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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梅貝兒 -【當寡婦的古代日常上篇:逼宮】《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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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9-10-30 00:14:39
標題:
梅貝兒 -【當寡婦的古代日常上篇:逼宮】《全文完》
《
當寡婦的古代日常(上)︰逼宮
》 作者︰梅貝兒
方怡覺得自己死得好冤,不過是參加試膽游戲,卻被勾錯了魂,
更冤的是勾魂使者為了彌補錯誤,硬生生讓她穿越到古代,
在一名即將嫁進夫家沖喜的姑娘身上重生!
既來之,則安之,她就好好學習怎麼在古代生活吧--
無奈意外沒有消停,沖喜不成,她成了寡婦,
這峰回路轉的人生該不會是上天給她的考驗?
因為不想跟著陪葬,她被迫翻牆逃命,好不容易有個安身之所,
以為從此否極泰來,卻因無意間救了當今小皇帝,
而與高冷的攝政王有了交集,原來真正的考驗現在才開始——
小皇帝喜歡她,攝政王對她有興趣,她夾在兩人中間好為難,
不僅如此,上輩子她的老媽是律師,她穿來後也陰錯陽差成了“第一女訟師”,
專門幫弱勢婦女打官司,如今她一腳已經踏進渾水中,想脫身都難呀--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9-10-30 00:14:55
楔子
現在時間是晚上十一點四十五分,方怡一直不斷問自己,這麼晚了,她不在家睡覺,到底來這兒幹什麼?
「每個社員在進來之前都要先接受試膽游戲的考驗,別以為靈異研究社這麼好混!」社員甲仗著學長的身分,趾高氣昂地哼道。
她聽完後更後悔了。
進入大學之後,雖然沒有規定非要加入社團不可,她也不在意可不可以交到更多朋友,只是她想到畢業後找工作,有些公司會詢問是否有參加社團或當領導者的經驗,為了比別人多一點優勢,她才想找個社團參加,原本看上動漫研究會,可惜已經爆滿,最後只好參加沒有人數限制的靈異研究社。
她活到二十歲,從來沒有遇過靈異事件,大概是因為她的八字重,阿飄根本不敢近身,所以就算要夜探鬼屋,她也不覺得害怕。只是沒想到還要經過試膽這一關,她不怕鬼,就怕遇到喜歡 車或喝酒的駕駛。
「要我半夜十二點站在十字路口?萬一被車撞到怎麼辦?我要不要先去保個意外險?」她又不是白痴,當然要以保護自己為優先。
社員乙溫柔地安撫道︰「不用擔心,這一帶到了晚上很少有車輛經過,絕對安全。」
方怡看了看鼓動她的學姊,嘆了口氣。
從小到大,她的人生過得比別人順遂,這次還考上國立大學,不用跟其他同學那樣忙著打工賺學費,每個月的零用錢存起來就夠了。若要說生命中唯一的波折,大概就是父母離異吧!上頭的兄姊跟著老爸,她則是跟著老媽。
老媽是個專門辦理離婚案件的知名律師,工作十分忙碌,經常要加班應酬,假日還得跟客戶見面,總是好幾天見不到人影,但在金錢方面從來不虞匱乏,她也就沒什麼好抱怨了。
只是小小的試膽游戲,應該很簡單就能過關。
「只要站在十字路口就可以了?」她再確認一次。
「沒錯!」社員丙扶了下眼鏡,說得振振有辭。「十字路口可是傳說中陰陽交界之處,只要半夜十二點站在那個地方,就可以看到阿飄,還有人看過一輛無人駕駛的黑車經過,專門用來載送死人的魂魄。」
方怡不免好奇。「那麼學長和學姊有看過嗎?」
「呃……」三位社員你看我、我看你,顯然都沒有。
見狀,她真的笑不出來了。「所以那些傳聞只不過是都會怪談,不是真的,你們也太好騙了。」
社員甲有些惱羞成怒。「反正想進入靈異研究社,就要通過這個考驗,時間就快到了,快點準備!」
方怡看了下手機,還差五分鐘就十二點,反正人都來了,就配合一下吧。她慢慢走向十字路口,還不忘左右察看,確認沒有車,才在指定地點停下。
「好,就站在那裡!」社員丙喊道。
她打了個呵欠,好想回家睡覺。
時間終於來到午夜十二點,但沒有任何怪事發生。
方怡左右看了看,朝三名社員大聲問道︰「都沒事發生,我可以走了嗎?」
「再等一下!」
她撇了撇嘴角。「早知道想辦法走後門也要加入動漫研究會……」
又過了三分鐘,依舊一片安靜,社員甲才不情不願地比了個手勢,示意她可以回來了。
呼……總算可以回家了。就在方怡踏出腳的當口,眼前陡地一黑,短短幾秒後,意識馬上恢復過來,卻聽到一段十分詭異的對話——
她的陽壽未盡,你把魂勾來做什麼?
我、我以為她死了……
「你們說誰死了?」她問。
警告你多少回,那個地方正好是陰陽交界,一定要小心分辨活人和死人……
那現在該怎麼辦?
「你們到底在說什麼?」她皺眉,又問了一次。
現在多了一條魂魄,要是讓上頭知道,連我都護不了你。
可是原本的身體經過一天,已經開始腐壞,不能再用了……
方怡越聽心越驚。「喂!有沒有在聽我說話?」
沒辦法,只好幫她找一個才剛斷氣、還很新鮮的身體……
「你們到底是誰?!」難道是陰間的勾魂使者?
有了,就她吧!
事不宜遲,快點把她塞進去!
「你們到底想幹什麼?為什麼我叫不出聲音來?難道……我真的死了?!」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9-10-30 00:15:14
第一章
好痛!
方怡是被痛醒的,腦袋簡直快要炸開了。
「……想死可沒那麼容易!咱們已經收下銀子,如果妳兩天後不嫁過去沖喜,咱們可沒辦法跟人家交代。」
耳朵嗡嗡作響,她吃力地掀開眼皮,不禁愣住了。
只見眼前站著一個古裝扮相的胖女人,正朝自己張牙舞爪。她嘴巴頓時張大,腦中閃過一個荒謬至極的念頭——她該不會跟上流行,學人家穿越了?
不!不可能!一定是她的眼楮業障重,眼前都是假的,這些都是幻覺……
「聽見沒有?」胖女人揪住她的頭發吼道。
「很痛耶!」出於防衛本能,方怡伸手揮開對方的手掌,心頭陡地一驚。這感覺太真實了,竟然可以直接觸摸到皮膚、感受到體溫。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妳這死丫頭能值上三十兩銀子,就該謝天謝地了!」身材壯碩的陳家大嫂原本還要發怒,但一想到萬一真的把人打死,後果更不可收拾,既然硬的不行,就來軟的。「不是我這個大嫂狠心,而是日子實在過不下去,妳最疼的兩個佷子有一頓沒一頓的,整天吵著肚子餓,妳就行行好、做個好事,後天給我乖乖上花轎。」
說著,她瞪向杵在一旁的丈夫。「還愣在那兒幹什麼?快勸勸你妹妹,要是不上花轎,咱們一家都沒好日子過。」
身材瘦小的陳家大哥慢吞吞地蹲下,卻不敢直視妹妹的雙眼。「是大哥對不起妳,不過妳早晚都要嫁人,張家又是世代經商,二房大少爺還是獨子,就算最後沖喜不成,成了寡婦,也不用擔心餓肚子,妳、妳就不要再為難大哥了……」
瞪著眼前的畫面,方怡突地想起那段詭異的對話,頓時癱坐在地上,不得不面對現實——自己確實已經死了,魂魄卻附在另一個女人身上!
看來眼前的無良夫妻是這副身體原本主人的兄嫂,為了三十兩銀子,把她賣給有錢人家沖喜,如果她不答應,恐怕又得受皮肉苦。
好女不吃眼前虧,她就暫時敷衍一下好了。「我嫁就是了。」
「這才對。」陳家大嫂見她妥協,滿意地走了。
幸好陳家大哥還念一點兄妹情,背著妻子給妹妹送藥,另外「偷渡」了半碗白飯和一只鄰居給的雞腿,想彌補她。
「這個家一直是妳嫂嫂在作主,加上還有兩個孩子等著吃飯,哥哥實在幫不了妳……嫁進張家之後,妳自己多保重。」看著妹妹狼吞虎咽,想到她因為不肯答應婚事,被關在房里餓了好幾頓,越說越傷心。
見陳家大哥一邊說一邊哭,方怡很想翻白眼,不過光從外形來看,他應該是真的被壓落底。「你就這麼怕那個女人?」
「我、我是尊重她……」陳家大哥難堪地辯道。
那個臭婆娘得意不了太久,等我找到被她藏起來的銀子,就馬上休了她!一定要讓她知道這個家是誰在作主!
方怡不自覺地附和。「早就該跟那種女人離婚——我是說把她休了,不過孩子不能沒有母親,總得有人在身邊照顧,你自己要想清楚。」身邊有個專門辦理離婚案件的老媽,耳濡目染之下,顧慮得也比較多。
「啊!竟然被妳听見我心里在想什麼了……」陳家大哥滿臉尷尬。
方怡先是不解,接著也怔住了。
對吼!她明明听到這個男人說話的聲音,可是對方的嘴巴並沒有張開,這是怎麼回事?難道是用腹語?
陳家大哥用食指搔了搔臉頰。「我都忘了妳從小就有這個本事,可以听到別人心里在想些什麼,剛剛那些話可別讓妳嫂嫂知道。」
「咦?」方怡嚇了好大一跳,難道她剛才讀取了對方心里真正的想法,這該不會就是讀心術吧?
陳家大哥嘆了口氣。「這事連妳嫂嫂都不知道,爹娘也是千叮嚀萬交代,一定要保守秘密,不能讓外人得知,免得惹禍上身。」
她花了一點時間才完全吸收這個驚人的訊息,想到穿越小說的女主角都有金手指,原以為自己會是例外,想不到老天爺已經幫她設定好了。雖然不確定擁有這超能力是利還是弊?但是對于此刻的她來說,或許不算是壞消息,起碼可以分辨對方是敵是友。「你真當我是親妹妹?」
陳家大哥的神情透著幾分狼狽。「那是當然了,雖然答應張家讓妳嫁過去沖喜,可也是為妳著想,總比留在這個家里,天天被妳嫂嫂欺負得好。」
「說得也是。」方怡想想也沒錯,不過目前最重要的還是先把自己的角色和背景搞清楚。「既然你把我當作親妹妹,應該很了解我的事,那我來考考你。」
「考我?」陳家大哥愣愣地問。
方怡開始發問。「我姓什麼、叫什麼?今年多大了?」
「咱們姓陳,妳的閨名叫順娘,今年十六。」他覺得妹妹今天有些怪怪的,但又說不出哪里怪。
「哪個順?順利的順?」見他被唬弄過去,方怡又繼續問。「現在是什麼朝代?年號叫什麼?這兒又是什麼地方?」
陳家大哥老實地回答。「現在是大周朝,年號元熹,咱們這兒是大林村……」
「等一下、等一下!」听到關鍵詞,方怡心口猛一跳。「你說大周朝?難道是武則天稱帝的武周?」
陳家大哥一頭霧水。「武則天是誰?」
「就是歷史上唯一的女皇帝,姓武……」
「別胡說!」他緊張兮兮地制止。「女人怎麼能當皇帝?這話要是傳到外頭,咱們全家都會被砍腦袋的!」
「看來此周非彼周,而且從衣裳還有屋子里的用品來判斷,應該也不是東周和西周……那麼就是原創小說中常見的架空朝代,完全沒有歷史可循,這樣倒也不錯……」方怡口中低喃。
听到妹妹自言自語,陳家大哥有些擔心會不會是妻子那一巴掌,讓她整個人撞上牆壁,結果把腦子給撞壞了。
「那爸……我是說爹娘呢?」方怡又問。
「爹娘已經不在人世了……」陳家大哥一面回答,一面收拾碗筷。「我得走了,不然讓妳嫂嫂看到可就慘了。」
方怡摸了摸上過藥的傷口,血已經止住了,不過腫了個大包。沒想到就因為這個傷口害原來的主人送命,然後被自己取代。「後天就要嫁進張家沖喜,這表示新郎生重病快死了,我會不會當寡婦啊?」
她是不介意當寡婦,看老媽辦了那麼多離婚案子,加上自己的老爸喜歡吃窩邊草,嘴巴還不擦干淨,看多了,也就沒有期待,靠男人還不如靠自己呢!
只是古代的想法封閉,听說寡婦的命運都很悲慘,那還不如穿越到男人身上,當個男人至少不用擔心會被欺負,找工作也方便。
可惜現在說這些都沒用了。
出嫁這天,迎親的隊伍午時左右來到大林村,沒有鑼鼓喧天的排場,也听不到鞭炮聲響,只有一個媒婆跟隨。
陳家嫂嫂親自押著小姑上花轎,家里從此少了一張嘴吃飯,樂得眉開眼笑。
花轎到張家大門時,已經接近傍晚時分。
方怡已事先從順娘的哥哥口中探听到他們住的大林村就位在冀天府廣安縣梧棲鎮境內的一個小村子,張家是梧棲鎮上的大商人,認識不少當官的,所以後台很硬,可問題是,萬一沖喜不成,自己不就成了罪人?
她真不敢想象將遭受什麼樣的非人待遇,還是祈禱對方能熬過來比較實在。
她被媒婆牽進新房,雖然頭上蓋著紅頭巾,看不到周圍,但她可以聞到濃濃的中藥味,還有一些不太好聞的氣味。
「今天是少爺的大喜之日,真是恭喜恭喜……如今有了新娘子沖喜,病氣馬上去,好運跟著來,長命百歲、多子多孫……」媒婆連珠炮似的說著吉祥話。
只是媒婆還沒說完,就傳來一陣猛咳和嘔吐聲。
「咳咳……咳……唔……」
婢女的驚呼聲此起彼落。
「少爺又吐了!」
「快請大夫!」
方怡感覺自己被人推到一旁,幸好她及時扶住櫃子,才沒摔倒。
「我的兒啊!」張家二太太緊跟著沖進來哭喊。
方怡偷偷掀開紅頭巾,看見好幾個女人圍在黃花梨木月洞門架子床前,婢女不斷地進進出出,壓根忘了她的存在。
如果趁亂逃走,成功的機率有多高?雖然心里這麼盤算,但是她身上一毛錢也沒有,加上人生地不熟的,實在太冒險了。
這時大夫進來了,仔細替床上的人把過脈,除了搖頭還是搖頭。
「唉!還是請二太太準備後事吧!」
張家二太太痛哭失聲。「嗚嗚……老天爺啊!我以為沖喜可以救我兒一命,沒想到……教為娘該怎麼辦?」丈夫已經過世,兒子是她在這世上唯一的希望啊!
慘了,真的沒救了,看來她這個寡婦當定了!方怡腦中一團混亂,不曉得接下來該怎麼辦才好。
「我的心肝肉啊……你不能丟下為娘的不管……要是你走了,娘也活不下去了!」張家二太太哭到肝腸寸斷。
婢女端來煎好的湯藥,可惜張家少爺全都吐了出來,又引起張家二太太一陣呼天搶地,連方怡都能感受到她悲慟的心情。雖然白發人送黑發人確實很值得同情,不過生死由命,強求不來,自己就是最好的例子。
就在這時,對方似乎終于想起剛進門的「媳婦」,轉過身,惡狠狠地尋找新娘子的蹤影,那眼神就像看到殺父仇人似的。
「都是妳害的!」張家二太太沖向方怡。
「怎麼會是我——」方怡想為自己辯解,卻被一記耳光打斷了話。
「妳給我听清楚!」張家二太太咬牙切齒地怒斥。「咱們張家花了三十兩銀子把妳買來沖喜,我兒子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妳也得跟著殉節陪葬!」
方怡摀著又痛又麻的臉頰,怒瞪著眼前的婦人。
又不是自己害她兒子生病的,干麼找自己出氣?不過此刻她在人家的地盤上,對方人多勢眾,還是不要頂嘴才是上策。
「今晚是洞房花燭夜,妳給我好好待在新房里……哼!」撂完狠話,張家二太太帶著婢女退了出去。
「可惡!」方怡揉著臉頰,連親生父母都沒打過自己,在學校也不曾被同學霸凌過,一定是老天爺看她上輩子過太好,決定讓她在大周朝吃點苦頭。
難道她真的要在這里等死?
她這輩子從不曾為任何事拚命努力過,直到這一刻才體會到生死交關的急迫,如果她再不逃,就只能等著殉節陪葬。
「我不想死!」方怡大叫。
「嗯……」這時床上傳來呻吟聲,把她的思緒拉了回來。
她放輕腳步,走到床前,看見床上躺著一個瘦到像骷髏的少年。陳家大哥說對方也是十六歲,或許是因為久病的關系,看起來年紀更小。
「沖喜不過是迷信,我真的救不了你,希望你一路好走,下輩子能有一副健健康康的身體。」
方怡見對方又昏睡過去,便把鳳冠丟在一旁,脫下身上的紅袍,一面吃著案桌上的點心,一面想著脫身的辦法。
到了半夜,她被咳嗽聲驚醒,這才發現自己不小心睡著了。
她起身來到床前,在大紅蠟燭的映照之下,見到對方睜著雙眼看著自己,不禁有些尷尬。
「呃……你要喝水,還是要我叫人進來伺候?」
「妳……」張家少爺舉起瘦到只剩皮包骨的右手。
「你是在問我是誰嗎?」
張家少爺瞪大凹陷的雙眼。「妳……快逃……」
我不行了……可不能拖累妳……
讀取到對方心里的話,方怡可以確定他是個好人。「我也想逃,但是身無分文,能逃去哪里呢?」
張家少爺用顫抖的手比了比床尾的一口雕花木箱。「把它……打開。」
「你是說這個嗎?」她掀開蓋子,里頭有一只用絲綢縫制的錢袋,上面繡著吉祥圖案,袋內明顯裝了東西,沈甸甸的。
「給妳。」張家少爺舉起的右手又垂落在被子上。
方怡拉開束口,倒出里頭的碎銀子。「這些真的要給我?」
張家少爺吃力地點點頭。「妳……快逃。」
方怡感激地將錢袋攬在胸口,接下來就只要等機會到來。
過了一個時辰,伺候的婢女端了煎好的湯藥進來,方怡趁對方不注意,把心一橫,用花瓶敲昏對方。
「幸好還有氣……」她連心都在打顫,頭一回干壞事,真怕失手打死人,確定婢女還有呼吸,立刻脫下對方身上的襦裙,七手八腳地穿在自己身上,再將床幃撕成條狀,綁住對方的手腳,並在口中塞了一團布。
這樣應該能爭取一點時間吧?
「呃……張家少爺,謝謝你,我永遠不會忘記你的恩情。」方怡來到呈現半昏迷狀態的少年面前。「我走了。」
她躡手躡腳地離開新房,雖然不認得路,但是對于經常逃課的她來說,爬樹、翻牆的經驗不少,她就不信逃不出去。
至于最後成不成功,就看幸運女神會不會對她微笑了。
紫金城
甘泉宮內住著身分尊貴的皇帝,他眾星拱月、至高無上,是天下最有權力的男人,只不過這個男人如今才八歲。
「皇上……我的小祖宗,求求您吃一口,萬一餓著龍體那可怎麼辦才好?」桂公公跪地懇求小皇帝用膳。
尚未束發、還是垂髫的小皇帝氣呼呼地鼓起雙頰,將桌上的御膳全都掃到地上。「我不要吃!」
「皇上應該自稱朕才對……」
「我不要當皇上!」登基半年來,他已經受夠朝臣們的竊竊私語,他好想當個普通百姓,不必整天被囚禁在這座華麗的牢籠內,看人臉色過日子。
桂公公听了,直冒冷汗。「這話皇上可不能隨便亂說,要是讓攝政王听到——」
「我沒有亂說!」小皇帝扁了扁嘴。「就讓十三叔來當好了,反正他早就想除掉我取而代之,這大周朝早晚都是他的……」
他真的好害怕,好怕哪天莫名其妙地死了……父皇若還在世該有多好,他也好想念母妃,誰來救救他!想到這兒,小皇帝眼眶便濕了。
「皇上!」桂公公尖著嗓子制止,往外探看,生怕被人听見。「攝政王不過是輔佐皇上處理朝政,絕無二心。」
小皇帝雙目微紅地瞪著他。「不要以為我年紀小就什麼也不懂,朝中有不少大臣都在游說十三叔,希望他能把我拉下龍椅。」
「攝政王若真有異心,又何必堅持遵循先帝遺願,讓皇上登基呢?」桂公公嘆了口氣。「皇上身為帝子,理所當然是繼承大統的不二人選,切勿听信謠言,壞了叔佷之間的感情。」
聞言,小皇帝吸了吸鼻子。「可是十三叔討厭我。」
「回皇上,沒那回事。」桂公公憐惜地回道。
「你不必安慰我,我可以看得出來。」在這座皇宮內,又有幾個人是真心對自己好、可以信任的呢?「每回十三叔見了我,總是板著那張像冰似的臉,而且還用可怕又冰冷的眼神瞪著我。」
桂公公苦笑一下。「攝政王不管見到誰,都是那副表情。」
攝政王的生母劉賢妃生前就是一尊像冰雕似的美人,長相冷艷絕倫,性情更是難以捉摸,偏偏當年孝昭皇帝就是愛她那副冷冰冰的樣子。
「十三叔恨不得我沒有出生,那麼他就不必礙于天下人的眼光,可以自己當皇帝了。」小皇帝越說越難過,父皇若是還活著該有多好?
「皇上千萬別這麼想。」桂公公心里也同樣忐忑不安,但總還抱著最後一絲希望。攝政王會遵守與先帝的承諾,待小皇帝成年之後,便會將政權交出來,絕無加害之心,也從未覬覦過皇位。「皇上從一早到現在都還未進膳,這會兒都快午時了,還是多少吃一點。」
「我不想吃!」小皇帝索性使起性子。
「皇上別跟自己的肚皮過不去……」
他從椅子上跳下來。「說不吃就不吃!」
話聲方落,外頭響起一道傳報聲。「攝政王駕到——」
這五個字馬上讓小皇帝嚇白了臉,又不肯示弱,只能全身僵硬地站在原地。
隨著腳步聲接近,就見一名年約二十二歲,頭戴長冠、身穿親王常服的俊美男子來到小皇帝跟前。
小皇帝瞬間感受到巨大的壓迫感,其實他真的很羨慕對方,只消一個眼神,就能讓朝臣乖乖閉嘴,不敢造次。他吞咽下口水,怯怯地抬起驚惶的瞳眸,正好和攝政王冰冷的目光相對,小小的身子明顯抖了抖。
攝政王拱手為禮,語調不見一絲起伏。「見過皇上。」
「十、十三叔平身。」小皇帝瞥了眼狀似恭敬、渾身上下卻散發著令人畏懼氣息的男人,對年僅八歲的他來說,攝政王的存在是個可怕的威脅,對方甚至不需要動一根手指就能要他的命。
垂下拱起的雙手,攝政王冷眸一掠,瞥見被掃了一地的菜肴,馬上猜到幾分。
「皇上還未進膳?」這句話自然是問負責伺候的桂公公。
「皇上他……」
桂公公還沒說完,小皇帝就一陣搶白。「我不想吃!」
「皇上為何不想吃?」他冷冷地問。
小皇帝哼了哼。「不吃就不吃,沒有理由。」
氣氛頓時變得緊繃起來。
見十三叔沒有出聲,小皇帝不禁偷偷抬眼,見他由高處往下睥睨著自己,也跟著賭氣不說話。
他不能害怕!一旦表現出害怕的樣子,只會讓對方看輕自己罷了,說不定還會在背後嘲笑他。
「既然皇上不吃,就把東西全部撤下。」當攝政王再次啟唇,卻是大出眾人意料之外,就算知道他冷血無情,也沒想到會做得如此狠絕。「除了水之外,今天不準呈上任何吃食。」
桂公公當場跪下。「王爺,這萬萬使不得……」
小皇帝臉色更白了,十三叔果然討厭他,想要把他餓死!
攝政王瞪著皇帝佷兒露出驚懼之色的小小臉蛋。「若明天早上皇上還是不吃,就再餓一天,本王倒要看看能撐多久。」
小皇帝既傷心又害怕,揪緊身上的龍袍。「我就知道十三叔不安好心,想要害死我,圖謀篡位……嗚……」
「小祖宗別亂說!」桂公公連忙伸手摀住他的嘴。
雖然開不了口,小皇帝還是努力瞪大雙眼,不想輸給對方。
面對小皇帝的指控,攝政王俊臉無波,沒有一絲動搖,口中吐出殘酷的結尾。「誰敢違抗,本王要他的腦袋!」說完,他袖襬一甩,轉身離開甘泉宮。
待人走遠了,桂公公才放下手掌。「皇上又何苦跟攝政王過不去?」
「嗚……反正在這座皇宮里頭,沒人是真心為我好……」小皇帝一面啜泣、一面用袖口拭淚。
桂公公心疼地說︰「還有奴才在啊!」
「嗚哇……我要父皇!」小皇帝抱住他,哭得像個三歲孩子。
桂公公抱著年紀尚幼、還很任性的小皇帝,伺候先帝多年、一向忠心耿耿的他也不禁悲從中來。「皇上是一國之尊,要堅強點。」
小皇帝哭得更大聲。「我不要當皇上——」
而攝政王的這道命令不只傳遍宮里上上下下,就連文武百官都听說了。
當今天下,也只有攝政王敢讓小皇帝餓肚子,可見他根本就不在乎皇帝佷兒的死活,私底下也跟著議論紛紛,說他心懷不軌、意圖謀反的傳聞也越演越烈。
翌日,餓了一天一夜的小皇帝捱不住饑餓的痛苦,總算老老實實地進膳,這個消息很快地傳到東離宮。
東離宮是攝政王待在紫金城內時所居住的寢宮,雖然他有自己的王府,但為了接見朝臣、處理政務與監督小皇帝的日常起居,每個月回王府的時日屈指可數。
「皇上下回再鬧別扭,不肯進膳,就照這樣餓上他一天。」他將批好的奏章合上,吐出如冰似的話。
前來回稟的太監畢恭畢敬地回道︰「是,奴才告退。」
攝政王拿起下一本奏章,翻開批閱,彷佛剛剛下的命令不過是懲罰一個不听話的奴才,而不是當今皇上。
隨侍在旁的幾個太監個個屏住氣息,連動都不敢動,因為比起年幼可欺的小皇帝,眼前這號人物才是真正掌握最大權力的人,如果攝政王真的有心爭奪皇位,根本無人可以阻止。
半個月後
「攝政王駕到——」
听到外頭傳來吆喝,小皇帝趕忙正襟危坐。
依舊擺著一張冰塊臉的攝政王來到跟前,先瞥了一眼神色流露出幾分緊張的皇帝佷兒,再看了下有些無措的桂公公,這才半垂眸光,拱手行禮。
「見過皇上。」
小皇帝努力揚高下巴。「十三叔免禮。」
「皇上召臣過來,不知有何旨意?」攝政王面色無波地問。
小皇帝清了下嗓子。「我、我要出宮!」
攝政王的口氣不變。「皇上為何要出宮?」
「當然是為了體察民情。身為一國之尊,卻不知民間疾苦,又如何當個好皇帝?」小皇帝自認說得理直氣壯。「十三叔覺得我說得對不對?」
哼!他就是在找碴沒錯,看攝政王怎麼應對!
听見這個回答,攝政王表情淡漠地下了評論。
「皇上能有此想法,確實是百姓之福,」見小皇帝露出喜色,又冷冷地補上兩句。「不過光是出宮一趟就想知悉民間疾苦,未免太天真了。」
才高興一下,又被潑了盆冷水,小皇帝頓時脹紅了臉。「我、我……」
「攝政王,皇上有這份心意才是最重要的。」桂公公于心不忍,不顧身分地插嘴,果然見到一記冰眸掃了過來,讓他老邁的身軀抖了好幾下。
小皇帝咬了咬下唇,清楚地看見十三叔眼底的厭惡,若不是其他皇子都無法順利長大,那張龍椅也輪不到他來坐,可他一點也不稀罕,誰愛坐就讓他坐好了。
「即便如此,我也想親眼看看百姓的生活。」他鼓起勇氣說道。
聞言,攝政王瞬也不瞬地盯著他。「皇上若堅持非出宮不可,可以。不過萬一皇上有個損傷,就算只是跌了一跤,身邊伺候的太監和侍衛一律處死。」
小皇帝打了一個冷顫,差點就打退堂鼓,可就算被威脅,他也不想如十三叔的願,該反抗的時候就要反抗,他握緊拳頭道︰「我、我還是要出宮!」
攝政王垂下眸光,嗓音更冷。「皇上一旦出了宮,沒人能預料會發生何事,最好乖乖听從身邊人的話,免得真的遇上危險,到時臣也愛莫能助。」
「又沒人知道我的身分,會有什麼危險呢?」十三叔根本是在恐嚇——不,說不定他是在暗示,他有可能趁這機會除掉自己,到時根本沒人會懷疑到他頭上。小皇帝想到這兒,臉色有些泛白。
桂公公一臉擔憂。「皇上怎麼了?」
「沒、沒什麼。」他才不怕!反正早晚都會被殺,在死之前,他也要看看宮外長什麼模樣。「總之明天一早,我就要出宮。」
「臣明白了。」攝政王拱手回道。
這次算是他贏了,小皇帝心里有些得意洋洋。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9-10-30 00:15:30
第二章
五月十五,方怡來到建業已經兩個月了。
建業是大周朝的國都,當今皇上就居住在紫金城內,可惜她還是無緣窺見一角。
據說之所以取名為紫金城,是當初在建造宮殿時,用了大量來自瑯琊山盛產的紫金石,這種礦石被稱為瑯琊紫金,以象征尊貴的紫為主色,配上青綠或紅黃花紋而聞名,如今已經相當稀少。
她能平安無事地在這里落腳,可都要感謝朱七姐。
她那天半夜雖然幸運逃離張家,可連東南西北都搞不清楚,又怕被抓回去,只能像無頭蒼蠅般到處亂鑽,還差點和巡夜的更夫撞上。就在這當口,恰巧遇到回老家省親的朱七姐,因為回程的路上有事耽擱,正在尋找投宿的客舍,便好心地讓她搭便車。
方怡當時謊稱嫁進夫家沖喜,丈夫還是不幸過世,便被婆母逐出大門,也不敢回娘家,沒想到朱七姐同樣是個寡婦,因為同病相憐,便答應收留她。
只能說她的運氣真是太好了,在走投無路之際,還能遇到貴人。
「七姐早!」她抱著面盆,里頭裝了幾件髒衣物,從位在西側二樓的寢房,沿著木板樓梯走下來,來到位在四合院中央的天井。
那兒挖了口井,飲水、煮食和洗衣全都靠它,此時已經有人早一步蹲在那兒洗衣服。
這座四合院是日字形的二進院落,也是這名叫朱七姐的寡婦原本的夫家。十多年前,她丈夫過世,之後公婆也相繼走了,膝下又無一兒半女,獨自守著空蕩蕩的屋子也怪寂寞的,于是因緣際會之下,開始收留無家可歸的寡婦,一來有個收入,二來也算是在做善事。
年過四十的朱七姐抬起頭,圓臉上堆著笑意。「早!」
于是,方怡也加入洗衣行列,剛開始很不習慣,老是洗不干淨,水也擰不干,不過現在已經駕輕就熟了。
「今天是玉女娘娘的生辰,外頭有迎神廟會,七姐要不要一起去看?」方怡隨口問著對方。听說玉女娘娘就出生在距今一百多年前,還在娘胎時就與人指腹為婚,但還沒嫁進夫家,未婚夫就因意外喪生,于是一生守節,不曾再嫁。
就在她死後不久,有天晚上托夢給大家說會發生大火,通知大家快點逃命,結果真的發生火災了。因為有她示警,許多人因而保住性命,之後為了感念她,人們便建了座廟來供奉。
「每年都一樣,也沒什麼好看的。」朱七姐興趣缺缺。
「妳就成天只想著往外跑,也不想想自己是個寡婦。」另一道女嗓加入她們,口氣有些不贊同。「還有穿的衣裳顏色太過花俏,也不想想丈夫剛死不久,根本是故意招蜂引蝶。」
方怡不用回頭,也知道此刻說話的女人是誰。這座四合院又被外頭的人叫做寡婦樓,因為里頭住的全是寡婦,而且都是被朱七姐帶回來的,但也不是免費住,每個月要付三百文錢。
在大周朝,一兩等于一千文錢,一斤豬肉只要二十文錢,加上包吃包住,三百文錢雖然不算多,但對寡婦來說還是一筆可觀的數目。
能有個棲身之所,大家都很珍惜,平日頂多做些針線活,賺取微薄收入,加上省吃儉用,才應付得過來。
方怡轉過頭,擠出笑臉。「梁姐早!」
這位是梁氏,也是寡婦樓的住戶之一,方怡推算大概二十七、八歲,從入住那一天起,就處處挑她的毛病。
梁氏熟練地從井里打了桶水上來,嘴巴叨念。「別忘了這兒還住著其他人,別因為妳一個而壞了咱們的名聲,讓外人以為寡婦都像妳這麼不安分。」
只是逛個廟會就叫不安分,方怡實在很難認同。
「寡婦又不是犯人,為何得把自己關在屋子里頭?那不過是男人的私心作祟,恨不得把全天下的女人都綁在家里,哪里也去不了。寡婦也是有七情六欲的,也想再次得到幸福,別跟我說妳從沒這麼想過。」連女人都看不起女人,順著男人那一套去做,讓她實在咽不下這口氣。
「七姐,妳听听看她說的是什麼話?」梁氏氣紅了臉,轉身就向朱七姐告狀,因為對方在這里年紀最長,又是這座四合院的主人。「這話要是傳出去還得了?真是沒見過像她這樣、這樣……」
方怡很好心地幫她接下去。「不要臉的女人。」
「妳、妳知道就好!」
她直視梁氏的雙眼,讓對方心中的想法無所遁形。「妳老實告訴我,妳真的沒想過再嫁?真的不想再得到男人的疼愛,下半輩子能有個依靠?也不想有機會生個兒子,將來幫妳送終?」
「我……我……」梁氏的臉脹紅到快滴血了,就因為她不準丈夫納妾,導致夫妻關系更加惡劣,最後丈夫死在狐狸精的床上,婆母把錯全怪在她身上,還將她趕出門,連兒子都見不到,老天爺待她真是太不公平了!
「如果妳們連自己都屈服了,那麼莫怪男人把咱們瞧扁。」方怡覺得大周朝的女人被洗腦得很嚴重。
「七姐,妳听到了沒有?」梁氏被說到心坎里去了,但又不能承認,只好轉而向別人尋求支持。
朱七姐安撫地笑了笑。「順娘年紀還小,得慢慢教才行。」她想著方怡才十六歲,剛嫁進婆家沒幾天,相公就病死了,連男女情愛都不懂便成了寡婦,才會有這番違反婦節的論調。
「我一定會好好監督妳,免得妳將來闖出大禍,這也是為妳好。」梁氏嘴巴上說得冠冕堂皇,但是心里想的卻是另外一回事。
就因為年紀小,看起來就像個還未出嫁的閨女,而且女人有臥蠶,特別容易惹來桃花,瞧她那雙眼楮整天滴溜溜地轉,哪個男人見了,三魂七魄不會被她勾走的?哼!既然大家都是寡婦,那種好事絕不允許它發生!
鬼才理妳!方怡讀取到她妒忌、丑陋的心思,也只是冷笑一聲,已經懶得再跟她抬杠下去。
不過自己也算是幸運,陳氏順娘的樣貌雖不到絕色,不過一雙彎彎的柳葉眉,眼下還有臥蠶,不笑時親和可愛,笑起來連眼楮都像在笑,一看就很有異性緣的樣子,加上秀氣的鼻子和小小的菱唇,膚質又好得沒話說。
唯一的缺點就是身高矮了些,體型也偏瘦,大概是之前吃得不好,最近總算養出幾兩肉來,氣色也顯得紅潤些,跟寡婦給人的悲慘形象相比,真的完全不像。
她把洗好的衣物晾在竹竿上,便進廚房幫大家做早飯。這里是采大家輪流下廚、煮好之後再一起吃的方式。她不禁想到以前從來不用做家事,每星期都會請人來打掃,但是天天吃外食也會膩,更不可能依靠天生就是料理白痴的老媽,最後她只好自己學著下廚做菜,沒想到現在倒派上用場了。
「就是生火麻煩,其他的倒還難不倒我……」她不知道第幾次被黑煙嗆到,咳到臉都紅了。
「還是我來吧!」同樣也是這座四合院住戶的邱氏走進來,接手這件差事。她正好住在方怡樓下,兩人年紀只差五歲,算是最談得來的。
方怡一臉如釋重負。「謝謝邱姐,妳身子好多了嗎?」
「躺了兩天,也喝了藥,總算好多了。」邱氏溫婉地笑了笑。
看著她,方怡很快地讀取到對方心里的想法。要不是想再見到女兒一面,我早就活不下去了……
「那就好。」她不喜歡刺探人家的隱私,但現在有了超能力,很難不去讀取桂人的心里話。「待會兒我去買條魚回來煮湯,妳多喝一點。」
多虧張家少爺,比起其他人,自己的手頭還算寬裕。
邱氏委婉地拒絕。「這怎麼行呢?妳的日子也一樣不好過……」
「等銀子用光了再來煩惱,我相信總會有辦法的。」方怡相信自己的運氣,不會窮到有餓死的一天,況且她也不是對每個人都好。「妳就別跟我客氣。」
「謝謝妳。」邱氏眼眶紅了紅。
接近午時,趁其他人都待在房里,方怡換上淡黃色系的右衽窄袖上襦,搭配青色長裙,腰上再系一條宮絛,可惜手上沒有玉佩或金飾點綴,只好掛著親手縫制的錦囊,上頭繡了「招財進寶」四個字,可見現在的她有多愛錢,雖然針腳很雜亂,但里頭可以塞個十幾文錢,當錢袋來用正好。
她提了一只竹籃,躡手躡腳地離開四合院,就怕被梁氏逮個正著,得听她羅里羅嗦,說寡婦不該這樣做、不該那樣做。
據說大周朝的開國皇帝是個相當迷信的人,他听從司天監建議,以紫金城為中心,劃分出東南西北四條主要街道,以青龍、白虎、朱雀和玄武命名,每條街道又細分為數條較小的,再以北斗七星、二十八星宿為巷弄名稱,企盼得到上天庇佑,祈求國運昌盛。
方怡對這一帶的地形早就摸得一清二楚,她從搖光二巷出來,走在玄武六街上,距離玉女娘娘廟雖然只隔兩條大街,卻要花費大約二十分鐘左右的腳程,平常百姓出門,除非花錢雇轎子,否則只能仰賴步行。
當她揮汗如雨地走到玉女娘娘廟附近,終于見識到古代廟會的氣氛。其實跟大拜拜很像,店家都會在門口擺放供桌,奉上供品,祈求得到玉女娘娘的保佑。
這里聚集來自各地的攤販,將周圍擠得水泄不通,相當熱鬧。
方怡往前走了幾步,目光被販賣各式簪子的小攤所吸引,隨手拿起幾支,發現材質都相當粗劣。
「嗚嗚……娘……」就在這時,周圍突然響起小女童的哭聲。
她下意識循著聲音來源望去,大概是跟著大人出來,結果走散了,反正街上這麼多人,總會有人上前關心。
「……丫頭?丫頭!」
小女童撲向著急尋來的母親。「娘!」
「要妳跟好,妳偏偏不听話!」婦人邊說邊拉著女兒的手走了。
彷佛什麼事也沒發生,街上的人潮依舊川流不息。而方怡也一樣繼續逛著攤子,隨手拿起幾支做工還不錯的木簪,考慮了半天,這才開口詢問價錢。
「……放開我!你好大的膽子,難道不怕死?」
男童的斥喝聲倏地傳進她的耳里,方怡直覺地回過頭,見到一名大概七、八歲的男童被一個高頭大馬的漢子拖著走,臉上又怕又急,都快哭出來了。
「怎麼回事?」現場目睹的路人開始窸窸窣窣地說著話。
「……打擾各位了!這是我兒子,他太不听話了,我正打算帶回家管教……」那名漢子連忙朝四周的路人解釋。
季昭怒喝。「放肆!居然敢說我是你兒子?你可知我是誰?快放開我!」
「你再不乖一點,回家之後有你苦頭吃!」那名漢子表情閃過一絲猙獰,抓握的力道更大。
旁人當真以為是父親在管教兒子,自然也就沒多注意。
不過方怡對兩人的身分深深感到懷疑,因為兒子身上穿的袍服質料一看就很好,像是有錢人家的少爺,反而當爹的穿著粗布短褐,若說他們是一對父子,總覺得有種違和感。
她往男童身上多看了兩眼,就讀取到對方的心里話——誰來救救我?!
