身乖僻暴戾。
她承認她嚇壞了,那根本不是狄藍。他憤怒而且暴躁,摔壞了她公寓所有的東西,鄰居差一點就報警。
後來還是莫維挨了兩拳,才勉強制止狄藍。
“看你把我變成什麼樣子!”當時的狄藍像頭野獸,面容憔悴慘白,過瘦的身形看上去像個毒犯。
莫維說:“曼蒂,你必須體諒我們,這傢伙瘋了,他過的根本不是正常人的生活,如果你還希望他繼續活著,你最好別躲開。”
內疚使她分不清,狄藍究竟是真的失控,抑或是演戲,她只能認命接受。
慢慢地,他們培養起一種奇妙的相處模式。
每隔一段時間,他會來找她。不管她身在何處,他總是有辦法來到她面前。
他們像戀人一樣親吻,甚至是做愛,交換體溫,卻不交換任何承諾。
他們很親密,也很疏離,有時大半年才見上一次面,連句招呼都不打,直接用肉體感受彼此的存在。
後來她開始解讀他每個舉動背後隱藏的用意,才發現狄藍是在恐懼。
他還是會耍賴,還是愛演戲,用天使笑容裝無辜,但他不再提起愛啊情啊這些字眼。
他致力於表現出兩人只是單純的肉體關係,或者比肉體關係再親密一點,但絕不是有著靈魂羈絆的戀人關係。
狄藍好傻,有誰會經常飛越半個地球,只為爬上她的床,享受一夜激情?
當然是愛。
儘管洞悉他的心意,但她選擇沉默裝傻。她安於現狀,寧可繼續維持沒有束縛的自由關係,不願再進愛情的牢。
熟悉的顫慄又攫住感官,姚曼甯的思緒被扯回來,她汗水淋漓的癱在男人懷中,體力幾乎透支。
一聲嘶啞的呻吟逸出,狄藍叩緊她的額,在最後一波攻勢中,徹底釋放所有的熱情。
他撥開她臉上的亂髮,給了她一個溫柔黏蜜的吻,她伏在他的肩上,疲倦地眨了眨眼,然後關閉視線,昏沉沉的入睡。
我愛你,但我永遠不會說出口。狄藍凝視著那張睡顏,在心中無聲低喃。
意識蘇醒的前幾秒,一股不知身在何處的恐慌像上萬根針刺進心底,姚曼寧倏地掀眸爬起身。
旅館的空調嗡嗡作響,正對著大床的浴室門開啟,一具誘人的男性裸體移動走出,她張了張嘴,繃緊的神經隨即鬆懈下來,跌回彈性疲乏的床墊。
以這種價格的旅館而言,這張床已能稱得上頂級,但她很懷疑嬌生慣養的狄藍怎可能睡得習慣。
“你剛才在想什麼?”狄藍爬上床,雙手撐在她身子兩側,垂眸笑睞她。
雙手撫額的女人瞪他一眼,說:“我以為自己喝得爛醉,被哪個瘋子撿屍。”
狄藍挑起漂亮的眉。“你確定你是因為喝得爛醉,才會睡得這麼熟?”
姚曼甯嬌顏染成瑰紅,用手拍打他胸膛一記,“滾!”
狄藍揉著印上五根手指印的胸口,端出一貫的無辜神情。“我說錯了什麼?”
姚曼寧乾脆翻過身不看他,才想閉上眼繼續睡,驀地她尖叫一聲,雙手抓住頂上亂髮。“我沒拍到亡靈節遊行的照片!”
“沒關係,明年你可以再來參加一次。”狄藍好心的安慰她。
“狄藍!”她露出想咬斷他脖子的憤恨表情。
“嘿,我也錯過了米蘭時裝周,所以我們算是扯平了。”狄藍欺身覆上她香軟的身軀,意圖喚醒昨晚的火熱。
姚曼甯推開那張迷人的俊臉,撐起上身,蹙起秀眉問:“為了來找我,你沒參加走秀?”