咦?方怡愣了愣。
十三叔快來救我……不!十三叔討厭我,巴不得我死掉……
他們果然不是真的父子!方怡在心里想道。她本來就不是愛心過盛的人,也沒打算多管閑事,但一直听到男童的求救聲,逛街的心情都被搞壞了,原想轉頭不去看,這樣就讀取不到了,但她也不是真的這麼鐵石心腸,加上對方又是小孩子,很難見死不救。
「……我不是你兒子!」季昭大喊。
那名漢子拖著他走得更快,眼看一大一小的身影越來越遠,方怡終于嘆了口氣,走向他們。
「喂!你要帶我弟弟上哪去?」方怡擋住對方的去路,一手挽著食籃、一手扠在腰上。
那名漢子表情透著驚慌,大概沒料到對方的家人會冒出來壞事。「妳……妳是他的……」
方怡朝男童招手。「阿弟,過來大姊這里!」
「……大姊!」季昭也很機靈,馬上配合演出,用力甩開那名漢子的手,奔到方怡身後。
她瞪著那名漢子。「你是拐賣人口的吧?跟我去見官!」
「這是誤會……我……認錯人了……」說完那漢子就鑽進人群當中。
季昭見那漢子逃了,氣呼呼地喊道︰「別跑!」
啪!方怡不由分說地往他的後腦勺巴下去。
「誰教你傻乎乎地跟人家走的?萬一真的被壞人賣掉,也是自找的。」這種有錢人家的小屁孩就是欠揍。
「我才沒有跟他走,是他一直抓著我……」季昭一面揉著被打的後腦勺,一面怒斥。「還有妳這個無知婦人,竟敢打我?妳可知我是誰?!」
「我只知道你是個受父母庇蔭的笨蛋!」方怡哼笑一下。「遇到壞人,連打他、踢他、咬他都不會,真是沒用。」
季昭頓時語塞,臉蛋更是脹得像豬肝那樣紅,大概是從來沒有被人這麼罵過。「我……我……」
方怡像是揮趕蒼蠅似的。「好了、好了……去去去!我很忙,沒空跟小孩子玩,告辭!」
見救了自己的年輕婦人扭頭就走,季昭張望四周,看不到半個熟面孔,心生畏懼之下,只好跟在方怡身後。
她回頭趕人。「不要跟著我!」
「我、我不知道這兒是哪里……」他困窘地回道。
「不知道路還敢一個人跑到外面來?」果然是有錢人家的少爺。
季昭脹紅著臉說︰「我不是一個人出來的,我還帶著幾名隨從和奴才,只不過和他們走散了。」
「那也不關我的事。」方怡涼涼地回道。「我也沒有義務繼續幫你,去找別人吧,不用謝。」
他低頭看著系在腰帶上的玉佩,馬上將它解下來。「這個給妳!妳帶我去找失散的隨從和奴才。」
方怡低頭一看,還真是有錢大爺的行徑,不過她話也說得很直白。「我比較喜歡白花花的銀子,品相這麼好的玉佩還得經過典當那一關,又會被問東問西,才有可能換到錢,實在太麻煩了。」
「我身上沒帶銀子……」季昭頓時有些垂頭喪氣。「不過等找到他們,就有銀子給妳了。」
她俯下頭,望著男童的眼楮。「你最好不要騙我。」
「君無戲言。」季昭揚起下巴回道。
「走吧。」方怡對于「君無戲言」這句話,並沒有作太多的聯想,自然也還不曉得當今皇帝是個八歲男童。「你的隨從和奴才說不定以為你會去玉女娘娘廟看熱鬧,去那里踫踫運氣好了。」
季昭緊緊地跟在她身邊,怕又走散了。「夫人如何稱呼?」
「不要叫我夫人,我沒那麼老。」她投去一記白眼。「我娘家姓陳,至于夫家姓什麼不重要,因為我是個寡婦,已經被趕出門了。」
他一臉訝然。「妳丈夫死了?」
方怡一臉沒好氣。「沒死怎麼叫寡婦?」
「說得是。」季昭拱了下手。「人死不能復生,還請節哀順變。」
她嗯了一聲,覺得這個小屁孩也不是真的沒藥醫。
「敝姓季。」他因為對方是個寡婦,而多了幾分尊重。
「我又沒問。」方怡沒興趣知道。
季昭踫了個軟釘子,臉頰一熱。「既然救了我,這份恩情自然要報答。」
「我不要報答,只要給我銀子就好。」她從沒想過自己有這麼缺錢的一天,又想不出賺錢的好點子,正在苦惱當中。
他不免疑惑。「妳很需要銀子?」
「你知道寡婦的下場嗎?萬一無法見容于夫家,也回不了娘家,還不能拋頭露面出去找工作,只能靠親戚朋友接濟,要不然就是等死……」方怡哼了哼。「你說可不可憐?」
听她這麼說,季昭也不得不點頭。「確實可憐。」
「最慘的是還不能再嫁,擺明了就是要寡婦上吊自殺,不然就得賣身了。」她連連嘆氣。
「賣、賣身?」他有些窘迫,雖然才八歲,不過宮里早就開始教導傳宗接代、延續香火的重要性,自然明白其中的意思。「女子就該從一而終,豈能為了金錢而作踐自己?恐怕有損名節。」
方怡一臉沒好氣地道︰「誰說女人就該從一而終?就因為是寡婦,更有權利尋找下一個幸福,大周朝的男人可以續弦,女人卻得守寡,你說這樣公平嗎?」當她听到這個規定時只覺得不可思議。
「呃……的確不太公平。」季昭見她態度強勢,只能硬著頭皮附和。
「當今皇上也是男人,天下烏鴉一般黑,又豈會為女人著想?若是能見到他,一定要跟他諫言,請他多照顧寡婦的生活,不要覺得賞一塊貞節牌坊就應該對他感恩戴德。」她越說越生氣。「貞節牌坊是什麼,可以吃嗎?晚上能抱著睡覺嗎?女人的一生就只值一塊木頭?」
季昭听得呆了,但是對這番似是而非的論調,又找不出話來反駁。「那、那妳認為當今皇上應該怎麼做?」
「當然是請他下旨,昭告天下,允許寡婦再嫁,而且有權回去探視跟過世前夫所生的子女,若不想嫁人的話,夫家每個月還必須提供一筆生活費,保障她們的生計。」方怡繼續道︰「如果是你的親姊姊,年紀輕輕就守寡,也沒有子女,往後幾十年都是孤孤單單的,夜里只能對著一盞燭火枯坐到天明,年紀大了也沒人陪伴照料,你就不會心疼、不會為她抱屈嗎?還能堅持說寡婦就該從一而終?」
季昭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方怡原本想再說下去,卻突然打住,心想自己干麼跟一個不懂事的小屁孩說這些大道理。「算了,跟你說也沒用。」
說著,她把目光調回前頭,不再看他,不看自然就無法讀取他的內心,這也是這超能力最大的優點,否則不斷地听到別人心里在想什麼,真的會瘋掉。
這一路上,季昭不時偷覷著她,眼前這名陳氏的想法相當離經叛道,跟尋常婦人大不相同,若是讓太傅听到,準會氣得罵她妖女,可是在自己听來,她所言之事卻又有那麼一點道理。
當他們來到玉女娘娘廟門外,幾乎是被人潮推著走。
她主動拉住他的手。「給我跟好,不要又走丟了。」
「呃……嗯。」季昭紅著臉點頭,他的身邊一向只有太監,連宮女都很難近身,這還是記憶中第一回和女子這麼近的接觸。
方怡不斷地把人推開,才有辦法往前走。
「……公子!」驀地,有人一把抓住季昭的手臂。
季昭看到對方,便認出是他親自挑選出來的御前侍衛,平常都如影隨形地保護自己。「趙亮!」
「總算找到皇……公子了!」說著,趙亮馬上朝某個方向吹了一聲口哨,像是在召喚同伴過來。
「你認識?」見男童直呼對方的名字,方怡猜對方應該就是他們要找的人。
他臉色一喜。「是我府里的人。」
就在這時,幾道人影從四面八方趕上前來。
「皇……呃……公子平安無事就好,真是嚇死奴才了……」桂公公當場哭得稀哩嘩啦,要是真的把皇上給弄丟,他回去之後肯定會被攝政王扒皮,落個死無全尸的下場,也對不起先帝,沒臉去見他。
其他侍衛也都松了口氣,幸好皇上沒事,不然想到回宮之後要面對攝政王,他們寧可先自我了斷。
「讓你們擔心了。」季昭歉然地道。「多虧了陳氏的幫忙,我才能平安地與你們會合。」
桂公公上下打量眼前的少婦,拱手答禮。「謝謝夫人救了我家公子。」
「呃……嗯……」方怡瞪著站在眼前的幾個男人,心想自己到底讀取到什麼?怎麼會冒出皇上、攝政王這些驚悚的字眼?!
想到方怡最需要的不是感謝,而是銀子,季昭立刻又說︰「有賞!」
「是!」桂公公大方地從錢袋里掏出一錠五兩銀子。「陳氏,這是我家公子賞給妳的。」
方怡雖然驚疑未定,但也不跟他們客氣。「那我就收下了。」
「陳氏,妳住在哪里?」季昭希望能再見到她。
她馬上警覺地問︰「你想做什麼?」
「當然是……交個朋友。」他臉蛋紅了紅,因為自己從來沒有交過朋友,更別說知己,其實紅粉知己也不錯。
「我是個寡婦,恐怕不太方便……」難道這個小屁孩是大周朝的皇帝?開什麼玩笑?!但至今她還沒有讀取錯誤的例子,如果是真的,可是個超級大麻煩,還是不要沾惹上比較好。「告辭!」說完,她趕緊閃人。
季昭朝趙亮使了一個眼色,後者頷了下首,馬上跟在方怡後頭。
「皇上?」桂公公有些疑惑。
季昭彎起嘴角。「此名婦人說話很有意思。」
只要知道對方的住處,下次出宮,便可以再去找她。
當天回宮之後,小皇帝差點被歹人拐賣的事,跟著出宮的趙亮自然一五一十地回報給攝政王,也自請處罰,連桂公公也挨了十幾個板子,痛到昏倒。
「都是我的錯……十三叔就饒了他們……」季昭哭著求情。
季君瀾寒著臉,不發一語。
「有了這次的教訓,往後出宮我定會更加謹慎,絕不會再輕率行事。」季昭哭得抽抽噎噎。「而且也不是完全沒有收獲……要不是認識陳氏,我也不會知道寡婦的日子有多麼辛苦、難熬……身為一國之君,是否該再多為她們的下半輩子設想,而不是頒一塊貞節牌坊就算了事。」
「這些都是陳氏說的?」季君瀾啟唇,听不出贊不贊同。
季昭吞咽了下口水。「是她說的沒錯……太傅曾經說過,為人君,雖無道,受諫則聖,即便只是寡婦的諫言,也不能當作沒听到。」
季君瀾一雙不帶感情的冷眸瞬也不瞬地盯著皇帝佷兒,這還是他第一次听他以皇上的身分自居,開始認真思索自身的責任有多重大,而這個轉變竟然是一名寡婦的功勞,確實出乎他意料之外。
「而且听陳氏說話真的十分有趣,比太傅教的和書上寫的還令人印象深刻,發人深省。她雖是個婦道人家,卻有與眾不同的見解,想我生自深宮,識不及遠,是該多听一听百姓的意見,不應只是坐井望天。」季昭被盯到頭皮發麻。「還請十三叔饒了他們……」
「該罰的還是要罰,這是給皇上一個警惕。」攝政王的威嚴和權力不容挑戰,就算是小皇帝也不行。
「那、那我可以再出宮去見見陳氏嗎?」季昭小心翼翼地問道,听她說話真的很有趣。「我想再多听听她的想法和意見。」
聞言,季君瀾不置可否。「臣會考慮的。」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9-10-30 00:15:44
第三章
方怡很快就將救過大周朝皇帝的事拋到腦後。
她那天回家之後,隨口問了朱七姐,確定當今皇上不過八歲,目前朝政是由皇帝的十三叔攝政王代理,不禁傻眼。不過他們一個是天、一個是地,應該沒有機會再見面。
這天未時,一頂轎子在幾名隨從的護送之下來到玄武六街,幸好趙亮之前跟蹤過陳氏,所以很快便找到這座四合院。
方怡正在邱氏房里跟她學針線活,突然覺得兩邊的眼皮在跳,下意識地揉了揉,但還是沒有停歇的跡象。
「眼楮若是感到酸澀,就別繡了,歇一會兒吧。」邱氏笑道。
「不是這個問題……」她搖了搖頭。記得眼皮狂跳代表缺乏維生素B群,該吃什麼來補呢?
「順娘、順娘!」朱七姐的叫喚聲倏地傳來。
方怡連忙起身回應。「七姐,我在這兒!」
朱七姐有些慌張地走了進來。「順娘,外頭有人說要找妳。」
「找我?」她一臉困惑。
「是一位姓季的小公子,看起來不過七、八歲,坐著轎子,身邊還帶著隨從,年紀雖小,派頭倒是挺大的。」朱七姐道。
一听,方怡張大嘴巴,整個人傻住了。
「是妳認識的人嗎?」邱氏問。
「呃……大概認識……」她這才將廟會那天幫這位季小公子解圍之事告訴朱七姐和邱氏。「不過他怎麼知道我住在這里?」
邱氏放下針線活。「去見見他不就知道了?」
「我讓他在門屋稍坐,妳快去吧。」朱七姐也說。
「……好吧。」方怡根本是一個頭兩個大,這個大周朝皇帝的日子過得還真悠閑,可以經常跑出宮玩。
她踏出垂花門,來到外頭招待來訪客人的門屋,一眼就見到那天救下的男童正坐在里頭喝茶。
才跨進門坎,她就發現對方身後站了個高大的身影,可能是宮里的侍衛或武官,專門負責保護小皇帝,她瞄了一眼,眼楮陡地發亮。
這男人不只顏值高,還散發出令人難以親近的氣質,有種不能隨意觸踫的禁欲感,簡直就是她的菜。
她一向對暖男沒興趣,反而偏愛冰山,高二那年交的首任男友就是這類型,可因為是法律系的大學生,每次約會,聊天的方式就像是在法庭上進行心理攻防,最讓人受不了是在金錢方面很斤斤計較,深怕被佔便宜似,最後她只好提出分手。
後來大學的新生報到,認識一位大三的學長,也是座閑人勿近的冰山,可惜她還沒展開攻略行動,就無辜枉死,還穿越到這個大周朝。
一定是老天爺想要補償,才會把對方送到自己面前。不知道這個男人娶妻了沒?有沒有興趣跟她交往看看?不過若知道她是寡婦,他大概連考慮都不會考慮。
她就是陳氏?
讀取到對方的想法,感覺對方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方怡索性也看了回去,難得可以大飽眼福,當然要從頭到腳仔細欣賞。
季君瀾打量著皇帝佷兒連連稱贊的陳氏,年紀比他預期的還要小,梳著低髻,穿著藍色交領右衽襦裙,素著張白淨臉蛋,看似樸實、安分,可卻大剌剌地打量自己,讓他有種被侵犯的感覺,眉頭不禁抽動一下。
身為一名寡婦,竟盯著男人猛瞧,簡直不知羞恥……
「咳、咳——」方怡差點笑出來,雖然外表是她的菜,內心卻是有著男尊女卑思想的沙豬。
「妳果然住在這兒!」季昭一臉眉開眼笑。
既然對方沒有表明真實身分,方怡也就假裝不知情,口氣也跟之前一樣。「你怎麼知道我住在這兒?」
季昭不太好意思地承認。「那天妳離去之後,我派人跟蹤妳。」
「好,你現在知道了,然後呢?想做什麼?」方怡也不客氣地坐下。「那五兩銀子已經是我的了,沒辦法還給你。」
「我才不是為了那五兩銀子來的!」他急切地回道。
方怡眉心微蹙。「那麼是為什麼?」
「我只是想再跟妳多聊聊……」季昭臉龐泛紅。
「聊什麼?」
「我……我有個煩惱,可是又沒人可以傾訴,想……想听听妳的意見。」此名婦人不知道他的真實身分,自會說真話,他渴望能從旁人口中得到想听的答案。
方怡托著下巴。「你是希望有人可以幫你解除心中的疑惑,幫你拿個主意?」老媽也經常提供客戶有關離婚方面的法律咨詢,不過再怎麼說,他也不該找上自己,皇帝身邊不是有一堆大臣,全都干什麼去了?
「沒錯。」季昭點頭如搗蒜。
「我不過是個婦道人家,說不出濟世救人的偉大道理,恐怕幫不了忙。」方怡對政治沒啥興趣,希望他快點死心,早點走人。
「那天听妳替寡婦說的那番話,我覺得有一些道理……」
「豈止一些?是很有道理。」她立刻回道。
「所以我才特地來找妳。」他身邊實在沒有其他人可以求助。
方怡眼看推不掉,靈光一閃,便伸出右手,將手心朝上。「你這麼想听也可以,不過我可是要收錢的。」
「還要銀子?」他沒想到這一點。
「要是你生了病,去看大夫,也一樣要給錢的不是嗎?」她說得直白,相信小孩子都听得懂。反正當皇帝的都很有錢,她沒有獅子大開口就不錯了。「只要一兩銀子就夠了。」
季昭摸了摸腰際和袖口,發現自己又忘了隨身帶著銀子。
這時,有人將五兩銀子放在桌面上。
方怡抬頭看了下小皇帝身後的男人,見對方面無表情地瞪著自己,不禁朝他嫣然一笑。「不用這麼多,我可找不開。」
季君瀾見她對自己笑,想起人家說臥蠶易招桃花,真是說得一點都沒錯,這名寡婦的確有種難以言喻的魅力。
「不必找了!」季君瀾冷冷地回道。本王倒想听听妳有何高見!
本王?方怡心頭一驚,腦袋有好幾秒的空白。
沒想到十三叔會幫我付銀子……見到季君瀾的舉動,季昭有些意外地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的高大男子。
這下可讓方怡的眼楮瞪得老大,小皇帝叫他十三叔,那他不就是……她的運氣也太好了,當今朝廷最有權力的兩個男人就在眼前,這不只是麻煩,而是超級無敵大麻煩。
季昭見她臉色有異,關心地問︰「妳怎麼了?」
她咳了兩聲。「沒什麼,那你想問什麼?」
「我……」十三叔不知怎麼心血來潮,竟然說要跟著來,季昭不用回頭也感受得到來自身後的壓迫感。
方怡想到自己剛才忘了提醒一件事。「對了,我可是把丑話說在前頭,萬一我的回答不是你想听的,可不能怪我,也不能把銀子要回去。」
「給了就給了,我自然不會收回。」季昭哭笑不得地道。
「那就好。」她總算放心了。「問吧!」
他不斷地回頭,似乎很忌憚身後的男人,話也說得吞吞吐吐的。「我、我想問的是……」
「要不要叫他先到外面等?」方怡在叔佷倆臉上來回看了幾次,發現小皇帝很怕他這位十三叔,朱七姐也說過市井之間都在謠傳攝政王想要當皇帝,早晚會除掉小皇帝,看來無風不起浪。
「呃……」季昭聲音有些驚顫。
「公子但說無妨,不必有所顧忌。」季君瀾嗓音降低幾度,屋里頓時像是下起雪來。
季昭拱起肩頭,瑟縮了下,終于還是豁出去了。「我的父……我的爹娘已經過世,家中長輩和身邊的人一直要我繼承家業,可是我並不想,也不喜歡,但又不得不答應……妳說我該怎麼辦?」說完,他把所有的希望都放在她身上。
方怡一下子就听懂了,意思是他並不想當皇帝,但又被迫坐上龍椅,對一個這麼小的孩子來說,肯定壓力超級大。
八歲就當上皇帝,還真是不容易,她上輩子這個年紀,還在看卡通和漫畫,就連考試也是隨便考考就拿高分,寒、暑假還吵著要出國玩,想到這里,她看小皇帝的眼光也多了幾分同情。
不期然的,她感覺兩道冷冽刺骨的眼神朝她射來,萬一自己不小心說錯話,恐怕會被凌遲處死。「嗯……為何不想繼承?」
「就、就是不想。」季昭小聲地回道。
「那麼你想做什麼?」
「我……我還沒想到。」他只是想要拋下肩上的責任,不用再擔心十三叔想害死自己,也不用再忍受朝臣們的蔑視、背後的議論,何況他自認不夠聰明,無法當個好皇帝。
「你的祖先留下的家業,也關系到很多人往後有沒有好日子過是不是?」其實這個煩惱每個人都有,不管幾歲,對于未來都會充滿迷惘和茫然,而皇帝的責任就是讓天下百姓能夠安居樂業。
季昭怔了怔,點了點頭,沒想到竟然被她說中了。
「因為很困難,也很辛苦,你認為自己做不到、沒有自信,所以不想繼承?」方怡一針見血。
「我……我……」他脹紅了臉,因為又被說中了。
「那就不要繼承好了。」才這麼說,方怡就覺得快被萬箭穿心。「否則憑你這種半吊子的心態,也無法讓大家有好日子過,哪天敗光家產,更會害了那些跟著你的人,造下的罪孽更重。」
他垂下腦袋,看不出是沮喪還是如釋重負。
「說放棄很簡單,隨時可以丟下一切,走得瀟灑自在。」她偷偷看了攝政王一眼,什麼叫做眼神可以殺人,她總算親身體會到了,可她不禁有些困惑,如果小皇帝真的放棄皇位,對他有利而無一害,到時他不費吹灰之力就能坐上那張龍椅,應該高興才對不是嗎?還是傳聞只是傳聞,事實並非如此?
算了,反正也不關她的事。方怡把目光又放回小皇帝身上。「但是你有努力過嗎?你可曾使出全力,為那些仰賴你生存的人拚命做過什麼?」
聞言,季昭緩緩抬頭,稚氣的臉上有幾分慚愧。
「你既沒有努力過,也沒有拚命過,什麼都沒有做過,有什麼資格說放棄?不要小看人生。」雖然自己嘴巴上說得漂亮,可今天若換作自己,恐怕也巴不得早點甩掉燙手山芋吧。「我告訴你,那叫做逃避。」
听到這里,季君瀾足以凍死人的目光漸漸斂下。這名寡婦沒有引經據典,說的話也很直白,卻有一種很微妙的說服力。
「我、我沒有……我才不是……」季昭窘迫地嚷道。
方怡輕哼一聲。「既然甩不掉家業的包袱,也還沒想到要做什麼,不如就去努力看看,說不定會有意想不到的結果。」
「萬一還是不行呢?」他對自己沒有信心。
「努力有時得不到回報,但是不努力,永遠別想得到回報。」她也還在尋找自我價值的道路上,只能分享一些看法。「小公子有沒有問過自己『我是誰』?如果沒有,就先好好地認識自己,知道自己手上擁有什麼、缺少什麼,又在追求什麼,等你認清了之後,接下來要面對的就是抉擇,自己要決定如何過完這一生,最重要的是,要以成熟的心態承擔該負的責任。」
見他一臉似懂非懂的模樣,方怡念頭一轉,又很不負責任地說︰「到時若真的還是不行,你也差不多已經娶妻生子了,就丟給兒子去煩惱吧。」
季昭因她這番話而發笑。
「想要什麼、該怎麼做,最後還是要由『你』來做決定。」她上輩子也才活了二十年,人生歷練還不夠,也不確定自己到底說得對不對,但她已經盡力了。「因為這是你的人生。」
語畢,方怡起身準備送客。
季昭帶著復雜的心情跟著起身,準備朝門口走去。
可季君瀾卻沒有跟著動。「公子先到轎上等候。」季昭有些不安地看了下十三叔,但不敢有半句異議。直到屋內只剩下他和方怡,季君瀾才一步步走向她。
「呃,有什麼問題嗎?」難道他對剛剛的回答不滿意,想要殺人滅口?方怡笑得有些僵硬。
他在方怡面前站定,居高臨下地瞪著她。「一個婦道人家,又是寡婦,對自己的言行舉止應該更加謹慎,以免遭來非議。」
方怡先是一怔,接著偏頭想了下。「你是指……我盯著你看的那個部分?還是我對你家小公子說的那些話?」
兩條漆墨般的眉毛抽動了下。
「或者兩者都有?」她很虛心地請教。
季君瀾面無表情地啟唇。「如果是前者呢?」
「見到欣賞的異性,總會忍不住多看幾眼,這是再自然不過的反應,若讓你感到不快,我可以道歉。」方怡坦然地回道。
他心中掩不住詫異。還沒見過哪個寡婦……或是任何女子像她一樣,把這番話說得坦蕩直接。「妳是在勾引……我?」季君瀾及時把「本王」這個自稱改為「我」,眼底掠過意味不明的光芒。
方怡回答得很正經,不過又听得出明顯的戲謔。「當然不是,只是單純地表達欣賞之意,沒有半點想要染指的念頭——啊!我這人就是口沒遮攔,又亂說話了,還請原諒。」
要不是對方貴為攝政王,她得罪不起,她還真想多調戲幾句,看看冰山會不會融化,或者變成一座能噴出熊熊火焰的火山。
望進她既不故作羞澀、也不賣弄風騷,反而直率大膽的眼底,季君瀾感到迷茫,實在看不透這名寡婦究竟是個什麼樣的女子?
「我是不介意你盯著我瞧,有來有往,這樣才公平。」方怡只擔心自己會控制不住地撲上去。唉,誰教他是她的菜,要是腦袋能換一個會更好。
這次兩道濃眉不只抽動,眉頭還皺起好幾道皺折。
「妳經常這樣勾引男人?」季君瀾口氣很冷。
「不,你是第一個。」她也很老實。
他沒料到她居然還敢承認?!「既是寡婦,就不該招蜂引蝶。」
「男人總是要求自己死後,妻子要守身如玉、從一而終,卻從未設想過她們將要面對的窘境,只是一味地要求咱們遵從,至死方休。」方怡毫不畏懼地挑戰權威。「就連你也跟其他男人一樣自私。」
「妳想再嫁?」季君瀾從沒听過如此大膽的言論。
方怡笑嘆一聲。「要不要再嫁是一回事,不過寡婦也有追求幸福的權利,這種規矩早就該廢了。」
「寡婦就該守節。」他沈下俊臉。
她用手指著對方的鼻子。「我反對!這不過是偏見,可見你也被世俗觀念所綁架,和那些腐儒沒兩樣。」
聞言,季君瀾難得動怒。「方才妳不是還說欣賞我這個人?」
「我欣賞的是皮相,至于腦袋里的東西就不予置評。」根本是沙豬。
兩人就這麼互瞪著對方。
其實方怡知道自己不該故意觸犯龍的逆鱗,要是對方沒有風度,當場鬼明身分,治她一個罪名,吃虧的是自己,可她就是沒能忍住。
「妳很有膽量。」季君瀾口氣森冷。
「好說。」方怡把它當成是贊美。
哼,本王不會跟個寡婦計較!
讀取到對方心里的想法,她嘴角抽動,想笑又不敢笑。
將不悅的情緒咽下去,季君瀾恢復淡漠的口吻說道︰「方才妳不該要我家公子放棄繼承家業,那不是任何人可以置喙的。」
話題轉得還真快,擺明了就是說不過她。方怡再次提醒自己閉嘴,可是又控制不住,想要去招惹。唉,誰教這個男人是她的菜……她再次感到惋惜。
「咦?我有要他放棄嗎?你哪只耳朵听到了?」她佯愕問道。
季君瀾臉色瞬間變得陰沈。
「我是要他自己決定,是否要再努力、拚命看看。話要全部听完,可不能斷章取義,會造成誤會的。」方怡大聲喊冤。
他眸光微瞇。「女人還是不要太自作聰明才好。」
「受教了。」她福身回道。
該讓她明白挑釁本王的下場。
眼看殺氣逼近,方怡更想逗弄一番。「你能不能後退兩——不,三步?」
「怕了?」季君瀾冷哼。
方怡佯嘆一聲。「我的確是怕了,誰教我是個寡婦,太久沒有男人,內心孤單又寂寞,萬一不小心出手,那可就真的罪過了。」
連這種傷風敗俗的話都說得出口,而且被調戲的還是自己,季君瀾應該感到惱羞成怒,甚至斥責對方不知檢點,可是……體內某個部分卻像是被羽毛撩撥,有些發癢。
「妳……」他往前踏出半步,想要狠狠地教訓這個女人,讓她嘗些苦頭,知曉在男人面前說話要懂得拿捏分寸,否則可是很危險的。
方怡嗅到一絲危險。「打女人可是比豬狗還不如。」
「妳認為自己該打?」季君瀾嘲諷地問。
「當然不該。」她腦子也轉得很快。「就算踫也不行,因為要負責的,你總不會看上我這個寡婦吧?」不能打也不能踫,氣死你!
季君瀾目光一沈。「不可能。」
「這就對了。」她還是點到為止就好,不要太過分。「好了,我也不逗你了,快快走吧,別讓你家小公子等太久。」
季君瀾抽緊下顎,眼楮簡直快把人瞪穿了。
方怡故意刺激他。「還舍不得走?」
「寡婦就該有寡婦的樣子,不要太過張揚,免得哪一天惹禍上身。」季君瀾丟下警告,轉身拂袖而去。
方怡揮著巾帕,目送轎子走遠,更希望這對身分尊貴的叔佷不要再來了。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9-10-30 00:16:00
第四章
丑時過了一半,東離宮寂靜無聲,風也靜止了,值夜的太監和宮女連喘氣都不敢太大聲,就怕吵醒里頭的攝政王。
季君瀾不知為何會醒來,當他掀開眼簾,就見雕花宮燈上燃著燭火,伺候的人早已退到殿外。
那他又是被什麼給吵醒了?這已經是這十天來的第幾次?
是為了皇上煩心嗎?
想到小皇帝這幾天突然轉性,不只勤奮用功,專心練字,在課堂上若有不明白之處,還會主動提出疑問,讓太傅不由得淌下老淚,感嘆頑石終于點頭。
而小皇帝之所以會有如此巨大的改變,恐怕是陳氏說的那番話讓他想通了。
想到陳氏,季君瀾的腦海下意識浮現出她大膽卻又不露骨的凝視、夾帶嘲謔的嫣然笑靨,以及違背風俗禮儀的言論,讓他實在躺不住,有些心煩氣躁地坐起身。
區區一個寡婦,不管言行再無狀,他也不必放在心上,可是……胸口就像被什麼堵住,又氣又悶。
見到欣賞的異性,總會忍不住多看幾眼,這是自然反應。
她說得認真,但听在季君瀾耳中,簡直就是調戲。
你也被世俗觀念所綁架,和那些腐儒沒兩樣。
一個寡婦竟敢教訓他?!
季君瀾低哼一聲,若不是不願自曝身分,真想親眼看看陳氏臉色慘白、跪地求饒的狼狽模樣。
他臉上像結了層霜似地下床,套上靴子,再穿上袍服,打算到書房把剩下的奏折批閱完畢。
「王爺怎麼起來了?」今晚輪值的龐公公訝異地上前詢問。
季君瀾沒有回答對方的問題,直接往書房走去。
龐公公連忙提著燈籠跟上,為攝政王照亮夜路。
進了書房,燭火很快地點上,季君瀾在書案後頭坐下。「上茶。」
龐公公一听,趕緊回頭讓外面的小太監去準備。
他隨手拿起一份奏折,強迫自己集中精神在文字上頭,可是看不到幾行,就往後靠在椅背上。
龐公公見狀,斗膽地問︰「敢問王爺是哪兒不舒服?最近王爺似乎經常半夜醒來,便無法再入眠,要不要找御醫來把個平安脈?」
季君瀾閉著眼回道︰「本王只是覺得煩躁,卻又想不出原因來。」
「這……」雖然龐公公自小淨身,不算貨真價實的男人,但在宮里這麼久,看得多、見得也多,並不是完全不了解該有的反應,心眼也轉得很快。「奴才再請教王爺,是心里煩躁,還是身子煩躁?」
他微掀眼皮。「有何不同?」
「當然不同了,心里煩躁是因為有解決不了的國事,導致夜難安寢,若是身子嘛……王爺已經兩個多月沒回王府了,劉夫人應該很想念王爺。」攝政王是個正常又年輕的男人,該有的欲望都有,可是宮里的女人都是屬于皇上的,即便是攝政王也踫不得,累積久了,情緒自然不好。龐公公懊惱沒有早點想到,否則可以事先做些安排,好讓攝政王高興一下。
季君瀾眼角一瞟,嗓音泛冷。「她讓人傳話給你了?」
「奴才不敢。」他抖了抖,說什麼都不能讓人知道自己收了好處。
季君瀾想到自己確實已經有一段時日沒有返回王府,更別說見到劉氏。
對他而言,她不過是他的表妹,他尚未打算迎娶王妃,不過先有個側室倒也無妨,但即便只是側室的位置,也讓眾多人馬擠破了頭,最後還是在擔任工部尚書的舅父百般游說之下,才同意讓他的長女入府。
只不過三年下來,他也只讓她侍寢過兩次。
猜想近來的心浮氣躁是因為久不近女色,他重新閉上眼。「明天……本王就回王府一趟。」
太好了,總算不辱使命!龐公公笑得眼兒都瞇成一條線。「王爺日理萬機,是該好好休息。」
直到天色大亮,用過早膳,季君瀾便準備出宮。
「王爺,轎子備妥了。」龐公公稟告道。
就在這時,桂公公鎖著眉頭來到東離宮。「參見王爺。」
「皇上又在鬧脾氣了?」季君瀾臉色陰沈地問。
桂公公連忙澄清。「沒這回事,皇上此刻正在听太傅授課,只是昨晚皇上突然說要賞些東西給陳氏,奴才這才前來請示。」要進御庫房,也得經過攝政王同意才行。
季君瀾眉峰微抽。「皇上想賞些什麼?」
「皇上說像是女人喜歡的簪子、首飾之類的。」他看得出小皇帝很中意那位陳氏,老是提起她,可惜對方是個寡婦,身分和年紀都相差太多,還是不要來往得太過密切比較好。「還說要親自送去給她,奴才自然反對。」
「就說本王會命人送去,讓皇上專心念書。」季君瀾也不想他們走得太近,免得受到不良的影響。
桂公公吁了口氣。「奴才這就回去稟告皇上。」
待桂公公離開後,他打算派個人把禮送去就好,但又無法否認想再見陳氏一面,意外這股沖動竟如此強烈。
她有意無意的挑釁和撩撥,觸動男人最原始的欲望,讓他想要完全掌控這個膽大妄為的女人,並臣服在自己腳下。
「王爺,時候不早了。」龐公公大著膽子開口。要是拖得太晚,可就浪費了一天,得讓劉夫人和王爺多點時候相處,早日懷上孩子。
「王爺?」龐公公見攝政王沒有說話,又問了一次。
「回王府的事改天再說。」
「可是王爺……」龐公公一愣,他都悄悄跟劉夫人通風報信了。
季君瀾無視他的錯愕,親自去了趟御庫房,挑了幾樣女人喜愛的小玩意兒,接著換下常服,只帶了一名隨從出宮。
這名隨從腰間系了塊黑檀木腰牌,腰牌上刻了個「鐵」字,是來自鐵心營的死衛。鐵心營是由攝政王親自挑選、訓練出來的精銳部隊,專門負責搜集情報、執行秘密任務,同時也保護攝政王的安危,能自由出入禁宮,難怪圖謀造反的謠言越傳越盛。
當兩人來到陳氏居住的四合院,就看到大門旁邊掛了塊高度約莫兩尺、寬度約莫一尺的木頭牌子,上頭先用小刀刻下字體,再用紅色顏料細心描繪,寫著「婦女咨商室」五個大字,左邊還有一行小字寫著「一次兩百文錢,絕對保密」。
季君瀾的眉峰皺起,這到底是誰想出來的鬼主意?不過他不用問,腦中已經自動有了答案。
「敲門!」
「是。」齊硯趕緊照做。
應門的正好是方怡,她以為有客戶上門了,笑吟吟地打開朱色門扉,卻看到兩個男人,其中一個還是她不想再看到的,秀容馬上垮下。
「有事嗎?」她還以為他們不會再見面了。
季君瀾指著木頭牌子,睥睨地問︰「這是什麼?」
「你不識字?」上頭都寫得很明白了。
他額際上的青筋抽搐。
「多虧了你家小公子,才讓我想到這麼好的點子,否則我一個寡婦,也沒有店家願意雇用,針線活又不在行,只能等著餓死……」盡管古代民風保守又傳統,認為家丑不可外揚,這點子有可能會失敗,但總要試試看才知道。「這麼一來,不但有了收入,還能幫助有困難的婦女,若是婚姻上頭出了問題,可以幫她們拿個主意,听她們訴苦,簡直一舉兩得。」
見她一臉沾沾自喜的模樣,完全沒有寡婦臉上該有的淒苦與哀怨,還相當懂得生存之道,讓季君瀾大開眼界,很難移開視線。
「妳真是寡婦?」他脫口問道。
方怡對他丟去一記白眼。「難道有人喜歡當寡婦?」
他居然覺得扼腕?季君瀾因這突然冒出來的想法而感到煩悶焦躁。真是可笑,不過是個寡婦,本王豈會在乎?
方怡笑咳一聲,當作沒有讀取到他的心里話,雖然她還無法敲碎冰山的外殼,但顯然已經出現一條細細的裂縫,其實還滿有成就感的。
但會不會太over了?男人都是禁不起激的動物,不管是好的方面還是壞的方面,方怡可不希望親自點的那把火燒回自己身上。
「今天前來有何指教?」方怡收起笑靨問道。
季君瀾表情高冷。「我家公子給賞,特命我送來。」
「什麼賞?」她問。
他將木匣子遞給她。
方怡打開來一看。「這支簪子的材質太貴重,樣式也太華麗,不適合我這個寡婦,若要賣掉,又怕傷了你家小公子的心,太麻煩了,請收回去。」
「收下!」本王既然親自送來,妳就得拿。
她不想在門口推辭來推辭去,遂道︰「住在里頭的都是寡婦,你一個大男人還是別往這兒跑比較好,慢走,不送。」
話一說完,方怡就砰的一聲關上大門。
季君瀾瞪著眼前的朱色門扉,不禁氣結。這還是頭一次有人敢賞自己閉門羹,他是當今攝政王,就連皇上都得听他的,只要瞪上一眼,有誰不嚇得渾身發抖,跪地求饒?偏偏這個寡婦膽大包天,言語調戲、眼神勾引,如今想當作什麼事都沒發生,那是在作夢!
「要屬下再去敲門嗎?」齊硯可是替這位不知死活的陳氏捏了一把冷汗,不過也是頭一次見到攝政王臉上出現這麼精彩的表情。
季君瀾面罩寒霜。「回宮!」
本王總會想出辦法來治她!
「參見王爺!」
這日天氣陰沉沉的,看起來快下雨了。
剛過晌午,左相曹榮突然來到東離宮,身邊還帶了好幾名大臣,個個表情凝重,像是抱著壯士斷腕的決心。
季君瀾在奏折上批閱之後,才抬起頭來。「免禮。」
眾人平身,將希望全都寄托在最前頭的左相身上。
「……為了天下蒼生,以及大周朝的江山社稷著想,只要王爺點頭,我等義不容辭,即刻上奏,恭請皇上退位。」曹榮的口氣慷慨激昂、義正辭嚴。「屆時王爺便可順理成章地坐上龍椅,無人敢置喙其正當性。」
季君瀾並沒有打斷曹榮的話,一直听到最後。
「你們這是打算逼宮?」
若是換作他人,只要說到逼宮,反應絕不會如此平淡,曹榮听攝政王的口氣既無怒氣,也無半分欣喜,就像往常一樣令人猜不透,心里有些忐忑。不過攝政王和小皇帝這對叔佷不合的傳聞在宮里早已鬧到人盡皆知,他也私下探听過,證明所言不假,要是等攝政王自己動手,除去小皇帝這顆絆腳石,為時已晚,他們得先押寶,好確保自己的官位。
「皇上資質平庸,加上生母出身卑微,听說至今還口口聲聲地嚷著不想當皇上,即便再過十年,相信也難成大器,而王爺卻是天資聰穎,行事剛毅果斷,運籌帷幄更不輸給太祖高皇帝,代替皇上治理國事半年,皆以百姓生計為重,才是最適合繼承大統之人。」曹榮說得頭頭是道,身邊的人也跟著點頭如搗蒜。
「我等都站在王爺這一邊!」最後眾人異口同聲地表明立場。
聞言,季君瀾緩緩從書案後頭起身,所有的人自動分成兩列,讓他從中央走過。「擁立本王,對你們有何好處?」
曹榮和其他人互相使了個眼色,接著拱手道.?「我等不為自己,而是為了天下百姓著想!」
「為了天下百姓嗎?」季君瀾表情不變。「即便如此,可也會讓本王留下逼宮篡位的千古惡名。」
聞言,眾人以為攝政王只是擔心世人的觀感,以及將來史書上又會如何批判他的不是,並非不動心,馬上爭先恐後地吹捧——
「王爺是有遠見之人,大可不必在意閑言閑語。」
「相信百姓不用多久便會明白王爺乃天命所歸。」
「皇上年紀太小,擔不起重責大任,王爺才是人中之龍。」
只見大臣們你一言我一語,表達支持的立場。
季君瀾兩手負在腰後,背對著他們,沉默片刻後才再度啟唇。「別忘了還有其他王爺在。」
「還請王爺放心。」曹榮早就想到攝政王會有這方面的顧慮。「福王打一出生便胎弱,能活到今日已是邀天之幸。至于寧王,天生宛如閑雲野鶴,甚少待在王府,行蹤不定,對皇位更是視如累贅,連先帝都拿他沒轍,也就任由他去,相信他們都無法阻擋王爺稱帝的決心。」
他轉過身來。「那麼太後呢?」
「皇上並非太後親生,太後對皇上也毫無母子之情,為了大局著想,我等會勸說太後,還請王爺放心。」曹榮以為有譜,暗喜在心。
他面無表情地道︰「那就辛苦各位大人了。」
眾人滿臉驚喜,互看一眼。「我等發誓永遠效忠王爺!」
待一行人離去之後,龐公公才把剛煮好的茶端到攝政王面前,心想就連大臣們都在蠢蠢欲動,看來小皇帝已經沒有用處了,這回他一定要抓住機會,將來輪到他來伺候新皇上。
「王爺請用,這可是今年剛進貢的平安如意茶呢!」
季君瀾連喝也沒喝一口。「備轎。」
「呃……是。」龐公公有些可惜地看了那壺茶一眼。
待軟轎在細雨綿綿中來到甘泉宮,季君瀾沒有讓人傳報,也不需要等候皇上開口召見,便直接往里頭走,沒人敢攔阻。
待他跨進門檻,就見小皇帝已經趴在書案上睡著了,小小的身影與偌大的黑檀木案桌相比,顯得更加稚弱。
他瞟了一眼散落在案桌上的幾張宣紙,上頭的毛筆字算不上端正,歪七扭八到令人忍不住要嘆氣。
兩道原本清冷淡漠的目光再次落在睡得香甜的小小身子上頭,多了平常不曾有過的暖意。也只有在四下無人之際,他這個叔父才能表現出對佷兒的慈愛之心。
他會對小皇帝這麼嚴厲,全是為了他好,若日子太過安逸,以為有恃無恐,便會失去警戒,等于是在找死,因為這座皇宮之中,危機四伏,誰都不能信任,就連至親手足也一樣得步步為營,甚至吃的、喝的,包括聞的,都會有人帶著惡意,在里頭攙進致命的毒,必須牢牢記住。
昭兒,你要勇敢一點,你手上可是握著千千萬萬百姓的身家性命,這個重責大任或許太過沉重,但是身為帝子,是永遠擺脫不了的命運。你必須堅強起來。
似乎猶豫了很久,季君瀾才緩緩舉起右手……
就在這當口,剛去解手的桂公公回來,听到外頭的太監說攝政王駕到,連忙進屋,正好瞧見攝政王把手掌擺在小皇帝的後頸,想到攝政王是練武之人,功夫了得,要一個八歲孩童的性命不過動根手指的事,不由得臉色大變,試圖阻止。
「王爺饒命啊!」桂公公撲咚一聲趴跪在地,嚇得魂飛魄散。
同一時間,季昭也被他的慘叫聲給驚醒,揉了揉眼皮。「怎麼回事……十三叔?十三叔是何時來的?」
見到攝政王就站在身邊,季昭也嚇了一大跳,再看到桂公公慘白著一張臉,伏在地上發抖,也掩不住驚惶不安的表情。
季君瀾冷冷一瞥。「皇上得再多練練字才行。」
桂公公嘴巴一開一合,嚇到發不出聲音。
季君瀾沒有開口澄清,更沒有為自己的行為辯解,就讓天下人都認為他意圖加害皇上吧。他將手又負回腰後,舉步離開。
桂公公這才全身癱軟在地上,不住地喘氣。
「究竟是怎麼回事?」季昭跑過來抓住他問。
「沒事,什麼事也沒有……」他不敢說。
季昭不信。「不要騙我!只有你不能騙我!」
「皇上……」桂公公哭了出來。
「方才到底發生什麼事?」他又問了一次。
「奴才看到攝政王他……他把手掌伸向皇上,企圖對皇上不利!」見到小皇帝臉色刷白,知道嚇壞他了,桂公公連忙安慰。「也許是奴才看錯了,一定是奴才老眼昏花……」
季昭眼眶紅了紅。「看來十三叔真的要殺我……」
「也許是奴才誤會了……」桂公公不忍地道。
誰知當晚小皇帝就發起高燒,在睡夢中不斷哭喊。
御醫火速趕到甘泉宮為小皇帝診脈,再趕回去抓藥去。
當煎好的湯藥送來,費了一番功夫才讓昏睡中的人吞下「十三叔不要殺我……父皇救救兒臣……兒臣不想死……父皇……」
小皇帝的哭喊讓身邊負責伺候的太監們都不禁低頭拭淚,除了口頭上的安慰,什麼也做不了。
一直到翌日中午,季君瀾才前來探望皇帝佷兒的病情。
「燒退了?」他的嗓音依舊冰冷。
桂公公躬著身子回答。「回王爺,已經退了。」
「嗯。」說完,他便作勢要走,連片刻都不多作停留,冷漠的態度更加令人誤以為是漠不關心。
「王爺!」桂公公膝蓋一彎,跪在地上,帶著哭音道。「恕奴才放肆,先帝生前將皇上托付給王爺,王爺親口答應會保護皇上,請不要忘記自己許下的承諾。」
季君瀾睥睨著他半晌,都不說話,讓桂公公不禁頭皮發麻,可就算怕得要死,他也要說。
「王爺若想對皇上不利,奴才擠了這條老命也會保護皇上!」
「你這奴才倒挺忠心的。」季君瀾的口氣听不出是諷刺還是贊許。
年邁的身軀抖了抖,桂公公以為這句話是在嘲笑他自不量力。「奴才老了,死不足惜,但只要有一口氣在,絕對不會讓任何人傷害皇上。」
季君瀾半掩眸光,令人看不透心思。「本王就等著看是怎麼個保護法?」
听見腳步聲離去,旁邊的小太監趕緊把桂公公從地上攙扶起來。
桂公公腳步不穩地來到龍榻前,看著昏睡的小皇帝,不禁老淚縱橫。「皇上別怕,還有奴才在……」
在皇上成年之前,自己絕不能倒下!把招牌掛上去都半個多月了,到今天都還等不到客戶上門,方怡煩惱到頭發都快白了,考慮著要不要拿出最後絕招,那就是出去發傳單。
廚房里頭,幾個女人打算包餛飩來吃。
「七姐覺得好不好?」她一面撤面皮,一面問身邊的朱七姐。
朱七姐一臉猶豫。「這個嘛……」
「你鬧夠了沒有?」梁氏手上包著餛飩,忍不住插嘴。「這座四合院可不是你的,你說有賺錢的點子,也是七姐好心,才會答應讓出門屋,用來接待客人,結果沒有生意就算了,你現在卻要發什麼傳單,不如干脆出去敲鑼打鼓。」
她就知道梁氏一定會唱反調。「敲鑼打鼓也不錯,我就試試看好了。」
梁氏頓時氣得臉紅脖子粗。
「我也是為了住在四合院里的人著想,要是有生意上門,賺了銀子,我也會拿出來,可以把漏水的屋頂修一修,大家也能吃好一點,再多添幾件新衣裳,這樣有什麼不好?」方怡也沒有想過要獨吞,總要讓其他人都有好處,才不會在背後說三道四,也讓屋主難做人。
「呃……是這樣嗎?那倒也不錯。」梁氏態度馬上轉變。
朱七姐左思右想後才道︰「我考慮看看。」
「我知道咱們是寡婦,就該安安靜靜地過日子,不要太出風頭,可是日子總要過下去。」方怡知道這麼做肯定會讓人在背後指指點點,雖然她的臉皮厚,不過非到萬不得已,還是不想走到那一步。
「我知道。」朱七姐嘆道。
方怡也不再多說,繼續掛面皮。
等面皮掛好,接下來就交給其他人去忙,她來到門屋, 一 桌椅上的灰塵,眼下也只能等客人主動上門。
這時她突然听到外頭有人敲門,趕緊出去察看。
「咦?外面根本沒人,是我听錯了嗎?」她探頭出去看了半天,也沒見到半個人影。「奇怪?」
待她關上大門,回頭走了幾步,感覺到身後好像有人,才要轉頭,人已經失去意識了。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9-10-30 00:16:19
第五章
過了約莫兩刻——
「順娘!順娘!」邱氏負責把大家包好的餛飩煮熟後,就到門屋來找人。「也不在這兒?她是上哪兒去了?」
「……人已經帶來了。」齊硯將扛在肩上的布袋放在地上。
「你們是誰?快放我出去!」方怡在布袋里不斷掙扎,她怎麼會無緣無故被人綁架呢?自己也沒跟人結仇,到底會是誰干的?這些綁匪要的是錢還是人?一連串的問號在腦中打轉。
「打開!」一道清冷的男性嗓音響起。
齊硯彎身解開布袋束口,好讓里頭的人出來透氣。
方怡好不容易才從布袋里頭鑽出來,一邊喘氣、一邊質問綁匪。「我跟你們無冤無仇的,抓我來這兒干什麼?
我不過是個寡婦,可沒有錢,在我身上得不到一點好處。」其實說不害怕是假的,她可以听到自己的聲音在顫抖。
她怒氣沖沖地瞪著眼前穿著黑色勁裝的男子,卻見對方朝某人抱了下拳,接著轉身出去。
方怡馬上轉過身,看清坐在太師椅上、一副高冷禁欲的男人是誰之後,腦子有好幾秒的空白。
季君瀾冷冷地開口。「怎麼不再說下去了?」
「是你?你綁架我做什麼?」她不免錯愕,但是兩眼不忘欣賞眼前頭戴長冠、身穿親王常服的季君瀾,真的是威儀逼人、氣場強大,實在太耀眼了,她的眼楮差點被閃瞎。
季君瀾目光一凜。「因為本王是個有仇必報的男人。」
本王?難道這個男人打算掀底牌,跟她算總帳?看來之前調戲得太過分,如今自食惡果,她終于知道什麼叫做樂極生悲。
「你似乎一點都不驚訝?!」季君瀾原本預期她听到「本王」二字,會馬上露出驚慌失措的神色。
「驚訝?」方怡先是愣愣地看著他,幸好一下子就反應過來了。「我、我當然驚訝了,還以為你是那位季小公子的隨從,原來不是……真是太令人意外了,沒想到你還是個王爺……哎呀!你早點說嘛!」
瞪著陳氏有些夸張的表情和語氣,季君瀾眉峰蹙起。她的反應出乎自己的意料之外,若是尋常婦人,早就嚇得痛哭流涕、跪地求饒。
「王爺要是能早點表明身分,我也不敢調戲——不是,是無禮才對,俗話說不知者無罪,還請王爺開恩。」她跪在地上,用袖口 拭著沒有淚水的眼角,連話音都故意抖個幾下。「下次我再也不敢了,王爺饒命!」
方怡心里很清楚,絕對不能讓這個男人曉得她有「讀心術」,早就知道他和小皇帝的身分,這對于身分尊貴的叔佷倆來說,絕對是個威脅,只要有她在,萬一讀取到不該知道的秘密,搞不好會被滅口。
「啊!」她佯裝驚恐,張大嘴巴。「那位季小公子不就是……」
季君瀾很輕很輕地吐出四個字。「當今皇上。」
「他是皇、皇上?」方怡撫著額頭,一副快昏倒的樣子。「怎麼會這樣呢?我到底干了什麼蠢事?居然叫皇上不要繼承家業,真是罪該萬死!不用王爺親自動手,我自己去跳河。」千萬不要賜她一條白綾或是毒藥。
季君瀾從座椅上起身,上前兩步,伸出右手,一把捏住方怡的下巴。
「你是真的害怕?」從小到大,他看過太多畏懼的表情,懂得如何分辨真偽,這個女人怎麼看就是不像。
方怡跪在地上,下巴又被捏著,只能被迫仰起頭回視。「當然害怕……因為市井之間有太多關于……攝政王的傳聞。」
「本王倒想听听看那些市井傳聞。」季君瀾悻悻地說。
方治吞咽了下口水。「傳聞攝政王……外表英俊瀟灑、玉樹臨風,但個性冷酷無情、野心勃勃,和皇上之間相處得不太……愉快。之前看小公子……呃,我是說皇上,在王爺面前有所忌憚,兩者聯想在一起就……不寒而栗……」說到後頭,她越說越小聲。
「就只有這些?」
她嗓音一窒。「真的只有這些……王爺鐃命啊……是我有眼無珠,還不知羞恥地調戲王爺……簡直沒臉見人。」
季君瀾哼了哼。「這會兒倒是承認調戲本王了?」
「承認。」方怡吸了吸氣道。
「所以你這是認罪了?」
「……我認罪。」她停頓了兩秒才回答。唉!不想認罪也不行,誰知道這位攝政王會惱羞成怒,直接把她綁來。
「那麼要殺要剮就看本王的心情了。」
季君瀾的拇指在她的下巴上輕輕摩挲幾下,讓方怡覺得不太妙,就算外表是座冰山,男人終歸還是男人,還是會控制不住原始的沖動。
她怯怯地問︰「王爺現在心情如何?」
「不好。」
「怎、怎麼個不好法?」她嗓音略有些發干。
季君瀾扣住她的手腕,將她從地上拉起來,一把拖到身前。「只要想到你,本王就煩躁到夜里睡不著,如今見到了——」
眼看兩人幾乎貼在一起,更能感受到彼此身高和體型的差距,她干笑一聲。「見到了又怎樣?」
他從齒縫中擠出話來。「更加心煩意亂。」
區區一個寡婦,居然有本事影響到本王的情緒,這種事根本不該發生。
方怡讀取到他心里的想法,不禁有些罪惡感,看來之前玩得太過分,這下真的引火自焚了。「既然王爺不想看到我,我馬上走、現在就走。」
說著,她用力掙開他的箝制,轉身往門口走,突然想到什麼,又回頭問道︰「對了,這里是什麼地方?可不可以找個人幫我帶——」
話還沒說完,一只鐵臂倏地攬住她的腰,才不過眨眼工夫,她就被拋到床上。方怡不禁發出一聲驚呼,才想爬起來,季君瀾已經壓過來,用男人的體格和重量將她釘在床上,無法動彈。
「你以為這樣就可以走了嗎?」他嗓音低沉而危險。
「呃……」她想了半天,最後嘆了口氣,身子慢慢放松下來,兩眼直直地瞪著近在眼前的俊臉,索性跟他攤牌。「好吧,那麼請問王爺到底想怎樣?是殺了我嗎?還是干脆毀了我的名節,當作是報復?」
目睹陳氏的態度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變,敢情方才的畏懼和求鐃全是裝出來的?所以她根本不怕他?季君瀾覺得自己從頭到尾都被耍了,敢這麼唬弄他的女人,天底下只有她一個。
「你想要哪一種?」
「我不想死。」方怡回答得很快。
季君瀾目光一閃。「你寧可名節不保?」
「我說過很欣賞王爺,是不介意兩人好上一回,反正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就好,這麼一來,咱們就算扯平了。」
既然是自己先招惹對方的,就要付出代價,何況他又是她的菜,很難不被誘惑。
這麼想著,她當真伸手往堂堂攝政王的俊臉上摸去,指腹從眼瞼滑向鼻頭,接著是剛毅緊抿的嘴唇,見他眼底閃過明顯的驚愕,像是沒想到會被一個女人吃豆腐似的,她的笑聲不禁在喉里翻滾。「你可以罵我不知羞恥,因為我實在忍不住……」
季君瀾的額際爆出青筋,氣自己居然動了情|欲,身體明顯地起了反應。「你就這麼想要男人?」
「告子說過‘食色,性也’,飲食和情|欲的需求都是人類的本能,要寡婦不能再嫁就是違反人性……」方怡的聲音突然頓住,因為粗礪的男性拇指正撫過自己的唇瓣,她望進對方的眸底,可以窺見冰山底層燃燒著欲望的火焰。
「既然如此,本王就不客氣了。」他是當今攝政王,就算佔了一個寡婦的便宜,誰敢出面質疑他?頂多事後賞陳氏幾兩銀子,就可以把人打發了。
方怡看著俊臉一寸寸地接近,直到兩人唇齒相接,她大膽地探出舌尖,滑過對方的唇角,主動纏上他的舌。
上輩子的她,在高三那年就把那層薄膜給丟了,老媽知道後也只是警告她記得避孕,她還不想當阿嬤。所以對她來說,接個吻算不了什麼,何況她面對的還是個喜怒不形于色的男人,就更想戲弄一番。
一聲粗啞的呻吟、又像是氣悶的哼聲從季君瀾喉里逸出,他心想這種事通常都是由男人主動,這女人別想就這麼爬到自己頭上來。
讀取到他心里的想法,方怡不禁想笑。這男人果然是在父權體制下長大的,認為一切都該由男人來掌控,女人只要順從就好,可惜他這次踢到鐵板,遇到的是個有著男女平等觀念的現代靈魂,她根本不打算照游戲規則來玩,很想看看這位高高在上的攝政王會有什麼樣的表情。
她越想越得意,笑到全身都在顫抖,可當舌尖被用力吮吸時,她不得不收起笑意,專心對付他。
「王爺要不要先去把門關上?萬一有人闖進來……」當季君瀾的唇舌往她的脖頸進攻時,她才邊喘息邊問道。
說真的,她並不討厭這個男人,也很享受調戲冰山的樂趣,就算兩人真的滾過床單,依對方尊貴的身分,鐵定不會當一回事,而她也不覺得有什麼損失,更不會哭著要對方負責。
「誰敢擅闖本王的寢宮?」季君瀾舔過她的耳垂,嗓子因**而沙啞。「就連皇上也不敢……」
提到皇上,高大身軀一震,就像是被人當場澆了盆冷水,瞬間清醒過來。
之所以會命人把陳氏綁進宮來,除了想嚇唬她,讓她明白寡婦就該像個寡婦外,主要還是為了皇上,結果本王居然把這麼重要的事給忘了?
季君瀾又氣又惱,似乎只要踫上這名寡婦就亂了套,他在心里咒罵一聲,用盡所有的意志力才有辦法離開身下的嬌軀。
「皇上……他還好嗎?」方怡雙頰泛紅,呼吸微喘。「听了我的建議之後,可有下定決心好好努力?」
他的目光掠過方怡松開的領口,最後強迫自己收回視線。「皇上病了。」
「病了?」她睜大眼楮。「皇上都生病了,你這個攝政王居然還有心情干這種綁架寡婦的勾當,看來市井傳聞果然沒錯。」
「市井傳聞都說了些什麼?」季君瀾清了下嗓子,才讓聲音恢復冷然。
方怡用手肘撐起上半身。「真要我說?」
「說!」
她拉攏領口,坐正身子。「說攝政王根本不在乎皇上死活,甚至為了奪取皇位,想要他死……這是真的嗎?」
「你真的想知道?」
「不不,我不想知道,真的不想。」知道太多只會死得更快,她趕緊轉移話題。「皇上病得很嚴重?」
他的表情高深莫測。「你擔心皇上?」
皇上見到陳氏,心情應該會好些。那孩子真的太軟弱了,實在教人擔心。方怡眨了幾下眼皮,意識到這個男人專程把她綁來這兒,無非是希望她能去探望小皇帝,這跟外界傳聞攝政王與小皇帝之間的緊張關系,有著很大的差距。她謹慎地回道。
「……是有一點。」
「想去探望他?」
雖然可以讀取到對方的心里話,但她還是無法完全看透這位手握大權的攝政王,她也同樣在觀察。「我可以去嗎?」
「就看你是否有心。」季君瀾彷佛在吊她的胃口。
人家都把話說白了,她當然不能說不去。「那就……去一下好了。」
「若是不想去,本王也不勉強。」他諷道。
方怡看著面前的男人,總覺得有一種違和感,而且越來越明顯。「其實王爺並不是真的偷覦皇位,也不是不關心皇上對不對?」
話聲方落,她差點被冰刃般的目光給砍成兩半。
「這不是區區一個寡婦該管的事。」季君瀾嗓音下降好幾度,瞬間像是寒風刺骨,讓她快被凍死了。
「就當我沒問好了。」方怡更加確定自己的猜測沒錯。「如果方便的話,我就去探望皇上,希望他早日康復。」
聞言,季君瀾面無表情地啟唇。「見了皇上,小心你的措詞,不該說的話就別亂說。」
接著他朝外頭低喚,隨即一名小太監捧了個包袱進來,然後又退出去。
「換上這套宮女的衣裳。」
方怡接過包袱,見季君瀾不動,只得問道︰「王爺不出去叫我怎麼換?」
季君瀾瞪她一眼,想到這女人方才主動投懷送抱,現在才來害羞,也未免太晚了,他背過身去。「快換!」
「換就換……就會擺出王爺的架子,欺負我一個寡婦。」方怡打開包袱,取出宮女制式的衣裳,以及專用的頭飾,一面更衣,一面發牢騷。「果然不該亂吃東西……下次還是不要這麼貪嘴,免得真的拉肚子……」
他不知何時轉身,雙臂環胸。「你在嘀咕什麼?」
「你怎麼偷看?!」她急忙系好腰帶,大聲指控。
「咱們之間的帳還沒有算,本王可是很記仇,會慢慢要你償還。」季君瀾捏著她的下巴,撂下狠話。
由于低髻是已婚婦女的發型,方怡重新綰了個雙丫髻,但是怎麼梳就是不順手。「是、是,我就等王爺發落。
真是的,這種發型好難弄……我記得是往這邊繞,好像不對……」
季君瀾在一旁看她弄了半天,索性出手幫忙,一下子就梳好了。
她一臉打趣。「沒想到王爺對女人的發型這麼清楚。」
季君瀾根本沒打算回答。「走吧。」
方怡扮成宮女,跟在軟轎旁,忍不住瞪了眼舒舒服服地讓人抬著走的男人,待她走到有些上氣不接下氣時,總算來到甘泉宮。
「攝政王駕到——」
隨著太監的聲音傳來,季君瀾面容冷淡地領著方怡走進小皇帝的寢宮。
「十三叔來了?」已經不再鎮日昏睡的季昭臉色又白了。
桂公公連忙安撫。「皇上別怕,有奴才在。」
季君瀾來到龍榻前,眸光緩緩掠過小皇帝驚惶不安的表情,旋即垂下,狀似恭謹地拱手行禮。「見過皇上。」
「十、十三叔免、免禮。」季昭靠著床頭,打著哆嗦回道。
季君瀾問向桂公公。「御醫來看過了?他怎麼說?」
「御醫說皇上驚悸不寧、膽怯善恐、夜寐多夢。方才已經喝下湯藥……」桂公公用字隱晦地回道。「只要皇上別再受到驚嚇,十天半個月就能慢慢痊愈。」季君瀾一副事不關已的口吻。「有誰敢讓皇上受驚,臣第一個鐃不過他。」桂公公在心里大叫。不就是攝政王你嗎?
「十三叔還有事嗎?」季昭錦被下的小小身子微微顫抖。
季君瀾朝身後使了個眼色。「為了讓皇上龍體能夠早日康復,臣特地帶了個人來。」
方怡走上前去,朝坐在龍榻上的小皇帝福了個身。「參見皇上。」
「你、你是……」季昭嘴巴一開一合,不敢相信自己的雙眼。
她干笑一聲。「因為不知道是皇上,那天可能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若有失敬之處,還請恕罪。」
季昭又驚又喜。「你真的是陳氏?」
「是我沒錯。」
「咳!」桂公公清了清嗓子。「什麼我?應該自稱民婦!」
季昭臉上因喜悅而泛紅,根本不在意稱呼,他就喜歡方怡說話的方式。
「無妨,我也不愛自稱朕。陳氏,你怎麼會進宮里來的?又怎麼會跟十三叔……」他的聲音突然打住,有些驚疑不定地在兩人臉上來回打量。
「是王爺把我綁架——把我請到宮里來的,說是皇上病了,要我前來探望。希望沒有打擾到皇上休息。」方怡看著小皇帝整個了一圈,應該不是小感冒。
「你沒有打擾到我,我也很想再見你一面。」季昭怯生生地看了攝政王一眼,有些困惑,不明白十三叔為何又突然對自己這麼好,還特地把陳氏找到宮里來。「多謝十三叔!」
季君瀾看出他心底的納悶,口氣淡漠,不帶一絲感情。「皇上若在此時有個不測,臣可就成了眾矢之的,天下百姓又會如何看待臣?至少眼下得好好保重龍體,還不到倒下的時候。」
聞言,季昭不禁縮成一團,再年幼無知也听得懂話中的威脅,就連死亡也由不得自己,得看攝政王允不允。
方怡偏過頭,有些愕然地看向身旁的男人,卻也正好讀取到攝政王心底的關懷,和外表展現出來的冷酷態度正好相反。
又嚇到了?要怎麼做才能讓這孩子生出膽識和骨氣?
身在帝王之家,不該輕易就把害怕和不安表露在臉上,這可是會讓有心人抓到把柄,成為致命的弱點。
她嘴角忍不住抽搐,剛剛那番話就算是大人听了也會嚇個半死,何況是對一個不過八歲的孩子?他能夠體會這份用心才怪。
「王爺可否暫時回避一下?」有他在場,可能不方便說話。
季君瀾冷眸一掃,像是在說「你以為自己是在跟誰說話?」
「陳氏不懂宮里的規矩,十三叔別生氣……」季昭擔心會連累到方怡,害怕連累她死于十三叔手上。
倒是方怡還是不怕死地盯著他看,等著他的答復。
「說完了,有人自會帶你出宮。」季君瀾橫睨了她一眼,接著朝小皇帝說了句「臣告退」,便轉身出去了。
方怡見小皇帝吐出一口長氣,也看得出他真的很怕他。
「賜坐!」季昭朝桂公公命令。
于是,桂公公搬來繡墩,擺在龍榻旁。「陳氏還不快點謝恩?」
「多謝皇上。」方怡也不客氣,大大方方地坐下,再將裝了原本衣裳的包袱擱在膝上,直視著小皇帝。「皇上要多吃一點,你真的太了。」
桂公公低斥。「陳氏,不許對皇上無禮!」
「我哪里無禮了?」她不解。
「你先下去!」季昭很清楚陳氏說話就是這樣,也很喜歡這種不把他當皇上、而是把他當普通人的態度。
桂公公不太情願地瞪了方怡一眼才退下。
直到身邊都沒有旁人,季昭才低頭看著攥緊錦被的十指,稚氣的臉蛋上充滿愁緒和恐慌。「陳氏……」
「皇上請說。」她準備好當個傾听者了。
季昭緩緩抬起頭,唇瓣顫抖。「如果哪天我死了,希望你會一直記得我,不要把我忘了。」
「皇上才幾歲,不要動不動就把死掛在嘴上。」方怡不以為然地說。
「我是說真的……」他深吸了口氣,除了桂公公之外,沒有人可以吐露心中的恐懼,如今有陳氏在,不知怎麼的,他就是跟她投緣,更相信她會站在自己這一邊,再也壓抑不住地宣泄出來。「十三叔要殺我!」
方怡看著小皇帝連鼻頭都紅了,滿眼無助,也不想騙他。「外頭的謠言確實是這麼傳的,想不到連皇上都听說了。」
「那不是謠言,是真的。只要我一死,十三叔就可以當皇上。」他抬起袖子,遮住自己哭泣的臉龐。「我真的好怕……」
這種隨時都有可能會被人殺害的心情,對一個才八歲大的孩子來說,的確是難以承受的壓力,可問題是攝政王真的想要他死嗎?
方怡想到從那男人身上讀取到的訊息,雖然只是片段,但似乎並非如此。
其實她多少也可以明白他為何故意表現得殘忍無情,說出容易令人誤解的話,這都是用心良苦,但偏偏她又不能把這些事告訴小皇帝,否則就不得不說出自身的秘密,可她又希望能減輕他的心理負擔。
「雖然我對攝政王的為人不是很了解,但總覺得他的心思縝密,並非一般人可以理解,何況這世上有很多事不能只看外表就做出評斷。」她沉吟了下。「不然你說說看他都做了些什麼?」
季昭抹去頰上的淚水。「十三叔總是對我很冷淡,更不曾夸過我半句,不像父皇,會對我笑……面對大臣的奚落嘲諷,他只是冷冷地站在一旁看著,也不幫腔或是制止,令他們更加得寸進尺……」
「有人天生顏面神經失調,臉上的表情萬年不變,更不善用言語表達,攝政王應該就是屬于這種人。再說被人家奚落嘲諷,皇上只會期待別人來幫你,自己什麼都不敢做,換成是我,也會跟他一樣撒手不管。」方怡忍不住說了句公道話。「你可是一國之君,是大周朝的皇上,應該當場叫那些大臣跪下反省,再扣他們三年的俸祿,看他們下次還敢不敢!」
季昭不懂什麼叫神經失調,但也听得出是在罵他,被指責得有些難堪。
「還有,我說吃不下,不想用膳,十三叔就命人把東西撤下,一整天都不給我吃的,只能喝水,分明想要餓死我。」
「是你自己說吃不下,難道還要人家喂你?你都八歲了,又不是小嬰兒,想把自己餓死,別人又能怎麼辦?至少他還有給你水喝。」她一臉沒好氣。「若是我的兒子,我會先甩他兩巴掌,再餓他個三天,保證他不敢再亂使性子。」
季昭脹紅了臉。「陳氏,你到底在幫誰說話?」
「我誰也不幫。」
「難道你不認為我很可憐?」他氣嚷。
方怡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反問︰「有嗎?」
「十三叔真的要殺我,是桂公公親眼看到的,那天我不小心趴在桌上睡著了,十三叔突然進來,把手伸向我的頸子……」
「說不定他只是想叫醒皇上,是你們太草木皆兵了。」方怡提出自己的看法。
季昭臉都氣紅了。「你剛剛也親耳听到,十三叔說我現在還不能倒下,因為他怕天下人誤以為是他下的毒手,只待時機一到,他就會毫不留情地殺了我!」
「原來皇上是這樣解讀的。」其實不能怪小皇帝往負面的方向去想,要是沒有听到攝政王的心里話,她也會這麼認為。「皇上可以往正面去想,攝政王是在用激將法,希望你能振作起來,不要這麼懦弱膽小。」
「放肆!竟敢說我懦弱膽小?總之你就是在替十三叔說話,陳氏,我看錯你了!」季昭大聲吼道。
「皇上不想被人瞧不起,就應該付出更多的努力讓所有人刮目相看,不要只會在這里抱怨。」她不在乎話說得有多難听,因為這個小皇帝實在太任性了。「還有,上述所言根本不構成犯罪事實,要是上了法庭——我是說公堂,也無法治攝政王一個企圖謀害皇上、奪取皇位的罪名,必須找到更多的罪證讓他啞口無言、伏首認罪,才能讓所有的人心服口服。」
雖然忿忿不平,季昭還是听了進去。「要怎麼找到更多的罪證?」
「這個我就沒辦法教你了,老天爺給了你一顆腦袋,可不是讓你擺在脖子上好看的,要懂得去使用它、利用它。與其整天擔心被殺,還不如想辦法扳回頹勢,難道你除了等死,什麼都不會?」方怡見小皇帝還是一臉不服,真的很想巴他的頭。「不要只相信單方面的說詞,要想辦法去查證,皇上要學著用自己的眼楮去看、用自己的耳朵去听,再用自己的腦袋去思考,不要被謠言蒙蔽了。」
「這話是什麼意思?」季昭還是不懂。
方怡自認已經暗示太多了,不能再說下去,便將包袱抱在手上,站起身來。「你自己去想!」
「可是……」他不曉得該怎麼做。
「這次我就不跟皇上收費,也希望不要再有下次。」說完她便福了個身。「還請皇上多多保重。」
方怡轉身出去,一時不知該往哪兒走,外頭的幾個太監也同時看著她,總覺得這個宮女很面生,之前從沒見過。
「往這邊走。」方才送衣裳給她更換的太監上前說道。
她看著眼前唇紅齒白的太監。「還沒請問怎麼稱呼?」
太監面無表情地回道︰「咱家姓安。」
「原來是安公公。」方怡上下打量對方,主子是個面癱,下頭的人也好不到哪里去。「請幫我轉告王爺一聲,下次還要再請我進宮的話,起碼派一頂轎子。」
安公公瞪大眼珠,還真沒見過像她這麼不怕死的女人。
待方怡返回四合院,已經累個半死,朱七姐等人全都圍了過來,她們正為她的失蹤擔憂不已。
「呃……臨時想到有件急事要辦,就直接跑出去,沒有事先跟你們說一聲,害大家擔心了,真是抱歉。」
邱氏很是納悶。「可是大門還閂得好好的,你是從哪兒出去的?」
「我……我是爬牆出去的。」她尷尬地回道。
「爬牆?!」眾人異口同聲,完全不敢置信。
「因為太久沒爬牆,怕技巧生疏,所以就試試看,幸好還很熟練,以後萬一遇到危險,逃命應該沒有問題……
呵呵……」瞅著一張張怪異的表情,方怡不禁怪起那個男人。
朱七姐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總之你沒事就好。」
「居然爬牆,這像什麼話?」梁氏高聲罵道。「幸好你是個寡婦,否則人家真會以為你不守婦道,爬牆出去偷漢子。」
方怡這次無法還口,總不能說實話吧?