她從不追蹤與狄藍有關的新聞,但透過莫維,她知道狄藍已回鍋,重新當起CL集團的創意行銷總監,並固定參與幾場重要時裝大秀。
這些指標性的時裝秀,左右著每一季流行走向,是世界各大知名品牌的主戰場,身為百年世家的一級精品名牌,夏洛特。洛威自然要派出他們的當家男模迎戰。
狄藍停頓了一下,褐眸深處有盞光亮熄滅,然後他勾了勾嘴角,慵懶不羈地反駁:“今年我走壓軸,首場秀不是我。”
姚曼寧眼底的詫異略減,算了算飛行時數,又說:“你搭乘私人專機過來?”
“我會為了來這裡,耗費這麼大的資源嗎?”狄藍懶洋洋地翻身躺到她身旁,在這番盤問下,欲望頓消。
“你幾時離開?”她下意識追問,純粹好奇。
狄藍胸悶了一下,閉起眼,淡淡回答:“晚上的班機。”
“我明天早上回西班牙。”她腦袋略歪,回想自己訂的班機時間。
狄藍雙臂交迭在腦後,美目緊閉,沒有反應。
姚曼寧凝瞅著,又默默躺回他身邊。
即使沒有身體上的碰觸,僅僅只是同處在一個空間,她所有的注意力以及心神,自然而然受他牽引。
她無法克制自己不去凝視他,同時恐懼起這種身不由己的反應。
姚曼寧強迫自己別開視線,別再凝視那張睡容,翻了個身背對著狄藍。
就在她背過身的那一瞬間,一雙褐眸正陰鬱的注視著她,而她毫無所覺。
一覺醒來,身旁的床位已空蕩蕩,姚曼寧發了一會兒呆,才抬起手腕看表。
時針走向六,狄藍應該已在機場,或者在前往機場的路途上。
沒有一句道別,沒有一張紙條,沒有約定幾時再碰面,這四年來,他們始終維持著這樣的相處模式。
前一刻還分享著體溫,下一刻各自離去,回到他們的生活圈,仿佛只是兩個在旅途上萍水相逢的陌生人,發洩完欲望後,毫不在乎的遺忘對方。
胃部傳來抗議聲,提醒她該塞點食物,但姚曼寧動也不動的望著空床位,心底某個部位跟著缺了一塊。
終於,她強迫自己起身下床,卻在看見一旁桌上的餐點後愣住。
塗滿莎莎醬的墨西哥卷餅,以及亡靈節特有的羅斯凱特麵包,配上一盒沙拉與一瓶黑麥啤酒。
這間旅館不供餐,很顯然地,那是狄藍替她準備的餐點。
談不上多豐盛,但已足夠填飽她的胃,甚至可能會過剩。
胸口湧入酸脹感,她在沙發坐下,拿起上頭捏有骷髏手指造型的麵包,咬下一口,香醇的龍舌蘭氣味與糖粉交織成特殊香氣,在舌尖上漫開。
但她了無食欲。
她抬頭環視不算寬敞的旅館房間,巨大的空洞感從四面八方竄來,她吞咽下喉嚨那口麵包,感覺像是窒息。
她像行屍走肉般用完這一餐,獨獨留下了啤酒,然後開始打包行李。
沐浴完畢後,她靠坐在床頭邊,拿起相機檢視昨晚亡靈節的攝影戰果。
裝飾著滿滿萬壽菊的墳地,掛滿整個街邊攤販的骷髏頭糖,然後是各模各樣的白骨骷髏人遊行。
昨晚的攝影終止于一張俊美的臉龐,她愣住,空虛的心忽被重重撞了一下。
狄藍竟然趁她睡著時動了她的相機,還留下光裸上身的自拍照……她應該氣憤的,嘴角卻在下一秒高高翹起。
她注視著那張自拍照,直至困意淹蓋眼皮,她才抱著冰冷的相機,蜷起身子。