「好了,別再說了。」邱氏連忙打圓場。
「還有你這身衣裳又是怎麼回事?是打哪兒來的?」梁氏依舊不肯放過她。
「我先回房去了。」方怡覺得好吵,只想快點躺平。
「七姐,你看看她的態度!咱們真是白擔心了……」
她走上二樓,還听得到梁氏的碎碎念,不禁嘆了口氣。
所以她才說跟那一對尊貴的叔佷扯上關系,真的沒好事!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9-10-30 00:16:33
第六章
攝政王府
「你說王爺回府了?」
劉氏手上搖著團扇的動作突然停住,欣喜若狂地問著燕兒,那是她從娘家一起帶過來的貼身婢女。
燕兒也替主子高興,連連點頭。「總算讓夫人盼回來了!」
劉氏臉上泛著紅暈,摸了摸頭上的發髻。「我得趕快過去伺候才行!你看要不要再多戴一支銀簪?或是再換件衣裳?」
「夫人還是快去見王爺吧!」燕兒笑嘻嘻地說。
劉氏嗔惱地瞪了她一眼。「走吧!」
主僕倆踏出居住的偏院,往主院走去,當她們順著檐廊來到寢房前,就被守在外頭的奴才攔下。
「你敢攔我?」劉氏不禁翻臉怒罵。
奴才面有難色,以往主子不在府里,加上還沒有王妃管理內院,下人們就暫時把劉氏當女主人諸多巴結,還稱呼她一聲「夫人」,不過這個稱呼也只是好听,不具任何意義,只要王爺回到王府,她只不過是個妾,地位只比婢女高一截罷了。
「還請夫人見諒,沒有王爺的同意——呃,不能讓夫人進去。」小陸子無非是希望劉氏不要為難他們這些當下人的。
劉氏索性往門里頭大喊。「王爺——表哥!」這聲「表哥」也是在提醒彼此還有更深一層的關系,只要有爹爹撐腰,攝政王多少也要給點面子。
沒過一會兒,房門開了,出來的不是奴才,而是個做隨從打扮的男人,臉上沒有太多表情,只是退到一旁,請她進去。
劉氏沒有多看對方一眼,示意身後的燕兒待在外頭,接著一個人進房,身後的房門也被人順手帶上。
見季君瀾正準備寬衣,她趕忙上前。「讓妾身來伺候吧。」
聞言,季君瀾沒有拒絕。「嗯。」
「表哥終于想到妾身了……」她口氣多了幾分雀躍。
「在這座王府里頭,應該如何稱呼本王?」季君瀾還不明白她的用意嗎?以為搬出當工部尚書的舅父就可以壓他了?
劉氏心頭旋即一凜,柔怯地回道︰「妾身錯了,自然該稱呼一聲王爺。」
「……听外院的管事說你把內院管理得井井有條?」他瞥了一眼正低頭解開自己身上腰帶的螓首問道。
劉氏仰起頭,表情又羞又喜。「這是妾身該做的。」
季君瀾卻當場拂她面子。「不,那並不是你該做的事,王府有王府的規矩,以後別隨便插手。」
「……是。」劉氏臉色頓時一陣難堪。
就在她脫下季君瀾身上的親王常服,突然有樣東西掉出來,她彎身從地上撿起。「這是……」手上是一支木簪,樣式極為簡單,但可以看出是女人用的。
一只男性大掌倏地伸手搶過去。
劉氏錯愕地看著季君瀾將那支木簪收進懷中,像是極為寶貝似的,故意笑臉盈盈地問︰「那該不會是王爺要送人的?」
「這不是你該管的。」季君瀾也不禁懊悔,那天他把陳氏綁進宮里,又帶她去探望皇上,回來時才在地上發現這支木簪,應該是她換衣裳時掉落的。
他早該把它丟了,可最後還是帶在身上。
「王爺說得是。」劉氏強迫自己的唇角往上揚,接著轉身捧了一套袍服過來幫他換上,但心情就是靜不下來。
她哀怨地覷了下眼前俊美冷漠的男人,她從小就愛著表哥,處心積慮地想當上王妃,結果還是無法如願。
難道表哥有意中人了?可若是要送東西給對方,也不該是支木簪才對。
她心下思量,倒了杯茶奉上。「王爺請用。」
季君瀾在黑檀木座椅上落坐,接過茶杯囁了一口。
「妾身真的好想念王爺。」劉氏矮下身子,將螓首趴在他的膝上,溫柔地傾吐滿腔愛意。「真怕王爺忘了妾身……」
季君瀾看著她似水柔情的神態,腦中浮現的卻是陳氏的臉龐。
陳氏算不上美艷動人,至少比不上劉氏,可是表情靈活生動,想不記住都難,想到她那雙帶著戲諸的眼楮瞅著自己直笑,丁香小舌主動纏上他的,以及口中的甜味,令胯間的欲望跟著硬挺。
「今晚就讓妾身伺候王爺吧。」劉氏近乎哀求地說。
進了攝政王府三年,王爺也只抱過她兩次,讓她覺得自己簡直跟個活寡婦似的,夜里經常輾轉難眠,她是多麼渴望得到寵愛,多想快點生下孩子。
季君瀾看著劉氏,想的卻是另一個女人。
「啊!」劉氏突然吐出一聲嬌呼,整個人被扔到床上。在僅有幾次的同房當中,王爺向來心不在焉,這還是他頭一回這般粗暴,肯定是久不近女色的關系,她心中又驚又喜。「王爺……」
看著身下的女人一副含羞帶怯的模樣,季君瀾心想若是陳氏,絕對不會露出這種表情,反而會伺機引誘他,想到她的玉手將會如何環上他的脖子、修長白嫩的雙腿纏上他的腰……那個該死的陳氏!
劉氏見王爺惡狠狠地瞪著自己,有些被嚇到。「王、王爺怎麼了?」
「下去吧!」他想抱的不是她。
「王爺不想嗎?」劉氏頓時淚眼汪汪。龐公公再三保證攝政王在宮里沒踫過那些宮女,就算不猴急,也不至于坐懷不亂才對。
「出去!」
在他的低斥聲中,劉氏慌慌張張地奪門而出,回到屋子之後,馬上派人去知會楊嬤嬤,請她務必前來一趟。
約莫一個時辰後,楊嬤嬤來了。
楊嬤嬤是季君瀾的生母劉賢妃的陪嫁丫頭,當年跟著進宮,十三皇子出生後,還幫忙照顧過一陣子,就連劉賢妃過世,也一直留在宮里,未曾想過要出宮。
待十三皇子被冊封為親王,開府之後她才跟著離開,季君瀾也因為她與生母的主僕情義,讓她代為管理王府內院之事。
「夫人找我?」人的心都是偏的,之所以對劉氏另眼相看,自然也因為她是劉家的女兒,是劉賢妃的佷女。
劉氏連忙請她坐下,並要貼身婢女奉茶,這才說出那支木簪的事。
「王爺該不會是有意中人了?」
「有這種事?這倒是稀罕。」楊嬤嬤確實感到十分意外。「方才見到王爺,並沒有听他提起,不過他的心思向來很難猜,就連我這個從小看他長大的嬤嬤也一樣看不透。」
劉氏的嗓音微帶哽咽。「嬤嬤可要幫幫我,萬一王妃真的進了門,容不下我,那我該怎麼辦?」
楊嬤嬤忍不住覆慰道︰「再怎麼說,你是劉家人,是賢妃娘娘的佷女、工部尚書的長女,可不是那些身分卑微的小妾。」
「就算出身再好,在這座王府,還是比不上王妃的身分,得跟她下跪請安、看她的臉色,萬一又遇到不好相與的,往後的日子就更加難熬了。」她十指絞著手巾,淚水宛如斷了線的珍珠般滑落。
楊嬤嬤听完,不禁心生憐惜。「要我怎麼幫?」
劉氏盡管含著淚水,眼神卻十分堅決。「在王爺回府這幾天,讓我去伺候,只要能早點懷上兒子,母憑子貴,我的地位也就穩了。」
「萬一王爺不打算留呢?」
她搖了搖頭。「之前幾次也沒要我喝避子湯,加上皇族宗室子嗣單薄,王爺不可能不要孩子,何況我爹是他的親舅父,也會看在他的面子上,讓我留下肚子里的孩子。」
「這……」雖然王爺態度上還算得上敬重自己,但也不是好說話的,方才她被叫去時,王爺說要是她覺得太吃力,內院會另外找人來管理,雖听起來是關心,但她知道王爺的意思,嚇得她連忙保證不會再讓劉氏插手。若是她再擅自作主,只怕連自己也會有事。「我只能試試看,不過不敢保證會成功。」
劉氏嘴甜地道︰「就有勞嬤嬤了。」
半夜,女人的囁泣聲格外哀怨淒涼。
方怡從睡夢中醒來,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听得出是從對面二樓的李氏房里傳出來的。說到這位李氏,整天除了哭還是哭,每個月靠家人送錢接濟,白天就躲在房里不出來,到了晚上才披著長發、穿著一身白衣在天井周圍游蕩,她被嚇過兩次,以為遇到阿飄。
「把自己搞得這麼悲慘是要給誰看?」也許她沒有失去過摯愛的人,無法體會喪夫之痛,但是日子還是要過下去吧。
她翻了個身,把李氏的哭聲當成催眠曲,又沉沉地睡著了。
隔日天亮,方怡把曬干的衣服收好,嘆了口氣,由衷希望今天能有生意上門。
「順娘、順娘!快點出來!」站在垂花門外的朱七姐朝她招手,大聲叫喚。「有客人上門了——快點!」
方怡驚喜過望,提起裙擺奔出垂花門,就見朱七姐身後站了個十來歲的小姑娘,神色有些緊張。
「她叫阿玉,就住在瑤光六巷,我跟她娘算是舊識。」朱七姐介紹道。
方怡笑得燦爛。「我娘家姓陳,叫我順娘就好了。」
阿玉見她笑臉迎人,跟自己的年紀又差不多,表情才慢慢放松下來。
「咱們到里頭,坐下來好說話。」方怡拉著阿玉就往門屋走去。
進了門屋,阿玉有些難為情地坦承。「我存了好久,不過只存到三十文錢,其他可以先欠著,我一定會還……」
「你是我今天第一位客人,就當作開市,只收三十文錢就好。」方怡打算先做出個口碑來。「我這兒有白開水,請用。」
這一刻,阿玉才露出笑容,付了三十文錢,然後坐下來喝水。
「你是有心事想找個人傾吐,或者要我幫你拿個主意?」方怡眉開眼笑地收下開業以來第一筆諮詢費用。
她深吸了口氣,終于開口說出自己的煩惱。「前幾天有人到家里來提親,爹娘都很贊成,可是……」可是我喜歡的是表哥……
方怡讀取到她心里的想法。「可是你另有喜歡的人了?」
「你、你怎麼知道?」阿玉訝然。
「如果不是這樣,你應該會遵從父母的意見,同意婚事才對。」她佯裝好奇地問。「對方是誰?可以說給我听嗎?」
阿玉的臉都紅了。「是我表哥……他生得很好看,家境又好,只要能嫁過去,相信姑父和姑母都會很疼愛我,但表哥卻總是對我一副愛理不理的樣子,而且還跟好幾位姑娘私下來往……究竟我哪一點不好?他為何不喜歡我?」
方怡沉吟了下。「跟你爹娘提親的那個男人,你見過嗎?」
「當然見過。」阿玉放下茶杯。「我跟他從小一塊兒長大,他也對我很好,總是跟前跟後,我想吃什麼或喜歡什麼,都會想辦法幫我弄來。」
方怡托著下巴。「但你就是不喜歡他?」
「也不是這麼說……」
「只不過相較起來,你還是喜歡表哥多一點,可惜他偏偏不喜歡你。」方怡話說得很白。
阿玉听了有些激動。「只要嫁過去,日子久了,表哥一定會喜歡上我!」
「你憑什麼這麼認定?」方怡一臉似笑非笑。「是老天爺跟你拍胸口保證,還是你會下符,只要讓表哥喝了符水,就會乖乖喜歡上你?」
「我……」
「感情的事不能一廂情願,單方面地認為他就應該喜歡你。」她又問。「那麼跟你提親的青梅竹馬呢?你們一起長大,你對他的感情就真的比不上表哥?」
「他的爹娘對我很好,連我爹娘都希望我能嫁給他,我並不是真的討厭他,只不過……」阿玉絞著手巾,顯得很為難。「只不過……」
見她一臉猶豫不決,方怡不由得猜想。「就因為青梅竹馬對你太好,你反而不稀罕,覺得食之無味,而表哥不喜歡你,你卻以為可以征服他,證明自己比其他姑娘有魅力,棄之又可惜。」
她听不懂比喻,表情有些茫然地看著方怡。
「我沒辦法告訴你嫁給誰才是正確的,可是一個在成親之前就劈腿——我是說同時和好幾位姑娘私下來往的男人,你以為成親之後就會變成好丈夫嗎?那你就大錯特錯!他還是改不掉風流的壞毛病,你不要以為自己是觀世音菩薩,可以普渡眾生,讓對方收心,這付出的代價可是比你想象的還要高……」
方怡喝了口水,潤了潤喉。「至于你說表哥的父母一定會疼愛你,那是因為你還沒進門,等進了門就是他們家的媳婦,他們也不再是你的姑父和姑母。媳婦和兒子,你認為他們的心會偏向誰?」
她原本打算畢業之後也要往律師那條路上走,所以上輩子念高中那三年,寒暑假都會到老媽上班的律師事務所見習,雖然她最後改變了志願,但是那段時間學了不少東西,也算受益良多。
這番話阿玉倒是听懂了,手上的巾帕絞到都快破了。「我娘也是這麼說……」
「你娘是過來人,看得也多,不希望你吃苦。」方怡知道戀愛中的女孩子就是這樣,父母越是阻止,就越想唱反調。「當然你也可以在長輩的安排之下,硬是嫁給表哥,但是嫁了之後又能怎樣?還不是苦苦地熬著,只盼著哪一天他終于回頭看你?把自己最美好的青春歲月浪費在等待中,一直等到年華老去,那時青梅竹馬已經娶了別的女人,孩子都生了好幾個,而你呢?」
阿玉噙著淚水,心中的執念似乎松動了。
「挑男人不能挑那種嚼起來有味道的,對自己身體有益的,向來都不好吃。」這是老媽的經典名言。
這番話把阿玉逗笑了。「你說話好有趣。」
方怡也跟著笑開。「我不會說那些死板的話,也不會一直勸你該怎麼做,最後還是要你自己選擇,因為這是你的婚姻大事,將來是好是壞都怨不得誰。但你是個聰明的姑娘,才會想到向外求助,而不是蒙著雙眼往坑里跳,我相信你會做出對自己最有利的決定。」
「我……回去好好想一想。」阿玉的神情不再像來時那般迷惘,起身朝她行了禮。
待阿玉走後,除了朱七姐外/梁氏和邱氏都圍過來打听她說了些什麼。
「這是人家的私事,我有義務保密,所以不能告訴你們,只希望她的選擇是對的。」方怡能做的就只有祝福。
沒想到隔天一早,阿玉的娘就興高采烈地來找她,說阿玉已經允了婚事,要嫁給她的青梅竹馬。
阿玉的娘將裝了一只全雞的竹籃塞給她。「我女兒是听了你的勸,才對她表哥死心,真是謝謝你,這是一點心意,還請你收下。」
「她是個聰明的姑娘,知道怎麼做才是對的。」方怡也不客氣,笑吟吟地收下。「真是恭喜你們,也請幫我多介紹生意。」
「我會的、我會的。」阿玉的娘笑得合不攏嘴。
方怡高興的把謝禮交給朱七姐,今晚可以加菜了。
因為有了阿玉的娘到處幫她宣傳,接下來幾天,瑤光六巷的一些街坊鄰居都會特地繞到瑤光二巷的寡婦樓來看個究竟,不過見到方怡本人,看她不過是個年輕寡婦,對婚姻又懂得多少,大多嗤之以鼻,生意還是沒有太大的起色。
「唉!」方怡不免支著下巴嘆氣。
梁氏在旁邊潑冷水。
「人家會懷疑也是應該的,一個十六歲的寡婦,又怎會懂得什麼叫做夫妻相處之道?」
「就是因為旁觀者清,才更能找出問題所在。」方怡也知道這是在強辯,她無法改變自己的年紀,萬一遇到能力範圍以外的,好比說婆媳問題,又能幫上什麼忙,因此無力感也更深。
「慢慢來,別急。」邱氏輕拍她的肩頭安慰。
她感激地朝對方笑了笑。「我會繼續努力的。」
話雖這麼說,但自己究竟還能做什麼呢?方怡也不禁苦惱。
當晚,她才要上床就寢,又听到李氏哀怨的哭聲響起。
「她這種哭法,今晚大家都別想睡個好覺了……」方怡披著長發,把衣裳又穿回去,然後咚咚咚地下樓,打算跟李氏秉燭長談。
當她穿過天井,听到身後傳來咻咻的風聲,才要回頭,下一秒已經不省人事。
方怡氣呼呼地從布袋里鑽出來,見到又是上次那個黑色勁裝男子,忍不住狠狠瞪他一眼。
「你叫什麼?」被綁架兩次,總要知道綁匪姓啥名誰。
齊硯沒有回答,只是將目光瞥向攝政王。
「下去吧。」清冷的男性嗓音下令。
待他無聲退下,方怡才咬牙切齒地瞪向綁架自己的元凶——
他這次穿著淺藍色交領右衽袍服,領緣和袖口都有紋飾,顯得既貴氣又華麗。
「敢問王爺,咱們一定要用這種不正常的方式見面嗎?」
只見季君瀾好整以地坐在案桌旁喝酒,吐出的話更是令人氣得牙癢癢的。
「本王倒覺得很好。」
你好我可不好!方怡撥了撥散亂的長發,好舒緩心中的忿怒和不滿。「把我綁來這兒到底又有什麼事?難道皇上的病還沒好?」
看著她一頭青絲柔順地垂落在肩上,八成是正要就寢就被齊硯綁來,模樣有些慵懶、有些嫵媚,令人瞧了心動,加上她態度坦然,也不扭扭捏捏,更不在乎被人瞧見,季君瀾目光透著困惑,實在想不通她是出身何種人家,爹娘又是如何養育,才會教出這種不拘小節、不把禮教放在眼底的性子。
「皇上的病已經好了。」
「那麼到底——啊!」她後知後覺地輕呼一聲。「王爺是打算跟我算帳了?」看樣子出來混,總是要還的。
季君瀾涼涼啟唇。「倒酒!」
「是。」方怡無奈地應道。
她上前將酒杯斟滿,也順便打量了下寢房四周,跟上回見到的擺設不太一樣,不過也同樣富麗堂皇,一看就知道不是普通人家住的地方。
「這里是哪兒?好像不是皇宮……」
「本王的王府。」
方怡驚疑不定地瞟向男人,居然把她綁到自己的王府?看來她今晚在劫難逃了。「不愧是攝政王府,果然氣派……」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9-10-30 00:16:51
第七章
季君瀾將酒一飲而盡。「倒酒!」
「王爺心情不好?」方怡小心翼翼地問。
季君瀾瞟了她一眼。「本王看起來心情不好嗎?」
「雖然王爺老是一副喜怒不形于色的表情,但我就是有這種感覺。」她又斟滿了酒。「王爺是不是有什麼煩惱?」
「你想听嗎?」
她才張口,馬上又閉上,想了一下才回答。「王爺想說我就听,不過若是有關朝廷機密,還是別說好了。」
「你怕無法保守秘密?」季君瀾瞬也不瞬地盯著她。
方怡感覺他這麼問是在刺探自己。「我這個人是很有職業道德的,不會隨便把听到的私事或秘密泄漏出去,可是萬一落到有心人手上,對我棍棒伺候,我也擔心自己會不會屈打成招,所以王爺要自己決定該不該跟我說。」
他冷哼一聲。「你這是在推卸責任。」
「才不是推卸責任,而是懂得自保。畢竟我只是一個無權無勢的寡婦,可不想惹上像王爺這樣的大人物——」
話還沒說完,她就被一條鐵臂給攬了過去,坐在男人堅碩的大腿上。
「你已經惹上了!」現在才來擔心,未免也太遲了。
方怡深深一嘆。「說得也是。」
季君瀾俯下俊臉,吮住她紅潤的小嘴,馬上得到熱烈的回應。
「嗯……怎麼停下來了?」方怡發現男人移開嘴唇,困惑地睜開眼,眼神迷蒙地問道。
他眉頭微攏。「就算是寡婦,也該有點女人的矜持。」
方怡白他一眼。「現在有一道自己最愛吃的菜擺在面前,當然要趁熱享用,萬一出手太慢,被其他人搶先吃掉,那不是虧大了?」
「你是說本王就是那道菜?」季君瀾不知該高興還是該生氣。
她揚起唇角。「雖然吃了這道菜會不太好消食,甚至出現後遺癥,但是要我一口都不吃,實在太為難了。」
季君瀾覺得她的比喻真是亂七八糟,但是心情莫名地好轉。
「本王倒要看看你想怎麼個吃法?」說著,他將方怡打橫抱起,走進內室,直接扔到床上。
看來這次打算來真的。她笑譫地問︰「王爺不怕被一個寡婦纏上?」
季君瀾眼底**流動,口氣卻帶著威嚇。「想纏上本王,也得看她有幾條命。」
意思就是只想跟她玩玩?方怡心想這樣再好不過,她也不期待堂堂攝政王會負起責任,何況她也不想當妾。
「我只有一條命,而且相當寶貝,那麼今晚過後,咱們兩不相欠。」
听她說得爽快,季君瀾俊目微眯,猜想話中的真偽。
「王爺還要繼續發呆嗎?」方怡勾住他的脖子,語帶催促。
「你……」他已經不知該如何數落這女人了。
方怡放聲大笑,直到再度被吻住,接下來誰也沒有開口說話,只有唇舌交纏的聲響。
嘗到男人口中的酒味,方怡覺得自己彷佛有些醉了。
「幸好王爺還沒有正室……」這一點很重要,她可不想變成小三。
季君瀾停下親吻的動作。「怎麼說?」
「我這個人還是有一點良心……不喜歡介入人家的婚姻。要是王爺……已經有了王妃,我可是連踫都不會踫一下。」感覺到胸脯被男性大掌又搓又揉,只要是女人都會受不了,她也一樣,連話都說得斷斷續續。
「本王還真看不出你會在意這種事。」他淡諷。
「事情總有先來後到,女人何苦為難女人……」方怡一邊喘息,一邊說得無比認真。「就算是喜歡吃的菜,也只能忍痛放棄。」
不過季君瀾並沒有把她的話當真,無論有沒有王妃,都無法阻止接下來他要做的事。他近乎粗魯地拉扯方怡身上的襦裙,而方怡也很配合,不時的抬手、拱臀,好讓它從身上褪下。
「我也幫王爺吧。」說著,兩只小手也開始忙碌起來。
這回輪到季君瀾配合她,任由她為自己寬衣。
「會疼……」
幾乎被欲望主宰的季君瀾好不容易把這兩個字听進去,這才把力道放輕幾分。
她的掌心撫過季君瀾的臂膀,之前穿著衣服還看不出來,這男人肌肉結實,稱得上是頂級鮮肉。
「把腿架在本王腰上。」季君瀾抬起頭道,這個姿勢他不知想象過多少遍,打從成年之後,還不曾對女人如此意yin過。
方怡半眯著眼,將虛軟無力的玉腿環上季君瀾的腰部,她模模糊糊地想到自己好像忘了什麼事……
到底是什麼?
撕裂般的痛楚讓她的腦袋瞬間清醒,總算意識過來。「啊!」方怡吐出低呼。
季君瀾則是整個身軀都僵住了。
怎麼可能?
他不由得抽緊下顎,瞪視著躺在身下的女人,從齒縫中迸出話語——
「你是處子?」
方怡回過神來。「是啊,我都忘了。」
「忘了?」季君瀾真的被氣到了,這麼重要的事為何不早點告訴他?「你不是寡婦嗎?」
她還在和疼痛對抗。「我是寡婦沒錯。」
「那麼為何還是處子之身?」他咬牙問道。
「這很重要嗎?」她又不會要他負責。
季君瀾由上往下怒瞪她。
「因為我是嫁過去沖喜的,結果進門沒幾天,相公還是死了,我跟他名分上雖是夫妻,但是沒有圓房。」感受到上升的怒火,方怡很無奈地解釋,這時她還寧可忍受冷氣團來襲。
季君瀾只覺得頭好痛,原以為像她這麼大膽、主動的女人,肯定有過不少魚水之歡的經驗,除了死去的丈夫,說不定還有別的男人,沒想到她卻是一個仍舊保有處子之身的寡婦。
方怡拍拍他的背。「王爺不必放在心上,是我心甘情願的,也不會要你負責,就當作是……一晌貪歡好了。」
「你不在乎?」沒有女人……應該說沒有正常女人會說出這種話。
她听了很想翻白眼。「既然寡婦不能再嫁,我可不想帶著處子之身到老到死,否則咽氣那一刻,絕對會後悔到槌心肝。不過我也不會因此賴著王爺,王爺盡管放一百二十個心。」
听她這麼保證,季君瀾卻是高興不起來。
「你不信?」她問。
季君瀾還是瞪著她,腦子一團混亂。
「王爺若不想繼續,就快起來……欸?
季君瀾咬了咬牙。「誰說本王不想繼續?」
……
已時過了一半,楊嬤嬤端著剛泡好的熱茶來到主院,順著檐廊來到王爺的寢房,看了一眼守在外頭的奴才。
「小陸子,你怎麼站在外頭,沒在屋里伺候王爺?」
「呃……王爺還沒醒呢。」小陸子苦笑回道。
聞言,她大吃一驚。「王爺還沒醒?現在都什麼時辰了,怎麼會還沒醒呢?是不是生病了?我得進去瞧瞧!」
她才挪出一只手要去敲門,門扉剛好打開了。
「奴婢給王爺請安。」楊嬤嬤福了個身,朝季君瀾的臉上打量幾眼,雖然還是面色冷淡,但是神清氣爽,不像是生病的樣子。「王爺很少晏起,是不是哪兒不舒服?」
季君瀾整理了下領口,回頭往屋里走。「只是起得晚了。」
「沒事就好。」听王爺這麼說,楊嬤嬤放下心來。
他接著又吩咐。「讓他們準備一盆熱水。」
「熱水?」楊嬤嬤愣了下,心想自己看大的孩子,就連冬天也從來不用熱水洗臉,不過狐疑歸狐疑,還是朝外頭嚷道︰「王爺要熱水,快去端來!」
外頭的小陸子馬上應了一聲,快步去辦。
「王爺先喝口茶。」這幾天她一直想找個借口讓王爺去劉氏的屋里過夜,可是都沒有機會開口,萬一王爺又進宮去了,也不知下次何時才會回府,這樣拖下去也不是辦法。「奴婢知道王爺身為攝政王,要全心全意輔佐皇上,但是王爺年紀也不小了,也該早點生下子嗣。」
「本王心里有數。」季君瀾幾個字就打發她。
楊嬤嬤嘴巴一開一合,猶豫著要不要再多勸幾句。
內室突然傳來一道細微的聲響,她的注意力很快地被轉移了。「這是什麼聲音?」
季君瀾正在喝茶,猜想陳氏八成是醒了。
昨晚他並沒有因為她還是處子之身就對她諸多憐惜,而陳氏也沒有出聲求鐃,直到第三次結束,她終于昏睡過去,他這才好心地放她一馬。
他擱下茶杯,內室便傳出陳氏不悅的嗓音。
「……我的衣裳呢?你要讓我光著身子回去嗎?」
季君瀾站起身來,走回內室。
楊嬤嬤驚疑不定地跟在後頭,她沒想到里頭會有女人,她知道不可能是劉氏,那麼會是誰?難不成是婢女?又是誰有這麼大的膽子,敢爬上王爺的床,她得好好嚴懲才行!
「外面有沒有人?」方怡躲在帳子後面問道。
季君瀾拿起擺在椅子上的襦裙,掀起帳子一角,遞還給她。「待會兒奴才會端熱水進來,你 拭一下。」
方怡想到昨晚真的太瘋狂了,做到最後完全失去意識,有些難為情,這個男人恐怕會認為她生性yin蕩,但是做都做了,現在才來害羞也已經太遲。
「我好餓……」
「王、王爺。」楊嬤嬤的表情可以稱得上是驚恐。「這位是誰?難道是府里的婢女?還是外面的……」
不,王爺不可能把那些不三不四的女人帶進王府來,那麼究竟會是誰?更重要的是,她之前居然毫不知情。
听到還有別人在,方怡下意識地閉上嘴,而季君瀾並不想多作解釋。
「王爺,熱水來了!」小陸子端著水盆進了內室。
「擱在這兒吧!」他指了下床前的踏腳。
這時楊嬤嬤上前一步,就要掀開帳子。
「都出去!」季君瀾低喝。
她只好把手縮了回去,退到外頭。
方怡凝听著帳外的動靜,掀起帳子往外偷看一眼,確定沒有半個人後,才挪動酸疼不已的身子,擰了條濕布巾擦拭。
才擦到一半,她就听到外面傳來對話聲——
「……之前沒听王爺提起有喜歡的姑娘,沒想到王爺還親自帶進王府,不過這也算是好事一樁。奴婢是否該幫她安排一下?」
什麼安排?方怡急著上廁所,沒空細想。
「不必,她馬上就走。」季君瀾淡淡地回道。
楊嬤嬤臉上的訝然一閃而過,立刻又問︰「那……肚子里的留是不留?」如果不留,她馬上命人煮一碗避子湯。
方怡找到內室後方,先去解個手,因此沒听到他們之後又說了些什麼。
說出「不留」很容易,季君瀾卻沒想到自己居然猶豫了。萬一陳氏有了身孕,真要讓她把孩子生下來嗎?他又該如何安排他們母子?
經過深思之後,他決定要試探陳氏。「就暫時先這樣。」
意思是要留了?楊嬤嬤心頭更加驚訝,可見里頭那名女子在王爺心目中的分量不輕,才讓她有機會留下孩子。
季君瀾想到方才陳氏在喊餓,決定等她吃飽再送她離開。「再命人送點吃的,就下一碗面好了,越快越好。」
「是。」楊嬤嬤又朝內室看了一眼才出去。
待季君瀾重新回到內室,方怡正奮力地把襦裙穿上。
「有沒有吃的?我餓到快沒力氣了,等一下怎麼走回家?」
「待會兒本王自會派人用轎子送你回去。」他坐在椅子上,看著正在腰帶上系上宮絛的女人,眼神帶著幾分迷惑。
經過昨晚的纏綿,她無形中添了一抹艷色,彷佛含苞待放的花兒終于開了,錠放出嬌媚的姿態。
方怡沒空理會他,穿好襦裙,隨手綰起低髻,突然想到手邊沒有簪子。
「拿去。」季君瀾把一直放在身邊的東西遞給她。
她一眼就認出這支木簪是自己的隨身物品。「這木簪怎麼會在王爺手上?難怪我到處都找不到,還以為不見了。」
「撿到的。」他不想多作解釋,簡單地帶過。
「太好了,不然掉了好心疼。」方怡笑吟吟地說。
他有些不以為然。「只是支不值錢的木簪,心疼什麼?」
「在王爺眼中當然不值錢,但這可是我花了十文錢買的,就這麼掉了當然會心疼。」她將木簪插在髻上。「怎麼樣,有沒有歪了?」
听她這麼問,季君瀾很自然地看了兩眼,想也沒想便走到她面前,將木簪調整出一個適當的角度。
見他看似冷淡無情,但偶爾會表現出一絲溫柔,方怡不由得嘴角上揚。
昨晚之所以願意跟他滾床單,也是因為喜歡上了吧?她沒有傳統觀念的包袱,對性采取谷較開放的態度,喜歡就在一起,不喜歡就分開,既然她喜歡這個男人,就不想錯過,畢竟愛過、痛過,總比什麼都沒嘗過好。
「好了。」季君瀾又審視了下,才把手收回去。
方怡嫣然一笑。「謝謝。」
這抹笑意讓他險些又把持不住,想要再次將人抱上床。
他突然覺得好笑,一向自恃甚高的他,卻在一個寡婦身上初次嘗到挫敗感。「原來本王也只是個普通男人……」
「王爺當然是男人了,我可以打包票。」方怡拍著胸口道。
季君瀾將她一把扯進懷中,吻上她的唇,直到懷中女子被吻得快喘不過氣來,小手推了推他,他才放開。
「……不要隨便勾引男人。」
「王爺上勾了嗎?」方怡一邊喘息,一邊笑問。
他目光幽暗。「你想知道?」
方怡笑到差點嗆到,連忙把手心貼在他胸膛上,阻止他再逼近。「不行不行!我現在全身酸疼,沒辦法再來一次。」
「你可以……」季君瀾聲音一窒,才沒把「留下來」三個字說出口。
不是說好經過昨夜之後,兩不相欠了嗎?
一旦決定的事,他絕不會輕易改變主意,這會兒卻忍不住遲疑,難不成他是舍不得?他在舍不得陳氏?
正轉身整理床鋪的方怡沒看到他,自然不知道他此刻心中的掙扎。「我快餓死了,王爺就大發慈悲,快去催他們送些吃的進來……」
季君瀾甩掉才剛涌起的念頭。「再忍一下就送來了。」
「得想辦法毀尸滅跡才行。」看著被子上的血跡,她第一個念頭是整個打包帶走。
這時外頭傳來小陸子的聲音。「王爺,奴才把吃的送來了。」
季君瀾走出內室,親自端了一碗牛肉粉絲湯進來,見陳氏還在煩惱該如何處理被子,涼涼地啟唇。「被子自然會有人清洗,不用管它,快過來吃。」
「我當然知道有人會清洗,但還是會很不好意思。」方怡口氣微慍,瞪了回去。「王爺那是什麼眼神?」
他有些不以為然,這輩子可還沒見過臉皮比她厚的女人。「本王只是無法想象你也會有不好意思的時候。」
「王爺不必挖苦我,我也不是天生就這麼厚臉皮的。」她決定不管被子,隨便別人在背後如何議論吧,反正又听不到。
方怡津津有味地吃起牛肉粉絲湯,她真的餓壞了,哪顧得了什麼形象,只想趕緊填飽肚子後就回家休息。一想到這次失蹤一整個晚上,七姐那邊肯定非要問出個答案不可,她就一個頭兩個大。
很快地,方怡解決了一碗面,準備打道回府。
「來人!」季君瀾和她一道走出內室。
「奴才在!」外頭的小陸子立刻奔了進來。
「轎子備妥了?」他方才已經先吩咐過了。
小陸子偷偷瞄了方怡一眼,想不透她是何時進到王爺的寢房,自己竟然連瞧都沒瞧見,但也不敢多看,低著頭回話。「回王爺,轎子已經備妥,正在偏門候著。」
「送客人到偏門,她要到哪兒,就讓轎子送到哪兒。」
方怡朝季君瀾福了個身。「王爺,咱們就此別過……喔,對了,我還是希望以後不要再見面了,但如果還是非見面不可,請用正常一點的方式,這麼說王爺應該听得懂才對。」她不想再被綁第三次。
對于她這番話,季君瀾不置可否。
依方怡對他的了解,也不期待會听到想要的答復,她踏出門檻,跟在小陸子身後往偏門走去。
等方怡走遠,季君瀾才開口低喚。「齊硯。」
一名黑衣勁裝男子悄然而至,朝季君瀾拱手。
「派人暗中監視她的一舉一動。」他不相信任何人,陳氏當然也不例外,在確定她有孕之前,她都必須在自己的掌控之中,直到確定後,再來考慮該做何種處置和安排。「直到本王認為不會出現任何變化為止。」
齊碩拱了下手,無聲離開。
待方怡回到四合院,自然又是一陣騷動,但她還是四兩撥千斤,只說有急事要辦,讓她們不必擔心。
「往後若是還有急事要辦,也要跟大家說一聲再出門,大家可是一整晚都睡不好,就怕你出事。」朱七姐不由得叮嚀兩句。
「我想應該都辦完了,不會再發生同樣的事了。」方怡心里也很內疚,但是有苦難言,只希望攝政王好心放過自己,讓她度過平靜低調的古代日常。
聞言,朱七姐頷了下首。「不會再發生了就好。」
「我先回房去了。」她真的累壞了。
梁氏看著她的背影,不得不起疑。「我說你們信不信?她一定是在外頭養了粉郎,在三更偷偷溜出去幽會。」
「順娘平日言行再大膽,也不可能做出這種事,何況她身上哪來那麼多銀子,千萬別胡說。」邱氏輕斥。
「咱們就再相信順娘一次吧!好了,既然她沒事,大家都回房歇著。」朱七姐不想引起不安,便這麼說道。
方怡回房之後,倒頭就睡,一直到翌日早上才出門,因為她突然想到一件很嚴重的事。
她現在連自己都養不活,可不想等到「鬧出人命」,那就太晚了。
眼線跟在她身後來到玄武三街的藥鋪子,見方怡進入店中,便等在外頭,直到離開,才進去打听。
當天晚上,齊硯便將陳氏白天的行動回報給在書房里的季君瀾。
「……你確定?」
齊硯口氣無比嚴肅,不敢有半點馬虎。「屬下派去的人親眼看到陳氏進藥鋪買了一帖避子湯,還很慎重地問過大夫,確定喝了之後真的有效,陳氏才安心。不過為了以防萬一,派去的人下午還偷偷潛進四合院的廚房內,拿到剩下的藥渣,給了熟識的大夫看過後,確認是避子湯所用的藥材沒錯。」
听完,季君瀾的神情著實愕然。
原本他只是想要試探,萬一陳氏懷了身孕,會不會以此做要脅,奢望踏進王府,就算為妾,也可以母憑子貴,沒想到她居然主動喝下避子湯?