那姿勢,就仿佛狄藍正陪在身旁,與她相擁而眠。
寂寞如此深長,而且冰冷,就在墨西哥的夜。
滴滴,滴滴。
手機的鬧鐘鈴聲作響,一夜淺眠的姚曼寧坐起身,打理好自己,拖著行李離開冷寂的房間。
辦理好退房手續,坐在大廳裡等著與旅館配合的計程車,她習慣性拿起手機流覽訊息。
大廳的等待區擺設了一架老舊電視,跳動的螢幕正在插播一則新聞快報,女主播正用流利的西語報導一場不久前剛發生的空難。
低頭滑著手機的姚曼寧時不時抬起眼貓向螢幕,心不在焉的聆聽。
“這場可怕的災難,發生在由墨西哥華雷斯飛往巴黎戴高樂機場的航班。此航班是在昨天晚上八點鐘起飛,在飛行途中,由於機翼不明原因起火燃燒,飛機緊急迫降,但因為起火速度過快,在降落前一刻失去平衡,導致墜毀……”
姚曼寧僵住,倏然抬頭,瞪著蛋幕上的女主播。
“透過衛星畫面,可以清楚看見海面上漂浮的飛機殘骸,墨西哥當局已派出搜索隊,初步估計已有一百二十三人罹難,乘客名單稍後將由官方統一公佈。”
她猛然站起身,手機墜落在腳邊,碎裂的蛋幕倒映出她慘白的臉。
晚上的班機。狄藍說。
墜毀的航班,是昨晚八點直飛巴黎的班機……姚曼寧的心驟然被捏緊,緊得無法呼吸,她開始大口大口的喘氣,就像離水的魚,缺乏氧氣即將死去。
她的大腦像老舊粗重的機械,在故障前一刻,脫離了正常運作的速度,完全失控的逆向運轉。
上一個四年前,狄藍拉著她轉過巴黎街角,指著大廈外的電子牆宣示身份。
這一個四年前,狄藍在泳池畔圈住她手腕,摘下墨鏡用天使笑容向她宣戰。
那個眼眸深處建構著一座神秘的藝術國度,一座能令世人為其瘋狂的美麗星球,理所當然燦爛耀眼的狄藍。
狄藍。
滿滿的狄藍,侵佔了她的腦海。
狄藍揚起天使笑容裝無辜。狄藍在時尚秀上傲睨一切。狄藍專注於創作的神態。狄藍在攝影鏡頭後沉思。
狄藍對她笑,狄藍請求她留下,狄藍對她說“我愛你”……
那樣活生生的狄藍,消失了。
就這麼從她的眼前,從這個世界上,徹底消失了。
碎裂的液體瞬間淹沒姚曼寧眼中的世界,那是痛徹心扉的淚水,是遲來的醒悟,是深沉的絕望。
她跌坐下來,將揪緊漲紅的臉埋進手心,雙肩劇烈顫抖起來。
狄藍。狄藍。狄藍!
只因她害怕承受可能會遭狄藍離棄的痛苦,害怕會踏上跟母親一樣的命運,在愛情中付出全部,卻遭受無情背叛,餘生只能活在患得患失的痛苦中,所以她拒絕承認這份愛。
她將心封閉一個角落,不讓狄藍拿走全部,她冷眼看他小心翼翼偽裝不愛她的假像,假裝這份愛情並不真實,隨時可結束。
她認定自己無法面對遭受背叛的恐懼,所以她毅然決然的逃,最後得到的,卻是必須承受比起遭受背叛更深重,幾欲毀去她生命意志的巨大恐懼。
那就是失去狄藍。
她只顧慮到自己,自囚於恐懼之中,卻沒想過,或許有一天,不是狄藍離棄她,而是她將永遠失去深愛她的狄藍。
今天,就是那一天。或許有一天的那一天。
這一刻她真希望自己能消失,自我意志不再存在於這個世界,她甚至希望姚曼寧這個人不曾存在過!
她才是應該消失的那個人!不該是狄藍,不該是他!
看看她這個傻子,究竟都錯過了什麼,又做錯了什麼,她不配呼吸,不配擁有生命,她應該死去,隨同愛她的狄藍一起——
大門口的計程車發出刺耳喇叭聲,櫃檯後方的西裔女人探出頭,古怪地瞅著椅子上全身顫抖的姚曼寧。
但在毒品氾濫的墨西哥,這實在沒什麼,很可能只是又一個毒癮發作的亞裔女子。
“嘿,小姐,你的車來了。”西裔女人冷淡的出聲提醒。
過了一分多鐘,她看見姚曼寧終於從椅子裡站起身,她的臉依然埋在手心,纖瘦的背部微微拱起,並且劇烈顫抖著。
她只走了一步,隨即蹲下來——與其說是蹲,看上去更像是她跌進一個無底深淵,再也爬不起來。
姚曼寧覺得自己正在下沉,沉到世界最底層,周遭只剩下死亡氣息相伴,沒有人救得了她,除了死亡。
叭!
西裔女人察覺不對勁,站起身觀察了幾秒,然後繞出櫃檯。“小姐,你需要幫助嗎?”
就在西裔女人伸手想碰觸姚曼寧的前一刻,一隻大手扶上她的肩膀。
姚曼寧緩緩抬起哭泣的臉,她看見一個身影逆光的天使,眼神憂傷地凝瞅著她。
世界在那一刻靜止。
“曼蒂,我在這裡。”狄藍說。
她願意耗盡所有生命去愛的狄藍,微笑對她說,宛若傳達福音的天使。
姚曼寧撐起顫抖的膝蓋,努力睜亮發黑的視線,喉嚨發不出半個音節,一臉呆相的回視著他。
“我說謊,我沒走,我買了跟你同一航班的機票。”狄藍解釋。
姚曼寧伸出雙手,觸碰他的髮絲,臉龐,眉毛,眼晴,鼻樑,嘴巴,下巴,然後是寬闊的肩膀,硬實的胸膛,平穩的心跳。
“曼蒂,說句話,你嚇著我了。”狄藍握住她急欲重新撫摸他臉龐的手。
她將手收回來,重新將臉蛋埋進手心,痛哭失聲。
老天,這是她這輩子遇過最美好的謊言!
狄藍慌了,抱住她,試著解釋與道歉。“曼蒂……”
下一秒,他的唇被一道柔軟狠狠堵住,她捧住他的臉頰,吸吮起他的氣息。
狄藍願用一生的時光留住這個吻。
雙方氧氣耗盡之前,姚曼寧鬆開他的唇,崩潰的小臉已恢復一部分冷靜,狄藍的心陡然一沉,靜等宣判。
她可能若無其事的走開,假裝剛才的畫面不曾發生,然後兩人繼續維持隨時可拋棄這段關係的假像。
是的,她肯定會這麼做,一如過去四年那樣……
“狄藍。”姚曼寧揚嗓,溫柔的凝視他。
他發誓,她絕對能用這記眼神囚禁他一生,如果她願意這麼做的話。
“帶我回家。”她微笑地說。
狄藍僵了三秒,第四秒的時候,他已將她牢牢鎖進懷裡,用一記火辣辣的熱吻應允她。
在這個吻中,姚曼寧終於明白,再也沒有任何恐懼,能夠敵得過失去他。
再一個四年,或者是十年,也或許是十五年,即便他厭倦了她,不再視她為繆思,即便他決心離開她,那都已無所謂。
她寧願是他背叛離開,而不是從這個世界徹底消失。
“狄藍,帶我回家。”她在他的雙唇間低喃。
“好。”璀璨的光芒在他眼底流轉,輾轉映入她眸心。
姚曼寧淚中帶笑,環上狄藍緊繃的後背,臉貼在他的胸口。“我愛你。”
感覺手臂下的男性身軀猛地一震,她腰間的那雙手臂收得更緊,埋在她發間的俊臉帶來一陣溫熱的濕潤。
她聽見一道略帶鼻音的嘶啞聲嗓,分別以法語與中文在耳畔宣示:“我也愛你。我愛你。我愛你。”
他終於擁有全部的她。
全心全意,沒有一絲恐懼,完完整整的她。
【番外 逆壁咚,她的逆襲!】
近來的狄藍飽受騷擾——
一如此際,他翻過身,忽覺眼前有道黑影晃動,褐眸微睜,一隻纖白的手臂抵在臉旁,跨坐在他身上的女人另一手緊扣相機,喀嚓喀嚓!