此刻他的心情反而復雜起來,若陳氏有了孩子,也是皇族宗室的血脈,他自然不會不認,所以她想進王府,並不是不可能,但是她已經喝下避子湯,這就代表她無意生下孩子。
陳氏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女子,老是做一些出人意表的事,季君瀾自覺真的看不透她,這一點令他很在意。
「屬下會再繼續派人監視。」
他抬起右手,比了個手勢。「不必再監視了。」原本的目的不存在,也就沒有必要。
「是。」齊硬拱手,就要離開。
「等一等!」季君瀾又開口。
聞言,齊硯又回頭等待主子吩咐。
「還是繼續派人監視。」才過了一天,陳氏就打亂他的計劃,這是季君瀾始料未及的,也讓他對這個閨名順娘的寡婦另眼相看。
他想再多了解她,還有,若把她留在身邊,是否值得信任……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9-10-30 00:17:05
第八章
御書房內,正在練字的季昭詫異地停下手上的動作。
「右相求見?」
「是,不只右相胡大人,還有戶部侍郎張大人,說是趁著攝政王近日不在宮里,特地前來求見。」桂公公小聲稟明,就怕太大聲嚷嚷會引來過多注意,他堅信甘泉宮里里外外必定有攝政王布下的眼線,隨時會回報小皇帝的一舉一動。「皇上要不要見見他們?」
季昭想到右相是朝中對自己算得上和顏悅色的大臣之一,又是兩代老臣,當然要見。「快宣!」
于是,桂公公請他們進御書房面聖,又命外頭的幾個太監全都退得遠遠的,不準靠近,以防隔牆有耳。
「參見皇上!」右相胡惟德來到御案前行了大禮,身後的戶部侍郎張晉全也一樣。「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季昭從御案後方繞出來。「平身。」
「謝皇上!」年近六旬的胡惟德直起腰桿,看著年紀尚幼的小皇帝,突然有感而發。「臣看到皇上,就好像見到先帝少年時的模樣,真的太像了。」
這讓季昭听了既感動又開心,下意識地看向身旁的桂公公,想確定對方所言是否不假。
桂公公連忙接腔。「奴才可以作證。」
因為這番話讓小皇帝露出許久不曾出現的笑容,對胡惟德也多了些好感。「兩位卿家今日突然進宮有什麼事嗎?」
胡惟德臉色一正。「臣听說左相和幾位大臣近來頻頻派人在長春宮走動,和太後娘娘有所接觸,微臣擔心會發生變故。」
「胡卿的意思是……?」季昭不太明白。
他壓低嗓音。「臣擔心他們打算和太後娘娘聯手逼宮。」
「逼宮?」桂公公尖著嗓子嚷道,季昭臉色也白了。
「回皇上,左相一向擁護攝政王登上帝位,只要有了太後娘娘當靠山,皇上勢單力孤,腹背受敵,不答應也不行。」戶部侍郎張晉全也開口了。
「太後娘娘……她也站在十三叔那一邊嗎?」雖然太後不是自己的生母,對他的態度也很冷淡,但是他們向來以母子相稱,季昭實在不願相信這個事實。「兩位愛卿認為我應該怎麼做?」
張晉全看了右相一眼,再次拱手稟報。「無論事實真相如何,皇上不如以後常去長春宮請安,也可以順便探探太後娘娘的口風。」
听完,季昭更加害怕無助,不只十三叔,如今就連太後也要逼他退位,自己此時就像站在懸崖邊緣,只要稍有不慎就會跌得粉身碎骨。
他全身發冷。「既然如此,干脆把皇位讓出來,看誰要就給他好了……」
「皇上,萬萬不可!」張晉全失聲叫道。
胡惟德當場下跪,老淚縱橫地哭道︰「皇上可是先帝唯一留下的子嗣,是正統的皇位繼承人,臣對先帝發過誓,一定會保護皇上,絕對不可輕易投降。」
「可是……」季昭看著跪在眼前的兩位臣子,眼眶發紅,連聲音都哽咽了。「咱們是斗不過十三叔的……」
「臣拚了這條命不要,也要阻止到底!」胡惟德老臉一沉。「若有必要,只有想辦法除掉攝政王。」
季昭的臉色一片慘白。「要殺……十三叔?」
張晉全見狀,怕小皇帝心慈手軟,不敢下手。「皇上,咱們不能坐以待斃,一旦他們展開行動,達到逼宮的目的,皇上也休想活命。」
「皇上必須先下手為強。」胡惟德厲聲道。
季昭全身抖得更厲害了。「我……我……」
對于十三叔,他是又敬又怕,如今父皇不在了,八叔又癱在病床上,十一叔行蹤飄渺,盡管十三叔討厭他,恐有篡位的可能,但血濃于水,也是身邊僅有的男性長輩,自然懷著一股孺慕之情,教他如何下得了手?
「皇上不能心軟!」胡惟德和張晉全就等小皇帝點頭。
該怎麼做才是對的?他們說自己才是正統的皇位繼承人,就表示站在他這一邊,那麼應該是可以信任的吧?季昭在心里這麼問。
皇上要學著用自己的心去感覺,用自己的眼楮去看、用自己的耳來去听,再用自己的腦袋去思考,不要被謠言蒙蔽。冷不防的,陳氏那天說的話在耳畔響起,瞬間,他的情緒冷靜下來,也不再全身發冷。
「……讓我想一想。」過了半晌,季昭艱澀地吐出話。
張晉全試圖再勸。「皇上,事不宜遲——」
「茲事體大,又牽扯到太後娘娘,再怎麼說,我都得喚她一聲母後,要有十成十的把握和證據才成。」他頓時握緊拳頭,不想被別人的三言兩語所左右。「還是謝謝兩位卿家來告訴我這些事,都下去吧。」
胡惟德和張晉全你看我、我看你,只能退出御書房。
「我該相信他們嗎?」季昭茫然地喃道。
桂公公看著走回御案後頭坐下的小皇帝,表情痛苦,不禁感到心疼。「皇上是不想和太後娘娘撕破臉呢?還是不願和攝政王正面起沖突?」
「兩者都有。」他吸了吸氣。「雖然我知道太後並不喜歡我,但她在名分上還是我的母後,又無所出,只要我一天當皇帝,她就是當今太後。她究竟有何不滿?逼宮對她又有何好處?為何要跟大臣們攙和這件事?」
是啊,沒錯,就是這一點想不透!
「還有十三叔,他可是父皇最為倚重的臣子和皇弟,就算不相信他,我也該相信父皇的眼光。」季昭覺得腦袋清明不少,陳氏說得很對,他從來不用腦子思考,只是听到別人說些什麼,就相信什麼,也不管那些話的真偽,甚至背後的企圖,更沒想過要去求證,就先慌了手腳。「如果十三叔要我退位,那麼就讓他當面來跟我說,只要他能說出個理字,我就把皇帝這個位置讓出來。」
听到小皇帝的分析,彷佛一下子成長不少,桂公公欣慰之余,多少還是有些忐忑不安。「皇上,萬一……」
季昭深吸了口氣。「如果他們真的要我的命,我早晚都會死,怕也沒用,但我一定要看到證據,才肯相信太後和十三叔真的打算逼宮。」
「奴才會陪在皇上身邊的。」
季昭用袖子抹了抹濕潤的眼角。「那是當然。」「奴才遵旨。」桂公公也跟著又哭又笑。
「你可是哪兒都不能去,要一直陪在我身邊。」
盡管季君瀾近日不在宮里,胡惟德和張晉全到甘泉宮面聖的事,還是在一個時辰之後傳到了攝政王府。
「戶部侍郎張晉全……」季君瀾坐在涼亭內喝茶,听完前來回報消息的高均說完,腦子轉得飛快。「倒沒想到他會跟右相走到一塊兒去,記得這個人做官方面並沒有太大的才能,但處事圓滑,說難听一點就是牆頭草。」
季君瀾又問︰「皇上見了他們之後,可有任何行動?」
「兩位大人待沒多久便離開了,皇上依舊在御書房里練字,屬下沒能听到談了些什麼,還請王爺恕罪。」也是一身黑色勁裝的高均單膝下跪請罪,他和齊硯的腰上都系了一塊刻有「鐵」字的黑檀木腰牌,見牌如見人,兩人都是攝政王麾下的鐵心營死衛。
「本王大概也猜得到他們跟皇上說了什麼。」季君瀾曲指輕敲著石頭桌面,胡惟德向來倚老賣老,自認為是兩代老臣,老是把先帝遺命掛在嘴邊,會站在皇上那邊不難理解,可能也是听到逼宮的傳聞,才決定表態。
他沉吟片刻,關注的卻是戶部侍郎。「去查一查張晉全這個人,不管多細多小的事都要查個仔細。」
高均行了個禮,迅速消失在花木扶疏之間。
待人走後,季君瀾也步出涼亭,走出花園,往書房而去。
端著茶點前來的劉氏見到他的身影,心中一喜,腳步也加快,嬌喘吁吁地趕上。「見過王爺。」
他淡淡一瞥,沒有說話,逕自走進書房。
劉氏也跟著進去,將手上的茶點擱在幾上。「王爺難得回府一趟,應該好好休息才對,別把自己累壞了。」
「本王知道……對了,你也很久沒見到你爹娘,不如回去住上幾天,也可盡盡孝道。」季君瀾審視著劉氏,心想舅父肯定會擁立自己,只是對方向來行事謹慎,不到最後關頭,還不至于明確表態,目前應該還在觀望,不過面對女兒,說不定會藉關心之便,旁敲側擊。
听到這句話,劉氏臉上的笑意快要維持不住,更壓不下在胸口翻騰的妒火。王爺要她回娘家,一定是打算再把那個女人帶進王府,她絕對不允許這種事發生!
「多謝王爺好意,爹娘他們都很好,若真的有事,也會派人前來通知,妾身並不擔心。只要進了攝政王府,妾身就是王爺的人了,伺候好王爺才是最重要的,相信他們會了解的。」她頻頻用目光傳遞情意。
「你考慮考慮,沒事的話就下去吧。」說完,季君瀾便逕自拿起書來看。
「是。」劉氏僵著笑容踏出書房。
她不甘心!那個女人憑什麼爬上王爺的床?
想到那天早上經楊嬤嬤的報信,她趕緊派了貼身婢女躲在暗處等待,然後偷偷跟著轎子,終于得知對方的住處,也順利打听出那個女人的身分。
寡婦!居然是個寡婦!自己竟然敗在一個寡婦手上?!
王爺回府這些天,連踫都不踫自己一下,原來真的有了新寵,她更沒想到堂堂攝政王會看上一名寡婦,還私下帶進王府翻雲覆雨一個晚上,這種事若傳出去會有多難听?
剛回到自己的屋子,她就看到貼身婢女已經回來了。
「燕兒,打听得如何?」劉氏著急地問。
燕兒一五一十地回道︰「回夫人,听街坊鄰居說那個寡婦姓陳,閨名順娘,今年還不到十七,住的那座四合院被外頭的人稱做寡婦樓,屋主姓朱,跟陳氏一樣是個寡婦,要想住進里頭,每個月要繳三百文錢——」
她有些不耐煩。「我問的是陳氏,其他的不重要!」
「是,大家都說她的行事作風與眾不同,凡是婦人有心事想要傾訴,或是有煩惱想找個人商量,甚至幫忙拿主意,都可以找她,一次收費兩百文錢,這種生意奴婢可是連听都沒听過。」燕兒護主心切,口氣嫌惡地說。
劉氏也覺得匪夷所思。「世上有這種生意?我也是第一次听到——不行!我不能讓王爺再見到她!」
「依奴婢之見,王爺肯定只是玩玩,不會當真,玩膩了,自然就甩到一邊,夫人要是隨便干涉,萬一被王爺知道,恐怕會怪罪下來,也會認為夫人生性善妒,心眼又小,反而得不償失。」燕兒分析道。
「你說得對。」劉氏喘了口氣。「只好暫時便宜她了。」
燕兒倒了杯茶水奉上。「男人總喜歡嘗鮮,就因為是個寡婦,才覺得玩起來有趣,很快就會厭煩,夫人就稍安勿躁吧。」
「害我這幾天睡也睡不好、吃也吃不下,真是氣死人了!」她恨不得賞那個不要臉的寡婦幾巴掌。
「夫人別氣壞了身子,那多劃不來。」燕兒勸道。
劉氏冷笑一聲。「不過是個寡婦,隨時都能弄死她。想跟我斗?還早得很!」擋她的路者死!
今天是七月三十,是鬼門關的日子。
四合院里的幾個寡婦跟往年一樣各出了些錢,準備了幾樣供品,送好兄弟們回地府報到。大家燒完紙錢,便開始收拾供桌。
方怡掃完地,將打掃用具拿出垂花門,就听到有人敲門,她把東西一放,馬上去應門。
「有事嗎?」她問著外頭的人。
只見外頭站著一名年約十八、九歲的少婦,長相清秀,不過滿臉愁容。「我听人家說這兒有位陳氏,若有困難可以幫忙拿個主意……」
「沒錯,我就是陳氏,叫我順娘就好。」方怡原本都快放棄了,沒想到又有生意上門,一定是好兄弟保佑。
「請進!」
帶著客戶來到門屋,她先奉上茶水,接著才問︰「請問怎麼稱呼?」
「我娘家姓方,我今天來是為了……」
我究竟來這兒做什麼?她的年紀看起來比我小,真的能幫我嗎?
方怡讀取到她的旁徨無助,還有跟其他人一樣的疑慮,微微一哂。「我知道咱們第一次見面,算是陌生人,有些話很難對外人提,我也不會勉強。」
「我實在是走投無路,再不找個人說說,真的會瘋掉!」方氏彷佛下定決心,將錢袋遞給她。「這里有兩百文錢,你先數數看。」
她接過來數一數。「沒錯,正好兩百文。」
方氏又喝了口水,才說出來意。「我是個寡婦,相公是在一年多前過世的,沒能為他生下一兒半女,心里也很過意不去。照理說我應該留在夫家守寡,不過前陣子接到家里的信,說我娘臥病在床,我爹一個人照顧她很辛苦,希望我能回娘家,既能守寡,也可以侍奉雙親,只不過……」
「只不過什麼?」她鼓勵對方說下去。
方氏嘆了口氣。「只不過公爹反對,他說我既然嫁進林家,就是林家的人,和娘家早已沒關系,可是爹娘就只有我一個女兒……若相公還在人世,我自然沒有理由回娘家,可是他已經不在了,無論在夫家或在娘家一樣可以守寡。我真的很擔心我娘,想回去幫忙,但又無法違抗公爹……」
「你的婆母怎麼說?」方怡想了想又問。
「婆母早就過世了。」
她沉吟了下。「那麼夫家還有什麼人?」
「還有個小叔。除了公爹和小叔之外,也只有個老僕人在,整個家里就只有我一個女人,總是諸多不便,而且連說話的對象也沒有……」方氏越說越傷心。「要不是前兩天鄰居大娘來訪,和她坐下來聊了幾句,不知怎的就提到瑤光二巷的寡婦樓,這才知道你的事,于是決定走這一趟。」
方怡大致了解了。「看來你這公爹是個老頑固……他年紀多大了?」
「上個月剛過四十歲生辰,外表看起來並不老。」她止住淚水。
「還這麼年輕?」方怡有些驚訝,古代人還真是早婚,要是兒子沒死,恐怕已經當阿公了。「那麼你的小叔幾歲?娶妻了嗎?」
她想了一下。「再過兩個月就十八了,尚未娶妻。」
「這樣啊……你的公爹在家里的輩分算是最大的,他說的話,你這個媳婦自然得听從,除非找到一個地位比他更高的……」
方氏搖頭。「夫家其他的長輩絕對都站在公爹那一邊,不會替我說話的。」
「那麼就只有一條路可以走。」方怡臉色一整。「就是告官。」
「告官?」听到官字,方氏頓時不知所措。
「敢不敢告官,就看你有多大的覺悟,是要繼續待在夫家守寡,還是回娘家照顧生病的母親?」其實她心里也沒底,不確定該怎麼幫忙,當然也不想逼對方立刻做出決定。「不如你先回去考慮個五天,五天之後再來,如果真要告官,咱們再討論下一步。」
「好。」方氏終于點頭。「可若真要告官,我一個人實在不敢上公堂,不過大周朝律例當中有一條,凡婦女可以由訟師陪同過堂,並代為發言,不如你來幫我寫狀紙,再陪我走一趟。」
方怡沒想到自己穿越到古代之後反而成了「律師」,不過頭都洗一半了,總不能停下來。「我沒寫過狀紙,只能試試看。」
待她送方氏步出大門,想來想去,還是認為只能走上訴訟這條路,但她也擔心地方父母官的為人,萬一真的踫上貪官,還得花錢賄賂,那就更麻煩了。
于是方怡決定先探听冀天府知府的風評,但她苦于沒有管道,無法直接跟衙門里的人接觸,只能先听听百姓們的看法。
一連三天,她都在外頭走動,兩只腳都快斷了,心想錢真難賺,上輩子有父母給的零用錢,根本不必煩惱錢從哪里來,實在太好命了。
而方怡的行動也透過齊硯之前安排的眼線,傳到季君瀾耳中。
「……繼續監視。」
從來沒有一個女子讓他這麼感興趣,他很想看看這陳氏到底想做什麼?
方怡渾然不知被人監視,從早到晚都在位于朱雀一街的冀天府知府衙門周邊打轉。她假裝買東西,跟店家或小販聊上幾句,或借問路之名接近幾個上了年紀的大娘,要不就買些包子、饅頭送給或坐或躺在路旁的街友。
不管在哪個時代,總是有日子過不下去、不得不在街頭行乞的人存在,她承認自己不是善心人士,施些小惠也只是想看看能否打听到有用的情報,不過收獲居然不錯,大家對知府王聰和的印象都滿好的,皆認為他是好官,對于違背倫常、不孝之人判決很重。
到了第四天,她一早吃過飯就出門,打算在朱雀二街、三街踫踫運氣,就在接近午時的時候,街上突然一陣混亂,路人紛紛走避。
「大叔,發生什麼事了?」她問正好經過身邊的中年人。
中年人用下巴一努。「你看了就知道。」
方怡循著方向看往街道的另一頭,就見大約三十多人被官兵押著迎面而來,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其中兩個年紀較長的男子坐在囚車上,其他人則被押著走。
女人一路哭哭啼啼,男人滿臉愁雲慘霧,小孩子則嚇得哇哇大哭,令人看得觸目驚心。
「快走!」官兵毫不留情地催促。
女人哭得更淒厲了。「嗚嗚……」
「爹……娘……咱們要去哪里?」幾個男童和女童哭著問雙親。
方怡看著一行人,剎那間讀取到太多訊息,這些訊息全都是「我不想死」、「老天爺!請救救咱們!」、「祈求老天爺留給楊家一條活路」、「求楊家列祖列宗保佑咱們度過這一關」等等負面的詞語。
她閉上眼,不敢再多看一眼,但還是可以听見周遭人說的話。
「听說樞密副使全家要被滿門抄斬,這可是攝政王親自下的命令。」
「連那麼小的孩子都要被砍頭,真是可憐。」
「攝政王竟然連小孩子都不放過,他的心到底是用什麼做的……」
她不想看人被砍頭,想往另一頭走,卻還是被人潮推著往刑場而去。
刑場就位在朱雀三街口,是一個很大的廣場,前面有座高台,高台上頭擺著桌椅,四周戒備森嚴,以防有人劫法場。
楊家三十多人就這麼跪在廣場上,女人和孩童的哭聲此起彼落,男人們則仰天大喊「蒼天無眼」,場面相當哀戚。
「听說樞密副使和攝政王不合,才會被硬冠上罪名。」
「楊大人是小皇帝黨,攝政王當然要殺他了,殺一個少一個,可是連女人和小孩子都不放過,未免太殘忍了!」
「只要和攝政王作對的人只有死路一條。」
「皇上才八歲,早晚會死在他手上……」
方怡听著,忍不住蹙起眉心,不禁要問自己,難道她看錯了人,攝政王真的是個這麼殘虐冷血的男人?他為了消滅政敵,坐上龍椅,連小孩子都下得了手?
她已經被弄混了,分不出孰真孰假。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9-10-30 00:17:22
第九章
「攝政王駕到——」
整個刑場瞬間安靜下來,沒想到這次是由攝政王親自前來監斬。
攝政王要用自己的雙眼看到楊家問斬,一個都不能遺漏,圍觀的眾人都有著相同的想法,對他鏟除異已的行為更加畏懼。
一頂華麗大轎出現在眾人眼前,就見身穿親王常服的季君瀾下轎,拾階而上,最後在高台上的座椅上落坐,俊美的臉龐上只有無情和冷漠,對下頭的哭喊、啜泣無動于衷。
「要砍就砍我一個人的腦袋!放了小的妻兒老小,我做鬼也會感激王爺的!」樞密副使楊沖披頭散發地朝著高台大喊。
楊老太爺老淚橫流地哀求。「求王爺鐃了小的幾個曾孫子,他們還小,什麼都不懂,小的給王爺磕頭……」
「王爺鐃命——」楊家女眷也大聲哭喊。
季君瀾徐徐起身,目光冷酷地掃過楊家眾人。「楊沖,若不是你兩次通敵叛國,怎會害我邊關將士死傷無數?
如今人證物證在,本該罪及九族,今日不過滿門抄斬,已是皇恩浩蕩!」
「皇恩浩蕩?皇上根本不知此事!」楊沖說得咬牙切齒。「先帝臨終之前命你攝政,你卻連面聖的機會都不肯給……」
他冷哼一聲。「你認為皇上年紀小,心慈手軟,定會原諒你嗎?」
楊沖扯開嗓門,朝紫金城的方向大喊。「沒見到皇上一面,我不甘心!皇上……皇上快來救救微臣!」
「午時三刻已到!」
這報時聲令眾人不禁屏住氣息,劊子手手提大刀,來到楊沖身邊。
方怡看著站在高台上、睥睨著台下的季君瀾,就見他袍袖一揮,吐出個「斬」字,劊子手刀起刀落,出手相當干淨利落,鮮血飛濺,人頭落地,在地上滾了幾下才停住。
驚叫、哭喊聲讓刑場陷入混亂,陰風吹過,還可以嗅到空氣中彌漫的血腥味。
方怡下意識閉上眼,不敢再多看一眼,但又想知道攝政王此刻的表情,只好用眼角余光往高台上瞥去。
只見他依舊像座冰山般不為所動,連眼楮都不眨一下,令人不寒而栗。
也因為此刻他的心思太過混亂,她無法讀取到對方正在想些什麼。
接下來輪到楊家老太爺了。
「娘,我好怕……」
「娘,我會死掉嗎?」
听見孩子們無知、脆弱的話語,方怡不忍再看下去,轉身鑽進人群中,腳步也越走越快,最後干脆用跑的,一直跑、一直跑,希望能抹去剛才看到的駭人場面。這一刻,她才真正體會到自己有多天真,以為季君瀾跟上輩子交往過的男朋友或認識的男性友人一樣,卻沒有體認到時空背景不同。
這里是大周朝,不是二十一世紀的台灣,攝政王等于至高無上的皇帝,擁有絕對的生殺大權,想殺誰就可以殺誰,想法和觀念更是南轅北轍。
她陡地停下腳步,整顆心都涼了。她沒想到自己受到的打擊會這麼大,簡直比發現男友劈腿還要難受一百倍,這才明白自己招惹到什麼樣的狠角色。
「原來我真的喜歡上他了……」
為何會喜歡上這個男人呢?就因為他對小皇帝看似嚴酷冷淡,實則愛之深責之切,是真心為他著想,不管外界如何看待他,或在背後批判他,也不改初衷。
就因為她會讀心術,才能明白他的用心良苦,讓她在敬佩之余,也不知不覺放入了感情。
這天,方怡忘記自己是怎麼回到四合院的,不過有一點她心里很清楚,那就是她沒辦法跟那種男人繼續來往,幸好以後也不會再見面了。
「順娘,你沒事吧?」邱氏看見她失魂落魄地坐在台階上,上前關心地問。方怡勉強擠出笑臉。「我沒事,只是明天就是最後一天了,我還想不出辦法。」
邱氏在她身旁坐下。「不要太勉強自己,要是真的辦不到就老實跟方氏說,頂多把錢退給人家。」
「當初邱姐怎麼會離開夫家的?」方怡見她臉色瞬間黯然,連忙搖著手。「如果你不方便說就當我沒問。」
「跟你說也沒關系。」邱氏笑得很無力。「我過世的相公是獨子,可惜在他生前沒能生下兒子,只有兩個女兒,婆母一直對我很不諒解,沒過多久就發現公爹他……老是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盯著我,讓我感到很害怕。」
方怡一臉氣憤。「他有對你做什麼嗎?」
「沒有,可是後來被婆母發現,她跟公爹大吵一架,罵他不該打媳婦的主意,妄想跟媳婦生兒子,這些當然不是我親耳听到,而是府里的婢女偷偷告訴我的,要我小心點……」她頓了頓。「然後婆母就把我趕出門,我既沒有娘家可以回,又想念兩個女兒,好在後來遇到七姐,才沒有流落街頭。」
「你那個公爹根本是個人渣——啊!」方怡從台階上跳了起來。「我想到該怎麼打這場官司了!邱姐,真是謝謝你。」
邱氏則是一頭霧水地看著她。
五天過去了,晌午過後,總算等到方氏。
「你已經決定了?」方怡再確認一次。
「是……我決定告官。」
她看得出方氏已經有所覺悟。「不過告官要寫狀紙,如果由我來寫,就得加收打官司的費用二十兩,若要陪你上公堂應訊,還要再收二十兩,總共四十兩。」
「四十兩……」方氏面有難色。
「畢竟這是要上公堂打官司,要是一個弄不好,連我也會跟著倒霉,但若是官司打贏了,你就可以回娘家。」
方怡上輩子沒寫過狀紙,也不是很有把握,早知道當初去老媽的律師事務所見習時就認真一點,不要那麼混。
方氏心想手邊還有嫁妝,應該負擔得起。「好,不過你要跟我一起上公堂,不然我一個人會怕。」百姓們都怕見官,上了公堂恐怕會嚇得連話都說不出來。
「好。」她爽快地答應。「那咱們就開始進行下一步。」
于是,她們花了一天的時間討論,接下來便準備付諸行動。
兩天後的早上,方怡陪方氏前往冀天府知府衙門擊鼓鳴冤。
其實她心里也很緊張,上輩子跟著老媽去過法院很多次,但是身為關系人還是頭一次。
「堂下何人?」知府王聰和拍下驚堂木。
她朝方氏點了點頭,給她打氣。
「民婦方氏,見過大人。」方氏磕頭回道。
王聰和看向站在她身邊的方怡。「你又是何人?」
「民婦陳氏,是方氏請來的訟師,和她一樣都是寡婦,也是頭一回上公堂,不懂規矩,還請大人恕罪。」她態度誠懇地道。
听聞兩人都是寡婦,王聰和心里不免敬重三分,臉色稍緩,又拍下驚堂木。
「方氏,你要狀告何人?可有帶狀紙?」
「回大人,民婦要狀告公爹,狀紙在這兒。」方氏將方怡事先寫好的狀紙遞出去。「還請大人作主。」
衙役將狀紙交給師爺,師爺再呈給王聰和,他馬上打開來看,眉頭皺了皺,看得堂下的方怡一顆心七上八下的。
這字像鬼畫符似的!
適才對到眼時,她讀取到王聰和的心里話,不禁汗顏。誰教她沒什麼機會拿毛筆寫字,自然寫不出漂亮的字體,但是頂多潦草,應該還不到鬼畫符的地步吧?!
「這張狀紙是你寫的?」
听到王聰和開口詢問,方怡只好硬著頭皮承認。「是民婦寫的沒錯,字丑傷眼,還請大人見諒。」
知是婦人所寫,王聰和也知道不能再要求對仗工整,雖然言詞太過直白,但想必已經盡力,算是值得嘉獎。他看了看,想到寡婦門前是非多,門內就更麻煩,萬一鬧出**案件,對自己的官運也不利。
「方氏……」
方氏一臉不安地看著知府。「民婦在。」
方怡在心中不斷祈禱,心髒簡直快從喉跳出來了。
「本官允許你回娘家守寡,並侍奉雙親。」知府王聰和做出判決。
就這樣?就連方怡都不敢相信會這麼順利,好半天說不出話來。
「多謝大人!多謝大人!」方氏磕著頭,邊哭邊道謝。
方怡也迭聲嚷道︰「多謝大人!咱們百姓真是有福氣,才有大人這麼一個好官!」千穿萬穿馬屁不穿,說幾句奉承的好听話,又不會少一塊肉,也不用花錢。
當方怡將好消息告訴四合院里的人,朱七姐她們也都替她高興,但也有些意外,沒想到她會寫狀紙。
「我只是運氣好,又遇到知府大人這個好官,才沒有在狀紙上挑毛病……」方怡也自知狀紙的內容寫得有多爛,文言文不像文言文,但是起碼任何人都看得懂。「不過我真的快緊張死了。」
梁氏冷哼。「你這麼愛出風頭,小心哪天惹禍上身。」
「你就少說兩句。」朱七姐斥道。
方怡想到這次能夠打臝官司,多虧了提供情報給她的那些街友,于是隔天她用賺到的銀子買了五十顆饅頭,連續兩天到街上分送給他們,算是小小的回禮。
好不容易把饅頭送完,她累得回家倒頭就睡。
一直睡到半夜,方怡才被餓醒,于是她拿著燭台來到廚房,掀起鍋蓋,看見里頭還有幾塊大餅,便打算找個盤子來裝。
就在這當口,她感覺背後有人,經過兩次教訓,她再不學乖就是笨蛋。
出于本能,她將手上的鍋蓋往背後一扔,鍋蓋打到了人,掉在地上,發出鏗鏘的聲響。
方怡轉頭確認,果然讓她猜對了。「又是你?」
齊硯還是一身黑色勁裝打扮,就算形跡敗露,還是臉不紅氣不喘。「奉王爺之命,請你進宮一趟。」
「綁架就綁架,不要說得這麼好听。」她真的很火大。「我跟你家王爺已經兩不相欠,還找我去干什麼?」
他動也不動地看著她。
「你敢上前一步,我就……我就咬舌自盡!」方怡當然是故意嚇唬他,不會笨到為了這種小事自殺。
听她這麼說,齊硯也不敢輕舉妄動。「王爺得知前天你陪一名寡婦上知府衙門,還親自寫了狀紙,想知道里頭寫了什麼。」
方怡嘴角抽搐兩下。「你家王爺未免太閑了,連這種事也要管——不對!他怎麼知道我陪人去告官?」
「……」齊硯拒絕回答。
她氣到不想去讀取任何訊息,免得更火大。
「你在這兒等我一下。」方怡離開廚房,回房找了文房四寶,在紙上寫了幾行字又折回來。「拿去!」
齊硯怔怔地接過紙張。
「這就是狀紙上的內容,回去給你們家王爺看,以後不準再來了!」方怡氣沖沖地拿著燭台出去了。
廚房陷入一片漆黑,齊硯也不知何時消失了。
當他再次出現,是在東離宮。
「屬下無能,讓陳氏發現了,因為她威脅要咬舌自盡,所以……」不知為何,他就是有種感覺,若陳氏有個損傷,王爺肯定會不太高興。
咬舌自盡?季君瀾眉頭一挑。
「她是在嚇唬你。」他怎麼看都不覺得陳氏會是個輕易尋短的女子,不過這招倒是挺有用的。
「這是她親手寫下的狀紙。」齊硯將狀紙遞上。
季君瀾打開狀紙,就見上頭寫著——
方氏今年十九歲,夫死無子,公爹雖是名鰥夫,但正值壯年,小叔又年輕氣盛,而且尚未娶妻,兩男一女不方便,听說母親臥病不起,父親憂心如焚,想回娘家侍奉雙親,懇求大人成全。
他才看了一遍,馬上就推敲出知府王聰和為何這麼快就答應讓方氏回娘家守寡的原因。
「難怪王聰和會同意讓原告回娘家,萬一傳出**案件,會影響到地方父母官的政績,將來想升官可就難了。」季君瀾放下狀紙,向來面無表情的俊臉上似乎多了一抹笑意,連齊硯都忍不住懷疑自己眼花。「而且狀紙上的內容毫不隱晦,只差沒把私通二字寫出來,他也算是寬容了……」
這輩子見過的女子當中,有誰能像陳氏這般聰慧,又有膽識,不但可以陪人告官,還能寫出這樣的狀紙,令他每每想到就心煩,但是幾天見不到,又會思念起她的一顰一笑,這代表的意義是什麼,再明顯不過了。
他的心頭一回被女人牽動了,不是別人硬推給他,而是他主動渴望的。
季君瀾並非真的清心寡欲,只是知曉沉迷女色容易傷身,所以一向自制,如今才知那是沒有踫到自己真正想要的女人,一旦遇見,渴望便排山倒海而來。
這麼一想,他多希望陳氏此刻就在眼前,可以看得到、摸得到。若不是四合院里還住著其他寡婦,他恐怕會不顧身分,直接闖進她的香閨。
「你應該把她帶過來。」季君瀾的嗓音帶著壓抑的情緒。
齊硯滴下冷汗,拱手請罪。「屬下這就去。」
「算了,已經很晚了……你先下去吧。」季君瀾從來沒有這麼渴望過一個女人,就連寡婦這個身分都無法阻止他,如果要在王府里安置她,得想個名目,或者另外給她一個身分,而這對他來說並不難。
等他回過神來,齊硯不知何時已經離開,他索性走到外頭吹吹夜風,好讓火熱的身軀冷卻。
這般失去自制,還是頭一遭……
方怡幫人代寫狀紙、打官司勝訴的事,經由「開陽小龔」大力宣傳,果然「一狀成名」,上門求助的客戶明顯增加。
所謂的小龔就是非官方的報紙,發行人通常是一些中下階級的官員或是書肆的主人,它的報導內容不會受到官方控制,而這份「開陽小龔」,據說是目前發行量最大的小龔。
「想不到大周朝還滿先進的,已經有勝訴、敗訴這些專有名詞,但是老百姓卻不翻上公堂,尤其是婦女。雖然可以由訟師代為發言,但萬一遇到惡訟師,官司還沒開打就先被扒掉一層皮,最好還是由朝廷設置專門機構,像是民事庭、家事庭和簡易庭之類的,不但省去一些不必要的程序,也不會那麼嚴肅、嚇人。」方怡決定下回見到小皇帝時,要跟他諫言。
這時,朱七姐在樓下叫她,原來又有客戶上門了。
「……我和他結總五載,當年他親口承諾不會納妾,只會有我一個女人,對我的感情是一生一世,誰知如今他為了勾攔院的姑娘夜不歸營,還說要為她贖身,甚至要我同意她進門……」自稱許氏的婦人用淚水控訴丈夫的無情。
「先喝兩口水,慢慢說。」方怡替她倒了杯水。
許氏捧起茶杯,喝了幾口。
「承諾本來就是一種違背人性的東西,隨口就是山盟海誓的男人更不要輕易相信,畢竟他怎麼有辦法保證未來的事呢?女人的一輩子有多長他可知道?」方怡不禁為對方的不幸嘆氣。「信口開河是不用坐牢的!」
「現在知道已經太遲了……」許氏嗚咽道。
她看了下對方。「要不要听听我的意見?」
聞言,許氏捏著手巾,猛點著頭。
「不妨就讓那位勾攔院的姑娘進門。」方怡說出自己的看法。「這總比你家相公天天夜不歸營好吧?至少在自己家里,還可以看得到,若是他們想在背後搞鬼,也能提早防範,反正進門之後,身邊還能多個伺候的人,至于要如何調|教,這就要看你了。」
經她點醒,許氏恍然大悟。「你說得有道理。」
「還有一點,這世上只有孩子和銀子是真的,其他都是假的,更何況是隨口說出就同空氣一起消失的承諾,這麼說懂了嗎?」只要錢和孩子在身邊就好,男人就隨他去吧。
听她這麼說,許氏不禁破涕為笑。「懂!」
由于許氏相當滿意她的建議,過沒幾天就送來二十兩的謝禮,方怡一樣買了饅頭送給街友,算是回饋社會,也買了些食物給四合院里的人加菜。
而她並沒留意到有人趴在屋檐上听壁腳,將她與客戶之間的對話和事後所做的善事回報給上面的主子。
這天,方怡又接了一個案子,是由媳婦陪同過來的王氏,年過半百,一臉哀莫大于心死的表情。
「十六歲那一年嫁進鄭家,原以為少年夫妻老來伴,良人卻被鬼迷了心竅,為了一個年紀足以當自己孫女的女人要休了我這個糟糠妻,呵呵……」王氏先是發出淒楚的笑聲,接著又惱恨地罵道。「這個該死的老不修!我這四十年的青春歲月要向誰討回來?」
方怡沉吟了下。「難道你就真的甘願被休走人?」
「不甘願又能如何?難不成要去告官?」說話的是王氏的媳婦。「這麼一來不就鬧得人盡皆知了?」
「告官也是萬不得已的下下策,沒有人想要上公堂,還是要看你是不是甘願人財兩失?」方怡正色道。
王氏咬了咬牙。「我自然不甘願,他更不要以為可以人財兩得……若要告官,你可否代寫狀紙?」
「這……其實寫狀紙這件事,我並不是專業的……」第一次打臝官司算是運氣好,並不代表第二次就會順利。
「我相信你!」王氏拉著她的手。「你要幫我!」
方怡在心里苦笑,也只好盡力而為了。「我可以答應幫忙,但是……也沒有十成的把握告得臝。」
「沒關系,我只是要讓天下人知道,我被休不是因犯了七出之罪,是因那個老不修看上比我年輕的女人,我決定跟他拚了!」夫妻四十年,就此一刀兩斷。
接連三天,方怡和王氏都在琢磨狀紙上的內容,打了十幾份的草稿,最後終于擬定,上知府衙門擊鼓鳴冤。
「……這可是陳氏寫的?」看到狀紙上如鬼畫符的字跡,知府王聰和怎麼看怎麼眼熟,便問堂下的王氏。
王氏點頭承認。「是,大人。」
果然是她!這個陳氏還真會給他找麻煩。
當知府王聰和看完足足寫了五大張狀紙的內容,不禁傻眼,不得不再看個仔細。
只見上面寫得洋洋灑灑,把一個女人奉獻四十年的青春、不只要面對百般刁難的公婆,還要伺候風流成性的丈夫,加上女人懷孕,從妊娠期的種種不適癥狀、臨盆時又要與死亡搏斗,孩子出生之後該如何撫育成人,更別說還得幫忙教養庶出的七名子女,以及和五名妾室斗法,另外又要管理內院大小瑣事’理財持家無不親力親為,——列舉之後,總共要付六萬六千六百六十六兩銀子的贍養費。
「……鄭老爺有銀子迎娶貌美如花之嫩妻,就該有銀子休離只能共患難不能同富貴之糟糠妻,百姓視大老爺為青天,求青天大老爺為王氏作主,以正視听。」念到這里,王聰和簡直哭笑不得。
嫩妻?真虧她想得出來!還有「贍養費」這名詞,他還是第一次听到。
王聰和看看堂下的王氏,也認為夫妻本就該共患難、同富貴,王氏的丈夫居然為了一個年輕貌美的女子而休妻,實在不對,若是判她告輸,其他男子起而效尤,豈不天下大亂?加上上面列舉出來的每」條都是有憑有據,女人為了丈夫,確實是鞠躬盡瘁。
他命衙役去把鄭老爺帶到公堂上,鄭老爺得知老妻為了這件家務事,居然跑去告官,覺得臉都丟光了。
王聰和拍下驚堂木。「王氏並無犯下七出之罪,你竟想拋棄糟糠妻,另娶他人,天理不容……」
「小民、小民只是……」鄭老爺啞口無言。
王聰和哼了哼。「只是喜新厭舊?」
鄭老爺不敢抬頭,但還是執意休妻,因為對方和其家人堅持只當正室。想到那副青春肉體,足以讓自己年輕個二十歲,他就心癢難耐。「可是六萬六千六百六十六兩……這是要小民傾家蕩產啊」」
「求大老爺作主!」王氏已經徹底死心了。
「本官就打個折,三萬三千三百三十三兩銀子如何?」王聰和問向王氏。
王氏心想家里的財務狀況她比誰都還要清楚,六萬六千六百六十六兩確實太多,不過陳氏也說這是為了彰顯她在這個家的辛勞,才故意這麼寫的。
「多謝青天大老爺!」她哭著磕頭。
這一場絕無僅有的官司,「開陽小龔」連續刊載了好幾天,連狀紙上的內容都廣為流傳,不少做妻子的更把它當成傳家之寶,要是丈夫敢為了外面的女人休了她們,就要去告官,還要索取贍養費。
經由這件事,徹底打響了「第一女訟師陳娘子」的名號,許多百姓都在探听她是何方人士。
因為這次贍養費的金額龐大,回報自然也多,依照事前約定,方怡收到整整三百兩的費用,她抱著沉甸甸又白花花的銀子,笑得嘴巴都合不攏。听說後來王氏的兒子、媳婦和孫子、孫女都跟著她離開原本的家,不想再看到那個老不修呢!