“你在做什麼?”他蹙起平滑的眉宇,慵懶的睡意猶然可見。
“拍照。”姚曼寧拿開眼前的相機,眯眼微笑。
“那這只手又是怎麼回事?”他斜睞著臉旁那只打直的纖臂。
“我打算參與這次基金會舉辦的攝影新秀特展。”嬌軟的身子從他腹間翻回床上,她盤腿坐於床沿,察看起相機裡的戰果。
她打算以他為攝影主題?狄藍眸光微潤,撐起上身,頭靠她的肩膀,與她角度一致地流覽起相片檔案。
隨著相片一張張出現,某人的俊顏發僵,困惑與不悅同時齊湧。
“這些都是什麼?”他指著其中一張照片。
照片裡的他靠在浴室瓷磚牆面上,一隻白皙的手心抵在他的臉旁,而他神情詫異,褐眸氤氳且迷濛。
“這叫壁咚照。”姚曼甯格格嬌笑,對模特兒的表情十分滿意。
“避冬?”過去記憶中似乎曾聽見這一詞,狄藍皺眉,試圖回想。
“你這個法國人不會懂的。”姚曼寧幸災樂禍的睞他一眼。
狄藍眉頭一挑,不服輸的心被勾動,於是過後沒多久,他立刻找來純正臺灣人的老弟解惑。
聽完他提出的問題,莫維當場爆笑出聲。“想不到你這個陰險的傢伙也有被女人壁咚的一天!”
狄藍不悅的冷睇他,然後彎起好溫柔的笑。“所以你打算跟我解釋,究竟什麼是“避冬”嗎?”
莫維一噎,收起囂狂的笑聲,趕緊將近來亞洲盛傳的流行語,配合手機圖片一併說明。
聞畢,狄藍若有所思的支著下巴,嘴角彎起一道得意笑弧,那抹笑令莫維背部發涼,直覺有人即將遭殃,淪為這個天使魔鬼的玩物。
當夜,旖旎激情之中,姚曼甯嬌顏潮紅,細喘不斷,狄藍啄吻著她的額心,令彼此瘋狂的速度忽然緩了下來。
姚曼寧睜開潮潤的美眸,迷惘地凝瞅他,狄藍撈起她的手,放至唇邊輕啃兩下,然後湊近她耳畔,低語:“想不想住這個時候壁咚找?”
火熱的身子正處於最敏感的時刻,又聽見他這聲性感的惡意挑逗,姚曼寧當下困窘得想殺人。
“狄藍!”瑰豔的臉蛋浮現難堪,她軟軟嬌吼。
那個惡劣的天使不予理會,兀自扶住她妖嬈的曲線,將兩人的位置顛倒過來,成了她上他下。
“既然要拍下我的壁咚照,何不挑特別一點的時刻?”他吮咬她雪白嫩胸一記,充斥著濃烈欲望的俊顏慵懶躺回枕頭上,含笑凝視他身上的女人。
這個無恥的壞傢伙!她早已被逗惹得酥軟乏力,哪來的力氣壁咚他。
狄藍將她的纖手拉至臉旁,順勢壓下她光滑的裸背,眼中那抹濃熱的渴望,幾乎能貫穿她的靈魂。
心口猛烈強悸,姚曼寧被那雙眼徹底震懾了,多希望時光能靜止在這一秒。
相機!她需要相機!
水深火熱之際,姚曼寧轉動眸光,尋找她的攝影器材。
狄藍卻伸出手扣住她的雙頰,戲誰地說:“不需要相機,你只需要用你的眼睛,好好拍下我就夠了。”
眸光如蜜糾纏,她的眼烙印著他,而他亦然。
這一眼,幾成永恆。
從歡愉的樂園返回現實世界後,姚曼寧躺在床上,睜眼直瞪著天花板,兀自生著悶氣,尋思一個問題——
她是不是被某人逆襲了?
不對,大大不對!這明明是她設定的拍攝主題,為何會淪為他逗弄的清趣遊戲?
不甘心的情緒瞬湧而上,姚曼甯懊惱之餘,決定來個反逆襲。
由於他們定居於巴黎——
更正確的說法,應該是同居於巴黎。
近來狄藍正為夏洛特。洛威準備推出的同名香水拍攝宣傳廣告。廣告場景搭建了一座透明水晶球外型的特殊電梯,廣告中的男人與女人相遇于此,從此深陷愛情。
姚曼寧從不過問他的創作,也不在意他將自己當成繆思。世上再沒有任何事,比失去他來得更令她恐懼。
但這天晚上,姚曼寧主動提出參觀拍攝現場的請求。
狄藍先是微怔,褐眸燃起狂喜的火花,但他佯裝若無其事的反問:“你不是對我的時尚事業沒興趣嗎?”
姚曼寧早已看穿他眼底的喜悅,也不拆穿他,只是感到心憐與愧疚。他還是放心不下,每遇敏感問題,他總是表現得小心翼翼。
她對這個男人真的太壞、太壞了。
她突來的沉默,讓狄藍立刻警覺戒備。“聽著,我們說好不干涉彼此的興趣,你沒必要……”
“今晚讓我當你的廣告繆思。”姚曼寧主動要求。
狄藍愕然,胸口劇烈跳動著,體內的血液迅速奔流,仿佛滾燙熔岩灼燒著他。
“曼蒂,別勉強你自己。”興奮若狂的情緒一閃而逝,他平靜的說。
姚曼寧湊上前,靠在他胸口,染上一絲淘氣的神色看上去輕鬆自若,沒有任何恐懼與壓力。
“別想歪了,我說的廣告繆思是只有你跟我,沒有其它人。”
即便如此,這已是她願意為他付出的一大步。喜悅漲滿了胸口,就快將他撐破,狄藍抱住懷裡的女人,閉起眼,無聲感動著。
當夜,姚曼寧換上了一襲露背紅禮服,與狄藍來到空無一人的拍攝現場。
她走進那座打造成水晶球般的巨大電梯,腳後的絲紗長裙擺,為她纖瘦美麗的背影更添飄逸。
狄藍扣緊手中的攝影機,貪婪地捕捉她的每一道身影。他還以為永遠不會有這一天,為了這一瞬間,即使得用生命中的一切交換,他義無反顧。
姚曼寧轉過身,靠在透明的水晶牆上,纖眉微微挑起,先是任他拍個夠,然後在鏡頭前,率性自然的脫下豹紋高跟鞋。
白嫩如瓷的裸足,霎時占滿了狄藍的鏡頭。他喜歡她身體的每一個細節,不經意流露的嫵媚,遠比刻意的裸露更令人窒息。
今夜的她,黑髮,白膚,紅唇,一襲剪裁合身的露背曳地紅禮服,美如夜之女神。
狄藍的心為她而火熱跳動,血液為她而滾燙。
當她拎起裙擺,裸著雙足朝他走來,他眸中的星球瞬間錠放異花,絢麗繽紛,他的靈魂願成為她生命的養分,只求她永遠留在他的星球。
姚曼寧走來,搶過他手中的攝影機,將眸光入迷的他往水晶牆面一推。
狄藍眨了眨長睫,失笑凝視她。“你這是做什麼?”