這次她依舊又買了饅頭分送給那些街友,只是在口耳相傳之下,有更多的街友聚了過來,原本買的饅頭不夠發,她趕緊又跟店家追加兩百個,這舉動也引起有心人注意,不到兩天,「開陽小龔」就刊出「第一女訟師陳娘子」的善舉。
方怡看著手上的小龔,這次居然還在文字旁邊配上圖畫,畫的是她發饅頭給街友的樣子……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9-10-30 00:17:45
第十章
「皇上駕到——」
季昭連著好幾天來到長春宮,今天也不例外,其實他跟太後之間名分上雖為母子,卻,點也不親近,要不是那天听了右相胡惟德和戶部侍郎張晉全的話,太後有可能也參與逼宮,他也不會奢望兩人能拉近關系。
他在桂公公和幾個內侍的陪同之下,走進太後寢宮。
「兒臣給母後請安!」
一身端莊貴氣的太後端坐在貴妃榻上,看著小皇帝的神情雖然不至于太過冷淡,但也不算親昵,彷佛有道無形的牆擋在中間。
「平身。」她的嗓音听來柔緩有禮。
「多謝母後。」季昭這才直起腰。
太後指了下座椅。「皇上請坐。」
再次道過謝,季昭才落坐。
「哀家已經說過,皇上不必天天來請安,應該好好把握這段時間,勤加用功讀書。」她這番話表面上像在關心小皇帝的功課,但是听在其他人耳里,擺明了就是叫他不要再來了。
季昭垂下眼瞼,神情有些落寞,其實他早就知道太後不想看到他,打從一出生,生母李昭容便因失血過多而死,他的身邊只有奶娘和太監,何謂母子連心?從來不曾感受過。
「跟母後請安,是身為人子該做的。」他回道。
瞅著小皇帝一眼,太後姿態矜貴地啟唇。「皇上能有這分心意,哀家听了也很高興,既然身為一國之君,更該發憤用功,相信先帝在天之靈,也希望看到皇上將來成為明君。」
他恭敬地回道︰「多謝母後教誨。」
接下來都沒人說話,氣氛有些尷尬。
「呃……」季昭有些吞吞吐吐。
太後瞥了下他。「皇上要說什麼?」
「母後對左相曹榮這個人,印象如何?」他實在不懂得旁敲側擊的技巧,想到額頭直冒汗,終于急中生智。
太後有些納悶。「皇上的意思是……」
季昭滿臉期待地看著太後。「左相對兒臣一向不滿,才想多了解他,因此想听听母後的意見。」
「哀家不過是個婦道人家,婦人不得干政這句話可不敢忘記,對朝中大臣的了解也很有限。」她給了小皇帝一個軟釘子。「不妨去問問皇上的十三叔,相信攝政王會給皇上一個滿意的答案。」
說到攝政王,季昭縮了下脖子。「兒臣……會找機會問十三叔的。」
「皇上有不懂之處,盡管去問攝政王,輔佐皇上可是他的責任。」太後把問題全推得一干二淨。
「是。」季昭失望地起身。「兒臣告退。」
待他乘轎回到甘泉宮,無精打采地癱坐在座椅上。
「我真笨……」想了好幾天才開口,結果依然問不出個所以然來。
桂公公連忙安慰。「皇上不笨,只是歷練不足。」
「大臣們不就是看我年紀小好欺負,不把我放在眼里。」季昭又從座椅上跳起來,來回踱著步子。「比起我,他們更加畏懼十三叔,怕他將刀鋒轉向自己,才會支持他當皇帝。」
「皇上忘了還有右相胡大人,他可是站在皇上這一邊,所謂姜是老的辣,他在朝中數十年,必定對皇上有幫助。」桂公公笑著提醒。
季昭想到右相打算除去十三叔的建議,不禁打了個冷顫,勉強地笑了笑。「我是不是該直接去問十三叔對左相曹榮的看法……不過問了也是白問,十三叔不會跟我說實話的。」
不想看到小皇帝愁眉不展,桂公公便轉移話題。「皇上應該也餓了吧?是不是該傳膳了?」
「我不餓。」季昭突然想到一個人。「我想見陳氏。」
桂公公愣了兩下。「皇上,陳氏不過是個民婦,豈能隨意進宮?」
「總有辦法將她秘密帶進宮來。」雖然上回她已經表明不想再進宮,恐怕不會答應,可是每次只要跟她談過話,心情總會變好,也會得到一些啟發。「宣趙亮進來!」
于是,趙亮奉小皇帝的旨意,帶著轎子,火速趕往瑤光二巷的寡婦樓。
出來應門的方怡瞪著他,心想這對叔佷就不能好心放她一馬?不管是小皇帝還是攝政王,她都不想再跟他們扯上關系。
「我很忙,沒空。」
「恕在下無禮了。」趙亮趁她一時不備,將方怡塞進轎子里,轎夫抬了人就走。
「快放我下去!」方怡驚怒不已。
趙亮臉上沒有表情,跟在轎旁,趕著回宮復命。
轎夫行走的速度很快,晃得她頭暈,最後她只能放棄掙扎。心想他們不愧是叔佷,行事作風簡直一模一樣。
「果然是家傳淵源,早知道那天就不要救他,也不會惹上這種麻煩。」
趙亮帶著方怡從太監和宮女出入的小門進宮,才不會引起注意,經過重重關卡,終于來到小皇帝面前。
「你終于來了!」季昭開心極了。
相較之下,方怡臉色不太好看,但還是要福身見禮。「參見皇上。」
「呃……你在生氣?」
「民婦怎麼敢生皇上的氣?」她冷冷地回道。
季昭干笑了下。「我是怕你不肯來……」
「的確不想來,但還是被皇上‘請’來了。」方怡故意強調。
桂公公尖著嗓子插嘴。「陳氏不得無禮!」
「無妨。」季昭自知理虧。「坐吧!」
「皇上賜坐,還不謝恩?」桂公公不滿地瞪道。
她謝了恩,就算有滿腹牢騷,也不能發作。
見陳氏坐下來,季昭露出討好的笑容。「你想吃桂花蜜汁藕還是梅花糕?或是赤豆酒釀元宵,我讓御膳房準備?」
「都好。」方怡口氣還有幾分不悅。
他馬上命桂公公吩咐下去。「我讓他們每一樣都送來,你嘗嘗看。」
方怡瞥了下他拚命示好的樣子,想到自己是個大人,就不要跟小孩子一般見識,更何況他之所以纏著她,也是因為在這座皇宮中連個訴苦的對象也沒有,一個人一定很寂寞吧。「多謝皇上。」
「只要你不生氣就好。」季昭靦眺地笑說。
她嘆了口氣。「皇上找我來有事?」
「我……」他像是想到什麼,連忙從袖口掏出一錠銀子。「這次我可有事先準備,你看十兩夠不夠?」
「當然夠,還多出不少,就當作是精神賠償好了。」方怡道了謝,大方收下。她雖然很愛錢,不過接觸那些街友之後,發現朝廷都沒在照顧他們,有了這些錢,自己也能發一些食物救濟街友。
季昭既困惑又覺得好笑。「听你說話真的很有趣,總會冒出一些听都沒听過的字眼,你到底是從哪兒听來的?」
「應該是作夢听來的。」她半真半假地說。「我時常夢到自己經過好幾次的投胎轉世,就這麼輾轉過了幾百年,到了那時已經沒有皇帝,而是由百姓親自選出國家的領導人,如果做得不好,還可以叫他下台。」
他雙眼圓瞠。「這種夢境還真是前所未聞。」
「不管是世襲的皇帝,還是民選的國家領導人,最重要的是關不關心百姓,畢竟一個國家之所以稱為國家,就是因為有百姓,而不是光靠一個人的力量。」方怡上輩子對政治並不熱衷,每次選舉都懶得參與,如今才後悔不夠珍惜自己手上那一票。現在既然穿越到大周朝,當然希望能有好日子過,才想來個機會教育。「對皇上來說,什麼最可怕?」
「呃……大臣不听我的話?」季昭不確定地看著她。
方怡搖頭。「是民怨。當百姓的日子難過,吃不飽也穿不暖,每天在驚惶和不安中度過,最後就會起而反抗,這個皇帝便是個昏君……」
「放肆!」桂公公用手指比著她。
季昭沒有理會,又問方怡。「那麼該如何做個明君?」
「把百姓擺在第一位,只要照顧好他們的生活,便有了強大的民意支持,大臣們還敢不听皇上的話嗎?」她也無法保證說得完全正確,但至少這是最基本的要求,她由衷希望這位小皇帝將來能成為真正的明君。
他若有所思地點頭。「你說得有道理。」
這時,幾個御膳房太監將一道又一道宮廷點心端進來,擺在一張長桌上,看得方怡食指大動,平常可吃不到這些好料。
方怡把口水擦一擦。「皇上還沒說今天請我來做什麼?」
「我只是……希望有人陪我用膳。」季昭窘迫地回道。
她深深地看他一眼。「就只是陪皇上吃東西?那當然沒問題了,不過下次如果能事先通知一聲,我會更樂季昭露出孩子氣的笑臉。「我知道了!」
于是,他們移到長桌旁坐下,方怡見自己坐的位子距離小皇帝很遠,不方便說話,便主動把椅子拉近,惹得桂公公又是一陣橫眉豎眼。
「皇上可是萬金之軀,你別得寸進尺!」
季昭抬手阻止。「就這樣吧。」
「是……」桂公公只好把話吞回去。「來人!嘗膳!」
方怡見到一名太監上前,用湯匙分別從每道菜上各舀一口到碗里,一一嘗過味道,確定沒事,才向桂公公頜了下首。
「皇上可以用了。」他笑著對小皇帝說。
她忍不住問︰「這是在做什麼?」
「驗毒。」季昭不以為意地說道。
驗毒?她確實讀過古代皇帝在用膳之前會讓太監驗毒,沒想到大周朝也一樣,不禁同情地看著他。現在真的覺得這個孩子好可憐,不過這也是他的命,誰教他出生在帝王之家?
季昭拿起銀湯匙,吃起侍膳太監為他盛好的赤豆酒釀元宵,有人陪伴自己享用點心,胃口也大開。「你覺得如何?」
「果然好吃,不愧是宮里的御廚做出來的。」方怡稱贊。
他笑得與有榮焉。「沖著你這句話,我得要好好獎賞御廚。」
方怡心想都收了十兩銀子,總不能真的只是陪他吃吃喝喝就好。「皇上最近過得可好?真的沒有煩惱或心事嗎?有的話就趕緊說,不要過兩天又硬把我請來,除了國家大事幫不上忙之外,其他的都可以聊聊。」
「嗯……」季昭放下銀湯匙,垂下眼陣。「我確實有個煩惱。」
她拿了塊梅花糕來吃。「什麼樣的煩惱?」
「要怎麼做才能讓太後接受我?」他苦惱地問。「她並非我的生母,我不敢奢望她會喜歡我,視我如已出,但總希望太後能站在我這一邊,能得到她的肯定,不用擔心她會……」
見他難過得說不下去,方怡也放下手上的銀湯匙,思索片刻才開口。「皇上的生母呢?」她對宮闈秘辛不感興趣,也就沒有特別去打听。
季昭稚齡的臉上透著哀傷。「她原本只是掌燈宮女,因為得到父皇臨幸,才經過一夜就有了我,得以破格封為昭容,不過在生下我之後便死了,把我養大的是宮里的幾個嬤嬤。」
要她說節哀順變很簡單,但是安慰不了人,干脆都不要說。「我能夠理解太後娘娘的心情,皇上是她的丈夫跟別的嬪妃所生,天底下沒有幾個女人可以完全敞開心胸接納。皇上能做的就是盡子女該盡的義務,把她當作生母,經常噓寒問暖,不管踫多少釘子都不要氣餒,這種事不是一天兩天就能成功,但人心是肉做的,假以時日,我相信一定會改變的。」
季昭臉蛋發亮,似乎找到新的希望。
「只要用心,太後娘娘一定會感受到皇上的誠意,視如已出也許很困難,但起碼能和顏悅色。」她的語氣多了些鼓勵。
他頓時笑得像這個年紀的孩子該有的表情。「我會試試看的。」
方怡見了,心跟著一軟,不覺伸手摸了摸他的頭,這股溫暖讓季昭霎時紅了眼眶,險些哭出來。
她突然想起對方的身分,加上桂公公又在旁邊怒瞪,方怡趕緊把手縮回去。
「啊!請皇上恕罪。」
季昭也不太好意思地笑了笑。「你只不過是想安慰我。」
和小皇帝吃過點心後,方怡便起身告辭。
帶她進宮的趙亮又現身,領著方怡離開甘泉宮。
「陳氏!」安公公不知打哪兒冒出來,冷冷地喚道。
方怡仔細看了看,覺得對方有些眼熟。
「攝政王有請。」
她這才想起兩人曾經有過一面之緣。
「可以不去嗎?」這對叔佷是在玩接力比賽嗎?她能不能拒絕參加?
「跟咱家來!」安公公丟下一句話,轉身就走。
「我……」她正打算跟趙亮求助,可才一眨眼,趙亮人就不見了。
眼看安公公越走越遠,她又不敢在皇宮里頭亂跑,只能無奈地跟上。
「啟稟王爺,陳氏已經在門外候著。」安公公順利把人帶到東離宮,便進屋回稟攝政王。
季君瀾早在得知她進宮那一刻就在等著,他從來不曾有過這般迫不及待的心情,沖動到想直接上甘泉宮搶人。
「讓她進來。」
待方怡跨進門檻,她听到門扉在身後關上。
「過來!」見陳氏進門之後,便不再往前走,端坐在椅上的季君瀾微啟唇瓣,用帶著幾分命令的口吻喝道。
方怡還是沒有移動腳步。「王爺想說什麼,我在這里就听得到。」
今天的她似乎跟以往不太一樣?季君瀾不由得仔細打量,之前幾次,她不是對他言笑晏晏,就是怒目相視,眼神從來不曾流露一絲畏懼……沒錯!就是畏懼,他確定她這次不是裝出來,而是真的怕他。」
「過來。」他目光一凜。「不要讓本王說第三遍。」
方怡這才慢吞吞地舉步上前,才走到季君瀾伸手可及的距離,就被一條鐵臂抓住,身子跟著往前一倒,被迫坐在男性大腿上。
見她不像上回毫不扭捏作態地投懷送抱,反而挺直背脊,全身僵硬地坐著,擺明了就是怕他。
怕?想不到這個女人也有害怕的時候。
季君瀾不悅地捏住她的下巴。「你在怕什麼?」
「怕你。」方怡望進他的眼底。
他有些納悶。「為何怕本王?」
「那天,王爺去刑場監斬楊家人……」都過了好幾天,她還是無法忘懷,尤其是小孩子的哭聲,彷佛還殘留在耳邊。
見她不像上回毫不扭捏作態地投懷送抱,反而挺直背脊,全身僵硬地坐著,擺明了就是怕他。
怕?想不到這個女人也有害怕的時候。
季君瀾不悅地捏住她的下巴。「你在怕什麼?」
「怕你。」方怡望進他的眼底。
他有些納悶。「為何怕本王?」
「那天,王爺去刑場監斬楊家人……」都過了好幾天,她還是無法忘懷,尤其是小孩子的哭聲,彷佛還殘留在耳邊。
「你都看到了?」季君瀾終于明白她為何害怕了。
方怡只要回想起來,就彷佛聞到血腥味,胃便開始翻滾。「只看到第一個人被砍就……不敢再看……」
「倒是有不少人看到最後。」他冷嗤。
她也听到一位街坊鄰居說場面相當可怕,血流滿地,不禁慶幸自己沒有留下來看,因為光是想象就作了好幾天的噩夢。
「不要再說了……」方怡干嘔一聲,急忙捂住嘴巴,但還是擋不住,把剛剛吃進肚子里的點心全吐出來。
季君瀾並沒有生氣,只是把外頭的太監喚進來,要他們把地上的穢物處理干淨,再送一壺熱茶進來,也不避諱讓他們看到方怡坐在他腿上的親密模樣。
忙了一陣之後,幾個太監又畢恭畢敬地退下,連看都不敢多看一眼,就怕眼珠子會被挖掉。
「漱漱口。」他倒了杯熱茶給她。
她接過來湊近唇畔,直接喝下去,胃終于舒緩了些。
「你也跟外頭那些百姓一樣,認為本王只是為了鏟除異已才將楊家滿門抄斬?」等她緩過氣來,季君瀾神情冰冷,語帶譏刺地問。
方怡仰起臉蛋,無法原諒的是他連那些小孩子都不肯放過。
「大人犯下的罪,和那些孩子無關,他們是無辜的,這麼做實在太……太殘酷冷血。」上輩子所學到的法律觀念,從來沒有滿門抄斬這回事,長輩犯法,連小孩子都殺,她真的無法接受。
「本王行事向來主張斬草除根,永絕後患。」他一臉不以為然。「這也是為了殺雞儆猴,凡是通敵叛國者,就是這樣的下場。」
方怡心里也很清楚不能用民主國家的法律來跟封建制度的朝代做比較,但要她入境隨俗,真的很困難。「可是……」
「你可有想過楊家通敵叛國,害得無數邊關將士戰死,他們上有父母、下有妻兒,誰來給他們一個交代?」
季君瀾瞪著她,從沒想過得跟一個女人解釋自己的行為,但他就是不想見陳氏用畏懼的眼神看著自己,把他當成殺人不眨眼的凶手。
本王是為了大周朝,為了百姓,更是為了皇上,即便天下人都誤會本王,本王也不後悔。
聞言,方怡像是被人一巴掌給打醒,這才領悟到「通敵叛國」這四個字的嚴重性,她只想到楊家的孩子有多可憐,可那些枉死將士的父母妻兒都在等他們回家,最後卻盼到一具棺木,又該跟誰討回公道?
她果然目光短淺,只看到眼前的慘劇,那些看不見的,誰來替他們抱屈、替他們感到惋惜?
如果攝政王沒有將楊家滿門抄斬,沒有讓其他人引以為戒,下回若再有朝中官員被敵人收買,讓整個國家陷入危險當中,到時死傷更多,是當皇上的人要扛起所有的責任,他這麼做也是為了小皇帝。
能說他做錯了嗎?方怡為之語塞。
「怎麼不說話?」季君瀾嘲弄地問。
「楊家真的通敵叛國?」她也不願相信這個男人為了消滅政敵,會把罪名栽贓在無辜的人身上,但還是想跟他當面確認。
他恨不得用眼神把她凍死。「要本王拿證據給你看嗎?」
「我信就是了。」方怡雖然很遺憾那些孩子無法長大成人,可這該怪的是楊家的長輩,而不是這個男人。
「那就把你的婦人之仁收起來!」季君瀾低斥。
「我本來就是沒見過世面、也沒讀過多少書的寡婦,當然比不上王爺來得有遠見。」她自嘲。「可是那些孩子沒有犯錯,用這麼殘虐的方式懲罰他們,實在太不公平了,難道就不能改為服勞役,讓他們有個長大的機會,也可以替長輩贖罪?我就不信王爺在監斬時沒有動過一絲惻隱之心,沒有懷疑過自己的決定?」
「沒有!」季君瀾口氣冷硬,否認曾經涌起一絲放過楊家孩子的念頭。「本王決定的事就不會更改。」
方怡也被氣到了。「看來王爺和那些腐儒一樣不知變通!」
他抽緊下顎。「你是在指責本王?」
「我哪有什麼資格指責?這叫做勸諫,能不能听得進去,就看王爺的心胸是否大到容納得下和自己不同的見解。」方怡似笑非笑地回道。
季君瀾不以為然。「如果容納不了呢?」
「那麼就沒有資格坐上那張龍椅——」話才說完,她的下巴就被硬抬起來,只能用雙眼瞪著對方。
「居然還敢頂嘴,對付像你這樣逞口舌之快的女人,知道本王會怎麼做嗎?」見她當面反駁自己,季君瀾居然覺得很愉快,看來他病得不輕。
方怡提醒自己該適可而止,別真的把人惹毛了。「把我的嘴巴縫起來,或是把舌頭剪了?呃……難道還有更慘的?」
「那是當然,本王可是自小見識過許許多多用刑的方法,包管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若不是向來面無表情慣了,他真的會笑出來。
方怡縮了縮脖子。「雖然我不想死,但是有話不說真的憋得很難受。」
「本王還真沒見過比你還要好辯的女人。」他更沒想到自己能容忍她在面前這般放肆。
「王爺若不喜歡,大可別再見面。」她咕噥。
「那就學著取悅本王。」長著硬繭的指腹在方怡白嫩的臉蛋上來回撫挲,目光也變得火熱。
「什麼意思?」她有些迷惑。
「你不是很聰明嗎?」季君瀾將她摟近,嘴唇貼著她的額際。「在進王府之前,我會先幫你安排一個全新的身分,不讓任何人在背後指指點點,會有你自己的屋子,也有專門伺候的人。」
「等一下。」她越听越混亂。「你的意思是要我進王府當婢女?」
季君瀾拋給她一記冷眼。「王府里有那麼多的婢女,不缺你一個。」
「那麼是妾?」原來她沒有弄錯。「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他還以為她會高興。
「如果是因為我把處子之身獻給王爺這件事而想要負責,王爺其實大可不必在意,那天晚上是你情我願,我也沒有太大的損失。」
這個女人竟把比生命還要重要的貞節說得很不值錢似的,換作別人听了肯定當她是個風流寡婦,可季君瀾很清楚,陳氏在不久之前還是處子之身,不禁頭疼。「要你進攝政王府,自然是因為本王想要時時刻刻都能見到你、摸到你、听到你的聲音,更要你只屬于本王一個人。」
方怡過了好半晌才開口。「王爺喜歡我,是我的榮幸。」
「本王有這麼說嗎?」他就是不想讓她太得意。
她噗嘯一笑,換個含蓄的說法。「那麼是王爺心儀于我。」
「的確是心儀于你了。」季君瀾雖然還是冷著臉,不過總算是承認了。
「我還以為王爺看到我就心煩。」她打趣地道。
季君瀾說得有些咬牙切齒。「但是看不到更煩。」
這句話讓方怡笑到差點從他腿上摔下來,這應該算是攻略成功吧?終于讓這座尊貴的冰山動了真感情。
「有這麼好笑嗎?」他冷冷地問。
她勉強收起笑意,從男人大腿上站起身,轉身面對他,鄭重地福了個身。「王爺的美意,我心領了,請恕我拒絕。」
這個答復再次出乎季君瀾的意料之外,俊臉瞬間像又罩上一層冰。「理由?」
方怡干脆跪在地上,仰視他森冷的俊臉。「因為我不適合,光是想到要遵從王府里頭的規矩,失去原本享有的自由,就好像把一只小鳥的翅膀剪斷,關進籠子里,不用三天我就會想要逃出去。」
「你是在拒絕本王?」他不允許。
她輕搖螓首。「當然不是。我也同樣心儀王爺,所以只要王爺何時想見我,就差人來說一聲,隨時都能見到面,我也可以保證目前除了王爺之外,不會看上其他男人。」
季君瀾扣住她的手腕。「目前除了本王?那麼以後呢?」
「以後的事誰知道?說不定再過幾年,王爺就厭倦了也不一定。」方怡定定地看著他。「王爺不就是喜歡這樣的我?若我變得跟其他女人一樣,一心一意只想得到王爺的心,整天只會爭寵,想要快點生個兒子,變得俗不可耐、愚蠢無趣,到時後悔也來不及了。」
他瞪視著方怡,像是在思索她的話,方怡也耐心地等待。
「起來吧!」季君瀾不想承認她說的這些歪理確實有些說服力。
她從地上起身,還主動坐上他的大腿,將身子偎在強壯的胸膛上。以柔克剛可是千古名言,現在不用,哪時候才用?
「我希望王爺這分心意能維持久一點,否則每天見面,就會發生爭執,心中的不滿跟著越堆越高,吵久了,感情也就慢慢淡了。」末了還附上幾聲嘆息。
「你就不想天天見到本王?」他微惱。
「不想。」方怡也跟他說實話。「再好吃的菜也禁不起天天吃,很快就膩了,我希望保持新鮮度,一個月只吃幾次,那麼味道永遠是最棒的。」
季君瀾真會氣到吐血。「全天下的女人只有你會這麼說。」
「所以王爺才會心儀我不是嗎?」她一臉嗔笑,不過沒有得意太久,就被吻到差點缺氧。
她嬌喘吁吁地推了推他。「王爺,這兒是皇宮……」
「那又如何?」季君瀾將她打橫抱起。
方怡暗示他不成,只好說白一點。「皇宮里有很多人,人多嘴雜……」
「誰敢在背後亂說,本王讓他永遠開不了口。」他伸手取下她發髻上的木簪,長發很自然地散落在床上,增添幾分慵懶,季君瀾發現自己很喜歡她這副模樣。「想要桂花油還是花露油?」
「都不喜歡,黏黏膩膩得很討厭。」她皺了皺鼻子回道。
他這才想起每次見到陳氏,腦後的發髻總是有些松散,還以為是沒銀子買。「有想要什麼嗎?」
「有。」方怡笑道。
「說吧!」
「你。」方怡笑得眼楮一閃一閃的。
「除了本王,不許對其他男人說這種話。」季君瀾用力扯開她的領口,將俊臉埋在細嫩的肌膚上。
她張臂抱住他的脖子。「是,王爺。」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9-10-30 00:18:02
第十一章
直到雲雨方歇,已是大半夜。
方怡再次被折騰得全身酸痛,在半夢半醒之間浮浮沉沉,不過從背後抱住她的男人顯然還精力旺盛。
「我該回去了……」她低喃。
「明早再走。」
「王爺沒有其他兄弟姊妹?」她早就想問了。
他親了下她的肩頭。「目前活在人世的還有兩位皇兄,其他都死了。」
「這麼短命?」她不免感到驚訝,接著捂住嘴巴。「啊……」
「罷了,你說的也是事實。」季君瀾已經習慣她不經修飾的說話方式。「大周朝講究的是親上加親,這是為了保留皇室的正統血脈,一般民間女子根本不可能被選上,就連三哥——也就是先帝,生前除了皇後之外,也只封了幾位嬪妃,能夠順利生產的並不多。」
方怡口中低喃。「親上加親……」
「有的是多年不孕,有的是好不容易生下來,卻帶著病根,最後不幸夭折,有幸活到成年的是少之又少,子孫單薄也就成為歷代皇室最憂慮的事。」他口氣沉重地說道。
她不禁想到父親那邊的親戚就有表兄妹結婚的案例,當時法律還沒有禁止,結果生下兩個智障兒,等到他們長大,居然還幫他們娶了外籍新娘,為的就是要傳宗接代。母親听了之後氣到破口大罵,萬一又生下同樣有問題的小孩,一輩子要被人指指點點,將來又要丟給誰來養,還造成社會成本增加。
「基于優生學考慮,我認為還是不要親上加親,因為血緣太近,有可能會生下畸型兒。」
季君瀾怔愕了下。「你說什麼?」
「啊……」方怡這才意識到剛剛說的話不太恰當。
他扳過她的身子。「你再說一遍?」
「我……我也是小時候听長輩提起,而長輩則是听一位走方郎中說的,那位走方郎中據說見多識廣,醫術高明,曾經說過不管是皇室還是民間,都應禁止親上加親,因為血緣太近,孩子在娘胎中有可能就已經生病。」
幸好她反應夠快,希望可以蒙混過去。「就不知說得對不對?」
听完,季君瀾陷入沉思。
嚇死我了!方怡暗暗吁了口氣,提醒自己以後說話要更謹慎。
「或許真讓那位走方郎中說中了。」他的生母和父皇雖是表兄妹,但是一表三千里,算是表舅那邊的親戚,血緣不夠親,當年還差點進不了宮,又想到八哥福王的生母是父皇的親表妹,因此打出生就胎弱,如今都快三十,吃喝拉撒都得靠人伺候,不由得打了一個寒顫。「朝廷養的那些御醫從來不曾示警過,比一個走方郎中還不如。」
方怡清了下嗓子。「其實也不是絕對會有問題,但是能避免最好。」
「沒想到生活在市井之間倒有這個好處。」他突然想到皇帝佷兒,生母是來自民間,因此才健健康康,確實有些依據。
她干笑兩聲。「是啊。」
「有賞!」
「王爺要賞我什麼?」方怡也跟著開玩笑。
季君瀾覆上她的嬌軀。「當然是本王了。」
「可以換嗎?」她揶揄地問。
他緩緩滑進方怡的體內。「不準。」
方怡笑不可抑,雙腿主動纏上健壯有力的腰桿。
九月,秋意正濃,令人昏昏欲睡。
「七姐,你就當面問她。」梁氏拉著朱七姐進房。
方怡剛睡過午覺,還搞不清楚狀況。「要問我什麼?」
最近看陳氏越來越美,那是有男人滋潤才能展現的嫵媚,梁氏非得問個清楚不可。「當然是問你在外頭是不是有男人。」
面對梁氏的質問,方怡沒有說話。
「七姐,你看到了吧?」她擺出勝利的姿態。「她這是默認了。」
朱七姐嚴肅地看著方怡。「順娘,這是真的嗎?」
「前陣子咱們不是發現她在廚房煎藥,我偷偷拿了藥渣去問人,對方說那是避子湯,無緣無故的怎麼會喝那種東西?肯定是有了男人,還做了那種見不得人的事。」梁氏刻薄地道。
方怡也知道瞞不住,大方承認。「沒錯。」
「你……真的在外頭養了男人?」朱七姐錯愕地問。
方怡失笑。「我哪來的銀子養他?只是喜歡上了就在一起。」
「你是寡婦,怎麼可以……」
「就因為是寡婦,更應該要追求下一個幸福,這種不平等待遇應該廢除才對。」她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大周朝的女人著想。
「對方是誰?住在附近的人嗎?」朱七姐又問。
「對不起,我不能說。」就算她說了也沒人會信。
梁氏嘲弄地道︰「都到這個節骨眼了,還袒護著外面的男人?哎呀!可真是有情有義。」
「你少說兩句!」朱七姐不免好言相勸。「順娘,這種事要是傳到你過世丈夫的家中,可是要沉塘的,你要想清楚。」
「沉塘?為什麼?」方怡覺得這種規矩真的是莫名其妙,何況已經逃出張家這麼久,對方應該不會來找她才對。
「你還有臉問為什麼?當然是因為丟臉!」梁氏冷哼一聲。「七姐,不能讓她再繼續住下去了,萬一傳到外頭,大家都無法抬頭見人了。」
方怡也不想給大家帶來麻煩。「七姐要我離開嗎?」
朱七姐一臉為難。「這……」
不等她開口,梁氏幸災樂禍地插嘴。「你當然要離開!」
「我知道了,不過請給我幾天的時間,只要我找到房子,立刻就搬。」方怡也不想讓對自己有恩的朱七姐難做人。
接下來幾天,她開始找房子,幸好之前存了一些錢,暫時不用擔心押金的問題,不過能找到願意把屋子租給寡婦的房東,真的是可遇不可求。
這天,邱氏臉色凝重地來到她的房里。「順娘,你真的在外面有了男人?你怎麼可以做出這種事呢?」
方怡沒想到連她也不認同。「邱姐也認為我錯了?」
「那是當然,女子本來就該從一而終,枉費我這麼相信你,一直告訴她們不可能,沒想到……」
她沒有再辯解,因為守節的觀念已經在這些女人心里根深柢固,不過令方怡大感意外的是李氏。
當天傍晚,她才剛回到四合院,就見李氏披著長發撲向自己,兩眼閃爍著異常明亮的光芒,她還以為對方發瘋了。「你、你怎麼了?」
李氏幽幽地看著她。「我真羨慕你有這個勇氣。」
「我今年還不到三十,要守多少年的寡才會到盡頭?我真的好想有個男人疼惜,好想當娘……可以抱到軟軟的孩子,自己親生的孩子……」李氏邊啜泣邊低喃。「大哥卻說我若真的守不住就殉節……是不是只有死才能解脫?」
方怡這才恍然大悟,李氏啼哭的原因不是因為喪夫之痛,而是守寡太磨人,不是每個女人都是心甘情願。
「千萬不要想不開,也不要躲在房里,要想辦法走到外面去,至少會讓心情變好,你不要放棄。」在這個時代,她唯一能做的就只有勸導,不過她一定有辦法讓皇上下旨,允許寡婦自由婚配。
只是眼下最重要的是她要快點租到房子。
「寡婦就不是人嗎?連想租個房子都這麼困難,是要逼死誰?這到底是什麼鬼朝代?!」她再次踫壁,不禁站在街頭大喊。
對了!她怎麼沒想到,既然沒人要把房子租給她,她就自己買一間,挑間二手的應該還可以,手頭雖然緊了點,但錢再賺就有了,她應該早點想到才對!
此時,負責監視方怡的眼線也將此事回報上去。
「她要搬出四合院?」季君瀾有些意外。
齊硯躬身道︰「屬下派去的眼線偷听到四合院里的幾個寡婦在談論此事,似乎是知道陳氏在外頭……有了男人,擔心招來非議,所以才逼她搬走。」原本想照原話說「在外頭偷偷養了男人」,最後硬是改口。
季君瀾輕哼一聲。「不住那座四合院正好,本王早就想要她搬出來。」既然有了這個契機,當然要善加利用。
片刻之後,齊硯退出門外。
不遠處一道身影朝這邊探頭探腦的,可惜距離太遠,什麼也听不到,不禁扼腕,想再靠近,又怕被發現。
「龐公公。」
身後傳來冰冷的低喚,讓他整個人驚跳起來。
「是誰?呃……原來是安公公……」待龐公公看清身後的人,想到對方才剛進宮,年紀又比自己小很多,卻能受到攝政王寵信,心里就很不是滋味。「安公公怎麼會在這兒?」
安公公面無表情地瞅著他。「這句話應該由咱家來問,咱家記得龐公公已經不再負責伺候王爺,不該到這兒來。」
「呵呵……咱家只是路過……」上回被王爺知道他收了劉夫人的好處,就被調去打掃淨房。
見安公公還是冷冷地盯著自己,彷佛不相信他的話,龐公公低聲咒罵,旋即離開。自己真的已經盡力,看來只有對不起劉夫人了。
待安公公進了書房,季君瀾便交代他去辦幾件事。
「奴才立刻去辦。」說完他又出去了。
季君瀾有些坐不住地起身,想象陳氏會是什麼樣的表情——
是受寵若驚?還是毫不領情?他真想快點看到。
半個月過去了,方怡還是沒有挑到喜歡的房子,不是太破舊,需要大肆整修,就是地點不好,果然買房子也要靠運氣。
方怡不是沒有感受到四合院的氣氛變了,連邱氏都不再跟她說話,加上梁氏總是酸溜溜地挖苦,而李氏還是關在房里,只會自怨自艾,听不進她的勸告,朱七姐的態度算是最好的,但已經不再像過去那般親切,每到吃飯時間,就有種受到排擠的感覺,真想快點搬走。
天氣漸漸轉涼,這天方怡在寢房打包行李,其實她的東西不多,隨時可以走人,她想著不如先找個地方住上幾天,這時腦中浮起某座冰山的臉孔,不過自己馬上否決,因為不管是皇宮還是攝政王府都是火坑,只有笨蛋才會自動跳進去。
「先去住客店好了。」看來只有這個辦法了。
就在這當口,有人跑上樓來,木樓梯發出很大的聲響,她從腳步聲就能听出來人是誰,不由得翻了個白眼。梁氏大概是上輩子跟她有仇,才會事事針對自己。
「快點出來!」門被推開,來人沖了進來。
方怡橫她一眼。「要趕我走也輪不到你開口。」
「哼!要不是外頭來了頂轎子,說是來接你的,我還懶得跟你說話。」梁氏說完扭頭就走。「快點下來!」
「來接我的?」她放下折了一半的衣裳,匆匆下了樓,才奔出垂花門,就見除了朱七姐她們之外,還有個僕人打扮的男人。
「你是安公……」她才瞥了一眼,馬上就認出來人了,只是最後一個字及時打住。
安公公臉上不帶表情,朝她拱了下手。「咱家是奉命來接夫人的。」
「夫人?」方怡呆了兩秒,這才意識過來是在稱呼自己。「是‘他’要你來的?」
這麼光明正大地來接她還是頭一回,可至少不是又派人來綁架,也算是有尊重自己的意見。
「是,是王爺命咱家——」
「咳咳咳!」她用力清了下嗓子,然後猛使眼色,提醒安公公不要說出「王爺」兩個字,否則會把事情鬧大。
可安公公彷佛沒有察覺到方怡的苦心,自顧自地說下去。「夫人若已經打包好細軟,就隨咱家來,王爺正在等箸。」
方怡壓低嗓子。「要你不要提到王爺,听不懂人話嗎?」
「順娘,他方才說的王爺,是指哪位?」朱七姐驚愕地問。
她不禁支支吾吾。「呃……這個……」
梁氏同樣驚疑不定,打死她都不相信,看了下身旁的邱氏。「一定是咱們听錯了,她哪會認識什麼王爺?」
「可是我確實听見他說王爺……」邱氏滿臉迷惑。
「是你們听錯了,我當然不可能有機會認識王爺。」方怡很難得地附和梁氏的話。
沒想到有人硬要拆她的台,只見安公公不疾不徐地證實她們沒有听錯。「咱家的主子便是先帝欽點為皇上輔政的攝政王,他已經準備好住所,要咱家來接夫人過去。」
好似天塌下來,讓朱七姐她們的腳都軟了。
方怡狠狠瞪了安公公一眼。「你是嫌活得太久,不要命了是不是?我這是在救你,到底懂不懂?」
「這都是王爺的意思。」安公公眼底多了一抹深意,還以為這位陳姓寡婦受到攝政王寵愛,會得意忘形地到處宣傳。
「順娘,你跟攝政王……你們……」朱七姐慌亂地問。
事到如今,她只好坦白。「就是因為他的身分特殊,所以我才保密。」
聞言,梁氏不敢置信。「你居然勾搭上攝政王!」
「勾搭?」安公公警告似地朝梁氏投去一眼。
梁氏連忙跪下,臉色慘白。「民婦失言,不是勾搭、不是勾搭……」要是得罪攝政王,只有死路一條。
「他怎麼知道我要搬離這里?」方怡突然想到,疑惑地問。
安公公沒有回答,讓方怡自己去想。
「可是我不想……」她真的不想住進王府。
「夫人的東西多不多?需不需要幫忙?」安公公假裝沒听見,逕自催道。「不用了。」如今四合院的人都知道她和攝政王的關系,她已經騎虎難下,不走也不行,只好先在攝政王府借住幾天,等買到房子馬上離開。「我回房拿個東西就可以走了,一下就好。」
朱七姐硬著頭皮招呼安公公。「請到廳里喝茶。」
「不必麻煩,咱家還趕著回去交差。」他給了一根軟釘子踫。
「是。」朱七姐和邱氏對視一眼,萬萬沒有想到順娘在外頭養的男人就是攝政王,這個真相令她們震驚不已。
安公公瞟了下眼前三名寡婦。「還有王爺和陳氏的事,最好別傳出去,否則……」
「咱們絕不會說!」
除非跟老天爺借膽,否則她們哪敢跟攝政王作對?