“你以為我是傻瓜嗎?故意拿壁咚的事捉弄我。”紅唇一彎,她迷人微笑。
“我只是希望能提供你更多拍攝靈感。”他一貫無辜的說,曖昧的眨眨眼。“能夠以我在床上被壁咚的照片參展,這可是很好的話題。”
這個淫蕩的壞天使!姚曼寧被他大膽露骨的暗示惹得麗顏辣紅。
“你的提議不錯,但我有更好的想法。”她忿忿地說罷,隨即湊上前,吮咬住他不安分的嘴。
狄藍低笑垂眸,欣然接受她的突襲。她吻腫了他的唇,在弧度完美的下巴吮出吻痕,在臉頰留下引人遐思的紅唇印記。
這大概是她第一次採取如此主動的熱情攻勢,狄藍被撩撥得渾身滾燙發硬,當她的唇吻上他喉間的硬結,他的雙手立刻環上纖腰。
姚曼寧立刻後退一步,望著靠在水晶牆上的男人,褐眸迷亂,俊顏滿布衫印,性感得誘人犯罪。
她笑了,伸長纖臂,往他臉邊的牆面一撐,同時拿高手中的攝影機,捕捉他意亂情迷的神態。
遲未等到她的吻,狄藍不耐的皺起眉心。“你不會是想停在這裡吧?”
“恐怕是這樣沒錯。”被攝影機擋住的嬌顏錠開惡作劇得逞的燦笑。
“曼蒂。”一聲絲滑的低喚傳出,鏡頭中的天使臉孔開始高漲危險氣息。
姚曼寧正想撤退,冷不防地遭他一把勾住腰身,她整個人跌進他懷裡,拍攝中的攝影機失手掉落在裙擺上。
歪斜的鏡頭躺在地上,依然忠實記錄著兩具身子緊密相擁,火熱的喘息,以及情人間濃蜜的低喃。
直至紅色禮服滑落下來,堆疊如浪的裙擺掩住了鏡頭,畫面停留在那抹紅……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9-10-21 00:15:40
【
後記
喬寧】
嗨!很榮幸可以在這次的〈壁咚一下〉主題書跟大家見面!
相信大家看到封面上的金髮美男後,應該猜到這次故事的男主角形象,就是以歐美時尚圈近來最火紅的男模Lucky Blue Smith為發想。
嘿,在網路上初見這個小鮮肉時,真的是驚為天人;雖然這位天使男模一露齒微笑就跌落凡間,不過撇除這個特點,他的外型真的非常令人驚豔,就像是從羅曼史中走出來的人物。
雖然LuckyBlueSmith有著不能露齒笑的缺點,但是在故事中,我修正了這個形象,讓狄藍擁有完美的天使笑容,並且用這抹笑容征服所有人,因此若說狄藍完全以Lucky Blue Smith為人物架構,又不儘然。
用狄藍的看法來說,Lucky Blue Smith就是我在這個故事的創作繆思
(笑),更是狄藍的形象概念(外型部分),至於人格特質與該角色的呈現,當然就是完全不同。對創作者而言,角色都是獨立存在的個體,他們在創作者的腦海中真實存活著,有血有肉,並非是任何現實世界人物的複製品。
要特別感謝慶光老師!因為很希望能讓我的繆思真實化,因此在接獲通知封面設定時,特別請求能以Lucky Blue Smith為狄藍的外型呈現。
因為慶光老師鬼斧神工的超高畫技,足以讓萬千女人心融化的狄藍才能真實化,完美呈現在大家眼前,真的非常感謝慶光老師!(膜拜)
我想,能在故事中,讓不完美變得完美,或許這就是最令創作者著迷的“創作權力”以及“神奇魔法”。
在故事中,能盡情填補現實中的遺憾,不受現實世界的限制與規範,創作者可以透過自己的筆,對筆下角色為所欲為,真的非常快樂。
不過其實,這個故事一開始不是這樣的。
有個感情非常要好的摯友,她是我的忠實讀者,也是除了編輯以外,在我創作的故事出爐時,第一時間閱讀的隱藏版編輯,我非常看重她閱讀故事後給予的每個意見與想法。
當我寫下第一版本《壁咚黑秘書》的前三章時,摯友讀後告訴我,她對那個故事很失望,當下我遭逢了很大的打擊,出於創作者對故事的盲目偏愛,我與摯友發生了激烈的口頭攻防戰,試著說服她,並且讓她認可那個故事的核心價值。
討論到最後,她累了,我倦了,於是我開始沉澱自己,重新歸零。
我開始思考,羅曼史的初衷是什麼?它的核心價值又是什麼?