安公公頷了下首。「很好。」
沒過一會兒,方怡抱著細軟回來了,開口跟大家道別。「七姐,謝謝你這幾個月來的照顧,我走了,也請大家多多保重。」
朱七姐頷了下首。「你也一樣。」
于是,方怡跟著安公公跨出大門,瞅見掛在門外的那塊木頭牌子,這可是她的吃飯家伙,當然要一並帶走,趕緊伸手取下來,才坐上轎子。
「起轎!」安公公喝道。
「真是……嚇掉我半條命……」梁氏從地上爬起來,猛拍著自己的胸口。
邱氏也喘了口氣。「咱們真的都沒想到……」
「哎呀!不過就算她有幸跟了攝政王又怎樣呢?難道攝政王還會立她為王妃不成?」梁氏還是很不服氣。「人家不過只是玩玩,等玩膩了也就——」
「別再說了!」朱七姐忍無可忍地開口斥責。「你就這麼見不得順娘好,恨不得她過得不幸?」
她期期艾艾地說︰「我、我哪有這麼想……」
朱七姐嘆了口氣。「能被王爺看上,也是她的福氣。」放眼天下,只有攝政王膽敢堂而皇之地納寡婦為妾,誰也拿他無可奈何。
「是、是啊。」梁氏陪笑。
轎子走在青龍三街上,這里的宅院幾乎都住著朝中官員,因此極為講究氣派,隱密性也較高,沒過多久,轎子便繞進天樞一巷內,只見兩排都是精致小巧的園子,又是截然不同的風情。
「開門!」
坐在轎內的方怡听見外頭響起安公公的聲音,隨即轎身一陣晃動,放在地面上,顯然已經抵達。
轎簾被掀起一角,安公公淡淡地啟唇。「夫人,已經到了。」
「多謝。」方怡將細軟勾在手腕上,兩手拿著木頭牌子鑽出轎子,原以為到了攝政王府,卻見朱色大門上方掛了一塊匾額,上頭寫著三個字。「順心園?」
安公公有意無意地說明這三個字的由來,好讓陳氏明白主子的用心。「因為是要給夫人住的,所以王爺便取了這個名字。」
因為她叫順娘,所以才取名順心園?方怡不禁揚高嘴角,想不到冰山也有浪漫多情的一面,不過順心、順心,這是在提醒她多順他的心,別老是那麼喜歡跟他辯嗎?
她走進朱色大門,穿過一排門屋,再跨進二門的垂花門,見到的是一座呈目字型的三進四合院,感覺缺乏人氣,似乎已經很久沒有人居住。
彷佛看出方怡心中的困惑,安公公又開口了。「這是王爺臨時買下的宅子,不算太大,由于已經空了一段時日,里頭的東西不全,不過可以慢慢再補齊。王爺已經事先命人打掃過了,馬上就能住人。」
方怡不禁慶幸不是住進攝政王府,否則用不著三天她就想逃走。接著就見正廳前方站了六名奴僕打扮的男女,有年輕的,也有中年的,一共三男三女,見她看向他們,態度都十分恭謹地行禮。
「見過夫人!」
安公公上前為她介紹。「他們幾個都是從攝政王府調過來伺候夫人的,受過訓練,也知道規矩。」
「我一個人就可以打理生活起居,不需要人伺候。」她沒有理由接受。「代我謝謝你們王爺,請他們回去吧。」
奴僕們全都不知所措地看著安公公,王爺吩咐他們過來伺候,如果就這麼回去,肯定會被罰,他們真的承擔不起滔天怒火。
安公公朝他們投去一個稍安勿躁的眼神,然後跟在方怡身後,走進距離垂花門最近的廂房,屋里有書桌和椅子,還有一排書櫃,也有窗戶,光線非常充足。方怡一眼就看上這里,東摸摸、西摸摸,表情相當滿意。
「這里當作書房剛剛好。」接著她又走到隔壁廂房,屋里卻是空無一物,不過同樣都有窗戶。「嗯……只要有床就可以住人了。」
好,拍板定案!
「安公公,能不能找人幫我搬張床進來?」方怡卷起袖子問。
安公公瞥她一眼,見她不會恃寵而驕,也沒有擺出挑剔或嫌棄的表情,彷佛很隨遇而安的樣子,馬上找來外面的奴才,合力將原本放在其他廂房的床搬過來。
而方怡當然也不會閑著,馬上抱起一只繡墩,不過馬上有人接手。
「夫人,讓奴婢來吧。」碧玉一把搶過去。
她又要去抱另一只,還是被搶走。
彩霞抱著繡墩,跳得遠遠的。「夫人真的什麼都不用做!」
見狀,方怡也不跟她們爭,又去找別的事做。
「夫人,搬東西的事就讓小的來就好。」
結果她想做的事都被搶光了。
方怡只是看了看他們,讀取到這些人的心里話,明白個中原因,也就不再動手,于是到處晃晃,適應新環境。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9-10-30 00:18:17
第十二章
直到忙到天色暗下,屋里的擺設總算有個雛型。
「新被子、新枕頭都有了,夫人再看看還缺什麼?」安公公又問。
她偏頭想了想。「如果可以,請幫我準備文房四寶,我想練習毛筆字。」
安公公頷了下首。「咱家明天就送來。」
「最近的市集距離這里有多遠?總要出門采買吧?」方怡也不羅嗦,直接挑重點。
「那些雜事交給奴僕去辦就好。」安公公說道。
突然,那些奴僕全朝方怡跪下來。
「夫人別趕咱們走!」
「王爺命奴婢前來伺候,就這麼回去,只怕連命都沒了……」
「求夫人讓咱們留下來伺候!」
方怡看看他們,又看看安公公,可惜安公公一臉置身事外的表情,最後她只好妥協。「既然是王爺吩咐的,就留下來吧!全都起來。」
「多謝夫人!」眾人連忙起身道謝。
安公公這才開口。「夫人盡管使喚他們。」
「安公公剛才說他們都受過訓練,又懂得規矩?」她笑嘻嘻地問。
安公公頓了頓。「咱家是這麼說過。」
「既然這樣就不用我多說,該做什麼就去做什麼,不用再問我了……好,解散!」方怡用力擊了下掌,就回頭整理細軟,她不是學管理的,那就交給他們這些專業的去做。
奴僕們還是你看我、我看你。
「听到夫人說的話了,該做什麼就去做什麼。」安公公愣了兩下才反應過來,讓他們全都下去,他還得回宮復命。
突然,方怡大叫一聲。「安公公……」
「夫人還有事?」他問。
她認真地問︰「王爺有說他什麼時候會來嗎?」
「王爺沒有說,咱家也不敢多問。」還以為她跟其他女子不同,結果還不是眼巴巴等著王爺寵愛?
「那麼請你跟王爺說一聲,如果他要來,拜托請走後門,不要太招搖,」方怡剛才已經先確認過,後門外的空地足夠停一頂普通轎子。「要是被人發現攝政王在這兒養了個女人,還是個寡婦,對他的名聲不太好听。還有要來之前先派人通知一聲,萬一那幾天正好不方便,他可能會覺得掃興,還是避開得好。」
安公公沒想到她是在擔心這個。
「就拜托你了。」方怡道。
直到這一刻,安公公才對她的好感度大增。「咱家會轉達給王爺的。」
說完,他開口告辭,回到紫金城,經過再三考慮,還是原封不動地把那些話告知攝政王。
季君瀾先是一臉怔愕,接著清清嗓子,似是在掩飾差點逸出口的笑意。「她真的這麼說?」
「是。」安公公可不敢加油添醋。
他努力壓下唇角的笑意。「本王知道了,下去吧。」
待安公公走後,季君瀾恨不得馬上出宮去見她。「全天下的女人只有她敢要本王走後門……也只有她能令本王開心。」
把人留在身邊,享受她的伶牙俐齒,還有好辯的性子,這種既頭疼又愉悅的滋味,也會讓人上癮。
這麼一想,他更加期待明天到來,不過在這之前,得先把奏折批完。
他又看了幾份奏折,才往後靠向椅背,用兩指捏了捏眉頭,閉目養神,不期然的,屋檐上細微的聲響驚動了他,他立刻抬頭往上看,神色透著冷肅。
「是誰?!」看守東離宮的侍衛大喝。
只見三名身穿黑色夜行衣的身影施展飛檐走壁,手持劍器,逐漸逼近書房。
「有刺客!」
「保護王爺!」
十多名侍衛一涌而上,可惜他們在平地的身手不錯,但若說到輕功就不在行,只能在下方追逐。
這時,兩名身穿黑色勁裝的男子足尖一躍,提氣跳上屋檐,和三名刺客兵刃相交,展開廝殺。
齊硯和高均不需言語,只要使眼色就能明白彼此在想些什麼,他們是鐵心營的死衛,武功更不是那些宮中侍衛比得上的。
半空中傳來金屬交擊聲,讓人听得心驚膽顫,而底下太監和宮女們也不斷驚叫,四處逃竄。
此時,季君瀾已步出書房,朝夜空大聲命令。「留活口!」
「是!」兩人遠遠地回了一聲,出手也更快、更狠。
雙方交戰不到一刻,三名刺客已紛紛掛彩,雖沒有傷到要害,但行動上已經受到牽制,自知不敵,轉身就逃。
「順著地上的血跡找!」
除了齊硯和高均,連侍衛們也不敢馬虎,只是當他們找到人,其中兩人已經倒臥在血泊中,剩下最後一個正好舉劍自刎,晚了一步。
齊硯上前探過他們的脈搏,又揭開蒙住臉部的黑布,是沒見過的生面孔。「三個全死了!」
高均發現尸體旁邊掉了一樣東西,彎身撿起。
「這不是出入禁宮的腰牌嗎?」那是約莫只有手掌大小,下方綴有流蘇的香樟木腰牌,上頭寫著「甘泉宮」。
「難道是有人故意放他們進來?」
侍衛們湊上前一看,也面面相覷。
見狀,齊硯便對他道︰「先回去稟報王爺再說。」
兩人迅速走進書房,將腰牌交給季君瀾。
「屬下失職,讓三名刺客全都自刎,請王爺責罰。」齊硯先行請罪。
「這是從刺客身上掉落的。」高均雙手將東西呈上,由于每座宮殿都有屬于自己的腰牌,為了易于辨認,也為了控管出入禁宮的人數,有安全性的考慮。「屬下可以確定不是仿造的。」
季君瀾看著手中的腰牌,表情高深莫測。
其實在先帝殯天、小皇帝登基之後,宮里的規矩便已有些松散,只是他直到今天都沒有出面整頓,還當作不知情,這是因為該出手的並不是自己,這是他留給皇帝佷兒的考驗,看來時機成熟了。
齊硯和高均忍不住互視一眼,他們不願相信年幼的皇上會派人刺殺王爺,就怕是受到某個大臣的蠱惑,可這麼一來,叔佷之間的猜忌也會更深。
對于這些事,他們並沒有置喙的余地,見主子沒說話,他們也只能閉上嘴巴。「你們都退下吧!」片刻之後,季君瀾才開口。
兩人不敢多言,拱手退出書房。
有刺客闖進東離宮行刺攝政王的消息,不用多久,便已經傳到甘泉宮,甚至整座紫金城。
季昭臉色刷白,整個人從椅子上驚跳起來,「十三叔可有受傷?」
「奴才去打听過了,王爺毫發無傷。」桂公公忙道。
他這才吁了口氣。「沒有受傷就好,那麼刺客呢?」
桂公公降低嗓音。「回皇上,听說全都自刎了。」
「那些刺客究竟是受誰指使……啊!」季昭想到前陣子右相胡惟德脫口說出要殺十三叔,難道真的動手了?
不!他可沒有應允,這些人怎能自作主張呢?「擺駕東離宮!」
「皇上先別急,奴才還有件事稟報。」
他繃著小臉。「什麼事快說!」
「奴才听說從刺客身上掉落一塊出入禁宮的腰牌,而且還是甘泉宮的。」桂公公憂心忡忡地道。
季昭瞪大眼珠子看著他。
「奴才就怕王爺會、會以為是皇上派人去刺殺他。」他吶吶地說。
「十三叔肯定會懷疑我。」季昭臉色一整。「可就算真是如此,我也要去看他,更要為自己洗刷嫌疑。」
桂公公拱了拱手。「奴才這就去命人備轎。」
听到皇上駕到,季君瀾親自站在書房門口迎接。
季昭見到本人確實安然無恙,這才放心。「十三叔受驚了。」
季君瀾恭謹地道︰「多謝皇上關心。」
「听說刺客身上掉落一塊甘泉宮的腰牌?」季昭有些緊張地問季君瀾依然喜怒不形于色。「回皇上,確實如此。」
季昭猶豫了下,決定還是問出口。「十三叔懷疑是我指使的?」
「真的是皇上嗎?」季君瀾反問。
季昭面紅耳赤地低嚷。「當然不是!」
「口說無憑,皇上又該如何證明?」
「我……」季昭告訴自己不能哭,要堅強點,要像個大人一樣勇敢面對,既然身為一國之尊,就不能逃避,必須多用用腦袋。「如果十三叔還信得過我,請把那塊腰牌交給我,我一定會想辦法找出幕後主謀。」
聞言,季君瀾又用著令人猜不透的眼神望著他,讓季昭不禁屏息,手心冒汗,就怕十三叔還是不信。
過了片刻,季君瀾終于將拾獲的腰牌交給他。
他臉上一喜。「多謝十三叔。」
季君瀾垂眸拱手。「臣就靜待皇上找出真相。」
「我不會讓十三叔失望的。」這也是為了證明自己的清白,他更不容許有人假借自己的名義,此事必須嚴辦。
當季昭回到甘泉宮,一方面宣右相胡惟德連夜進宮,另一方面命桂公公徹查腰牌的行蹤,還將負責管理腰牌的太監找來,查看登記的本子,有人拿了腰牌出宮,事後卻沒有歸還,就十分可疑。
半個時辰不到,右相胡惟德行色匆匆地進宮了。「參見皇上。」
「胡卿!」季昭繃著小臉瞪著他。「今晚有人行刺十三叔!說,是不是你派人干的?我並沒有允許你們這麼做,誰給你們這麼大的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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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不是你派人干的?」季昭又問了一次。
「臣可以用項上人頭保證!」胡惟德匍匐在他的腳邊。
季昭見狀,也只能暫時相信他。「要是讓我查出跟你有關,絕不輕鐃!」
「皇上明察!」他一連磕了好幾個頭。
那麼會是誰呢?季昭想到太後,不過馬上搖頭,太後雖沒有明確表態站在十三叔那邊,但也沒有理由要他死,再說對方的目的是要陷害自己,讓他們叔佷翻臉,最後得到好處的又會是誰?
在這座皇宮大內,到底隱藏著多少黑幕?他頭一次感覺到生命真正受到威脅。
翌日早上,方怡站在新居的大門外,考慮著該把木頭牌子掛在左邊還是右邊比較好。
「嗯……還是掛在右邊比較順眼。」她比劃了半天,總算下定決心,接著拿起木槌和釘子,測量好所要的高度,就要動手。
「夫人!」碧玉到處找不到她,才听門房說人在外面,正好看到這一幕,差點嚇死,立刻發出驚呼。「這種事夫人只要吩附一聲就好,要是受傷怎麼辦?」
方怡瞟了大驚小怪的婢女一眼。「只是釘個釘子……」
可惜碧玉不敢讓她冒險,連忙進去喊人出來幫忙,最後在僕人的協助之下,再次掛牌營業。
碧玉盯著木頭牌子,也只識得幾個字。「夫人,這上頭寫些什麼?」
「這一排大字寫著「婦女諮商室」,左邊這一行小字則是寫著「一次兩百文錢,絕對保密」……」方怡一面指著字,一面說道。「意思就是凡是婦女遇到困難,想找個人吐吐苦水,或是幫忙拿主意,都可以來找我商量,-次只收兩百文錢,而且還會保守秘密。」
听完,碧玉的嘴巴張得好大,可以塞進一顆鴨蛋了。「王、王爺知道嗎?」
方怡理所當然地道︰「當然知道,這可是我想出來的獨門生意,不過現在換到新的地方,又得重新開始,看來要請人印宣傳單,就不知道有沒有活字印刷?要是沒有,只好用手寫的了,我得趕快把毛筆字練好才行。」
「王爺居然會允許……」碧玉吶吶地道,這已經不光是寵愛,而是縱容,從此不敢再小看方怡。
就這樣,碧玉緊急招來其他奴僕,大家聚集在大門口,圍在木頭牌子前面談論他們這位新主子。
「咱們這位新主子真是個怪人。」
「既然是王爺的妾,自然吃穿不愁,何必這麼辛苦?」
「萬一真有人上門怎麼辦?」
「等安公公來了,還是先問問他。」
資歷最深、同時負責管理這些奴僕的徐嬤嬤看了看時辰。「好了!大家都去忙自己的事,別讓夫人以為咱們是在這兒偷懶,要是在王爺耳邊抱怨兩句,可有你們受得了。」
大家這才趕緊進去,過了一會兒,彩霞拿著廚房給的菜單來見方怡。
方怡正在想該怎麼布置其中一間門屋,它要用來做生意。「有了!可以在桌上擺個小巧精致的香爐,里頭燃放些燻香,然後再泡個茶,就能讓客戶放松心情,話自然也就說出口了……」
彩霞在這時將菜單呈上。「請夫人過目。」
「這是什麼?」方怡看了兩眼,知道是菜單,不過還是不太明白。
彩霞回道︰「看夫人今天想吃什麼,廚子自然就會準備。」
「原來這麼講究。」她可真的長知識了,又將菜單還給婢女。「麻煩你去告訴廚子,我只有幾個原則。一,不要太咸、太油;二,一天要吃早、中、晚三餐;三,每一餐都要有青菜;四,分量不必太多,夠一個人吃就好;五,我不吃羊肉、馬肉、蛇肉,其他的讓他看著辦,就這樣。」
「呃……」彩霞听得目瞪口呆。
她看著婢女。「要我再說一遍嗎?」
「不、不、不必,奴婢都記下了。」以為惹主子不高興,彩霞緊張到臉色都白了。「奴婢這就去告訴廚房方怡頷了下首,注意力又回到布置門屋上頭。
待彩霞走後,又換碧玉進來請示。「夫人,正廳里空蕩蕩的,是不是該添些新的家具?要不要請商家送些圖樣過來讓夫人挑選?」
「不用,反正用不到。」她連頭都沒回。
碧玉愣了愣。「可是依王爺的身分,萬一要舉辦宴席或招待貴客,總會用得到正廳,里頭空蕩蕩的,只怕會太失禮。」夫人目前正受寵,所以這個可能性很大,要是住得太寒酸,會讓人笑話。
「王爺若要舉辦宴席或招待貴客,自然是到王府,不會選在我住的地方,你想太多了。」方怡回道。
碧玉很盡職地繼續說服。「請恕奴婢直言,這里雖然無法和王府相比,但也算是王爺的另一處居所,馬虎不得,夫人要多替王爺著想。」
方怡回頭看她,好半天都沒有說話。
「……奴婢說錯了嗎?」既然被派來伺候,當然希望夫人好,夫人好,自己自然也好。碧玉心里這麼想。
「我知道你是好意,等王爺來了,我會拜托他不要太為難我。」方怡又看了窗外一眼。「安公公怎麼還沒來?
我還在等他的筆墨紙硯。」
待碧玉離開書房,走向正在和徐嬤嬤說話的彩霞,于是把方才主子說的話告訴她們。「你們說夫人怪不怪?」
「確實很怪。」彩霞也有同感。
「比起王府里頭的那位劉夫人,這位陳夫人對王爺似乎不太上心,這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徐嬤嬤也沒見過這樣當妾的,一點都不積極,甚至有些散漫。「另外有件事,安公公說夫人原本是個寡婦,有幸被王爺看上,才將她安置在這兒,萬一有人打听夫人的出身,你們可不要亂說話。」
兩個婢女異口同聲。「寡婦?!」
徐嬤嬤不得不提醒她們。「我朝向來規定寡婦都得從一而終,不得再嫁,但既然被王爺看上,誰敢說三道四?
只是能別傳出去最好,省得麻煩,也不知會惹出什麼禍端。」
「那是當然了。」她們明白這個道理。
這時,方怡走進垂花門,揚聲喚道︰「徐嬤嬤!」
徐嬤嬤連忙上前。「夫人有何吩咐?」
「要件事要麻煩你幫我走一趟。」朱七姐到底對她有恩,如今在順心園住下,自然要派人去告訴她。「不急,你可以慢慢來,這點小意思你收下,路上看到有什麼喜歡的可以買。」
于是,徐嬤嬤收下三十文錢,餃命出門去了,約莫一個多時辰才回來。
「見到七姐了?」方怡正坐在書案後頭練習毛筆字。
「是,奴婢也把夫人的意思轉達給她了,還說若有人上門希望能提供意見,或是幫忙拿主意、吐苦水的話,就請對方到順心園來。」她恭謹地回道。
「有勞你了。」其實去找朱七姐還有一個原因,好不容易打響了一點知名度,可不能讓客戶流失了。
「夫人別客氣。」
雖然還摸不清主子的脾氣,但是見她對待奴僕從不趾高氣昂,也很放任下面的人,不太管事,整個人總是慵慵懶懶的,完全不像王府里那位劉夫人,隨時散發出想要成為當家主母的野心和氣勢,或許就因為這分特別,才會被王爺看上,因為跟她在一起很輕松,沒有壓迫感。
才這麼想,徐嬤嬤就發現方怡盯著自己直瞧,還以為是在等她回話。「呃……夫人有說什麼嗎?奴婢一時分心,沒听清楚。」
「我沒在問你話,不要緊張。」人家在夸她,方怡心里自然高興,不過劉夫人的事倒是第一次听說,可見除了她之外,還有另一個女人存在,看來這位攝政王也是正常的男人,不是完全高冷禁欲。
想到這兒,方怡心頭不免有些酸酸的,但又想沒必要吃這種醋,反正等他迎娶王妃,兩人一樣得要分手,能在還互相喜愛的時候分開,才能保有最美好的回憶,不要像她的老爸和老媽吵到彼此怨恨,就像仇人一樣才離婚。
「只是要謝謝你。」謝謝你告訴我。她在心里補上一句。
徐嬤嬤被謝得有些莫名其妙,一連說了好幾句「夫人別這麼說」。
翌日申時,安公公才來到順心園。
他朝帶來的兩名小太監說道︰「把手上的東西都放進書房。」
方怡見到筆墨紙硯終于送來,光是紙張就有好幾種,價格都很昂貴,普通人可買不下手,頓時笑得眼都眯了。
「安公公這麼忙,還煩勞你跑這一趟,真是謝謝你,我這就命人泡茶,吃點東西再走。」
只不過是文房四寶就讓她樂得眉開眼笑,這位陳氏還真是個奇葩。
「不用了,原本打算昨天送來的,但是前天夜晚宮里不太平靜,王爺又交辦了些事要處理,因而耽擱,咱家等等還要趕回去呢。」安公公平淡地回道。
她隨口問道︰「宮里出了什麼事——啊!我知道不該問,就當我沒說。」安公公臉上沒有表情,只是朝兩個小太監使了個眼色,直到他們退出書房,這才說出發生何事。「前天夜里有三名刺客闖入東離宮,企圖刺殺王爺。」
「刺客?」方怡嚇了一跳。「王爺沒事吧?」
安公公神色淡定。「王爺安然無恙。」
「有抓到刺客嗎?」
「刺客全都自刎,沒有留下活口,不過遺落了一塊腰牌,有了這塊腰牌就可以出入禁宮,而它正好屬于甘泉宮所有……」
方怡盯著他看。「甘泉宮?」
「就是皇上的寢宮。」安公公往下說道。「腰牌既然來自甘泉宮,代表那三名刺客有可能是受皇上指使——」
「不可能!」
見方怡板起臉蛋,無禮地打斷自己的話,安公公表情依舊不變。「宮里的腰牌管理一向嚴謹,只怕此事跟皇上脫不了干系。」
方怡口氣堅定。「我說不可能就是不可能,皇上不會派人刺殺王爺的,他也許任性、軟弱了些,但是本性純善,是一個渴望得到長輩關愛的孩子,不會扭曲到干下這麼歹毒的事,請安公公代為轉告王爺一聲,千萬要小心有人在背後挑撥離間、借刀殺人。」
安公公直視她的眼。「夫人就這麼肯定?」
「對!我就是這麼肯定。」雖然常罵小皇帝是小屁孩,但是接觸幾次之後,她絕對相信他不是個壞孩子。「這件事王爺一定要謹慎處理,叔佷倆的關系若出現嫌隙,不就正好讓主謀稱心如意?」
安公公意有所指地問︰「夫人是在替皇上說話?」
「我不替任何人說話,也不偏袒誰,只是把心里的想法說出來,安公公不必顧慮那麼多,照實轉告王爺就是了。」方怡正色回道。
「咱家明白了。」安公公開口跟她告辭,才走出書房,又回頭往屋內看了一眼。照理說他是不可能跟外人透露宮里的事,不過這又是王爺親口吩咐的,幾經推敲之後,多半是想看看陳氏會有何反應。
王爺就這麼信任她?他大為意外。
作者:
力寶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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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10-30 00:18:34
第十三章
徐嬤嬤見安公公出來,連忙將人攔住,拉到一旁說話。
「夫人在大門口掛了那塊木頭牌子,萬一真的有人上門找夫人幫忙,你說咱們該怎麼做?還有正廳的擺設,夫人說不用再添新家具,但總是不好看……」
「王爺交代了,夫人怎麼說就怎麼做。」安公公回道。
她怔了怔。「是。」
「那咱家回宮去了。」
接下來幾天,方怡都在等待進一步的消息,不過安公公都沒有再來順心園,就連應該出現的男人也沒見到影子,她不禁擔心宮里出了大事。
徐嬤嬤走進門屋,就見方怡正在把玩牡丹造型的銅香爐,那是昨天才剛買的新玩意兒。「夫人,大發把夫人要的燻香買回來了。」
「終于買回來了!」她打開外頭的包裝紙,就聞到艾草、菖蒲和蘭草的香氣,有安神定魄、祛穢除毒的功用。
「這麼一來,不只可以消除屋里的霉味,也能淨化髒東西,讓人心情放松,一舉數得。」
這時彩霞和碧玉走進來,聞到味道,大聲稱贊。
「這香氣聞了真舒服!」
「沒想到夫人喜歡燻香。」
方怡只不過是想到上輩子有買過芳香噴霧器,讓精油的香氣隨時隨地在家里飄散,晚上也會比較好睡。
「對了!我想去逛書肆,你們知道的話就幫忙帶路。」既然沒有人脈,還是得發發傳單,說不定可以打听到哪里能幫人活字印刷。
碧玉一听,嘆了口氣。「夫人應該煩惱王爺何時才會來,怎麼還有心倩逛書肆……」
「你這麼想見王爺?」方怡打趣地問。
她跺了下腳。「不是奴婢,是夫人想見他才對。」
「我?」方怡佯裝不解。「我沒有想見他。」
明白碧玉的用意,彩霞解釋。「她的意思是夫人要想辦法牢牢抓住王爺的心,免得失寵了。」
聞言,方怡噗嗤一笑。「人心是會變的,尤其是男人的心,只要珍惜他現在對我的好就足夠了,不要妄想抓住它。」
「夫人真是看得開。」就連徐嬤嬤都很佩服。
方怡一臉笑吟吟。「看得開、放得下,才會活得快樂。」
「奴婢實在不懂。」碧玉想不通。
「等你遇到後就明白了。」這些都是從老爸、老媽身上學到的,且之前見習時,看過太多當太太的因為丈夫養小三,回家鬧離婚,把自己折磨到憔悴不堪,方怡也不知為她們打抱不平過多少次,但這些女人就是傻,明知對方早就變心,還死巴著不肯放手,但她們就是想不開也說不通,讓她對離婚律師到底能幫上多少忙產生懷疑,難道就只是讓他們簽字就算是完成工作?所以最後她選擇放棄,改成其他志願。
「也只有夫人不在意這些事,要是換作劉夫人——」碧玉說到一半,彩霞馬上用手肘頂了她一下。
「你們不用這麼小心翼翼,依王爺的身分,不可能沒有別的女人,我早就有心理準備了。」方怡看了看眼前兩名婢女和徐嬤嬤,見她們你看我、我看你,半個字都不敢多說,不禁失笑。
碧玉連忙安慰道︰「王爺向來冷落劉夫人,很少去找她的!」
「你別越描越黑了。」徐嬤嬤用眼色制止。
「我是說真的。」
彩霞用力扯她的袖子。「少說兩句!」
「你們就別怪她了。」她在婚姻這堂課中學到很重要的一點,那就是好聚好散。「其實我都懂。」
「只要夫人懂就好。」碧玉笑道。
方怡不禁莞爾。「走吧!陪我去逛書肆。」
這天,接近午時,彩霞買了「開陽小龔」回來,趕著要給主子看,就看到徐嬤嬤和碧玉在門屋外探頭探腦,便走上前去,兩人見到她來了,同時比了個噤聲的手勢,要她別大聲嚷嚷,她朝屋里瞄了一眼,原來是有客人在。
「是來找夫人的。」碧玉小聲地說。
彩霞問向兩人。「咱們在這兒偷听不太好吧?」
徐嬤嬤捂著嘴回道︰「咱們總要知道夫人都在做些什麼,萬一王爺問起才好回答,總之動作別太大。」
「知道了。」彩霞頷了下首,跟她們一樣豎起耳朵。
此時屋里點起了燻香,所有的壓力頓時得到舒緩,方怡一面倒茶,一面傾听。今天的客戶是先到了瑤光二巷,經由朱七姐說明之後,才找到這里來,看起來就是個大戶人家的少奶奶,身邊還帶了陪嫁過來的貼身婢女,不過嫁得越好,煩惱就越多,子嗣就是最大的問題。
「……這十年來我不知吃過多少補品,至少看過二十位大夫,每個大夫都說我的身子沒問題,肯定能生孩子,但是肚子就是沒有消息。」孫氏哭到眼皮都腫了。「無子是七出之罪,既然相公要休妻,我也只能認命,可是明明大夫都說我可以生的,為何送子娘娘不肯把孩子給我?我真的好不甘心……」
方怡想了想。「也許問題不是出在你身上?」
「你是說……」
她清了下嗓子。「可有請大夫幫你家相公把過脈?」
「曾有大夫提議過,不過婆母听了非常生氣,說他們家的男人身體向來都很健康,問題肯定出在我身上。」孫氏不由得握緊藏在袖中的拳頭。「婆母反而還質疑那些大夫,說他們醫術太差。」
「休妻是誰提的?你家相公嗎?」
孫氏面露哀戚地搖頭。「是婆母提的,不過相公也沒有反對。」
「他沒有幫你說話?」方怡在心里哼了哼,肯定是個媽寶。
孫氏笑得苦涅。「他也認為是我不能生,總是在我面前說自己年紀不小了,想要有個兒子來繼承家業。」
方怡冷笑一聲。「你把相公當作一生的依靠、最親密的家人,是高高在上的天,可是相公卻只把你當成幫他生孩子的女人。」
這句話彷佛戳中孫氏的痛處,令她當場掩面哭泣,身邊的婢女連忙上前安慰。在外頭偷听的徐嬤嬤等人不禁面面相覷,終于見識到主子犀利的嘴上功夫。
「這段婚姻你還要嗎?」方怡決定先問問她的想法。
聞言,孫氏吸了吸氣。「相公對我已無半點情義,想要也要不起,可是……要把錯栽在我頭上,說是我不能生,我怎樣也不甘心。」
方怡突然靈光一閃。「既然你那位婆母不相信大夫的診斷,那若是御醫說的話,她會信嗎?」
孫氏一臉驚訝。「你可以請到御醫?」
「我有認識的人可以拜托他幫忙,要是診脈之後確定是你家相公的問題,那麼就沒有理由休妻。」方怡啜了口茶水。「而你在夫家也能夠站得住腳,沒人敢再說是你的錯了。」
听完,孫氏思索著她的建議。
「你回去之後想一想,若是決定請御醫,就先跟家里說一聲,他們同意之後再來找我,我想辦法拜托熟識的人。」她指的當然就是攝政王。「萬一他們不同意讓御醫來診脈,堅信是你的問題,再來想別的辦法。」
「好。」
當方怡送走孫氏,才轉身對徐嬤嬤她們說.?「你們剛才在外面偷听?」看到門外有影子晃動她就知道了。
她們低下頭,一臉心虛。
「事關女人的名節,剛才听到的可不能傳到外頭去。」她知道她們會好奇,這次就破例,何況以後說不定也需要她們幫忙,總要讓她們明白自己是在做些什麼,了解其中的嚴重性,才知道絕對要保守秘密。
碧玉和彩霞用力點著頭。「奴婢絕對不會說出去的!」
「夫人年紀尚輕,沒想到卻比任何人都懂得婚姻這門學問。」徐嬤嬤覺得連自己都說不出那些道理。
方怡雖然沒有真的成為離婚律師,但是上輩子從老媽和律師事務所的叔叔、阿姨們身上學到很多。「其實也沒什麼,我都是跟人家學的,可惜只懂一些皮毛,能幫的地方有限。」追根究柢就是大周朝的律法根本無法保護弱勢婦女。
「對了,夫人,這是今天剛出的「開陽小龔」。」彩霞差點忘了這件事,趕緊遞上小龔。
方怡伸手接過,只見小龔上用斗大標題寫著——
皇上與攝政王水火不容!蠱宮行動是否即將展開?
方怡心想還真是聳動的八卦,而且報導內容淺顯白話,又很重口味,讓她再次有種看「數字周刊」的錯覺,听說「開陽小龔」才發行一年就銷量大增,還用快馬運送到鄰近各縣販賣,供不應求,忠實顧客還嚷著要發行人加印。
小龔上的內容大概是在說皇上和攝政王之間陷入前所未有的緊張狀態,根據相關人士透露,和前幾日刺客闖入宮中意圖行刺攝政王有關,甚至傳聞背後主謀者就是當今聖上。
「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果然還是傳到外面來了……」方怡口中喃道。「還有,這個相關人士到底是誰?這個用詞也太現代,難道‘開陽小龔’的發行人跟我一樣是穿越來的?不過現在最該擔心的是那對叔佷真的中計,開始互相猜忌……」
原本這場宮斗與自己無關,如今一只腳已經踏進渾水中,想脫身已經太遲了。
當天晚上,方怡不讓婢女在外頭守夜,把她們全都趕回房間,一個人躺在床上想事情,不小心就睡著了。
似乎才過了一下子,當她醒轉,睜開眼皮,藉著昏暗的光線,赫然見到床沿坐了個男人。
「別怕,是本王。」
幸好聲音卡在喉,才沒有叫出來,方怡捂著心髒坐起身。「王爺什麼時候來的?」
「來了好一會兒,看你睡得很熟,就沒吵醒你。」季君瀾看了下外頭。「怎麼外頭連個伺候的人也沒有?」
她掀被下床。「不習慣。」
「習慣了就好。」
「不想習慣。」方怡就怕被伺候慣了,凡事只會依賴,失去生存的能力,變得無法離開這個男人。
季君瀾深深地看著她,想著這句話背後的意思。
她不想被人看穿,連忙轉移話題。「王爺是怎麼進來的?」
「你不是要本王走後門嗎?不過本王敲了半天,門房也沒來應門,不得已只好命人翻牆進來開門,明天一早得要嚴懲這些伺候的人。」季君瀾將她摟進懷中,感覺她也主動勾住自己的脖子,全身繃緊的肌肉才慢慢放松。
「誰教王爺要來也不事先通知一聲?我可以先派人在後門等著,怎麼能怪他們呢?不過……」她笑到肩頭抖動。「真是委屈王爺了。」
他低哼。「知道本王委屈,今晚就好生伺候。」
「等一等。」方怡把掌心貼在他胸口。「安公公有把我的話轉達給王爺嗎?刺客的事查得怎麼樣?」
「本王現在不想談……」他低頭吻上她的嘴。
方怡腦袋轉了轉,也閉上嘴巴,任由男人把自己壓在床上,又親又揉,不過腦子還是忍不住想東想西。
「……在想些什麼?」當季君瀾發現該伺候自己寬衣的女人沒有動靜,顯然沒有把心放在他身上。
她下意識地回道︰「想皇上……」
季君瀾口氣透著不悅。「你在本王面前想別的男人?」
「那個男人才八歲……」方怡好氣又好笑。
他低喝。「不準就是不準!」
「是、是。」她趕緊幫忙寬衣,使出渾身解數來伺候。
兩人有一陣子沒有滾床單,熱情一發不可收拾,整整滾過兩回後,季君瀾才翻身躺下,已然將累積多日的男性精華全給了她,意識很快地被帶走。
方怡把臉湊過去。「已經睡著了?看來是累壞了,只好等明天再問。」
她記得才剛睡下不久,天就亮了,還是被婢女的驚呼聲給吵醒。
方怡用手肘支起上身,見端著洗臉水進來的碧玉一臉看到鬼的表情,顯然是沒想到攝政王會在,于是她比了個噤聲的手勢。
碧玉急忙退出去,趕緊告訴其他人。
接著,方怡輕手輕腳地下床,隨手放下帳子,開始盥洗、梳發、穿衣,樣樣都是自己來。
打扮完之後,她才拉開房門,兩個婢女已經等在外頭。
「就讓王爺睡到自然醒,別吵到他。」她吩咐。
而季君瀾這一覺也真的睡得很沉,都快午時了,意識才回籠。
「……來人!」
「別叫了,我在這兒。」
听到這個綿軟中帶著幾分戲論口吻的女子嗓音,他愣了愣,這才想起昨晚在順心園過夜了。
「就由我來伺候王爺,若伺候得不好,還請原諒。」方怡自我調侃。
他瞥了方怡一眼,換作其他女人必定說得誠惶誠恐,只有她是一臉笑吟吟的。「擔心伺候得不好就認真學。」
方怡看著他走到屏風後小解,出來之後,便遞上濕布巾。「我學不來,之前也沒伺候過男人,就連死去的相公都不曾。」
「幸好你那相公死了。」季君瀾滿是佔有欲的口吻。
她失笑,服侍男人穿衣。「如果我不是寡婦,就不會勾引王爺,不守婦道的女人被抓到可是要沉塘的。」
「有本王在,誰敢把你沉塘?」他攬著她的腰,霸氣十足。
「還沒發生的事,誰也無法預料。」方怡隨口回了幾句,這時的她可沒想到會一語成讖。「就算是王爺,也不是無所不知、無所不能。」
季君瀾捏了捏她的下巴。「你就喜歡跟本王辯。」
「只要王爺說得有理,還怕辯不過我這個婦道人家嗎?」她調侃地笑道。
他搖了搖頭。「你別以為幫人打贏了兩場官司,打響了‘第一女訟師陳娘子」的名號就自鳴得意,那是王聰和為官還算開明清廉,要是換成其他人,就憑狀紙上面那些似是而非的歪理,先挨一頓板子再說。」
「就算真的挨板子,王爺也會替我報仇。」她有恃無恐地說。
「何以見得?」季君瀾垂陣看著她笑嘻嘻的臉蛋。
方怡瞋他一眼。「當然是因為我是王爺的女人。假如我被打了,王爺的面子往哪兒擺?要是王爺不高興我再做這門生意,掛在大門口的那塊木頭牌子早就被摘下來了,這就表示你默許了。」
「本王是默許了,但是你也得有個分寸。」他冷冷地回道。
她噗一笑。「我明白,只是覺得女人已經活得很辛苦,還要被男人欺負,連女人都要為難女人,天理何在?我才想多少幫一點忙,何況能找到自己想做、卻也做得到的事,實現自我價值,又是何其幸運?我絕不會給王爺惹麻煩的。」
季君瀾看著她,就連冰山也要嘆氣。「本王才說一句,你就回了一大串,這麼好辯會吃苦頭的。」
「好嘛,我下次會注意。」不過方怡馬上又問。「還有刺客那件事……」
她才剛提起,兩個婢女正好就把飯菜端進來。
季君瀾在桌旁坐下。「吃完再說。」
「是。」方怡在他對面坐下。
端起飯碗,見她只是盯著自己,季君瀾輕啟唇瓣。「吃。」
方怡這才拿起筷子,做做樣子。
見狀,季君瀾才伸手挾菜到口中,不疾不徐地嚼著,不過才吃兩口,就感受到對面投來的火熱視線,只見陳氏正用一雙閃閃發亮的眼楮盯著自己,像是在說吃快點,我還有好多事要問。
方怡見他停下筷子,不禁催道︰「快吃!」
「順娘……」
「嗅?這還是王爺第一次喚我的閨名。」她臉上更添笑意。「什麼事?」
他好氣又好笑,卻又舍不得罵她。原來這就叫舍不得啊……
季君瀾睨了下兩個婢女。「你們都下去!」
「是。」彩霞和碧玉很快地退下。
「你要問刺客的事?」
方怡見他開口,幾乎把上半身探過桌面。「怎麼樣?知道主謀是誰了嗎?」
「你能確定不是皇上指使?」季君瀾收起眼底的感情,恢復冷若冰山的模樣。
方怡慢慢坐回去。「雖然我跟皇上才說過幾次話,但是可以從言談舉止中看得出他一方面畏懼王爺,另一方面卻也敬慕著王爺,你是他的親叔父,不只是長輩,也像父親,皇上是絕不會那麼做的。」
「說不定是你看錯了。」他放下碗說道。
她直視季君瀾,想听听他的真心話。「王爺真的認為是皇上要殺你?」
「……不是皇上做的。」那可是他一路看大的孩子。季君瀾在她身邊心情很輕松,一時失去防備。「要在這件事上證明自己的清白,得靠皇上親自去找出來,只有通過考驗,方能建立威信。否則在文武百官面前,永遠只是個黃口小兒。」
當話出口,季君瀾也暗暗吃驚,沒想到自己居然會把內心的盤算告訴她。看來在不知不覺當中,這個女人已經能影響他的情緒。
「王爺果然用心良苦。」方怡彎起唇角,也表明立場。「我早就看出王爺根本沒想過要逼宮,一切都是為了皇上所布的局。其實我跟王爺一樣希望皇上能成為明君,只不過王爺真的不幫他一把嗎?」
「不幫。」他回得干脆。
方怡又問︰「皇上那兒可找到線索了?」
「目前尚未找到。」季君瀾走到窗前,看著有些灰蒙蒙的天色,似乎快要下雨了。
她快沒耐性了。「他只是個八歲孩子……」
「他不是普通孩子,而是當今皇上。」他的語氣不容轉園。
「雖然他是當今皇上,但還年幼,心智尚未發展完成,更該有人循循善誘,引導他走向正確的路,免得誤入歧途。」方怡正色說道。
季君瀾口氣有些不以為然。「本王一直在旁邊看著。」
「光是看著有什麼用?首先要讓皇上理解王爺的苦心。」她越說越大聲。
他冷哼一聲。「本王只做自己該做的,不需要任何人理解。」
方怡覺得這個男人真是難溝通,想了又想,決定講個故事。「王爺可曾听過在非常遙遠的西方國度,有種叫做獅子的動物?獅子又被稱為萬獸之王,不管天上飛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所有的動物都要匍匐在牠腳邊。」
西方國度?萬獸之王?本王倒要听听她這次又編出什麼歪理。季君瀾用眼神示意她說下去。
于是,她清了下喉。「王爺知道獅子是如何教養小獅子的嗎?牠們是直接將小獅子推下懸崖,要牠靠自己的力量爬上來。」
听了,季君瀾居然點頭。「本王深表贊同。」
「……」方怡把頭轉到一邊,嘰哩咕嚕地說了幾句。
季君瀾皺起眉頭。「有話就當著本王的面大聲說。」
「我是在同情未來的小世子,要是未來的王妃知道王爺是用這種殘忍的方式在教養兒子,一定很心疼。」她在心里默念了句阿彌陀佛。
他深深地瞅著她,坐回桌旁。「她心疼,你就不心疼?」
方怡裝傻。「我心疼什麼?」
「你不幫本王生?」
「我可是王爺的妾,王妃都還沒進門,怎能比她先有孩子?這不合規矩,就算有了王妃,王妃也未必會準我這個妾生。」她很聰明地擋回去。
「本王準你生!」季君瀾想要她為自己生的兒子。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9-10-30 00:19:01
第十四章
她瞟了眼口氣恁大的男人,他說生就生,飽受懷孕之苦的可是自己。「王爺不要轉移話題,剛才說的故事還有下文,要不要听?」
看得出她不想繼續生孩子的話題,季君瀾也只能按兵不動,再找機會提起,否則她一定又會用一堆歪理來搪塞。「說!」
「獅子把小獅子推下懸崖,是要讓牠明白弱肉強食的道理,卻不知十只小獅子有九只就這麼死了,其中僥幸存活下來的那只終于爬上來,回到族里將那只老獅子給殺了,然後取代牠的地位。其實小獅子並不會感謝父母將牠推下懸崖,因為努力活下來的是牠,如果當初自己不夠強大,早就摔死了。」方怡看了看他。「王爺明白我這個故事背後的意義嗎?」
季君瀾放下筷子,面罩寒霜。「如果皇上有本事殺了本王,不也同時證明他的能力?帝王之路原本就殘酷且血腥,那張龍椅是用多少具骨骸堆築而成?想要雙手不沾鮮血,那是痴人說夢!」
「如果連跟自己有血緣關系的親叔父都敢殺了,那麼接下來會殺誰?是太後娘娘?還是反抗他的百姓?皇上又會在乎人命嗎?他是否能夠明白生命的可貴?皇上確實是走上帝王之路,但會成為明君還是昏君,他這個年紀正好是最重要的關鍵。」她才不管會不會惹毛這個男人,想說就說。
听完,季君瀾只是用冰冷的眼瞳瞪著她,卻找不出話來反駁。
「皇上是一國之君,但同時也是個孩子,需要被人夸獎、肯定和認同,若是皇上表現得好,就請王爺摸摸他的頭,相信會有意想不到的收獲。」方怡態度放軟,又補上幾句。
他下顎一緊。「只有軟弱之人才需要。」
「只要是人就有軟弱的時候。」
「本王從不曾軟弱過。」季君瀾嗤之以鼻。
方怡不以為然地瞟了下眼前的冰山,這不也形同一種保護色,拒絕讓人親近,無非就是不想被人發現自身的軟弱。
「雖然王爺無法苟同我的說法,但不代表就是錯的,每個孩子的能力和資質不同,教養方式也不同,不能以偏概全。」上輩子她的老媽就是這樣教育小孩,後來她更改志願不讀法律,去念了很多人認為沒有出路的英文系,也只說了「路是人走出來的,不要去管別人怎麼說」。她一直很感謝能有個開明的母親,不會硬要她照著父母安排好的路去走。
「飯菜都涼了,快吃吧。」他的意思就是談話到此為止。
方怡才張口,最後又閉上,低頭專心吃飯。
用完膳,碧玉便進來通知轎子已經在大門口等著接攝政王回宮。
「等一等,不能從大門走,要走後門才行。彩霞,快讓轎子繞到後門。」方怡拿著大氅追出來,一面服侍男人穿上,一面嚷道。
跪在地上恭送的一群奴僕全都滿臉驚恐,更驚駭的是攝政王居然沒有動怒,還真的順著他們這位主子。
季君瀾淡淡地問︰「本王就這麼見不得人嗎?」
「要是讓人知道我和王爺之間的關系,誰還敢上門來找我?嚇都嚇死了。」總之就是別擋她的財路。
他搖了搖頭,走向後門。
在等待轎子繞過來的空擋,方怡才猛地想起要幫孫氏的事。「我若有事要請御醫幫忙,可否請王爺幫我牽個線?」
「哪兒不舒服?」
方怡簡單地說明只是想請御醫幫一個人把脈。「我不能泄漏太多,總之需要御醫親口保證,才能取信于他們。」
「給你!」季君瀾從袖子內取出一塊銅鎏金腰牌,上頭雕了條龍,拿在手上很有分量。「拿著它到御醫署找一位叫王義的御醫,他就會幫你。」
她頓時眉開眼笑。「多謝王爺!」
季君瀾摸了摸她的臉龐。「冬衣應該送來了吧?別著涼了。」
「王爺也一樣。」方怡臉上堆滿笑意。
他有些依依不舍地收回手。「本王回去了。」
「王爺一路慢走。」送他上轎,方怡揮了揮手巾道。
坐在轎內,季君瀾右手支著下顎,再將獅子的故事回想一遍,對自己的做法開始產生懷疑——
難道真的錯了?
從小到大,他在宮里看過太多人性的齷齪和卑劣,只因一已之私,就可以做出令人無法想象的事來,他為了證明比別人強大,沒有人可以擊倒,更是嚴厲要求自己不可以松懈,因此自然也用同樣的方式對待皇帝佷兒。看著他用懼怕的眼神望向自己,因為他的接近而發抖,他也不許自己有一絲心軟,只要昭兒有朝一日成為明君,就算心里怨他、恨他,他都甘願承受。
事到如今才告訴他這種方式不對,季君瀾突然有些茫然無措。
十一月初,天氣寒冷,整座紫金城卻宛如遭到暴風雪襲擊。
季昭兩手背在身後,看著一干遭到杖打的太監和宮女,听著他們大喊「皇上鐃命」,稚嫩的臉上沒有絲毫表情。
若不是這次刺客闖入東離宮,意欲行刺十三叔,他還不知宮里全沒了規矩,每天出入禁宮有哪些人也未能據實登錄,隨便一個百姓想混進宮來,根本輕而易舉。
十三叔為何不管一管?不對!他不該把責任推給十三叔,先帝要他輔佐自己,不是幫他管這些雜事。總歸一句話,就是他這個皇上缺乏威信,所以下頭的人自然不當一回事。
「皇上,有幾個太監和宮女被杖斃了。」桂公公上前稟報。
他臉蛋一冷。「還是沒有人招供嗎?」
「是……」桂公公才吐出一個字,擔任御前侍衛的趙亮就來報了。
「啟稟皇上,那名脫逃數日又遍尋不著的宮女方才被人發現,不過已經服毒身亡了。」趙亮拱手稟奏。
「服毒身亡?」季昭臉色一變。「尸體呢?」
「是在長春宮的牆外發現的。」
季昭張著嘴巴,過了片刻才合上。「她是自行服毒,還是……」
「這名叫李桃的宮女兩只手腕上都有被人抓過的瘀斑以及掙扎的痕跡,有可能是被強行灌入毒藥。」趙亮道出自己的觀察。
「這、這是殺人滅口!」桂公公驚顫地說道。
季昭踱了幾步,接著氣呼呼地說︰「把尸體丟在長春宮外頭,想讓我懷疑是太後派人干的,簡直太小看我了!」
桂公公連忙附和。「皇上說得是。」
「把這名叫李桃的宮女的身分好好地調查清楚,何時進宮、在宮里又伺候過些什麼人,全都不能放過!」季昭吩咐。
「是。」趙亮轉身退下。
季昭用著還有些童稚的嗓音,展現出皇帝的威嚴。「查!通通給我查!一個都不許錯漏!誰敢欺上瞞下,當場杖斃!」
後宮頓時像炸開似的,搞得人心惶惶,每座宮殿上上下下,所有的太監、宮女重新清查造冊,就連身家來歷都要——校正,幾位太嬪理當不敢有異議,只有太後的長春宮以及太貴妃的永壽宮比較麻煩,季昭必須親自前往稟明,表示尊重之意。
听完來意,太後不禁打量著一臉嚴肅的小皇帝,矜貴地點了點頭。
「皇上要查就查,也好還哀家一個公道,免得攝政王心中有疙瘩,更可乘機將後宮整頓一番。皇上要立後得再等上幾年,哀家近來身子倦怠,總是力不從心,只有交給皇上了。」說完便吩咐下去,要長春宮上下全力配「多謝母後。」季昭恭謹地揖禮,原以為太後這一關是最難過的,沒想到這麼順利就得到允許。
太後挑了下柳眉。「還有永壽宮那兒……」
「兒臣這就要去太貴妃那兒請安。」季昭回道。
她沉吟了下。「哀家已經許多年沒見到太貴妃了,平日吃齋禮佛也就罷了,記得先帝殯天,她還因為傷心過度,連著一個多月都起不了身,始終沒見到面,听說皇上好幾次過去請安,也都回絕了?」
「是,太貴妃只說想專心禮佛,不再過問俗事,兒臣也不敢打擾。」他也正在煩惱待會兒恐怕依然見不到人。
「皇上還是想辦法見到人吧!她那人就是喜歡把心事悶在肚子里,萬一悶出病來,就怕連身邊伺候的人都不敢說出去。」太後淡淡地提醒。
季昭拱了下手。「兒臣明白。」
接著,他來到永壽宮,果然吃了閉門羹。
「……太貴妃說永壽宮向來不與人往來,里頭的太監和宮女皆服侍她多年,若皇上依然懷疑,要查就查。」言下之意是皇上若非查不可,就是不尊重她。
季昭知道眼前的江嬤嬤是太貴妃身邊最親近的人,之前幾次都是由她出面回絕,表面上看似恭敬,但口氣就是令人听了不快。
「太貴妃近來身子可好?」季昭按捺住不滿,問道。
江嬤嬤可不把小皇帝當主子看。「太貴妃很好。」
「既然很好,我想當面跟她請個安,你這就進去轉達。」他已經很不高興了,就看對方何時才會注意到。
「太貴妃已經說了……」
季昭小臉倏地一沉。「放肆!我要你進去轉達就進去轉達,少在這里狐假虎威,你的主子是這麼教的嗎?!」
彷佛大夢初醒,江嬤嬤慘白著臉,跪了下來。「皇上恕罪!」
桂公公也當場訓斥。「別以為有太貴妃撐腰就不把別人放在眼里,皇上可不是別人!」
「奴婢錯了!皇上鐃命!」她連磕著頭。
季昭看著把額頭都磕紅的江嬤嬤,沉聲喝令。「看在太貴妃的面子上,我一直容忍你,如今才知道錯了……來人!稈她拖出去杖打二十大板!」
江嬤嬤失聲大嚷。「皇上!奴婢錯了——」
「拖下去!」桂公公叫來幾個小太監,就把她拉出去。
「娘娘救命啊!」江嬤嬤被兩名小太監拖走,嘴里還在求救。
季昭就是在等太貴妃出面,可惜里頭一點動靜都沒有,他又不能硬闖進去,只好看向其他宮女。
「告訴太貴妃,該查的自然要查,就連太後的長春宮也一樣。」所以不要以為永壽宮會是例外。
宮女早已跪了一地,嚇得直點頭,誰都不敢無禮。
他甩了袖子,轉身就走。「把永壽宮里的人都帶走!」
此舉幾乎把整個後宮翻過來,十二監和六局全都繃緊神經,宮里頓時風聲鶴唳,很快地,連朝中文武百官都听說後宮刮起的風暴,太後娘娘不但沒吭聲,還由著小皇帝調查長春宮和永壽宮,連幾位太嬪住的宮殿也沒放過,一些原本在私下運作的逼宮行動,全因這場劇變而擱置下來,似乎明白有什麼外人不知道的事情發生,決定先看看情況再說。
季君瀾听了安公公的回稟,心想皇上終于有個皇上的樣子,真要感謝那三名刺客,以及幕後主謀。
雖然他告訴陳氏不會插手幫忙調查,但其實一直有在跟進,皇上查到哪兒都在自己的掌握當中,可對于主謀的身分,他也同樣百思不解,偏偏人證都已經死了,線索也就此斷了。
「盧太貴妃……本王都快忘了她的存在,連長相也不記得了。」季君瀾依稀記得當年她為了懷上龍種,整天求神拜佛,已經到了迷信的地步,等到終于傳出喜訊,三哥龍心大悅,還大大地賞賜一番,誰知臨盆那天,卻是個死胎,太貴妃哀慟的悲鳴聲頓時傳遍整座後宮。
「三番兩次拒見皇上,總有個理由才對。」他可不敢小看這些深宮婦人的心思和手段。
他一面沉思,一面踱出書房,來到外頭的院子,過了半天才揚聲。「高均!」
如影子般在暗地里保護的死衛來到他面前,單膝跪下。
「去探一探永壽宮。」他不是疑心病重的人,但也不喜歡心中有想不透的事,既然不明白就往下挖。
待高均離去後,季君瀾又走回書房。「皇上還繼續在查嗎?」
安公公躬身回稟。「回王爺,皇上這次可說是廢寢忘食,整個人都了一圈,為的就是找出主謀,給王爺一個交代。」
若是皇上表現得好,就請王爺摸摸他的頭……陳氏的話突然飄進他的耳中。
那種事他才不會做!季君瀾低喝。「備轎!」
此刻,季昭才剛召見過六局的主事女官,她們負責訓練和管理低階宮女,現正在听取十二監的掌印大太監們的回報。
十二監是掌管宮廷禮儀、糾察內官違犯禮法者,以及侍奉皇帝及其家族,顯然沉癇已久,早在先帝還在病中便怠情下來,一問三不知,推得一干二淨,季昭因此大發雷霆,馬上收回他們的權力,全部逐出宮外,不過走之前先挨一頓板子再說。
「皇上,攝政王求見。」這時外頭的太監進來稟奏。
季昭心頭一驚。「十三叔來了?可我還沒查出來……」
桂公公心中也忐忑不安,但不忘安撫兩句。「皇上並不是沒有在調查,相信攝政王都知道,先別慌亂。」
季昭定了定神才道︰「快宣!」
待季君瀾踏進御書房,先行君臣之禮,起身之後,淡淡地看著站在眼前的小皇帝,果然了不少。
不等他開口,季昭已經先坦承。「我已經派人在查,但是不敢欺騙十三叔,雖然後宮的問題不勝枚舉,可對于指使那班刺客進宮行刺的主謀,至今還是……請十三叔再寬限幾日,我一定可以……」
季君瀾見他急得眼眶泛紅,心中的堅持也不知不覺地松動,啟唇便道︰「臣並不是來催皇上盡速查明真相的,而是听說皇上這些日來廢寢忘食,特來叮嚀要多保重龍體。」
季昭愣了愣。「……多謝十三叔關心。」
季君瀾望著小皇帝。「皇上能有此改革決心,臣甚感欣慰,但望有始有終。」季昭有些受寵若驚。「我會的。」
「皇帝的威信不是別人給的,也別以為會從天上掉下來,一點一滴都是用自己的心血建立下來的,皇上切記。」他語重心長地說。
「我會記住十三叔的教誨。」季昭突然覺得鼻頭酸酸的,這還是十三叔第一次這麼溫和地對他說話。
突然,季君瀾緩緩抬起右臂,伸向小皇帝,這個舉動令桂公公睜大眼楮,一臉緊張,不確定攝政王想做什麼。
就連季昭也僵住,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十三叔把手掌探過來。
季君瀾摸了摸他的頭,動作帶了些許生硬,不過這抹難得見到的溫情卻已足夠令御書房里的人都傻住了。「這件事皇上做得很好!」
「十三叔……」季昭微哽。
看見小皇帝眼中突現的驚喜,臉蛋因害羞而泛紅,好像得到全天下最好的獎賞,讓季君瀾不禁檢討自己平日是否真的太過嚴苛了。
「要掃蕩後宮沉積多年的弊病,並非一朝一夕就可辦到,但既然起了頭,就得一次打中要害,讓下頭的人引以為戒。」季君瀾收回手掌,放回腰後。是誰派刺客暗殺自己並不是最要緊的,反正主謀早晚都會露出原形,最重要的是要讓小皇帝有身為一國之尊的自覺。
季昭臉色一整。「十三叔教訓得是。」
「皇上明白就好,臣告退了。」
待季君瀾轉身離開,季昭不由得露出傻笑。
「我不是在作夢吧?十三叔剛剛摸了我的頭……你也看到了對不對?」原來自己是這麼渴望得到這分肯定,希望十三叔不要討厭他。
桂公公也許久沒看到小皇帝這麼開心的樣子了,只能把心中的疑慮吞回去。「奴才確實看到了。」
「十三叔說我做得很好,這是他第一次夸獎我……原本以為他討厭我,甚至憎恨我……」他笑得傻乎乎的。
「難道我誤會他了?」
「攝政王怎麼突然變了性子?」桂公公口中低喃,擔心有詐。
「我得好好地干,不能讓十三叔失望。」季昭勉勵自己。
「皇上還是先傳膳吧,攝政王不也說要皇上保重龍體嗎?」
「好,傳膳!」他還是笑不離唇。吃飽好干活。
「傳膳——」桂公公朝外頭嚷道。
「真想馬上告訴陳氏,讓她知道十三叔稱贊我了。」季昭第一個就想跟方怡分享這分喜悅。「也不知何時才能再見到她?」
方怡已經好幾天沒有孫氏的消息,以為她已經認命,也放棄爭取自身權益,只能替對方感到惋惜。
這天早上,天空飄起雪,她赫然見到孫氏來訪,可不再是大戶人家少奶奶的穿著打扮,而是換上粗布衣裙,臉上更多了幾分堅毅。
方怡連忙請對方到門屋內喝杯熱茶,暖暖身子,接著點上燻香,這才開口。「事情進行得不順利嗎?」
「不,已經解決了。」她笑著說。
對方的回答讓方怡很意外。「解決了?」
孫氏把茶杯握在手中,讓手心多了些溫暖。「當我提出要請御醫來為相公把脈的要求,婆母非常生氣,還說我死不認錯,而我則堅持問題不是出在我身上,雙方僵持了好幾天,最後請來家族里的幾位長輩出面作主,結果全都站在婆母那一邊,同樣主張以無子的原因休了我。」
她掩嘴笑了笑。「我便謊稱已經請‘第一女訟師陳娘子’幫我寫好狀紙,大家公堂上見,到時在眾目睽睽之下請御醫幫相公把脈,是非曲直一看便知,婆母和那些長輩都听過你的事跡,嚇到說不出話來。」
方怡不禁失笑。「那我不就成了壞人?」
「他們也是要面子的,萬一真的鬧上公堂,連頭都抬不起來,便問我意欲如何,我就說要以夫妻感情不睦和離,而不是休離,還得付我二百兩的贍養費,從此橋歸橋、路歸路,男婚女嫁各不相干。」回想起那天的情形,她真的覺得很痛快。
女人一旦狠下心來,真是可怕,方怡也不禁驚嘆。「沒想到根本不用我上場,你就把事情解決了。」
「其實還是要感謝你,要不是你為咱們女人在公堂上討回公道,我也只能一味地忍氣吞聲,就這麼被逐出夫家大門。」說著,孫氏又拿出兩錠十兩銀子。「這二十兩是之前約定好的。」
方怡沒有立刻收下。「可是你並沒有真的上公堂打官司。」
孫氏一臉誠懇。「我上的是家族的公堂,也用了你的名號,意義是一樣的。這筆打官司的費用請你務必收下,是你給我當靠山,否則我也不會有這股勇氣和婆母周旋,一吐十年所受的委屈。」
「那我就不客氣了。」方怡收下銀子。「你要回娘家嗎?他們願意接納你?」
雖說是和離,但沒有一對做父母的希望女兒落得這種下場,而且親戚朋友也會閑言閑語。
這點孫氏倒一點都不擔心。「我爹娘早就後悔把我許配錯了人,一定會接納我,要真有困難,我手上還有這筆贍養費,不怕餓死,將來再找個更好的對象嫁了,生個孩子,證明不是我不能生。」
雖然大周朝的寡婦禁止再嫁,但是被休或和離的婦人倒是沒有明文規定不許改嫁,只是想找到好對象不容易,大多只能當續弦。
「沒錯!」方怡也贊同。
待送她到大門外,方怡看著孫氏坐上雇來的驢車,啟程返回娘家。
「夫人,這樣算是最好的結局嗎?」碧玉在一旁問道,還是不太明白。
她莞爾一笑。「只要當事人覺得這是個好結局就好,因為這是她的人生,別人無法替她決定。」
彩霞嘆了口氣。「生不出孩子的女人很多,可也只能認命地幫夫婿納妾,也不願被休或和離。」
「因為男人都把女人當作生孩子的工具……」方怡聲音突然卡住,因為想起一件重要的事。
兩個婢女同時看向她。「夫人?」
「雪越下越大,咱們快進去吧。」
回到寢房,方怡翻著櫃子,總算找到之前多買一包備用的中藥,她怎麼忘了呢?都過了這麼多天才想到要喝避子湯,也不知還有沒有效。
方怡親自到蔚房煎藥,徐嬤嬤見了,隨口問起。
「避子湯?夫人,王爺不許你留下孩子嗎?」還以為主子目前正受寵,應該會破例才是。
「王爺沒說。」她只用一句話帶過。
徐嬤嬤以為這句話的意思是王爺沒開口允許,她不敢作主,何況夫人怎麼說就怎麼做,當下人的只有听從的分。
當藥煎好,方怡想了想,還是捏著鼻子喝下肚。
不到兩個時辰,她的肚子開始絞痛,下|體還流了血,這一刻她終于確定自己中獎了,但同時也失去了。
「夫人!」見主子在床上呻吟,額頭冒著冷汗,兩個婢女都慌了。
只有徐嬤嬤明白,連忙要找人去請大夫。
碧玉在這時突然想到什麼。「還是去請御醫?王爺上回來這兒,臨走之前不是給了夫人一塊腰牌嗎?」
「對、對,王爺說可以找一位姓王的御醫,記得夫人把東西收在枕頭下……有了!」彩霞很快地找到那塊銅鎏金腰牌,趕緊交給等在外頭的大發,要他盡快跑一趟御醫署。
大發很快便把王御醫請來,其實適才王御醫看到攝政王的腰牌,便猜出這名女病患肯定不是普通人,一問之下,更是慎重其事地扎針搶救,可惜還是沒能保住腹中胎兒。
「請夫人節哀。」
「多謝王御醫,煩勞你跑這一趟。」方怡臉色蒼白,澀澀一笑。是她自己決定喝下,就要承擔後果。「也請王御醫不要跟王爺說。」
「這……」王御醫面有難色,不敢答應。
方怡也不便勉強,再次謝過。
當喝過藥睡下,再度醒來,方怡只覺得屋里好冷,直往被窩里縮,才掀開眼想要叫人,不禁愣住了。
有這座冰山在,難怪會冷到皮皮挫。
只見季君瀾動也不動地站在床前瞪著她,目光冰冷,全身散發出森森寒氣,令她有些怕怕的。
方怡索性翻身背對他,當作沒看到。
過了許久,一聲長長的男性嘆息讓她的心跟著揪緊。
「不準再喝了知道嗎?」季君瀾終是啟唇,語氣霸道也無奈。
她也說不上是不是後悔,若是有保險套可以用,也不必喝避子湯了,這湯喝多了難保不會傷身,但若不這麼做,真的把孩子生下來了,依照目前生存的環境,她這個媽媽究竟會給孩子帶來幸福,還是更多不幸?
「順娘!」見她沒回應,他厲聲喚道。
看來這男人氣得不輕……方怡翻身坐起,決定面對眼前的男人。
「我知道你很生氣。」
「知道本王會生氣,你還是喝下避子湯了。」季君瀾瞪視著她,想到王御醫進宮向他稟明孩子沒能保住的事,他當場氣到頭暈眼花,差點站不住。明明都準她生了,這個女人居然敢違背他的意思,自作主張地殺了他的孩子。
她沉默片刻才道︰「……王爺不會了解的。」
「你不說,本王當然不了解。」季君瀾不禁氣結。
方怡看了看他,那眼神像是在說「你根本不懂」,然後又沮喪地垂下螓首,披散的長發遮住她的臉龐。
見狀,他緊閉了下眼,氣自己拿這個女人沒轍。
「順娘……」季君瀾坐在床沿,從後頭抱住她。「本王到底不了解什麼,你倒是說說看。」
她嗚咽一聲。「反正說了你也不懂……」總不能把自己的來歷告訴他。
「你……」沒想到她會哭,讓他有些慌了。「好了,別哭,本王是生氣,但也沒說要罰你。」
其實方怡不是不難過,但更怕將來無法保護孩子,這一哭,哭了好久,直到把情緒都發泄出來才漸漸停歇。
季君瀾只是摟著她,親她的發,由著她哭。
「舒服些了?」他問。「答應本王不要再喝避子湯了。」
她深吸了口氣。「但我有一個條件。」
「條件?敢跟本王談條件,你可是第一個。」季君瀾沉吟了下。「你說說看,是什麼樣的條件?」
方怡回頭看著身後的男人。「不管是兒子還是女兒,都不會讓他們進王府,而是跟著我這個娘。」
他眉頭倏地皺起。「這是不可能的事!既然是本王的親骨肉,自然要接進王府養育成人。」
「他們只是庶出,將來王爺會有世子和郡主,我不想看到孩子因為嫡庶之分而遭到不平等對待,受到欺壓。」
方怡見他想開口,用手心捂住他的嘴,一鼓作氣地把話說完。「他們是王爺的親生骨肉,但身為母親,我更希望他們能在自己身邊長大,享有王府沒有的自由,發揮自身潛能,畢竟他們的爹娘都很聰明,肯定能靠自己的雙手闖出一片天,報效朝廷,而不必在王妃面前低聲下氣,只企盼得到一丁點施舍和關愛的眼光。」
她頓了頓。「萬一王妃看到王爺疼愛庶出子女,會不會一時妒恨在心,對他們下手?天底下又有多少正室所生的子女會真心接納妾生的孩子,當他們是親兄弟?這些事王爺應該比誰都還要清楚不是嗎?」
季君瀾盯著她片刻,才慢慢拉下她的手。「這就是你不想生的原因?」
「雖然我是個沒見過世面、又沒讀過多少書的婦道人家,但也知道要在王府討生活有多不容易,再說要跟孩子分隔兩地,我更是難以忍受。」女人可是比男人更有權利決定要不要生孩子。更不他眼神銳利地盯著她。「你還是不肯進王府?」「不進。」方怡根本連考慮都沒有。「本王不值得?」他著惱地問。這次換方怡嘆了好長一口氣。「王爺不可能忠于一個女人,早晚都要迎娶王妃,而我對妻妾爭寵沒興趣,想把美好的人生浪費在那種無聊的事上頭,我寧可記得王爺對我的好,守著這座宅子到老到死。」
如果她的價值只剩下跟另一個女人搶男人,那就太悲哀了。
「……你希望本王說什麼?」季君瀾突然有種很深的無力感,為何她的想法硬是跟別人不同?女人的責任不就是伺候好丈夫,然後傳宗接代?不過以他對她的了解,要是真的說出口,恐怕又會跟他辯上大半天。
方怡鼻子有些酸澀。「什麼都不用說,我知道自己不夠順從,總是讓王爺想到就頭疼、心煩,如果……」沒想到「分手」二字會這麼難以啟齒,她真的放太多感情了,才會舍不得。「如果王爺想要分……分開的話,我也沒有怨言。」
「就算被本王拋棄,你也願意?」听到這話,他又被氣到了。
她故作輕松。「大家好聚好散,總比當仇人好。」
季君瀾捏著她的下巴。「你就這麼舍得本王?」
「舍不得也沒辦法,頂多再找……呃,沒有啦……」
他怒吼一聲。「陳氏順娘!」
「我開玩笑的!」眼看冰山變火山,方怡連忙打哈哈。「我可是個寡婦,天底下只有王爺敢金屋藏嬌,恐怕找不到第二個。」
聞言,季君瀾還是不滿地瞪著她。
「咱們達成協議了嗎?」方怡一臉笑吟吟地問。「還是王爺要回去想一想?那也沒關系,我也不是那麼急。」
「本王……得要考慮些時日。」他咬牙切齒地回道。
方怡微笑。「那就靜候王爺佳音。」
「孩子的個性若都像你,本王會更頭疼、更心煩。」他已經開始煩惱了。
听了這話,她頓時笑倒在他懷中。
「……怎麼樣?有听到什麼嗎?」
「什麼也沒听到……」
才這麼說,把耳朵貼在門上偷听的碧玉和彩霞就被攝政王的怒吼給嚇得跌坐在地上,不過沒一會兒又听到主子的笑聲。主子還能笑得出來,可見得已經沒事,她們懸在半空中的心才掉回原位。
「夫人的藥也該煎好了,快去端過來。」徐嬤嬤擺手催促。「還有讓廚子炒兩道小菜,都這個時辰,好給王爺當夜宵。」待兩個婢女餃命退下,徐嬤嬤才望了下門扉,拍了拍胸口。「沒事就好。」
不過季君瀾並未留下過夜,用過夜宵之後便回宮了,只囑咐要好好伺候,讓方怡盡快調養好身子,更不許讓她再喝避子湯,否則一個個都別想活命,嚇得她們連連稱是。
送走攝政王,彩霞和碧玉腳都軟了。
「夫人都沒看到,王爺進門時那個表情比閻羅王還要可怕,簡直像來索命的,真以為會把夫人和咱們都殺了!」
「夫人以後別再這麼亂來了。」
兩個婢女不約而同地向她抱怨。
方怡苦笑。「我知道了。」
「好了,就讓夫人歇著,咱們都出去吧。」徐嬤嬤開口趕人。
等到方怡一個人躺在床上,摸了摸不再絞痛的肚子,才頓覺墮胎真的很簡單,一碗湯藥就解決了。雖是她思考之後做下的決定,但還是會感到歉疚。
「沒能把你生下來,真是對不起。」她在睡著之前,輕輕喃道。
這一夜,方怡睡得很沉,連作夢都沒有,直到快中午,她才被婢女叫起來喝藥。
她吞了半碗熱粥,半臥在床上發了一會兒的呆,又昏昏沉沉地睡著了。
「夫人該喝藥了……」
听到聲音,她又醒了。「天亮了嗎?」
「夫人睡糊涂了,現在申時才剛過。」彩霞扶著她坐起身喝藥。
待把藥喝完,方怡難受地吐了下舌。「好難喝……」
彩霞遞給她兩小塊梅餅。「夫人把它含在嘴里吧。」
方怡閉上眼皮,等嘴巴里的味道散去。
這時,碧玉推門進來,手上還捧著兩本書籍。「夫人,前陣子咱們不是去了開陽書肆,還請老板代為尋找臨摹的字帖嗎?方才他讓店里的伙計送來了。」
「書肆老板派人送來?他怎麼知道我住在這兒?」方怡兩眼圓睜。「我記得當天沒留地址,只說過些時候會再去一趟。」
碧玉將東西遞給她。「奴婢也不清楚,原本要付錢,那伙計卻不肯收,說是老板交代請「第一女訟師」往後多多關照。」
「連我是誰都知道……」她更加驚愕了。
「另外還有這個。」碧玉又將對折的紙張送上。「那伙計說這是明天才要出的‘開陽小龔」,才剛剛印好,就送一份來給夫人當作參考。」
她怔怔地接過小龔。「才剛印好就能拿到……原來如此。」
敢情開陽書肆的老板就是「開陽小龔」的發行人,那天沒仔細看清對方,只記得姓蘇,是個高高的中年人,唇上和下巴都蓄了短胡,很有文青氣質,但怎麼看都不像是熱衷八卦新聞的那種人。「連我的身分、還有住在哪里都調查得一清二楚,該不會真的被狗仔跟蹤了?」
于是,方怡先把臨摩字帖放在一邊,打開剛出爐的小龔,看著上面描述的內容,大概是說某朝廷大官的兒子始亂終棄,身懷六甲的女方無辜受騙,一狀告到冀天府知府衙門,知府王聰和卻是畏懼權勢,判原告罪證不足敗訴。
「王大人不像是個會戀棧官位、不辨是非的人,那麼就是被告的爹的官位很大,讓他不得不這麼判……到底這官位有多大?」她看著斗大的標題寫著「官官相護」四個字,明天肯定又會成為百姓茶余飯後討論的話題。
「說是要給我做參考,應該就是要我幫忙的意思,可那也得原告來找我才行,不過這種感情糾紛,一個願打、一個願挨,也不能怪其中一方。」如果是女方一心一意巴望著嫁給朝廷大官的兒子,還想用孩子來逼男方負責,最後希望落空,也只能怪自己好傻好天真。
彩霞听她這麼說,不禁問道︰「連夫人也幫不了?」
「得要知道更多細節才曉得該不該幫,萬一男方後台真的很硬,民不與官斗,通常只有自認倒霉。」方怡看過無數次老媽打輸官司的表情,尤其是遇到男方家大業大,可以給孩子更好的成長環境,還花大錢請律師團爭取小孩監護權,而女方本身又有些問題,結果可想而知。
「咱們女人真是可憐。」碧玉有感而發地道。
方怡將小龔重新折好。「這世上有很多事都太不公平了,不管是貧富、階級還是性別,得要經過幾百年的演變,女人才能稍稍挽回頹勢。」
碧玉不免好奇地問︰「夫人怎麼知道?」
「呃……當然是猜的。」她一語帶過。「這件案子是今早發生的,你讓大發走一趟開陽書肆找蘇老板,將案子的來龍去脈問個清楚。」
「是。」說完碧玉便轉身出去了。
彩霞將熱茶端上。「夫人還是想管?」
「只是有一點興趣。」方怡確實很想知道渣男的身分,反正閑著也是閑著,就當是在看八卦新聞。「究竟這是命運無情的捉弄,還是貪婪的欲望在作祟,又或者是非善惡的因果循環,就讓咱們繼續看下去……」
【上部完,請看下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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