於是我重新構思了全新的《壁咚黑秘書》。
拿掉複雜的商業陰謀,拿掉複雜的人性。愛情,有時可以很簡單。
羅曼史的初衷與核心,就是愛情。
我希望能創作一個讓人純粹享受浪漫的羅曼史,不要搞破壞的配角,不要沉重的陰謀糾葛,不要曲折離奇的劇情。
單單就只是愛情。讓羅曼史回歸它的初衷,回到愛情。
有時愛情不一定很複雜,或許是因為彼此的價值觀磨合,或者出於家庭背景的影響,徘徊於愛與不愛之間,在曖昧難辨的灰色地帶,往往是愛情滋長的開始。
於是害怕悲劇遺傳而不斷逃避愛情的姚曼寧,以及擁有世人稱羨一切卻感到空虛,必須透過才華顯現才能安心的狄藍,就這麼出現了。
刺激我寫下狄藍這角色的靈感,其實又是另一個故事了。簡短聊一下,記得先前在國際娛樂版看見好萊塢鬼才導演昆汀塔倫提諾,與他視為創作繆思的郎瑪舒曼開始交往。
這一則娛樂新聞讓我開始思考,這些藝術創作者心中總會有一個繆思,當他們投入創作時,很可能在過程中產生愛情,但這份愛情是真的嗎?會不會只是一個短暫的假像,他們愛上的,會不會是繆思所能帶給他們靈感的那份感覺,而非是繆思這個人?
因為這樣的思考,狄藍的雛型於焉誕生。在創作這個角色的時候,我覺得非常快樂,狄藍的個性與人格特質,在我歷來的故事中,應該算是首見,因此又是另一次的挑戰。
不曉得大家喜歡我筆下的狄藍嗎?但願大家也會跟我一樣喜歡他。
可以參與這次的主題書創作,真的是很幸運,尤其是在書市蕭條的現況下,能夠繼續說故事給大家聽,由衷的感到榮幸。
對了,差點忘記,書中重要的電梯壁咚,女主角與胖花貓被嚇到的那一幕,取材自我家的毛孩子。當它在窗戶邊凝視外頭樹上的鳥兒時,我總是會悄悄走到它後面,冷不防地輕聲喊它名字,它就會轉過頭,對我發出過於專注而受到驚嚇的抱怨喵叫,非常的有趣,出於這份私心,我就寫入書中。(笑)
最後想感謝持續支持喬甯的讀者朋友,感謝你(你)們,如果沒有你(你)們,我沒辦法繼續說故事。雖然前景茫茫,但無論如何,都希望能堅持下去,創作更多的故事跟大家分享。
謝謝正在閱讀的每一個你(你),也祝福你(你)能有一個浪漫而愉快的夏日,但願你(你)能在《壁咚黑秘書》中感受到屬於狄藍與姚曼寧的浪漫。
最後的最後,說個題外話:請以認養代替購買。
有很多無助的毛小孩需要愛,如果有考慮養寵物的朋友,請以認養代替購買,這是一件很棒的事情。很多事情講求的是緣分,透過認養,一定能找到金錢買不到的緣分。(微笑)
祝福每一顆善良溫暖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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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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